书名:皇家宠婢 作者:假面的盛宴 文案: 作为六局最高尚宫,重活一世,秦艽(jiao)知道那低调隐忍的五皇子将会在诸王夺嫡中脱颖而出,登上九五至尊之位,生杀予夺,手段狠绝。 可她却一点都不想再去抱大腿,而是打算跟在盲眼的六皇子身边,当那个一直替他更衣叠被的小宫女。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竟会从低贱的宫女,摇身一变成了王妃,最后还成了皇后,这究竟是哪儿出错了? ps:男主瞎子,女主两辈子的白月光,为他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那类白月光。瞎子会好,女主非善类,男主也不是啥好东西。论两辈子都被同一坨屎糊住眼睛是何等滋味o(╯□╰)o 辣手花痴小宫女×白月光芝麻馅儿瞎皇子 内容标签:种田文 宫斗 甜文 爽文 主角:秦艽、宫怿 ┃ 配角:宫煜、丁香、连翘and皇宫一众路人甲乙丙丁 ┃ 其它:   ☆、第1章   《皇家宠婢》   文/假面的盛宴   01   火光照亮了整个夜空,暗夜的厮杀已从前廷蔓延至后廷。   厮杀声、脚步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宫殿描金彩绘的长廊被火舌渐渐吞噬,却无人顾及。   位于某处宫殿的台基上,五皇子一身甲胄,满身肃杀之气。其下侧站了无数甲胄分明的兵士,个个手提长刀,浑身是血,血水顺着铠甲蜿蜒流淌至地面,着实骇人。   能杀到这里来,说明五皇子已经得手了。其实不用想,秦艽就知五皇子一定会得手,他忍辱负重,筹谋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地面,坚硬而冰冷,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秦艽半伏在地,抬头看着台基上的五皇子,目光平静。   “秦尚宫,你知本王为何而来?”   “知。”   “可还有什么话想说?”   “无。”   五皇子冷笑一声,步了过来,蹲下。   “真无?心中就没有遗憾,就不想问问本王为何要杀你?”   “不想。”   五皇子捏住她的脸,强迫她抬起头来。   指下的肌肤馥软,隐隐散发着馨香,女子眉目如画,堪称绝色。   她有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眼长而眼角微微上翘,墨染似的浓郁,瞳孔极黑,晶莹剔透,似乎会反光。   五皇子在她眼中看到了暗红的火光,还看到自己扭曲愤怒的脸。   他为何要愤怒?   今夜过后,他将是大梁至高无上的帝王,坐拥天下,再也无人能碍了他的眼,他该高兴才是。可他就是愤怒,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粗重的鼻息声。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棋逢对手的分庭相抗,哪怕她就是个奴,卑贱地跪在自己脚下,也从来没对他真正屈服过,他知道他从来不是她心目中唯一的那个王,她心里装的是老六。   一个瞎子!一个废物!   为了那个瞎子,她假意屈从,忠心耿耿为他办事;为了给那个瞎子报仇,她鸠杀了皇后,勒死了贵妃。这个女人实在太好用了,她也许手无缚鸡之力,可在这后廷,就是她的战场,她可以轻易办到任何事情,而他今日的顺利,又何尝不是因她之故。   可惜——   “其实我可以饶你一命。”五皇子轻声道,声音舒缓,带着一股惑人的力量,“你去把老六杀了,证明你是真心效忠于我,我就留你一命,我不光留你一命,我还封你做我的妃子。”   他的手掌在秦艽脸颊上轻轻抚弄着,动作缱绻不舍。   “你知道我一向心悦你,可你太固执太倔强,我也不想勉强你。马上我就会成为大梁的皇帝,你是一个那么有野心的女人,难道你不想做皇后,大梁的一国之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   秦艽突然想笑,她也这么干了,晶莹的瞳子泛起一阵波纹,渐渐蔓延至嘴角,划出一抹讥讽的弧度。   “你笑什么!”   五皇子收紧手掌,长指深陷在雪白的皮肉里,秦艽觉得脸阵阵生疼。   “你不愿?”   “即使你不愿,你觉得他能活?”   至此,一直波澜不惊的秦艽才终于有了情绪波动。   “你答应过我的!”   看着她紧盯着自己的瞳子,五皇子反倒平静了。   “我答应过你什么?”   脸被人捏着,秦艽需要一字一句才能把话说出:“你答应过我,会放过他,让他做一个闲散王。”   五皇子轻笑一声:“我现在反悔了。”   “你——”   看着她的表情,五皇子更是讥诮,他扔开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已经给了你选择,剩下就看你自己如何做了。”   秦艽再度摔倒在地。   她今日穿了身浅红色高腰襦裙,袒领大袖,肩披云雾烟罗帔帛,露出雪白纤细的颈脖,小巧精致的锁骨,长发披散在肩后,颇有一股弱不胜衣之态。   实际上秦艽是从床榻上被人硬拽起来的,她想过这一天会到来,因为她知道太多秘密,这些秘密绝不能示人,但她没想到五皇子会这么迫不及待,甚至到了事成当晚就想除掉她的地步。   只要再给她两日时间,就足够她在他最得意的时候击溃他,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在算计对方的同时,对方何尝不是在算计她。   与虎谋皮,棋差一招,怨不得人。   秦艽爬坐起来,慢慢地理着散乱的长发。理完长发,又去理衣衫,动作优雅从容,仿若她还是那个矜持不苟的六局最高尚宫。   做完这一切后,她端坐在哪儿,抬目看向五皇子。   “皇后娘娘临终前,告诉我一个有关殿下秘密,殿下可想知道?”   五皇子嗤笑,这女人真是无时不刻都在想跟他讲条件。   “与殿下的母妃有关。”   至此,五皇子终于变了颜色。   “你想交换什么?”   “兑现你之前的承诺。”顿了顿,秦艽又说:“不过我现在不相信你了,盟约承诺殿下说翻脸就翻脸,让我如何再信任你?”   “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此言一出,秦艽平静的表情龟裂,但她还是想强制镇定地抿着嘴角。   五皇子悲天怜悯地看着她:“其实本王不想杀老六,他本就是个瞎子,对本王造成不了任何妨碍。这样吧,你把秘密告诉本王,我留他一条命,毕竟这场事后,本王也没剩几个兄弟了,总要掩人耳目。至于你,条件更换,成为我的妃子,或者死,两条路你自己选。”   这样的条件对秦艽目前的情况来说,已是非常宽容,明眼可见她似乎动摇了。   五皇子上前一步,再度蹲下:“怎样?如何?”   秦艽一咬牙,显然有了决断:“殿下附耳过来。”   五皇子也就凑了过去。   秦艽附在他耳边说着话,一道银光突然从她手中射出,朝五皇子袭去。两人本就离得近,眼见那道银光即将没入五皇子的胸膛,一只大掌抓住她的手腕。   当啷一声,匕首落地。   “秦、艽!你这个贱人!”五皇子目眦欲裂,反手抄起匕首,刺入她的胸膛。   秦艽被人狠狠地摔落在地,她感觉胸口很疼,头也很疼。隐隐的,似乎有很多脚步声响起,嗵嗵嗵的,震得人心发慌。   似乎又有火光来了,眼前被照得一片通明,她远远瞧过去,似乎来了很多人,那些甲胄分明的将士中,有一抹白色身影格外惹眼。   近了,似乎更近了。   她终于看清了对方的眉眼,这张面孔有多久没见着了,遥远的似乎在脑海里都模糊了。   那眉,那眼,那清隽的脸庞……   ……   身穿粉色高腰襦裙的小宫女,一步一步悄悄靠近盘坐在大案后的男子。   男子一袭青衫,竹纹广袖,面如冠玉,说是潘安再世也不为过。可细看就能发现他与常人不同,那狭长的俊目毫无光彩和焦距,如玉的长指轻触着桌上竹简,似乎目不能视。   “殿下!”   小宫女走近了,突然大喝一声,可惜却并未吓到男子。   “小艽,不要闹,我早就听见你的脚步声。”   “那殿下怎么不出声?”   “我想看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我就是想吓一吓殿下。”   “顽皮!”   ……   那是她一生之中最美好的时光,可惜早已一去不复返。   隐隐的,那抹白色似乎走近了。   她伸手去够。   “快走……”   “你在说什么?”男子蹲下来,将脸凑到她脸旁。   “对不起。”   可惜终究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在触到那张面孔的前一瞬,纤细的手臂轰然垂下,世界变得一片黑暗,最后的画面是男子错愕的脸。   *   “殿下,快走!”   秦艽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她又做那个梦了。   自打她被采选入宫做了宫女,一闭上眼睛,就会重复不停地做着一个梦。   在梦里,她就像现在这样,应选入宫当了宫女,可皇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尤其是初进宫的小宫女,除了熟悉陌生的环境,跟着大宫女学规矩,还得做各式各样的杂役。   能被送进宫当宫女的,出身都不好,不是家里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谁会把女儿送进这地方来。别看一提起皇宫、做娘娘,天下女子都是趋之若鹜,可当宫女却没几个愿意。   无他,皆因宫女进宫就是来侍候人的,且一旦进了宫,得年满二十四才可放出宫。时下女子都是十六七岁出嫁,二十四出宫已经算是老姑娘了,到时候婚事都艰难。   秦艽就是家里孩子太多,她又不受她奶奶喜欢,官府去家中挑人,几个适龄的女儿,她奶挑中了她。   她奶跟她说,让她别怨她,家里适龄女孩中就她最泼辣,泼辣点在外面不受欺负,可她奶不知道宫里还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梦里的秦艽就是在这地方挣扎浮沉着,几番险死还生,最后坐上那尚宫之位,可还是没逃过一个惨死的下场。   ……   这间屋子并不止秦艽一个人住,另还有几个小宫女,她的惊叫声吵醒了大家,翻身、坐起的动静此起彼伏,还有人下床去点了灯。   去点灯的人是丁香,她就在秦艽旁边的铺位,见秦艽脸色惨白,额上都是冷汗,她凑近摸了摸她额头道:“六丫姐,你没事吧?”   六丫是秦艽的小名,丁香和她是同乡,还是同村,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这次也一起进了宫。   “我没事。”   一个长着瓜子脸丹凤眼的小宫女,嗤笑一声:“六丫,难听不难听,冯姑姑不是给改名了吗?所有人都改了,就没改她的。”说到‘没改她的’,她瞪了秦艽一眼。   她叫银朱。   “我……”   秦艽拉住丁香:“好了,丁香我没事,你去把灯熄了,免得吵到大伙儿睡觉。”   “你已经吵到我们睡觉了,每天晚上这么来一次,谁受得住?!”银朱气愤道。   “就是,本来睡得好好的。”   “我要找秋兰姐姐换屋子。”   “我也不愿意跟她同屋了。”   见大家闹成这样,丁香着急道:“你们别跟秦艽计较,她也是刚入宫害怕,才会总做噩梦。我替她给大家陪个不是,看在同屋的份上,大家原谅这次。”   “凭什么让我们体谅她啊?!晚上睡不好,第二天受罚的可是我们。”一个长着小圆脸,名叫豆蔻的小宫女说道。   “就是!”   丁香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正想再说几句求情话,被秦艽一把拉住。   “睡你的觉,别管她们。愿意去就赶紧去,没人拦着你们。”后面这句,是对银朱她们说的。   “好你个秦艽,竟这么不讲理,你看我去秋兰姐姐那里告你一状!”   “我也去,咱们找秋兰姐姐换屋子。”   秦艽冷眼看着她们:“都说了让你们赶紧去,你看秋兰姐姐是半夜替你们换屋子,还是因你们吵了她睡觉,罚你们在外面站上一晚。”   几个小宫女顿时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个王者归来,重新打怪升级,顺便装装小绵羊的故事吧。谁知小绵羊被另一只大绵羊叼回去吃干抹净了。 采访下:论两辈子都被同一坨屎糊住眼睛是何等滋味? 小绵羊:o(╯□╰)o这滋味一言难尽。 ~ 不要吝啬评论,至于营养液给《女师爷》吧。前三天每章发一百个红包,么么哒。   ☆、第2章   02   是啊,半夜三更闹腾,以秋兰的性格,怎可能会管她们,更大的可能是迁怒,外面更深露重,就这么在外头站一晚,谁也受不住。   “行了,都赶紧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叫连翘的小宫女打着哈欠道。   闹着要去换屋子的几人,面面相觑一番,各自进了被窝。   丁香去熄了灯,屋子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所有人都睡着了,秦艽却瞪着头顶上的黑暗,任杂乱的思绪漂浮。   她本是不信这个梦,可梦里发生过的事一一验证。例如这改名之事,因她嫌六丫这个名字难听,冯姑姑问大家名字时,她就报上村里郎中给她的取的名字——秦艽。   秦艽是一味中药,冯姑姑似乎觉得这个名字很特别,就没改掉她的,而是把银朱几个的名字都改成了与她相同的中药名。   就因为这件事,银朱几人记恨了她许久,一直有意无意与她为难。在梦里是没有发生今晚这件事的,但是第二天发生了一件事,银朱等人故意攀扯她,还害她受了罚。   *   天还没大亮,房门就被人砰砰敲响了。   几个小宫女从通铺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把衣裳往身上套。   “半夏,你快帮我看看头发梳好没?”   “豆蔻你也帮我看看。”   这里面最镇定的大概就只有秦艽,认真来说,她一晚上都没睡着。   她先把自己的衣裳穿好,就去给丁香帮忙。刚入宫的小宫女除了衣裳都是制式的土黄色袄裙,发型也是制式的,梳双环垂髻,用与衣裳同色的发带绑住。   她帮丁香梳好头发,又让丁香帮她梳,两人弄罢,把被子叠放好,相继出了房门。   门外庭院中,叫秋兰的大宫女正等着她们。   刚入宫的小宫女不熟悉宫里情况,需要有大宫女带着,本来是一个大宫女带四个人,可这次采选入宫的小宫女太多,就由秋兰带了她们八个。   等人陆续到齐,秋兰才开口训话。   “从明天开始,我就不会再叫你们了,卯时起身,先去饭堂用早食,再去训导司集合,去迟了不用我说,你们应该知道是什么惩罚。”   “是。”   秋兰又挨个检查了她们的仪容,没挑出错来,才挥挥手让她们走了。   ……   这皇宫雄伟壮阔,反正刚入宫的小宫女是没看到边际。   她们从一入宫就来到这个地方,据说这里叫掖庭,是宫女们居住的地方。而她们现在身处的地方是训导司,一般小宫女入宫,都得经过训导司□□,才可真正入宫当差。   自打她们来到这里后,就在这条长巷的范围内活动。长巷很长,排列着数个大院子,里面住的都是刚入宫的小宫女,长巷的底部就是训导司的所在了,所有刚入宫的小宫女都在这里受训。   秦艽和丁香到时,训导司的院子里已经站了很多人,两人没有说话,去了后面站好。   时间一点点过去,陆续有小宫女匆忙赶来,秦艽见银朱她们都来了,唯独半夏没到。   “半夏呢?”连翘好奇问。   “临走时她说她忘了什么……”   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管事姑姑。长脸,单眼皮,看面相十分严肃古板。她梳着单刀半翻髻,穿联珠纹锦半臂,蓝色襦衫,红蓝间色裙,姜黄色印花帔帛。   此人正是负责教导她们规矩的冯姑姑。   这些刚入宫没两天的小宫女没人不怕冯姑姑,一提起她都是闻风色变,没少有人被她罚哭过。   “都来齐了吗?”   旁边站着的一个叫秋叶的宫女道:“回姑姑的话,还差一人。”   正说着,半夏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一见所有人都等她一个,脸当场就吓白了。   “你叫什么名字?归哪个宫女管?”   “我叫半夏,归、归秋兰姐姐管……”   打从半夏一开口说话,很多人心里都叫着要遭。无他,在宫里说话也是讲究规矩的,有人问话,视对方身份,有不同答话的方式。例如半夏跟普通的小宫女,可以自称我,但是对着大宫女或者管事姑姑,就不能说我了,而是奴婢。   可惜她初入宫没两天,即使昨日冯姑姑已经教过了,她一时也没改掉这个习惯。   果然,冯姑姑的脸当场拉了下来。   “那你为何会来迟?”   “我、我……”   半夏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了。   别人不知她为何会来迟,同屋的几人却知道,只看她头上的珠花就知道了。   半夏历来爱俏,进宫时带了一对珠花,这种小东西是可以带进宫的。自打入宫后,小宫女从头到脚都是宫里发下的,灰突突一片,看着就让人丧气,有一对好看的珠花戴,格外显得与众不同。   就因为这对珠花,让半夏受了很多小宫女的羡慕,她今儿就是出门时忘了戴珠花,吃完早食回住处拿,谁知道正好撞在冯姑姑手里。   半夏也不傻,自然知道这事是不能拿到台面说,不然她的珠花肯定会被冯姑姑没收。情急之下,她看见不远处站着的秦艽等人,指着秦艽道:“都是因为她,姑姑,她自从进宫后,每天晚上闹梦魇吵醒大家,我也是被她吵得半夜睡不好,才会来迟了。”   这一幕又和梦中吻合上了,只是梦里没有梦魇之事。   在梦里,她无辜被半夏攀扯,心中不忿,她从来不是吃亏不出声的性格,就和半夏当场吵起来了,甚至道出半夏为何会来迟的原因,才总算让自己洗清污水。   可这么做非但没让自己免于受罚,反而陪着半夏一起被罚了。经过这件事她才知道,宫规森严,在这皇宫里,管事姑姑面前,哪是她可以大吵大闹的地方,一般这种情况甭管谁对谁错,都是各打五十大板的下场。   “你说她梦魇,吵得你晚上睡不好?”冯姑姑问。   “是的姑姑,就是因为她。”   冯姑姑看向秦艽,秦艽半垂着眼睑,并未替自己辩解。   这种行举反倒惹来冯姑姑的注意,她在宫里待的年头长,手里训练过数不清的小宫女。这些小宫女来自民间,刚入宫很多都改不了习性,叽叽喳喳,吵得人头疼,没受过委屈,不服输,不懂规矩。   殊不知宫里就是让人受委屈的地方,如果连委屈都受不了,也熬不到够年头出宫。   “你为何不替自己辩解?”   “姑姑不让说话,奴婢不敢开口。而且奴婢相信是非曲直姑姑自有公道,不是可以随意任人诬陷的。”   “很好。”冯姑姑赞赏地点点头,又问半夏:“你还有什么话说?”   “姑姑,真的是她害我昨晚没睡好,不信你问和我同屋的其他人。豆蔻、银朱,白芷,你们帮我说说话,是不是秦艽昨晚梦魇吵醒了我们?”   一看冯姑姑的态度,就知她是偏向秦艽的,银朱等人哪里敢帮半夏说话,都是嗫嚅着不敢出声。   冯姑姑皱起眉:“既然是你来迟,来迟就要受罚,秋叶。”   “是。”   不用冯姑姑明言,秋叶就领着半夏去了一边,拿了个装着水的铜盆给她,让她跪着用手捧着,捧够半个时辰才能休息。   见此,很多小宫女都变了脸色。   这两日她们受训的内容,除了背宫规,就是练顶盆。   在铜盆中放上水,从小半盆到半盆,再到一满盆,能捧上半个时辰面不改色手不抖为合格。然后是练顶盘,将铜盘顶在头上,不掉下来为佳,最后是顶着盘子走,以盘中之水不会荡出为合格。   她们现在还处于捧盆的阶段,盆里只放小半盆水,昨天练了一日,所有人都是苦不堪言,大家站着捧都难以支撑,更何况是跪着了,所有重量都集中在手臂上。   果然也不过一刻钟不到,就听得哐当一声,盆落水洒,淋了半夏一身水。   半夏被淋成落汤鸡,委屈地哭了起来。   秋叶快步走过去,用竹篾板打了她两下:“还哭,嘴给我闭上,宫里不是哪位贵人薨殁,一概不许哭……”   挨完了打,继续顶盆,连衣裳都不准换。   目睹了这一切的小宫女们,俱是被吓得脸色发白,宫廷的残酷之处第一次在她们面前一览无遗的露出狰狞的爪牙。   站在高处的冯姑姑,环视一众人,双手交于腹前,道:“记住了,在宫里,位高者不说话,你们不可抢先出言,言必自称奴婢,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还记得宫规的第一条是什么?”   “口是祸之门,舌是斩身刀,闭口深藏舌,安身处处牢①。”下面一众小宫女异口同声答。   “很好,记住这个,多干活少说话,你们在宫里才能活得长长久久。”   *   上午的功课是背宫规,以及练习行走站姿。   这些小宫女年纪都在十二到十四之间,很多出身市井乡野,大字都不识一个,练习行走站姿也就罢,背诵宫规真是为难了她们。   有人学了两日,也就只能背几句,还是磕磕绊绊,前言不搭后语。不过今天可没有昨天那么好了,冯姑姑说了,背不完二十句不准吃午食。   早食不过是稀粥加窝头,很多人早已饥肠辘辘,午食再不让吃,下午还要练顶盆,再挨到晚上谁也撑不住。也因此本来不太上心的小宫女们,都加紧在心里牢记,生怕中午不给饭吃。   在这些的督促下,一众小宫女都完成的极好,有几个背得不太流畅,但负责检查的宫女都让过了。   丁香揉着胳膊,和秦艽一同往饭堂走。   “很疼?”之前练站姿的时候,丁香总是不对,挨了秋叶两记竹篾。   丁香点点头,泫然欲泣:“她们打人好疼,宫里好可怕,秦艽,我想回家。”   秦艽往四周看了看,拉着她去了墙角,摸了摸她手臂道:“以后可别再说这种傻话,忘了姑姑怎么说?宫里不能哭,除非哪位贵人薨殁,就算要哭,也不能在人前哭,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五代·冯道《舌》。 ~ 今天还是100个红包,大家踊跃留言啊。   ☆、第3章   03   “记住了。”丁香擦擦眼泪道。   “至于回家?”秦艽仰头看了看在灰色宫墙切割下,显得很小的天空,叹了口气:“我们都不能不回去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的学,争取少挨打不挨打。”   “可我……”   “好了,马上就能吃到午食了,难道你不开心?在家有什么好,你不是说宫里好,能吃饱肚子,家里总是挨饿吗?”   丁香比秦艽小两岁,今年不过十一,还像个孩子似的,她和秦艽不同,秦艽是因为在家里最泼辣被送进宫,而丁香却是因为在家里最老实。   冷酷和温情的手段,带来的效果总是不太一样,因为她奶说得无情,秦艽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进宫后就从没动过想回家的念头,可丁香还心心念念一直想回家。这个体贴懂事的女孩,一直觉得自己进宫是给家里减轻负担,可以帮家里减免徭役,殊不知不过是她最老实,才挑了她。   据秦艽所知,当初官府让每家出个人,丁香家只有她二姐的年纪合适,可丁香二姐在家里闹着要死要活,最终丁香爹娘给丁香多报了一岁,将她送进了宫。   “也是哦,在家里每天也是要上山砍柴打猪草,还得带弟弟妹妹,却总是吃不饱,在宫里干活还能吃饱饭,这么说宫里也没有那么不好。”   丁香有一双大眼睛,一笑起来眼睛眯成月牙,十分可爱。   秦艽没忍住,揉了揉她的头:“这么想想不就开心多了。走吧,我们去吃饭。”   所以说性格单纯也不是没有好处,最起码不多想就不会觉得绝望。   *   饭堂也在长巷,在一个很大的院子里。   小宫女吃的饭和大宫女乃至姑姑们是不一样的,小宫女也没有资格进饭堂里用饭,都是在外面打好饭,随便找个地方蹲着就吃了。   午食是黍米饭,和一些烧得看不出颜色的菜。不过味道还行,至少不是淡而无味的。量也多,每人满满一大粗瓷碗。   秦艽和丁香找了个没人的拐角蹲下,丁香吃得津津有味,秦艽却没什么胃口。   那个梦对她的影响太大,明明前一刻啖的是山珍海味,下一刻却让她吃这种最下等宫人所吃的饭食,她又怎么可能吃的进去。而且秦艽心中还有一个巨大的隐忧,她临死前见到殿下了,这应该不是她的幻觉,那么殿下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宫煜从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儿,她想杀他未遂,他定然猜到她冒死杀他是为了殿下,势必会迁怒于他。   殿下会是个什么下场?他眼睛不好,一直少在人前走动,遗世独居,她一直想保护他,不想害他,可终究还是害了他!   只要一想到这些,秦艽就五内俱焚,可她现在根本出不了训导司,只有等到半年后期满合格才可。   就在秦艽正想得心情烦躁时,突然面前光亮被挡住了,从旁边撞来一个人,她躲避不及,被撞坐在地上不说,饭也洒了一地。   “哎呀,真是对不起,我没看见你蹲在这儿。你说你们蹲哪里不好,偏偏蹲这儿?”   是豆蔻。   秦艽抬头去看,不光有豆蔻,还有银朱、白芷和半夏,三人站在豆蔻身后不远处,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豆蔻你干什么啊,每人只有一碗饭,你把秦艽的饭撞翻了,她吃什么!”丁香着急道。   “我又不是故意的。”   这时银朱捧着碗走过来,对秦艽说:“秦艽,你别怪豆蔻,她也是没看见你和丁香蹲在这儿,要不我把我的饭匀一些给你?”   “银朱,你给她做什么,给她了你吃什么。”白芷说。   丁香虽然单纯,但也看出银朱和白芷两人故意挤兑秦艽。   “你们怎么能这么欺负秦艽,不怕我去告诉冯姑姑。”   “赶紧去告诉冯姑姑,你看谁给你们作证,你们两个人,我们可是四个人。”豆蔻得意道。   丁香往四处看了看,果然这角落只有她们几个人,本来她和秦艽是为了找清净,没想到却给银朱几人可趁之机。   无奈,她端着碗去了秦艽身边:“秦艽,你别生气,我把我的饭分一些给你,这么大一碗,也够我们两个人吃了。”   秦艽没有说话,低头拍身上的饭粒。   银朱几人得意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打算离开。   丁香以为这事就算了,去捡秦艽的碗,想给她拨些饭。谁知秦艽站起来后,却突然往银朱几人的撞了去。   银朱等人背对着她,根本没有防备,被撞得往前扑,好不容易你拉我我扯你的站稳了,可手里的碗也摔了出去。   她们可没有秦艽走运,秦艽方才蹲着,碗摔出去但没碎,她们的碗全都摔碎了。   “秦艽,你干什么!”看到这副惨剧,银朱有点崩溃了。饭没了大不了挨饿,碗碎了她们都要挨罚。   “我要去告诉冯姑姑。”豆蔻都快急哭了。   “快去,你看冯姑姑会信你们?我一个人打翻你们四个人的碗?!那你们也太蠢了,就眼睁睁地任由我去砸?”   刚才豆蔻说的话,现在都被秦艽摔回了她们脸上。这还不算完,秦艽几步走出这个角落,大声道:“银朱,你们也太不小心了,怎么把碗都打碎了,这下你们要挨罚了。”   声音高昂,引得在附近吃饭的小宫女们都看了过来。   被拐角挡住的银朱等人脸黑如炭,忙跑了出去,可现在什么都晚了,先机已经被秦艽给占了,她还装模作样说要帮她们去跟冯姑姑说情。   “什么事要找我说情?”听到外面的动静,冯姑姑从屋里走了出来。见那满地狼藉,她皱起眉:“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银朱等人说话,秦艽上前一步道:“冯姑姑,您不要责怪银朱她们,她们也是绊到了裙摆,才会不小心把饭碗给砸了。”   “碗砸了?碗砸了那就别吃饭了,下午顶盆一人多加半个时辰。”   说完,冯姑姑环视众人,目光在秦艽身上停留了一下,才回到屋里去。   ……   银朱几个蔫头耷脑去拿了扫帚,把地上的饭和碎了的碗打扫干净。   秦艽拉着丁香,换了个地方吃饭。   一大碗饭,一人半碗,本来秦艽不打算吃丁香的饭,可丁香坚持,说不吃饭下午肯定会饿得没力气顶盆,秦艽才答应。   “秦艽,你干嘛那么对银朱她们,这样做实在太……”丁香不会说人不好,说得磕磕绊绊。   秦艽瞅着她笑:“你是想说我陷害她们,还害她们挨罚?”   丁香点点头。   “你记住了,你不主动去欺负别人,但别人来欺负你,你也不能不还手。你有没有想过今天这一切是为什么,起因不过是半夏怕挨罚,故意攀扯我,后来攀扯不成,还被冯姑姑罚了,心中不忿才会故意报复撞翻我的饭。   “如果今天都让她们得逞了,我是什么下场?我不光会被冯姑姑罚,还会没饭吃,下午说不定还有顿罚等着我。我无害人之心,人却有害我之意,既然如此那就还击回去,让她们知道你不好惹,下次就不敢再轻易来招惹你了。”   “秦艽,你说的太复杂了,我有些听不太懂。”丁香皱着小圆脸说。   “你慢慢就懂了。”   那个梦到底是真是假,秦艽暂时还琢磨不清楚,但她就是这样一个性格,记仇还睚眦必报,再活几辈子都改不掉。   *   下午的练习顶盆,简直是所有人的噩梦。   一场结束后,一众小宫女都是腰酸背疼的,尤其胳膊更疼,个个龇牙咧嘴的。   不过还不能休息,她们还要去吃晚食。一天三顿饭都是定时定点,去晚了没饭,只能挨饿。   吃过晚食,是沐浴。   为了防止新进宫的小宫女,从宫外带进虱子或者其他不干净的东西,初入宫的这些天每晚都要泡药浴,药浴要泡够半个月,这是秦艽听秋兰说的。   沐浴是在一间很大的房子里,里面有两个很大的水池。会有人提前烧好水注入水池中,再往里面加入熬好的药汁,以供小宫女沐浴之用。   秦艽她们都不太喜欢药浴的味道,可秋兰却说她们不知好歹,要知道做宫女也就这阵子能每天洗上热水澡。过了这阵子,烧水不便,只能半个月洗一次,平时想洗,只能自己用冷水擦一擦。   因为这话,一众小宫女一改之前的态度,每次吃了晚食就会匆匆赶去浴房。   秦艽和丁香到时,浴房里已经有许多人在洗了,两人把衣裳脱了,进入水池。   浴房里烟雾缭绕,离远了谁也看不清谁,隐隐只听见有人嬉笑玩水。   这是小宫女们难得放松的时间,所以即使有大宫女在,也浑当没看见。   秦艽和丁香先洗干净身子,又互相帮忙洗了头发。洗发的事是姑姑们专门交代过的,每天都要洗,还要通,怕藏了虱子。   “秦艽,你真白,看我黑的,跟你都不是一个颜色。”丁香有些羡慕道。   秦艽看她那样,没忍住笑:“你好生养一养,也能养白。”   “我娘说这是天生的,你家里人白,所以你也白,我家里人都黑,所以我也白不了。对了,秦艽,你那里疼吗?”   丁香小脸红彤彤的,顺着她的眼神,秦艽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地方。   “你个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个做甚!”秦艽下意识捂住胸口。   “可我也快长大了呀,我看我二姐这里长大了就会疼。但是秦艽,你跟我二姐差不多大,怎么你那里比我二姐小很多,像一颗小鸟蛋……”   秦艽整个人都快爆炸了,一把上去捂住她的嘴,凶凶地道:“不准乱说。”   丁香一脸无辜样:“好了,我不乱说了,你把胳膊给我,我给你揉揉。”   秦艽把手臂给丁香揉着,脑海里却浮起一副画面。   ……   “殿下你别动,奴婢帮你把头发擦干。”   男子只着中衣,盘膝端坐在榻上。湿润的长发微微带些弯曲的弧度,蜿蜒而下,直至腰间。发梢往下滴着水,打湿了上衣下摆,腰部的布料粘连在皮肤上,即使隔着一层布料,也能看出那结实纤瘦的腰身。   他的身边,一个粉衫小宫女正忙碌着。   男子身量很高,所以明明坐着也不显得矮,小宫女个头娇小,要伸直了手臂才能够着。她忙上忙下,额上微微冒汗,擦到前面的头发时,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她脸红心跳,乱了呼吸。   越忙越乱,她一个不慎往前跌去,男子眼波不动,伸手扶住她。   “小艽,你没事吧?”问话的时候,男子的面孔微微侧了一点,却并不是对着小宫女的方向,似乎目不能视。   “殿下,奴、奴婢没事。”不知为何,小宫女的舌头有点打结。   男子点点头,收回手的瞬间,捏了捏掌下之物。   “这是什么?”   隐隐有抽气声,小宫女声音里带着哭腔:“殿下,被你发现了,奴婢吃晚食时,偷偷藏了两个馒头,准备夜里饿了吃。”   “馒头?司膳司越来越偷工减料了,这馒头好像做得好像比往日小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今天还是一百个红包,请大家踊跃留言。 ~ 说个沉重的题外话,就是宫女的制度。 这个脑洞有点早,是当初写小花就是《炮灰通房要逆袭》那本时,就有了原形,因为当时我查明朝藩王资料,所谓的王府其实是王城,并不是一个宅子,而是很大很大。里面有一部分下人都是宫人,小花就是作为后招进去的小宫人进王府的。当时查了很多关于宫女的资料,就生出想写一本宫女的女主,确定男女主人设,是后来了写宠妾那时候,当时放了预收坑,后来一直耽误没写。 ~ 近几年清宫戏热播,里面也会说到宫女,但其实真正的宫女没有电视剧里那么光鲜,至少在清朝之前,宫女进宫后是一辈子不准出宫的,要老死在宫里,还有可怕的殉葬制度,反正就是挺惨的。 然后炮灰和这本宫女24可以出宫,是我参考了清朝的资料。而采选宫女制度,是用了明朝的。明朝时候的宫女是宫里太监去各地采选,因为进宫当宫女很惨,甚至到了一听闻采选来了,当地百姓就争相把女儿嫁出去的地步。还例如管事姑姑这个称呼,按照六局女官制度,是没有姑姑这个称呼,只是为了方便大家便于理解,所以这么用了。 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说这本是架空,唐掺明掺宋,再加上我自己信口胡诌,所以大家别考据,一切世界背景和规则看文里就好了。   ☆、第4章   04   “秦艽,你的脸怎么那么红,是不是泡太久了?”   秦艽回过神来,道:“我没事。”   “来,换你给我揉吧,赶紧洗了回去。”   不像秦艽,丁香十分怕疼,被秦艽揉得直抽冷气。   这其实是她们乡下的土方法,乡下人皮实不娇气,若是下地干活儿累着了,哪累哪疼就揉哪儿,把僵硬的肌理揉开了,第二天就不会酸疼。可若是扔着不管,会疼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好。   “疼了忍着,现在疼只疼一会儿,明天就不会疼了。”   “我知道。”说是这么说,丁香还是差点没疼哭了。   ……   两人沐完浴,匆匆往住处赶。   现在不过三月天,天气还冷,回到住处,还需把头发烤干才不会受凉。   在这一点,宫里还是很照顾刚入宫的小宫女的,也是怕她们受凉会生病。冯姑姑专门拨了炭下来,每间屋子每天供应一盆炭火,足够所有人把头发烤干。   两人回去后,发现银朱等人早就回来了。   银朱和白芷已经烤过头发,两人正坐在通铺上,互相给对方梳发。半夏几个则披散着长发,围坐在炭盆前。   不过炭盆拢共就那么大,一次烤四个人已经是勉强,可插不进去秦艽和丁香,两人只能等她们烤完了再去烤。   见此,丁香倒没说什么,秦艽的目光却暗了暗。   索性也没事干,两人把自己的铺位收拾了一下,又提前把床铺好。可等她们忙完后,那四个人还没烤完。   茱萸和连翘见秦艽和丁香等着,又觉得头发差不多也干了,便站了起来给她们让位置。半夏和豆蔻虽没有说什么,但明显脸色不太好看,又磨蹭了会儿,还拿着梳子在炭盆前把头发通了通,才起身让开。   就这么一盆炭火,烤了两拨人,等秦艽和丁香去烤时,炭盆里的火已经快烧尽了。   两人借着余温烤了会儿,最后头发也没烤干,连半干都没有,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把炭盆端出去,把炭灰倒了,这次就算罢了。   *   “你们几个到底什么意思?每次烧炭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烤头发故意磨蹭,等你们磨蹭完了,别人还烤不烤了?”   连翘走过去翻了翻炭盆里的残炭,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连翘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们故意磨蹭?头发不烤干,我们着凉了怎么办,你怕生病,别人就不怕生病了?”豆蔻说。   “你也知道怕生病,你们怎么不想想我们后面的,你们回来就把炭盆点上了,等我们回来就剩了些余火,我看你们就是故意的!”连翘一把将火钳砸在地上。   银朱听着不顺耳,冷着脸道:“什么叫我们是故意的,有本事你们也提前回来,自己洗澡拖拉,倒怨别人回来早了,还能不能说理了。”   “你——”   “好了连翘,你别跟她们吵,有什么话好好说。”茱萸在一旁劝道。   “我去找秋兰姐姐去!”连翘气冲冲地出去了。   茱萸看看秦艽和丁香,两人沉默的回看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打上次后,银朱几个就似乎和秦艽丁香做上了对。之后数日,每次从浴房洗了澡回来,银朱几个都会先回来把炭点着,等秦艽和丁香回来,多数炭火快烧尽了,因此还连累了茱萸和连翘。   连翘素来脾气暴,和银朱几个争了几次,今天明明已经提前往回赶了,却还是没赶上,也不怪她会气成这样。   “秦艽,我们也去看看吧。”丁香说。   秦艽看了她一眼,跟她一起出去了。   两人还没到秋兰房间门前,就听见里面秋兰训斥连翘的声音。过了会儿,连翘从里面走出来,脸上挂着眼泪。   丁香跑过去,拉着她的手:“连翘。”   秦艽道:“对不起,连累你了。”   “秋兰姐姐不管,没等我把话说完,就让我滚,说我没事找事。”走到没人的地方,连翘才说话。   秦艽并不意外是这个结果,宫里的宫女数以万计,看似秋兰管着她们几个,其实她是不会费心去管下面小宫女的。   无亲无故的,人家凭什么管你呢?管了你规矩,还要管你吃喝拉撒,谁都会不耐烦,尤其大宫女也有自己的差事,谁都不比谁轻松。   “让我看,她们就是故意的,故意挤兑我们。”   “应该是挤兑我和丁香,只是把你给连累了。”秦艽无奈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要不算了,就是不能烤头发,反正在家里也没炭火烤头发,也都过来了。”丁香性子软,也不愿和人起争执。   “那能一样?凭什么她们占了我们的炭,冯姑姑拨下来的炭,可不是就给她们烤的。”   “可我们又抢不过她们,明明都是一起用晚食,可她们每次都比我们提前回来。而且那炭也太不经烧了,一盆炭就烧那么一会儿。”   秦艽目光暗了暗,没有说话。   讨论不出个所以然,三人往回走。   连翘突然问:“茱萸呢?”   “茱萸没来。”   回到屋子,刚踏进门屋里的气氛就冷了,茱萸脸色有点尴尬,因为连翘几个进门时,正好撞见她正和银朱说话。   “你不是去告状吗?秋兰姐姐怎么说?”半夏扬着下巴问。   连翘脸色难看,正想跟她吵,被秦艽拉了一把。   “时间不早了,再不熄灯,等会秋兰姐姐该来骂了。”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很快屋子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一夜无话。   *   一场春雨而至,天又凉了几分,竟倒起春寒来。   早上起来,秦艽就发现丁香的情况有点不对,有点咳嗽,连翘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去井边打水洗漱的时候,同屋的几人谁也没理谁,茱萸有几次想找连翘说话,都被她躲过了。   茱萸红着眼圈,端着脸盆走了。   丁香对连翘说:“算了连翘,你也别不理茱萸,我看她挺可怜的。”   “她可怜?她明知道我为炭火的事,和银朱她们吵过两次,扭头就跟她们好上了,既然好了就别来找我。”   “茱萸也是,也是……”丁香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其实这事确实是茱萸做的不地道,茱萸和连翘是同乡,两人一同进的宫,平时关系总要比旁人来得亲近一些。就因为一盆炭火,她明知道连翘和半夏她们闹得不愉快,偏偏也不知忌讳,最近行走进出都与她们一处,甚至比以往还亲近了几分。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好处,现在半夏她们行走带上她,她也不用发愁没炭火烤头发了。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连翘和茱萸吵了一架,两人彻底不说话了,而茱萸的倒向,致使连翘也跟着站了队,站到了秦艽和丁香这一边。   “先别说这些了,别等会去训导司迟了。”秦艽说。   三人顿时顾不得说话了,回屋放好脸盆,就匆匆去了饭堂。   吃早食的时候,秦艽三个听旁的小宫女说,昨晚有两个小宫女被送走了。   跟她们不是一个院子的,不过昨晚三人都听见了哭声,因为当时已经熄灯,外面又黑,也不敢出去看,此时想来哭声大抵和这件事有关。   丁香的脸被吓得发白,连翘也神色难看。   “秦艽,你说她们是不是被送去了安乐堂?”丁香抖着嗓子问。   安乐堂是这群小宫女们才知道的地方,这次采选入宫的小宫女大约有一百多人,免不了有几个体质虚弱,或者不习惯宫里的环境生病了的。刚开始大家也没把生病放在心上,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生病了请大夫开点药吃,或者用些土方法治都行,可这些在宫里是完全不存在。   宫里有规矩,宫嫔以下有疾,医者不得入,以证取药。也就是说生病全靠自己扛,能扛过最好,不能扛过,若是越来越严重,上级宫女就会请示管事姑姑将之送走,以免过病给其他人。   送到哪里?   就是这安乐堂。   安乐堂是专门收容一些患了病的宫女和内侍们的地方,若是宫女内侍一生没有出宫,待到年老体迈了,也是送到这里。   这里本就是收容患病者的地方,病这东西最怕过病气,再加上无人照料,又缺衣少食,被送进安乐堂的宫女和内侍,极少能有人从里面再出去。   之前就有两个小宫女病得太严重,被送去安乐堂,没想到又来了两个。   果然之后她们听来的消息,证实了这一想法。   据说那两个小宫女都烧得说胡话了,管她们的大宫女实在留不住人,昨晚就趁夜深人静的时候,把人送走了。   会挑晚上送走,就是怕会吓到这群小宫女们,谁知还是走漏了消息,所以整整一个上午,大家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中午用午食的时候,打了饭后,秦艽没有忙着去吃,而是端着碗去找了银朱几个。   见秦艽突然出现,几个人都有些诧异,但都佯装没有看见她,甚至还彼此说笑着。   秦艽走到银朱面前。   “你干什么?”看秦艽直戳戳地看着自己,银朱忍不住道。   “银朱,如果我之前得罪你了,我向你道歉。你看现在天突然变冷,你还这么挤兑我们,是不是有点太过了?昨天刚送走了两个人,这事你们也知道,如果因为这事害得我们生了病,到时候你也逃不了干系。”   银朱脸上闪过一抹慌乱,很快又恢复了镇定,道:“秦艽,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挤兑你们?你也太可笑了吧,我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   可事实上,半夏那日谁也不挑,就挑中秦艽诬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银朱。   不光是因为改名的事,还因为当初在进京路上,秦艽就和银朱因为她欺负丁香的事起过争执。   秦艽性格孤僻,相反银朱就会笼络人多了,如果没有她的挑唆,半夏不会那么凑巧就诬陷上了秦艽。   当然,也有一屋子八个人中,就属秦艽样貌最好的原因,一个样貌出众又有点不合群的人,不怪大家会针对她。可平时小打小闹也就罢,现在这事已经不是小打小闹了。   “我说什么你自己心中有数,适可而止,别太过分了!”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银朱板着脸道。   “秦艽你干什么?你是不是又想欺负银朱?你天天欺负人还不够?”豆蔻义愤填膺道。   匆忙跟过来的丁香,上前拉住秦艽:“秦艽,算了。”   又?天天欺负?   秦艽冷笑一声,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JJ有点抽,红包发不出去,等不抽了发。 从今天开始,每章五十个红包等大家抢,请多多留言吸睛。 ~ 谢谢各位妹子的雷,么么哒。   ☆、第5章   05   等秦艽和丁香走后,白芷有点忐忑道:“你们说,她会不会是去找冯姑姑告状?”   豆蔻翻了她一眼:“你怕什么,我们又不是没给她们留火,谁叫她们回来的晚,秋兰姐姐都不管的事,你觉得冯姑姑会管?”   茱萸犹豫道:“可昨天才送走了两个人,要是她们生病……”“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舍不得连翘?我们都跟你说了,你要是能把连翘拉过来更好,可她反倒跟秦艽一起怼我们。生什么病,哪有那么容易就生病的,谁这么矫情啊!”   半夏十分不乐意地嚷着,吓得茱萸顿时不敢吭声了。   “又没有谁想害她们,炭火拢共就这么多,让着她们,我们怎么办?这宫里格外比家里冷,我这两天感觉嗓子有点不舒服,怕是着凉了。”银朱说。   “我也感觉有点不舒服。”   “算了,赶紧吃饭吧,等会还要去训导司,去晚了又要挨训。”   *   晚上沐浴时,丁香和连翘正打算洗发,被秦艽拉住:“别洗了,把外面一层头发沾湿就行。”   丁香和连翘有点发愣,秦艽又道:“现在天气转凉,又没有炭火烤头发,你们想生病被扔去安乐堂?”   一提起安乐堂,丁香就想到那晚的哭声:“我不想去安乐堂!”   “我也不想。”连翘说。   “可门口会有大宫女检查。”怕这些小宫女敷衍了事,或者洗不干净,浴房门口专门有个大宫女守着,检查她们是不是洗干净了。   “她只会看,不会去翻你们的头发,银朱她们都敢敷衍了事,洗发时连头发都不通,你们怕什么?”秦艽说。   “可这药浴还要泡六七日,难道我们每天都这样?”   “你们别急,等我想想办法再说。”   *   等浴房里出来,秦艽三人没回住处,去了饭堂。   丁香和连翘一头雾水,秦艽让两人找个背风的地方站着,她则摸去了饭堂后面的厨房。   已经过了饭点,厨房里灶火都熄了,就只有几个烧热水的灶还燃着,一个小火者正看着火。   见秦艽走进来,小火者松了口气道:“你可算来了,姜汤我已经帮你熬好了,你快拿走吧,别让人看见。”   “来喜哥哥,谢谢你了。”秦艽笑容甜甜地道。   说是叫哥哥,实际来喜比秦艽没大多少,瘦长的身条,长得倒是清秀,穿着一身姜黄色小火者的衣裳,大约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他平时管着给小宫女们打饭,秦艽主动跟他说了两回话,两人就熟了。   见秦艽叫他哥哥,又看她笑容明艳,眼睛好看得不敢让人直视,来喜不禁红着脸挠了挠头:“这不当什么。”   他转身去灶上舀姜汤,趁着他转身之际,秦艽往后退了几步,背着手伸进一个坛子里抓了一把什么,悄悄塞进袖子里。   来喜舀好姜汤递给她:“你快回去吧,不然等会让人看见了,咱俩都要受罚。喝完了把碗藏好,偷空给我送来就行。”   “嗯,来喜哥哥,不用等明日,我马上就给你送来。”说完,秦艽就端着碗匆匆走了。   丁香和连翘已经等她有一会儿了,正疑问她怎么还不回来,就见秦艽端了一个大碗走过来。   “这是姜汤,你们快喝了,回去发了一身汗,再睡一觉,明天就能好。”   “秦艽你这是从厨房里弄来的?怎么弄来的?”   “你们别管,快喝吧,我还等着给人送碗。再说回去晚了,被秋兰姐姐知道了会挨罚。”   两人也顾不得说话了,忙分着把姜汤喝完了。   秦艽把碗送回去,正打算离开,来喜又拿出一碗姜汤递给她。   “我就猜你就是帮小姐妹们讨的,专门留了一碗给你。”   “来喜哥哥。”秦艽微微怔忪。   “快喝吧,我在里面帮你放了糖,千万别跟别人说。”   “嗯。”   秦艽把姜汤喝完,临走时复杂地看了来喜一眼。   *   三人回去时,炭盆已经熄了。   豆蔻看了她们一眼,道:“可不是我们不给你们留火,你们上哪儿去了,耽误这么久才回来。”   其他几个人坐在通铺上,互相帮着梳头,看似在梳发,实际上眼睛都看着这里。茱萸欲言又止地看着连翘,连翘板着脸,也没理她。   气氛尴尬成这样,自然没了说笑的心思,再加上天冷,几个人收拾收拾都进被窝了。   秦艽三人也打算休息。丁香是个勤快的,见炭盆扔在屋子中央,也没人收拾,明儿早上忙着赶去训导司,肯定没人顾得上,但这若是让秋兰看见,一屋人们都要挨骂,就想把炭盆拿出去倒了,却被秦艽抢了过去。   “你不舒服,我去。”   “秦艽。”   “快上去躺着吧。”   秦艽很快就回来了,也上了通铺,一夜无话。   *   又是一天过去。   其实被这么集中训练下来,小宫女们似乎也习惯了这种生活,就跟冯姑姑说的,习惯了就不觉得累了。现在的累是为了让她们不出错,也是为了让以后更轻松。   惯例是吃过晚食去浴房沐浴,丁香和连翘本来不打算洗发的,却被秦艽拉着洗了头发。   “秦艽。”   “也不能天天躲,还是要洗一洗的。”   听这话,觉得也挺对的,两人就洗了头发。出来去穿衣裳时,果然银朱等人的衣物已经不见了,丁香已经无奈了,连翘还是不服气,拉着两人想赶回去。   回去后,银朱几个已经烤上了,茱萸站在旁边,还没轮上她。   见秦艽三人走进来,茱萸脸上有些难堪,偏开脸去。   她本就是因为害怕生病才会倒戈,谁知道倒戈后还是要退一射之地,平时她和银朱几个在一起不觉得,现在这种场面被连翘她们看见了,格外觉得难堪。   连翘是个藏不住话的,去把脸盆放下,边说着风凉话:“觍着脸往上贴,可惜后进去的,人家还是排挤,你说你这是何必呢?”   “关你什么事!”茱萸没忍住还了一句。   “咱俩可是从小一起长大,就为了这一盆子炭,你把我扔了跟这几个人混在一处,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豆蔻道:“连翘你说什么呢,说的好像我们故意欺负你们似的,又不是不让你们烤,总要有个先来后到的顺序的吧。”   这是豆蔻等人的老腔调,连翘转头想跟她吵,被丁香一把拉住了。   “算了。”   “有那点功夫斗嘴,过来我帮你们把头发再绞一下。”秦艽说。   丁香去拿了块干布,很乖地去了秦艽身前,让她帮忙绞头发。明明她跟秦艽差不多高,反而更像小孩子一点。   连翘也来了兴致,拿块干布坐到丁香身前,三个人排排坐,你给我弄,我给你弄,十分欢乐。   这场景让茱萸神色黯然,至于银朱几个则得意地看着她们,慢慢地烤着头发,甚至还故意说笑,就是想输人不输阵。   豆蔻羡慕地看着银朱:“银朱,你的头发可真好。”   又黑又亮,又顺又长,大梁的女孩子从六七岁开始蓄发,蓄到十三四岁长及腰间,就代表可以说亲了。可有的人头发好,有的人却不行,例如豆蔻的头发就有些泛黄和稀疏。   银朱笑了笑:“以后多养养,也能跟我一样好。”   正说着,炭盆中突然响起一阵哔剥声。   不过都没放在心上,小宫女用的炭自然是宫里最差的,里面有杂质,经常会烧着烧着就会响。   半夏拿起火钳,去翻了翻盆中的炭,就在这时偏偏出了意外,只听得一阵连续不断的噼里啪啦声,有什么东西带着火星从炭盆里迸溅而起,想躲都躲不及。   半夏离得最近,被迸了个正着,豆蔻也未能免俗,两人捂着头脸痛呼着。银朱和白芷慌着想躲,发梢却掉进炭盆里,很快就烧了起来。   至于茱萸,整个人都傻了。   屋中一片混乱,痛呼声惊慌声此起彼伏,其中还夹杂着刺鼻的烧焦味儿。旁边屋子的小宫女们听闻动静跑了过来,见了那火,大喊着走水了。   这时,秦艽从通铺上一跃而起,去墙角端起一盆水,对着几个人浇了过去。   *   事情惊动了冯姑姑,她很快就带着人赶来了。   屋中一片狼藉,有很多小宫女站在门外围观,见冯姑姑来了,忙让了开,并低头叫了声姑姑。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秋兰先冯姑姑一步到的,已经询问清楚了详细,就把事情经过和冯姑姑说了。   “估计是炭太劣质,火星迸溅,才引起的。”   冯姑姑紧皱着眉,四处巡睃了下。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种事发生,奴婢已经提前再三嘱咐她们,用炭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幸亏没有走水。”   宫里最怕的事就是走水。   “人伤得怎么样?”   秋兰往旁边让了让,露出身后的银朱几人。   银朱和白芷头发烧得乱七八糟,半夏和豆蔻最惨,脸上有好几处迸溅烧出的伤痕,衣服也烧了好几块焦黑。也就茱萸什么事也没有,却被殃及池鱼泼了一身水。   “幸亏秦艽机警,用水浇灭了火,不然半夏几人可能会受伤不轻。头发烧了再蓄就是,就是这两个脸上受了伤的,暂时还看不出伤势深浅,如果伤的深……”   如果伤口深且面积大,半夏和豆蔻就不能做小宫女了,也不用再受什么训,直接去浣衣局做杂役。宫里讲究体面,哪怕宫女的容貌也有要求,稍微长得不端正的都不会选入宫,更何况是毁了容的。   听到秋兰这话,豆蔻害怕地痛哭了起来,其他几人更是吓得脸色发青,心有余悸。   “肯定是秦艽,肯定是她故意害我们。”半夏突然道。   这话让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同时目光也都集中到了秦艽身上。   秋兰斥道:“半夏你胡说什么呢,发癔症了不成。”   丁香也说:“半夏你乱说什么,是秦艽救了你们好不好,大家都看见了,如果不是她机警,你们都会被烧伤。”   “就是,不是秦艽,你还有力气在这里哭着诬陷人?”   “是啊,我们都看见了。”门外有不少小宫女插话。   半夏的脸上一片漆黑,哭得很惨:“就是她,肯定是她报复我们故意不让炭盆给她们烤头发,她早就记恨在心里了,伺机报复……”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6章   06   秋兰都被气懵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上面只会说自己管教不严,绝不会说其他。现在半夏又当着冯姑姑面大哭大闹,胡乱攀扯。宫女也会升等,每年一次,考核当年的表现,出了这样的事,她今年升等是不用想了。   “你、你、你,把她给我弄下去!”秋兰恼怒地点了几个围观的小宫女,几人一拥而上,连扯带拖把她弄下去了。   可人拖出去了,半夏还在喊叫着:“就是秦艽害了我们,就是她……”   声音之凄厉,让人毛骨悚然。   冯姑姑的眉皱得更紧,怒道:“这还有没有点规矩!秋兰,这就是你带出来的人?”   秋兰忙来到冯姑姑面前,低着头道:“姑姑,都是秋兰的错,秋兰疏于管教。”   冯姑姑深吸一口气:“罢,也是最近事情太多,人手也不够,本来你该只带四个人,却让你带了八人,明日我就让秋叶来帮你。”   “是,姑姑。”   冯姑姑转身环视众人,目光在秦艽身上停留了一下,刚迈步打算离开,却突然弯下腰。   “姑姑。”   “无事。”   冯姑姑伸手抚了抚鞋面,站直起身,带着人离开了。   ……   秋兰把冯姑姑送走后,没好气来到银朱几个面前。   “还不跟我一块儿去收拾收拾。”   “是,秋兰姐姐。”   几人走后,秦艽三人去拿了扫帚,打扫屋子。   很快,屋子就被收拾干净了,银朱几个也从外面回来了。   几人还是宛如落汤鸡般,银朱和白芷烧焦的头发都被剪掉了,似乎剪子不太锋利,剪得像狗啃,层次不齐的耷拉在脑后。银朱刚才被豆蔻羡慕的一头乌发全没了,没了头发又弄得一脸黑的她像只乌鸡崽儿。   几人进来后也没说话,低着头拿盆子去打水梳洗。   屋里气氛诡异,等她们出去后,连翘没忍住笑了起来。   丁香也笑了。   不是她们没同情心,是觉得忒解恨了,再加上银朱她们的样子实在好笑。   只有秦艽没笑。丁香看了她一眼,拉了拉她袖子道:“秦艽,你别因为半夏的话不开心,没人信她的话。”   “秋兰姐姐都说她发癔症了,胡乱攀扯。”   “我不是因为这……”   这时,银朱她们回来了,秦艽立马打住不说了。   没有热水,银朱她们只能随便擦洗下就算了,即是如此,也被冻得瑟瑟发抖。可今天的炭盆已经被用了,只能硬抗。   秋兰又来了一趟,扔了一瓶药膏给豆蔻,说是冯姑姑给的,说她也不知托了谁的洪福。豆蔻正为脸上的几点小烫伤发愁,这药真是及时雨。   不过以后到底会不会留疤,谁也不知道。   整整一个晚上,屋子里都十分安静,甚至到了第二天起来,也安静得不像话,连向来聒噪的豆蔻都不说话了。   这种沉默的气氛持续到第二日晚上,秋叶过来领人。   趁着丁香几人收拾东西,秋叶对秦艽说:“秦艽,你跟我出来一下,冯姑姑有些话要问你。”   *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两侧都是高耸巍峨的灰色围墙,格外多了几分压抑。   秦艽跟在秋叶身后走,内心有点惴惴,捉摸不透冯姑姑找她做什么。   难道是因为昨日的事?   她回忆了下当时的情形,她自认做得毫无纰漏,事后也及时清理了现场。这么想着,等到冯姑姑住处门前,她已经恢复了镇定。   “秋叶,你先回去。”   挥退秋叶,冯姑姑才将目光投在秦艽身上,她的目光很深沉,也没有说话。   屋中很安静,无形有一股压力迎面扑来。   秦艽半垂着头,不动声色。也许她本身没有经历过,但她在梦中经历过太多这种情况,自然不会就这样被吓着了。   “你今年十三?但你的表现实在不像你这个年纪。”   秦艽抬起头,眨了眨眼:“奴婢今年确实十三,还不知姑姑……”   冯姑姑道:“还记得昨日半夏控诉你的话?我事后让秋兰问过其他人,因为那日她被我罚的事,于是她伙同其他人排挤你和那个叫丁香的小宫女,中间你们有过争执,她们吃了亏,于是她们就变本加厉对付你们两个,害的丁香得了风寒。”   不仅仅是风寒,在梦里丁香就是死在这场争执中,那时她虽然倔强,胆子也大,面对这种排挤却也束手无策,倒也去找过秋兰,可就跟这次一样,秋兰根本不管这些事。   宫里就是这样,大宫女从不把小宫女当人看,因为她们也是这么过来的。甚至有些人在当小宫女时,受过大宫女的苛责和折磨,她们会将这些积累的情绪以及入宫多年劳作的怨愤,通通发泄在小宫女们的身上。   秋兰还算好的,至少她不打她们,同一个院子其他房间的小宫女,经常挨管她们大宫女的打。   丁香起先是轻微风寒,那时候她们傻,根本不会敷衍了事,洗了头发又没炭火烤,再加上一场倒春寒,彻底让丁香的病情加重,之后半夏她们又出言挤兑怕被过了病气,丁香就这样被送去了安乐堂。   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丁香,也是从这场事后她才知道,在这宫里,人光聪明不够,还要够狠。   因为你不狠,说不定死的就是你自己!   冯姑姑还在说话:“你是为了替丁香出气,这个我懂,但是你下手太没轻重了,竟然害人毁了容。你恐怕不知,半夏被送去了浣衣局,豆蔻虽不用去浣衣局,但她容貌受损,以后就算出了训导司,也摊不上好差事,只能当个杂役宫女,两人的前途算是被你毁了一半。”   一般像秦艽这么大的女孩,听到这番话恐怕都会有所触动,因为冯姑姑的语气不像是想追究的样子。而且冯姑姑的说法已经无限靠近真相,心性不稳的就会被诈出真话。   如果秦艽只是刚进宫的六丫,她说不定会上这个当,可惜她有那个梦。   “姑姑,您在说什么。奴婢实在听不懂,半夏她们受伤不是因为炭盆突然起火,怎么和奴婢扯上关系?您该不会是信了半夏的污蔑之言,觉得是奴婢从中做了手脚,奴婢哪有那个本事,能让炭盆自己起火不成?”   冯姑姑突然伸出手,在桌上放了一颗很小的,黑色状的颗粒。   秦艽瞳孔紧缩:“这是什么?”   “这是烧焦的盐粒,你真的很聪明,知道盐见火会迸溅火星,也知道那些炭劣质,即使迸溅起火,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可惜,百密一疏。”其实这一疏,不是秦艽技不如人,一般人都发现不了,可惜冯姑姑几乎在宫里待了一辈子,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识过?   秦艽想起冯姑姑那日突然弯腰摸鞋的举动,原来冯姑姑早就拿到了证据,故意说了这么多话,是想看看她的反应。   “奴婢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只想说她们看似儿戏的行举会害死人,既然敢害人,就不要怕被别人害了。”   冯姑姑摇头叹笑:“你这孩子太倔强了。不过你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在这宫里既然敢害人,就要有被人害的准备。”   她复杂地看了秦艽一眼,扬扬手:“罢,你回去吧。”   秦艽迟疑地看着她。   冯姑姑道:“是不是好奇我为何不罚你?”   秦艽抿着嘴角,没有说话。   冯姑姑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两步:“诚如你所言,在这宫里既然敢害人,就要有被人害的准备。有些事情,即使我们心知肚明,也不会插手去管,不光是因为人太多,不可能个个都管,也是因为你们离开这里后,就会正式进入后廷,训导司的一些小纷争与后廷相比较,不过是不值得一提的事,如果在这里都没办法自保,那不如便就此止步。”   ……   秦艽离开了。   走出门外,她扬手一扔,将那颗盐粒扔得无影无踪。   她并不诧异冯姑姑的言辞,这种手段也许在外面人来看,觉得特别难以忍受,可对于宫里人来说,其实都是见怪不怪了。   不过这件事也给秦艽一个警告,别仗着那个梦,就觉得自己比旁人高人一等,还是应该谨慎谨慎再谨慎才是。   可同时她又有一种极端厌恶感,厌恶眼前的一切人和事,甚至厌恶自己。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在那梦里,她时不时也会这么厌恶自己。   只有在殿下身边,她才能找到自己的救赎,才能获得心灵的宁静。   秦艽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迫切想去往六皇子的身边。   *   秦艽还没走进门,就听见屋里传来的吵架声。   事情与秋叶叫走秦艽有关,本来那日半夏的话在银朱等人心里埋了根刺,只是没有证据,谁也不敢乱说。秋叶突然把秦艽叫走,又说是冯姑姑有话问她,就被豆蔻对号入座了。   “豆蔻你别乱说,秦艽才不是那样的人,你们真是狗咬吕洞宾,秦艽救了你们,现在竟然被你们这么冤枉!”平时胆小怕事的丁香,今日竟像炸了毛的猫,和豆蔻吵了起来。   “那冯姑姑为何要叫她过去,让我看,肯定是冯姑姑发现她做坏事了,叫她去受罚,说不定秦艽回不来了。”银朱说。   “你们……”   “丁香,你别理她们,跟她们吵什么,反正我们马上就分屋了。”连翘劝道。   “她们竟然冤枉秦艽,明明是她们自己欺负人,恶有恶报,现在怪到秦艽头上了。你们娘没教过你们,做人别做坏事,不然小心报应?让我说你们这就是报应!”   不得不说,这个报应有点渗人,时下人们还是笃信鬼神之说,尤其几人年纪都不大,若说有作恶之心,其实也不是都有。   白芷眼神闪了闪,去拉豆蔻:“豆蔻,算了,别吵了。”   “哼,是不是她害人,看她能不能回来不就知道了!”豆蔻嘴硬道。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秦艽从外面走进来,看都没看几人,对丁香道:“连翘说得对,你理她们做什么。走吧,别耽误晚了,免得秋叶姐姐说。”   几人抱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这间屋子。   秋叶给她们新安排的屋子,在隔壁院子里,离训导司很近。   四人到时,秋叶正在屋里等着她们。   秋叶平时跟在冯姑姑身边,手下没少罚过这些小宫女,所以她明明长得清秀,可很多人都怕她。   “从今以后你们就跟着我了,直到期满合格你们离开训导司,希望你们认真学习,不要给彼此找麻烦。当然,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   “是,秋叶姐姐。”   等秋叶走后,丁香拉着秦艽说:“怎么办?秋兰姐姐平时见人三分笑,都不太好相处,现在换成秋叶姐姐,秦艽你说我们以后的日子会不会很难过?”   “说不定她是个面冷心软之人呢?”   丁香没料到秦艽会这么说,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大家着急男主,男主大概近两章就出来了,女主要见到男主,最起码要找个借口出去啊。 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7章   07   转眼间,就是一个多月过去了。   在经过最初的训练后,这些小宫女都是大变模样。   以前,多多少少各方面都有些毛病,现在终于有了宫里人的样子。改掉了大声说话,改掉了蹦蹦跳跳,学会了笑不露齿,离动不摇裙还差点,但指日可待。   见她们规矩学出样子,冯姑姑也算松了一口气,又把其他功课提上日程。   这些功课就是书、算及众艺,众艺中包括针黹、 庖馔等,不过现在她们很多人连字都不认识,学其他的未免太早,所以现在主要是学习读书识字及针黹、庖馔。   对此,小宫女们都有些抵触。   无他,她们平时学规矩够累了,现在还得学这些,等于加重了负担。尤其她们大多都十几岁了,现在开始学识字有些晚,学得也吃力。   可冯姑姑也说了,宫女和宫女也是不一样的,有的可以进六局当差,有的可以去宫里贵人们身边服侍,有的甚至可以当女官,但有的却只能当杂役宫女,一辈子卖苦力。   这是小宫女们第一次接触女官这个新名词,知道什么是六局制,知道女子原来也可以做官,这一切都给她们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让她们对未来不再是宛如雾里看花,而是开始有了明确的目标。   训导司,一间宽敞明亮的宫室中,次第摆了许多张条案。每张条案后都盘膝坐着一个小宫女,正和宫教博士学识字。   宫教博士是官衔名,乃是掖庭局下从九品的女官,掌教习宫人各类技艺。因为品级太低,一般都以姑姑代之。   看得出这些小宫女学得都很吃力,但态度都还认真。   窗外,在小宫女们看不到的地方,站着两名女官。   其中一人正是冯姑姑,还有一人梳盘桓髻,穿绛紫色团花联珠纹锦半臂,印花蓝绢上襦,深紫色条纹长裙,披檀香色帔帛。   此人面容消瘦,年纪在四十岁左右,满身威严。若有在宫里待久的,只看她这一身装束,就知是宫里的高品阶女官,还是不下尚宫局两位尚宫的女官。   女官中,只有正五品及以上,才可着紫。   此人正是掖庭局的徐令人。   “这些宫女终究是年纪太大了,不过年纪小的培养的年头长,一时也不当用。”徐令人叹了口气。   冯姑姑低垂着头,道:“令人,您放心,奴婢一定用心教导她们。”   徐令人点点头:“用心教导是一方面,另外也得培养几个当用之人,随着诸皇子日渐长成,这些娘娘们之间的争斗已近白日化,这几年损失了多少人,我掖庭虽独立于六局之外,又凡事不沾染不站队,可到底无法超然物外。”   徐令人离开了这处地方,冯姑姑陪侍在侧。   “对了,距离皇后娘娘的千秋节还有半月时间,尚宫局那边命人来打过招呼,可能需要抽调一批人手,你准备准备,只让她们做些洒扫的活计,命人多看着,我恐怕到时会出乱子。”   “六局竟缺人至此?”冯姑姑有些诧异道。   “她们既派人来打招呼,咱们且应着,以不变应万变就是。”   “是。”   *   一堂课结束,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距离下一堂课,中间可以休息两刻钟,趁着这个时间,小宫女们有的去了恭房,有的则聚在一起说话。   “秦艽,我觉得我学不下去了,读书识字太难了。”连翘苦着脸道。   茱萸道:“连翘,你不如和我一起去学庖馔,庖馔学得好,以后可以去司膳司,但这读书识字学好了,说实话我还不知能干些什么。”   “能干的事情多了,秦艽说了,想要当女官就得学识字。”丁香说。   “可问题总要学得会,而且这个一时半会也学不出成果。你们不知我听蝉儿说,学庖馔的那些人,每次做了吃食不能扔,都是自己吃了。饭堂的伙食多差,你们是知道的,最近那些人可风光了,好多人巴结她们,就想混点吃食。”   蝉儿是茱萸认识的一个小宫女,学的就是庖馔。   虽然冯姑姑规定所有人都要学识字,但架不住很多人总是学不会又没耐心,于是在经过最初的磨合后,冯姑姑同意让大家除了识字外,再多选一门课程,所以现在这群小宫女分了好几群,其中以学庖馔的人最多。   像茱萸就属意庖馔,她会一直没去,多数是不想被孤立在外,也是因为连翘,茱萸一直想拉连翘跟她去学庖馔,时不时总会鼓动几句。   秦艽放下笔:“我的建议是把精力都放在识字上,毕竟你们没有基础,如果你们真想去学庖馔,也可以去。”   “可是——”   好吧,反正连翘和丁香也纠结得很,人的愿望肯定是越远大越好,所以不想当女官的宫女不是好宫女,但很多时候现实总会教会人做人,当可明白力所不及,就有人会踌躇、怯步。   这时下一堂课开始了,暂时几个也没功夫去琢磨这个。   下午,瞅着茱萸不在,秦艽对连翘说:“连翘,我建议你不要去学庖馔,如果读书你实在不行,不如去学针黹。”   连翘看了她一眼,犹豫道:“秦艽,你是不是因为之前那事,还没原谅茱萸,才会不想让我跟她一起去学庖馔?”   被分给秋叶管着后,四人同一屋,虽之前三人与茱萸有些隔阂,但架不住抬头不见低头见。   茱萸一直努力想改善和其他人的关系,尤其是和连翘的,连翘这人你别看她脾气火爆,实则吃软不吃硬,经不住茱萸的求,两人就又开始好了起来。倒是秦艽,一直对茱萸不冷不热的。   “连翘,你怎么能这么说秦艽,秦艽才不是这样的人。”丁香道。   “可——”   秦艽看着连翘:“不管你信不信,如果想独善其身,熬过年头出宫,针黹比庖馔好。”   连翘有点怔忪:“秦艽,你说的我有点听不懂。”   “以后你就懂了。”   这段对话不过是个小插曲,甚至连翘有没有听进去,也未能可知。不过她是明显没听进去,因为第二天她就和茱萸去学了庖馔。   见此秦艽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她从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性格,这次会多说一句,很大程度是因为连翘之前跟她们站在一起。   现在要说唯一会让她多管闲事,大抵就是只有丁香了。   在那梦里,丁香死了,这几乎成了她的一个心魔。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秦艽回忆那个梦,觉得梦里的她性情大变,就是在丁香死了之后。   现在丁香还好好的,她又有了这个梦当预知,也许未来可期?   只是她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六皇子?   秦艽本想着至少得等她出了训导司以后,万万没想到机会很快就来了。   *   “再有半月就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宫里人手紧缺,将会从你们中间抽调一批人去后廷帮忙洒扫各处。”台阶上的冯姑姑,看着下面一众小宫女道。   听到这话,小宫女们都是面面相觑,又不乏跃跃欲试。   “秦艽、连翘、银朱、佩环、翠青,你们五人站出来。”   几人虽心中疑惑,但都去了冯姑姑面前。   “你们几个每人从这些人里挑出十人,接下来的日子里,将由你们带着这些人去宫中当差。是时掖庭里没有人能陪同你们一起,所以你们当谨慎挑选,记住我说的话,你们还未期满合格,即使去后廷当差,也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其他人心中还有些疑惑,但秦艽心中明悟。   掖庭一直独立于六局之外,在宫中向来是保持中立的态度。这次估计是六局找掖庭要人,冯姑姑不得已才把这群小宫女放出去。只是放出去后,碍着六局的面,肯定不太适宜由掖庭里的人跟着,但又怕这群小宫女被人利用,牵连到掖庭,不得已才会挑几个人带头。   而这被挑出的几人,大抵就是这近两个月来,冯姑姑私下观察比较看好的。   秦艽没想到自己会被冯姑姑看中,不过她现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马上就可以出掖庭,是不是就代表她能见到六皇子了?   次日,晨光熹微,这次要去后廷的小宫女们已整装待发。   出了这条长巷,这群小宫女才知道她们所待的掖庭宫有多大。   她们所待的那条长巷,不过是掖庭宫里一条靠在边角处,最普通的一条长巷。类似这种长巷,在掖庭宫里还有许多许多。   而掖庭宫虽叫掖庭宫,但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是掖庭。掖庭是最低等宫人所住之地,也是为六局培养宫女之地,而出了掖庭,掖庭宫里还有六局、内侍省、浣衣局、太仓等。   这些区域都叫掖庭宫,位于皇宫西侧,整个掖庭宫都是为服务皇宫所生。   掖庭宫共有三处宫门,除了通往宫外的西门外,就只有嘉猷门和通明门。   通明门毗邻内侍省,又连通外朝,一般多为宦官之用,而嘉猷门则通往后廷,多为宫女之用。   出了嘉猷门,眼前景色顿时为之一变,就见一条千步廊横穿南北,雕梁画栋,美不胜收。又有重楼叠阁,殿宇巍峨,水池假山,四处都是奇花异草,葱葱郁郁,简直就像来到了人间仙境。   所有人都不禁屏息静气。   “到了这里,就算到了后廷,接下来数日里,你们将被派往各处洒扫。尔等当谨言慎行,谨记之前姑姑们教你们的东西,若是分辨不出贵人的身份,只管跪拜即可。不得随意喧嚷,不得随意抬头看人,犯了规矩,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是什么下场。”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庖馔指的是烹调、厨艺、做饭之类的。 猜猜秦艽为什么不让连翘学庖馔? ~ 出了掖庭,其实就等于去了是非之地。不过她们现在都还不知道,还满心欢喜,想去看看宫里是怎么样。在见识到宫里的荣华富贵,她们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又有多少人会被搅合进后宫争斗之中,哎呀,我说这些干嘛,往下看就知道了。   ☆、第8章   08   越往里走,四周风景越是秀美,偶尔有几名身穿粉色对襟半臂与高腰襦裙的宫女经过,清风一阵,似乎连风里都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   “好香啊,这些宫女姐姐们真漂亮。”   隐隐有小宫女暗叹,走在队伍前列的秋叶等人,即使听见了,也都眉眼不动。曾何几时,她们也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并不会比她们好到哪儿去,自然不忍苛责。   丁香也在感叹,却没有说话,只是走一会儿就拉拉秦艽的衣袖,让她去看,直到秦艽对她说,再拉她的衣袖就要被拽掉了。   “其实宫里也挺好的。”   这大抵是目前所有人心中的感叹了,除了秦艽。   这时,不远处行来一队人,浩浩荡荡,中间簇拥着一顶肩舆。这还是小宫女们第一次见到肩舆这种东西,免不了伸长脖子去看。   “看什么,还不赶紧跪下!”秋叶低声斥道,去青石道一侧低头跪了下来,小宫女们也都跟着跪下,垂首再不敢看。   这队人行到近前,突然停下了。   “怎么这么多小宫女?”头顶上响起一个轻柔的女声,柔中带着磁性,十分好听。   秋叶垂首道:“回娘娘的话,皇后娘娘千秋节,尚宫局说宫中人手不够,于是便从掖庭抽调了一批刚进宫的小宫女,帮忙洒扫各处。”   “掖庭的人啊。”   贤妃娘娘拉长音调,却再没下文。这队人缓缓离开此地,直到他们走过去了,小宫女们才敢抬头看去。   远远的,见那肩舆被几个内侍担在肩上,上面坐着一个宫装丽人。   因为是背对着,只能看见其样式繁复的发髻和满头珠翠,富贵不可言。料想这般人物定是貌美至极,可穷尽她们所能,也想不出会是何等姿容。   “若是能看一眼贤妃娘娘长什么样就好了。”有人感叹。   “看什么,没听秋叶姐姐说不能随便乱看。”   秋叶站起来道:“好了,都肃静,继续走。”   又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临湖殿。   此处已有数位宫女等着,秋叶走过去和她们一番交谈后,回到这群小宫女们的面前。   “秦艽、银朱你们五人要领好大家,万万不可出错。”   “是,秋叶姐姐。”   秋叶离开了,那几个宫女中走出一人,来到大家面前。   “刚好你们五队人,就去五处吧。留一队在此地,你带着人去熏风殿,你去临照殿,你去嘉寿殿,你去鹤羽殿,会有人带你们去。”   “是。”   *   秦艽这一群人被分去了鹤羽殿,此地临着北海和西海交汇处。   这两池湖水都是由宫外引水而至,鹤羽殿临水而建,远远看去一片碧波浩渺,风景十分优美。   “此地乃是陛下和众位娘娘们观景宴客之用,你们手脚都放轻些,千万不要打碎了宫室中的摆件和器物。”名叫/春雨的宫女吩咐道。   “是,春雨姐姐。”   “好了,你们各自去忙,我去那处,有事可来找我。”春雨指着不远处的长廊。   这后廷之中,亭台水榭十分多,皆用游廊连通,除了用来躲雨,也是用来做短暂停歇赏景的。也就是说春雨想去偷懒了,不过大宫女带小宫女,会偷懒似乎并不是令人诧异的事,美曰其名为监工。   等春雨走后,秦艽走出来道。“你们把水盆和抹布分一下,你们几个拿扫帚,我们先给地面做除尘,再从上往下抹尘。这处宫殿太大,一日恐怕是做不完了,至少需得两日,先从主殿开始。”   “是。”   ……   秦艽虽是领头,但她也没闲着,拿着扫帚带头洒扫。   她临时被冯姑姑委以重任,大家同样都是小宫女,谁也不服谁,如果她也想着偷懒,这次的差事也不用干了。   而丁香跟着秦艽,也没有仗着和秦艽关系好,就想分配点轻省差事,都是捡着辛苦的活儿干。再加上秦艽这次挑的十个人,都是些老实稳重的,干活都极为用心,整整一天下来也没出什么岔子。   太阳落山前,一行人回了掖庭,虽是精疲力尽,但个个都精神奕奕。   用晚食时,其他没去的小宫女都围着今日出去了的,听她们描述宫里的种种情况,羡慕之意流于言表。免不了就有人巴结几个领队,想把别人挤了,也跟着出去见识见识。   银朱身边围了一群人。   自打她头发被剪掉后,就从被人羡慕的对象变成被人嘲笑,性格也变了很多,那次之后变得十分低调,秦艽以为她改了性子,现在来看——   “哼!”见秦艽从面前经过,银朱冷哼了一声。   好吧,银朱其实并没改,只是懂得了什么叫人逢低谷要适当低调,等转了运道再出来出风头。   “秦艽,你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你看这么热闹。”丁香说。   “你要想凑热闹就留下,看看她们都说了什么,我回屋歇会儿去。”   “那,好吧。”   纠结了下,又见有相熟的小宫女叫她,丁香决定留下来。   这种热闹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天黑,连翘、茱萸和丁香回来后,还在议论那些事。   秦艽睡了一觉,被吵醒了,睁开眼睛。   连翘眼尖,见她醒了,凑过来说:“秦艽,有件事你给我出出主意。”   什么事?   其实就是有人想挤掉别人出去见识的事。   冯姑姑既然把挑人的事派给五人,她们自然有权利换人带出去,这不就有人拐着弯攀关系求到连翘面前了。   “我这边不打算换人,你要是想换,最好是征得原主同意。冯姑姑说过,此次出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少给自己找事就少找些吧,你把最开始的人换了,选谁不选谁都得罪人,不是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听了这话,本来丁香有几个要好的小宫女求到面前,她还打算跟秦艽说说,顿时把话咽了进去。至于连翘,她似乎也觉得秦艽说得很有道理,连连点头。   就是茱萸,说了两句秦艽太慎重其事的话,不过秦艽也懒得理她。   *   鹤羽殿的差事整整做了两日才做完,这两日十分平静,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太阳快落山前,一行人回掖庭,次日清晨再去后廷做事,每日都如此。如是这般五六日,后廷的西半部分的无人宫殿俱已洒扫干净,秦艽她们又转到东半侧。   东半侧除了靠近甘露殿的附近,有几处是妃嫔们住的宫院,三清殿以后靠东的山水池附近,住的都是未成年的皇子。   秦艽期盼了多日,终于来到这里,憋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她找了个空,悄悄偷跑了出去。   六皇子所住的地方叫紫云阁,此处是皇宫里最偏远的宫殿。   会住在这么偏远的宫殿中,证明六皇子并不受宠。其实想想,一个眼盲的皇子,自然不为元平帝所喜。   秦艽来到紫云阁外,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她没有借口,也没有理由,又进不去紫云阁,怎么见六皇子?顿时宛如从头淋下一盆凉水,让秦艽彻底清醒过来。   她垂头丧气往回走,一面在脑中回忆那个梦里自己与六皇子的渊源。   那已经是她离开掖庭以后,又在司膳司待了一年多,当时后宫几个高位嫔妃争得如火如荼,这种惨烈是绝对不会显露在那些娘娘们身上的,她们见面依旧谈笑风生,仿佛是多年的姐妹。   可在下面,厮杀早已开始。   上至六局,下至一个普通的洒扫宫女,几乎都已划分了派系。有些是显在外面,有些是隐含不露,谁也不知谁是谁的人,说不定前一刻两人还是好姐妹,后一刻因各为其主就能互相捅刀。   而她就是萧皇后一系埋在司膳司的一颗钉子。   会成为萧皇后的人,其实很偶然。自从丁香死后,她一直独来独往,但她还没忘记一件事,那就是给丁香报仇。就像现在一样,掖庭为了培养出能用的人手,教导小宫女们学习各种技艺,那时她眼光浅薄,像很多人一样学了庖馔,就为了能混一口吃食。   恰恰是学了这些,让她蹚进这摊搅不清的浑水。   她庖馔学得好,出了掖庭就被分去司膳司,司膳司管着宫里从上到下所有和吃有关的东西,就注定是个是非之地。   那些娘娘们手下的人,为了从各处拉拢人手,收买其为上面主子办事,都是无所不用其极,她莽撞的报仇之举早已落入人眼底。更巧的是银朱几个在暗面里是刘贵妃的人,为了自保,她不得不投靠了皇后一系。   一次在为萧皇后办事时,她差点丧了命,为六皇子所救。   上面见她已成废棋,索性将她安插到六皇子身边,行那监视之实。六皇子不得宠,所以紫云阁不为人所重视,甚至被人轻忽,可恰恰是这样,这里是后廷之中难得的清净之地。   在紫云阁,她度过了平生以来最安宁的日子,可隐忧早在她来到紫云阁时,就已埋下。   皇后为了对付贵妃,竟把手伸到六皇子身上,她为了不对六皇子动手,不得已暴露自己,表面为六皇子所厌弃,离开紫云阁,实际上她和萧皇后的养子五皇子宫煜联了手,一个谋的自然是大位,而她求得不过是守他一世安稳。   ……   一阵悦耳的琴声传来,秦艽只觉浑身一阵激灵,就下意识奔了过去。   这紫云阁西侧临着一片海棠林,海棠树每到四五月开花,其花清丽,气味清新淡雅,乃是六皇子最喜之所在。   她竟然忘了这处。   近了,更近了。   秦艽跑得跌跌撞撞,让那花枝压满头的海棠一阵抖索,花瓣飘落,宛若雪花片片缤纷而降。   远远的,只见花树下一个木亭,薄纱轻盈飞舞,亭中的人如梦似幻。   他侧身而坐,着一袭淡雅的青衫,腰间束着同色锦带,更显腰肢清瘦,躯干修长。他双手覆于琴上,宽大的衣袖轻柔垂下,随着动作轻轻摆动,风雅出尘。   更不用提他的容貌,温雅清俊、矜贵雍容,当他平静无波‘看’着你的时候,就像一尊从天而降的神祇,悲天怜悯。   六皇子是秦艽平生所见最俊美之人。   不知何时,秦艽已经来到附近,却不敢上前,蹲在亭前一丛花草下,捧着脸看着亭中的人。   殿下果然还是如梦里那样好看!   同时,脑海中浮动万千思绪。   这一次,时间回到了她最初进宫的时候,她还纯净无暇,不沾染任何尘埃,没有梦里背负的那一切,她是不是就能一直一直留在殿下的身边?   ……   不知何时,小宫女悄悄地离开了。   琴声突然停了,宫怿面朝着秦艽离开的地方,面容似有疑惑。   “影,有人来过?”   明明无人,却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   “殿下,是个小宫女,蹲在这儿看了您半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是五十个红包。师爷那边中午更,早上有点事出去了一趟,还差点没写完。   ☆、第9章   09   秦艽回去后,丁香迎了过来。   “秦艽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半天。”   “我去找春雨姐姐,但是没找到人。如今东侧宫殿群也快清扫完了,只剩了山水池阁、弘文馆和球场亭,这几处弘文馆是众皇子与一众皇亲国戚家的子弟读书之地,山水池阁是书斋,球场亭乃是打马球的场所,跟我们之前洒扫的地方不一样,我得问问章程,可是要避开。”   一提及这,旁边几个小宫女都过来了。   “弘文馆肯定是要避开的吧,上次远远瞧着那些贵族子弟们,长得不似凡人,银朱她们一起的甜草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那顿板子挨得可真丢人。”   “丢人不也是自找的吗?皇宫内廷不懂避讳,看见男人就往上面撞,也不想想这后廷除了那些内侍外,普通男人能进来?”   “好了,你们心里有数就成,别人我也管不着,但咱们这一队绝不能闹出事。还是等上面的怎么说吧,她们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别惹出事就成。”秦艽说。   经过这阵子的相处,这些小宫女还是挺信服秦艽的。   秦艽虽话少,但处事公道,这次一共出来五队人,另外四队的人换来换去,让人目不暇接,唯独她们这一队,从始至终一个人没换,现在谁不羡慕她们。   正说着闲话,有两个小内侍提了午食来了。   饭菜比在掖庭丰盛多了,有馒头有菜还有汤。小宫女们也顾不得说话了,各自打了饭,端着随便找个地方去吃。   秦艽带着丁香择了一处亭台,此地居高临下,吹着凉爽的轻风,看着一望无际的湖面,格外舒适。   “秦艽,你说皇后娘娘长得什么样,是不是很漂亮?”丁香吃着饭,有一句没一句和秦艽说话。   秦艽失笑:“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过。”   “那你说贵妃娘娘呢?那日看贤妃娘娘,应该是个天仙般的人,贵妃娘娘品级比贤妃娘娘高,肯定比贤妃娘娘更貌美。”   “哪有你这么按资排辈的,宫里并不一定以容貌排位份,出身家世也占着一部分。如若照你所言,谁貌美谁可当皇后,那未免乱套了,除了美貌外,还看人品和德行。”   这些话就有些超出丁香的理解范围了,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不再继续说这个话题,而是换了个话题。   “秦艽你知道吗?我听茱萸说,因为宫里有两位娘娘是宫女出身,现在有很多人心里都打了注意想当皇上的妃子呢,不想当女官了。”   秦艽差点没被饭噎着,她看了看丁香,见她神色全然是好奇,并无其他,才放了心。   “当娘娘?你们见过皇上?知道皇上多大岁数了?”   “秦艽,那照你说的,皇上很老?”   “你想想那些皇子们都比你们大很多,陛下应该是可以当你爹或者爷爷的年纪了。”   丁香被吓得打了个寒颤:“那我不要当妃子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做自己的小宫女吧。”   秦艽被她逗笑了,刚好两人的饭也吃完了,便拿着碗去洗。   等二人走了后,凉亭下方的奇石假山中走出一人。   此人头束金冠,身材颀长,穿一身皇子服,看其容貌英俊,但脸庞略显青涩。他身边跟着一个小内侍,指着秦艽远去的背影道:“这个小宫女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说陛下老。”   “别多管闲事。”   五皇子宫煜看了那边一眼,领着小内侍离开了。他本是去弘文馆,没想到抄近道路过这里竟听得两个小宫女在这里白日发梦。   *   下午,春雨出现了,她是来说接下来洒扫章程的事。   就如同之前一个小宫女猜测,弘文馆是要避开的,山水池阁也不用清扫,但球场亭需洒扫。   这球场亭乃皇宫打马球之处,大梁皇室喜欢打马球,引得京城之中从王公大臣到普通百姓,无人不喜。这次皇后的千秋节,便有一场由众皇子领队的马球比赛,所以球场亭是重中之重。   次日,五队人齐聚球场亭。   由于这个‘亭’字,所有人都以为地方不会太大,至于这么慎重其事,直到看见球场亭的真容,大家才明白为何需要这么多人洒扫。   因为球场亭真的很大,约有十几丈长宽的场地,四面都是高耸的看台。那中间空地上种着嫩绿的青草,似乎有阵子没修剪过了,长了一尺多高。   她们主要的活儿就是把草坪修剪一下。修剪的长度有规制,要即可作为铺垫,但又不会阻碍马球在地上游走。   这可是一项大工程。另外,除过修剪草坪外,四周看台也需清扫,还有凉棚搭建,几案摆设和地毡的铺陈,还有御马坊及其四周也许清扫。据说当日有不少番邦使节会到场,上面十分重视。   因为活儿不同,辛苦的程度自然也不同。   管着球场亭的黄内侍,吩咐完要干的活儿就离开了,银朱、翠青、佩环和连翘几人却因活计的分配争了起来。   明摆着修剪草地最辛苦,谁都不愿意干,清扫看台最轻松,但清扫看台的人要负责搭建凉棚和几案摆设,综合起来还是御马坊的活儿是最轻松。   因为御马坊还有许多侍候马匹的内侍,侍候马匹不用她们,能分配的活儿也就洒扫下地就可以了,说不定这也不用她们干,还有人陪着说话,给她们讲宫里的事。   经过来后廷的这些日子,现在这群小宫女也算开窍了,知道内侍们都喜欢讨好宫女,跟他们一起干活,自然最轻松。   于是都抢着去御马坊,还有抢清扫看台的活儿。连翘见秦艽站着也不说话,对她又是使眼色又是做暗示,就想让她跟自己一起抢个轻松活儿。   秦艽看了一会儿,觉得特别无趣,道:“我们这队修剪草地。”   “秦艽!”丁香惊诧道。   属于秦艽这队人,都惊讶地看着她。   秦艽说:“你们慢慢讨论,这场地一分为二,我带着人做东边,剩下一半你们看谁来。但先说好,我们干完自己的活儿就算罢,别的活儿别找我们。”   秦艽带着人走了。   丁香小声说:“秦艽,你怎么选了这个活儿,就算她们都争抢的厉害,我们也不一定抢不赢。”   “你们不是想多看看那些贵公子吗?我是在给你们找机会,皇后娘娘千秋节有击鞠比赛,这几日他们定要来此地练习,你们近距离观察难道不好?”   还能这样?   一众小宫女面面相觑,但眼中难掩跃跃欲试。   秦艽失笑了下:“好了,我跟你们说着玩的,那些活儿轻但是琐碎,这活儿看着是重,但做完了我们就可以休息,而且不用和他人接触,就免得生是非,你们忘了冯姑姑怎么说的?”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所以这是最不会出岔子的活儿。”   *   拿到工具后,秦艽就带着人去清理草坪了。   拔草不难,难的是修剪整齐,而且黄内侍只给她们提供了花剪,没有其他辅助工具,这草叶边锋利,一个不慎就会割伤手。   时不时就有人呼疼,秦艽说:“你们先用帕子包着手,等回去后我找冯姑姑要些布料,到时候做双手套用,就不会划伤手了。”   另一头,银朱她们也争出结果了,结果是连翘不敌,被分派修剪另一半草坪。   连翘面容气愤,茱萸时不时望着这边,在连翘耳边说什么。丁香好奇说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秦艽不用去听就知道,茱萸肯定是在说如果不是她抽身,连翘不一定会输。   对于茱萸这个人,秦艽没什么好感。   在那个梦里,茱萸就像这次一样倒了戈,丁香被送去安乐堂后,连翘起先是不理茱萸的,但架不住对方痴缠,两人又好了起来。因为连翘,再加上茱萸除了倒戈,到底也没做出过伤害丁香的事,她没将此人纳入报复的目标。   可没多久发生了一件事,茱萸和连翘彻底闹翻,最后茱萸虽然去了更好的地方,抛弃了连翘,可她也没活多久,典型的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例子。   所以对茱萸的上蹿下跳,秦艽一直是忽视的,因为她知道此人不得善终。而连翘,两次都亏在一个人的身上,不吃过这次亏,她永远不会长记性。   中午吃午食时,秦艽这队人中有好几个伤了手,捧碗都会疼。   看到这一幕,银朱嗤笑地对身边人说:“有些人啊,就是不会心疼手下人,自己想别具一格,拉着旁人与她一起,也不看看人家愿不愿意。”   这话说得针对味儿十足,明摆着是冲着秦艽而来。   换做以前,连翘早就出来说话,这次却是低着头吃饭,没有出声,倒是茱萸看了这边一眼。   丁香有些着急,看了看秦艽,又去看其他人,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愿意?秦艽才不像那有些人一样,仗着自己领头,什么活儿都不干,全扔给别人!我们是伤了手不假,但秦艽的手也伤了,就凭这个,我们就愿意!”   这话说得银朱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丁香还故意对她得意地扬扬下巴,不光把银朱气了个仰倒跌,还把秦艽逗笑了。   她站了起来,道:“行了,你理那有些人。我不吃了,去趟恭房。”   *   连着几日,秦艽每天都会趁用午食休息的时候,偷偷去那片海棠林。   听着六皇子的琴声,她觉得心中一片安宁,什么矛盾危机通通不存在,只想让时光在这一刻永远停留。   亭中,如玉少年轻抚琴弦。   亭下,草丛中,半坐着个小宫女。   阳光洒射在这片海棠林中,美得像是仙境。   琴声突兀地停了,秦艽愣了下,转头去看亭中的人。就见六皇子似乎口渴了,正俯身去摸旁边矮案上的茶。   紫云阁的人都死了吗?竟一个服侍的人都不留。秦艽心中暗咒,她也没想如果留了人服侍,她能杵在这儿听别人弹琴。   她提着心看六皇子伸手的动作,心里比任何人都着急想让他赶紧拿到茶杯。可很遗憾,六皇子似乎方向感有误,摸了两下都没摸着,还撞翻了旁边的茶壶。   “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六六:→_→ 明天见   ☆、第10章   10   “你是谁?”   抱住茶壶的秦艽,像被猫咬了舌头,只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直到对方又问,她才找到声音:“奴婢是在附近洒扫的小宫女。”   “你怎么会来这里?”   “奴婢从此处路过,听闻琴声优美,就忍不住驻足听了会儿。”   六皇子哦了声,没有说话。   “您是想喝茶吗?奴婢倒给您。”   秦艽让宫怿坐好,去给他倒茶,茶已经凉了,但现在也只能将就下。   她把茶端给他,就在他的左手侧面。   是的,不是正面,而是侧面。   一般不清楚盲人习性的,都是杵在正面上,殊不知看不见便不知距离,而正面的范围太大,接茶的人很可能会抓空。如果是普通人抓空也就罢,眼睛看不见那就认命,可皇室不一样,讲究颜面,让主子抓空,那就是让主子丢丑,所以只要在宫怿身边服侍过的,拿东西给他,都是在侧面。   只需用左手轻轻一触,右手便可顺势拿下,不着痕迹。   宫怿接过茶来,啜了一口。   秦艽没忍住道:“您身边没人服侍吗?让您一个人在这儿?”   “你认识我?”   听闻这话,秦艽才意识到以她现在的身份来看,她不应该认识六皇子才对。可现在反口也晚了,只能硬着头皮圆谎。   “奴婢是球场亭的洒扫小宫女,这附近只有个紫云阁,紫云阁里住着六皇子,奴婢见您衣衫华贵,不像是寻常人,就猜您应该是六殿下。”   “你这小宫女挺聪明的。”六皇子轻笑着说。   看他唇角的笑,秦艽又愣住了,直到宫怿面露询问之色,她才惊醒过来:“六殿下笑得真好看。”   好吧,这又是一句蠢话。   此刻,秦艽恨不得打自己几下,枉她梦里梦外也活了两辈子,见识过的大场面不计其数,可唯独在他面前,她从没有像他所言的那样聪明过。   可怎么聪明?   靠近了他,才感觉到整颗心都在抖颤,抖得不像样子,像司膳司做的红糖凉粉碗子,不去碰它,就颤颤巍巍的,软得似乎顷刻就会塌陷。   “你在球场亭洒扫,听说那里是打马球的地方,你知道马球是怎么打的吗?”   “殿下没见过打马球?”话出口,秦艽又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改口道:“其实马球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几个人骑在马上追一颗球。”   “那一定很有趣了。”宫怿脸上隐隐有着钦羡之色。   秦艽想了想,说:“再过几日就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宫里会举办击鞠比赛,您是皇子,到时候肯定可以出席的。”   宫怿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秦艽想起他即使出席,也不受待见,更看不见,不是没事给自己添堵。   “我去过球场亭,但每次只能听见皇兄和皇弟们的叫好声,却不知到底是何等场景。”   见他容色黯淡,秦艽道:“六殿下如果想知道,奴婢可以讲给你听,这两日有人在球场练球。不过今天不行了,奴婢不能出来太久,等奴婢回去后认真看看,明天来给六殿下讲可好?”   “你明天还来?”   “奴婢趁吃午食的时候,偷偷跑出来。”   “那我明日在这等你。”   秦艽去看六皇子。   宫怿的皮肤很白,白得像玉,晶莹剔透,泛着一种温润的光。这样的白,让他乍一看去像尊假人,尤其是没有情绪表现的时候。   之后,等秦艽已经远远跑开,回头往亭子这里看时,脑中泛起了这么一个念头。   *   其实秦艽说回去看看再来给六皇子讲,不过是个托词。   在那梦里,她整整在宫里待了十多年,什么样的东西没见过,只是她还记着自己不过是个刚进宫的小宫女,应该什么都不懂才对。   第二天她如约而至,六皇子竟真的在,她就把看到的那些贵人们练球的场景讲给他听。   可惜时间有限,她只能待一会儿,就必须回去了。之后她又来过两次,六皇子每次都在,等着她给他讲击鞠的场面。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头绑蓝色额带的青衫少年,攥紧马缰,其□□白色骏马扬蹄嘶鸣,竟大半个身子腾空而起,从一旁险险避过。同时他一个回身,球仗直冲红色鞠球而去,将球挑起送至同队另一名红衫少年附近……”   宫怿迟疑一下:“你是不是看过演义小说?”   正说得慷慨激昂的秦艽,顿时消了声,过了会儿,她道:“倒是看过一两本。”   “你识字?”   “以前在村里的私塾外面听过两日,进了宫后,姑姑让学读书识字,所以学了一些。”   宫怿嘴角蔓起笑:“我见你讲这些,有种听人讲演义小说的感觉。”   “这个——”   好吧,穷极秦艽梦里梦外两辈子,哪里给人讲过故事,还是讲击鞠。第一天讲的她自己听着都不忍耳睹,落荒而逃。回去后悉心在心中练习,却进展不佳,她实在想不出怎么才能把这种讲得生动有趣,不免就想到演义小说上。   她曾在紫云阁听人给六皇子讲过演义小说,演义小说里武打场面激烈,正好符合了击鞠的激烈,然后她就现学现卖,按照演义小说里的表现方式,用语言把场面讲了出来。   见秦艽不说话,宫怿体贴道:“也是为难你了,你恐怕还没给人讲过这个。”   “不为难,不为难,反正奴婢也没什么事。”秦艽干笑。   “你每次吃午食时跑出来,恐怕会耽误你用饭吧,我今日特意让人准备了两盘点心,你拿去吃。”   宫怿伸手去摸矮案上的碟子,秦艽这才知道这两盘点心是准备给自己的。   “殿下不用了,奴婢怎好去吃您的点心,我每次都是吃过了才来。”   “不过是几块点心,用了也无妨,这个山药糕和茯苓饼,味道很好的。”宫怿捻起一块儿,递了过来。   他看不见,虽可以听声辨位,但不会很精准,所以角度有些歪了。秦艽是最受不了这种场景的,见此忙接了过来。   因为动作匆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秦艽手一抖,点心掉在地上。   “没事吧?都是我没递好,掉了算了,这里还有很多。”   秦艽抢先他一步,把两个碟子都捧了过来。   “殿下你别动,奴婢自己拿就是。这点心真好看,以前奴婢都没见过呢,肯定很好吃。”她语速极快地说,又拿起一块儿点心,咬了一口,惊喜道:“这点心真好吃,估计连王母娘娘的蟠桃都比不上。”   宫怿被逗笑了。   不同于平时的浅笑,这次是笑出了声,清润如玉,沁人心腑。   秦艽一面啃着点心,一面看着他笑,眼神又恍惚了。   殿下笑得真好看。   “小艽,你真是个体贴的丫头。”   嗯?   宫怿神态安然,微微侧着脸:“你是不是怕‘点心掉了’,触动我心中不舒服的地方,所以故意做出此番动作,既逗了我笑,又把话题岔开了。”   呃?   秦艽干笑道:“奴婢真没有啊,这点心真的很好吃。奴婢都有点舍不得吃了,等下都带走,拿回去慢慢吃。”   她擦擦嘴角的点心渣子,站起来:“时候不早了,六殿下,奴婢得走了。后日就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奴婢这几日恐怕没空过来了。”   “没空过来了?”声音很轻。   “奴婢得在球场亭那里守着,这种时候让人抓到乱跑,恐怕要挨罚。而且皇后娘娘千秋寿宴,六殿下肯定也是要出席的吧,就算奴婢有空来,您恐怕也不会来。”   宫怿点点头:“说的也是。”   “六殿下,那奴婢走了。”   “把点心拿上,你不说带回去吃?”似乎听到小碟敲击在矮案上的声音,宫怿道。   “奴婢刚才想起没带东西,点心也装不回去,总不能捧在手里,还是算了吧,谢谢六殿下。”   “装?”宫怿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一块方帕,递过去:“用这个。”   帕子是浅青色的底儿,一角绣了丛竹子,让帕子整体看起来清新素雅,一看就知是男子的物件儿。   “这怎么能行?这可是您的帕子!这么好的料子,实在太贵重了,奴婢受不起。”   “不过就是块帕子。”见秦艽不接,宫怿道:“那我帮你包。”   见此,秦艽只能接过帕子,将盘中的点心包了起来。   之后她跟宫怿道了别,就离开了这处海棠林。   她心中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既觉得激动、诚惶诚恐,又觉得感慨。   六皇子殿下,果然是这世上,也是这宫里最好的人!   ……   秦艽走后,宫怿端坐着,似若有所思。   木亭旁的树梢突然抖动了一下,宫怿‘看’了过去。   “影,你说这个小宫女回去后会挨罚吗?”   “属下不知。”树梢上明明没人,却有男子的声音响起。   “那两盘点心加起来有很大一包,现在天热衣裳穿得薄,她没地方藏又舍不得扔,吃又吃不掉,肯定会被人发现。”   此时的宫怿,说话完全变了个腔调,若是秦艽在就能发现,若说六皇子平时与她说话,是轻灵柔和的,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仙气,而此时的他,因为腔调中的那点‘恶意’,似乎多了点人气。   叫‘影’的男子没有说话。   宫怿似乎一下子就失了趣味:“没意思,回去吧。”   说着,他站了起来,笔直地步下木亭。若非他眼睛真看不见,是绝不会让人联想到他是一个盲人。   海棠树的树梢一阵抖动,飘落了点点花瓣,这点点花瓣一路随着宫怿往前行去,仿佛他脚下步步生花,画面绝美。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我看有人说秦艽单纯。 不是单纯,是白月光的意义不一样,上辈子秦艽在六皇子身边待的时间不是太久,就被迫暴露了。她对六皇子的认知,是停留在白月光的层面上。就好像现在很多妹纸看爱豆一样,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可以用在爱豆身上,爱豆都是不吃饭不拉屎的仙儿,反正就是十分美好。 而六皇子对秦艽,还不仅仅是爱豆这个意思,还是她濒临绝望的救命恩人,是宫里唯一对她好的人(秦艽其实有点愤世嫉俗,看出来了吗?)这样的人倔强,而且执拗,认死理。 当然,秦艽后面肯定会发现白月光的馅儿不对。 宫怿这个人其实挺复杂的。别着急,后面会一一道来。   ☆、第11章   11   秦艽揣着点心回去了。   刚走到球场亭附近的跑马场,丁香看见她跑了过来。   “秦艽,你跑哪儿去了,你怀里这是揣着什么?”不是丁香眼尖,而是秦艽这动作明显就是怀里藏了东西。   “是糕点。”   秦艽也没避她,从怀里掏出小包,打开露出里面的点心。   “给你吃,我也吃不了,拿回去让她们看见,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事。”   丁香可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糕点,拿起来有些爱不释手,她喂进嘴里咬了口:“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点心,真好吃,你该不会是从哪处空置的宫殿中偷偷拿的?”说到这里,她大大的眼睛瞪得圆滚滚,糕点也不吃了。   秦艽敲了她一下:“我在你心里就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是有人赏的,至于是谁赏的,你就别问了,只管吃你的就好。”   丁香顿时不问了。   两人找了个背人的地方坐下。   “秦艽我跟你说,银朱今儿得赏了。”   “赏?”   “是宇文家的那个三公子赏的,宇文公子佩戴护具,是银朱捧过去,又上杆子给人帮忙系,宇文公子上马后,扔了块金子给她。你不知道茱萸她们都羡慕死了,兰儿她们也有些微词,似乎有些埋怨你拘着她们。”   能让丁香在秦艽面前提起,说明就不会是‘有些微词’,她知道秦艽一向不喜欢听这个,从来不主动提,能说起来说明十分严重。   提起这个就要说说了,经过几日的辛劳,大家的活儿早就做完了,就剩下些零碎的。而随着日子渐渐临近,最近弘文馆的那些贵族子弟们,都聚在跑马场和球场中练习跑马和击鞠。   这些贵族子弟都是养尊处优,练个击鞠还得搁几个人在边上服侍着,这些小宫女就派上用场了。可别人都是往近前凑,唯独秦艽拘着手下几个人,让她们没事宁可去玩,都别往跟前凑。   秦艽早就料到肯定会有埋怨,不过她并不在乎。   “也就再坚持三四日,过了这几日回掖庭,她们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也不用拘着她们。但这几日她们得听我的,她们如果再说,你就跟她们说,如果不乐意就换人。算了,这话还是我来说,你吃完了没,吃完了我们回去。”   丁香拍拍身上的糕点碎末,站起来:“吃完了,就是有点噎。”   秦艽去看她,果然吃完了,她还有点发愁怎么处置这糕点,幸亏有丁香帮忙吃。   *   回去后,果然球场正热闹着。   场中两队人马正进行激烈的争抢,靠着球场边缘的地带,放了数张条案。上面放着茶水、果子什么的,旁边还站着许多小宫女。   秦艽远远看去,就见她们中间似乎有人在吵嘴,人越集越多,围成一个圈。   “怎么吵起来了?秦艽,我们去看看。”   丁香去拉秦艽,却被秦艽拽了下。她顺着秦艽的目光看去,就看见黄内侍阴着脸带着人过去了。   等黄内侍站定后,秦艽才拉着丁香慢慢走过去,却不敢靠近,只远远站着。   “一个个都出息了?咱家不出声,是咱家看你们小,给你们留脸,你们倒蹬鼻子上脸了?都给我滚去干活儿去,以后这地方不准踏进来,毛都还没长齐,就学着人家攀高枝了,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   黄内侍骂了几句,带着人离开了。   至于那群小宫女,大抵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难听的话,个个花容失色,有的羞得直抹眼泪。   值得奇怪吗?   宫里有那种懒得跟你说话,犯错就直接罚的,也有那种看起来笑呵呵,骂起人来能让脸皮薄的直接找个河跳进去的。别看这些内侍们个个都端着,实际上他们出身不如宫女,宫女们都是良家子,他们可能是乞儿是无赖是地痞,因为在外面活不下去了,才会来到这地方。   天生比人少点东西,脾气大多阴阳怪气,当然也不是说没好的,只是好的少。   反正六局里的女官,大多都不待见这群阉人,而内侍省的太监内侍们,也大多不待见六局那些女官。   银朱的脸色乍青乍白。方才黄内侍虽没有点名道姓,却是走到她的面前,还敏感地说了一句毛还没长齐,这让银朱想到自己的头发。   她的头发还没长起来,这趟出掖庭为了好看,她费了很大的精力。每天用头油把所有头发竖起来,伪装是梳了发髻的模样,上面再用与衣裳同色的丝帕遮掩,不细看是看不出的。   可也说了,是不细看。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背着告我们状了?”   银朱的话,很成功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秦艽身上。   “银朱,你说什么呢,发癔症是不是?我们刚来,说什么是我们告状?”丁香道。   “你脑子有病,赶紧找人去治。”秦艽冷笑道。   “不是你,还能有谁,都知道你拘着你手下那几个人,不让她们来这里。现在我们挨了训,得意的会是谁?不是你告状还能有谁?”银朱红着眼圈,狠狠地道。这是新仇旧恨加一起了。   “你不光脑子有病,你还是个疯子!什么逻辑,我拘着手下人不让她们来这里,就是一定是我在黄内侍面前告状了?我还说是你处事太高调,故意在别人面前显摆挑刺,刺了谁的心,人家才故意去告你的状。”   “你——”   “走了,丁香,疯病会过人,别跟她说话,离她远点。”   秦艽带着丁香走了。   银朱被损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实在难堪至极,捂着脸哭着跑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这时来了几个年纪大的宫女,说是黄内侍吩咐她们过来侍候,让小宫女们离开,她们顿时顾不得说话,纷纷离去。   ……   球场中,一场比试刚结束。   比试的结果是蓝队获胜。   本来由宇文荣和萧丞带领的红队一直领先,谁知冷不丁杀出个上官归,连抢了萧丞数球,最终换成蓝队胜了。   萧丞将马交给牵马的内侍,一脸不悦的样子。他约莫十六七岁,穿一身白色劲装,外套红色半臂,额间束着条红色额带,更衬得其面如冠玉,英姿勃发。   他不耐地扯下额带,见宇文荣看着远方,问:“你看什么?”   宇文荣笑了笑,收回目光:“我看那边有群小宫女好像吵嘴了。”   与萧丞相比,宇文荣要年长两三岁,虽也同样穿着劲装半臂,却整体看起来气质温和儒雅。   “这种事也能让你看?”   宇文荣道:“行了,知道你不高兴,这又不是正式比赛,输了又有何妨?”   “输给别人行,输给他不行!”   他?谁?   自然是上官归了。   萧家和上官家一向不对付,一个是先皇后的母族,一个是现皇后的母族,不光在世人眼里是拿来比较的,实际上两家谁不是较着劲儿。   早先年萧家和上官家便有些私怨,后来随着先皇后过世,上官家由盛转衰,萧家有大度风范,渐渐不再与其相争。可小辈们因为两家早年矛盾而产生的私怨,可不是说消就能消的。   尤其是萧丞和上官归,两人是同年,又都是世家名门出身,从小就被人比着,这些恩怨可是一时说不完。   球场的另一头,一个身着白劲装深蓝色半臂,头束蓝色额带的少年,正在脱身上所穿戴的护具。他皮肤微黑,身材健壮,但十分沉默,明明球场很热闹,他却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宇文荣看了那边一眼,微勾唇角:“一个破落户,至于你这个皇后的侄儿与其计较?”   “那输给破落户的,不是比破落户还不如?”   “只要在陛下面前那场别输给他就行了,你放心,我保管他赢不了你。”   “你这话什么意思?”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宇文荣笑了笑,目光放在那个哭着跑了的宫女身上。   ……   “茱萸,你去哪儿了?我刚才找了你半天。”   连翘冷不丁地冒出来,吓了茱萸一跳。她忍不住往来路看了看,又看向连翘:“我没去哪儿,就是去了趟恭房。”   连翘哦了声,说:“你知道吗?刚才黄内侍把银朱她们给训了,话说得可难听了,银朱都被说哭了。”   “黄内侍不是不管咱们,怎么突然跑去说银朱她们?”   “谁知道呢,我听翠儿说,银朱说是秦艽私下告状。”   “秦艽?秦艽一向不让她手下的小宫女往球场钻,说不定就是她,她不是和银朱有矛盾?”   连翘拽了她一下:“你别这么说秦艽,她不是这种人。行了,不说这个,我找你就是想跟你说这事,黄内侍下命不准我们去球场了。”   茱萸低着头,道:“不准去就不准去,反正我也不也不爱往前面凑。”   都想着这次银朱恐怕要没脸见人,谁知下午她再出现在人前很平静,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不过她倒是一直跟人说就是秦艽告的状,为此还拉拢了一帮小宫女同仇敌忾,倒也不显得她被骂难堪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千秋节这一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要认真看,绝对不是过渡哈。 马上要爬榜了,动动你们的小胖手,多留评论,没收藏文章的记得收藏一下,别偷懒只收藏作者不收藏文章。没收藏作者专栏的也收藏一下,这样我爱你们的时候,你们才能看得见。   ☆、第12章   12   若论在宫女们最怕什么,还要属宫里逢上什么大节日摆宴。   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   一场筵宴,要下面提前好多日做准备。这也就罢,到了当日,因为要各司其职,很多人都是一整天滴米不进,因为吃了喝了就会出恭,可在贵人们跟前服侍,哪有功夫让你出恭去。   不过这一切都和秦艽她们没什么关系,像她们这种刚进宫的小宫女,去贵人们身边服侍也轮不上她们。她们只能从别人口中听来热闹,在脑子里描绘那种盛景,然后乐此不疲和大家议论着,一副与荣有焉的模样。   皇后娘娘的千秋宴一共办三日,前来宫中赴宴贺寿的人很多,从王公大臣、皇室宗亲、高官显贵,一众外命妇们,据说还有许多番邦使节前来朝贺。   寿宴上,皇后的母家萧家奉上一尊玉树为寿礼,以珊瑚为枝,碧玉为叶,据说乃是寿宴上最惹人瞩目的寿礼。皇子中据说五皇子亲手写了一副千寿图,迎来了元平帝和萧皇后的夸赞,还有大宛使节送来的宝马,大食使节送来的香料宝石……   当然,也有些不和谐的音调,据说贵妃娘娘在皇后寿宴上穿了一条孔雀羽织成的裙子,流光四溢,博人眼球,当晚陛下召贵妃娘娘去了甘露殿,皇后娘娘晨起的时候摔了梳子。   宫里各处的消息,就这么一点点、细碎的钻入这群小宫女们耳朵,让她们在短暂的时间对皇宫以及各处的情况,有个大致的轮廓。   于她们来说,这些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可在秦艽耳里,这些消息能传得连她们都知道,说明暗中可能已经交过许多次手。   也因此,她愈发约束手下那几个小宫女,如无必要从不让她们单独行走,每次都是数个人一同出入。   ……   除过这些,平时少在人前走动的六皇子,这次也出现在千秋宴上。   这位六皇子在宫里人眼中,一直是个传说中的人物,因为少有人能见到他。可每次提起六皇子,总会引起无数人扼腕感叹。   无他,六皇子是诸位皇子中,长相最为俊美的,说是神仙下凡也不为过,可偏偏这样谪仙般的人儿,竟是个瞎子。   对于六皇子为何会瞎,宫里许多人都忌讳莫深,但也不是无人知情,只是陛下不喜,下面人都不敢私下讨论罢了。   认真来说,这位六皇子并不是生下来就眼盲,他在诸皇子中虽不排长,但却是正儿八经的中宫嫡子,刚满三岁就被封为太子。现在这位萧皇后,一开始也并不是皇后,而是先皇后去世后,才被元平帝立后的。   先皇后姓上官,乃是上官家的嫡女,与元平帝是结发夫妻。她温恭娴静、性昭淑顺,与元平帝鹣鲽情深,恩爱非常,因此传出很多佳话。   可惜十多年前立政殿一场大火,致使上官皇后盛年薨逝。   上官皇后薨逝后,元平帝悲痛欲绝,辍朝近半月之久,为其服缟二十日,每逢祭奠无不亲临,并为其亲自定下谥号——‘文贤’。   同时,因为文贤皇后的薨逝,也引发元平帝的迁怒,当日在立政殿服侍的宫女和太监尽皆被诛,而当时才不过六岁的六皇子,也被迁怒了。   据悉,这场大火的起源是六皇子所住的侧殿,发现起火时火势已大,立政殿服侍的宫女内侍们俱不敢闯火场,是文贤皇后拼命冲入火场,救出幼子,可惜自己却丧命在火场中。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六皇子,上官皇后其实是不会死。   可怜的六皇子,小小年纪就丧了母,又因丧母被父亲厌弃。更为悲惨的是,六皇子虽免遭火难,却因在火场待的太久,被浓烟熏瞎了眼睛,彻底成了皇室的污点。   本来该是万众瞩目的太子,日后大梁的继承者,却因为一场大火成了目不能视的废人,只能偏居一隅,甚至不敢在人前走动,怕遭来厌弃。   “这六皇子未免也太可怜了!”   “你们说谁可怜?”   几个小宫女转过头,见是秦艽,松了口气。   “秦艽,我们在听巧儿说那个盲了眼的六皇子。”   “我看你们是这阵子没学规矩了,不能私下议论主子的宫规都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小心被哪位贵人听见,要了你们的脑袋!”   见秦艽寒着一张脸,丁香走过来讨饶:“秦艽,我们不说了,你别生气。”   “趁着还有时间,你们再去检查一遍草坪,若有石块或是坑洞报上来。”   “嗯,我们这就去。”丁香好脾气的说。   秦艽走远了,隐隐还能听见背后的抱怨。   “秦艽今儿是怎么了?这么大的脾气!”   “她说的也是为咱们好,确实是我们疏忽了,这击鞠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场中人来人往,全是贵人,让人听见咱们私下议论,说不定真要掉脑袋……”   ……   秦艽轻吁了口气,抬目环视四周。   此时的球场亭一改之前的模样,靠北的那处看台上搭着明黄色的帷幕,不用说是陛下和各位娘娘们的席位。靠两侧和南边的看台,搭的是红绸。   几处看台上,一排排一列列摆了许多席位,地上铺着波斯进贡来的地毯。球场中,一东一西各搭了两扇柱门,上面分别缠着红绸和蓝绸用以区分。   此时秦艽就站在南侧的看台上,南侧看台下有通道连通跑马场和御马坊,从这里看下去,宫女内侍们来来往往各司其事,一个鬼鬼祟祟的粉红色身影,就有点引人瞩目了。   秦艽目光一凝,那是银朱?   她顺着楼梯走下去,到了银朱的位置,却没看到对方的人影。抬头四处巡睃,见远远就见银朱一路避着人往外走,那方向似乎是御马坊。   ……   不同于外面,此时御马坊一片寂静。   拴马之地最忌声音嘈杂,所以此地在跑马场的一角设着。可能因为人手不够,马厩里只有一个小内侍守着,银朱似乎认得这个人,走上前和对方说话。   “小顺子,怎么就你一个人?”   “跑马场的栅栏倒了,黄内侍叫了几个人去立栅栏。本来还有姐姐你们陪着,可惜今儿你们都要在球场侍候着,不就剩了我一个人。”   “要我给你帮忙吗?”见小顺子忙着给马喂草料,银朱问。   小顺子摇摇头:“还是不用了,这些个爷爷们脾气大多不好,免得伤着姐姐了。”   正说着,桶里没草料了,小顺子交代银朱别离马近了,就去里面装草料。   银朱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其他人,走到其中一匹马面前。   此马整体呈黑色,只有脚掌是白色的,又叫白蹄乌,乃是难得一见的神骏。实际上,此时这处马厩里,哪匹不是难得一见的神骏。   银朱走到近前,白蹄乌打了个响鼻,吓得她就是一抖,本来伸出的手收了回,改为将掌中之物急促地丢进马槽,然后就神色慌张地走了。   等她走后,秦艽走了出来,来到食槽前。   如果她没记错,这白蹄乌是上官归的马,因为上官归和六皇子是表亲关系,秦艽对他还是有几分关注的。   现在有人通过银朱的手,想害上官归,是谁?   甭管是谁,跟萧家应该脱不了关系。   秦艽拿起食槽里那团绒草,沉吟了一下,将草分成三团,不光给白蹄乌吃了,也给它旁边的那两匹马吃了。   也是奇了,本来那白蹄乌有些嫌弃这草,看都没看一眼,让秦艽抚了抚鬃毛,竟然听话的把草吃了,另两匹马也是这般喂下的。   小顺着提着草料桶走出来,面对的是空无一人的马厩。   这人呢?怎么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了。他搔着脑袋喃喃道。   *   越来越多的达官贵人纷沓而至,训练有素的宫女引着这些贵人们,来到属于他们的席位上,并奉以茶水和果子。   秦艽回来后,就去了东边的看台,她今日被分在此处服侍。   随着南边和西边两处看台渐渐坐满,场中也渐渐热闹起来。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有脚步声响起起,秦艽就站在看台楼梯的侧面,低头去看——就见一行年轻男子,衣衫华丽,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从楼梯走了上来。   正是以二皇子宫铖为首的一众皇子及诸多世家贵族子弟们。   秦艽忙低头往后退了退,目光却停留在走在最后让人扶着的宫怿身上。   今日宫怿穿了件苍青色的规制皇子服,衣襟和袖口处皆饰以繁复的金绣,他寻常一贯穿得颜色清淡,难得穿这么厚重颜色的服饰,多了几分雍容沉稳,少了一分稚嫩。   可即是如此,在这一行人中,他也是最光耀夺目的那一个,几乎是人们看过去,第一个就会看见他,除了感叹造物神奇之外,又不免感叹天意弄人。   上了看台,宫怿被引去属于自己的座位。   他的座位虽也在第一排,却是靠边角,按理说是应该按齿序排位,可排行为六的宫怿,竟排在九皇子后面。   不过没人提,自然也就没人说,这位置是上面排下的,也不是某个人说了算的。不过这么一来倒是方便了秦艽和宫怿说话,她站的位置正好就在宫怿边上。   “六殿下。”秦艽压低了嗓子喊,此时人声嘈杂,也没人会注意角落。   宫怿的眼皮子动了一下:“小艽?”   “殿下,真巧啊,奴婢今儿刚好在这里当差,您要是渴了饿了就告诉奴婢。”   宫怿唔了声。   这时,三皇子宫枳带着八皇子宫筅及安阳公主来了,七皇子宫苌及几个年纪小的皇子俱都站起行礼,也打断了话茬。   现如今元平帝这几个皇子中,成年的都已出宫建府封了王,其中二皇子封齐王,三皇子封吴王,再往下的皇子都还没成年,如今都还住在宫里。   至于安阳公主,她和吴王是一母同胞,都是出自王淑妃。其性格刁蛮任性,但长相十分貌美,很得元平帝的宠爱,甚至连她亲哥哥吴王都得退一射之地。   大梁本就优待公主,民风开放,对女子拘束并不多,女子外出抛头露面,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今日这安阳公主就没穿宫装,而是穿了身胡服,做的男子打扮。   若是不认识的乍一看去,还以为是个偏偏佳公子。   安阳和齐王行了礼,美目巡睃场中,落在边角的宫怿身上。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六哥也出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艽:做好人好事不留名,请叫我雷锋。 ~ 入v前每天发五十个红包,大家请多多留言啊。长评,满1000字才是长评,送1000晋江币的大红包。给你们发币攒着到时候看宠婢啊,快来!   ☆、第13章   13   宫怿循着声音扬起脸:“皇后娘娘千秋,于情于理都该出来走动走动。”   “说的也是。六哥你怎么坐在哪儿?这位置是谁安排的?谁瞎了眼睛这么安排?”安阳竖起柳眉骂。   负责这处看台的是个姓曹的内侍,由他带着秦艽和另三个小宫女服侍。这种情况下,可轮不到秦艽出面,曹内侍来到近前弓着腰,期期艾艾说不出话。   “位置是你安排的?”   曹内侍也不敢叫屈,只是支支吾吾:“给奴婢天大的胆子,奴婢也不敢这么啊。”   “那怎么把六哥安排到角落里去了?”   “这——”   “是不是你这狗奴才狗眼看人低,欺负六哥眼睛看不见?是久了没吃本公主的鞭子是不是……”   这时,宫怿说话了。   “安阳,此事不怪这奴才,我平时惯坐边角处,这样不会妨碍到别人,干什么也方便。”   吴王劝道:“行了,安阳,你为难一个奴才做什么。”   “奴才怎么了?奴大欺主的事还少?”   “安阳这是怎么了?谁惹你发这么大的火?”   一个柔中带着威仪的女声响起,众人看去——只见一个盛装打扮的丽人,被一群宫女拥簇而来。她是从北面看台过来的,此人正是刘贵妃,也是齐王的生母。   只看她面相,不说她已年逾四十,谁也不会相信她是齐王的母妃。她生得柔媚娇艳,又不失明丽端庄,与她发髻上簪的那朵牡丹花相得益彰。   真是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①。是的,刘贵妃闺名牡丹,元平帝不止一次将她与牡丹相提并论,刘贵妃也喜欢牡丹,她所居住的宫殿中,种植最多的花儿就是牡丹。   这次逢皇后千秋,偏偏赶在这时候,萧皇后怀了龙嗣。这般岁数可不能和小妃子们相比,这不,元平帝就让把打理六宫事宜的大权,交给了刘贵妃。   也就是说这场千秋筵宴,里里外外都是刘贵妃操持的,这也是为何安阳公主会突然因六皇子坐席之事,发作这么大的原因。不外乎因为王淑妃和刘贵妃争抢宫权落了下风,这当女儿的变着法给母妃出气呢。   “贵妃娘娘。”众人纷纷站起行礼。   “我脾气向来不好,可没人敢惹我,这瞎了眼的奴才欺负六哥呢。”安阳公主行了礼后,嘟着嘴道。   这时,又有一个女声响起:“你这孩子真是顽劣不堪,今儿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好好的日子,你又闹腾,小心等会儿你父皇训斥你。”   又是一位盛装的宫装丽人行来。与刘贵妃相比,她显得气质柔和许多。此人正是安阳公主和吴王的母妃,王淑妃。   只看安阳的相貌便知,王淑妃定是个绝代佳人,事实上确实如此,明明是母女,看着却像姐妹,只是王淑妃整体气质更成熟一些。   “淑妃娘娘。”刚直起膝盖的众人又行礼。   “母妃,你天天就怂恿着父皇训斥我!”安阳不依的走过去撒娇,完全不见方才说要拿鞭子打人的凶狠,反而让人觉得娇憨可人。   “行了行了,你父皇马上就到了,别这里闹腾,惹了贵妃娘娘不开心。”说着,王淑妃对刘贵妃屈了屈膝,柔声道:“姐姐莫怪,安阳这孩子从小被我宠坏了。”   刘贵妃笑道:“怪什么,安阳也是本宫从小看大的。”   两人一面说话,相互扶着往北面看台走去,至于安阳公主之前的闹腾,似乎完全就是小孩子不懂事。   可——   秦艽抿着嘴,去看宫怿的侧脸。   他的面部表情十分平静,平静得让秦艽觉得心堵。   看似安阳公主在帮六皇子出头,实则无不是将其拉到阳光下,再次接受世人的审视。为何你惯常坐边角处,什么叫妨碍到别人?   因为六皇子是个瞎子。   而大家都能看出这不是六皇子自己要求的,说白了这就是在宫里不受宠的结果。所以明明是六皇子受了薄待,还得将一切问题归咎在自己身上,因为事情一旦闹大,势必会带出是因六皇子不得陛下宠爱,所以才会将他安排到角落处的说法。   难堪的只会是宫怿自己。   没看见方才那些贵族子弟们躲闪的目光,和略显有些尴尬的脸。   这群贱人,自己平时斗也就算了,偏偏喜欢拉了殿下当筏子!秦艽握紧袖下的拳,难以平静。   ……   安阳公主气呼呼的在吴王身边坐下,大家都以为她怎么也要消停会儿,谁知她又把目标转移到齐王的身上。   两人你来我往的说着话,看似兄妹情深,实际上机锋不断。直到四皇子和五皇子也到了,这集中在齐王身上的战火,才稍微被分摊了些出去。   “老三,你也不管管安阳,瞧她把我这做皇兄的挤兑的。”齐王抹着汗笑道。   吴王也笑吟吟的,口气似有埋怨:“二皇兄还不知道这丫头的脾气,被父皇宠坏了,别说二皇兄你,连我这个亲哥哥都被她整治的不行。她这阵子心情正差着,谁说话她跟谁怼,也就父皇和母妃能制住她。”   正和五皇子说话的安阳转过头来,美目一瞪,似嗔非嗔:“三哥你说什么呢?还是不是亲哥了?”   “我什么都没说。”吴王做讨饶的手势,配合之前他的话,让人不禁会心一笑。   打从这些皇子公主们来了,这东看台上便是他们的主场,其他陪在一侧的世家贵族子弟们,不过也就是个陪衬罢了。皇子公主们笑,他们也就笑,有些个能在里面插上一两句的,足够招来许多人羡慕的眼光。   “对了二哥,我听说今儿这场球是你和三皇兄对赌的?”   齐王道:“可不光我,还有老四老五。也是话赶话,本来说我和老三赛一场,可今儿皇后娘娘千秋,若是伤着哪儿了,恐怕不美,就另择了人赛,我们各择一队下注。”   “二哥下的红还是蓝?”   安阳俯身去看向场中,两队人已经入场正在热身,一队着蓝,一队着红,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实则若是细看就能知道,这下面单挑任何一位,都是在京中赫赫有名的世家子弟。   “我下了蓝队。”   “那三哥你是下了红队了?”安阳细看了会儿场中,说:“红队有宇文荣、萧丞,他们二人马球打得不错,不过蓝队有刘斐和上官归。咦,上官归回京了?”   吴王说:“你最近不在京中,上官归前阵子刚回来……”   就在这时,一声高昂的‘陛下驾到’的声音响起。   球场中顿时寂静下来,四面看台甚至是球场中正在热身的人们,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都起来吧。”满身威严的元平帝,抬了抬手。   也不知离得远处的人,有没有听到这话。反正都是见旁边有人起了,才有人抬头去看北面看台,并慢慢起了身。   此时北面看台上,伫立着许多人,正中一道穿玄色衮服的,正是元平帝。他身边立着一身后服的萧皇后。   萧皇后面带微笑,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一个绝代佳人,即使此时也不比那些年轻的妃子差,只是多了些成熟的气质。不过她今日的气色似乎有些不好,明明脸上着了精致的妆容,却能看见疲态。   这东面看台虽与北面看台分为两处,其实也算是侧面,距离并不远,所以站在这个位置,秦艽能很清楚的看见萧皇后。   想起宫中流言说萧皇后怀了龙嗣,秦艽眼睛落在她腹部上,目光闪了闪。   “好了都坐,不必拘谨。”   元平帝去了龙案后坐下,直到北看台上的人都坐下了,另外三处才纷纷落了座。   ……   这种场合注定不是个适合说话的地方,所以很快比赛就开始了。   球场上,一左一右,一蓝一红,泾渭分明。   随着红色鞠球飞向天空,两队人策马奔了过来,就听得马蹄声阵阵,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最先抢到鞠球的是红队的萧丞,他球仗刚触到球,斜侧面便杀过来两骑。只见他球仗一挥,鞠球便被他击飞了出去。   秦艽并不喜欢这种场面,因为她一直无法理解这其中的乐趣在哪处,不过今日宫怿在,他看不见,她就在旁边小声地跟他解说过程。   场中欢呼声、惊呼声此起彼伏,倒也没人注意这偏僻的一角。   和宫怿解说之余,秦艽的目光一直没停下搜寻那三匹马的踪迹。   那红螺草可使马儿发狂,但必须达到一定的剂量。秦艽也是在那梦里得知,梦里她因机缘巧合碰到过这种草,此草来自西域,极少有人知晓,但并不是没人认识,因此她才会了解其药性。   本来一剂的药量,被她分成了三份,现在差不多应该快发作了吧。   秦艽正这么想着,突然球场中生了变故。   本来因为抢球胶着的两队,突然传出阵阵惊呼,有人策马扬蹄往旁边偏去,有的躲避不及直接被撞到,也不过眨眼之间,竟有半数之人撞在一起,或是倒地,或是飞腾出去。   其中有三骑格外引人瞩目,那马也不知受了伤还是怎么,尥蹄近乎疯狂的在场中奔跑着,所幸马上骑士技艺精湛,暂时还没落下来,却是岌岌可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元平帝震怒问道。   很快就有人报了上来。   “陛下,上官公子和刘家四公子、谢家七公子的马,突然发狂,以至于诸位公子躲避不及出了乱子。”   “马突然发狂,怎会突然发狂?!”   元平帝脸色十分难看,今日有番邦使节在场,竟闹出这等事,不怪他会大怒。   坐在他身边的萧皇后等人脸色也不好看。尤其是刘贵妃和谢昭仪,这内侍所称的刘家四公子和谢家七公子,正是两人的侄儿。   “还不快命人去阻止,若是人出了什么事,本宫要了你们的脑袋!”刘贵妃急道。   正说着,突然响起一阵惊呼声,却是其中一个骑士已坚持不住,从马上摔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秦艽:殿下莫气,小艽儿已经帮你报仇了。 ~ 前两天欠的红包已补,多多留评啊。男女主对手戏肯定会有,而且后面很多,但是有些细枝末节不能少哇,尤其是后宫的局势,这关系着后面很多的剧情。 ~ ①作者:唐 刘禹锡   ☆、第14章   14   摔下来的人是刘四公子。   随着他的摔落,谢家七公子也没坚持多久,不过这时已经有侍卫前去控制失控的马,所以他只受了点轻伤。三人之中,只有上官归是自己控制住马,从马上下来的。   “上官归,你没事吧?”   是安阳公主,她不知何时从看台上跑了下来,去了上官归的身边。   此时的上官归,劲装被汗水浸透,粘连在少年结实的身躯上,汗珠顺着散乱的额发滴落下来。他英俊的脸颊抽搐,一只手近乎强制性的钳着白蹄乌的颈子,另一只手轻柔地安抚它。   “走开。”他低声斥着,面容冷峻。   也有侍卫跑过来,哀求着让安阳公主快离开,这发了狂的马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发狂,另外两匹马都是被人重伤了才停下,上官公子的马他不让别人动,说自己能安抚住。   实际上侍卫也能明白上官归的心情,此马必定是其爱驹,若是重伤马儿必死无疑,不如奋力试上一试。   终于,有人找来可以药倒马的药,那匹白蹄乌才轰然倒下。   而此时上官归早已精疲力尽,却强撑着站直了躯体。   *   比赛并没有就此结束。   元平帝一声令下,受伤的人和马很快就被挪了下去,另派其他人上去填补,甚至连吴王和齐王都亲自下场了。   可有着之前那件事,哪怕场中赛得如火如荼,还是让许多人都魂不守舍的。   很快,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竟是上官归三人的马,都中了会致使发狂的毒,这三匹马是他们自己的,因要参加比赛,最近才会养在宫中,谁知却被人暗中动了手脚。   宫怿轻蹙眉心,他虽是看不到,但方才也听说发生了什么事。   秦艽见他这样,没忍住道:“殿下别担心,上官公子并没有受伤。”上官归武艺超群,白蹄乌吃下去的剂量又是最少的,这个结果并不出乎秦艽的意料。   宫怿半垂着眼帘,卷翘的睫毛在眼眶下投下阴影:“你怎知我在担心上官公子?”   秦艽一愣,知道自己又露了短,只能解释道:“奴婢也是听别人说的,上官公子是六殿下的表亲。”   宫怿没有说话,秦艽想着他是不是在担心上官归,只能也不说话了。   这时,丁香突然来了,将秦艽叫去一旁说话。   “怎么了?”   “出事了,突然来了很多人,要把银朱给带走。那个姑姑说银朱是掖庭的人,让掖庭去一个人,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就来了找你。”   秦艽猜测莫是为了自清?毕竟人是六局出面借的,现在人犯了事,一时半会掖庭也没办法去人看着,所以叫个人去看着证明和六局无关?   在那梦里,哪怕秦艽最后做了尚宫,也没弄清楚掖庭为何在宫里能超然物外。举凡有事牵扯上掖庭,六局几位主事女官都是慎之又慎。   “小艽,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宫怿突然说。   秦艽和丁香站的并不远,两人声音极小,但秦艽没忘宫怿耳力惊人。思及上官归,其实秦艽也想知道,事情在经过她搅合一下后,会发展成什么样,会不会如她意料之中。   “那奴婢去看看。”秦艽小声对宫怿说了一句,就和丁香走了。   出了球场亭,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是位中年女官。   “奴婢见过女史大人。”   中年女官有点诧异:“你认识我?”   秦艽答:“奴婢并不识,只是宫正司掌宫中纠察、戒令、谪罪之事,奴婢见女史穿的是八品女官服,所以斗胆猜测。”   “你倒是眼明心亮,怪不得出了事,把你找了来。你跟上来吧,做个佐证,回去也好回禀徐令人。”   “是。”   从头到尾,秦艽都没去看被两个宫女押着的银朱,哪怕其吓得脸色苍白,泪流满面,狼狈至极。   *   宫正司并不在掖庭,而在皇宫靠北侧的一角,挨着玄武门。   这地方没人愿意来,因为此地是专门羁押审讯犯了错的宫女内侍的地方,但凡是宫女内侍乃至嫔妃来到这里,就说明摊上大麻烦了。   秦艽等人到的时候,审讯刚刚开始,银朱一看见被关在牢里的御马坊一众内侍,脸当场就白了。   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太医验毒,排查范围。凡有所牵扯之人,一个都没跑掉,都被带到了宫正司。   别看宫正司主事的是女官,就以为她们会心慈手软,刑部大牢有的东西这里有,刑部大牢没有的东西,这里也有,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毕竟皇宫里从来都少不了构陷暗斗之事,上面人买通个把人做点阴私事,实在太正常不过。   一家子性命都捏在上面人手里,所以这些宫女内侍们嘴巴比想象中更硬,要想得到真相,那手段就得硬过他们的嘴巴乃至骨头。   怕秦艽被吓到,那位陈女史特意让人给她辟了间屋子坐,可那惨嚎声还是能顺着墙缝钻进来。   秦艽半垂着头,让自己抖了几下,显示出了点害怕的模样。   “这事跟我没关系,你们为何要把我带到这里啊……”   隐隐还能听见银朱的哭喊声,秦艽很怀疑这一切都是演给银朱看的,而她不过是受了连累。   这种情况下,银朱的招供似乎并不出人意料,是她在马食槽里下了药,而那药的来源是宇文荣吩咐一个小内侍送到她手中的。   不过她只承认对上官归的马下药,并不承认对刘家四公子和谢家七公子也下了药。   ……   萧皇后刚回到凤仪殿,就收到了这个消息。   她身子一阵不稳,还是宫女玉屏扶住了她。   “娘娘,这事您得想个章程,奴婢估计现在这个消息很多人都收到了,说不定殿下那里……”   不用玉屏说,萧皇后也知道,元平帝肯定也知道了。   宇文家是萧家的附庸,宇文荣对上官归等人下药,自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萧家,或是萧丞。现在萧皇后并不确定此事到底是萧丞授意,还是宇文荣自作主张,可不管是什么结果,此事都将让她以及萧家,成为众矢之的。   萧家和上官家的恩怨不提,那刘家和谢家乃是刘贵妃那边的人,她和刘贵妃素来不睦,下面的小辈关系自然也不好,所以不管是小辈们自己矛盾,还是出自于她的授予,都能说的通。   “你跟娘娘说这些说什么,你忘了娘娘现在操劳不得?管他们谁是谁,下手的人姓宇文不姓萧,就和娘娘没关系,娘娘现在该做的是好好养胎。”玉兰说。   萧皇后不禁伸手摸了摸腹部。   是啊,她现在该是好好养胎,她今年已经三十多了,好不容易怀上一胎。这一胎不光关系着她的个人荣辱与将来,也是萧家的将来,就算外面天塌下来了,也与她无关。   可——   “去把萧丞和宇文荣叫过来去!”   “娘娘?”   “快去。”   玉屏和玉兰交换一个眼色,只能下去办。   不多时,萧丞和宇文荣就被叫来了,萧皇后也没避讳,当场质问出口。   “娘娘,您也算是看着小侄长大,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宇文荣震惊道。   其实萧皇后也不信是宇文荣做的,宇文家和萧家有姻亲的关系,宇文荣和萧丞打小关系就好,两人经常一同入宫来看她。宇文荣性格稳重,斯文内敛,如果不是这样,萧家也不会让萧丞与他来往丛密。   与其说是宇文荣,萧皇后更相信事情是萧丞做的,只是用了宇文荣的名头。   萧皇后看向萧丞:“是不是你做的?”   “姑母,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萧丞简直觉得是晴天霹雳,含冤莫白。   这时,宇文荣说话了。   “娘娘,小侄最近和萧丞同进同出,事情真不是我们做的。与其说是我们做的,小侄更觉得是不是有人故意陷害,您看刘家和萧家不睦,这事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而这手段如此卑劣,竟是一下子害了刘家人,又害了上官家的人。说不定、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   “说不定是刘家人自导自演。”   这一会儿,萧皇后也冷静下来了,宇文荣说得并非没有道理,她也觉得此事是刘贵妃自导自演,就是为了趁机打击她。   想到这里,她站起来道:“你们跟我去一趟两仪殿。”   *   此时两仪殿中,元平帝正设宴款待几位番邦使节。   殿中歌舞声声,仿佛之前球场亭的意外并没有发生过。   太监和贵走到元平帝身侧,站定。   阖宫上下,能被称为太监的只有两位,便是内侍省的两位主事,一位就是和贵,在元平帝身边侍候,还有一位管着内侍省。两人都是从三品的官衔,一个内侍能达到的最高程度。   “陛下,皇后娘娘带着萧公子和宇文公子求见。”   “没看见朕这里正忙着,跟她说让她先回去,朕晚上去看她。”建平帝皱眉道。   “是。”   萧皇后听了和贵的话,虽有些不甘愿,也知道有外来使节,不是她能任性的,带着人回去了。   晚上的时候,元平帝来到凤仪殿。   萧皇后满腹委屈地将事情大致说了一下,除了坦述事情经过,也提了自己的委屈和萧家的委屈。   元平帝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你不要多想,朕知晓你不会做出这种事,只是你也知道刘斐伤得不轻,折了一条腿骨,以后腿会不会留下残疾还不得知。”   “可陛下,宇文荣就算再蠢,也不会去买通一个小宫女对马下手,还自报家门。其中到底谁是谁非,相信陛下心中已有公断。”   元平帝点点头:“你好好养胎,朕去昭庆殿一趟,今日事务繁琐,朕还没有见过贵妃。”   萧皇后心里虽十分不愿元平帝这种时候还要去看刘贵妃,但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   元平帝去了昭庆殿,果然刘贵妃还等着他。   见到他后,就是一阵梨花带雨的哭。   刘斐是她兄长唯一的独子,如果真落下残疾,她怎么有脸去见兄长。心中自然对萧皇后恨之入骨,可知晓元平帝不喜这种阴私,她还不能挑明了说就是萧皇后干的,只能各种意有所指的暗示。   元平帝一阵安抚,好不容易将她安抚下来,借口还有政务回两仪殿了。   ……   夜风清凉,明月高悬。   元平帝没有坐步辇,而是步行。   “和贵,你说此事到底是谁所为?”   萧皇后和刘贵妃说的都有道理,萧家没必要下这么明显的手,可刘斐确实受了伤,若不是上官归武艺高强,他也免不了俗,萧家有动手的嫌疑。但也有可能是刘家自导自演,特意上演了这么一出。   “这……”和贵深深地弯着腰:“奴婢也不知。若实在要说出个一二,皇后娘娘怀相不好,若是此番再受了打击……”宫里没几个人希望萧皇后生下这胎,尤其是那几位有着成年皇子的妃嫔,所以谁都有可能下手,包括刘贵妃。   元平帝目光闪了闪,没再说话,继续往前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秦艽的作用就是让浑水更浑了。好啦,这茬一结束,马上小艽就要出掖庭去紫云阁勒。 ~ 谢谢各位妹子的雷,么么   ☆、第15章   15   训导司中,一片寂静。   这趟出掖庭的小宫女们,齐刷刷站了一庭院。从晚上回来,冯姑姑就让她们站在这里,一直站到现在。   很多人当了一日差,回来又站了这么久,早已是摇摇欲坠,却勉力支撑。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大概也知道些,银朱竟然被人买通在贵人的马食槽里下毒。   银朱没有回来,据说犯了这种事的人,自己死都是最好的结果。   死,对这群小宫女来说,太遥远了,也让她们再一次意识到宫廷的残酷性。   庭院中,只有廊下的两盏灯亮着,散发着晕黄的光芒。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起,冯姑姑从廊下慢慢走了出来。   “希望今日所发生的一切,能够让你们清醒警醒。好了,都散了吧。”   一众小宫女顿时松懈下来,三三两两结伴离去了。   秦艽并不在其中,她从宫正司回来,把事情禀给了冯姑姑,就回住处了。至于为什么她能免俗,这趟出去的小宫女们也提不起嫉妒心,也许可能之前有,可在这里站了快两个时辰,回忆了下这趟出去,她们真真是被宫里的一切迷花了眼,忘了自己是谁。   次日,秦艽借口出了趟掖庭,去那片海棠林见到了宫怿。   两人并未约好,可莫名她就是知道他一定会在这里。   秦艽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告知了宫怿。   她也仅仅只知道下毒的人是银朱,银朱说是宇文荣让她下的手,但银朱并不承认自己对刘四公子和谢七公子的马也下手。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对一个人下手还是对三个人下手,她都只会是个死。   至于元平帝乃是萧皇后及其他人的反应,秦艽大致能猜出来,萧皇后不会承认,刘贵妃自然也不会明示就是萧家人干的,但两个人之间的梁子又会深一层。而元平帝素来多疑,想必他既不会相信萧皇后,也不会相信刘贵妃,左不过就是个无疾而终的结果。   不过这些不该是她知道的,她自然不会说。   “以后奴婢大概就不能再出掖庭了,需要期满合格后才可。六殿下,如果说奴婢出掖庭后,想来紫云阁服侍您,可以吗?”   “紫云阁的宫女内侍,都是宫里安排的。”   这个我自然有办法。不过这话秦艽不会说,同时又觉得有点尴尬,殿下是不是拒绝她了。   “奴婢就是说说而已。”   “不过我答应你,如果你能来的话。”   秦艽没防备他会这么说,抬头惊喜地瞧了他一眼,脸上没忍住笑开了花。   “那殿下千万不要忘了奴婢。”   “不会。”宫怿微笑,招了招手:“你靠近一点。”   秦艽不解,上前两步,又跟着宫怿的手势,蹲了下来。   一双温润的大掌,突然覆盖上她的脸。   手指,微微有些冰凉,隐隐秦艽能嗅到其上的药香。也有些瘦,所以指节有点硬硬的。手很大,她的脸又太小,几乎可以覆盖她一整张脸。   他就用手掌覆盖了她整张脸,所以秦艽下意识就闭上了眼。   粉嫩的唇被掌心盖住,喷出的鼻息与药香交缠,秦艽不用看,就知道自己脸红成了什么样,她感觉自己快爆炸了。   胸膛里,隐隐有什么东西在鼓噪,想要脱腔而出。   怦、怦、怦怦……   梦里,秦艽知道心悦一个人是一种什么滋味。   是想要却不可得,是只要远远的瞧着就好,是辗转梦回徘徊在梦中的身影,是他的气味、他的声音、他的一切,即使只是他一件很小的物品,只要她见过,就一定能记住。是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去做。   只是那时候的秦艽太傻了,还没来得及弄懂,就被迫离开。等真正的弄明白,却对面相逢不相识,她背负的太多,她身陷泥潭,她不想害了他,也是自惭形秽的难以启齿。   而这一切对于现实中的秦艽来说太复杂,是一种复杂到她根本没办法去理解的情绪。   此刻,她突然明白。   ……   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额头和眉梢,细细的摩挲,到了眉心,又滑到鼻梁。   少女睫毛止不住的抖颤,像一把小扇子扑闪着少年的手。   他没忍住,用大拇指在上面轻刮了两下。   又抚上眼角,在那里轻轻勾画,直至脸颊,到尖翘的下巴,到粉嫩的唇。似乎感觉那粉嫩有些奇怪,他揉弄了两下,才收回手。   “好了,我记住你了,不会忘。”   原来殿下是在记住她,梦里是没有这一切的。秦艽的心一下子飞扬起来,雀跃得咕噜咕噜直泛泡泡。   “殿下,你等着奴婢,奴婢很快就会来到您的身边。”   “好,我等你。”   *   三个月后   秦艽在门外等丁香。   等负责考核的姑姑离开后,丁香才从里面走出来。   “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顿了顿,丁香又犹豫道:“但,应该没问题吧?!”   看她不确定地看着自己的小摸样,秦艽没忍住推了她额头一下:“能不能有点自信?”   眼见半年之期即将来临,这群小宫女大多前途未卜。到底是能进六局,还是去做一个普通的宫女,那就要看这半年她们的学习成果了。   这次,内文学馆要五人,尚功局下绣坊要挑十人,司膳司要十人。其他各处可能也会来挑一些人,但到底不如这几处素有专攻,也算有把握些。   今日便是三处考核,秦艽刚考完,就来找丁香了,可惜丁香似乎没有什么自信。   “我不是没有自信,就是心中忐忑嘛。好吧好吧,我是没什么自信。”丁香小声说。   “让我看,前五你没问题。”   别的也就算了,丁香的绣工极好,虽然学的日子短,但以秦艽梦里的眼光,她在上面极有天赋,假以时日说不定能成为一代绣艺大家。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丁香提及今日连翘和茱萸也有考核,两人便一同去找她们。   连翘和茱萸考的庖馔,跟秦艽她们不在一处。两人还没踏进院子,就见连翘阴着脸从里面出来了。   连翘走得很快,近乎飞奔。   在宫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宫女是不能用跑的,被抓住就是受罚的下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教导,所有小宫女都学会了一门健步如飞的技能。   茱萸跟在后面出来了,在后面追连翘。   “这是怎么了?”丁香满脸疑惑,去看秦艽。   秦艽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实际上心里已经有数了。   梦里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果然两人回到住处后,连翘正和茱萸大吵。   “我把你当姐妹,什么都先想着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茱萸的小脸早已被泪水打湿,哭得泣不成声:“连翘,你骂我吧,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把单笼金乳酥给做出来了。”   原来这次司膳司的考核是做一道自己拿手的菜,材料不限,现场发挥,就是为了试验出小宫女们的庖馔水平。   这群小宫女中,学庖馔的人是最多,有近百人,却只选十人,也就是十个里面选一个。   竞争这么大,为了能让自己脱颖而出,很多人都费尽了心思。提前想菜式,想新意,就想让自己成为十个的其中之一。   连翘和茱萸自然也不能免俗。   两人想了很多菜式,甚至彼此给对方出主意,连翘自创了一道叫做单笼金乳酥的点心,作为自己压箱底。   这事秦艽二人也知晓,茱萸还经常陪连翘一起偷偷地练习,谁知今日茱萸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这道点心在考核时做出来了。   “你也不知道怎么就把单笼金乳酥做出来了?茱萸,你这么说亏心不亏心?你在我前面进去,你出来时,我还问你考的怎么样,你一字未提。等我做好点心奉上时,却被刘姑姑说这道点心已经有人做过了。我不信,因为点心是我自创的,我再三追问,直到刘姑姑不耐斥我偷抄别人的菜式,厚颜无耻,并报出你的名字,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知道我当时有多难堪吗?你隐藏的可够深,你也不是没有准备菜式,为什么要偷我的啊?哪怕你觉得你的那道菜不够出彩,想要我这道,你提前跟我说一声,咱俩换都行,我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可你招呼都不打一声,你还好意思跟我哭,还要让我原谅你。茱萸,你还要不要脸了?”   茱萸哭得泣不成声,豆大的泪珠止不住往下流。   十三四岁的少女,颜色都是鲜嫩的,哭起来总是惹人心疼。茱萸本就长得怯生生,哭起来更是让人怜惜。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给外人观感,性子软,胆子小,没主见的人,干出了这样的事。若她偷别人的也就罢,连翘素来维护她,之前出掖庭时,有时候明明是茱萸和别人起了争执,连翘也是不问缘由向着她。   可她偏偏就是偷了连翘的菜式,下手绝得帮她找借口都没办法。   “你想知道为什么?”站在门口的秦艽,突然说话了。   屋里的两个人顿时看了过来。   “你忘了上次你们月考?”   不管是学针黹也好,还是庖馔也好,每个月底都会有一次月考,以便教导姑姑对她们的学习状况进行摸底。   学东西,也是需要天赋的,有的人天赋高,有的人天赋低,有的人干脆没有天赋。茱萸就是一个没有天赋的人,她学的也很努力,可是她每次月考的成绩都不太理想。而与之相比,连翘就是属于有天赋的人,教导姑姑经常夸赞她脑子灵,一点就透。   距离这次考核前,进行过一次月考,连翘轻轻松松考上第三,茱萸却只考了十一。   “让你背上偷人菜式的名头,司膳司你是别想去了,一共只要十个人,少了你,她不就能上了?”   “她若是想要这道菜,我可以跟她换。”连翘悲怆道。   “如果你知道了,提前有了准备,还怎么把你踩下去,她自己上去?”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连翘头上。   偷了她的菜也就罢,还要把她踩下去?可只有这么才能解释清楚,为何茱萸在她前面做了这道菜,却一点消息都不透露给她,就等着她当众出丑。   “这个世界有这么一种人,自己不行,就眼红别人的,抢了你的东西也就罢,大概是内心极度自卑扭曲,也可能是习惯性欺骗自己掩耳盗铃,她还要把原主狠狠地踩在脚下,以兹证明自己来路很正。”   “你胡说,你胡说……”茱萸突然激动起来,整个人脸都扭曲了,“连翘,你别听她胡说,不是的,我不是这样的,我就是脑子一糊涂,就不小心把你的菜做了。我当时心里很害怕,所以出来后你问我,我不敢说,我不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过节,要去老家,提前更了。 师爷那边今天无更,明天更。 红包回来后补,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16章   16   茱萸扑上去抓连翘的手,想乞求她的原谅,被连翘一把推开。   “你别碰我!”   茱萸一个不稳跌倒在地,撞翻了凳子,发出一声巨响。   “这是怎么了?”   有人听到动静,跑过来看,见茱萸倒在地上,忙跑过去扶起她。   “连翘,你干什么啊,你是不是又欺负茱萸了?”   “又欺负?我欺负她?”连翘整个人都懵了,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指指茱萸,又指指自己。   “你就别否认了,当我们不知道你总是欺负茱萸啊。仗着茱萸性子好,你们又是同乡,总是使着她帮你做这做那,还动不动对她发脾气!”叫秀婷的小宫女,神情忿忿道。   “就是,茱萸还真是可怜,居然摊上你这么个同乡,还跟她同屋,真是倒霉透了。”   门外站着几个小宫女,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越来越的人走进来将茱萸护在背后,一副怕她再受到什么伤害的模样。   “连翘,你瞪茱萸干什么,你看你那要吃人的样儿!”   “我……”   茱萸哭着道:“不是,你们别这么说连翘,是我的错,都是我惹她不高兴了……”   “茱萸,你干嘛这么胆小,你又不欠她的,凭什么你事事顺着她,她还要对你横眉冷眼的。”   “就是。”   “不能让茱萸再待在这间屋了,我们去找冯姑姑,让她给茱萸换房。”   人呼呼啦啦地就出去了,还带走了茱萸,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连翘的表情似喜似悲,想笑,笑不出来。豆大的泪珠毫无预警地从她眼眶中,滑落下来,她猛地一下转过头,僵着身躯去扶翻到的凳子。   丁香想说什么,秦艽拉了她一把,将她拉走了。   *   “秦艽,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安慰连翘?”走到没人的地方,丁香才小声问。   “安慰什么呢?事实摆在眼前,只字片语的安慰没用,因为她崩塌的是长久以来对人性的观念,还是等她自己慢慢恢复吧。再说了,她怎么样,跟我们什么关系?”   丁香哦了声,半晌没说过话,过了会儿,才悄悄问道:“秦艽,你是不是知道连翘和茱萸在一起说过你坏话,所以你才这么对连翘?”   秦艽眨了眨眼:“她们说我什么坏话了?”   “其实她们也没说什么,就是猜测那次着火,半夏被送去浣衣局的事,是不是你在里面做了什么。”   “哦,原来你还跟她们在背后议论过我这个?”   此时丁香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有些慌了,连连摆手:“不是,我没有跟她们议论,我就是……秦艽,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不信是你做的,也不是……我的意思是不管半夏她们是不是你害的,我都相信你……”   她越说越乱,越描越黑,又怕秦艽生气,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其实都是我不好,我爱哭胆子还小,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跟她们起争执,不是因为我,你也不用做那些事。你人聪明,胆子大,如果没有我,你也不会吃亏,都是因为我的拖累……”   对于连翘和茱萸的猜测,秦艽并不意外,毕竟丁香和连翘目睹所有一切的经过发生,她中间有些行为多少露了些倪。不过她们不问,她也就装作不知道,反正她也不在乎这些。   只是没想到那件事,给丁香带来这么大的心理压力,怪不得她最近变化这么大,以前总是围在她身边,像只害怕失去娘的小鸡崽,现在变得很会交际。丁香人长得甜美,一说一脸笑,人缘很好,也交好了一班小宫女。   像那次出掖庭,平时秦艽做什么都懒得解释,全靠丁香在其中维系着关系,让其他人能理解秦艽这么做的初衷。   想来,这话也在她心里憋了很久吧。   秦艽笑叹着,摸了摸她的头:“说话就说话,哭什么,把眼里擦擦。”   丁香也就老实地用手背擦眼泪:“我以后不会了,我会勇敢起来的秦艽,我会站在你身边,而不是干什么都躲在你背后……”   “既然都说要勇敢了,还抹眼泪啊。宫里不准哭,小心被冯姑姑看见罚你顶盆。”   一提冯姑姑,丁香顿时被吓得不敢哭了。   过了会儿,她小声说:“秦艽,你说人心怎么能这么坏呢。”   “人心比你想象中坏多了。好了,天也黑了,等会儿让人看见我们在外面转悠,小心挨罚。”   两人回到住处,连翘在屋里,不过已经睡下了。   她背着身,明摆着不想说话,刚好秦艽也不想安慰人,一夜无话。   *   早上去洗漱的时候,秦艽听见很多指指点点和低声的议论。   自然是针对连翘的。   到了中午,关于连翘偷抄茱萸菜的式不成,反咬别人一口的流言都出来了。去饭堂吃饭的时候,连翘差点成了过街老鼠,人人见到都想呸她一口。   对于这一切,连翘很沉默,也不说话,一点都不像她平时一点就爆的性子。   下午,冯姑姑宣布了入选的名单。   秦艽没有意外的进了内文学馆,丁香进了绣坊,茱萸去了司膳司,连翘榜上无名。   这些被选中的小宫女,被相熟之人围了起来,大家纷纷道喜,也有人会说些酸言酸语,到底无伤大雅。   直到看见茱萸身边围了那么多与她道喜的人,秦艽才知道她还是小看了对方。   细细去看,就能发现那些面孔都挺熟悉的。   有豆蔻、白芷她们,还有些之前跟着连翘出掖庭的小宫女。   看着那边,连翘面无表情道:“我才发现自己是最大的傻子,她跟我说这样可以谁都不得罪,所以我一次又一次换人,以为这样可以不得罪人,其实人都被我得罪光了,相反她却笼络到这么多的人。”   秦艽唔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你似乎不惊讶?”连翘看向她。   “有什么好惊讶的?有时候人性其实是有迹可循,当她一次又一次当墙头草,明明知道你和豆蔻她们吵架,还是打着不想得罪人的借口,与她们说话交好,却又总是当着你说,跟你最好,你就该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惜你不能明白,扛不住她的软言软语和眼泪,又跟她好了,你让别人能说什么呢?人嘛,有时候总要吃点亏,痛一下,才能长记性。”   这话实在太诛心了,连翘瞪着秦艽:“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真的挺讨厌。”   “我知道啊,所以我从没指望你会喜欢我。”   这时,突然从旁边跑过来一个身影,将连翘推开。   是丁香。   她凶巴巴地瞪着连翘:“连翘,你还讨厌秦艽,我们还没说讨厌你呢!亏我昨天还想安慰下你,幸亏没去。”   丁香的举动让两人愣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笑了。   “真羡慕你。”丢下这话,连翘就走了。   “她说什么呢?”丁香皱着小眉头问。   秦艽笑着看她,没忍住又去揉她头:“谁知道她说什么,估计受到的打击太大,神经错乱胡言乱语吧。”   *   冯姑姑看着连翘问:“知道我叫你来做什么吗?”   连翘看着她。   “有几个小宫女结伴来找我,说你总是欺负茱萸,想帮茱萸求我,给她换个房间。”   连翘没有说话。   “没有什么想解释的?”   连翘摇摇头。   冯姑姑有点失笑:“你的这种反应倒是让我有些惊讶,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能帮你做主的话,我会尽力帮你做主。”   “姑姑能帮奴婢要回属于自己的名次?”   冯姑姑迟疑了下:“如果有确凿证据的话。”   “姑姑能改变那些人的想法,能让她们不在背后说奴婢?”   冯姑姑摇了摇头:“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   “既然如此,奴婢没什么好说的。”   冯姑姑反倒来了兴趣,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就这么憋着?”   “现在奴婢依旧觉得恶心,是一种让人难以启齿的恶心,这种恶心让奴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听的这话,冯姑姑有些感叹:“既然你不想说,那就回去吧,过一阵子就好了。”   连翘点点头,就走了。   冯姑姑看着她的背影,失笑地摇摇头。   “到底还小。”   *   当人们每天每夜想离开一个地方,总会在脑子里一次又一次刻画离开时的场景。   可真当离开时,才发现其实也没有那么厌恶,甚至还有点不舍。   掖庭给出名单后,各处就来人领人了,丁香是这间屋里第一个被领走的。   “等出去后,我去找你,又不是见不到了。”   “嗯。”丁香红着眼圈走了。   房间里就只剩下秦艽和连翘两人,秦艽已经收拾好了包袱。   “其实司膳司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我还是那句话,不建议你去司膳司。”   “我对这些其实没有那么上心,当初会去学庖馔,也是因为她拉我去。”   正说着,秋叶来了。   “走吧。”   秦艽拿起包袱。   “还有你,也把包袱拿上跟我走。”秋叶看向连翘说。   连翘有点吃惊:“秋叶姐姐,普通宫女不是要等最后?”   秋叶道:“内文学馆多要一人,冯姑姑把你的名字加了进去,这是冯姑姑对你的看重,你可别白费她的心血,去了后认真学。”   “冯姑姑怎么会……”   连翘十分震惊,秋叶却看了秦艽一眼。   秦艽对秋叶笑了笑。她其实什么也没干,只是冯姑姑知道她与连翘同屋,询问了她一下事情真相,她如实说了而已。   ……   训导司   除了一众入选的小宫女正等着人到齐后离开,还有内文学馆的一名女史,司膳司和绣坊也各有一人。   秋叶领着秦艽等人,来到那名女史面前。   “何女史,这次分往内文学馆的六人都到了。”   “麻烦秋叶宫女了,琐事繁多,就不多留。”   “我送您出去。”   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秋叶姐姐,连翘明明被刷下来了,为什么可以去内文学馆?”   是茱萸。   秋叶停下脚步转身,其他人也都转过身,包括秦艽和连翘。   “司膳司的考核,连翘是落选了,但内文学馆的考核却过了,是冯姑姑亲自考的,你有异议?”   “没、没。”茱萸被吓得低下头。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很快一行人就离开了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命运已经开始改变了。 着急秦艽去紫云阁的别急,命运已经开始改变了,肯定不能跟上辈子一样,她需要一个正当理由和渠道去紫云阁。就在近两章就会去了 ~ 晋江后台今天特别卡,打开总是显示503,红包发不了,等不卡了补、   ☆、第17章   17   内文学馆又称习艺馆,位于临照殿附近,是一个小型的宫殿群。   秦艽等人被带到内文学馆后,就被人领下去安顿了。   内文学馆有宿馆,秦艽她们因为是新来的,被打散了分配,六个人分了两间房,有一个比她们先进馆的学婢,负责领着她们熟悉各种。   秦艽和连翘被分在一起,一同的还有个叫莲儿的小宫女。秦艽对莲儿只限脸熟,以前并未交谈过,不过从刚接触来看,是个寡言少语之人,性格也比较内向。   负责领她们熟悉各处的学婢叫茹儿,不过秦艽她们肯定不能叫茹儿了,而是要叫茹儿姐姐。   茹儿的年纪也比她们大一些,今年十六,已经进文学馆快两年了。   “第一日你们就不用上课了,先熟悉下情况。等会我会给你们一份课程表,你们自行挑选课程,确定要学什么后,以后每天都要按时去。宿馆、饭堂你们可以随便进出,至于其他地方,还是暂时不要去了,等以后熟悉了情况再说。”   “谢谢茹儿姐姐。”   “不用谢,我赶一堂经学课,回来再和你们细说。”说完,茹儿就拿起书袋,匆匆走了。   因为初来乍到,三人也不敢随便乱走,把各自的床铺收拾了下,就坐在屋里大眼瞪小眼。   “对了秦艽,你知道这内文学馆是什么地方吗?”这个问题,之前在路上时,连翘就问过一次秦艽,当时说话不方便,秦艽没回答她。   秦艽没说话,去看莲儿,连翘就也跟着去看莲儿。   看得出莲儿是个脸皮薄的,被两人看得颇为不自在。   她捏着手指,小声道:“我听说这里是专门教导内廷宫人的地方,别的就不知道了。”   “等茹儿姐姐回来,问她不就知道了。”秦艽说。   *   茹儿回来后,三人从她口中得到完整的答案。   原来宫女作为服役宫廷的人群,内廷有女官制度,是仿造前朝的六部尚书制度而设,分别为六局一司,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及宫正司,其中六局下设二十四司,分管宫廷各项事务。   诸如,尚宫掌导引中宫,凡六尚书物出纳文簿,皆印署之;其下司言掌宣传启奏;尚仪掌礼乐、朝见、宴会;彤史掌掌记宫闱起居及内庭燕亵之事等。   如此一来,也就致使作为女官识字是必备的,而想向更高一层次进步,就必须拥有更高层次的学识。   内文学馆就是负责教授内廷宫人的存在,之前秦艽等人在掖庭所学的东西,不过是最基础启蒙,也是为内文学馆筛选可塑之才,作为培养女官的后备役。   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初入宫的小宫女不懂,等在宫中待上几年,知道其中的厉害后,却又错过最合适的时机。   内文学馆只会在宫女初出掖庭时收人入馆。为什么会定下这么怪异的规矩,其中原因不得而知,反正在内文学馆建立之时,就是这样的规定。   而秦艽之所以会知道,是基于那个梦。   本来她想拉着丁香一同来内文学馆,可惜丁香对读书实在没有兴趣,去学了针黹,反倒连翘最终和她一起来到这里,不得不说是造化弄人。   ……   “同样是宫女,与你们一起的其他小宫女,正在各处劳作,而你们只用在窗明几净的授课处学习,甚至一般富户人家的千金,都没有这种条件。所以能来到这里,是你们的机缘,也是文贤皇后的恩慈,你们可要珍惜。”   因为文贤皇后这个名称,在连翘的追问下,茹儿又给大家讲了文贤皇后的事迹。   从文贤皇后在闺阁时,就是有名的才女说起,到她与陛下伉俪情深,再到她重设内文学馆,让宫中女子都有机会能学文识字。反正在茹儿口中,文贤皇后是世上最好的人,虽然她已经不幸薨逝了,却值得所有人缅怀。   而内文学馆的小学婢的地位是超出同等级小宫女,因为宫里人都知道,这是专门培养女官的地方。   当然这么好的地方,淘汰制度也是极为严格的,每月有月考,还有旬考季考半年考。半年一考核,不合适就会被打回原形,送出去继续当小宫女。   听完茹儿所言,连翘讷讷不言。   等茹儿出去后,她才拉着秦艽说她要完了。她基础本就不行,是走了后门才能来这里。其实到现在连翘都还不知道,为何冯姑姑要将她送到这里来,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可现在的情况是,她明显没办法安。   “你有半年的时间,好好学吧,别太低估自己。不为其他,难道你想被茱萸嘲笑?其实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永远把她踩在脚下,站在她遥不可及的地方,俯视着她。”   连翘陷入沉默。   莲儿也在,她坐在自己铺位上,听见这边的对话,面色有些怔忪。   “好,我一定好好学。”连翘突然说,态度罕见坚决。   旋即,她又换了张讨好的脸:“秦艽,你看咱们一起入宫,又是同屋,来到内文学馆又被分在一起,这真是难得的缘分啊。”   “你想说什么?”   “我就想说,看着这些情分,你平时可得多帮帮我,我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就问你了。”   这画面逗笑了莲儿,她没忍住笑了声。等笑出声后,才发现这样容易得罪人,面色有点慌张。   秦艽瞥了她一眼,对连翘道:“这屋里又不止我一个,还有莲儿和茹儿姐姐,你不懂的也可以请教她们。”   “这样可以?”说话同时,连翘的眼睛却看着莲儿。估计她心中也有数,秦艽除了对丁香,对其他人都不太好说话,想找一个好说话的。   “肯定可以,同屋的情义可是难得的缘分,俗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同屋的情分至少要修五十年。”秦艽道。   都在这样了,莲儿能怎么说,只能小声道,说连翘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她。   所以说,老实人就是好欺负,连翘很愉快的过去和莲儿套近乎了。   接到连翘瞥过来的眼神,秦艽失笑。   初来乍到第一日,同屋的几个人都是好相处的,秦艽有预感未来一段时间的日子会很平静。   其实当初秦艽会选择来这里,就是因为这里是宫里难得的清净之地。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这里有她去紫云阁的机会。   *   内文学馆设有宫教博士十人,教导宫人经、史、庄老、书法、算数、棋艺等。   宮教博士不拘于宫人内侍任教,也可从弘文馆选用有学识的学士。用白话点说,弘文馆挑剩下的学士,可以来内文学馆任教。   不过也有学识出众者,却偏偏愿意来内文学馆任教的年轻学士,大抵与这里习艺者都是年轻貌美的宫女有关。   大梁民风开放,男女大防并不森严,甚至宫闱内廷也不是不允许男子出入。像内文学馆中,教授棋艺、书法和经学的,便都是男子。   而且就如秦艽所想,大抵是大家的功课都很繁重,人生的目标更远大,文学馆内的日子很平静。彼此之间以礼相待,客客气气,很少会有脸红的事发生。   和之前在掖庭,小宫女之间鸡毛蒜皮,你的鼻子我的眼睛,这里俨然是两个世界。   连翘还有点好奇,还是秦艽点破了关键。   读书可以充实自己,眼界学识等等都得到了升华,心态眼光处事态度自然与以往不同。读书人知荣辱懂羞耻,讲究面子,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太伤颜面。   连翘琢磨来琢磨去,觉得秦艽可能最想说的是最后这一句,不过她只限在心里想想,可不敢去戳破对方。   日子一天天过着,在熟悉了情况后,秦艽她们在文学馆里也算是如鱼得水。   认识了不少新朋友,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这里的日子确实挺悠闲,除了上课以外,什么事都没有。学馆一共设十门课程,小学婢阶段只用挑选两门,其他时间自己分配。   不过在这里可没有人会撒着欢四处去玩,次数繁多的各种考,像鞭子一样,在后面鞭策着众人。例如连翘,她现在最担忧的便是半年考,只有过了这一关,她才算真正的留下来。   当然,也有例如像秦艽这种本身学得很出众的,功课并不繁重的情况下,自己的时间就很多了。   所以秦艽经常会去绣坊看丁香,至于其他时间,就是用来睡觉了。她也去过那片海棠林,可能因为冬日天寒,去了几次都没有碰见宫怿。   秦艽讨厌冬天,她最怕天冷了。   *   转眼过了年,转眼冬去春又来,秦艽她们进宫也有一年了。   脱去了冬衣,换上了春衫,大家才发现,似乎所有人都长大了。   像秦艽,便长高了半头。个子高了,身段也隐隐有了姑娘家的样子,反正连翘和秦艽是同年,对方的小胸脯已经鼓了起来,她还是瘪瘪平平的。   “你老实跟我说,你到底吃了什么?”见秦艽贴身诃子下耸起的曲线,连翘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宫装大多都是袒领襦裙,贵人和宫女之间的区别就是,除了花色布料不一样,更加华美外,还有就是袖子的区别。   贵人们穿大袖,宫女因为要劳作,穿窄袖。   所谓袒领服就是一种半袒胸的襦裙,会微微露出锁骨玉颈以及些许胸部曲线,显示女性之美。   大梁以丰腴为美,这种衣裳的款式要能撑起来才好看,可很显然连翘是撑不起来的,不然她也不会嫉妒成这样。   “你说我能吃什么?我们吃的都是一样的饭菜。”秦艽道。   莲儿也在边上换衣裳,不过她是属于中等状态,不像秦艽那样异军突起,但也不像连翘那样一点起伏都没有。反正她是挺满意的,见连翘还在眼红秦艽,耿耿于怀,她很好心地道破玄机。   “你忘了有人每天给秦艽送乳子喝?”   宫中有喝牛乳茶的习惯,所以在民间极少能见到的牛乳和羊乳,宫里并不少见。甚至还有专门的地方饲养这些牛羊,供以取奶。   秦艽在宫里拢共没几个朋友,除过丁香、连翘、莲儿外,还有个叫来喜的小内侍。来喜在秦艽离开掖庭之前,就被调走了,就是被调去侍候这些牲畜。秦艽离开掖庭后,和他联系了上,知道秦艽喜欢喝乳子,来喜每天都会给她送一些过来。   “乳子那么难闻,真亏秦艽能喝下去,再说了长这里和喝乳子有什么关系?”连翘一副不可置信样,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以形补形?”   秦艽正在喝水,差点没一口喷出去。   她红着脸,也不知是被呛红的还是害羞:“连翘,你乱说什么!”   莲儿忍着笑:“我看书上有记载,喝乳子可以体丰,至于是不是以形补形,我也不太清楚。你看娘娘们都有喝乳子的习惯,说不定有用。”   “不跟你们说了,我去拿东西。”秦艽收拾一下,出了门。每天早上这个时候,来喜都会给她送乳子。   秦艽去了文学馆外,等了会儿还是不见来喜来。   她本想是不是有事不来了,就见远远有个人影踏着薄雾而来。   不是来喜,是跟他一起的小田子。   “来喜哥哥呢?”   “来喜今天有事,让我帮他送。”   秦艽接过东西,却皱起眉,来喜从不假他人之手,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所以才没来?”   “没什么事,就是早上起来他有些不舒服,我替他来送。好了,不跟你说了,还等着回去干活。”说完,小田子就匆匆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唐代是有内文学馆这种地方,设在太极宫后廷中,任教的宮教博士有许多年轻有为的士人。没有后期男人不能出入宫闱那么严格。 另外,不要把袒领襦裙对号入座成冰冰演的那几个唐朝宫廷片,没有那么夸张的,有兴趣的可以自己搜索图片看一下。唐代的仕女穿着大致是短襦+长裙,再多一件披帛。袒领服中有一种桃心领可能会有一点露沟,但绝不会挤成那样。   ☆、第18章   18   小田子一路匆匆回到位于北宫墙根儿下的牛羊圈。   此地就叫牛羊圈,饲养着皇宫里所有活的牲畜,其中以牛羊最多,便取名为牛羊圈,乃是整个皇宫里最脏的地方,平时少有人来。   小田子回到他和来喜的住处,这房子低矮狭小又迎西晒,冬冷夏热,不过他们这些饲养牲口的低等小内侍,也就只能住这种房子。   屋子有点潮湿,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因为没有点灯,黑乎乎的。   小田子进去后,就摸到床边,探了探来喜的额头。   那烫手的温度,吓哭了他。   他强忍着眼泪,去外面打了盆水来,用水浸湿了帕子,往来喜额头上覆。   “来喜,你可千万别死,别死啊……”他的手抖得厉害。   突然被子里的人动了下,将捂在脸上的帕子拿开:“就照你这么弄,我不死也被你捂死了。”   小田子喜极而泣:“你快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要死了?哪有那么容易!”来喜苦笑一声,哑着嗓子问:“东西帮我送过去了没?”   “送去了。”忍了忍,小田子小声说:“你就是为了她,才不愿意答应毛内侍?不是我说,你也清醒点,咱们这种人和普通男人不一样。其实也就是忍一忍的事,他一个没了根的老货,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可你连忍都不愿意,他总是找着借口打你,要是把你打死了……   “你现在伤得这么严重,咱们又没地弄药,他手里有药,可你不跟他服软,他怎么可能给你……”   “你今天不当差了?我不能干活儿,那些活儿可都指着你干。”来喜突然说。   小田子顿时不说了,给来喜倒了碗水放在边上,就匆匆走了。   来喜闭着眼睛,将自己陷在散发霉味和湿气被子里,若不是还有鼻息,真让人以为是具腐朽的尸体。   *   秦艽拿着小罐,回到住处。   连翘凑上来问:“怎么今天这么久?再等会就要迟了。”   秦艽没说话,放下小罐,正准备去把风炉点着,却发现风炉早就有人帮她点燃了,上面茶釜里烧着水,正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泡。   “谢了。”   秦艽去把茶釜里的水倒出来,把乳子从小罐里倒进茶釜中,放在风炉上煮。又用刚才烧开的水泡了茶,等乳子煮开后,不停地用木筷搅动着,煮一会儿,将撇干净茶沫的茶倒进去。   这期间三人一直没停下说话,说的都是最近文学馆里的事。她们进馆后,没多久茹儿就被分走了,如今这间屋子就住了她们三个。   “我听她们说,这次彤史馆要挑两个人。你们说这种事怎么也不该轮到我们,可这次竟然让我们跟其他人一起考。”连翘道。   别说连翘,莲儿也觉得这事很奇怪,可不管怎么样,这都是难得的机会。   学馆一共设十门课程,小学婢阶段只用挑选两门,半年考后都是甲,可再择一到两门习之,以此类推。   当然也不是叫人把十门都学完,一般学到四五门时,六局各处需要人的话,人就会被挑走了。而这个过程可能是一年、两年,也可能是三年四年,并没有特定。像茹儿就是进馆两年后,才得到机会,她们这一批人进馆不过半年,没想到也有参考这次的机会。   “也许是徐令人拿我们去滥竽充数?”秦艽说,一边将煮好的乳茶倒出来,连翘吵着要喝,秦艽索性拿了三个茶盏,一人倒了一盏。   “我是滥竽,你和莲儿可不是。不过那彤史馆是干那事的,我怎么总觉得怪怪的。”连翘一副奇怪脸,莲儿看了看她,脸也有点红。   无他,彤史掌记宫闱起居及内庭燕亵之事,宴见进御之序。   其实说白了就是陛下临幸美人时,彤史官负责记录时间地点,以便日后核查。不光如此,彤史还掌记载后宫嫔妃癸水日期,以及每月拟定本月的进御名册。   这进御名册乃是宫廷惯例,后宫嫔妃按一皇后四妃九嫔制,嫔位以下有九婕妤九美人九才人,谓之二十七世妇,二十七世妇之下又有宝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合为八十一御妻。   这么多妃嫔,怎么安排侍寝也是难题,于是便由彤史馆每月拟定进御名册,以半月为数,九嫔以下,每九人进御一人,排完后刚好十四天,皇后独占一日,也就是十五天。下半个月由高位到低位再轮一次。   当然并不是说陛下招幸哪位嫔妃,都由彤史馆说了算,只是基于皇帝在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时,彤史馆会这么安排。   对于连翘她们这等年纪来说,彤史馆这活儿确实羞人了点,但秦艽知道彤史馆可是炙手可热的地方,这次真是逢上大机遇,才会碰上这么好的机会,没看见那些平时文静内敛、清淡如菊的学婢们,个个蠢蠢欲动。   这几日文学馆里不平静,机锋四起,也就这两个傻蛋还在这里计较彤史干那事挺怪的。   “彤史馆可是个好地方,这地方在宫里独树一帜,虽位不高却是各位娘娘俱都笼络,而且是非也少。”   “当然知道,只是我就算了,你和莲儿还能争一下。”连翘刚过半年考,能留下来纯属侥幸,这次只挑成绩优异者,她还够不上格。   秦艽去看莲儿,莲儿小声道:“我没太大的自信,不过秦艽我觉得你还有一争的机会。”   秦艽端起乳茶来喝:“我的目标不是彤史馆。”   “能喝了?我也尝尝,我决定了要是不太难喝,以后也弄些乳子来喝。”   因为连翘的声音,压下了秦艽的说话声,连翘只顾着喝乳茶,只有莲儿听到点儿,却又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   去授课处时,连翘还在跟秦艽说这乳茶味道不错,没想到喝起来没那么腥。   她跟秦艽说,让秦艽帮忙跟来喜说,以后给她也来一罐,她付银子。   连翘知道秦艽的乳子不是白来的,虽然来喜不要,但秦艽都是硬塞给他。这乳子于贵人主子们不稀奇,可对于宫人内侍来说算是违禁物,每日的数量都有定数,直接经手的人可以昧下一些,但不止他一人,还有其有同伴,这些都需要用银子来打点。   “这一罐我一人也喝不完,以后煮了同喝就是。”   “那不行,你是花月银了的,那要不这样,以后你给来喜银子时,我出一半。”   莲儿说:“那把我也算上,我也出一份。”   正说着,一个长相甜美的学婢走了过来,叫了声秦艽。   她也穿着制式的学婢衫,浅蓝色的袒领襦衫配深一色的半臂,下面是蓝白相间的条纹裙,看起来大方而又不失书卷气。   “早,在说什么呢?”   “连翘说想买胭脂,拉着我与她同买。”秦艽笑着答。   文琼道:“你们打算去找小张子?去的时候叫上我,我也想买些胭脂。”   “好。”   “那先不跟你们说了,我先去上课了。”   秦艽微笑地看着她的背影,豆蔻年华的少女总是带着一种洋溢的气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微笑。   她想起梦里的事。   在那梦里,紫云阁有个位置很特殊的人,就是这个叫做文琼的。六皇子因目不能视,却又要去弘文馆读书,所以宫里特意给他安排了个伴读婢。   可这个文琼却是萧皇后的人。   秦艽也是无意中得知,她不愿给萧皇后传递紫云阁的消息,却又不敢和对方撕破脸皮,只能虚与委蛇,却每每被识破,被暗中处罚。当时她就猜紫云阁里肯定还有萧皇后的人,后来才知道竟是文琼。   她会来内文学馆,就是冲着文琼来的。   不对,正确的是冲着她的位置而来。   *   吃过晚饭,秦艽就出了文学馆。   虽是春天,但天黑得很早,外面已是暮色四合。   对于皇宫,秦艽十分熟悉,闭着眼睛都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所以她也没提灯,就这么借着微若的光亮往牛羊圈去了。   这牛羊圈,秦艽在梦里来过。她初入司膳司,干得都是最累最脏的活儿,每日便负责从牛羊圈取乳子,现实中也来过一次,她知道来喜住在哪儿。   秦艽没走正门,从侧面一扇不起眼的门进去了,越往后走,臭味越是浓郁。这牛羊圈靠最后面有个粪坑,平时用来装那些牲畜的粪便。牲畜太多,又不能天天往外运,久而久之就成了个臭不可闻的地方。   秦艽推门走进去,门没有栓,屋里灯光昏暗。   明明屋里看不到人,但她能感觉到有人存在,去了床榻前,才发现来喜躺在被子里,似乎生病的模样。   “来喜哥哥?”   “谁?”床上的人一下子睁开眼睛,反射性弹坐起来:“你怎么来了?这地方又臭又脏,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生病了怎么不说?”   “是小田子告诉你的?”   “他没说,我猜的。”   来喜撑坐着,手都在抖,却害怕被秦艽看见,往被子里缩了缩。他艰难地让自己坐好,笑得若无其事:“其实我没什么事,就是有些风寒,躺两天就好了。”   “真的吗?”秦艽笑问,眼睛里却不知为何闪过一抹水光。   来喜眼尖看见了,有点着急伸出手:“你别哭,我真的没事。”   秦艽一把抓住他的手,看着上面那道青红色的於痕:“这是什么?”   来喜把手往回抽:“这是我不小心撞到的。”   可明摆着就是鞭痕,有人打来喜了。   秦艽抿着嘴,去掀他的袖子,果然胳膊上还有更多青红色的鞭痕。这些痕迹一层叠一层,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她正想说什么,突然门外响起一个声音。   “来喜,看我给你拿什么来了。”   这声音不是小田子的。   来喜面色惊慌,秦艽对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躲到床榻一侧的帘子后面。   很快,门就被推开了,晃进来一个体态肥硕的老内侍。   吊梢眼,蒜头鼻,满脸油光的,边走边剔着牙,手里拎着半只烤鸭。   “这别人孝敬我的,我想着你生病了,拿来给你补身子。”   听这话,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可秦艽总觉得话音有点怪怪的。果然,一阵窸窣声后,来喜低喊着:“你把手拿开!”   “让我摸一下怎么了?瞧你这细皮嫩肉的,这次吃了苦头吧,其实我也不愿意打你,可你为什么不识趣呢?识趣的人在这里才能过得好,你看小安子小卓子,日子过得多滋润。不用住这种破房子,活也能少干许多,你乖乖听话,我也让你过得滋润。”   “滚开,你这个畜生!”   “畜生?呵,这牛羊圈里可不都是畜生,给脸不要是不是?爷爷我今儿不光提了烤鸭,还带了鞭子。”   毛内侍狞笑着掏出马鞭,来喜眼神绝望。   门外,小田子缩在墙根下瑟瑟发抖,却不敢进来阻止,只能将脸死死埋在胳膊上。   随着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在地上,一切都安静了。   ……   来喜怔怔地看着毛内侍倒在地上,后面是手拿着凳子的秦艽。   “他欺负你了?为什么不说?”   “我……”   秦艽突然转身,来喜以为她厌恶了自己,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走了以后就再也不会理他了,谁知秦艽却从门外拽了个人进来。   是小田子。   “过来给我帮忙。”秦艽踢了他一脚。   “你干什么?”小田子抖着嗓子问。   “别废话,给我帮忙。”   来喜病得下不了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艽和小田子,合力把毛内侍抬了出去。   过了会儿,小田子疯了似的跑进来。   “你那艽儿妹妹把毛内侍杀了,她把他脸朝下丢进粪坑里。她杀人了,她是个恶鬼,她竟然不害怕,毛内侍醒了挣扎,她用粪勺将他按死在了粪坑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在想,当初秦艽叫来喜‘来喜哥哥’,怎么木有人发现不对。 这两个上辈子认识,渊源还不浅,后面会说。 ~ 昨天码宠婢的v章码晚了,师爷又卡壳了,下午弄不出来,就只有明天了。宠婢30号入v,到时候还请大家多多支持啊,入v以后我尽量多更哈。   ☆、第19章   19   “来喜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都叫我哥哥了,你不就是我的妹妹。我以前家里也有个妹妹,不过饿死了……”   ……   “来喜哥哥,你杀人了。”   “别害怕,他没死,只是晕过去了。等会儿我们把他丢进湖里,明天别人只会以为他失足落水了……”   “他醒了,他醒了……”   “别怕,你看我有这个。”   然后,秦艽就眼睁睁地看着,来喜用竹竿把那个打她主意的内侍,按死在水里。明明他也在抖,还在告诉自己不要怕。   ……   在那个梦里,她和来喜认识。   初识是在掖庭,再见彼此就觉得有点眼熟。她第一次害人的时候,被来喜看见了,她以为他会告发自己,谁知他却默默给自己帮了忙。   然后就那么熟了。   那时候日子真不好过,丁香没了,就剩下了她一个人。总是在挨欺负、反击之中,疲于奔命,有一个分享秘密的人,似乎就感觉好过许多,   那时候她在司膳司,他在牛羊圈。   她是个小宫女,他是个小内侍。   后来她就认他做了哥哥。   再后来,她变了,他也变了,变得让彼此觉得面目全非,唯一不变的是只要她开口,他都会义无反顾的帮她。   她进了紫云阁,他离开了牛羊圈,她狼狈地被赶出紫云阁,他已经是内侍省正六品内谒者监了。   她报仇,他给她递消息,她杀人,他递刀。   后来她做到六局尚宫之位,他是内侍监正三品大太监,执掌神策军。在那个梦里,她死在五皇子手下,他是她布的最后一步棋。   但她一直不敢去想,宫煜能闯到她的寝处,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   “当人哥哥真是辛苦,我们认识了十多年,总是我护着你,给你擦屁股,收拾烂摊子。若是有下辈子,我给你当弟弟吧。”   “好。”   *   小田子脸白得像鬼,歇斯底里,却又语不成调。   “她人呢?”来喜问。   小田子仿佛发了癔症似的,来回在屋子转着圈,似乎没听见。   “她人呢?”   “走了,她走了。”   来喜有点愣:“她说什么了?”   “她说你知道该怎么办。”   来喜倒进被子里,充满了霉味又发硬的被子,脏得似乎里面藏着蛆,可习惯了似乎也就习惯了。   他应该能想到的,她不是放在柜子上让人观赏的瓷,她是最硬的石头。那次小宫女住处差点走水,他就想到那几日她为何会突然找自己套近乎,那个叫豆蔻的小宫女脸上留的几块儿烫疤,不是炭能留下的,只可能是盐粒。   他想到了那碗姜汤。   来喜捂着眼睛,低低地笑了起来。   *   秦艽闷着头撞进屋子里。   连翘正打算睡觉,见秦艽一直没回来,就和莲儿说话等她。见秦艽突然撞进来,眼神直愣愣的,她忙走了过去。   “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秦艽眨了眨眼:“没什么,就是吹了点儿风,头有点疼。”   “我就说让你晚上别出去,这天忽冷忽热的,快上床去躺下。”   其实这不过是句托词,谁知第二天秦艽真病了。   她素来康健,少有头疼脑热,这一病起来就是如山倒。幸亏内文学馆不同于掖庭,学婢是以后培养作为女官的,自然不会任其自生自灭,连翘帮忙禀了徐令人,上面就安排了个御医来给秦艽看了看。   开了些药,说就是普通的风寒,吃几剂药就能好。秦艽又趁机找御医要了些伤药,趁小田子过来给她送乳子时,让连翘帮忙转交了。   小田子也给递了句话,说牛羊圈里的管事内侍喝醉了掉进粪坑里淹死了,因为没人愿意来这腌臜的地方,现在上面让来喜先充着管事。   秦艽将毛内侍往里面丢时,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她没想到来喜会升这么快。   不过这样也好,梦里那一切的命运都将会改变,他们都会好好的。   *   “瞧你病得这一场,整个人都瘦了许多。”文琼有点感叹道。   “人免不了有个头疼脑热的,自打进宫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生病。”   “你可得赶快好起来,后天就是彤史馆考核的日子,错过了可就不好了。”   “我才入馆半年,说是去参加考核,不过凑个热闹罢了。”   “你千万别妄自菲薄,我看刘博士、王博士甚至徐令人对你都多有夸赞,你肯定能行。说到这里,我得赶快回去看看书了,这芙蓉糕是我专门托司膳司的朋友做的,想着你喝了这些日子的药,恐怕嘴里没味儿,拿来给你换换口。 ”   “这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不是朋友嘛。我走了,你这两日多休息休息。”   文琼走了,秦艽却看着桌上的芙蓉糕,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连翘和莲儿从外面回来了。   看见芙蓉糕,连翘问:“这是谁拿来的?”   “文琼。”   连翘拿起一块儿吃:“你怎么不吃,这东西不能放。”   “太甜了,没胃口。”   连翘知道秦艽不习惯吃甜的,也就没跟她客气,不光自己吃,还喊着莲儿也吃。   秦艽阻止道:“你自己吃也就算了,别叫莲儿。”   这话意思可就多了,连翘表情有点不好:“怎么了?你别告诉我这里面下了泻药。”   为什么会这么说,是有缘由的,这几日文学馆里总会发现莫名其妙的摔倒,摔破头,摔伤手,或者拉肚子的怪事。   其中腹泻的人最多,连翘就和秦艽她们开玩笑说,是不是有人给别人下了泻药,怎么一个二个都腹泻。虽然只是笑语,但大家都有点忌讳莫深,觉得里面的事不简单。   “我也不知道,但是安全起见,你没报考你随意,我和莲儿就算了。”   连翘被气得哇哇大叫:“好啊,还有你这样的人,太坏了,我要是腹泻了,我就找你。”   这连翘也是乌鸦嘴,没多久就感觉肚子疼,去了恭房一趟。幸亏她就吃了一块,也就跑了两次,却也把她气得不轻。   “她胆子可真大,不怕我们拿着东西去找徐令人。”   “你以为人家傻,既然敢下在这种吃食里,还大明大白端过来,就仗着即使徐令人找了御医来,也不一定能验出什么。能有这种药的人,都不是一般人,肯定有后台。你也别声张,就让她以为我们都中招了,免得再闹出别的幺蛾子。”   就因为这句话,之后连翘装模作样往恭房里跑了好几次,还让莲儿和秦艽陪她一起演,真是惨不忍睹。   不过也不是没成效,到了考核那日,看见出现在现场的秦艽,文琼惊讶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是连翘的说辞,秦艽觉得她形容得挺像。   *   随着一声脆响,文琼的脸上挨了一巴掌。   “你真是气死我了,亏我冒着险给你拿药,你连前三都考不进去,你知道这药有多难弄,你知道错过这次机会,你将错过什么?”   文琼抚着脸,愣愣道:“姑姑。”   这个姑姑可不是宫里的惯称,而是此人真是文琼的姑姑。   文琼的家里虽不是什么名门世家,但也是书香门第。宫里的女官来源有两种渠道,一种是宫里自己培养的,还有一种是在民间选召十八到四十之间识文通墨的女子,若是博学多才的才女最佳。   历来总少不了有些才女名头在外,被选入宫中为女官。   文琼的姑姑汪司赞就是这么被选入宫的,不过她能做到正六品司赞,也是靠着自己的本事。人出息了,就难免想提携家人,文琼就是她想提携的对象,可惜对方不争气。   “姑姑,文琼没听懂您的意思。”   汪司赞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听不懂就算了,反正你也没机会了。”   文琼也不说话,就是抓着姑姑的袖子哭。   汪司赞这才没好气道:“这次借着彤史馆进人,皇后娘娘特意给六皇子安排个伴读宫女。说是伴读宫女,六皇子今年十七,这两年肯定要大婚,一旦六皇子大婚,有皇后娘娘的提携,你至少也能做个孺人。家里若是能出个亲王侧室,你知道代表什么寓意吗,咱家就能从庶变士,家里也可萌荫封赏。可惜你太不争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听完这话,文琼整个人都懵了。   六皇子虽是个瞎子,对于她来说也是遥不可及,现在告诉她,她本来可以成为娘娘的,现在都被她弄砸了。   “姑姑,还有机会的是不是?您是皇后娘娘的心腹,您跟娘娘说一说,让她选了我去,我就只差一名,前三其中有一个我本来对她下了药,她大病一场又腹泻,我想着她肯定不成,没想到考试当天她竟然参考了。您跟娘娘说,多选一个,到时我一定讨了六殿下的喜欢,为娘娘办事。”   “这——”   “本来是一个,现在不过多加一个,肯定可以的。”   “那我去跟娘娘说。你说说你要是争气,哪儿有这么多事!”   文琼破涕为笑:“谢谢姑姑。”   “还不知道能不能成,你也别急着谢。”   “那也要谢谢姑姑,若不是姑姑疼我,文琼也不会有这样的运道。”   看着侄女娇美可爱的样子,汪司赞心中一狠。   有她的帮衬,再加上娘娘提携,只要文琼能去六皇子身边,事情肯定能成。文琼的话,恰恰给了她提醒。   *   文学馆中,和秦艽相熟的人都在向她道贺。   直到回了房间,连翘才问:“秦艽,明明你可以去彤史馆,为何你反倒选了去当六皇子的伴读?”   之前揭示考核成绩,本以为只取两人,谁知取了三人。经过徐令人的解释,众人才知多出的一人是安排到六皇子身边做伴读。   前三没有给出排名,徐令人反倒让考到前三的自己选去何处。当时另外两人直接脸色就变了,而秦艽也运气非常好,竟然挑了让她先选。   都以为她要选去彤史馆,谁知她却选了去当六皇子的伴读。表面上都在给她道贺,实际上又有几个不骂她傻,不过前三另外两个倒是挺感激她。   连翘憋了一路,这不回来了才问。   “我本来就没打算去彤史馆,我记得我之前说过。”   莲儿道:“我好像听见过,只是当时连翘的声音太大,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为什么不想去彤史馆?人家都是打破头了想去。”   “人多事杂,你知道我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脾气不太好,容易得罪人,与彤史馆打交道都是各宫娘娘,与其到时候得罪人不知哪天丢了小命,不如提前找个安静地儿待着。”   这么解释一下,好像也说得通,不过连翘还是替秦艽惋惜。   “秦艽既然这么选,肯定有她的道理。”莲儿说。   连翘想想也是,秦艽是她们三个中最有主见的,她肯定有她的想法。   这时,突然有人敲门。   连翘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叫兰草的学婢,和一个不认识的内侍。   “他找秦艽,又不认路,我就带他来了。”兰草说。   “你是?”秦艽端详了下,她也不认识此人。   “我是绣坊的,丁香让我来找你,让你去绣坊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卡死我了,点半天发表不出去。   ☆、第20章   20   “丁香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不过丁香哭得有点厉害,好像碰到什么事了吧。”那内侍说得欲言又止。   连翘对秦艽道:“那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那年轻内侍面露难色:“丁香说只叫秦艽一人,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受人之托,要不——你们就别过去了?”   “这——”   “行吧,我跟你去一趟。你等下,我拿个东西。”   年轻内侍似乎很急躁,秦艽转身去拿东西时,一直催她,说自己还有差事耽误不得。不过秦艽也没耽误,很快就跟他去了。   此时天色已黑,年轻内侍打着灯笼在前面走,秦艽跟在后面。   经过御花园的时候,四周都是树影幢幢,有点吓人。   见秦艽走得慢,年轻内侍停下脚步催她:“你走快点,我还等着有事。”   秦艽盯着他,手掩在袖子下:“这黑咕隆咚的,若是摔了怎么办?”   对方只能耐着性子,放慢脚步。   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到了一个拐角处。此处临着水池,在月光的照耀下,隐隐泛着波光。   年轻内侍突然不走了,秦艽也停下脚步。   “你也别怪我,我也是受人指使,下辈子投胎睁着些眼,哪儿都能去别来这宫里。”   他将灯笼扔在地上,朝秦艽扑来,秦艽慌张想跑,却被人拽住一只手臂,他连拖带拉,竟是想把秦艽往水里扔。   蓦地,他感觉手上一疼,瑟缩回了手。   秦艽眼见击中,扬手又是一下,这一下竟扎在对方的肩颈之处。此人发出一声惨嚎,捂着伤口,却还是伸手想去拉扯秦艽。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隐隐还有连翘的声音。   “就在前面了。”   此人见势不对就想跑,秦艽搬起池边的石头砸向对方的腿。趁着对方被砸到在地,她扑了过去,拿着手里的剪子对着那人的后颈。   “别动,你知道我不会手软。”   此人万万没想到竟碰到个硬茬子,想着十几岁的少女,应该是轻而易举就能将之处理了,谁知道反倒是他自己受了伤,如今还被人胁迫。   不过他来不及再想其他了,因为连翘已经带着人来了。   来人竟是徐令人。   ……   之前秦艽借着去拿东西时,就暗示了连翘。   连翘也是个机灵的,秦艽前脚走,她后脚就去找了徐令人。   她告诉徐令人有不知名的人把秦艽诓了出去,本来徐令人还有些不信,谁闲的没事对付一个小宫女。可连翘说得信誓旦旦,再加上徐令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就带着人追了出来,直接抓了个现行。   一时间,此地灯火大作。   借着灯光看清楚现场情况,所有人都有些吃惊的看着秦艽。   想着她莫是要吃亏,毕竟男子天生比女子力气大,谁知反倒她把对方拿下了,看样子就算她们不来,她也不会吃亏。   但事实上若不是知道后面会有人来,秦艽也不会和此人起冲突,顶多把对方吓跑,毕竟她还算有自知之明。   有自知之明的秦艽,十分明白按照她这个年纪和眼界,不该表现得太过妖孽。所以一看见徐令人,她就晕过去了。   ……   这个夜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御医再度被请了来,不过秦艽也苏醒了。大致诊了脉,诊出个受了惊吓之故,并无大碍。   关于秦艽的说辞,也递到了徐令人那里。   秦艽并不识得此人,也从没有得罪过谁,至于此人为何会想对她下毒手,她也不清楚为何。   剩下的事就与她无关了,自然有人去办,她很想知道对她下手的到底是谁,能不能查出幕后主使者。   秦艽被获准可以修养数日,并可延缓去紫云阁。   关于是谁暗中对她下手,至今没有定数,连翘很气愤,说能抓到现行,竟然查不出结果。可秦艽知道没这么简单,也许暗中已经发生了许多事,只是她们不知道罢了。   徐令人掌管掖庭,内文学馆也在其掌管之下,她在宫中一向独树一帜,也最厌恶有人捞过界,犯者轻则脱层皮。秦艽知道暗中人肯定没讨好,她不知道对方不止脱了一层皮,若不是断腕够快,自己也被牵连出来了。   之前汪司赞扇侄女的一巴掌,如今被人赏在了她的脸上。   不过动手的人不是萧皇后,是玉屏。   这一巴掌打下去,疼得不光是脸,也是意味着汪司赞在萧皇后面前的地位大跌,萧皇后身边的得用之人,不止汪司赞一个,有人进,就有人退,有人退了,自然就有人进。   倾轧永远不止是针对敌对阵营,同样也适用于己方。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萧皇后前些日子刚生产,却是生了个公主。这个公主生得让阖宫上下都高兴,唯独凤仪殿无人高兴,萧皇后自然也不高兴。   她的年纪本就过了最佳适孕年纪,这次生得也十分艰难,生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还亏损了身子。   为了养身子,她眼睁睁看着贵妃继续掌着宫权,坐了两个月的月子。可身子不见养好,气色还是那么差。   “娘娘,都是奴婢办事不利。奴婢本想着除掉此人,奴婢侄女就能进一步,谁知手下人办事不利,出了这种岔子。”   汪司赞匍匐在地,样子十分狼狈。   萧皇后俯视她,想着她替自己也办了不少事,道:“幸亏你断腕够早,还知道往贵妃那边转移视线。不过你这做得未免太掩耳盗铃,瞎子也知道与你有关系。不过只要面上能过去,这事就没人敢主动捅破,下去吧,最近少往凤仪殿来。”   “是。”汪司赞灰溜溜地下去了。   等她下去后,玉屏道:“娘娘,这汪司赞也太不中用,一个小宫女竟然也没解决掉。”   “她轻敌了。那徐老妖婆教出来的东西,能是等闲视之。”   “那娘娘您说,这事接下来该怎么办?”   萧皇后沉吟一下:“本宫反倒其行,如她所愿。”   “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若束手束脚,未免惹人猜忌,不如反倒其行,就把那文琼赐过去。”   “可若是如此一来,文琼的目标就太明显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那本就是颗废子,本宫再另行安插一个,明虚暗实。其实本可不用监视,上官家如今就剩了个上官归,紫云阁又是个瞎子,徐老妖婆虽是上官云的人,但自打上官云死后,这老妖婆近些年一直安分,除了掖庭那一亩三分地,从不插手外面之事。可到底他是上官云的儿子,本宫多少有些不放心。”   萧皇后眸色转厉:“那些人也真是无用,一个小丫头片子都对付不了,不然本宫何必煞费苦心,往里面安插一个又一个。”   “那倩儿确实跋扈,可谁叫她有那层身份在。”玉屏犹豫了下,说:“娘娘,其实我们不用对紫   云阁如此费心,陛下都不待见那处,您从中做了好,反而会惹了陛下不待见,您看贵妃那边……”   “你懂什么!”   见玉屏吓得垂下头,萧皇后转柔了脸色,道:“本宫是继后,旁人只当我视他为眼中钉,本宫偏偏对他好,那些人也都是傻子,现成的彰显本宫贤德之物,本宫为何要放弃。”   “娘娘睿智。”   “去把公主抱来给本宫看看。另外往雅文阁送些吃用的东西,不能因为本宫有了公主,就轻忽了五皇子。”   “是,奴婢这就去办。”   *   听连翘说,皇后娘娘突然改了主意,本来说往紫云阁送去一人,如今改为两人,就从成绩优异者顺序挑选。   也就是说,文琼也在此列。   看来她真是高看了徐令人。不对,是皇后有够不要脸。俗话说,不要脸者天下无敌,这么想想秦艽心里就舒服了。   再过两日,秦艽就要离开文学馆,前往紫云阁。   丁香知道后,过来探望了她。   其实之前秦艽出事后,丁香就来看过,听说是借用了她的名字,把她吓得不轻。就因为这事,几人和秦艽商量,以后若有事亲自去说,绝不假手他人,也免得遭人利用。   入宫这一年多来,发生了太多的事,这些天真烂漫的小宫女们早已不是刚进宫那会儿了,渐渐也明白了宫里的危机四伏。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至少连翘终于懂了秦艽为何不去彤史馆,想要保命少生事,还是能怎么低调就怎么低调。这些思想影响了日后她与莲儿以及丁香的处世之法,不过这些以后才能看出。   现在丁香在绣坊过得不错,管她们的姑姑十分欣赏她,似乎打算将她当徒弟培养,所以多为优待。绣坊又是事少之地,所以秦艽很放心丁香待在那里。   至于连翘和莲儿,只要在文学馆里待一日,就不会沾上什么事,也不用担忧。唯独就是来喜了,不过秦艽想,经过那一日,来喜肯定有所改变。   狼就是狼,总是一直当羊,也改变不了狼的本质。   她对来喜有信心。   想到这里,秦艽才发现自己很无聊,她就是换了个地方,又没离开皇宫,也不是不能出来,怎么就搞得像生死离别。   被秦艽道破以后,连翘也有点愣神。   是呀,又不是不能再见了,看来也是在秦艽身边待久了,习惯有这么个任何时候都让人很安心的人在身边,一时有些不能接受她的离开。   不过这个连翘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反倒说秦艽婆婆妈妈影响了她,两人一顿嘴仗,不过一般都是秦艽赢。秦艽话少,但多数一针见血,连翘话多,可惜从不是对手。   至于莲儿,也就是个观战的。   *   踏入紫云阁,秦艽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入恍惚中。   说是阁,其实是个小型宫殿群,有正殿、配殿、后寝殿,该有的一概都不少。   “王内侍,就是这两个了。”   来人将秦艽和文琼交给了王瑜,并没有多留,就离开了。   王瑜审视了她们很长一段时间。   他五十多岁的模样,头发是花白的,腰背是佝偻的,看着貌不其扬,甚至有些丑,却是掌管着紫云阁所有事物。   文琼被看得站立难安,秦艽一直低着头。   “你们先下去安顿,等殿下醒了,再过来拜见。”   文琼有些诧异,因为这会儿正是上午,六皇子殿下竟然还没起。秦艽却知道宫怿因为眼睛问题,永远处于一片黑暗之中,所以他平时睡觉的时候比常人多。   被一个叫芳姑姑的管事姑姑带下去安顿,住处是在后殿最边角处一个小跨院里。   在那梦里,秦艽就是住这个小跨院的,不过却不是和文琼在一间屋。   看着微笑走过来的文琼,秦艽有一种想弄死对方的冲动。毕竟若不是她有那个梦,可能那晚她已经被这个人害死了。   “秦艽,以后我们就是同屋了,还请多多照顾。”文琼笑盈盈地道。   “我们都是初来乍到,说不上谁照顾谁。”   正说着,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粉衫宫女,瓜子脸、丹凤眼,相貌俏丽,就是眉眼之间隐隐有一股跋扈之气,一看就挺不好惹的样子。   “你们就是新来的两个伴读宫女?”   是倩儿。   在那梦里,秦艽待在紫云阁,可没少被她找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上午十点更。 晋江这两天卡哭了,等不卡了我补发欠的红包。 ~~ 谢谢各位妹子的雷,么么哒。 ☆、第21章 21 一看倩儿这架势, 就知道在紫云阁地位不低。 文琼笑盈盈地迎上去,屈了屈膝道:“奴婢二人正是皇后娘娘赏来的伴读宫女,奴婢名叫文琼, 还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倩儿上下打量着她, 眼神不耐:“我是殿下的贴身宫女倩儿。” “原来是倩儿姐姐。” 倩儿没理她,看向秦艽:“你叫什么?” “回姐姐的话, 奴婢名叫秦艽。” “殿下醒了,王内侍让我带你们去见殿下。”说着,倩儿就转身出去了。 文琼刚被扫了面子,又被这么无视了下, 脸色有些勉强。秦艽心道:现在就觉得被扫面子了,以后有的受。 不用以后,倩儿不愧是秦艽梦里那样, 手段一向简单粗暴。 她竟把秦艽和文琼带去了后寝殿。 …… 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射进来, 晕得殿中一片光亮。 六皇子似乎刚起, 只着了件单衫坐在床沿。 青色的绸衫,衣襟半敞,露出如玉的胸膛, 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肩, 发梢微微带了些弯曲, 蜿蜒而下,直到腰间。入鬓的长眉下是一对狭长的凤目,眼部线条精致优美,从眼角到眼尾一笔勾勒而上, 宛如水墨泼染也似。 鼻梁高挺而娟秀,薄唇粉润,一种近乎雌雄难辨的瑰丽,却又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纯净和独属少年的纤细感。 这是文琼第一次见到六皇子,早就听说六皇子俊美如天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秦艽看了她一眼,又去看倩儿,果然倩儿一直盯着她们,见文琼目光惊艳,脸上闪过恼色。 “你们说起来是殿下的伴读宫女,其实也就是来服侍殿下的。既然来了,就先熟悉熟悉,小红。” 倩儿使了个眼色,手捧着洗漱用品的宫女中走出两人,文琼手里被放了一盆水,秦艽则接过放着帕子的托盘。 文琼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看手里的水盆,又去看倩儿。 “你过来服侍殿下洗漱。”倩儿命道。 文琼去看六皇子,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些机锋,面朝着光,漂亮的眼睛半睁,里面的瞳子却没有光彩。 她竟忘了六皇子是个瞎子! “你耳朵聋了?” 文琼被吓得一抖,忙捧着水盆上前,秦艽跟在一旁。 这个过程,倩儿的目光一直放在文琼身上,见她走上前却又不动了,斥道:“你到底是不是宫女出身?服侍主子洗漱不会?我真怀疑你是不是蒙混进宫的。” 这话让文琼脸上闪过一抹惊慌之色,忙道:“奴婢是经过采选入宫,只是奴婢以前没服侍过主子,不知该如何做,还望倩儿姐姐指点。” 倩儿哼了声:“那我就教教你吧。你,再往近走点,跪下。” 文琼又愣住了。 “叫你跪下没听见?”倩儿皱眉道。 秦艽忍着笑。 在那梦里,倩儿是她最讨厌的人之一,因为她总是喜欢找她麻烦,关键她还拿她没办法。 当年立政殿起火,死的人不光是上官皇后,还有六皇子的一个乳母。事实上若不是乳母起火时将六皇子护在身下,六皇子早就被烧死了,根本等不到被救出去,可最后乳母却死在火场中。 而倩儿就是那个乳母的女儿。所以倩儿在紫云阁里的地位十分特殊,看似就是个宫女,实际上紫云阁从上到下,哪怕是六皇子,对她都颇多容忍。 …… 文琼跪下了。 看得出她规矩学的不太好,不过是捧个盆,她竟然捧得错处百出,不是位置不对,就是捧低了或者捧高了,被倩儿各种嫌弃。 好不容易找对了位置,她可能胳膊没劲儿,颤颤巍巍的。捧了会儿,倩儿刚把浸湿的帕子拿起,她就在是把盆放下还是扔出去中,选择了哐当一声放在地上。 倩儿被吓了一跳,骂道:“瞧瞧你,笨得像猪,就你这样的还敢来紫云阁当宫女?!” “奴婢是来做伴读宫女的。”文琼被溅了一身水,十分委屈。 “伴读宫女也是宫女,你该不会以为加了伴读两个字,头上就长角了,和寻常人不一样了?” “奴婢没有。”文琼大抵从来没受过这种侮辱,声音里带着哭腔。 “好了倩儿,你又欺负人。” 一直沉默的六皇子终于说话了,他一开口,似乎整个殿里都安静下来。 倩儿撒娇道:“殿下,奴婢才没有,奴婢就是教她侍候殿下,瞧瞧她笨的。” “那你可以慢慢教,别总是欺负人。” “是。” 倩儿不屑地斜了文琼一眼,又看向秦艽:“你,过来。” 好吧,轮到她了。 秦艽走过去,幸亏她当初规矩学得不差,没让倩儿挑出什么刺。不过倩儿没少借此打击文琼,拿秦艽与她比较,来衬托她是多么的愚钝蠢笨。 等六皇子穿好衣裳,去了外面坐下,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时辰。 趁着摆膳的空档,倩儿向六皇子介绍了二人的来历。 在倩儿说到秦艽的名字时,秦艽的心跳得有点快,她微微抬眼去看六皇子,却没从六皇子脸上发现任何特殊的表情,就好像不认识她一样。 殿下难道已经忘了她? 因为这件事,之后秦艽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不过倩儿也没准她们继续杵着,让她们都下去了。文琼大抵心情不好,回屋后也没说话,刚好秦艽也不想与她说话,正好安静了。 接下来两日里,她们就在无所事事中度过,闲得几乎发霉,直到倩儿又过来叫她们。 二人被引去六皇子的书房。 因六皇子目不能视,书房中家具极少,挨着墙边摆了几个书架和书橱,半尺来高的木台上放着一张云纹镂雕曲足翘头案,临着窗的位置放了张躺椅,地上扔着几个软垫。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倩儿拿了卷书递给文琼。 “念。” 文琼有点没反应过来,倩儿瞪了她一眼:“没听懂我说的话?” “倩儿姐姐我……” “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宫女,皇后娘娘怎么送了个这样的人来?” 书房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六皇子躺在躺椅中,膝上盖着一床绸制的薄毯,似乎睡着了的样子。 文琼委屈的目光落了个空,只能低下头咬着唇。 倩儿把目光投给秦艽:“那你来。” 秦艽低了低头,走过去接过书册,挑了个距离躺椅不远不近的位置,跪坐了下来。 …… 少女的声音柔和清晰,如汩汩泉水流淌而出。 六皇子喜书爱书,可惜目不能视,虽竹简可以帮助他去‘看书’,但这样效率太低了,而且久坐不适。 久而久之,便改为听书居多。 在那梦里,秦艽到紫云阁后,第一次来拜见六皇子,就是他半躺在躺椅上,文琼拿着一卷书缓缓读着给他听。后来随着六皇子对她的看重,她也曾想过取而代之,可惜那时她识字不多,根本没办法胜任。 这一直是梦里她心中的遗憾之一,没想到现在居然成了真。 秦艽念的是《庄子》,十分考验断句功底,若是不懂的人来念,错了断句,意思也就错了。 倩儿也只识得几个字,不太懂这些,不过她见殿下没有皱眉,也许这个叫秦艽的念得还不错? 见此,她把目光投给文琼:“你,跟我出去。” 文琼心中正懊恼着,她一向自诩聪明,可自打来到紫云阁后,碰到这个叫倩儿的宫女,她似乎就是愚笨的代名词。明明就是念书,她竟就错失机会,把机会让给了秦艽。 见倩儿一脸不耐,她便知晓跟着她出去肯定不能落好,定要被刁难,不免有些怯步。 “你没长耳朵是不是?看来得跟王内侍说向凤仪宫那边禀明,把你换掉才成,搁这儿纯粹就是故意来气人的。” “倩儿姐姐,千万别,奴婢不是故意走神的……” …… 两人出去后,殿中就只剩了六皇子和秦艽两个人。 秦艽对《庄子》十分熟悉,因为她在内文学馆选修的就是老庄,不说倒背如流,也能边念边分心,所以她分出一道目光投给了六皇子。 此时的六皇子很安静,像一尊上等羊脂白玉铸就的玉人,有微风从窗外拂来,吹拂在他的脸上,从秦艽这个角度看过去,甚至能看到其微微颤动的睫毛。 就这么看着,她感觉到心中的宁静。 那种宁静是无法言喻的,就好像身处喧嚣的闹市,人心总会随着嘈杂声渐渐变得浮躁,没有耐心,忍耐度极低,可现在却是一片祥和,安宁而静谧。 “你过来。” 清朗的声音蓦地响起,让秦艽有片刻愣神,过了几息时间,她才反应过来是殿下跟她说话。 她走了过去,在躺椅旁跪坐下,不防一只大掌伸过来,覆住了她半边脸颊。 四只手指覆在她耳后,大拇指在鼻侧。 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大拇指在她鼻梁上来回滑动了一下。 “小艽?” “殿下。” 秦艽心跳漏了一拍。殿下没有忘记她,那为何做出不认识她的样子? “嘘——” 不知何时,宫怿坐直起身,秦艽就蹲在在扶手旁,他在上方,秦艽在下方,两人近在咫尺。 秦艽仰头,看着他。 他漂亮的眼睛无神,头微微歪着,一只手指竖在嘴前,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别给倩儿发现了,那丫头性格霸道,见不得有宫女亲近我,如果让她发现我们认识,她会刁难你的。” 呃。 秦艽隐隐在他脸上看见了调皮之色,就好像顽童之间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秘密。 这一切让她回到了之前,梦里她刚到紫云阁的时候。 她正想说什么,这时倩儿从外面走进来,边走边抱怨文琼人头猪脑笨得要死。宫怿笑着对她说,让她别总是欺负人家。 倩儿发现秦艽待的位置不对,盯了她一眼。 秦艽低下头,佯装自己不存在。 倩儿见她那老实巴交的怂样,心里舒坦了点,挪开眼神,对六皇子道:“殿下,凤仪宫送来了些笔墨纸砚,还说您风寒还没好,不急着去弘文馆。” “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入v第一章。 ☆、第22章 22 雅文阁中, 凤仪宫前来送东西的人刚走。 小豆子一脸不平道:“皇后娘娘未免也太现实了,怀着龙嗣的时候,把殿下扔到了天边上, 如今生下来发现是个公主, 又开始笼络殿下……” 宫煜皱眉打断他:“乱说什么!母后只是身子不适,精力不足以分神, 但也是隔三差五派人来送物。” “不是奴婢多嘴,只是殿下您的脾气未免也太好了,以前送物是什么频率,皇后娘娘怀了身子后是什么频率, 每次您去凤仪殿,总是敷衍两句便让您退下了。不光是奴才看得出来,谁看不出来啊, 上次奴婢听八皇子身边的春哥说, 说皇后娘娘就是虚情假意, 自己生不出来,又怕……” 小豆子声音越来越小,也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又怕什么?” 小豆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再也不敢说了。 “说吧, 我也想听。”宫煜看着他, 表情有一种说不出诡异的平静感。 “殿下。” 小豆子偷偷看他脸色一眼,硬着头皮道:“又怕自己没依靠,就把您抓在手里,骑驴找马, 眼瞅着自己怀上了,就对您视如敝屣。” “这春哥懂得还挺多。” “奴婢也是在弘文馆,不小心听见他和八殿下说话听来的。殿下,奴婢也知道自己多嘴了,可您心里也得有点数,别总那么真心实意。您一心一意想着对她尽孝,去年千秋节,为了那副千寿图,您费了多大的心思,咱们宫里每年份例就那么多,您全泼进去。可最后的结果是,那副图就没见皇后娘娘没拿出来过。二皇子送的那尊玉鼎,奴婢倒在凤仪宫里见过几次。” “行了,别说了!” 小豆子顿时不敢说了。 “自己去外面跪着。” “殿下?” “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翠柳去拉小豆子,将他拉到殿外。 “你就是不长记性,说这些做什么!”翠柳压着嗓子道。 “我就是看不过去,皇后就欺负咱们殿下性格纯良敦厚。”小豆子委屈道。 “你知道还说?!咱殿下没有母族,又还没成年建府,在宫里全指着皇后娘娘,你即使明白,这事也不能捅破,捅破了殿下如何自处,心里不难受?” “可……” “以后再说这话,别说殿下不饶你,我也不饶你!” “翠柳姐姐,你帮我跟殿下求求情。” “好好跪着,别耍滑头。” 翠柳走进殿中,看见望着窗外的宫煜,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殿下,你也别怪小豆子,他就是嘴上不把门。” “我没有怪他。我让他在外面跪着是为了他好,免得以后说话不当心招来祸事。” “他能明白殿下的心。” 因为有着这样共同的小秘密,虽倩儿一直没放弃刁难她们,但秦艽的心态却完全变了。 是一种独立在外的视角。 再加上她清楚倩儿的性格和脾气,从不与她正面起冲突,一直扮演着老实胆小任劳任怨的人设,倩儿对她似乎还算满意,现在的目标主要就放在文琼身上。 文琼被她折腾得叫苦不迭,每天回到房间都是精疲力尽。相对比秦艽的日子就好过多了,也因此格外有看戏的心情。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五月正是晒书的好时候。 这个时候的太阳不会太烈,但晒书却是足够了,纸质的书都比较珍贵,既要防虫,还要防潮,每年都要拿出来晒上几次。 这两日秦艽和文琼被分配的活儿,就是给六皇子晒书。上午拿出去,中午之前收回来,下午再晒一会儿,日落之前收回来。 直到晒书的时候,才发现六皇子竟有这么多书。庭院里都被晒满了,这还仅仅是其中一部分,一天折腾几趟,可以想象有多辛苦。 不过秦艽要比文琼好一点,她还有个念书的活儿要干,可以偷偷懒。 竹篾编成的席子上,全是一册册摊开的书,秦艽刚忙完一阵,倩儿叫她去书房。她去洗了下手,又擦了汗,才走入书房中。 六皇子还是坐在躺椅上,那日倩儿说六皇子风寒,秦艽才知道他病还没好。大抵是久不锻炼之故,六皇子身子极弱,隔三岔五总会病一场,吃汤药的时候居多。 她昨日念过的书摆在原地,秦艽拿起后,在软垫上跪坐下来。 “渴不渴?我听小绿说你今天忙着晒了一上午的书。”小绿是殿内服侍的宫女之一。沉默寡言,秦艽对她并不是太有印象。 认真来说,大抵是倩儿够高调够霸道,所以把殿中服侍的宫女都衬托得没有了。 倩儿的极品之处还在于她最擅长绿叶衬鲜花,像小红小绿这种名儿,就是她取的。按惯例,哪个主子身边服侍的宫女,不是打扮得像朵花儿,唯独在紫云阁里,擦个胭脂都是原罪,小红等人更是清一色的土黄色襦裙,比起刚入宫的小宫女还不如。 幸亏六皇子看不见,不然一天到晚眼前都是灰突突的,看什么都不鲜艳。 “奴婢不渴。” 说是这么说,六皇子还是让人下去倒茶了。 “你坐过来。”他招了招手。 秦艽走了过去,可六皇子还是觉得距离太远,一直到秦艽到了他身边。 “给。” 秦艽手里被塞了个东西,不用看她就知道是什么。 是牛轧糖。 外面有糖纸包着,里面放了花生和杏仁儿,还有瓜子仁。六皇子喜甜,大抵和经常喝汤药有关系,总是糖不离身。这糖便是他最爱吃的一种,是紫云阁的小厨房做的。 像这样的糖,秦艽已经有五块了,每次倩儿指使她们干这干那,六皇子总会趁没人的时候,偷偷塞给她一块儿。 这种独属两人的小甜蜜小秘密,让秦艽格外有一种甜。 谁能想到呢,表面上对谁都清清淡淡的六皇子,骨子里其实十分体贴,还带着一种属于幼童的天真无邪。像从未出世过的瑰宝,纯净而无暇。让人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你偷偷吃,别让人发现了。” 秦艽轻轻地嗯了声,这时捧着茶的宫女进来了。秦艽接过茶,喝了两口,将茶盏放在一旁,便拿起书念了起来。 等中午回房,趁文琼不在,秦艽将糖从袖中拿出,用帕子包起来,放在柜子里。 牛轧糖可久放不坏,唯独不能受热,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贴身放一会儿就化了。恰恰和六皇子相反,秦艽本质上不太喜欢吃甜,所以这糖她吃得很慢,一直没吃完。 又过了两日,六皇子的风寒也算好透了,弘文馆那里便不能不去。 按惯例,伴读就是陪着他去上课的,可是按惯例应该只有一人,现在却是两人。秦艽本以为照倩儿最近针对文琼的态度,应该人选是她,不作他想。 谁知倩儿却让文琼去,不光如此,还一改态度针对起了她。 …… 殿中一片寂静,文琼难掩激动神色,得意地看了秦艽一眼。 秦艽虽心中震惊,却不动声色。 “殿下您觉得如何?”倩儿问。 六皇子似乎有些走神:“你说什么?” “奴婢说文琼最近也辛苦了,奴婢见她规矩学得不错,一改刚来时的散漫,便让她明日陪殿下去弘文馆可好?” 六皇子蹙起眉:“可是我想让小艽陪我去。”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没人想到六皇子会驳了倩儿,毕竟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他对倩儿的容让。一般小事上六皇子从不会驳了倩儿,不过这紫云阁也没有什么大事,所以举凡六皇子贴身之事,小到今儿穿什么,大到谁能贴身服侍谁不能,都是倩儿说了算。 久而久之,大家都有种错觉倩儿说什么,就一定是什么,今日这个魔咒被打破了。 看似平静的殿中,实则已经刮起了无形的风浪。 小绿等人目光闪烁,在倩儿和秦艽身上来回看着,倩儿的脸涨得通红,似乎还想撑起笑,可这笑却有点勉强。 “小艽?殿下什么时候和秦艽这么熟了?”说这话时,倩儿近乎恶狠狠地盯着秦艽。 六皇子又蹙了蹙眉:“我和小艽早就认识,只是我没说而已。” 又是一块巨石砸了下来,激得水花四溅。 秦艽感觉自己快被人吞了,幸亏她不是没经历过这种场景,还能镇定自若。可其他人就没那么好了,倩儿的震惊已无法言喻,包括文琼,脸色也极为复杂难看,大抵是上演了一遍‘没想到你藏这么深,那我不是做无用功’之类的情绪。 看她那面色,秦艽猜她肯定是做了什么,倩儿才会态度大变。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殿下会站在她这一片。 可秦艽却并不意外,因为在那个梦里,殿下便是这么护着她的。才让她能和倩儿、文琼分庭相抗,并借机将倩儿送出宫,设计收拾了文琼。 “不过一点小事,何必弄得这么慎重其事。我累了,你们都退下吧,小艽留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如果目光能化为实物,秦艽大抵被洞穿了千万遍。等所有人都退下后,宫怿招了招手,秦艽去了他面前。 “我本不想说,可倩儿那脾气。她的脾气都是我纵的,越来越不像话,这么下去怎么能行,所以小艽你愿不愿意帮我个忙?” “什么忙?” “帮我压一压她,压压她的脾气。她是乳母唯一的女儿,我不想她以后因为这脾气害了自己。” “好。”秦艽答应得很爽快,又有点犹豫道:“可倩儿姐姐到底是殿下乳母的女儿,这紫云阁里的人都向着她,奴婢实在没把握能办好殿下的事。” 宫怿微笑,伸手抚了抚她的额角:“没关系,有我帮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万更,但昨天落枕了,脖子疼,我去找个瞎子按摩下,看下午能不能整出第三章。如果不能,大家勿怪。   ☆、第23章 第23章   23   秦艽回到住处, 文琼还没睡。   屋里亮着灯, 但灯芯已经很久很剪了,灯影儿跳跃闪烁,光线也极暗。秦艽去拿了剪子,将灯芯剪了, 屋里顿时亮了起来。   文琼坐在床上, 明明在看秦艽, 但当秦艽看过去, 却是张侧脸。秦艽没有理她, 打开柜子, 柜子最里面有个小布包,她打开小布包看, 果然东西被动了。   少了一块儿。   文琼也看见秦艽的动作, 略微有些不自在,却又不知为何挺了挺腰。   一只手伸到她的面前:“东西。”   “什么东西?”文琼愣了下。   “别装傻,我柜子里的东西,糖。”   文琼道:“你真是可笑, 你找糖, 找我做什么?”   “别跟我说不是你拿的。”   文琼将她的手挥开,站了起来:“我拿你的糖做什么,我怎么知道你有糖放在那儿!”她还想说什么, 后面的话被秦艽打断。   秦艽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   文琼没有防备, 胳膊肘撞在床柱子上, 疼得直抽气。   “秦艽, 你到底想干什么?莫名其妙!”   话音还没落下,被一巴掌扇了回去。   她刚抬起头,就看秦艽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眼神很冷。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以后别动我的东西,再有下次,就不是一巴掌能解决的。”   文琼不知为何想起姑姑跟她说的话,说起那日她本是命人想将秦艽诓出来推进水里,反正皇宫里水多,出了意外都可以推说失足落水,可派出去的那人害人不成,自己还受了伤。   据说他脖子上的伤口很深,当时流了很多血,人差点没死,下手的人就是秦艽。   “这里是皇宫!秦艽,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文琼歇斯底里地说,是图穷匕见,也是色厉内荏。   “不管是什么地方,反正在这间屋子里你别惹我,要么你就从这间屋子里搬出去!其实我真很不想理你,装什么善良无辜,你自己干过什么事,自己心里没数?还冲我笑,你难道不觉得恶心?”   “你——”   “反正这话我只说一次,没有下回。”   文琼捂着脸,眼中的愤恨和阴毒,终于一丝丝溢了出来。   秦艽看着她,冷笑了一声,转身收拾打算洗漱。   其实就文琼这点年纪和水平,怎么可能瞒过秦艽的眼睛。正如她自己所言,不想理文琼而已。   她这若无其事的模样,彻底激怒了文琼。   “你就不怕我去找六皇子殿下告状?”   “快去,没人拦着你。”   *   次日秦艽刚起,就有人来叫她。   是六皇子吩咐人叫她去的,到的时候,倩儿还没来。   “今日要去弘文馆,你检查下要带去的东西。”六皇子说。   这活儿秦艽在梦里干过,但她还记得现实中自己没做过,便叫了小绿询问。小绿有些犹豫,但还是把要带什么,以及六皇子的一些癖好和习惯,与她说了一遍。   两人有商有量,将东西一一归置好。   刚收拾完,倩儿来了。   六皇子正坐在桌前,准备用早膳。倩儿进来后看见旁边站着的秦艽,脸色便有些不好。   “殿下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今天要去弘文馆,倩儿你忘了?”   “奴婢没忘,奴婢想着殿下要晚些起的,看来是奴婢来晚了。”   六皇子嗯了一声,也没说其他别的,这时早膳已经摆好了,为六皇子布膳向来是倩儿的活儿,她下意识挽了挽袖子,正打算步上前。   突然听见六皇子说:“小艽,你来帮我布膳。”   倩儿的步子顿在当场。   这种气氛十分让人尴尬,哪怕是局外人的小红小绿都有所感觉,两人看了看秦艽,又去看倩儿,目光闪烁,也不知在想什么。   秦艽走上前,给六皇子布膳。   看得出她不太熟稔,但做得有模有样的,也没出什么错。六皇子自己可以用膳,只需要秦艽把他想吃的菜,夹到他面前的碟子即可。   倩儿已经有些站不住了,没话找话说:“那奴婢帮殿下收拾去弘文馆要带的东西。”   六皇子一直低头用膳,也不知听没听见。   小绿犹豫了下,低声提醒道:“倩儿姐姐,秦艽已经帮殿下收拾好了。”   这次倩儿彻底挂不住面子了,狠狠地瞪了小绿一眼,似乎怨她话多。   “既然殿下不需要奴婢,那奴婢就退下了。”倩儿赌气说。   六皇子点点头,他这点头的动作彻底让倩儿难堪得无以复加,脚步匆匆且凌乱地退下了。   手持银箸的秦艽,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情有些复杂。   *   弘文馆乃众皇子读书之地,另挑数十名皇族贵戚及高官显贵家子弟陪读。   六皇子虽眼盲,但一直都在弘文馆里读书,大梁的皇子若是目不识丁,会是整个皇室的耻辱。不过他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六皇子有眼疾,身子也不太好,倒没人要求他日日不落。   秦艽陪着六皇子到时,殿中已经坐着数人了。   梦中,秦艽没有做过六皇子伴读,所以没有来过这弘文馆。今日看这内部摆设等,除了比内文学馆更为大气奢华,也没什么区别。每位皇子都有一张大案,桌上置笔墨纸砚,有桌无椅,只能盘膝而坐。   这殿中有十多张桌案,看样子读书的只有十几位皇子,上首处也有一张书案,那是讲学的学士所用。   六皇子的座位靠后,坐在他后面的都是几个年纪小的皇子们。最小的皇子是十五皇子,今年才六岁。馆中还有些勋贵高官家子弟在此读书,不过不在此处,是分开的。   一众皇子纷纷而至,身边都有个伴读模样的人,负责侍候茶水和笔墨。   别人都是内侍,唯独六皇子身边是宫女,倒是挺惹人瞩目,所以秦艽收获到不少目光。   一堂课结束,待讲学的学士离开后,十四皇子凑到近前来。   “六哥,你怎么带个小宫女来读书?”   “殿下,您要不要喝些水,或者吃些点心,奴婢帮您准备好不好?”大抵觉得十四皇子这问话唐突,他的伴读内侍似乎极力想带他离开。   可是四皇子罕见固执,就是要弄清楚这个问题。   “这是我的伴读宫女。”六皇子道。   “我也想要个伴读宫女,不想要小航子了。”   边上站的内侍,大抵就是这小航子,面色十分尴尬。   “十四殿下,奴婢求求您,跟奴婢去喝些茶再来……”   这时,从后面撞过来一个人。   虎头虎脑的,看模样也不大,大约也就五六岁的样子。   “十四哥,你们在说什么?”是十五皇子,今年才六岁。之前就他最闹腾,一会儿要茶一会儿要果子点心,打断了好几次课。   据悉,他好像也刚来弘文馆没几天,这是他第一次上学,所以还不是太懂规矩,闹得讲学学士十分头疼,却又拿他没办法。   “我问六哥宫女的事。”   比起十五皇子,十四皇子明明也不过只比他大一岁,规矩礼数却好很多。已经看起来有了小大人的样子,但还是天真烂漫,不然他也不会主动找六皇子说话,没看见比他年长的哥哥们,个个都沉默寡言,看似谦和恭谨,实际上满身都是防备。   “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他一个瞎子。”   秦艽手里的动作顿住了。   她下意识去看六皇子,宫怿表情不显,似乎没有听见。   “哎哟,小祖宗殿下,可不能这样说话……”十五皇子的内侍急匆匆走过来,捂着他嘴,想把他带走。   别看十五皇子人小,力气可不小,见内侍来抱他,就对其拳打脚踢,内侍竟被他打得近不了身。   “我又没说错,他本来就是个瞎子。”   十四皇子斥道:“十五,你要是再这么说六哥,我就不理你了。”   五六岁的年纪,正是逆反心正强的时候,迫切需要也喜欢大家的认同,如今贴身内侍和十四哥都说自己错了,十五也要面子,怎可能会甘愿。   他一边更大声地说宫怿就是个瞎子之类的话,一边踢着脚恐吓那内侍不能上来。整个场面宛如一场闹剧,可没有一个人插言说话,都看着十五闹腾。   突然嘭的一声,也不知十五皇子是踩滑还是怎么,竟四脚朝天摔倒在地上。   这下可炸开锅了,面子现在都是浮云,十五捂着屁股,哭得眼泪鼻涕齐流,侍候他的内侍吓得忙一面叫人,一面把他抱走了。   别人都只当是十五皇子自己没站稳,只有斜侧方的五皇子看见秦艽一眼。   不过他也不能确定是不是看错了,一个小宫女怎么敢当着人面故意绊倒皇子,除非是不要命了。   *   十五皇子并没有什么大碍,过了一会儿,就被送来了。   侍候他的内侍换了个人,比刚才那个内侍年纪要大一些,似乎也稳重许多。   中午众皇子们是不能回去的,让人送了膳直接在弘文馆用。用完后,可以歇息半个时辰,馆中有小憩的地方,也有纳凉散步的地方。   宫怿惯常是要午睡的,秦艽服侍他睡下,让小安子看着,就匆匆出去了。   她想上恭房,憋了很久。一般皇子来弘文馆读书,可以带好几个人服侍,只是上课的殿中只能伴读一人,所以小安子和另一个叫小平子的小内侍,就在外面负责沏茶或者打杂什么的。   秦艽还没吃午饭,上完恭房后,提着小平子给她的午食,找个没人的地方猫着吃。   馆中人来人往,要说没什么人出没,只有馆后的一座小山坡上。这里花草繁多。草木葱郁,假山奇石,流水淙淙,乃是绝佳的避阳之地。   秦艽找了个背人的树,坐在树下把饭吃完。吃完后她没有当即就走,而是歇了会儿,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才提着食盒回去。   “你这个死瞎子,害我挨母妃的骂,还害我挨打!我抽死你!抽死你!”   秦艽路过观鱼池,听见有人低声骂着,还有抽打着什么的声音。   这声音并不陌生,就是十五皇子那个小破孩子。   秦艽绕过去,就见十五皇子一个人站在水池边,手里拿着根柳条正抽打一棵树,口中骂的死瞎子不用说,自然是在骂宫怿。   之前秦艽就恼这个十五皇子,她一个小宫女当面不能报复,只能悄悄地绊了他一下泄恨,此时又碰见他在此咒骂,顿时恶从胆边生,想怎么惩治他下,让他以后嘴上把把门。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   步声急促,十分异常。   秦艽当即把自己藏在了树后,利用繁茂的柳枝挡住自己。   借着缝隙去看,一道穿着内侍衫的人影闪过,直冲十五皇子而去,竟是从背后将十五皇子推下了水,人就跑了。   ☆、第24章 第24章   24   人咕咚一声掉进水里, 就再没有动静。   秦艽还在犹豫, 救还是不救。   救,她怕是别人设好的陷阱,可若是不救,人就死了。   这皇宫死的人还少吗?这么小的孩子嘴巴这么毒, 肯定是肖婕妤没少当着他面这么说殿下!   可到底是个孩子, 她记得她家中有个弟弟就是这么大, 也是这么猫憎狗厌。   秦艽从树后跑出来, 将提的食盒扔了, 扯着嗓子喊了两声十五皇子落水了, 就往池中跳去。   跳下去才发现自己不会水。   没有溺过水的人,永远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好像世界一下子就安静了, 静得能听见心跳, 却又觉得耳朵里很吵。大脑一片空白,一种濒临窒息的绝望,想踩踩不到底,似乎感觉水里有人在拉扯自己, 不想让她浮上来。   秦艽溺过水, 在梦里。   也是不知被谁推下去的,后来她命大没死,就专门去学过凫水, 可她现实中其实是不会的。   秦艽忍住慌张, 在脑子里回忆怎么凫水, 竭力告诉自己不要慌。她感觉自己没有往下沉了, 浮了起来。   她试着游动两下。   很好。她朝记忆中十五皇子落水的地方游去,依稀感觉抓到了什么东西,她用力将之扯出来,果然是昏过去的十五。   她扯着人往岸边游,明明感觉离得没多远,却让她游了很久,也很累。好不容易上了岸,直接脱力了,瘫倒在那里。   趴在那里时,朦胧间她似乎看到一双脚,可当她抬头去看,却发现根本没有人。   秦艽有一种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事。可已经晚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来了很多人。   *   因为十五皇子落水的事,呼呼啦啦来了很多人。   萧皇后来了,刘贵妃来了,听说这事的各宫娘娘们都来了。还有几位皇子。   “你说是她推了十五皇子落水?”萧皇后指着瘫趴在地上的秦艽,问边上跪着的一个小内侍。   秦艽被带回来后,没人管她,十五皇子被带下去让御医诊治,她则被带过来问话。这殿里坐的都是尊贵的娘娘,谁会去在乎一个小宫女,所以她还穿着一身湿衣,狼狈地被扔在地上。   “就是她。当时奴婢见她从后面将十五皇子推下水,奴婢便跑回来叫人。”   “娘娘,奴婢没有害人,是想救人。试想若是奴婢推了人,奴婢再跳下去救人,奴婢又不是脑子进水了,干这么自相矛盾的事。”秦艽为自己辩解道。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想让十五皇子死,谋害皇子可是大罪,你就是想吓一吓他,却没想到闹出事了。”内侍指控完,对道:“娘娘,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当时奴婢远远地就听她骂十五皇子,说他竟然骂六皇子殿下是个瞎子,非得好好惩治下他不可。”   内侍的话音还没落下,肖婕妤就扑了上来,给了秦艽一巴掌。   “好你个胆大的贱婢,竟敢谋害我儿。”   秦艽救人反被诬陷,还无端挨了一巴掌,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但她还没忘,这事弄不好,自己就要赔上性命,说不定还要牵扯上六皇子。果然她适合做坏事,不适合当好人。   可对方理由都给她编好了,看样子这说法挺能取信于人,她该怎么才能替自己脱罪?   “行了,还有没有点样子,还不将她拉起来。”萧皇后道。   这才有人上前去拉肖婕妤。   这时,一个内侍匆忙走进来,禀道:“娘娘,六殿下来了。”   萧皇后微蹙起眉:“怎么六皇子也来了?他眼睛不方便,快去请进来。”   殿中其他人交换了个隐晦的眼神,静观其变。   很快六皇子就被请了进来,他和萧皇后及刘贵妃问了安。至于其他人,他眼睛看不见,自然不知有谁没谁,所以也无人与他计较这些细节。   “六皇子怎么来了?”   “儿臣听说小艽这丫头好像闯了祸,就过来看看。”   萧皇后微微一哂道:“一点小事,你眼睛不好,不值得你劳心费力。”   肖婕妤满腹怨气道:“皇后娘娘,您就算偏袒六皇子,也不该是这种偏袒法。您是中宫皇后,十五皇子也要叫您一声母后,如今小十五受了这么大的罪,您一句一点小事就打发了?”   萧皇后似乎挺不满肖婕妤的插话,看了她一眼:“那肖婕妤想怎么样?宫女是宫女,六皇子是六皇子,不能混为一团。”   “为何不能混为一团,一个小宫女敢不要命了谋害皇子,还不是有人指使?”肖婕妤眼神愤慨地瞪着六皇子,似乎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那你的意思是说六皇子指使宫女谋害小十五?”   “嫔妾可没有这么说,但这小宫女谋害皇子是事实。至于是不是六皇子指使,嫔妾不知,不敢乱说,可小十五才多大,就算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也不该被人这么对付啊。”   说着,肖婕妤就不管不顾哭了起来,一口一个小十五怎么可怜,俨然是打算体面都不要了。   一直没说话专心研究指甲的刘贵妃,突然说话了。   “皇后娘娘,肖婕妤说的没错,事情还是查清楚的好,您这么和稀泥,明白的人知道您是心疼六皇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害他。无缘无故背上这么个名头,也不让说清楚,你说这叫什么事。”   萧皇后被气得不轻:“刘贵妃,你说本宫是故意往六皇子头上泼脏水?”   刘贵妃对她笑了笑:“臣妾可不是这个意思,娘娘别误会了,臣妾只是觉得事情总要说清楚,这么含含糊糊不太好。你说是不是,六皇子?”   六皇子循着声音,‘看’过去:“如果真是小艽干的,儿臣绝不偏袒,但儿臣相信小艽不是这样的人,也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崔贤妃说:“其实皇后娘娘的说法也不是不对,我听闻这个宫女是内文学馆刚分到紫云阁不久的?倒是赞同皇后娘娘的说法,宫女是宫女,六皇子是六皇子,不能混为一团。都知六皇子性情温和,与世无争,就算他不忿被幼弟辱骂,他又怎会指使一个刚到身边没多久的小宫女,去对十五皇子下手。”   崔贤妃是个圆脸的中年妇人,也是四妃中样貌最普通的一个。不过她眉眼娴静,气质柔和,说话也温温柔柔的,不让人觉得厌烦。   她此言看似平淡,恰恰点出其中的关窍,这个宫女看似是紫云阁的人,其实刚去紫云阁也没多久,谁敢说她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那就让人去查。”萧皇后下命。   可怎么查?   其实该问的也都问过了,并没有其他目击人,只有那个内侍和秦艽,以及一直昏迷着的十五皇子。   秦艽所言她叫了两声有人落水了,并没有人听见,那个时间段,没什么人会去那种地方。而与此相反,小内侍的说法却很能取信人。   之前十五皇子骂六皇子是个瞎子,很多人都亲眼看见了,所以秦艽为了泄恨推他入水,却怕害死了皇子惹上大罪,又将他救起,也不是不能说通。   现在唯一有质疑的,就是到底是不是六皇子指使。   对此,除了肖婕妤,其他各宫娘娘似乎一致觉得此事不该牵扯六皇子。包括刘贵妃,经过这么一会儿也换了态度。   “把人押到宫正司去,本宫就不信她不招。”   芙蓉面,美人口,说得却是最狠毒的话。谁不知道进一趟宫正司,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这一次没人提出异议,笑脸下面都是谋划和算计。   这趟十五皇子落水出事,会聚了这么多人,不是这些娘娘有多么关心十五皇子,而是都怕落了后会被人利用了算计,所以都匆匆赶来。如今眼见这么好的筏子出现了,都想借此浑水摸鱼,毕竟之前也说了,既然还没弄清楚秦艽背后的人是谁,那么是谁都可以,端看各自的手段。   六皇子蹙着眉,面色担忧,似乎还想说什么,这时秦艽突然说话了。   “奴婢有证据证明自己没有害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她。   “奴婢当时跳下水救人时,还另有一人目击。”   “是谁?”   秦艽直起腰,环视四周一圈,又低下头:“此人就在这里,奴婢之前不想说,是觉得是非黑白自有分明,可很显然奴婢现在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了,还连累六殿下蒙受不白之冤。”   “到底是谁你快说,你这个小宫女倒会卖关子。”   “奴婢不是卖关子,只是没有看到对方的脸。”   刘贵妃笑了一声:“你这宫女倒是挺好笑,没有看清对方的脸,你就敢说有人给你作证,莫怕是癔症了吧。”   秦艽的脸色委屈:“奴婢既然敢这么说,自然是有把握能认出对方。”   说话的同时,她往殿中站着的人中看了一眼,似乎有什么顾忌。其实若是注意她的眼神就能发现,她看的是那几个人的脚。   脚?   刘贵妃面露不满,正打算说什么。   秦艽又道:“奴婢当时看见一个人的脚,奴婢记得那鞋的样式……”   这时,有人主动走了出来。   从秦艽这个角度去看,恰恰与她之前在水边时看到的画面差不多。   着了!   半垂着脸的她露出一个微笑,同时也松了口气。   ……   这人竟是五皇子宫煜。   “母后,这宫女说的人应该是儿臣。儿臣当时经过,听闻有人呼救,便寻了过去。不过等儿臣到时,她已经把十五皇弟救了上来,当时又有人来了,儿臣便没有出面。”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面面相觑。   刘贵妃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道:“既然五皇子能作证,为何现在才出来说,难道——”   皇家讲究兄友弟恭,哪怕背地里斗得再如火如荼,表面上也不能挑明了。而刘贵妃的意思明摆着就是在说五皇子坐视幼弟落水不管,坐视六皇子差点蒙冤。五皇子一向谦和恭谨,为人至孝,这般行举可与他人设不符。如若被坐实,以后将有何颜面见世人。   五皇子乃萧皇后养子,萧皇后的脸色当即不好了。   至于其他人,这整件事的发展趋势无聊至极,不管是十五皇子也好,还是肖婕妤也好,都够不上大戏的主角。直到五皇子被钓出来,这殿中之人才看出了点趣味。   难道说,这背后针对的其实不是六皇子,而是五皇子?   是了是了,六皇子一个瞎子有何好针对,可五皇子不一样,他如今可是萧皇后唯一的‘依靠’。可这么说来又说不通,设计的那个人又怎知晓五皇子就一定在现场,还恰恰被小宫女看见?   就在其他人心绪浮荡之际,五皇子还在解释,他语气平和,却满脸苦笑。   “儿臣本没把此事当做回事,万万没想到竟如此复杂,竟上升到六皇弟指使人谋害小十五,便不免有些犹豫,本打算事后向母后禀明,如今以来倒是自己想多了。”   ☆、第25章 第25章 25 事情峰回路转,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不过五皇子的解释, 也不是不能说通,同时也有影射之意。 至于在影射什么,都能听明白。不过今日能来到这里,都不是简单角色, 自然不会因为一句两句话, 就觉得羞愧或者良心不安什么的。 萧皇后神色嘲讽:“也不怪你会犹豫, 不过是件小事, 查清楚便可, 偏偏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 胡乱攀扯,竟攀扯上两位皇子, 真是胆大至极, 罪不可赦。” 话音未落,她面朝向之前那个小内侍:“你,再跟本宫说一次,到底是不是亲眼看见这个小宫女推了十五皇子下水?” 可这种话让人怎么答? 说是秦艽推十五皇子下水, 等于在说五皇子是小宫女的同谋, 帮她一同说谎。而且六皇子还站在那里,等于一下子得罪两个皇子。 可若是此时反口,不是等于说自己污蔑, 闹出这么大的事, 同样也是一个死的下场。 明显可见, 这小内侍慌张了。 他年纪也不大, 看面相还有些青涩稚嫩,远不是那些浸淫宫廷多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老油子’。 见此,有人隐隐叹息,知道这场戏终究是要落幕了。 果然,这内侍眼色一狠,竟往旁边的柱子撞了去,显然是眼见必死不想再被人抓住审问白受折磨。 “快把他给我拦住!” 萧皇后的命令还是晚一步,此人一头撞在柱子上,开始身体还有抽搐,很快就没了气息。 玉屏走过去探了探鼻息,对萧皇后摇了摇头。 一时间,殿中之人都面现唏嘘之色,独萧皇后脸色不甘,显然没问出背后主使者是谁,让她十分遗憾。 她冷着脸,站了起来:“此事本宫一定会禀明陛下,到底是谁背后害人并诬陷,自会有个清楚明白。” 丢下这话,她就带着人走了。 而随着萧皇后的离开,刘贵妃等人也纷纷离去。 至于那撞死的内侍,无人管问,就好像一场戏结束,看客纷纷离场,却无人询问入戏的角儿是否悲伤。 可这不是戏,是一条人命。 秦艽看着这一幕,心生厌恶之感,却又一种挣脱不开的悲凉。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宫里谁又能幸运过谁? * “小艽,走吧。”六皇子道。 秦艽醒过神,从地上爬起来去扶他。 主仆二人往殿外走,却被人突然拦住了去路。 是五皇子。 “六皇弟,还望不要怪皇兄为了怕惹来麻烦,一时生了想置身事外之念。” 不得不说,五皇子是个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之人。 长相英俊,气质温和,一点架子都没有。而且为人坦率,错了就是错了,从不会明知是错还咬死不认。 “自然不会怪的。”宫怿神色淡淡地道,看不清楚悲喜。 五皇子轻叹了口气:“不怪就好。即使是怪,皇兄也不会怪你,不过还请六皇弟明白皇兄难处。”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从始至终除了看了秦艽一眼,并未对她的言行有任何怨词。按理说,他本想置身事外,却被一个小宫女攀扯出来,此事看似已了,实则对他对萧皇后都有影响,他不该如此这么平静的,可他偏偏什么也没说。 一个人演戏演入了魔,就把自己演成了佛。 这世上有佛吗?自然是没有的,所以佛的皮囊下其实是魔。秦艽几乎可以想象出来,此时宫煜该是如何暴跳如雷,恨不得掐死她算完,可是面具戴久了,很难得取下来。 回紫云阁的路上,宫怿突然问:“小艽,你真看见了五皇兄?” 秦艽犹豫了下。 “怎么,有何事不能说?” 自然没什么不能说的,所以秦艽就说了。 “奴婢确实看到一双人脚,但并没有看清楚是谁,奴婢会那么说,其实是在诈那个不知名的人,也是想赌赌运气,奴婢也没想到会是五皇子殿下。” 宫怿的脚步突然停下:“小艽,你过来。” 秦艽不解。 “到我面前。” 她刚站定,一只温润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 “还疼吗?我方才在殿外听见有人打你,可惜没来得及阻止。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遭受这样的事。” 说着,他神色黯淡下来,收回手。 秦艽急道:“此事不怪殿下,其实怨奴婢,如果不是奴婢多管闲事,今日也不会有这么场事。奴婢当时很自责一时不慎,连累了殿下。” 宫怿笑了笑:“傻丫头,就算你今日不救十五皇弟,若他出了事,可能还是会被攀扯到我们身上,不会有什么分别。” 秦艽一愣,明白过来。 如果对方的目标就是想害了十五皇子,栽赃到殿下身上,那么她救与不救,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会换一种形式发生。 “殿下知道暗中下手之人是谁?” 宫怿摇摇头:“不知。” “那殿下怎会……” 宫怿一笑,如春暖花开,让秦艽有点恍神,然后她听到他声音淡淡的传来,有那么点怅然,也有那么点风淡云轻。 “你不懂,有时候存在,就是一种原罪。” 秦艽怔怔地看着宫怿的背影。 她怎会不懂?她当然懂! 因为元后嫡子身份,虽六皇子已被剥夺太子的封号,可他的存在就像一根刺,扎在很多人的心里。而也是因为这层身份的原因,即使他眼睛已经看不见,即使他极少在人前走动,即使他已经尽力去不沾染是非,可还是有太多的是非会主动纠缠上门,不管他本身愿还是不愿。 就好比上次球场亭,明明是安阳公主和刘贵妃斗,也会抓了六皇子当攻击的筏子。还有这次,不管幕后黑手出于什么目的,如果她只是心存想害了十五皇子保全自己,才会栽赃给六皇子,以六皇子的身份,这件事的结果很可能如刘贵妃所说那样,被和稀泥的不了了之,幕后黑手自然隐藏了下来。 即使大家都明白这件事根本与六皇子无关,她们还是借此斗得如火如荼,根本不管被她们利用的人是不是愿意。 很多时候,秦艽看着殿下那么清清淡淡,柔柔和和的笑,总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心疼,觉得上天太过不公。 这么好的殿下,活该一辈子顺顺遂遂,而让他不顺遂的人和事都该下十八层地狱。 * 秦艽的脸肿成这样回来,让紫云阁的人浮想联翩。 倩儿面带幸灾乐祸之色,文琼目光晦暗,其他人虽都是沉默不言,但眼光闪烁,态度暧昧。 秦艽回了房,坐下歇了会儿,正想找点水把脸洗一洗,换身衣裳,倩儿带着人来了。 “让你陪殿下去弘文馆,是殿下对你的看重。可你借机生事,连累殿下名声受损,我们紫云阁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也别待这儿了,把东西收拾收拾,自己走吧。” “此事殿下知道?” 倩儿冷笑看她一眼:“你别拿殿下压我,殿下从来不管这些琐碎事,这事王内侍发话的。” 王瑜? 秦艽在脑子里回忆了下王瑜的样子,不是她不把此人放在眼里,而是王瑜在紫云阁的存在感很低,如果不是刻意去注意,很少有人会相信他就是紫云阁管事的人。 秦艽不想和倩儿起争执,道:“此事我还是要去询问下殿下,如果是殿下让我走,我自然不会多留。” “帮她收拾东西!”倩儿发话道,便有人上前去翻秦艽的柜子。 …… 后寝殿中,王瑜叹着气道:“殿下,不过是个宫女而已,您又何必强要留她。她惹下这种事,即使此事与她无关,可她先是没有分寸插手闲事,连累上您,再是为了脱罪将五皇子攀扯出来。此事看似已罢,可我们都知道没完,您素来喜静不喜闹,此女身带麻烦,留她得不偿失。” “好了,我自然有我自己的用意,你别多管。”盘膝坐在案后的宫怿道。 “可……” 这时,小安子走了进来,端了一盆冰。 “殿下,冰已拿来。” “放在这,去把秦艽叫来。” “是。” …… 另一头,秦艽和倩儿呈对持之态。 倩儿让人去帮秦艽收拾东西,她拦在柜前不让。 文琼趁着乱进来了,假惺惺地道:“秦艽你又何必这样,既然是王内侍发的话,闹下去与你无益。” “关你什么事!” 倩儿尖着嗓子道:“秦艽别给你脸不要,让你走你不走,就别怪我让人把你丢出去了。” 说着,她就命那几个小内侍去拽秦艽,就在这时,小安子来了。 “这是?”小安子一头雾水看看众人。 没人说话。 他摸摸鼻子,对秦艽道:“秦艽,殿下叫你过去。” 秦艽眨眨眼,问:“是为了何事?” “殿下说你脸伤了,让我去弄了盆冰,你快去吧,总归不是坏事。”这话有点意有所指,看来对倩儿的霸道有意见的不止一个两个人。 秦艽看了倩儿一眼,和小安子走了。   ☆、第26章 第26章 26 秦艽和小安子走了, 她似乎并不关心倩儿等人会如何。 明明之前她还在拼命阻止, 不让这些人碰她的东西,现在就那么走了,带着一种无关紧要的漠视,她清楚小安子来后, 这些人不敢再动她的东西了。 这种漠视似乎刺激到了倩儿, 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银牙差点没咬碎。 陪她一同来的几个小内侍, 也不是傻子。见此, 忙说了一句还有活儿干, 就做鸟兽散状。 屋里就剩了倩儿和文琼两人。 文琼看了倩儿一眼,道:“她也不知给殿下下了什么迷魂药, 殿下竟连姐姐的面子都扫了。” 倩儿看向她, 冷笑:“别这么说,我可没这么大的脸面。” “倩儿姐姐就别谦虚了,她没来之前,这紫云阁上上下下谁不是看倩儿姐姐的脸色。瞧瞧这才多久, 方才那几个说是有活儿干, 恐怕是怕摊上事了吧,还有小安子,方才那话说真是, 我都替姐姐不值, 想姐姐对殿下忠心耿耿, 鞠躬尽瘁……” “闭嘴!我让你闭嘴听见没?” 文琼当即噤了声。 倩儿的脸很冷:“你也别在我面前挑拨, 真当你那点心思别人看不出来?” 文琼的脸抽搐一下,撑着笑道:“我这可不是挑拨,就是替姐姐不值。倩儿姐姐,你为她所辱,我的处境比你更差,不如我们两人联手?你放心,我绝不会像秦艽那样,妄想爬到姐姐头上,日后定以姐姐马首是瞻。” 她的笑是稳操胜券的,直到对上倩儿冰冷的眼神。 倩儿上下打量了下她,像打量什么妖怪,语气是一贯的不屑:“就你?跟我联手,你还是先找块镜子照照自己,你有什么?!” 丢下这话,倩儿就走了,留下文琼鼻子都气歪了。 * 秦艽进寝殿的时候,正好碰见王瑜从里面走出来。 她停下脚步,屈了屈膝,叫了声王内侍。 王瑜看了她一眼,眼神有点奇怪,但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其实结合之前倩儿的行举,秦艽并不难猜出王瑜会和殿下说什么,不外乎说她是身上带了太多麻烦,这样的人不适合留在紫云阁。 在那梦里,秦艽虽在紫云阁待的时间不长,但还是能看出一些紫云阁大体处世方针,那就是尽量的低调,能不招惹麻烦,就不招惹麻烦。换个念头想一想,紫云阁这般处境,会这么处事并不出人意料。 只是王瑜的建议,可能殿下没有同意。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猜测,已经让秦艽不好的心情雀跃起来,所以当她看见六皇子盘膝坐着那儿看向她的时候,她竟有一些无法言喻的紧张。 “小艽,你来了?”宫怿微微侧头道。 少年的面庞白皙俊秀,气质清朗雍容,简直就是神仙般人物。此时他微微侧了头来,顿时让秦艽心跳漏了一拍。 “殿下。” 他招了招手:“过来。” 然后秦艽就过去了。 “我让小安子弄了些冰,你把脸敷一下,这里还有药膏可以涂抹。小艽儿是个漂亮丫头,若是坏了脸,那就不美了。”他指了指案上的冰盆。 小艽儿。 小艽和小艽儿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发音,虽然其中一个只是多了儿化音,却是截然不同的亲昵。 这种亲昵让秦艽的心抖颤得厉害,声音也有点抖。 “殿下,其实奴婢并不漂亮。”还没有殿下好看。 秦艽一直觉得,像殿下这么好看的人,才能称之为好看,其他都不算。 “怎么会?我上次摸过,小艽是个漂亮的小丫头。” 秦艽一个心急,就把之前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听完后,宫怿笑出了声,把秦艽的脸都笑红了。 为了掩饰慌张,她从托盘里拿起帕子。殿下真细心,连用来包冰的帕子都准备好了。她用帕子包了些冰,叠成小方包,敷在自己挨了巴掌的脸上。 冰很凉,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怎么了?可是很疼?” 宫怿摸了过来,摸了两下确定位置,一只大掌扶着她颈子,另一只手去轻轻触碰她拿着冰包的手。 他先是沿着她的手四周探摸,渐渐秦艽有些坚持不住了,手和冰包都往下滑,他又摸了摸她脸上红肿地方。 本来应该会疼的,但因为有刚才冰的刺激,秦艽只感觉这会儿脸是木木的。 宫怿抓着滑落的冰包和手,往上挪了挪:“可能有些疼,但可以消肿。” 秦艽轻轻地嗯了声,她犹豫了一下,道:“殿下,奴婢是不是给您惹了麻烦?” “为什么这么说,是倩儿跟你说了什么?” “她其实也没说什么,只说王内侍让奴婢离开紫云阁。” “不要理她,她是故意吓你的。” 秦艽看了宫怿一眼,他的脸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其实也不是面无表情,只是情绪波动很少,大概与他眼睛看不到有关。 都说眼睛是心灵之窗,去看一个人的情绪波动,从眼睛去看是最直接的,哪怕皮囊伪装的再好,眼神都难免会漏些情绪出来,可殿下的眼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犹如一潭古井无波的死水。 但他的眉眼很认真,就好像她是他捧在手心里的珍宝。 秦艽空出的那一只手忍不住覆在他的手背上,现在也就变成了这样奇怪的姿势——她几乎被他环在怀里,而她因为两只手抱着他一只手,以至于让两人离得更近,近在咫尺。 她甚至轻轻一抬头,便能碰到他的下巴。 秦艽也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竟就这么亲上了上去,亲在他下颚处。直到那种皮肤的温润感不太对,她才反应过来。 然后她极快的退开,用手替代上了。 “殿下这有个小红点,痒吗?好像是被蚊子叮了。” “蚊子?” 秦艽掩耳盗铃地用指尖碰了碰那个地方:“看样子像是蚊子。” 宫怿也去摸:“那这个蚊子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她红着脸,很小声地嗯了声,边说话边往后退:“可能是进来的人不小心带进来的,等会奴婢四处看看,把它赶出去。” 暑天蚊虫太多,殿中每日都会进行驱蚊。焚了驱蚊草,先熏一遍,一些熏不到的地方只能用赶,不过也就只能管上一两日。 宫怿也没当回事,又指了指案上:“这还有罐药你等下擦,剩下的药膏你拿回去,大概擦两三天也就能好。”宫怿说。 见他神态,不像是发现了的样子,秦艽松了口气。 “谢殿下。” * 经过这一场事,果然很多人的态度都变了。 以前只是旁观,站队的态度并不明显,现在很多人明显待秦艽热络起来。而倩儿身边的人也渐渐少了。 所谓的恩宠其实如镜花水月,看似鲜花簇锦,实际不过只是上位者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让之顷刻塌陷。在紫云阁,六皇子就是唯一的主子,所有的人和物都该是围着他转,所以当他表现出对倩儿的冷淡以及对秦艽的看重,就注定会打破一些局面。 人们下意识就会开始站队,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虽这个比喻并不恰当,但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如若倩儿真的势弱,相反秦艽崛起,其他人也要考虑日后会不会被之报复。 而当大家态度开始转变之时,就是局面翻转之时。 现在就是这个时刻,当然什么事都不会一蹴而就,总得有个过程。这期间有那么几个人偷偷暗示秦艽,大概意思就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既然得了势,就该彻底断其后路。 这种说法其实没错,但秦艽这次不打算这么做。 其实倩儿的处境会不会改变,不在于能不能斗倒她,而是在于六皇子。可惜这个道理倩儿从来没搞懂过,她在梦里的时候也不懂,和倩儿斗得如火如荼。 现在懂了,她就觉得这事特别没意思。 如今秦艽的日子过得还算顺遂,文琼吃过几次亏,彻底不敢明面跟她做对了。当然暗地里她如何想,秦艽不可知,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秦艽也不是全然被动,也有让人帮忙盯着文琼。 她现在是六皇子身边的红人,多的是人愿意帮她,反正是顺手之事。至于倩儿,还是依旧不给她好脸色,隔三岔五怼她一下,不过秦艽一直是退让的态度,再加上宫怿一直向着她,她也怼不起来。 这日,等秦艽从寝殿里出来,天色已经很晚了。 本来她早就该下值的,可今日六皇子似乎情绪不好,让她念了很久的书。一直到他睡下后,她才出来。 她捶着肩颈,想缓解那股僵硬感,边往回走。快走到她住的那个跨院的时候,她远远就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从一个院子里走出来,往侧门那边去了。 从秦艽这里看不出是谁,只能看出是个宫女模样打扮的人。 这个点儿除了守夜的,都该睡了,这种时候鬼鬼祟祟跑出来,是想干什么?大抵有梦里的一切做干扰,秦艽对紫云阁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那就是一切魑魅魍魉都不该在这里存在。 基于这种奇怪的念头,她悄悄的跟了上去。 一直跟出紫云阁,她才见此人慢了脚步,而恰恰也是这时,此人回身看了看,让秦艽借着月色看清楚她的脸。 竟然是倩儿。 倩儿闷着头往树林里撞,秦艽等了一会才跟进去。 这处海棠林秦艽十分熟悉,所以即使里面树影幢幢,她也并不害怕。她一路远远尾随在后面,中间因为树枝太过茂密,失去了对方的踪迹,她四处张望着,想找到那个人,这时一道极为细小的说话声传来,她放轻脚步靠上去。 借着一棵树当遮掩,她才看清那边的情形。 和倩儿说话的是个男人。 看清那个男人的脸后,秦艽有一瞬间的恍惚。   ☆、第27章 第27章 27 秦艽记得这个男人。 不, 她不是记得这个男人的长相, 而是记得这件事。那个梦太漫长,发生的事情也太多,一些不重要的细枝末节,她记的都不太清楚。直到此时, 再度看到同样的场景, 她才发现她梦里有过这件事的发生。 她已经记不清发生的时间, 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只记得她当时和倩儿斗得如火如荼。 彼时她没有这个梦作为依仗, 只觉得倩儿太讨厌, 却又忌惮她的身份,不敢下狠手。一次偶然意外, 她发现了倩儿的一个秘密, 她竟和一个叫褚晨的侍卫来往丛密。 于是她就借着这件事设了个局,也是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倩儿被她带着人捉奸成双。 这宫闱内廷虽宫禁算不得森严,但宫女若是和侍卫偷情, 被人捅破在人面上也是大事。倩儿因为是六皇子乳母的女儿, 身份特别,最后由六皇子做主,许配给了那个侍卫。 至于倩儿和那个侍卫到底真有私情, 还是假有私情, 旁人并不可知, 她也不知, 反正她借此解决了一心腹大患,得意自是不必说。 这件事已经很遥远了,在她梦里的众多记忆中,不值得一提。 此时旧事重演,让秦艽陷入了现实和梦境重叠的虚幻感。她感觉到一种驳论,她一时还有点分不清这种相驳的点儿在何处,就是感觉似乎哪儿有些不对劲。 可到底是什么不对? 她不免就想听清楚两人到底在说什么,往前又靠近了些。 “谁?” 秦艽没敢动,让自己匍匐在草地上。 她知道若她此时跑,肯定跑不掉,侍卫都有武艺,她不过手无缚鸡之力。如果不动的话,还能赌一把,说不定让人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果然,那侍卫打扮模样的人四处看了看,没巡睃出什么异常。 倩儿道:“你肯定是听错了,说不定是风刮断了树枝。” 男人没再说什么,不过出于谨慎,两人又往林中走了走,远离了这里。 秦艽等了一会儿,十分小心地离开了。 她并不知道,等她走后,倩儿和那人停下说话,望了过来。 “你说,她会上当吗?” “她如果想除掉你,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 秦艽回到住处,心绪依旧难以平静。 文琼已经睡下了。 她把灯点燃,拿着脸盆去水房打了些热水回来洗漱,就赶紧睡下了。 夜已经很深了,秦艽并无睡意。 她在脑子里把所有的事过了一遍,不过关于梦里的事,她的记忆并不是都清楚。有些可以身临其境,有些却就好像面前摆了一副画,她知道有那么件事,是很浮面的,她只能透过画面去分析,进入不到里层,可恰恰有些事情的关键是里层的核心。 例如当时的想法,或者别人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洞悉出很多意思,可关于这件事她恰恰欠缺,也可能是因为在记忆中觉得不重要。 想来想去想不出,秦艽就放弃了。 至于倩儿是不是偷情的事,在洞悉了她的失势本意,秦艽并不想再多做什么。也许可能过阵子,六皇子觉得倩儿改好了,又对她好了,但那也是以后的事,她现在并不愿意多想。 在经历过梦里梦外两辈子,好不容易来到紫云阁,秦艽是寄望可以得到安宁的,就算不能永远,至少暂时可以。 * 弘文馆的日常与以往相比并无不同,可能萧皇后真如她所言,将此事禀报了元平帝,馆内增加了一些侍卫。 虽秦艽知道这些侍卫其实就是摆设,人若想作恶,多的是办法可以避开他们。不过聊胜于无,有了这些侍卫,总是一个威慑。 十五皇子休养了几日,也回来上课了。 看得出经过这件事,他与以往相比变了一些,没那么吵吵了。不过他好像对秦艽起了兴趣,没事总往她跟前凑。 问他干什么,他也不说,一口一个小宫女。 让秦艽来看,这毛孩子根本没变,只是这次的事吓了他一下,要不了多久就会故态复萌。 弘文馆每十日可休沐一日,好不容易逢到可以休息的这天,秦艽和王瑜告了假,回文学馆看连翘她们,还有丁香,当然也少不了来喜。 这是自从那次后,秦艽第一次见到来喜。 她觉得来喜比之前似乎长高了一些,似乎因为换了身衣裳,人比以往有精神许多,也白净多了。 “我现在该叫你什么?来内侍?”秦艽笑着道。 来喜伸手摸了摸她头:“调皮,叫哥哥。” “真叫哥哥啊,我想当姐姐。” 说笑了几句,两人找了个临水的僻静地方说话。 “小田子被吓得不清,不过他也知道这事谁也逃不掉,上面来人的时候,帮着把谎给圆了。姓毛的是我和小田子捞起来的,没人愿意捞的他尸首,臭成那样,清理自然也是我们清理的,随便拿水冲得没那么臭了,就让人运出去了。” “那你现在那边还好吗?我记得那个毛内侍好像还有几个心腹。” 来喜一笑,不想说那些脏事污了她的耳朵。 “什么心腹不心腹的,他们不听我的,我就把他们往粪坑里扔。我做了根杠杆,跟他们玩游戏,没人能坚持一轮。” 秦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见他面孔白皙,眉目清秀,即使说起害人也是满脸带笑。她忍不住会想是不是自己的所作所为,提前触发了一些东西,她记得在那个梦里,他是离开牛羊圈后才变成这样的。 “看什么?”来喜伸手捏了捏她鼻尖。 “我在看你,似乎变了很多,似乎比以前俊了很多。”秦艽脸色一本正经,嘴角却带笑。 “真的俊了?” “有那么点。” “那到底是多少点?” 正说着,来喜对秦艽使了个眼色,她眨了眨眼睛,心领神会,来喜则悄悄借着草丛猫着要爬了出去。 “这你也要问,烦不烦啊。”秦艽继续说话。 直到来喜招呼她,她才站起来。 “怎么了?” “有人跟着你,你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秦艽脸色一凝:“我之前一直有留意身后,没发现有人跟着我,那我们刚才说话?” “他没听见,靠近的时候,我又发现了他。” “看出是什么人了吗?” 来喜摇摇头:“是个小内侍,跑得挺快的。我没什么仇家,你最近得罪什么人了?” 秦艽也在想这件事,把文琼的事说了一下,目前她在这宫里能称为仇家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个。还有五皇子那边,不过秦艽不打算将这事告诉来喜,因为得罪一个皇子,这件事实在太惊悚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看他还会不会出现,你最近别单一个人出门,我隔两日让小田子去你那儿去一趟,有事你让他传给我。” 来喜说了,就往前走,秦艽却站着不动。 “怎么了?别害怕。” “我没有害怕。”秦艽撑起一个笑,道:“来喜哥哥,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来喜过来拉她:“你都对我这么好了,我为什么不能对你好。” 秦艽突然发现这个问题似乎说不清楚,也许这就是宿命,梦里梦外都逃不出的一个圈儿。不过这辈子肯定和梦里不一样。 * 秦艽走进紫云阁。 临进去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看,没看见来喜。 她在想谁会找人跟踪她,是文琼背后的人,还是五皇子?秦艽更倾向五皇子,因为这个人就是这样,表面不动声色,背地里偷鸡摸狗。 不过恰恰是五皇子,秦艽并不害怕。 因为她了解五皇子的性格,这个人喜欢把一切事都弄清楚,这样才能全权在握,而他现在羽翼未丰,不可能为了对付一个小宫女大费周章。 说白了,藏在此人道貌岸然下,是一副绝对利己的心肠,他不会为了无谓的事,多浪费一丁点力气。可能就是因为他这种近乎偏执的自制力,他才能在众王夺嫡中走到最后。 “秦艽。” 秦艽抬头看去,是小绿。 “你总算回来了,十五皇子来了大半天,说要找你,知道你不在,也不走。没办法,殿下只能一直陪着他。” 秦艽跟着小绿一路去了书房,十五皇子还在。 案上摆着茶水,还有很多点心,现在那些点心都吃得七七八八,点心的碎渣撒得到处都是。小毛孩子还爬在案上,凑到六皇子面前与他说话,那姿势看着就让人想打。 他一见秦艽来了,就大喊道:“小宫女,快帮我写功课,我东西都带来了。”   ☆、第28章 第28章 28 十五叫的同时, 宫怿也‘看’了过来。 秦艽就见他袍子上也沾了很多点心渣子, 衣袖上发梢上都是,一看就是十五弄的,这小破孩欺负殿下看不见。 再听十五那小毛孩咋咋呼呼叫自己小宫女,秦艽的脸直抽搐。 “小宫女, 你站那儿干嘛?张学士布置的功课, 我一个字没写, 你快帮我写写, 不然我明儿没办法交。” “那是张学士布置给十五殿下您的, 就是让您自己完成, 奴婢不能帮您写。”秦艽进来后,曲膝给两人行礼后道。 “你都帮六哥写, 为什么不能给我写?”十五说得理直气壮, 胖嘟嘟的小脸儿,不符合的跋扈,让人见了又想疼又想打。 “那是因为奴婢是六殿下的伴读宫女。” “那你给我当伴读宫女吧,六哥都那么大了, 要什么伴读。” 秦艽实在不想理他, 她对这种年纪的小孩从来没耐心。在家里的时候,她那两个弟弟她都不待见,别的姐妹都是让着他们, 说欺负也就欺负, 唯独他们惹到她头上, 她必定揍他们。 揍得他们哭爹喊娘, 就跑去找奶奶告状,不然她奶也不会那么不待见她。 不过秦艽是个宫女,肯定不能揍皇子,再加上十五来到紫云阁就是客,就得把他侍候得好好的,再安安稳稳送走,翻脸也是不合适的。没看见刚才小绿快崩溃的样子,也就是殿下脾气好,一直陪着他也不发火。 “奴婢是紫云阁的人,自然不能给十五殿下当伴读宫女了。您看您点心也吃了,茶也喝了,婕妤娘娘那边肯定等着您回去,奴婢帮您收拾收拾,让人送您回去。” 秦艽边说边就去长案四周的地上,把十五带来的杂物往他书袋里塞。都是些笔墨纸砚书之类的物什,散的一地都是。 “我不走,我不走,我就不走嘛!”十五嚷着,往地上一躺。 “十五殿下,您带来的人呢?” 毛孩子被转移注意力,坐起来问:“什么人?” “宫女、内侍,您出门不带人的吗?”也好把你带走。 “母妃说了,来紫云阁不用带人。” 这话说得就有点意味深长了,不带人进来就是把十五皇子完全扔给了紫云阁。 是因为放心紫云阁里的人吗? 不是,而是笃信六皇子不会让十五皇子在紫云阁出事,也是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这位婕妤娘娘让十五皇子来紫云阁是来道歉的,可能还有别的寓意,秦艽还没分析出来。 秦艽一直知道肖婕妤是个聪明人。这个观念只是通过分析宫里大局面而得知,并没有具体的感悟,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肖婕妤的‘聪明’。 提起这个就要说说肖婕妤的人生经历了。 这位婕妤娘娘是宫女出身,一次陛下醉酒后将之临幸,事后封了个采女。谁知此女运气极佳,一朝临幸竟然怀了身孕,又生下一个皇子。可惜出身太低,长相也不算貌美,且德行不佳行为粗鄙,闹出过许多笑话。也因此明明生了个皇子,却并不得元平帝的宠爱,连九嫔的位置都没坐上。 大抵也是心知恩宠以后是不用想了,只能指望十五皇子,肖婕妤对十五皇子极为宠爱,那是要星星绝不给月亮,才养成了十五皇子小小年纪就跋扈嚣张的性子。 这母子俩在皇宫里就是一道泥石流,别人要体面要尊贵要矜持,他们不。因为六局克扣份例之事,肖婕妤敢跑到尚宫局去大闹,跑到凤仪宫去大闹,闹得所有人都下不来台面。 类似这样的事,她干过不少,脸皮厚不说,还是个滚刀肉的性格,因此在宫里有个绰号,人称鬼见愁。 这个鬼见愁其实带着贬义,不是惹不起,只是没必要。十五皇子到底是龙种,肖婕妤又是钦封的婕妤,这没家世没背景的母子俩在宫里也碍不了谁的眼,何必与这等粗俗卑贱之人计较。 于是粗俗卑贱之人一直顺风顺水活着,反正直到梦里秦艽死的时候,肖婕妤和十五皇子都还活得好好的。 “那奴婢让人送您回去。您看殿下陪你坐了半下午,也该去休息了,您也回去休息。” “我不休息,功课不写完,张学士明儿去肯定要训我。” 你也知道功课写不完要挨训?那张学士不同其他人,乃是弘文馆的馆主,历来受元平帝看重,命其教谕皇子,有责罚之权。不是看着十五皇子还小,就他这样的,估计手板都挨了好几次。 “那你就回去写功课,光在这儿缠磨也没什么用。” “你帮我写,你都帮六哥写!” 十五似乎也看出秦艽是个不好说话的小宫女,转头去求宫怿,拽着他的衣袖胡乱摇。本来宛如谪仙般的人儿,这会儿衣裳被拽乱了,袖子上还沾了很多点心渣子,现在秦艽总算知道殿下衣袖上的渣子是怎么来了,都是这么来的。 宫怿很狼狈,狼狈的他格外有一种无辜感。 他清了清嗓子,模样尴尬:“小艽,要不你就帮他写这一次?” “你看六哥都答应了。”小毛孩阴谋得逞,笑得灿烂。 秦艽咬着后槽牙,甜笑:“只此一次,没有二回。”也看出宫怿被这小破孩弄得焦头烂额,她主动柔声道:“殿下,奴婢看您的衣裳脏了,要不您去换衣裳,十五殿下这里奴婢陪着就成?” “那好吧。”宫怿扶着案,站了起来:“小艽,你好好照顾十五皇弟,别让他磕着碰着。” “是。” * 宫怿离开后,书房中只剩了秦艽和十五二人。 已经有人来收拾过了,方才一团糟的地方现在变得整洁一新。 秦艽问清楚十五的功课是把一篇文章抄十遍后,在大案上摊开宣纸和书,又摆好砚台,磨了墨。她从笔架上拿下一支自己惯用的小狼毫,又把十五带来的那只笔润湿了递给他。 “我帮你写,你自己也要写。” “我不写。”小毛孩拒绝得很果断,并站起来想去玩,他还是知道些规矩的,六皇子在时一直忍着,这会儿六皇子走了,他解放了。 可惜却被秦艽拽着衣领子按住了。 “不写不行!” “好哇,小宫女你敢威胁我,我要去找母妃告状,说你欺负我。” “婕妤娘娘管不到紫云阁来。” “那我找六哥告状。” “你个小毛孩子除了告状还会干什么?我跟你说你今天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要么拿着自己的东西走人,要么老老实实写。”说着,秦艽给了他一个露出牙齿的甜笑,又一下子冷了脸:“别想着告状,这里在咱俩,你说出去的话没人会信。” “你——”十五被她变脸的速度吓到了,指着她:“你欺负小孩儿。” “你还知道你是小孩儿啊?”秦艽露出一个狞笑,压低了嗓子:“早知道当初就让你掉在水里不救你,因为救你的事,我挨了你母妃一巴掌,脸上的肿几天才消,今天出去被人跟踪。回来了,你这个混世魔王又来了,欺负了殿下半下午,还威胁我让我给你写功课。你知不知道我会打人,我打人还很疼?” 十五被她吓到了,哭了起来,声音很小,正有渐渐转大的趋势。 “不准哭!” 他顿时被吓得捂住嘴,过了会儿才放下手,抽抽搭搭伸出小手去摸毛笔。 秦艽见他被压服了,这才收回目光,提笔在砚台中蘸墨。这种猫憎狗厌的小毛孩,就该这么收拾,多收拾两回就老实了。 “你好好写,写完了我给你拿好吃的点心。”收拾完了,还得有甜枣,两招交替才好使。 “真哒?” “奴婢骗你干啥,又没有点心吃。” “那我要吃栗子糕、马蹄酥……”十五一边抽泣着鬼画符,一边报着点心名。 秦艽看了他这字心想,让她帮她写,那张学士若是看不出才出了鬼。不过看出来才好,把他手打肿了,他就不皮了。 “想吃点心可以,你要听话。还有,以后不准欺负六殿下,不准说他眼睛,下次再让我看见,我就把你拎到小黑屋里去关起来……” “什么是小黑屋?” “就是一间很黑的屋子……” …… 殿外,宫怿已经又换了身长袍,身边跟着小安子,看样子似乎站了有一会儿。 “殿下?” 宫怿转过身,小安子忙上前一步扶着他离开了。 “既然小艽把十五皇弟照顾的不错,我们就不要进去了。” 这叫照顾的不错? 好吧,殿下说不错,那就不错了。 * 好不容易把十五送走,秦艽也累得精疲力尽。 萍儿叫她吃晚食,她刚回屋坐下,只能又起来去后面的小厨房。 紫云阁设有单独的小厨房,所有人的饭食都是出自这里。这在宫里是极为罕见的,一般就算哪个主子单独在宫里设小厨房,宫女太监们的饭食也是从司膳司里提,唯独紫云阁例外。 据说是因为紫云阁地处太偏僻,若是去司膳司取膳,等拿回来也都凉了。六皇子殿□□恤下人,才专门向萧皇后开了口讨了这个例外。 宫女内侍的饭菜都一样,不过像王瑜芳姑姑倩儿这样的,厨房会单独开个小灶。自打秦艽和文琼来到紫云阁,因两人是萧皇后专门赏下来的伴读宫女,所以也有这一份特殊。 秦艽去打饭时,倩儿也在。 她最近少在六皇子身边服侍,所以一般都在厨房这里吃。见秦艽来了,她身上就很明显散发出一种不悦的气息,秦艽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性格,两人互相不搭理正好。 她打了饭刚走出去,被倩儿叫住了。 “看不出来,你倒是会巴结拍马屁,眨个眼的功夫,把十五皇子的大腿都抱上了。” 自打那次倩儿想赶走秦艽没成功后,也不知是不是六皇子训斥过了她,她现在极少在人前和秦艽起争执,每次看到她都是一张冷脸,最近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总拿话去刺秦艽。 什么难听说什么,反正有时候秦艽挺佩服倩儿了,觉得她天生脑回路就和人不一样。一般人都知道把人往死里得罪没好处,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可她从来不考虑这个,见谁怼谁,并乐此不疲,一副不把她得罪死不罢休的样子。 “倩儿姐姐过誉了,我只是听从殿下的吩咐,照顾好来做客的十五殿下,不存在巴结什么的事。” “别拿殿下吩咐当幌子,你想什么全在你脸上,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 秦艽笑了笑,端着碗越过她想走,谁知倩儿两步上去又拦住她。 “你以为你笼络了殿下,又巴结十五殿下,你就得意了?贱婢就是贱婢,天生就路子不正没想好事,只要有我在一天,我就不会让你得逞。” “倩儿姐姐,我怎么总有一种你故意想激怒我的感觉?咱们和平相处不行吗?” “我故意激怒你?” 虽然倩儿的冷笑很合格,但秦艽一直盯着她的脸看,自然没错过她一闪而过的眼神。那个眼神很奇怪,秦艽还分析不出里面的意思,总之就是很奇怪。 难道她不小心说对了什么? “难道不是?” 说完这句,秦艽紧盯着倩儿。 倩儿似乎也看出秦艽在看自己,十分不自在,不过那股不自在旋即就转为了冷笑。 “我故意激怒你,我为何要故意激怒你?你多大的脸,我激怒你,太可笑了。” 秦艽想了想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第29章 第29章 29 “谈?我跟你有什么好谈的!”倩儿冷笑道。 “倩儿姐姐对我这么大的敌意, 我其实很一头雾水, 总是在想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所以我觉得谈一谈说不定能解除误会。” “我跟你没什么误会!” 倩儿转身想走,这次是被秦艽拦住了。 秦艽抓着她的手:“谈一谈,又不损失什么。” 两人找了间空屋子, 走进去。 秦艽去关了门。 正值中午, 艳阳高照, 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洒射进来, 将地面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小方块, 有灰尘在光柱里旋转跳跃。 “要说什么你就说, 别耽误我时间。” 两人手里还捧着饭碗,却进行这样的对话, 秦艽觉得有种滑稽之感, 不过她也清楚机会难求,她心中有一个猜测,这个猜测需要证实。 她沉吟一下,道:“不管倩儿姐姐信不信, 我没有与你为敌的意思, 你的身份特殊,在殿下面前独有一份位置,我不过是一个伴读小宫女, 并不敢去企图抢那个位置。因为我清楚那个位置, 不是想抢就能抢到的。不知倩儿姐姐能不能明白我说的意思?” 倩儿冷笑一声:“你继续说。” “我觉得倩儿姐姐与其视我为敌, 不如考虑考虑为何殿下对你冷淡了, 倩儿姐姐难道不明白,你的位置在哪儿,并不是取决于我,而是取决殿下的态度?” 倩儿没有说话。 秦艽继续道:“你总是针对我,其实对你本身并无益处,反而会让人更加厌恶你的恶形恶状。就算撇除这一切,只说些实际的,不知墙倒众人推这句话,倩儿姐姐有没有听过?你与我怎么争怎么斗,我其实并不在意,你应该能从我的态度中发现,我无意与你相争,但其实暗中有很多人希望我们斗,至于为什么倩儿姐姐应该明白,你又何必称了那些人的心如了那些人的意?” “你不用拿这些话来挑拨离间,谁忠谁奸,我比你清楚。” “那倩儿姐姐知不知道,小蓝曾暗示过我,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倩儿的冷笑凝住了。 她看着秦艽的眼睛,秦艽也在看她,两人对视。 小蓝是六皇子贴身宫女四人中的一个,红绿青蓝四个宫女,其他人都换过不止一次,再来一个依旧是叫这个名字,但唯独小蓝没有换过。 她老实沉默,甚至有点木讷,人也有点笨,但她干活是绝对让人放心的,什么事交给她一定不会出错。自打秦艽来后,紫云阁里尤其是六皇子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有躁动,唯独她还是一如往昔。 甚至倩儿失势后,与以往也没什么区别,宫里捧高踩低的人历来不少,可小蓝…… 这一切说起来很长,其实不过发生在一瞬间,看得出倩儿有一瞬间的震惊,但很快又转为一贯的不屑:“哪又怎样?!” 说完,她就摔门走了。 秦艽在她踏出房门的那一瞬,轻声道:“不管倩儿姐姐你信不信,紫云阁是个很好地方,我就想好好的待在这里,仅此而已。” 倩儿脚步未停,走了。 秦艽看着她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才拿着饭碗走出去。 * 倩儿罕见的没有发作小蓝,也许是觉得秦艽挑拨离间,也许是其他原因,总之这一次,她比想象中更沉静。 十五皇子自打那次后,就再没有来过紫云阁了。不过在弘文馆里,他还是没少找秦艽的岔,还是一口一个小宫女,却再不来紫云阁。 秦艽猜肖婕妤是为了避嫌,毕竟撇除了所谓的救命之恩外,六皇子身上实在没什么好处,足以让一直游离于局外的人去站队,相反更容易惹上麻烦,这个账谁都会算。 没有这两个人,秦艽的生活罕见的和谐和安静,她以为这种安静要持续一段时间,谁知凤仪殿那边竟然来人,说因为她救了十五皇子,皇后娘娘要赏她。 人来的时候,秦艽正在陪六皇子写功课。 张学士比想象之中更为严厉,从不因六皇子眼盲而让他例外,该布置的功课从不会少。可以不是六皇子本人亲自去写,但必须完成,现在秦艽就是担任这样一个角色。 不像十五皇子刚启蒙,只是让照抄文章,六皇子早已到了做文章的阶段。 由六皇子口述,秦艽代笔。 秦艽目前的水平仅仅只限于能读懂,远远达不到可以去做文章。所以她代笔一篇写完后,内心除了感叹只有感叹,因为她觉得只有神人才能口述之间做出一篇繁花簇锦的文章。 曹植七步成诗算什么,她家殿下一步都不用走,便能做文章了。 她一时没忍住,把这话说出来了,逗笑了宫怿。 “傻丫头,哪有你说的那么神,其实从张学士布置下功课后,我就在心中打腹稿,所以口述的时候,才会如此流利。” “可奴婢还是觉得殿下很厉害,奴婢之前在内文学馆,每次月考都能考甲等,便觉得自己已经学得可以出师了。现在看来,奴婢学的不过是个皮毛,根本不懂精髓。” 这一次,宫怿倒没有自谦,道:“如果按分等来算,读懂是刚入门,不过于宫里女子来看,却是足够用了。” 这倒也是,哪怕是宫里的女官,也不需要去学治国之策和方针,自然不需要往更深一层次学,但秦艽知道其实是有人往更深层次去学的,这些就不是内文学馆可以教的了。 像高宗时期便有一位女官,有巾帼宰相之称,深受当时的女皇喜爱,以女官之身参决政务,权倾朝野。不过那到底是个例,但还是告诉秦艽有这么个人物,人生有这种可能,而不是抬头一望即到顶。 “怎么了,小艽想学做策问?” “没有,奴婢不过是个小宫女,学这些也没什么用。” “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呃? 秦艽去看宫怿,他的脸色好像很认真,不是说着玩。 “怎么?不想学?” “奴婢想学,但是总觉得让殿下来教奴婢,会不会有些僭越了。” “我不觉得不就行了。你看你帮我写张学士布置下来的功课,我教你经义和策问,你刚才说的做文章,其实本质意义上是策问的一种,需懂得国策时务,以经义和政事为主,朝廷取士便是如此。” 秦艽还是有些犹豫,因为宫怿说的这些已经脱出她能理解的范围之外了。 “我现在的功课由你代笔,若是你能懂,将会事半功倍,不然可能再往后,你便没办法代笔了。” “那奴婢学。” “答应了就不能反悔。” 秦艽一咬牙道:“肯定不反悔。” “不要以为简单,你要读很多很多书,要做到截出一段,你便能懂得其中的意思,才能写好一篇文章。” “奴婢会努力的。” “那好……” 这时,小安子来了,躬身禀报:“殿下,凤仪宫来人了,说秦艽救十五殿下有宫,皇后娘娘要赏她。” 秦艽一个激灵,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第30章 第30章 30 凤仪宫的人就在外面等着, 根本没给秦艽留下思考的机会。 她借口回屋换身衣裳, 在脑子里想着这件事。 距离她救十五皇子,已经过去了有些日子了,早不赏,晚不赏, 这个时候要赏她, 说背后没事, 她还真不相信。 秦艽猜, 她去了以后, 大抵不外乎食收买、威胁的戏码, 一个小宫女实在太容易掌控了。可转瞬她又觉得不对,如果只是收买威胁, 让她帮凤仪宫做事, 按照正常思路,绝不会在明面上叫她过去,因为一旦这样就暴露了目标。 六皇子再与世无争,与萧皇后有关系的东西, 他也是极为讨厌的。 试想一个占据了亲娘的位置, 甚至还要在他面前充亲娘的,他怎么可能会喜欢。尤其萧皇后还做了那样的事,秦艽不知道六皇子知不知道, 她会知道是因为梦里她不小心查到过一些事。 后来她在梦里杀了皇后, 除了形势所迫之外, 也有替六皇子报仇的念头。 可能是因为这些梦太过真实, 秦艽每每总有一种梦和现实区分不开的感觉。就好比现在,因为她有先入为主的梦在,因为她还记得在梦里她暴露后,他震惊厌恶的眼神,她竟对单独见萧皇后有一种唯恐避之不及的感觉,浑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告诉她别去。 可她没有理由和借口不去,皇后召唤一个宫女,宫女能拒绝? 秦艽心中突然有一瞬间明悟,萧皇后此番叫她前去,不是为了赏她,也不是为了威胁收买,而是为了离间。 离间什么? 告诉紫云阁这边,她很可能是凤仪宫的人,或者被凤仪宫收买了。此番之后,她还如何在紫云阁立足,还如何获得六皇子的信任,她的处境大抵会像文琼一样,就那么被晾着,一直晾着。 秦艽突然感觉自己又想到了什么,尤其结合之前她的某些猜测,有一种感觉特别明显。不过已经没时间给她想下去了,有人来催她。 是文琼。 “小安子说,凤仪宫的人在催,让你快点,我帮忙给带句话。” 秦艽看了她一眼,文琼与平常并没有什么分别,但她从对方口气中,总感觉听到了一种怪异。 正常人带话,如果关系不差,顶多说一句凤仪宫的人在催;如果关系不好,会提前说明来由,以免误会,可她的帮忙带句话却放在后面,更像是一种画蛇添足的解释。 为何会画蛇添足解释,因为心虚,因为她知道什么,所以心虚。 秦艽没有理她,去找了凤仪宫的来人,和对方一同离开了紫云阁。 从表面上看去,并无什么异常,可很显然秦艽心中已经做好了某种决定。 * 从紫云阁到凤仪宫,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一个在皇宫东北侧,一个正路偏西,即使不耽误,也要近两刻钟。 沿路风景优美,各种奇花异草,奇石假山,以及后廷之中最多的水。皇宫有东南西北四海、山水池,又有金水河横贯而过,这些水的源头皆是从宫外引入,以至于形成百步一池,千步一湖之美景。 可改善风景的同时,这些也是后廷之中的隐患,君不见每年有多少冤魂,都是葬身在这些水中,谨慎如秦艽,在那梦里也差点死在水中,以至于她后来苦学凫水,就是为了当做压箱底的保命技。 秦艽一面看着那些水,一面和凤仪宫来人说话。 是个三十多岁的宫女,另还带了一个年级不大的内侍。秦艽一路上话极多,真如表面年龄那样,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丫头,好奇心十分旺盛,活泼得让人有点烦。 反正那位宫女是被问烦了,留下那个小内侍有一句没一句和她说话。 “石内侍,奴婢看你年岁也不大,你是什么时候进宫的啊?” “我是……” 走在前面的宫女停下脚步,转身看了一眼秦艽:“秦艽宫女似乎对什么都非常好奇?” “这个……”秦艽似乎有点局促:“奴婢就是有些紧张,也不知道凤仪宫是什么样的。听别的小姐妹说,凤仪宫富丽堂皇,乃是凤凰栖息之地,寓意着凤仪天下……” 好吧,这就是一个聒噪的小宫女。 那宫女看了小石头一眼,警告他别被人套了话,就转身继续往前走。 小石头无奈地看了秦艽一眼,跟着往前走,身后传来追问——诸如凤仪宫有没有梧桐树,他为什么叫小石头之类的话。 就在小石头也想出言制止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身尖叫,扭头就看见秦艽似乎踩到了什么,一时脚滑往水池中倒去。 “快救人!” 这小宫女要真是淹死了,事就说不清楚了,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是凤仪宫把人带出来,专门推进水里淹死。 * 谁也没想到秦艽前脚才出门,后脚就因为落水被送了回来。 凤仪宫专门来人与王瑜解释了,是小宫女自己脚滑跌入水中,又另外派了御医来给秦艽看诊。 秦艽的情况并不严重,她本身就会凫水,就是没有防备掉入水中,被吓得呛了几口水。不过她连着两次落水,又连着两次呛了水,虽现在还是暑天,但对身体还是有一定影响。 这是御医的说辞,总之秦艽还没醒。 凤仪宫那边,萧皇后收到消息后,脸色并不好。 她本来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会想起把秦艽叫到凤仪宫赏,是因为前阵子元平帝政务繁忙,一直没来凤仪宫,她作为六宫之首,自然要把事禀明。因为没见着元平帝,就让和贵转了话。 直到昨晚元平帝才来看她,并与她提起这件事,她对外自然要有所表示。一是因为这是皇后该做的事,二也是为了展示皇后的威严,告诉众人这件事她没有忘记,有敲打众人之嫌。再来就是玉屏的提醒了。 赏个小宫女,可以达到几层目的,她自然不会拒绝。可她想赏的人竟然没赏到,还让对方落水了。 “去查的怎么样?” 玉屏回:“御医来说那小宫女确实呛了水,不像是装的。落水之地临着池边的地方,有一大块儿青苔,可能是踩到青苔脚滑了。” “一群废物!”说着,萧皇后挥挥手,之前负责去带秦艽的两人,忙低着头退了下去。 “娘娘,您也别生气,不过这叫秦艽的小宫女实在太狡猾了,奴婢本想着派两个人去,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谁知道闹出这样的事。”玉屏劝道。 “本宫现在倒是对那小宫女越来越好奇了,她到底长了多少心眼,闹得这一出一出。” 先是汪司赞事败,再是十五皇子落水,她把五皇子牵扯进来。昨日元平帝来,对五皇子的行举颇有微词,这也是萧皇后会叫秦艽来的原因之一,除了赏她,也是想罚她,谁知又闹出这种事。 如今在外面眼里会是什么样? 皇后娘娘因一个小宫女不小心说了实话,时隔多日还要报复下。即使表面上不是这样,她知道也会传成这样。 明明她做这件事,是想一石几鸟,谁知鸟没打到,反而被鸟啄了眼。 “去把准备赏她的东西都送过去,再多加一倍。” 如今也只能这么做了。 萧皇后沉吟了下,又道:“跟陈尚宫说一声,让尚寝局挑几个合适的人送到紫云阁。六皇子年纪也不小了,昨日陛下还提了他大婚之事,皇子大婚之前,总要通晓人事,以免闹出什么笑话。” “是。” 玉屏忙应道,吩咐人下去办了。   ☆、第31章 第31章 31 秦艽睁开眼就看见六皇子坐在她床边。 他长眉微蹙, 似有什么烦心事。 她想起之前发生的事, 以萧皇后的性格,肯定会派御医来诊治,为了求得逼真,她落水后特意憋晕了自己, 还呛了自己几口水。 现在, 她是回紫云阁了? 秦艽一动, 宫怿就感觉到了。 “醒了?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谢殿下, 奴婢没事。”刚说, 她就没忍住咳了几声, 这是呛水之故。 “还说没,不舒服就躺着吧, 怎么这么不小心, 竟落了水?” “殿下别担心,奴婢真没事,奴婢就是……” “就是什么?” 秦艽看了他一眼,小声道:“奴婢其实是故意让自己落水的。” “故意?为何?”宫怿错愕。 “奴婢有些怕皇后娘娘, 那日奴婢为了自救, 不小心把五皇子殿下攀扯出来,让他在人前露了短。奴婢怕皇后娘娘明着说赏,其实是想罚奴婢。奴婢听别人说, 宫里罚人的手段可多了, 实在害怕, 所以……” “所以你就故意让自己落水, 不想去凤仪宫?” “是的。” “真是胡闹!你就不怕丢了性命!” “不会的,奴婢以前溺过一次水,所以专门学过凫水,会闭气。” 宫怿无奈道:“你真是胡闹。” 秦艽凑近了一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殿下是在担心奴婢吗?” 宫怿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总而言之,以后不要做这种事情了。” * 宫怿并没有在此处待太久,他让秦艽好好休息,就离开了。 秦艽靠在床头,陷入沉思。 她想起之前和来喜见过的那一面—— “前几回你每次单独出去,我都会和小田子跟在后面,发现跟踪你的人有三拨,一拨是凤仪宫,一拨是雅文阁,还有一拨因人手不够,不太确定是哪一方的人。小艽,你还得罪过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 “我觉得你不如找个机会,离开紫云阁,回内文学馆,那紫云阁看似平静,实则是个是非之地。你瞧瞧你才去了多久,得罪了多少人,一个皇后一个皇子,随便一个就能轻易要了你的命。” “来喜哥哥,谢谢你,我知道了。” “既然你不愿意说,剩下的那一个我再帮你慢慢查。” …… 秦艽下床,去衣柜前,从里面拿出一个白瓷的小罐子。 打开,里面放着五块牛轧糖。 她本来有六块,除过被文琼偷掉的那一块,都在这里。 她数了数,又摸了摸,把罐子盖上,放了回去。 * 接下来的时间,秦艽一直在养病。 她还是把自己折腾狠了,连着呛了两次水,伤了肺,咳嗽一直没好。御医也给开了药,六皇子让她好好养病,所以这几日她一直很闲。 相反,文琼终于有活儿干了,秦艽病了,她便替了秦艽的差事。白日六皇子在弘文馆,文琼自然不在,屋里就剩她一个人,倒是怡然自乐。 连着几日都下了雨,今日瞅着外面太阳出来了,秦艽出了屋子到外面晒太阳。 太阳暖融融的,也就这会儿能晒一晒,错过雨后这半日,恐怕日头就毒了,毕竟夏天还没过去。 秦艽被晒得懒洋洋的,她看见对面院墙上蹲着一只大花猫,也在晒太阳。宫里野猫多,平时很少能看见,到了晚上在宫里行走,偶尔传进耳朵里那些像婴孩的哭声,其实都是野猫叫。 她认识这只猫,在这小跨院里见过好几回,似乎小厨房那里有人会喂它,所以总能看见它。 不过这猫不爱搭理人,看人总是斜着眼走直线,即使秦艽和它一起晒过太阳,它也从不对搭理秦艽。 倩儿进了小跨院,就看到这一幕。 少女梳着双环髻,穿着粉红色的齐胸襦裙,白皙细嫩的小脸,明明看起来是个十分漂亮可爱的小姑娘,眉宇间却有不符合年纪的沉静。 她想了想,走过去:“你的病还没有好?再拖下去,你前面的苦心努力就全便宜别人了。” 秦艽看了她一眼:“殿下让我好好养病。” “那你就养着?” “殿下让我养着,我就好好养着。” “你可真听话。”倩儿嗤笑。 秦艽看她一眼:“怎么?倩儿姐姐是来找我同病相怜吗?以前你从来不搭理我,看见我不是横眉就是冷眼,我刚才数了下,这已经是自打我病后,你主动跟我说的第三次话了。难道倩儿姐姐终于发现其实我们并不是敌人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讨厌?” “有,我的一个朋友。” 倩儿没有说话,秦艽也没说话,两人坐在回廊下的台阶上,晒着暖融融的太阳,不远处的围墙上蹲着一只猫。 倩儿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走的时候,秦艽也没去看她,任她来任她去。 过了会儿,她也回屋了,不过那只猫还是蹲着围墙上,眯着眼晒着太阳。 * 太阳落山时,文琼回来了。 脸上带着喜色,眉宇间可见得意。 见秦艽看自己,她还了个示威的眼神,秦艽懒得搭理她,躺了回去。 宫女们晚上若不轮值,其实是很无聊的,就是闭着灯睡觉。这些日子秦艽天天睡,睡得浑身疼,所以半夜总会醒。 到了那个时间,她又醒了,不过与平常不同,她听到点儿声音。 秦艽听见文琼床上有动静,她没有动,静静地听着。直到文琼出了这间屋子,她还是躺着。 她在等,等着看自己的猜测是不是真的。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样子,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灯火大作。 秦艽慢慢坐起来,慢慢把衣裳穿好,所以等她到现场时,几乎该到的人都到了。 通过人群里低声议论的话,秦艽知道了来龙去脉。 原来半夜文琼起来上恭房时,看见有个人影从眼前闪过,她好奇心下就跟了过去,然后发现倩儿竟和人约会。 大惊失色的她,忙回来叫人,然后抓了个现行。 秦艽就站在人群外,看站在正中间的文琼如何绘声绘色,似乎脑子被猪吃了,浑然不觉得自己的表演有多么拙劣。 夜风清凉,六皇子也在,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只能看到披着外袍的他,在夜风中看起来格外单薄。 秦艽知道大家为何会如此诧异,虽然倩儿只是个宫女,但她在六皇子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又有那样的身份,几乎默认未来定是六皇子身边侍候的人,只待皇子妃过门后,就能确定名分。 这也是为何倩儿能在人前如此张扬跋扈的原因之一。 可万万没想到倩儿竟会与侍卫私通,这在外人眼里差不多就是六皇子房里人偷人了的概念。 当初她也是这么想的,此时的文琼就是梦里的她。 她看着文琼脸上难掩的得意之色,感觉是那么的眼熟,又是那么的可笑。 她隐隐似乎听见六皇子说了句,都散了吧。不过此时她已经离开了人群,往住处走了去。 回到屋中,她没有点灯,借着月色打开柜子,将那个小罐摸了出来。 她捧着去了床边,从里面拿出一块糖,剥掉糖纸,喂进嘴里。 很甜。 秦艽其实并不爱吃甜,因为她觉得甜到极致,就会变成苦。她连吃了两块,还剩下三块,她把盖子盖好,放进柜子里,重新回到床上躺下。 过了一会儿,文琼似乎回来了,不过这时秦艽已经睡了。 * 次日,秦艽起的很晚。 等她起来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萧皇后不知怎么知道昨晚发生的事,特意传了懿旨替倩儿做主,说念在她娘有功的份上,将她许配给了诸晨,还命尚宫局给倩儿准备了一份嫁妆。 秦艽离开紫云阁时,大家都去给倩儿道喜去了。 唯独她没去。 她去了内文学馆,先跟连翘和莲儿说了些闲话,就去找了徐令人。徐令人看到她时很诧异,听说她想离开紫云阁,陷入沉默中。 “为何会想要离开?” “奴婢觉得伴读宫女一人就够了,两人实在多余。奴婢见文琼姐姐做得挺好的,奴婢启蒙太晚,虽勤能补拙,到底底子太薄,当六殿下的伴读太吃力了,奴婢想回来再学几年,也免得给文学馆丢人。” 徐令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过秦艽这会儿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发现。 “你先回去吧,让我考虑考虑。” …… 秦艽又回到紫云阁。 进小跨院时,见旁边院子里人进进出出,她回了屋后,想了想,去把衣柜打了开。 那次落水后,皇后的赏赐就送到了紫云阁。 十分丰厚,算是大赏了。 除了银子、布匹,还有几样首饰。 秦艽从装首饰的盒子里拿了一样,又把盒子放了回去。 她拿着那根簪子,去了倩儿的房里。 倩儿坐在镜子前,妆台上放了很多东西,除了萧皇后的赏赐,还有些零碎,都是紫云阁里的人送的。 见到秦艽后,倩儿有点诧异,不过什么也没说。 “祝你和诸侍卫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秦艽把簪子放在妆台上,是一根鎏金的鸳鸯簪。 看着那鸳鸯,倩儿眼神有点恍惚,秦艽已经转身走了,她突然出声道:“你为什么不好奇我总是针对你,为何会故意激怒你?” 秦艽摇了摇头:“在宫里,好奇心太多容易死。” “我给你讲个故事,你想听吗?” 秦艽停下脚步,虽然她理智告诉自己不要听,但她还是想听。 “我今年已经二十一了,我比殿下大四岁,当年我娘和娘娘死的时候,殿下六岁,我十岁。我和诸晨其实早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吧,不过后来我爹纳了小,对我不好,我娘就和我爹和离,把我接进了宫。虽然进了宫,但还是可以经常见面的……再后来我娘死了,娘娘也死了,就剩了我和殿下两个人……后来诸晨想办法进了金吾卫…… “诸晨说他会娶我,会一直等着我,他等我及了笄,等我过了十八……殿下一直说让我出宫,是我自己不愿意出宫,我得替殿下守着这里……这里已经是殿下在宫里仅剩的的地方了,那些人还是不消停地往里面安插人,殿下不好出手,我来出手,殿下不好赶,我来赶。可这次……这次实在拖不下去了……” “你——” “我有孕了。” 倩儿本来一直背对着秦艽坐着,她转过身来,露出一个很美的笑容。 这种笑容是秦艽在向来尖锐刻薄的倩儿身上,从不曾见过的,梦里梦外都不曾见过。 “本来目标是你,可你竟然不上当。” “所以就换成了文琼?” “对。”   ☆、第32章 第32章 32 其实中间的事, 秦艽已经猜到了, 但她还是有些感叹。 从六皇子说让她帮忙压一压倩儿的脾气,一个针对她的局就已经布下。压下了倩儿,是为了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倩儿在紫云阁里就是一个活靶子, 她压下了倩儿, 她就取代倩儿成了那个活靶子。 一方势力的崛起, 就代表水面下必然会动荡, 所以这个时候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也都出来了。 当她在六皇子身边站稳脚跟, 倩儿的上蹿下跳就是跳梁小丑, 可这个跳梁小丑实在太令人讨厌,打不得骂不得, 所以有了她‘发现’倩儿与侍卫私通。此时换做任何一个人, 在得到这么有利的利器,都一定会动用它,毕竟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这个利器实在太好用了,绝绝对对可以将倩儿打到死无葬身之地。梦里的她就是这么干的, 彻底解决了倩儿这个心腹大患。 可梦外的她, 不是梦里那个处世未深、手段拙劣的自己,她因为那个梦,获得了许多额外的经验, 所以她看出了漏洞。也是心态的不同, 她没有选择使用这个利器, 没有选择你死我活, 而是选择和平共处,于是反而倩儿着急了。 倩儿怀了身孕不能拖,所以故意激怒自己,想逼她去使用这个利器。这样的行举非但没让她自己如愿,反而让她看到了更多的漏洞和刻意。 来喜告诉她还有第三方人跟踪她,她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于是便借着落水一事彻底退出来,想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清这个局。这时文琼崛起了,也许曾经在她身上上演过的事情,也在文琼身上上演了一遍,于是文琼上了当。 当倩儿来找她没话找话说,她便猜到同样的局已经布下了,第三次倩儿来找她时,她从对方的话语和态度中看出了放松和感叹,就料想这个局已经到了收网的时候,果然昨晚发生了那些事。 看到文琼,她就像看到当初的自己。此番倩儿被解决掉,文琼之后在紫云阁,必然是势不可挡的局面,以后她就会取代倩儿,当那个活靶子的大宫女。只是她没有倩儿陪伴六皇子从小长大的情谊,她的结果又会如何?她背后的萧皇后又会如何? 梦里的她就是这样,在六皇子的宠爱与萧皇后的支持下顺风顺水,可棋子就是棋子,总有一天要起上作用,萧皇后给她下了命令,她没办法去做到,几番挣扎她选择破釜沉舟,暴露自己彻底离开。 至于文琼之后会如何选择,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唯一让她没猜到的是,关于倩儿,还有一场这样的故事,一场关于守护的故事。明明知道不应该,在这一刻,她竟然有些羡慕她。 “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倩儿道。 “我没什么想知道的了。” 倩儿的目光有些诧异,这种诧异一直持续到秦艽转身想离开,她又叫住了她:“我以为你会想知道殿下在这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位置。” 秦艽是真没料到倩儿会说这种话,她的眼神也透露出这种讯息。 “这个问题并不难猜,不是吗?” “可是女子不都是盲目冲动的吗?她们善于自我欺骗,只要有一点点可以寄托的东西,她们就能寻出千百种理由替自己的心上人辩解,然后让自己继续沉醉在梦里。” 心上人?秦艽默默咀嚼着这个词语,没有说话。 “我以为我刚才讲的那个故事,足够激起你的同情心。”倩儿咕哝道,似乎因为没有如愿,而感觉到有一点点颓丧。 “在宫里,同情心是最廉价的东西。” “你明明进宫还不到两载,但给我的感觉好像你在宫里待过很多年。” 秦艽笑了笑,没有说话,再度转过身。 “真没有问题问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她顿了一下:“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我觉得我们应该是不同立场。” “为什么啊?”倩儿的声音有些感叹,轻飘飘的,以至于让人听起来有些梦幻,“因为我在你眼里看到了光。我有情人,有爱人,所以我知道那光是什么。女人狠起来,可以是世上最毒最狠的,可她们也是最盲目感性的,她们可以为了心中的那点羁绊,干出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所以我觉得你是可信的。” 秦艽自嘲地笑了声,推门走出去。 门即将关闭时,她还听到倩儿说了一句。 “其实殿下很苦很苦的……” 可是她也很苦啊,只是没人知道罢了。 * 秦艽回到住处,文琼在。 她大概是唯一没去跟倩儿道喜的了,但她难掩喜悦,秦艽进来时,她正在换衣裳。拉着帐子在里面换了一件又一件,来来回回在秦艽面前走动着。 这一切让秦艽明白,她不过也才十五不到,再聪明又如何,难逃这个年纪的某些特质。 倩儿离开紫云阁后,想必她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虽然她在她眼里已经算不上敌人了,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所以她一定会解决掉自己。 会使用什么手段,秦艽暂时不想去想,她只想徐令人那边能尽量早点给自己答复。 “你竟然去看倩儿,说实话我挺诧异你的想法,我以为你应该恨她。”打扮好正在照镜子的文琼突然说道。 秦艽看向她,没有说话。 “自从我们来到这里,她给了我们多少苦头吃,这样的人这样的下场便宜她了,不过她到底身份不一样,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吧。” 文琼转过身,微笑地看着她:“怎么,好奇我为何要跟你说这些?我早就说过,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我们同样出自文学馆,又同样被派来紫云阁,我觉得我们应该是同伴。” 秦艽静静地看着她。 文琼的脸僵了一下,还是笑着道:“有一件事恐怕你不知道,我们又有敌人了。解决了倩儿,并不代表已经解决了后患,马上皇后娘娘会送来两个教导六殿下人事的宫女,这才是我们的大敌。怎么样?要不要联手?” “我很诧异你会有找我联手的想法。” “毕竟我们不是同伴吗?伴读宫女说到底不过就是个伴读,可如果能成为殿下的女人,那就不一样了,你会从宫女变成主子。难道你不想脱离任意被人辱骂欺辱的处境,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不想。”秦艽漠然地看着她道。 “为什么?”文琼的表情很怪异,似乎看到一个傻子。 “你说的这种主子,宫里到处都是,可以低贱到泥里,惨的时候,甚至连一个奴婢都不如。奴婢可以贱,可以不要脸,可以不择手段,她们不能。我一直觉得想改变自己的处境,不该靠那些肮脏的心思,而是该靠自己。” “你真病,你得病了,癔症!” “随你怎么说。” * 秦艽实在不想看到文琼,就出去了。 她漫无境地地在宫里走着,碰见有人了,就装作有差事在身,急匆匆的样子。但大多时候,她是碰不到人的,因为皇宫太大,而那些假山奇石流水池塘长廊亭阁,可以让她很轻易的隐藏自己。 她逛到了绣坊。 丁香正好手边没活儿,就把她领到住处说话。 她问秦艽今天怎么跑出来了,她并不知道最近秦艽一直很闲,秦艽也没跟她说这些,只说今日休息。 两人说了些闲话,期间丁香翻出了一包东西给秦艽。 都是鞋、荷包、诃子、癸水带之类的物什,这些都是丁香没事做的,秦艽的针线活不行,所以她的一些贴身小东西,都是丁香帮忙做。 秦艽跟丁香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她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又走了很久的路。丁香也没叫她,给她盖上被子,又把床帐子拉上了,并去跟同屋的人打了声招呼。 等秦艽醒来时,已是暮色四合。 屋里多了三个小宫女,都是丁香的同屋。看得出她们跟丁香关系不错,见秦艽醒了后,跟她说丁香去打饭了,让她醒了别走吃了饭再走。 过了会儿,丁香提了个食盒回来。 明显不是绣坊里的饭食,这是丁香拿了银钱,去找司膳司相熟的人弄来的。这种事并不少见,其实只要有银子有关系,宫女内侍们在宫里的日子并不难过,主子们用的她们能弄到,主子们没有的,她们也能弄到。 丁香给了那三个小宫女一盘菜,就提着食盒带秦艽出去了。 两人找了个偏僻的小亭子,坐下用饭。 丁香并没有问秦艽是不是碰到什么事,秦艽也没有主动跟她说,两人就只是吃饭。丁香还弄了一壶酒,说起来是酒,其实是果酒,喝了酸酸甜甜,不会醉人。 用完饭后,已是月上树梢,秦艽就打算回去了。 丁香想找几个人陪着送她,秦艽不让,这时来喜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来喜哥哥,你怎么来了?” 来喜才不想说,她从紫云阁出来,小田子就跟着她,一直到他把事做完了,找了来。 “怎么,你最近碰上什么事了?问你什么,你也不说。”回去的路上,来喜问她。 “没,就是觉得特别无趣。” “我以为你是发愁萧皇后又要往紫云阁安插人。” 秦艽用诧异的目光看了看他,又笑着说:“来喜哥哥,你的消息越来越灵敏了。” “我拜了个干爹。” 秦艽停下脚步,看着他。 来喜点了她额头一下:“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不想待在牛羊圈了,那地方太脏也太臭,我想去内侍监,就在里面寻思着攀点关系。帮着黄公公办了两回事,他觉得我还算得用,才给了个名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现实和梦境总有惊人的相像,梦里来喜出头前也有个干爹,也是姓黄。不过具体秦艽不太清楚,因为那时候她自己的事都理不清楚,不过她知道黄内侍的背后站着和顺。 内侍监首席大太监,元平帝的心腹。和贵也是元平帝的心腹,看似在宫里也算得上号人物,但与和顺比,还是差了那么点,因为和贵拥有的不过是元平帝的信任,可和顺拥有的兵权。 和顺掌着神策军。 “来喜哥哥,我知道我没办法阻止你去做想做的事,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所谓的权势,当变成一抔黄土时,就什么也不是。” 这次来喜推了她额头一下:“怎么小点点的,这么苦大仇深。行了,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这时,也到了紫云阁附近,来喜停下脚步。 “好吧,你进去,我也回去了。” “嗯。” 秦艽目送着来喜离去,才转身打算从侧门进去,却看到了那片海棠林。 她想了想,调转脚步走了进去。 此时的海棠花已经谢得差不多了,偶尔白日从这里经过,远远就见得硕果累累。 今晚的月色不错,照射进来,给一切笼罩上了一层银辉。 秦艽走了会儿,但这片海棠林太深,她并不是个喜欢随意将自己处于险境的性格,就打算转身回去,却看到林子的深处亮着一盏灯。 那里是木亭的位置。 她想了想,走了过去,竟看到了六皇子。   ☆、第33章 第33章 33 秦艽在看到六皇子的一瞬间, 其实是很诧异的, 因为六皇子与她平时看到的不太一样。 怎么去形容呢? 平时六皇子给人的感觉是温和有礼的,衣衫总是穿得整整齐齐,虽是他眼睛看不见,但他本身并不邋遢, 一切都优雅从容, 从他身上看不见任何逾越的地方。 可此时的六皇子, 一头墨色长发全都披散了下来, 衣衫松垮垮地穿在身上, 露出白皙的胸膛。 他一手持着酒壶, 赤着足在草地上走着,像是喝醉了, 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虽此时是夏末初秋, 但到了夜里天气也是极为寒冷,秦艽下意识就走了过去,问六皇子怎么跑到了这里来,身边侍候的人呢。 直到六皇子听到声音, ‘看’了过来。 秦艽借着月光和悬挂在木亭柱子上的琉璃灯才发现, 六皇子好像真的病了,额上竟有汗,皮肤潮红, 喘着气, 两颗眼珠通红, 里面布满了血丝。 “殿下, 您发热了吗?怎么没有人陪着您,奴婢送您回去。” 明明感觉出异常,秦艽还是上前了,因为六皇子的情况实在太吓人。 她刚扶上六皇子的手臂,就被人拽住了。 对方的手劲儿很大,抓得她生疼,又是一扯,她已经扑到六皇子怀中。 “谁?你是那个小宫女?” 这该是怎样的声音? 轻喘中带着磨耳朵的沙哑,与六皇子平时清亮的声音完全不同。 “你不是殿下,你是谁?” 秦艽还有一只手可以动,她袖中常年藏着一根簪子,不为插戴,只是防身之用。她的手指只是在袖中微微一挑,那根簪子便滑入她的手中。 这个她在梦里就已练得十分熟练,现实中无事时也会练,所以做得很是顺畅,一点凝滞都无。 秦艽挥着簪子扎了过去,可手刚抬起,又被人抓住了。 “有刺客……” 喊声刚从嗓子,就有什么东西堵了上来。 这一刻秦艽完全懵了,过了会儿才发现竟是六皇子用嘴堵住了她。 他口腔里全是酒味儿,还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儿,他吻得很深。不,这已经不是吻了,就好像他是快要被渴死的旅人,而她口中是唯一的水源,秦艽被吸吮的舌头都疼了。 她根本没办法阻止,对方完全将她禁锢在怀里。 她只能承受。 不知过去了多久,对方松开口,低声笑道:“我就是你的殿下啊,傻丫头。” 这笑声沙哑中带着磁性,像从地狱里传来的笑,竟然秦艽有一种寒毛直竖之感。 她怔怔地看着对方的脸——脸是,但表情不是。 “你到底是谁?” “我乃宫怿,大梁的太子。” 明明这个人什么也没有做,不过是一句话,竟让他说出睥睨一切之感。 可秦艽顾不得去想这些,因为对方又干了一件十分出格的事。 “你就是他的伴读宫女?多大了?好像十四,这身子倒不像是个十四的小丫头。”他边说,捏了捏掌下之物。 秦艽傻了,她又想起梦里发生的那件事。 …… “这是什么?” 隐隐有抽气声,小宫女声音里带着哭腔:“殿下,被你发现了,奴婢吃晚食时,偷偷藏了两个馒头,准备夜里饿了吃。” “馒头?司膳司越来越偷工减料了,这馒头好像做得比往日小了些。” …… 一阵脚步声传来,秦艽僵硬地转头看去,发现是倩儿和王瑜打着灯笼过来了。 而不知何时,在他们站的不远处,还站着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着实不显,若不是他逆着光显了影子,秦艽肯定看不出来。 “殿下。” 六皇子‘看’了过去,松开手,秦艽忙逃去了一旁。 倩儿刚站定,就问那黑衣人:“殿下又吃那东西了?” 黑衣人默默点了点头。 倩儿露出气急败坏但又十分无奈的表情,上前一步道:“殿下,那东西不能吃,吃了伤身,您……” “滚下去!” 一声暴喝,将倩儿吓得哆嗦一下,往后退了两步。若不是王瑜从后来来,扶了下她,估计要摔了。 王瑜对她摇了摇头。 至于秦艽,完全处于震惊中。开始,她还没懂倩儿他们既然来了,为何不把六皇子带回去,可很快她就明白了。 没有人的干扰,六皇子又若无其事地喝起酒壶中的酒来。他边喝酒,边围着木亭前的空地转圈。这里地势开阔,多数是草,也不怕他摔了。 他走了一圈又一圈,走得秦艽眼睛都快晕了。 突然,她心中有一阵冰凉感闪过,紧接着是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竟是让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她终于想起来为何觉得六皇子这状态眼熟了,那还要提起梦里的一段事,暂不表述。而六皇子这种状态,以及倩儿方才之言,让秦艽有近九成把握——六皇子是吃了五石散。 五石散,又称寒食散,本是治疗伤寒之用,被魏人何晏改了药方,因其中添加了钟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等五种矿石,又称五石散。五石散在魏晋时期风靡一时,曾让上层士族玄学大儒们争相追捧,甚至到了服用五石散就是身份、地位象征的地步。 据说服用五石散除了有致幻与飘飘欲仙之感,还有壮阳强身之效,魏人何晏在服用五石散之后,也自称心加开朗,体力转强。服用五石散禁忌颇多,需用温酒送服用,服用后不可静卧,需通过疾步的方式发汗,又称行散。服用五石散后的数日中,需穿寒衣,喝寒饮,用寒食,这样才可驱散体中的燥热。 而服用五石散最明显的症状就是,情绪极度亢奋,行举暴躁,口发狂言,赤足狂奔。 服用五石散害处极多,因死于‘石发’之人不计其数,渐渐销声敛迹。直至近些年来,有人研制出解散方,才又有人开始服用五石散,却远远达不到魏晋时期的疯狂。 六皇子竟然吃五石散? 是因为吃了五石散,他才会变得性情大变?秦艽总觉得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 * 秦艽已经不知道六皇子走了多久。 直到他脱力倒于地,那个黑衣人才抱起他消失掉了。 王瑜带着秦艽和倩儿去了后寝殿,期间提水全由那个黑衣人做,至于给六皇子沐浴穿衣,则由倩儿及王瑜完成,秦艽就在旁边打下手。 六皇子终于在榻上睡着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黑衣人消失不见了,王瑜留下看着六皇子的情况,倩儿则带着秦艽走出后寝殿。 “这就是我一直不想出宫的另一个原因。” “为什么六皇子吃五石散?你们难道不能劝阻,还有……”秦艽心中的疑问太多,她脑子太乱,根本理不清楚头绪。 “我们没办法阻止,殿下根本不听我们的。” “你们可以不给他。” 倩儿苦笑:“他会闹,他会发狂,他发狂了会杀人。而我们不能让别人知道,六皇子竟然还有这样一面,一个服用五石散的皇子,这里将再无他的立足之地。” “可……” 倩儿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秦艽一眼:“这也是我为何会问你,想不想知道殿下在这件事中,占据什么样位置的原因。” 秦艽抿着嘴看她,等她揭晓谜底。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一年殿下是九岁还是十岁,我已经不记得了,那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也太混乱。突然有一天,殿下变成了两个人,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变的,刚开始就是觉得殿下怪怪的。后来王叔发现,经过各种我们验证,才知道殿下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温润如玉,脾气温和,一个桀骜无礼,行举狂放。开始那个人只是在晚上出现,后来渐渐他什么时候出现,连我们也不知道了。” 秦艽听得浑身发寒,忍不住问:“没有找御医看看?” 这话出口,她才发现自己问得有多么可笑。六皇子没办法离开皇宫,找御医看是把六皇子的事暴露于天下。 秦艽听说过民间有那种某个人突然性情大变的事,这种事一般都会被人认为是鬼上身,发癔症等等。但无论是哪种,都不能被套在六皇子身上。 “会不会是沾上不干净的东西?”秦艽问得嗓子里发干。 “你猜测的,我们都试过,也私下寻访过许多名医,甚至异士和道士和尚。这种病没办法治,其实也不是病,上官公子曾寻访过一位神医,神医说这是双魂症,也就是说一个人身体里,有两个人的魂。”   ☆、第34章 第34章 34 倩儿说的一切, 都超出秦艽的想象。 什么双魂症, 什么两个人,她从来就没听说过。 可她亲眼看到的一切又做不了假,六皇子那近乎癫狂的状态,异于平常的表情和声音, 一切是那么诡异却又说得通。 “你为何跟我说这些, 我以为这种事情不该给外人知晓, 你难道不怕我泄露出去?” “我以为你明白我今天跟你说这一切的意思。”倩儿苦笑一声, 道:“我白日说的那些, 已经是不能随意给人知道的了, 谁叫你又凑巧撞见,也不多这件事了, ” 秦艽怎么可能不明白, 倩儿明显想说服她代替她的位置。 文琼是萧皇后的人,这个人必须解决掉,还有文琼所言萧皇后马上要派两个教导六皇子人事的宫女过来,恐怕紫云阁这边也已收到消息。 她知道教导人事的宫女是做什么的, 这是皇子大婚之前一个必备过程, 为了防止新婚夜皇子不懂敦伦之事,抑或是防止其沉迷女色。 其实说白了,也就是让皇子拿来练手的, 代表着皇子已经成人。 至于为何会选她, 秦艽想起冯姑姑和徐令人, 想起徐令人和上官皇后的关系。 虽然表面上徐令人只管着掖庭, 从不插手宫里的事,但谁敢说徐令人和六皇子没有联系。就算不是徐令人,也许她的背景,紫云阁这里早就查过。 “你可愿意?” 秦艽抬起头:“这事太突然了,我需要想想。” 说完,她就匆匆忙忙走了,倩儿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 秦艽再次来到内文学馆。 文学馆中有一书楼,里面的藏书特别多,除了时下主流的经史子集外,还有许多乡野志异、鬼话怪谈及风云游记等等杂书。 秦艽来这里不是为了其他,而是她想起那个某人突然性情大变的故事,她不是听人说的,而是在一本书中看过。当时因为这个故事很离奇,她便留了心,昨晚她回去后细细的想了,才想起这件事。 她今日来这里,就是为了寻那卷书。 书并不是一册,而是一共四十卷,名叫水经注。 此书详细记载了这片大地的江河水流及围绕着这些水源当地有关历史遗迹、神话传说等,甚至还收录有不少民间歌谣、乡野杂谈之类的故事。 秦艽当初会看这书,是为了见识天下之广,不过只看了十多卷,她便被分去了紫云阁。 只十多卷,目标便好找多了,不然四十多卷,还要一页页去翻,秦艽还真不知道要翻到什么时候。 她的运气很不错,翻到第三卷时,就翻到了那个小故事。这不过是笔者当初随手记下的,为了补足当地传说异闻,只占据了很小的一个篇幅。 故事大概是这样的—— 某地有一户人家,因半夜家中起火,全家人丧命,只有外出求学的长子幸免于难。因此事太惨,街坊领里就筹钱帮此子给家人办了丧事,都想着他年纪尚幼,遭此祸事,恐怕在此地不会久留,必会前去投靠外家,谁知此子竟在原址住了下来。 为了养活自己,此子白日做工挣钱,晚上在家读书,十分勤奋。街坊领里无不赞道,说此子日后必成大器。可偏偏就在这时候发生了怪事,附近几家竟接连有人丧命,而凶手竟抓不到。 连番发生命案,当地县衙极为重视,张榜缉凶。没过多少日子,那凶手便抓到了,正是此子。 据说抓到他时,他手持血刃,当场被抓了现行。 可偏偏此案又出了怪事。 一般人命案子,结案时需要犯人的认罪口供。事发次日官府给此人录口供,此人却是大惊失色,矢口否认,并连连为自己喊冤。 他的行举激怒了县令,大牢里用刑逼供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于是就对此人用了刑。可不管再怎么严刑拷打,此子都绝不承认,那负责逼供的牢头也是个老手,见他反应实在不像说谎,就把此事禀报给了县令。 也是实在太惨了,这般连着多日刑讯下来,是个人都扛不住,尤其此人还是个文弱书生,一般这种情况下,就要考虑是不是一场冤案了。 县令命人重查案子,可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出第二个凶手,甚至此人前几次犯案凶器,也在其家中院子的土里挖到了。就在大家都束手无策之际,是个上了年纪的狱卒,揭晓了谜底。 老狱卒将此人单独关押起来,并让人秘密监视。没过多久,谜底揭晓,就是此人犯案。只是此子情况特殊,他身体里竟有两个意识,一个是主意识,另一个意识平时不出现,只有某种特殊的情况下才会出现。 而老狱卒之所以会懂得这个,也是以前在牢里见过这种事。 这牢里多有关押数年甚至数十年的犯人,人被关久了,就容易出毛病。老狱卒以前就见过一个犯人,平常知书达理十分正常,发病起来像是换了个人,你说疯吧也不是疯,就是变了个人。关键是其正常的时候,根本记不得自己发病时干了什么,一点记忆都无。 其实故事说的并没有这么详细,只说了主要的几个关键点,其他都是秦艽自己补充的。 但也让她得到了想要的信息,遭受大创,精神失常,正常的意识是不知道多出那个魂的任何信息,相反多出的那个却知道他的事,因为书中用了狡诈故意藏匿的言辞形容。 秦艽陷入良久的沉思。 如果倩儿所说的那一切都是真的,这也就是解释通了,六皇子身体里的另一面,为何会认识她,还说出那样的话。 秦艽倾向是真的,因为这样一个弥天大谎太难撒了,哪怕是她,都想不出撒这种谎。 还有一点就是梦里馒头那件事,两次都是突然孟浪。在梦里,事后她曾观察过六皇子,他似乎对此事并无记忆,这也就应了书中之言。 事情到了这里,差不多已经有了定论了。不过秦艽并没有当即就下决定,她连着几日都待在书楼中,查找了许多怪谈类的杂书。又让她找到了几篇类似的故事,故事中有说是鬼上身,也有双魂症的说法。 她还走吗? 秦艽突然有一种觉悟,就算徐令人现在答应让她回文学馆,恐怕她也办法回去了。 * “我还有件事想弄明白,殿下可知道那个人的存在?” “你说的是指哪种知道?如果是说殿下能不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他是感觉不到的,但殿下知道有这么个人。因为自从那个人出现后,殿下的记性便不好了,经常会头疼,夜间多梦易醒。为了遮掩这些,所以殿下经常病着,弘文馆那里也是时去时不去。”倩儿道。 “你说的那个神医怎么说,能治吗?” “这种病没办法治,神医也只是听说过这种病症,根本无从治起。也找过方士和祝由科的大夫,根本没用。” “殿下是怎么开始服用五石散的?” “我之前的话还没说完,如果不是为了治病,殿下不会接触那些方士,自然就接触不到五石散。我们其实也不知道殿下是何时开始服用的,因为就如同我之前跟你说的,一开始我们这些贴身服侍的人,还能明显感觉出那个人的出现,可随着时间渐渐过去,我们已经没办法区分了。” “你的意思是?” “他很狡诈,他会隐藏自己,他甚至能渐渐影响到殿下,虽然并不明显,但我能感觉到那种趋势。”说到这里时,倩儿眼中闪过一抹惊慌,“不过殿下在发现这件事后,已经掌握到某种方法,可以尽力压制对方,只是偶尔还是控制不住。” 好吧,通过这番对话,问与答都能严丝合缝的对上,说明倩儿并没有骗自己。不过现在秦艽有点脑袋疼,就是倩儿最后说的这段话,那个人竟会隐藏自己,说明这件事做起来会很麻烦。 “先不说这个了,你们希望我做到什么?” 倩儿似乎有点诧异秦艽的态度,看了她一眼,道:“不要让人发现殿下这些异常,还有就是那些被安插进来的人。其实第二件事和第一件并不冲突,为了防止别人发现,就必须把那些人隔离在外面,不能让她们和殿下太亲近。” 秦艽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又问:“那么我能得到什么?” 倩儿更诧异了,她根本没防备秦艽会问这个。 “这……” “凡事总是相对的不是吗?没道理前面你们还在设局让我钻,后面就必须要求我无条件服从。虽然以殿下的身份和权势,可以做到这点,但心甘情愿与奉命行事,完全是两码事,倩儿姐姐你应该懂。” “你想要什么?” “当我想离开的时候,让我离开。” 看得出倩儿有点犹豫,秦艽体贴道:“我不急,你可以去商量。”说话的同时,她看着倩儿的脸。 “不用商量了,这件事我代殿下答应了。” * 既然商量好了,秦艽就要代替倩儿去做她应该做的事。 据倩儿说,为了提防那个人突然出现被人知道,所以六皇子贴身服侍的人看似挺多,实际上只有两个。 影一和倩儿。 所谓贴身服侍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除了特殊时候,例如昨晚用冷水给六皇子沐浴,让他散热。还有就是晚上守夜,提防那个人晚上出来。 据倩儿说,那个人晚上出来的多,白天极少出来。 至于其他的事,还是可以交给小绿她们去做,只是相对要机灵一点。 王瑜宣布由秦艽接替倩儿,做六皇子贴身服侍的大宫女,紫云阁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不管私下其他人怎么议论,秦艽将东西收拾了收拾,搬去后寝殿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去住。 这是她特意要求的,她实在懒得和文琼相处。 她收捡东西时,文琼还在跟她歇斯底里,说她藏得深,什么时候又把六皇子笼络上了。 秦艽没有理她。 安顿下来后,她去了见了六皇子。 这是落水那次后,秦艽第一次和六皇子单独见面,竟恍若隔世。 看着那张脸,那张梦里总会出现的脸,秦艽一时感慨万千,心中千般滋味浮上来。 “是小艽吗?” 他侧了侧脸。 “见过殿下。” 六皇子叹了口气,面上浮现愧疚之色。 “让你受委屈了。其实倩儿的那件事我知道,虽然是他出的主意,但我却是帮凶,向你主动提出那种要求。倩儿为了我,苦了太久,她要想出宫,必须有个借口。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在意,本想着等倩儿离开后,就向你说明,谁知却弄砸了。”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让你成为众矢之的的事,我也是听了倩儿说才知道,我没有想那么多,我以为你愿意留在我身边。”   ☆、第35章 第35章 35 秦艽设想过和六皇子再见面的场景, 出现什么样的局面她都不会意外, 但唯独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一段话。 却又不意外,殿下不从来就是这么好吗? 自此心中种种疑问都得到解答,又觉得自己万分不该。明明知道其中另有隐情,却还是心生防备。那个梦实在影响她太大了, 让她看人看事都带着一层隔膜, 做不到真正的坦诚。 可殿下却是坦诚的, 这些话他其实不用解释, 可他却说了。 “殿下, 对不起, 奴婢不该误解您。”秦艽小声说。 “这不是误解,事情确实是我做的, 也确实有些对不住你。”宫怿起先是笑着说, 渐渐变成了苦笑:“只希望你不要怪我吧。” “奴婢没有怪您。” “没有怪就好。好了,不说这些了,上次说要教你经义和策问,我思索了下, 却不太好着手, 因为内文学馆教的东西和弘文馆不太一样。对了,你可知道国子监?” 这个秦艽自然知道,国子监是官学, 也是整个大梁最好的学府。当然, 国子监之上还有弘文馆和崇文馆, 这两处地方却不是普通人可去的, 皆是勋贤胄子。 尤其是弘文馆更是诸皇子读书之所在。 “这国子监广纳天下之英才,其中不乏京中各家贵女入监读书,我让人弄了份她们的课程表,你不如就按这个来学,先从五经学起,《孝经》、《论语》必修,《左传》、《礼记》选一样,除了这些经史,你还需学书法……” 六皇子虽目不能视,但他提起这些态度十分认真,秦艽也只能认真去听。 甚至书已经给秦艽准备好了,因为宫怿看不见,也就致使他教人与寻常人不太一样,由秦艽先读,然后他给她讲解经义。 秦艽有些不太适宜,不过她也不是没方法,六皇子讲的同时,她已经用笔在纸上记了。这是她在内文学馆学到的法子,宮教博士们讲经只讲一次,听不懂就罢,而只靠记忆,显然是不牢靠的,她用笔记下来,下去后可以自学。 在这种氛围下,似乎什么事都过去了。 学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宫怿面露疲惫之态,秦艽一直观察着他的神色,便赶忙叫停了,问他喝不喝茶或者休息一会儿。 宫怿挪去了躺椅处,秦艽则去煮茶。 旁边有一间小屋子,是专门的茶室。里面有个铜质炉子,从来不熄炭火,就是为了保证时刻都有热水。秦艽打开炉门,用火钳捅了捅,不一会儿炉上的水便烧滚了。 秦艽把茶具用水烫了下,茶柜里放了好几套茶具,她偏喜那套雨过天晴色的。煮茶她并不陌生,甚至宫怿喜欢的口味她也知道,茶很快就煮好了。 碧色的茶汤衬着青瓷,显得格外的清爽。 秦艽端出去,躺椅上的宫怿,凤目半阖,让人看不出是睡了还是没睡。 她去把茶盏放在边上的几上,见他没有动静,便把边上贵妃榻上的薄被拿过来,给他盖上。 就这么来到他的身边,匆忙得让秦艽来不及恍惚,可外面阳光明媚,见他卧于椅上,她在书案后手中握笔,一种岁月静好,她又觉得这么过一辈子也极好。 * 到了晚上,秦艽便忍不住开始紧张起来。 这种情绪大抵与倩儿一次又一次强调,那个人晚上出来居多有关。 以前秦艽并不知道有影一这么个人,想着房梁上蹲着个人,见情况不对就会跳下来,秦艽终于没那么慌了。 书房里又多了几本游记,秦艽择了一本读给宫怿听。读了差不多一半时,时候已经不早了,宫怿说沐浴了歇息,秦艽去让人准备。 寝殿一侧有浴间,极为奢华。 水池乃汉白玉砌就而成,左右各一鎏金兽首,热水便是从兽口中而出。据悉池下铺了长管,直通水房,热水日夜不歇。另有出水的出水口,这种设计充斥着皇宫各处,当然也不是处处都有的,反正秦艽见过不少,但至今没弄懂原理,只觉得极为好用。 秦艽没有在浴间里服侍过,那梦里倩儿走了后,她虽近身服侍了,却并不是真正的近身服侍,因为六皇子身边还有个叫顺子的内侍。当时的说法是六皇子不喜宫女近身服侍,所以一些贴身的活儿都是顺子干的。 现在想来恐怕不单纯是如此,大概是对她没有真正放心,再加上没有她撞破那夜,六皇子有异这种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她还隔了一层。 不过现在的问题不是其他,而是没有了顺子,难道这些贴身活儿她来干? 好吧,只能她干。 见小绿等人准备好用物后,便从浴间里退下去了,秦艽就认命了。 “奴婢没有服侍过,若是有哪儿服侍的不对,您就说。” “我觉得小艽做得都很好。” 才怪!那是因为就两人在,宫怿又看不见,自然不知道秦艽这会儿手抖得厉害。 “怎么了?是解不开?”宫怿问,手已经覆了过去,“咦,小艽你怎么抖这么厉害,是生病了?没有发热啊。” 他脸庞白皙纯净,眉宇间带着疑惑,看起来格外有种无辜懵懂感。 “没,奴婢只是解不开这个腰带。” 秦艽在心里呸自己,觉得自己想法太过龌蹉。就是服侍沐浴,这阖宫上下替主子宽衣解带的宫女多了,如果个个都像她这样,差事也不用当了,这就是件很普通的事,她实在不用多想。 “其实这个不用解的,等下了水里,我会自己脱。”秦艽脑子里正乱着,宫怿突然道。 呃?她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那殿下怎么不早说。” “我看你解的那么认真,以为你想帮我解。”宫怿有点委屈说。 秦艽瞧瞧他的脸,心中十分有罪恶感。她咳了一声:“殿下还是快进池里吧,您当心脚下,小心摔了。” 等宫怿入了水,秦艽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殿下,奴婢在边上看着,有什么您就吩咐。” …… 水池中烟气缭绕,有汩汩流水声,正是一角鎏金兽首正往外出水。光滑可鉴的玉壁上凝着密密的水珠,时不时淌下一滴。 池中,一道身影独自坐在池畔,蜿蜒披散的墨色长发,其下是白皙如玉肩背,少年的年岁还太轻,也因此肩背的曲线看起来并不明朗,雌雄难辨。但无疑是绝美的,浓郁的黑衬着耀目的白,组成一幅美丽的画。 此时少年坐在水中,一动也不动的,若是有人看到他的脸,就能发现他似乎有些委屈。 “小艽,你不帮我洗吗?我看不见。” 站在边上闲闲的,努力忽视心中罪恶感的秦艽,正打算昧着良心欣赏一幅美男沐浴图,谁知浴中男子似乎并不配合。 “殿、殿下,你不会自己洗吗?” 少年摇头摇得很理直气壮,试想堂堂的皇子,全天下数得上号的尊贵之人,还用自己沐浴,那要这么多宫女内侍是干什么的。 “您等等,奴婢叫影一大人。” 白瞎了秦艽还给影一冠了个大人的美称,根本没有人理她,她把梁上都看遍了,也没看到影一的影子,让人忍不住猜测他是不是不在这儿。 “你别叫影一,他很懒的,只要他不想出来,叫了也没用。” 殿中一角的柱子后,一个身着黑衣的修长男子背靠在那,他嘴里叼了根草,没有看向那处,只是竖着耳朵听那边说话。 在听到说他懒时,他耳朵抖了抖,继续装死。 “那殿下你往池边来,奴婢帮你擦背。”绞尽脑汁,秦艽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可等实施时,才发现有些困难。池子是下陷的,宫怿又坐在水中,秦艽却在池外,也就是说她想在池外替宫怿擦背,只能跪下来俯着身。 即使如此也有点不称手,甚至是危险,说不定哪会儿就掉下去了。 “还有前面和下面没有洗。” 秦艽已经是满头大汗了,窘窘地解释道:“奴婢听人说,人的背要擦洗,是因为油脂分泌旺盛,其他地方过下水就好。奴婢见殿下沐浴得很频繁,就不用擦洗了吧。” “那好吧,那我起来了。” “等等,奴婢去拿帕子。” 秦艽慌忙站起来,却腿软了一下。这是跪俯太久,导致腿麻了,她正想稳住自己,却踩到自己裙摆,又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带了一下,于是没稳住反而摔了出去。 一阵水花溅起,秦艽已经摔入池中。 同时,一个低低的嗓音响了起来,是宫怿笑了。 可他从来不会这么笑,落汤鸡秦艽看了过去,就见对方的表情变了。 “你这小宫女真蠢,也就能骗骗他。”   ☆、第36章 第36章 36 秦艽有片刻慌张, 从水里爬起来时, 她已经恢复了镇定。 慌没用,她之所以会来这里, 不就是为了这个人。 不能让他害了殿下, 不能让他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 他就算性格狂躁又怎么样。如果他在殿下十岁的时候出现,充其量也不过存在七个年头,尤其出来的时间又短。 也许他心智不健全, 就像十五那个任性妄为的小崽子,因为不懂事, 所以他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怕。 十五因为是皇子, 身份贵重,又有肖婕妤宠着, 再加上年纪小,给人们的惯性认为就是太小不懂事, 所以顽劣不堪。可其实, 他并不是真不懂事, 他是知道大家对他的纵容, 所以有目标性的任性。 他怎么不在元平帝或者萧皇后等人面前任性? 说明他懂得怕,知道谁能惹,谁不能招惹。 因为明白这个, 她用办法诓住了他, 让他老实听话, 乖乖写功课。这就是个斗智斗勇的过程,只要摸准办法就不怕了。 所以,眼前这个人应该也是! 她不该像倩儿他们那样,对他全是恐惧的心态,也不该去怪力乱神。双魂就双魂,就把他当做个人去看,只要是人,就没有制不住的办法! 与人对敌,讲究的就是先声夺人,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只要对方露怯,她就能找到他的弱点。 对,就是这样! 这些念头不过是一瞬间划过秦艽的脑海,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道:“奴婢没有骗殿下,你不要乱说,奴婢只是作为一个女子,应有的羞涩罢了。难道不羞才是正常?你未免要求太高了。” 宫怿似乎从她口气中嗅到点不同寻常的意味,一时间没说话。 见他不说话,秦艽心中更是振奋,弯腰从水里捞起帕子,态度淡然走过去。 “殿下还要洗吗?不洗就起吧。” “你不怕本殿?” “奴婢为何要怕殿下?殿下又不是老虎。” 宫怿没有说话,姿态潇洒中带着慵懒地,把肩上的头发撩到肩后。 “当然要洗,你别用敷衍他的态度来敷衍本殿下。” 这是怼上了? 秦艽暗暗咬牙,拿着帕子凑上前。 到此时,两人已经离得很近了,宫怿赤/身/裸/体,秦艽虽穿着衣裳,却是极薄,又沾了水,曲线毕露,等于是没穿。 不过幸亏宫怿看不见,她倒也没什么怕的。 她先从胳膊擦起,显然这个人比六皇子难侍候很多,六皇子极少提出什么意见,而他眉眼间带着挑剔,时不时把胳膊抬一抬,示意她哪儿没擦到。 好不容易上身擦洗完,秦艽已经是满身大汗。 她抬眼去看对方,他的脸上满是恶意,就跟她还在家里时,大伯家狗栓子使坏的样子是一模一样。 她看了看他腰下淹没在水中的部位,又瞅了瞅他,感觉似乎哪儿有点不对劲。可到底是什么不对劲,她一时还没想出来。 “小宫女,怎么不继续了?” “奴婢叫秦艽,不叫小宫女。” “你不就是个小宫女,难道还是个大宫女?哦,对,你现在是他身边的大宫女了,我记得你不是要走,怎么不走了,真面目暴露了是不是?本殿下就说你这个小宫女没怀好意,也就他会被你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给骗了。” 楚楚可怜? 秦艽一下子抬起头,终于明白哪儿不对劲了。 六皇子的眼神不对劲! 她心脏急剧收缩,嗓子干得发疼:“你看得见?” 宫怿哼了声,没说是也没否认,不过眼神却在秦艽身上打了个转儿。 少女浑身都湿透了,浅红色的薄纱被水浸湿,若隐若现的显出其下的皮肉。显然是娇嫩的,嫩得能掐出水来,白皙的脸颊被水汽蒸出了红霞,白里透红,一双狐狸眼水雾氤氲的,眼尾划出个勾儿,看起来又浪又天真。 宫怿舔了舔嘴唇,正打算伸出魔掌,被秦艽扑上来的动作打断了。 “你看得见?为何能看得见?为什么你看得见?殿下呢,殿下你出来!”她捧着他的脸,不敢置信地喊道,好像受了什么打击。 “干什么!你还有没有点儿上下尊卑?!本殿心情好,今天不跟你计较……”他把她往下扯,声音却突然戛然而止,过了一息还是两息,声音突然变了,表情也变了,充满了迷惘。 “怎么了?小艽,是不是他出来了?” 秦艽整个人僵得厉害,她伸手在六皇子眼前挥了挥。 “殿下,你能看见?” “怎么了小艽?看见,看见什么?”声音戛然而止,六皇子抱着头,面容扭曲起来,发出痛苦的呻/吟。 秦艽心中充满了冰冷感,这一切太出乎她的意料,以至于她看什么都钝钝的。这时,影一出现了,将六皇子从水中抱出,又随手扯了件衣裳将他盖住,将他抱了出去。 秦艽机械式地出了水池,随便捡了个帕子擦着身上的水,她在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可大脑却是一片混沌。 * 秦艽走了出去。 浴间外面就是寝殿,一张四柱大床立于那重重帷帐之后,影一站在床前,他似乎已经给六皇子收拾好了。从秦艽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六皇子躺在榻上,似乎睡着了。 “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这还是秦艽第一次听到影一的声音,这个连脸都看不见的男人,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久不说话的沙哑。 “殿下……” “我点了他睡穴,他需要安静一下。” “那他的眼睛?” “原本的殿下是看不见的,但多出的殿下可以看见……”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一个人,却一个能看见,一个看不见,你们是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招?”这段话并不难理解,也似乎刺激到了秦艽,所以她很激动。 实在不能怪她激动,而是两辈子她对六皇子都十分心疼,不止一次在心中想,为什么这么好的殿下,要让他看不见。现在告诉她,六皇子其实能看见,她有一种被颠覆的崩溃感。 “你先听我说,你一个小宫女,骗你做甚?” 秦艽深呼吸,看着影一只露双眼睛的脸。 “殿下的眼睛在久治无用后,就被宫里放弃了,但上官家却一直没放弃。这么多年来,寻医无数,你大概不知殿下服用了多少举世罕见的珍稀药物,几乎倾尽上官一族全族之力,不管是世间有的,还是古书里记载的,抑或是传说里听来的,能找来的都找来了。可一直无用,对此大家很受打击,也很费解,直到多出的那个殿下出现…… “根据他的状况,公孙神医才判断,殿下一直看不见,不是身体的原因,而是心理所致。殿下一直很回避当年发生的惨剧,即使他表面看起来无事,但实际上却并不是如此。包括多出的这个殿下,据公孙神医的判断,也是受创过度分裂神魂所致,只是多出的这个殿下,恰恰和殿下本身性格是两个极端,所以对殿下来说是问题,根本不存在他身上,也因此他看得见,不过——” “不过什么?” “殿下的眼睛并没有治好,只能看见极近处的东西。” “那还能治吗?”秦艽的心揪得厉害。 “其实殿下还中了一种不知名的毒,只是这种毒谁也不认识,也是近几年才诊出,连公孙神医也没有头绪。好了,你应该知道这不是骗你,殿下能看见的事,但凡泄露出去,你该知道殿下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况。” 说完这话,影一就消失了,留下秦艽看着榻上的六皇子久久不语。 她走上前,看着他沉睡中的脸,心中那种无边无际的疼痛,又蔓延起来。 其实若说苦,他才是最苦,这要苦到什么地步,才能让自己看不见?是觉得这世界太脏,脏得不想去看? 秦艽拿着帕子,一下下地给他擦着湿润的头发,眼泪何时落下,她也并无察觉,直到榻上有了动静。 六皇子伸手摸了摸鬓角的水,道:“小艽你哭了?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第37章 第37章 37 听了这话, 秦艽才知道自己哭了。 “殿下, 奴婢没有哭,不过是发梢上的水没擦拭干净而已。” 六皇子叹了口气:“你就别瞒我了, 我这种情况, 肯定是他出来过。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他似乎对你有敌意,你不能待在我身边了,明日我便和王瑜说, 你还是回到原来的地方。” “殿下!”秦艽有些吃惊,也是一时情绪接受不了:“殿下为何要撵我走?之前倩儿姐姐跟我说了那么多, 就是想让我留在殿下身边,帮您排忧解难, 如今您……” “有些事情并不是不能靠别的办法解决,我刚开始会同意这个办法, 是以为可以两全。”他顿了下,也没说什么可以两全, 只是苦笑了声:“可现在他可能会伤害到你, 我觉得这件事不能这么下去了。” “可我不在乎!”秦艽的情绪有些激动, 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样可能会吓到人, 缓和了嗓音:“殿下,其实事情没有您说得那么严重,他也没有伤害奴婢。是奴婢突然见他竟能看见, 所以一时有些激动。” “可……” “您相信奴婢, 奴婢很机灵的, 不会让他伤害到自己。”秦艽撑出笑,努力想让六皇子相信她,虽然六皇子不一定能看见,这不过是她下意识的行为。 眼见说服不了她,他叹了口气:“罢,既然你坚持。不过有一点,如果你感觉他会伤害你,一定要叫醒我,方才我就是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叫我……虽然这样会让我头疼,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所以,刚才殿下头疼成那样,都是因为她? “殿下,对不起。” “傻丫头,说什么对不起。”他拍了拍她,才发现她衣裳似乎是湿的,“你衣裳湿了,刚才你落进池中了?快去把湿衣换下来,也免得风寒。” “可殿下你这里……” “没事,有影一在,你去休息吧,时候也不早了。” “那奴婢下去了。” …… 等秦艽下去后,宫怿往后倒靠在软枕上。 温润的气质因为半眯的狭长眼瞳,变得有几分晦涩。 “影,你说这丫头信了没?” 房梁上某个角落传来一个声音:“如果属下是她,肯定是相信了。” “应该是没有漏洞,只是事从紧急,那晚的局和倩儿说辞多少有些刻意,如今也只能这么补救。不过这丫头倒是挺有意思的,竟是宫里宫外去查,都没能查出她有什么异常。若不是当初她漏了行迹,我还真要信了她。” 空旷的寝殿,只有被夜风吹动的薄纱,与低沉的嗓音相互呼应。 过了一会儿,宫怿又道:“让人去上官家问问,那个江湖术士到底招了没?这事情真是越来越好玩了,这两个人到底是谁派来的,难道真没有联系?抑或真是一个骨头都烂没了的老匹夫留下的谶语?” “是。” * 与此同时,上官家。 早先年上官家也是大梁首屈一指的豪门大族,随着上官皇后的逝去,及上官大都护战死沙场,上官家便逐渐没落了。 如今在这长安城里,上官家也就只能称得上是二流世家,之所以没沦落到三流,多是因为上官家乃六皇子外家,另外也有元平帝一直没忘旧情之因。 就因占着元后母族的名号,上官家在京中的地位十分尴尬,一方面上官家大不如从前,实力配不上名号,却又因为那份旧情,无人敢轻易招惹。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上官家到底是风光过,上官府不管是在地段还是占地面积,在京中都是首屈一指,难掩当年之威势。只是早年门庭若市、车马如流,如今顺着门缝看去却是漆黑一片,若不是门前亮了两盏昏暗的灯笼,恐怕谁也想象不到这就是上官家的宅邸。 此时,府中地下那坚若磐石的地牢里,因为上官归的到来,石壁上又多燃了几根火把,照得里面亮如白昼。 墨色的大椅中,上官归肩背笔挺地坐着,他手里端着一盏茶,旁边站这个一身劲装的魁梧大汉。 对面的牢房中,一个长相仙风道骨,可惜气质举动却有些猥琐的老者,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这老者姓袁,名铁牛。 这名字刚问出来没多久,对外他不叫这名,人称袁天师。打的就是百年前闻名天下半人半仙算尽天下事袁天师亲传徒孙的名头,实则经过一番严刑拷打,据袁铁牛自己所招,他祖上不过是袁天师身边的一个仆人。 提起这事,就要往前面说说了。 这些年因为六皇子眼疾之事,上官家也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几乎能拿出的力量半数以上都洒了出去。诚如倩儿所言,从正途的寻医问药,到寻访各路隐世神医,再到种种怪力乱神,及至各类绝世药方、灵药,反正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 这袁铁牛在蜀中大有名声,不光精通相学风水,还在医道上也颇有建树,有小袁天师之称。也是机会赶得凑巧,一个上官家的族人途径蜀中,听闻此人的名声,便找来友人引见。袁铁牛见引见之人非同一般人,便料想其身份不一般,不免在上官家的人面前装起大尾巴狼。 这是袁铁牛招摇撞骗的一贯手段,不把人蒙住,他袁天师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名头了。事情进行的极为顺利,上官家的人将他奉为上宾,没少与之送礼,等对方提出要请他入京一趟,袁铁牛却不免犹豫了。 可上官家出手极为大方,不光重金相许,还许诺一样袁铁牛十分想要的东西,这人贪欲作祟,就跟着来到长安。等人到了长安城,袁铁牛见到事主,才发现惹到了不能惹的人。 上官家何许人也?乃是传承数百年的大族,什么妖魔鬼怪没有见过,以袁铁牛的手段,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袁铁牛被识破后,百般狡诈皆无用,面临将死的局面,就在这危机关头,他说了一句话,暂时保了他自己一命。 据他自己所言,这话是当年袁天师赐给他祖父用来保命的。他祖父生前乃是袁天师的仆人,侍候他多年,当年袁天师预言自己将死,高宗准许他回乡。回乡后,袁天师遣散众徒,辞别家人,唯独这位跟随他多年的仆人未得一物。 袁天师思索再三,告诉了仆人了一句话,说多年后其子孙惹祸,恐将断了他的香火,他赐一句谶语与他保命,可保香火不断。 这句话被袁铁牛的祖父牢记在心,临死前传给袁铁牛的父亲,而袁铁牛的父亲又传给他。 可到了袁铁牛这一代,袁家早已没落,竟是连一般小户都不如,袁铁牛从小就是个泼皮,靠在街上招摇撞骗过日子,哪里记得什么谶语不谶语。会事隔几十年依旧仍有印象,不过是这些年他靠着袁天师的名头混饭吃,他从祖父、父亲那里听来的一切关于袁天师的事迹,都是他招摇撞骗的砝码,也是让自己更像袁天师第多少代徒孙的工具。 原话他记不清了,大概的意思就是告诉那个要杀他的人,如果有朝一日有个奇怪的宫女去了他的身边,一定要把她留下。 其实这话是什么意思,连袁铁牛自己都搞不明白,他甚至觉得这话就是他爹用来骗他的,或者他祖父跟他一样,也是个拿袁天师名号招摇撞骗的神棍。可死到临头,总是想争得一线生机,他也就死马当活马医了。 当时听到这话,上官家的人当场就愣住了。 无他,这话虽然没头没脑,却透出两个讯息。 一是和宫里有关系,二是知道要杀他的人不是他们,而是另有其人。也是指着宫里,正确的是指着六皇子。 可要知道当初为了保密,上官家并未坦述身份,而随着袁铁牛被识破,本来出面的六皇子也并未出面。既然如此,此人为何能说出和宫里有关的信息?还知道要杀他的人是六皇子? 这个命令确实是六皇子所下,因为他最讨厌被人耍,再加上当时正值他毒发,就是随口说了句拖出去剁了喂狗。 更巧的是消息被递到宫怿手中,恰恰是倩儿有孕,布局打算离宫之时。 而能称之为奇怪的宫女,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人了。 估计连袁铁牛没想到,不过是一句话,竟会切中这么敏感的几个点,所以他非但没有脱身,反而被当做奸细用刑了。 用刑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问出,他和那个宫女到底什么关系。 见此,袁铁牛也不是傻子,更是信誓旦旦着重描述了当年这句谶语的出处,为此还进行各种言语烘托,以证明此事玄之又玄,他没有说谎。 事实上袁铁牛也确实没说谎,不过此人生性狡诈,嘴里没一句实话,让人无法信任。其实袁铁牛要是早知道事情会是这样,他绝不会乱说话,更不会来长安,可惜现在想死都死不了。 “小的用小的祖宗发誓,小的绝无虚言,这话真是袁天师当年传给小的祖父,用来保香火不断的谶语。” 上官归知道他没有说谎,因为去查袁铁牛的人已经回来了。 袁铁牛的祖上确实是袁天师身边的仆人,而当年袁天师临死之前,曾赐了每个徒弟一句谶语,内容不可考,知道的人也很少,但确实有其事。而袁天师死后,袁铁牛的祖父便去了妻子的原籍蜀地。 蜀中不同他地,进出一趟艰难,而此人祖上三代都未曾离开过蜀地,与京中的人更无联系。而秦艽的底细,上官归也查过了,她与袁铁牛之间没有根本联系的机会。 两厢印证下来,上官归倾向袁铁牛是没有说谎。至于事情为何会这样,暂时没有头绪,也许真是一句谶语。 需知,袁天罡虽去世多年,但在关于他的传说却一直流传于世,号称前知五百年,后知数千年,平生所算之卦,从无出错,更留下奇书《推背图》,几乎是被人誉为陆地神仙的人物。 不过心里这么想,上官归却不会这么表现,自打父亲去世后,偌大的上官家压在他的身上,他已经学会干什么都不行于色。 “既然你还是不愿说实话,阿冲。” “在。” “等等等等,我还有一件事没说。” 上官归抬了抬手,制止了拿着刀上前的阿冲。 “最后一次机会。” “之前你们说的盲眼之毒,我早年曾见过类似的病症,不过那不是毒,而是蛊。我也不知到底是不是,但那稀奇古怪的症状很像,只求爷爷们放了小的,小的这把岁数,不过就是骗了下人而已,也没造成什么错处,实在当不得拿去偿。” “先说事,再说命。”   ☆、第38章 第38章 38 这一夜秦艽做了很多梦。 梦里光怪陆离, 没有具体, 一会儿在梦里,一会儿又梦到现实中的事, 乱七八糟的, 以至于她一整夜睡得都不安稳, 第二天便起迟了。 等她收拾好出去,六皇子已经在用早膳了。 似乎听见小绿跟她说话声音,六皇子‘看’了过来:“你先去用早食, 这儿不用你服侍。” 秦艽见他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旁边又有小绿几个侍候, 便下去了。 早食是粥,秦艽吃的时候还在想昨晚的梦。她以前不会太深究自己的梦, 可自打做了那个梦后,她每次做了什么梦都会细想, 就怕漏掉细节。可想来想去都没有头绪,反而越想越烦, 索性便不想了。 这时小安子来找她, 说是皇后娘娘派人来了, 秦艽不用想就知道, 这是正主儿来了。 看着那两张熟悉的脸,秦艽一阵恍惚感。 明明时间变了,情况也变了, 但现实有一种该死的诡异相似感。 面前这两个人正是她‘除掉’倩儿后, 面对的最大的对手。一个叫彩蝶, 一个叫彩云。之所以会将她们称之为最大的对手,是因为这两人也是她在紫云阁最后的对手了。 尤其是彩云,当初除掉彩蝶后,她便触怒了萧皇后,重重针对接踵而至,根本来不及对付彩云,最后她选择了两败俱伤的打法,借着彩云的手揭露自己的身份,同时也咬掉对方,两人一并被送出紫云阁。 “小艽……” 秦艽回过神来,才发现大家都看着她。她隐隐感觉一阵头疼,想来还是昨晚着了凉。 似乎看出她有点不在状态,小蓝对她道:“秦艽姐姐,殿下说后寝殿的事由你负责,所以这两位姐姐便由你来安排。” 这个姐姐不是代表秦艽的年纪比小蓝大,而是按照高低来算,如今秦艽是六皇子身边的大宫女,哪怕她今年还不到十五,小蓝却十八了,也该叫声姐姐。 同时也代表臣服,小蓝一向是个老好人,是属于话少干活多的性格。这次秦艽坐上大宫女的位置,连向来和秦艽好的小绿都有些微词,唯独她似乎没有什么意见。 秦艽看了她一眼,面向众人时已经换了张脸,脸上带笑,却隐隐含着嫉妒的恶意:“既然殿下说让奴婢安排,奴婢记得文琼那屋还有空位,虽然三个人住一间屋是挤了点,但没多余的房间了,就委屈两位姐姐了。” 她脸上的恶意有点太明显,叫彩蝶的没忍住问了句:“我们三人住一屋,你住哪儿?” 秦艽用看傻子似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我晚上要给殿下守夜,自然是住后寝殿。两位姐姐时候也不早了,殿下还要去弘文馆,二位就下去安顿罢。” 她给小蓝递了眼色,小蓝忙上前要带二人下去。 彩蝶似乎有些不忿,被彩云拉了一下,两人便下去了。 至于其他人,估计还是第一次见秦艽这样,有点目瞪口呆的样子。秦艽心想如果小蓝也有问题,这绿红青里,是不是还有人有问题。 时间没有给她多余考虑的空隙,她去了六皇子身边,拉了他衣袖一下,状似撒娇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这又是一个霹雳,难道说也不过一晚上的时间,秦艽便成了殿下的房里人?不然何至于亲密至此? 不管小绿几个怎么想,秦艽已经和六皇子一同出门了,陪伴在侧的还有小安子和小平子。 至于彩云彩蝶两人,初来乍到就被秦艽给了个下马威,还安排去了和文琼一个屋子,可以料想三人之间肯定有一场斗争,不过具体会如何,还要且等后续。 另一边,秦艽本来想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六皇子,但宫怿坐着肩舆,他也是皇宫里唯一允许使用肩舆的皇子,说话不太方便,只能暂且按下不提。 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六皇子用完晚膳,两人单独在书房中,秦艽才提起此事。 按照她的想法,倩儿的路子并不太适合她,因为倩儿有特殊的身份,所以倩儿可以借着身份跋扈,她却不能。 她唯一仰仗的只能是六皇子的宠爱,这种宠爱不能是单只对宫女的信任,而是还带点儿其他意思。想让男人对一个女人无底线的纵容,能是什么?尤其六皇子正是血气方刚之年,而秦艽含苞待放。 “小艽,你说什么,我还有点没听懂。” 本来秦艽就有点窘,六皇子还这么问,问得她脸上都快冒烟了,还得强行保持镇定。 “殿下,没听懂就算了,奴婢的意思就是奴婢说什么,您就听什么,至少在外人眼里是这样,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奴婢自己来就可以。” 借机营造点暧昧,给人以错觉,这种事还是难不倒秦艽的。 “可你刚才明明说让我跟你亲热。”老实的六皇子说着老实的话。 秦艽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咳了两声:“不是这样的,奴婢的意思是假装,假装表现懂么?” “为什么要是假装?” “这个……”巧言令色如秦艽,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怎么样才算是亲热?这样?” 六皇子伸长胳膊,搂了下秦艽的腰,吓得她顿时伸手去推,才发现他没有其他意思,好像只是示范给她看。 “还是这样?”他空出的另一只抚了抚秦艽的脸颊。 她被摸了一抖,睁眼看他只是示范,才忍住想要制止他的冲动。 “大概就是这样,殿下你记住小艽是你最宠爱的小宫女就好了。”她清了清嗓子,有点尴尬说。 “小艽本来就是我最宠爱的。” 少年霁月清风,霞姿月韵,世间最美好的词用在他身上也不为过。此时当他含笑说出这句话时,秦艽的心跳何止漏了一拍。 “其实我们不用假装,我本来就是想亲近小艽的。”他睫毛半垂地说道,好像有一点点害羞。 秦艽看着他,有点愣神。 “难道小艽不愿意与我亲近吗?还是你嫌弃我是个瞎子?” 呃? 这到底是在演哪一出?可不管哪一出,秦艽都受不了看见他脸上露出任何属于伤心的神色。 “殿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就是……” “就是什么?” 他往她面前凑了凑,秦艽本就在他怀里,他这一凑,直接脸对脸,角度诡异的契合。 秦艽下意识就往后退,捂着嘴。 他眼波无神,低低地半垂着睫羽:“这是什么?好软。” “什么都不是。”秦艽慌张地想起来,那个人亲她那次,她都没有慌成这样。 却被人拉住手,不让走。 “小艽,你骗我,我听影一说,他亲过你了。” 秦艽快爆炸了。 这个影一看起来那么孤冷,怎么这么闷骚,连这事都说。再去看他,表情委屈,就好像排排坐大家分糖,都分了,就是没给他。 “殿下,不是这样的,那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难道说小艽喜欢他?” 秦艽顿时反驳:“奴婢才不喜欢他。” “那小艽喜欢谁?” “奴婢谁也不喜、喜欢。” “也不喜欢我吗?我以为小艽喜欢我,因为我喜欢小艽呢。” …… 猝不及防的喜欢,就这么说了出来。 秦艽很混乱。 她根本没想到六皇子会说这种话,正确的是说她从来就没想过六皇子有一天会喜欢她。 就好像在那梦里,她不想背叛他,自爆身份离开后,也曾黯然神伤过。可根本没人给她时间去细细琢磨那些小女儿的心事,萧皇后的惩罚来得太快,她无力抵挡,是靠着来喜,她才侥幸躲过一劫。 即使如此,她也是掉了半条小命,她从来不是挨打不还手的性子。恢复过来后,先保命,再报仇,尔虞我诈,心机用尽,与虎谋皮,方将将能自保。偶尔夜深人静,她想的最多的就是他。 想的是自己那无疾而终的喜欢,甚至从来没说出口。可想来想去,反而觉得这样也不错。 来喜说她傻,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不说,她脸上笑着,嘴里却没说你不也是一样。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让他知道,不是只看着他,便满心欢喜了吗?难道非要必须对方有所回应?那天下的痴男怨女也未免太多了。 像他们这样的人,心思重,动心太难,有那么一次,就值得缅怀一辈子了。 对,就是缅怀。 可真当有一天,喜欢有了回应? 反正秦艽是懵了。 懵了的她,没发现自己被人抱住了,对方小心翼翼含着她的唇,吸吮舔舐,像在吃最可口的蜜糖。 直到对方抵着她的额头,说了句好甜。 她才醒过来,一把将他推开,跑了。 宫怿被推得仰倒在地上,也没起来,就那么抚了抚嘴唇,嗤笑一声:“这么喜欢他?”   ☆、第39章 第39章 39 彩蝶气呼呼的说:“彩云姐姐, 你刚才拉我做什么!” “我们初来乍到, 不拉着你,难道看你跟她吵起来?” “可她未免也太过分了, 竟然敢这么无视我们!” “那你觉得你是谁, 可以让人不无视?” 这话说得太难听, 让彩蝶看着彩云的眼神有点发愣,但很快她就明白彩云的意思了,脸白了一下。 她们这些专门负责教导皇子人事的宫女, 听起来似乎差事不错,毕竟若是成了, 就能成为皇子的第一个女人,但凡日后皇子还念点旧情, 待遇都不会太差,可也说了是但凡。 宫里不同外面, 什么最多?不外乎宫女。 宫女不想老死在宫里,又或是出宫无所依, 就会急于给自己博个未来。皇帝首选其一, 不想当娘娘的宫女不是好宫女, 次者就是各位皇子了, 所以皇子们一旦被教导过人事,爬床的宫女将会如过江之鲫。 这个时候,谁还记得那第一个。 反正彩云和彩蝶发现, 她们的那些前辈们能善终者不多, 最好的情况就是能博得皇子一两分宠爱, 在出宫建府的时候,将之带出去。这已经是凤毛麟角了,更多的是死在争斗中,又或者老死宫里或者别宫里。 毕竟这种身份,日后也不用想着能出宫了。所以这趟来紫云阁之前,两人就商量好了,一定要互帮互助得到六皇子的宠爱。六皇子不同寻常的皇子,他眼睛看不见,偏居一隅,脾气温和,心肠柔软,也许这就是她们的优势,“可那小狐狸精霸道成这样,还有我们站的位置?” 彩云道:“为何没有?我们的身份就是我们的优势。” “彩云姐姐你是说——”彩蝶看看彩云。 “她是宫女,我们却是教导人事的宫女。我们先不要与她起争执,再说她霸道成那样,怎可能没有敌人……” 这时,有人走了进来,正是文琼。 她似乎一点都不避讳自己方才偷听别人话的事实,面带笑容道:“两位姐姐说的没错,没到最后,谁敢说谁输谁胜。” 彩云给了彩蝶一个眼色,彩蝶心领神会。 这不就有敌人送上门了。 “你是文琼妹妹吧,我是彩云。” “我是彩蝶。” * 一大早秦艽就来当值了。 她到后,六皇子就起了。秦艽叫了洗漱,早就在门外候着的小绿等人,就次第进了来,手里捧着洗漱要用的物件。 趁着六皇子漱口的当头,秦艽把帕子浸湿,准备给六皇子净面。洗脸的过程中,六皇子格外乖顺,十分配合秦艽的动作。 洗完后,他悄悄拉了秦艽一下,秦艽没理他。 然后是更衣。 秦艽和六皇子比,身量还是矮了些,所以有些吃力。从小绿等人手里接过一件件衣裳,替他穿好,到系腰带时,六皇子让小绿她们都下去。 这种情形有些罕见,也因此小绿她们都看了秦艽一眼,只是这会儿秦艽可没心思关注这个。认真的说,她从昨晚到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吻。 “小艽,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没有。” “可我看你明明是生气了。你从早上来到刚才,一句话都没跟我说。”六皇子有些委屈道。 “奴婢没有生气,奴婢就是……”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不自在。平时也没有什么不敢去直视他,可今日总是想回避想躲,连秦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就是什么?” “没什么。” 如果有其他人在场,就会发现秦艽是害羞了。可惜一个懵懂,一个眼瞎。 “真的没什么?” 秦艽发现他凑得有些太近,近得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她往后退了退:“真的没什么。” “你骗我,你是不是害羞了?” 秦艽被吓得一个激灵,矢口否认:“我没有。” “你明明就有!” “奴婢真的没有,殿下时候也不早了,该去弘文馆了。” 秦艽慌忙将玉佩挂好,就想转身离开。哪只刚转过身,就被人拉转了回来。 六皇子真的很熟练这个姿势,一手环腰,一手抚着她耳侧,微抬下巴,就这么亲了上去。 上次秦艽迷迷糊糊,这次感觉要清晰多了。 冰凉微薄的唇,带着一股薄荷的味道。这是六皇子用的牙粉,采用薄荷、上等青盐及数十种名贵材料制成。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秦艽就感觉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去勾缠她的舌头,她吓得直躲,又感觉到唇上轻微的刺疼,更多的却是一种眩晕感。 鼻息间整个人似乎都被对方独有的气息包围,秦艽一贯清晰的大脑变成了一团浆糊。 六皇子吃得格外贪婪,半晌咽下喉间满足的喟叹,道:“小艽好甜啊,我喜欢吃。” 秦艽的心怦怦直跳,面红耳赤,靠在他胸膛上,娇喘吁吁,眼儿仿若要滴出水也似。她想说什么,脑子却一片混乱,耳边全是不知是自己的,还是他的,怦怦的心跳声。 “殿下,你不能这样的。”半晌,她才憋出这一句话。 “为什么不能?小艽不喜欢被我吃吗?” 秦艽去看他,见他面上满是疑惑之色,觉得自己想错了他。殿下单纯不经事,没出过宫,也没被教导人事过,也许根本不懂这些,其实她也不懂,只是看到过。 “这件事不能随便和人做的,所以以后殿下不要这样了。” “我就只和小艽做。” “也不能和奴婢做!”秦艽恼羞成怒地嚷了声,深呼吸缓和自己:“好了,殿下,时候不早了,再不去弘文馆要迟了,而且您还没用早膳。” 她匆匆往外走,发现六皇子没跟上来,才想起他看不见的事,忙又转过来扶他。 他似乎有点委屈,不过忍了忍什么也没说。 *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弘文馆。 六皇子领着秦艽进了殿中,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小安子和小平子把笔墨纸砚摆放好,又去煮了茶端来,就退下了。 张学士还没有到,皇子们也不是都到了,还空了两个位。年长些的皇子们或是喝茶,或是看书,就是后面几个年纪小的皇子不太安静。 十五又在到处招惹人,惹惹十四,又惹惹十三十二,见秦艽来了,就跑到这边来,和她说话。 “小宫女,你的脸怎么红红的。” “十五皇子,你快回到你的位置上,一会儿张学士就来了。” 十五挥挥小胖手:“来不了这么早,不碍事。” 这是他一贯的说辞,跟谁都是这么说,谁要是信了他的邪,肯定跟他一起倒霉。现在十五皇子是众皇子中受罚最多的,张学士已经快拿他没办法了,成天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罚他吧,年岁太小,而且十五是皇子,怎么罚也让人头疼。于是谁跟他一起被抓,谁就遭殃了,那绝对是翻着倍来。所以都不爱搭理他,于是他就越发喜欢招惹秦艽。 此时秦艽就坐在六皇子身边,一张大案坐两个人绰绰有余,之所以她能有这个资格,也多亏伴读这一称呼。也是因六皇子眼睛不方便,她平时少不了帮着书写,所以皇子们可带一人侍候读书,别的都杵在角落里,就她坐在案后。 不过皇子们都是盘膝而坐,她只能跪坐。 她佯装收拾着笔墨,不想理十五,可她越是不想理,十五越是想跟她说话。 “小宫女,你快跟我说,你脸怎么这么红,我看你嘴巴也肿了,你是不是生病了?” 现在秦艽简直想打死十五,她不想提什么,他偏偏说什么。关键她手里没镜子,也不能看照着看看,她就觉得嘴巴有点刺疼,也不知道是不是肿了。 可就是不知道,才会心虚。 她涨红着脸,说:“十五殿下,奴婢脸红是一路走过来,才会脸红的。” 殿中十分安静,也就显得这边对话格外清晰。 许多人看似不动声色,其实都关注着这边,包括刚走进来的五皇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免往这里看了一眼。 九皇子笑了声,对十五道:“小十五,这事你不该问这小宫女,该去问六哥。”他今年十三,是个粉面俊秀的小少年,说话一脸笑,十分讨喜,系苏婕妤所出。 十五没听懂,挠了挠脑袋:“为何小宫女嘴肿了,要去问六哥?” 一听这话,殿中响起几声噗笑。 会笑成这样,大多都是和九皇子年纪差不多年纪,几个年长的都是会心一笑。五皇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梳着双环髻,看起来很娇俏,此时却羞得抬不起头来的秦艽。 至于像十四十五这种小萝卜头,都是一脸懵懂。 而十五个傻子,竟然真就去问六皇子。 秦艽都快把头扎进书案里了,六皇子被他问得也有点窘,只能僵着脸也不说话。 见此,九皇子笑着道:“六哥好福气,红袖添香,回去我就把这木头桩子似的侍读给换了。” 这话引来大家讨论,十四皇子本来就想换个宫女,只是他母妃不让,听闻后连声附和,被九皇子笑斥小屁孩子懂什么。 不过十四不懂,八皇子和十一、十二皇子却懂,他们几人年岁差不多,都在十三四岁之间,性格也跳脱点,正处于刚懂男女之事的状态,所以特别热衷这个话题。 幸亏这时张学士来了,这场才算罢。 一堂课罢,张学士离开后,众皇子各自带来侍候的人都进来了。 或是拿茶或是拿果子,这边秦艽正在看抄写东西,六皇子则在喝茶。这时小平子走了进来,低声在六皇子耳边说了句什么。 秦艽离得近,听见了。 小平子说的是上官公子又要离京了,临行向六皇子辞别。 * 怕被人听见说话,所以小安子小平子和秦艽都守在下面。 凉亭中,六皇子和上官归正在说话。 远远看去,两人一个坐,一个站,有柱子遮挡,也看不出在说什么。 “这么说来,那江湖术士也没有说谎,只是未免也太巧了,其中会不会有诈?” “你的病情除了公孙神医,还有有数的几个人,没人知道。可他却能说出相似的症状,其中有一项更是别人都不知道,只有你我才知。”这也是上官归信了袁铁牛,打算去蜀地走一趟的原因。 “你是说?”六皇子看过来。 上官归点点头。 “可蜀地多瘴气,那些苗蛮生活在深山老林中,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到底是不是也未可知,太危险了。” “不管是不是,总要试试才知道。” 宫怿看着上官归的眼神有些复杂,道:“你不该把人生都放在我这双眼睛上,这样太没有意义。” “只有你的眼睛治好了,二叔、四叔他们的隐匿才有意义,上官家牺牲的才有意义,我们做的事才有意义。好了,我得启程了,我会尽快回来的。”上官归站了起来,明明还是个少年,那刚毅挺拔的姿态却像座山,给人无尽安全感。 宫怿紧抿嘴角,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   ☆、第40章 第40章 40 凉亭建在假山上, 秦艽和小安子两个守在下面。 上官归下来走的是秦艽这条路, 经过秦艽时, 看了她一眼。 秦艽感觉到这个眼神, 下意识回望过去, 却看到的是上官归的背影,让人恍然以为方才那一眼是错觉, 可秦艽知道这不是错觉。 可上官归为何会看她? 她从来没和上官归见过,当然梦里并不算, 可即使是梦里,她和上官归也只限于‘见过’, 但并不认识。 秦艽来不及细想, 怕六皇子一个人在上面出事, 忙顺着台阶上了假山。 上去后, 顺着她这个角度看过去, 六皇子似乎有些不开心。 是因为上官归的辞行? 她想起之前小平子说的离京,思及梦里上官归也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情况,又想起上官家的处境。 在梦里时,她就觉得上官家其实挺怪的, 即使上官皇后仙逝,上官家顶梁柱上官大都护也战死沙场, 可上官家也不是没有其他人了,怎么就从顶级的世家门阀沦落至此。 外面人都说上官家没落了, 族中子弟大多都不成器, 要么就是平庸至极, 就一个上官归不错,可惜是个武痴,常年在外游历,四处找人比武。 她曾经还怨过,但凡上官家强势一点,六皇子在宫里的处境也会好上许多。像刘贵妃,不就是因为有个安北大都护的爹,所以她在宫里,连萧皇后都不敢直面掠其风头,齐王在一众皇子中也格外拔尖。 等等,秦艽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可她到底忽略了什么?来不及细想,似乎听到她的脚步声,凉亭中的六皇子叫了她一声。 “小艽,在想什么?”等她上去后,六皇子问。 “奴婢没想什么。”若有所思的秦艽分神答。可很快她就感觉出不对,下意识抬头去看六皇子:“殿下,你怎么知道奴婢在想什么?” 六皇子露出一个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看不见的人,耳朵都很灵敏,刚才我听见你的脚步声,可快上来时你突然不走了,肯定是在想什么事情。” “哦,奴婢也没想什么,就是刚才碰见上官公子……” 秦艽恍惚感觉手腕一重,就被拉到六皇子面前。 “你在想上官归?” 她感觉手腕有点疼,六皇子声音也不对,可抬头去看,却看他还是一贯嘴角含笑,只当自己是错觉。 “奴婢没有想上官公子。” 秦艽有些心不在焉说,她终于想到是忽略什么了。 在那个梦里,她一直觉得上官家的人太不争气,以至于家族败落。可实际上通过那晚倩儿所言,上官家的人其实是一直在替六皇子找治疗眼睛的办法。 据说上官家的人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所以晚上出来的六皇子眼睛才能将将看到一些,只看得到距离近的东西,远处还是不行。而他们一直以为六皇子是看不见的,直到黑六出现,才知道那些药还是起了作用,而白天的六皇子看不见,暂且归咎于心结。不光如此,那个什么神医还诊出六皇子是中了一种奇怪的毒。 那就有一个问题,梦里的六皇子直到最后也听说能看见,也就是说要么上官家一直没找到解毒的法子,要么就是六皇子的心结没有解除。 而让秦艽忽略的问题正是——六皇子的眼睛其实还是有救的。也是这两天连着发生的事太多,她竟然忘了这茬。 陷入沉思中的秦艽,并没有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了,而抱着她的少年眉宇间隐隐闪过一丝不悦。 “殿下,你的……” “我不准你看上官归!” 呃?本来秦艽是打算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可以看见,想试探下,看能不能找个法子解除他的心结,谁知六皇子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听倩儿说,上官归长大后生得很俊,每次进宫,都有很多小宫女偷偷看他。”他很委屈的样子,不光表情委屈,声音也委屈。 秦艽顿时顾不得别的了,安慰道:“殿下,奴婢没有看上官公子,而且您说上官公子长得俊,其实殿下也长得很俊,也有很多小宫女偷偷看你。” “比上官归还俊?” 秦艽看向他一眼。 少年相貌俊美温雅,气质清华雍容,一袭月白色竹纹广袖的长袍,衬得他更是身姿挺拔颀长。有阳光透过枝叶洒射进来,给他脸上打了一层细碎的金光,俊得让人不敢直视。 她赧然地垂下眼:“殿下比上官公子俊很多。” “那小艽有没有偷偷看我?” 这个问题让人怎么回答。 “我想起来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小艽是不是偷偷在旁边看了我很久?不然你怎么会那么巧接住茶壶?” 呃,被发现了! 秦艽想跑,才发现已经被困在少年怀中了,她连躲都没处躲。 “到底是不是?” “是。” “那小艽喜欢看我吗?” 秦艽窘得都想找个地方钻进去了,小声哀求道:“殿下,不问这个问题了好不好?我们还是赶快回馆里吧。” “你不回答,我们今天就不回去了。”六皇子罕见很固执。 “喜欢看,奴婢喜欢看。殿下走吧?”她羞得抬不起头,边说边去拽他衣袖。 “小艽肯定也很好看,可惜我……” 他喟叹一口,秦艽的心被扎了一下,道:“殿下的眼睛肯定还有治的,那个人不是可以……” 剩下的话,被堵进了嘴里。 …… 宫怿抬头,见她娇娇的靠在自己怀里,不大点儿小人儿,粉嫩得惹人怜爱。一双精致的狐狸眼,此时润得仿若要滴出来水也似,眼尾划出个勾儿,轮廓绝美。 他喜欢这双眼睛。 而她似乎还迷糊着,樱唇似张非张,其上水光盈润光。 宫怿看着看着又渴了,俯下身衔住。 本来就是戏弄着玩玩,没想到竟出乎想象的可口,小艽儿嘴里有蜜。 “五哥你看,六哥在吃小宫女的嘴。”一个孩童的声音突然打破寂静。 秦艽忙推开六皇子,抬头看去,就见斜对面建在山石的游廊上,站着几个人。 正是五皇子和十五皇子,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这地方假山奇石很多,山上有亭,石下有水,有的回廊甚至建在山石上,高低起伏,曲折幽深。 那处离这里有些距离,但视线开阔,彼此可以看见,小声说话是听不见,如若是扯着嗓子喊,还是能听见声音的。 现在十五就是在扯着嗓子喊。 秦艽脑子一炸,推开宫怿,闷着头就跑了,完全把他给忘了。 宫怿笑了笑,对着声音的方向点点头,就侧回了脸。 不一会儿,小安子上来了,脸色有些尴尬,看来他也听到方才的喊声。再加上见秦艽急匆匆跑下去,再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该完了。 “殿下,走吗?” “走。” 他扶着小安子的手,离开了这处凉亭。 对面,十五丢下一句‘我去找小宫女’,人就跑了。跟着他的内侍,忙也跟着走了。 五皇子却看着空无一人的凉亭,有点出神。 过了会儿,失笑摇了摇头,也带着人离开了。   ☆、第41章 第41章 41 秦艽闷着头跑出来, 一时也不知道上哪儿, 本打算找个地方安静下, 哪知背后有人叫她。 又是十五那小崽子。 “小宫女, 小宫女, 等等我!” “你跟着奴婢做什么?”说是这么说,见小毛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秦艽还是放慢了脚步。 “我找你说话。” “我俩有什么好说的,你才多大点儿, 我都多大了。” “可我就是想跟你说,我母妃说让我少跟宫里其他人说话, 我没人说话, 不就找你说了。” 秦艽瞥了他一眼:“婕妤娘娘要是知道你把这话拿出来乱说, 你回去肯定要挨打。” 十五被吓得一个激灵, 秦艽还真没说错, 他母妃打他可疼了,还都是背着人偷偷的打,不准他哭。 他凶神恶煞地去瞪他带来的那个内侍:“你刚才听到我说什么了没有?” 都这样威胁了,人家能怎么说, 自然是没有了。 秦艽见他那小摸样,被逗笑了, 看不远处有个亭子,便往那边走去。 两人进去坐下, 十五也挺烦身边阴魂不散地跟着个人, 便把那内侍使着在不远处站着, 不让他听两人说话。 秦艽想起刚才他和五皇子一起,问道:“你还说婕妤娘娘不让你随便跟人说话,我刚才好像见你跟五皇子殿下一起。” “那是路上碰到的,我出来找你,碰见五哥,他说你往这边走了,我俩就一同来了。” 秦艽眸光闪了闪,五皇子有意找她? 不,恐怕是好奇上官归来找六皇子干什么,故意找借口来看看。这种事五皇子干得出来,更不用说利用小孩儿了,她还没忘记萧家和上官家可是死对头,而五皇子是萧皇后的养子。 “你以后离他远点,小心他把你卖了换糖吃。” 见小破孩露出好奇的眼神,她又道:“反正我说你记着,别人问你别说。如果不信我的话,回去问婕妤娘娘也行,她保准不让你跟五皇子一起玩。” 十五挠挠脑袋:“好了,我知道。” “还有!”这才是主题,也是秦艽愿意带着小破孩出来的原因,“以后不准再说我跟六殿下的事,不然我揍你!” “什么事?是不是六哥偷吃你嘴那事?” 一见秦艽瞪眼睛,他忙讨饶:“行行行,我以后再也不说了,不过你跟六哥也是的,嘴有什么好吃的,还背着人偷偷吃。” 秦艽怄得吐血,却又不知该怎么反驳。 “小宫女,我知道你嘴为什么肿了,是不是六哥吃的呀?” “你还说!?”秦艽作势要揍他,他嘻嘻哈哈跑了。 两人闹了一阵,眼瞅着快中午了,那个内侍一直催十五回去,两人便回弘文馆了。 皇子们在弘文馆读书,每人有一间可供午憩的屋子,秦艽回去时,六皇子正在用午膳。 秦艽本来没打算进去,还想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是她跟小平子在门口说话,被六皇子听见了。 “小艽,进来。” 她进去后,六皇子指了指摆着午膳的案。秦艽以为是要她帮忙侍膳,便在案前跪坐下,接过小安子手中的银箸,哪知六皇子却让她也一同吃。 “奴婢与殿下一同用膳,不合礼数。” “这么多菜,我一人也吃不完,浪费了也太可惜。你来陪我一同吃,也可以让小安子和小平子换着去用饭。” 话都说成这样了,秦艽只能从命。 六皇子每次用膳时,面前都放着一个固定的盘子,这样可以让他准确无误地从盘中夹到食物,他也不挑食,几乎是别人夹什么他吃什么。 所以和他一同用膳十分轻松,秦艽只用隔一会儿给他夹一次菜就好了。 没有人看着,秦艽也不会不自在,不过她吃饭的速度很快,大多注意力都放在六皇子身上。见他用的差不多了,她提前盛了碗汤,放在一旁凉着,等他吃完后,递给他。 小平子进来收拾残局,秦艽帮他一同收拾,并侍候六皇子漱口。当时没多看也没发现,等去了榻前服侍他脱了鞋,准备休息时,秦艽才发现六皇子牙齿上卡了一片菜叶。 见他说话时,时不时露出一片青绿色,秦艽诡异脸,感觉这样的殿下好奇怪。 她本来不想说,说不定睡一觉起来就没有了,可看着实在难受,就好像那片菜叶是卡在她牙齿上一样。 “殿下你别动,把嘴微微张开。” 六皇子疑惑脸,但他似乎很快就明白了什么,露出一丝微笑,不光半张开嘴,还体贴的闭上眼睛。 “好了,弄好了。” “什么?” “那个,殿下牙齿上有片菜叶。” 没等来想等的,反而等来一片烂菜叶,秦艽因为低着头没发现,宫怿的脸臭得可以。 “我以为小艽打算亲我一下,原来就是片菜叶。” 秦艽想他到底在想什么,又想刚才那种姿势确实让人容易误解,红着脸咳了一声:“殿下,你想多了。” “想多了?难道小艽就不想亲我一下?” “呃不想。” 长眉很快蹙了起来,脸变得很委屈。 秦艽心慌意乱,道:“殿下,您快休息吧,趁着空小憩会儿,不然下午读书没精神。” 六皇子也不说话,也不理她,好像生气了的样子。 “殿下。” 他还是坐着不动。 秦艽还是第一次发现,六皇子有这么固执的一面。 “殿下,奴婢……” “那小艽亲我一下,不亲我就不睡。”他还重申了一下。 秦艽在一瞬间看到十五那小崽子的原形,可转念想想六皇子才十七,少年脾气,难免任性。虽然她也才不到十五,可加上那个梦,她感觉自己已经很老了。 “一下殿下就睡?” 他点点头,嗯了声,满脸孩子气。 秦艽看了看他的脸,凑上去在脸颊上碰了一下作数。 “亲了?这样就是?!” 她努力装出很严肃认真的样子:“殿下你不能耍赖,奴婢已经照您说的做了,你快歇下……” “这个不算!” “怎么就不算了,明明照着您说的做的。” 一个要退开,一个拉着不让,两人不知道怎么就闹去了榻上。 “殿下,你快起来,你压着奴婢了。”她方才被挠痒痒,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儿好不容易喘口气,就意识到姿势有点不对。 六皇子闭着眼睛,抿嘴,摇头。 秦艽去看他,很难想象谪仙般的殿下竟然私底下这么孩子气,可这样又不太违和,反而让她更是心疼他平时为了求全,做出的风淡云轻。 这世上哪有没有自己性格乃至脾气的神仙,会有是因为你没有看到他最真实的一面,顿时她的心中像被灌满了的糖粥,鼓胀鼓胀的,热热的,甜滋滋,像是要溢出来。 她没有忍住,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本想风过了无痕,哪知事主比她更敏感,退开的一瞬间,脸一歪,叼了过来。这次他没有吻得那么深,只是浅尝即止,却也不退开,一口一口的。 “我突然发现件事,之前有一次小艽说我被蚊子咬了,那只蚊子到底是小艽,还是蚊子。” “蚊子!” “真的是蚊子?” “真的是蚊子,肯定是蚊子了!” “既然你说是蚊子,那就是蚊子了,现在蚊子要来咬你了。” “呃……唔……” 半晌过后,六皇子低低喘着气,额头抵着她额头。 “小艽,你好甜。” 秦艽红着脸,垂着眼:“好了殿下,你别闹了,快歇着吧。”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腔调变了,有一种不查的娇嗔。 一边说,她一边去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动。然后她突然发现,就在她腿的位置,有个奇怪的东西抵着她。 刚开始她以为是六皇子腰间所戴的玉佩,还动了动腿想将它扫开,因为实在硌得她难受。可她很快就发现,那一扫没扫开,反而似乎有弹性。 秦艽并不是不懂男女之事,就算本身不懂,但她梦里见到过。这皇宫比想象中更大,也更藏污纳垢,因为机缘巧合,秦艽曾目睹过数次野鸳鸯幽会。 那这是什么,不言而喻。 她不知道自己脸红成什么了,反正大脑空白一片,就想赶紧离开这里。幸亏这次六皇子也没为难她,一个翻身放走了她。 “殿下你快睡吧,奴婢就在屏风那儿守着。” “那有张贵妃榻,你在那歇午。” 秦艽嗯了声,也没敢看六皇子什么表情,低着头走了过去。 怕被六皇子发现,她也不敢出声,就坐在那儿一会儿捂脸,一会儿捂眼睛,一会儿又在贵妃榻上躺下,来来回回翻身。 折腾了一会儿,终于睡着了。 等她睡着后,床上有了动静,六皇子只着足袜走了过来。 他在榻沿上坐下,盯了会儿她的睡颜,又伸手拧了拧她粉嫩的翘鼻。见有发丝散落在她脸上,他将那多余的头发拨开,在细嫩的脸蛋上轻抚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42章 第42章 42 从弘文馆里回来, 已经是夕阳西斜。 秦艽回来第一件干的事, 就是先回房沐浴换衣裳, 虽已经是初秋, 但天还是热得发闷。 洗了个澡后, 她感觉舒服多了,她穿了件淡绿配浅粉的齐胸襦裙, 披散着湿发等着晾干。 秦艽住的这间屋子在后寝殿靠边角处,临着茶房后面, 有两扇门可以出入,一扇通向一个单独的小园子, 另一扇则通向后寝殿右侧。 园子很小, 三丈见方, 挨着墙搭了个葡萄架子, 旁边有个很小的花圃, 另还有个石桌并两个石凳,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秦艽见外面有风,便去了园子里晾头发。 她其实很喜欢这间小屋子,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 关键是僻静。正好小绿来叫她吃晚食,她就去打了饭回来, 一边吃一边等头发晾干。 正吃着,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动静, 她转头去看, 原来是六皇子来了。 六皇子似乎也沐浴了, 换了身青色薄衫,十分随意,不像白日穿着那么中规中矩。长发披散在肩后,用一根黑色的发带束着。 他白皙的脸俊得让人窒息,反正秦艽长这么大,梦里梦外加起来也活了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男人能靠脸,就让她脑袋变成浆糊。 “殿下,您怎么来了?”她放下筷子,迎了进去。 “小艽你在干什么?”六皇子微微侧脸问。 这大抵是盲人都会有的一个动作,去接受什么讯息,下意识用的不是眼睛,而是用耳朵。可即使如此,也让秦艽的心怦怦跳,因为她想到了中午。 “奴婢刚沐了浴,正在吃晚食。” “这么早用饭?” 一般六皇子用晚膳的时间是在酉时末左右,但下面侍候的人不一样,尤其是贴身侍候的。其他人可以不讲究时间,想去吃就可以去吃,但主子身边时刻缺不了人侍候,这些人用饭要么提前,要么推后。 紫云阁这边因为有自己的小厨房,一般都是提前的。伙食也不差,主子身边侍候的这些人,都是单独开小灶做一次,像今晚有两荤一素,还有个汤。 秦艽大概解释了下,六皇子点头表示知道了。 但他就是不走,他不走,小安子也不能走了。这间屋子本就不大,杵三个人莫名觉得逼仄。 “殿下,要不您先去书房?奴婢很快就吃完了。” 六皇子摇摇头:“我跟你一起吃。” 这话吃惊了秦艽和小安子,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小安子站在边上继续不出声,安抚六皇子的工作,只能秦艽来。 秦艽为难道:“殿下,奴婢们吃的都是粗茶淡饭,要不奴婢让小安子提前传膳,您是不是饿了?” “小艽能吃,我也能吃,我想跟你吃一样的。” 话都说成这样,没办法只能让小安子去小厨房看看,还有没有多余的饭,再弄点儿来。 因为这边要的急,小厨房那边还真就又原样弄了份饭菜来,又多加了两个菜,和一盅汤。汤是补汤,估计是早就炖好,打算晚上给六皇子用,现在提前端来了。 也摆去外面的石桌上,几个碟子凑一起,也摆满了一桌。六皇子挥手让小安子退下,小安子看了看秦艽,退下了。 “没想到你这地方还挺不错的,我好像闻到了葡萄的甜香。” “之前是有的,不过奴婢来的晚,我听人说都摘了吃掉了。”秦艽一面说,一面布置碗筷。 她在六皇子面前放了个小碟,并一把牙箸,公筷是双银箸。平时有人侍膳,都是用银箸夹菜,有验毒之功效。秦艽则还是用自己的碗筷。 “殿下您吃吧。今晚的菜有素烩三鲜、松子豆腐、口蘑炒鸡片、醋芹和拌羊脍,还有一道乌雌鸡汤。”她按照习惯,先把菜名报了一遍。 六皇子点点头,拿起牙箸却没下筷。 “我怎么觉得坐在这里用膳,好像跟平时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秦艽四处看了看,园子太小,所以他们正对面的位置就是葡萄架子,看起来十分简陋,但胜在干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锦衣玉食惯了,换些简陋的吃食,格外觉得新鲜? 她把这话说了一遍,将六皇子逗笑了。 他下筷去夹面前碟子的菜,大抵还是侍候少了,每次见六皇子夹菜,秦艽总担心会掉,然后她就克制不住眼神跟着他筷子尖儿跑。 不过六皇子一向很争气,反正秦艽就没见他掉过。估计是凡事经不起念叨,她心中又在唾弃自己无聊胡思乱想,六皇子筷子尖儿上的口蘑掉了。 掉在菜盘里,溅起一些菜汤,六皇子本来干净的袖子上,顿时多了几滴油,迅速扩散开来。 “殿下您别动,奴婢帮您擦一擦。” 秦艽拿起旁边的帕子给他擦,可菜汤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擦掉,她知道六皇子爱洁,如果洗不干净的话,这身衣裳恐怕是要扔掉了。 等一切都恢复原样,六皇子再次提起筷子,秦艽克制不住又看过去了。 心里念叨着别掉,可是又掉了! 这次秦艽慌了,因为六皇子皱了眉,秦艽给他擦时,他已经放下了筷子。 “这牙箸肯定是坏了,殿下要不奴婢给你换一双?” 六皇子也不说话。 “那要不奴婢喂您吧?” 这话说出口,秦艽后悔得差点没把舌头咬掉。她本就怕殿下心中难受,想起自己和常人的不一样,如今倒好,她直接给他上升至他连饭都不能自己吃了。 其实秦艽看得出六皇子很努力在淡化自己与人的不一样,虽然他平时总是含着笑,不管下人犯错也好,冒失也罢,他从不责备。但他在有些地方却挺固执,例如用膳这事,除了布膳,他从不假他人之手。 他每次用膳的速度很慢,看得出他每一筷子都很稳,也很小心,不想闹出笑话。可今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次都掉了,不知他会不会觉得在她面前丢了面子,心里很难受? 这一切念头不过是转瞬间,秦艽正想说点什么话补救,哪知六皇子却点点头道:“好。” 好? 是真好,还是假好? 秦艽犹豫纠结得脸都皱了,却不自知。 “怎么?你不是说要喂我?” “殿下,奴婢……” “你是怕我心里多想?”六皇子歪了歪头,问。 秦艽支支吾吾的,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笑了声:“好了,你别多想,我是很乐意让小艽喂的。” “殿下。” “还不快来,我没告诉你,我其实早就饿了。”他眉眼都是笑,说不尽的好看。 …… 身穿粉绿色齐胸襦裙的小宫女,上上下下忙碌着。 她先用筷子夹菜,再换了汤匙喂饭,看得出她还不是太熟练,大抵是从没干过这种事,显得有点笨手笨脚的,总是把米粒弄在他嘴角上,却又不敢告诉他,只能想尽办法遮遮掩掩,在让他发觉不了的情况下,偷偷取下来。 宫怿低着头看她,她比他矮多了,根本发现不了他在看她。 见她小脸白皙莹润,眼神专注,他眸色暗了暗。 “小艽,你自己也吃,别光顾着我。” “殿下,您不是饿了吗?等您吃完,奴婢再吃就是。” 好招人喜欢的小东西,宫怿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她了。 他搓了搓手指,没忍住伸到她耳后,蹭了蹭她的耳垂,换来一记娇嗔的眼神,不过在此之前,他已经把表情换成了无辜。 “小艽喂的饭格外香。” * 如果秦艽早知道自己一时心软,会变成麻烦上身,她当时做这件事肯定会多考虑。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殿下,您怎么又来了?” “我来找小艽一起用饭。”六皇子道。 话音还没落,小安子提了两个食盒进来,显然是六皇子干粮都备好了,秦艽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安子把桌子摆满。 “殿下您总往奴婢这跑,又总是吃奴婢们吃的饭,我看小安子都快哭了,王内侍肯定又训他了。”等小安子下去后,秦艽叹着气说。 王瑜平时最是一本正经,六皇子若有些出格的行举,他不会去说六皇子,只会去训身边服侍的人。 以前秦艽不知道,不过最近小安子和小平子挨的训有点多,她也是听小安子提了一句才知道。只是他们又不敢忤逆六皇子的要求,平时六皇子要做什么,他们都是只管听着的。 这其实让秦艽很诧异,因为让她来看,六皇子是很平易近人的,也没有什么架子,按理说身边服侍的人不该怕他才对。最终,秦艽只能将之归咎在王瑜身上,心想是不是他太严厉,所以小安子两个才这么诚惶诚恐。 “不管他,王瑜也就是动动嘴皮子,不会私自罚我身边的人。” “可……” “我想让小艽喂我用膳。” 秦艽想捂脸,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这几天也不知六皇子哪根筋抽了,特别热衷让她给他喂食,把人都赶出去,然后闹腾她。 王瑜会训小安子他们,也有这件事的原因在。堂堂一个皇子,总往宫女的房里钻,还吃奴婢们吃的饭,闹得太不像话了。其实秦艽知道小安子跟她提的那一句里的意思,可她真的拿六皇子没办法。 反正现在的六皇子,已经完全颠覆她梦里以及现有对他的印象,不过她倒是不讨厌,反而似乎有些欢喜。 当然,这件事也不是光只有坏处,至少她现在是雄霸最受六皇子宠爱的宫女之位,彩云彩蝶自打来后,没少闹幺蛾子,却只能望洋兴叹。平时见了她,恨得咬牙切齿还得笑。 “殿下,您又不是不能自己吃。” “我看不见,其实你不知道,我每次用膳时都很紧张,怕夹菜时会弄错地方。王瑜说,我是身份尊贵的皇子,即使看不见,也不能有损皇家威严,所以……” 类似的话,秦艽听过两次还是三次? 反正现在在她心里,王瑜变得有点面目可憎,他竟然欺负那么小的殿下,即使她也知道王瑜这样是为了六皇子好,但她感情还是难以接受。 基于这种又心疼又怜爱的心态,秦艽一般都会是六皇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43章 第43章 43 一顿饭吃到外面月上树梢, 才算罢。 不过六皇子还是不走, 秦艽费尽口舌, 又主动贡献了个香吻, 才算把人送走。 刚才吃饭时, 秦艽又出了点汗,她就着盆里的水擦洗了下。 终于可以一个人安静会儿的秦艽, 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最近六皇子好像越来越黏人, 也越来越孩子气,感觉越来越像十五皇子, 而她似乎好像莫名其妙就习惯了。 还不及让她多想, 小平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秦艽姑娘, 殿下让小的来催你赶紧过去。” “马上就来。” 她随便把脸擦了擦, 又把裙子顺了顺, 才出房间。小平子在外面等他,两人一同往书房走去。 书房在寝殿的左侧,外面的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庭院里点着灯, 倒是不显暗。距离书房还有一段路时,秦艽听见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碎了的声音, 位置正是书房。 她和小平子对视一眼,两人匆匆走过去。 到了殿门外, 小安子守在外面, 秦艽想进去, 被小安子拦住了。 秦艽想里面莫是有什么人,果然没过多久,王瑜从里面走了出来。 王瑜穿着一身规制的内侍服,佝偻着腰,不过步伐却是不疾不徐,很是稳健。 他看了秦艽一眼,对小安子道:“去把里面收拾一下。” 小安子忙低着头进去了。 秦艽曲膝行礼:“王内侍。” 王瑜嗯了声,也没说什么,越过两人离去,秦艽这才往书房里走。等她进去时,小安子已经收拾好了,是碎了个茶盏,地上还有些水渍。 “小艽,你来了?”坐在躺椅上的六皇子看过来。 “殿下,王内侍他……” “他人老年纪大了,让他端盏茶竟然摔了。”他嘴角含笑道。 秦艽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什么不对。 “小艽,你过来,看看这对珠花好不好看?” 是一对白玉嵌红珊瑚双结如意的珠花。 白玉的底儿,嵌了珊瑚珠子,还串了两个小铃铛,看起来十分别致。一看就是未及笄少女戴的,及了笄的一般都是簪子或是钗。 “殿下,这个……” “王瑜挑的,他说好,我也不知道好不好看。” …… 王瑜还没踏出门,就看见芳姑姑。 芳姑姑满脸无奈地看着他:“你说你又是何必?” 王瑜顿了顿:“我就是提醒一下殿下,殿下还年轻,心性不稳,难免行差就错。” 芳姑姑无奈摇摇头:“你又不是没年轻过,这般年岁的少年郎,要是喜欢什么东西啊,那就得日日看看,时时搁在身边才好,是听不进去旁人的劝。这才哪儿到哪儿,殿下是个自有主张的,你就别多事了。一大把年纪了,非要去忤了他的意,给自己找不自在。” 王瑜没有说话。 芳姑姑瞅了他一眼:“说不定也就是一阵子的事儿,兴趣淡了就过了。让我说,其实这样也不错,这丫头是个干净的,难得殿下也喜欢,就让他们闹着,要是能闹出个小小殿下,难道你不高兴。” 这话似乎刺激到了王瑜,平时老脸总是古井无波,眼皮也是半耷拉着,像是睡不醒,此时却一下子瞠大了。 他看看芳姑姑,芳姑姑对他递个眼色。 多年的老搭档了,自然心领神会了。 “如果要是真这样,还真不错。” * 这不是秦艽第一次收到别人送自己的物件儿。 回忆一下,在梦里来喜送过她,五皇子也送过她。其实两个她都不想收,但两个都收了。 这个真的很出乎她的意料。 秦艽磨蹭着手里的珠花,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怎么了?难道不好看?我看好像还不错。” 说漏嘴的人收不回说出的话,不过听的人也没认真听。 “好看,就是殿下怎么想起送奴婢这个了。” “你不是梳了两个小包包,好像只能戴这玩意儿吧?” 秦艽似乎感觉到他口气不对,看了他一眼。 “来,我给你戴上。” 这话顿时转移了秦艽的注意力,她心里有点怕他不会戴,却又不好明言,往那边靠了靠,让他的手抚上她的发髻。 幸亏的是六皇子还真给她戴上了,没有镜子,秦艽也看不见,不过她用手摸了摸,好像一点都没歪。 动一动头,隐隐有细微的铃声传出。 秦艽有点高兴,又有点窘,但喜欢居多。 “应该是好看的。” 她隐隐似乎听到有感叹的意味,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是那件她早就搁在心里,却总是忘了说的事。 她向四周看了看,殿中没有其他人。 “殿下,您有没有想过为何那个人可以看见,您却看不见的事?奴婢觉得,既然他能看见,您肯定也有法子可以看见的。” 六皇子皱起眉,本来勾起的嘴角也拉平了,秦艽心里一紧,却还是硬着头皮。 “还望殿下不要怪奴婢大胆,奴婢、奴婢只是关心您而已。” “关心?小宫女,看来是他把你宠得胆子越来越大了。” 听着这嗓音和腔调,秦艽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眼睛盯向对方。 果然表情变了。 如果说殿下是温和优雅,即使偶尔调皮耍赖,但眉宇间都是明亮的疏朗。可这个人明明也带着笑,却让人寒毛卓竖。 她强忍着去摸胳膊,努力让自己镇定:“您也是殿下,你们本是一体,难道殿下能看见,您不开心?” “你懂什么!你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吗?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怕我?”嗓音一下子变得低到极致,黑色的瞳子也眯了起来。 他捏着她的下巴,将她拽到面前。   ☆、第44章 第44章 44 秦艽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怕, 她连死都不怕, 她却怕这个男人。 明明是殿下的脸, 殿下的眉眼, 可殿下只让她想亲近, 而这个人她却想逃。 她不能逃,殿下是那么的好, 那么好的殿下不该永远埋藏在黑暗里。她从来没有想过殿下有一天能看到,但既然知道能看见, 就一定不能放弃。 她努力让自己脊背挺直起来,抬眼看着这个人。 “您是殿下, 殿下是不会伤害奴婢的, 所以奴婢为何要怕你。” 他笑了声, 饶有兴味:“你就这么确定我不会伤你?” 说着, 他手上的力度增大, 秦艽感觉下巴很疼,就在她以为下巴要被人捏碎时,对方突然松了劲儿。 她顿时有了底气:“殿下说,如果奴婢感觉你会伤害到自己, 可以叫醒他。他听见奴婢叫他,肯定会醒的。” “那你叫。”他松开手, 秦艽往后倒去,摔倒在地上。 她撑坐起来:“奴婢有事想跟您谈谈, 不太适合叫醒殿下。” “你?跟本殿下谈?”他嗤笑。 “希望您能给奴婢这个机会。” 宫怿眯了眯眼, 往前坐了坐:“你想谈什么?” “您的眼睛既然能看见, 肯定知道殿下眼睛恢复的契机,能不能请您告诉奴婢这个契机。” “你一个小宫女,竟想知道这个?” “也就是说你知道了?”秦艽听出异样,身子往前倾,抓住躺椅的扶手。 “本殿下就算知道,为何要告诉你?”他俯下身,几乎跟她脸对脸,这么近的距离,足够秦艽看清楚他的眼睛。 那该是怎样一双眼睛? 秦艽一直知道殿下的眼睛是好看的,但好看却无神,就好像明珠蒙了尘。此时这双眼睛里被点了光,明明光芒是恶意的,但是那么绝美,让她不禁想象如果殿下也能看见,那该是什么样子。 见她眼神痴迷,宫怿眼中闪过一抹得意。 他往前凑了凑,就想衔住那粉嫩的唇,他知道那里面有好吃的蜜,最近让他上了瘾,想必她不会拒绝,他知道自己这张脸对她有多么大的诱惑力。 就在宫怿即将到达的前一刻,秦艽回过神来:“你就是殿下,殿下就是你,你和殿下同为一体,难道殿下能看见,你不高兴?” “他怎么样,关我什么事!”眼见错过机会,宫怿又坐了回去,“又没有什么好处,我为何要管他?” 这句话有点怪怪的,到底是哪儿怪,秦艽想出来了,有点像殿下耍赖撒娇的时候。可她觉得自己想法也很怪,殿下就是他,他就是殿下,有点相像也很正常。 “你们是同一个人。” “我不觉得我跟他是同一个人!” “那你怎么才愿意帮殿下?” 宫怿的眼睛眯了起来:“你亲我一下。”见秦艽瞠目,他微笑着又加了一句:“我就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秦艽的脸一下子红了。 “你怎么能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看他亲你,你似乎没什么意见,反而高兴之至。” 秦艽恼羞成怒,道:“你能和殿下比?!” “我为何不能和他比!小宫女,看来你真是被他宠得胆子很大了!” 秦艽坐在躺椅前的空地上,被他一拽就拽进了怀里,她被吓得不轻,拼命挣扎着,但少年的力气极大,只一只手便将她两只手腕抓住,另一只手覆在她纤细的后颈上,微微一使劲,她只能自动送上门。 与六皇子完全不同的感觉,秦艽感觉自己快要被吞了。 六皇子的吻是轻柔的,即使偶尔略有冲动,也都有着度。但这个人没有,他浑身的气息都带着侵略性,秦艽忍着头皮快炸掉的感觉,咽下想要叫醒六皇子的冲动,再之后她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 是什么东西砸到地上的清脆响声。 迷迷糊糊的秦艽打了个激灵,就见到宫怿红着眼睛,而自己还在他怀里,坐在他腿上,他的手环着她的腰。 她想转头去看怎么了,却被宫怿压着颈子。 “滚!” 一阵窸窣声响起,秦艽好像听到女子压抑的啜泣声,然后好像就被人拉出去了。秦艽感觉环着她腰的手,在她腰上摩挲着,大掌微微使力抬起她的脸,他端详了下,又吻了过来。 秦艽挣扎,这次他停下了。 秦艽忙道:“说话算话!” 有笑声在他嗓子里滚动,渐渐溢了出来,他笑得嘲讽:“没想到你还是个小狐狸。我说的是你亲我一下,我就考虑要不要告诉你,现在是你亲我?” 秦艽忍住想骂人的冲动,她还没忘记这个人是谁,自己又是什么身份。 她从他腿上爬下来,心里充满了沮丧感。 这个人并不好对付,她甚至投鼠忌器,所以威逼利诱的什么都没用,那她该怎么办? “你就这么关心他?你心悦他。”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关你什么事!”骂出这声,秦艽才发现自己哭了,脸上湿了一片。 宫怿抿着嘴,眸色越来越暗,声音讥讽:“你一个小宫女,他就算是个瞎子,也是皇子。像你这样的,也就只能当个小侍妾?” 话音还没落下,就有个人影虎虎地过来了,宫怿没有防备,被人压在躺椅上。那人快、狠、准地在他嘴上亲了一下,明明脸上还带着泪痕,却是眉眼带着一股狠气。 “现在你考虑到底要不要说?” 宫怿看着俯视着自己的她,眼神诡异。 隐隐似乎有人笑了声,但声音太小,秦艽这会儿高度紧张中,也没注意,只宫怿听见了,脸黑了一个度。 他轻摇了下头。 “那要怎么样,你才愿意说?” 他目光下移,秦艽顺着看过去,才发现自己衣襟不知何时乱了。白皙如玉的雪肌,上面却隐隐透着几根指痕,似遮非遮,似掩非掩,她下意识一把抓住衣襟。 这一次,又轮她慌了。 不过这次秦艽聪明了,没有再逗留,脚步匆匆离开了这里。 宫怿靠回躺椅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目光移至梁上一处没人的地方,也没看出他干了什么,一道破空声响起后,从上面跌下一个黑衣人。 宫怿站起来,往内室去了。 * 小安子走后,彩蝶就哭了起来。 她浑身颤抖,是被吓的,也是羞的。 “到底怎么了,你哭什么?” 她呜呜的说出详细,原来彩蝶和彩云来到紫云阁后,连六皇子的身都没办法近,心中十分焦虑。她们是来干什么的,她们心里最清楚,如今被人挡在外面,别说皇后娘娘那里饶不了她们,别人也会耻笑她们。 像现在,整个紫云阁没有一个人将她们放在眼里。 文琼说这事没什么好惊讶的,再过些日子,她们就会沦落跟她一样。明明这座宫殿里的人不少,她们却成了透明人,没有人看得起她们,也没有人跟她们说话。 彩蝶和彩云自然知道文琼的处境,心中更是焦急,就开始想办法。像今天彩蝶穿成这样偷偷跑去书房,就是买通了一个守门小内侍,特意给她留出空档,让她溜进去。这个机会很好,门外没人守着,哪知进去后却看到那样一副画面。 彩蝶想起当时六皇子的眼神,就有一种不寒而栗感。不过她并没有多想,只当是六皇子被人打断不悦而至。 “太荒淫无耻了,竟在书房里就……就不遮掩下……” 彩云看了文琼一眼,道:“你说什么呢,你这是在骂六皇子?”骂秦艽无耻,就是在骂六皇子荒淫,因为这事可一个巴掌拍不响。 “我可没骂六皇子,我就骂那不要脸的贱人。” 这会儿彩蝶也恢复了镇定,看了她一眼,还内文学馆里出来的,骂起人来跟她们这些宫女也没什么区别。 “我们得想个法子。” “还是禀报皇后娘娘吧,这事不能拖了,再拖下去如果皇后娘娘知道我们刻意隐瞒,一个都跑不掉。”说这话的是彩云。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没用,这边的进展如何,她们其实一直拖着,找了诸多借口。就怕自己太无用,被上面给换了,可现在的问题是不靠外力,她们根本寸步难行。 “你们禀报皇后娘娘作甚?就不怕被骂没用,让我觉得这事其实还可以……” 彩蝶向来心直口快,道:“算了吧你,你跟我们不一样,你早就是弃子了。你禀不禀报跟我们也没关系。” 彩云皱眉道:“彩蝶,你说什么呢!文琼,你别理她,她受刺激了,胡言乱语。” 文琼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却碍于彩云的道歉不好发作。 至于彩云,她的道歉不过就是一句话,她现在想的问题是既然彩蝶试的这条路不行,看来只能换别的法子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她其实并不想把事情禀报上去,之所以会说,不过是试探,还有…… 她目光移到彩蝶身上,心里暗暗下了个主意。 * 秦艽一夜没睡,第二天早上起来眼下泛着淡青。 她去了后寝殿,在门外碰到小平安子,才知道今儿六皇子休沐,不用去弘文馆。她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小安子从里面走出来,道:“秦艽,殿下叫你进去。” 越过一道屏风,殿中的情形已全数纳入秦艽眼底,床榻处的帐子已经绑起来了,但六皇子并没有起,坐在床沿上。 “殿下。” “他昨晚是不是出来了?我早上起来,一点昨晚的记忆都没有,便想着是不是他出来了。” 秦艽嗯了声。 “那他有没有欺负你?” “没,殿下。” 秦艽心想:殿下不记得她昨日说的那段话,照这么来看,到底是那个人故意出来,还是殿下下意识回避,且不可知。关于殿下双魂的具体,她知道的太少了,可她隐隐有感是六皇子刻意回避。 因为她想到了昨天那人说的一句——你懂什么!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 如果照这句话来看,再结合之前她了解到的情形,很可能是殿下受创,下意识回避了一切的问题,所以才会造成那人的出现,以及那人可以看见,殿下却看不见的情况? 不过这一切都是她的猜测,具体如何还得再了解。 殿下这里是不用想了,秦艽实在怕刺激到他,也就是说她只能在那个人身上下功夫。可那个人—— 想起那人的所作所为,以及他恐怖阴森的性格,秦艽就只想打退堂鼓。 “小艽,你在想什么?” “殿下,奴婢没想什么,就是昨晚没睡好,所以有点恍神。” “今天休沐,不去弘文馆,我这边不用你侍候,你回去休息。” “可殿下……” 六皇子微笑道:“听话,快去。”   ☆、第45章 第45章 45 这是彩云第一次和六皇子单独相处, 她小心翼翼地匍匐在地,一动不敢动。 上方一直没有动静,她不禁猜测是不是六皇子是不是睡着了。 这么想想, 便胆大许多, 她直起腰去看躺椅那处。 一袭青衫,大袖低垂。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对方搭在扶手上的手, 骨节如玉, 手指修长。 据说,六皇子殿下擅琴。 “你是说彩蝶是皇后娘娘的人?” 上方传来一个徐缓的声音, 彩云顿时往下俯了俯身:“是的,奴婢也是近些日子才发现她形迹可疑。奴婢本来弄不清楚,也不敢到处乱说, 可这次奴婢不小心听见她与人传话,其中提到了殿下您, 也提到了秦艽姑娘,奴婢便想她是不是有什么谋划,才会忍不住来找殿下告密。” “你这种说法有些说不通, 母后向来对我不错,她又何必费尽心机往我身边安插人。” “这……”彩云想了想,选择了保守的说法:“这个奴婢就不知了,但奴婢确实听见她与人传话, 因为当时怕被人发现, 奴婢没有敢靠近, 所以听得不是太清楚。” “罢。”六皇子幽幽叹了口气,道:“想来,你也不是无的放矢,这样吧,如若你能证明自己所言,我便信你。” 听了这话,彩云有点懵。 还要证明,怎么证明? 可这时六皇子突然让她退下,她也只能心绪纷乱地退下了。走到门外,才发现是秦艽来了,殿下突然让她离开,是因为秦艽? 见对方看了过来,彩云对她笑了笑,才低头离开。 * 秦艽这一觉睡到下午才起。 起来后,去小厨房里找了些吃的,便收拾着去上值。 走到书房外,见小平子守在外面,她便和小平子说了两句话。往里走时,却正好碰见彩云从里面走了出来。 秦艽看了她背影一眼,走进去先和六皇子问安行礼,便问道:“殿下,她怎么来了?” “小艽是醋了?” 说话的同时,六皇子对她招手,她便去了身边,被人拉住手。 “殿下您说什么呢。” “我还以为小艽是醋了。” 这又是什么跟什么?秦艽有点窘:“才没有。” 他凑近了点:“真没有?” 这又是拉手,又是脸贴脸,她更窘了,便不说话。 “真没有?那我再叫她过来。” 秦艽也不说话,就是把他想扬起叫人的手,按住不丢。 一阵笑闹,六皇子柔声道:“她是来告密的。” “告密?” “她告诉我说彩蝶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 呃? “那殿下是打算——” “没什么打算,且不知此人目的如何,静观其变吧。” * 彩云很快就给了证明。 她的证明是文琼和彩蝶不知为何原因互咬,彼此双双暴露。发生这件事的时候,秦艽不在,所以不知具体过程如何。总而言之,彩云很好的置身事外,却又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不过秦艽现在顾不了这件事,丁香出事了。 其实丁香也不是出事,而是人生发生了大变动,因事情蹊跷,秦艽心中颇多猜疑。她与丁香见了一面,才把来龙去脉问清楚。 原来丁香在绣坊做事,经常会领命去各宫送东西,或者给各宫做点针线活什么的,这些活计都是绣坊做。一来二去,不知怎么就和九皇子认识了。 正确的是说,九皇子总是逗弄她,丁香老实,被欺负得有苦难言。这九皇子大抵是欺负上瘾了,就跟苏婕妤说要把丁香要到身边当小宫女,不过是绣坊的一个宫女,苏婕妤就直接命人来绣坊说了,这不丁香从今往后就要换地方待了。 获知此事后,秦艽心中特别不舒服。 不光是那日九皇子和几个皇子拿男女之事开玩笑,还是怕丁香是被自己牵连,搅进什么阴谋里,等见到丁香后,她问起详细,丁香含羞带怯,却并无不愿之色,她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丁香这是踏了自己的后尘。 以前秦艽从没想过,自己就这么待在六皇子身边,等再过几年怎么办?毕竟六皇子会成年,会大婚,当下男子三妻四妾乃是正常,更不用说是皇子们了。这教导人事的宫女一赏就是两个,待皇子开荤后,这紫云阁里所有宫女都可以是六皇子的女人。 及至到成年,皇子成年加封亲王,而亲王额定的妻妾便可有,王妃一人,孺人二人,媵妾十人,更不用说没有名分的侍妾。 如果自己身份不再局限宫女,她就面临的是和这么多女人抢六皇子,到时候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秦艽不敢想。 而秦艽之所以会想到这些,与那日六皇子玩笑再叫彩云来有关,也与那晚那个人说自己身份低贱,充其量只能当个侍妾有关。 如今自己的事还没理清楚,丁香就步入自己同样的后尘,秦艽不怕和人斗,只看想不想斗,可丁香这种性子跟人斗,她真捏一把冷汗。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看丁香那含羞带怯的表情,别说秦艽现在没能力让一个皇子改变主意,就算她有,可以插手,丁香说不定还会怪她。 现在她唯一能庆幸的就是,苏婕妤出身高贵,苏婕妤的兄长乃是河东节度使,驻扎扼要,平时又处事低调,深受元平帝的倚重。因苏家一直保持中立,及至之后拉开众王夺嫡的序幕,苏家也没有搅合其中,苏婕妤母子自然置身事外。 苏家似乎对九皇子的定位就是个逍遥王,所以秦艽倒不担心丁香以后若是侍候了九皇子,会落个凄惨的下场。 没办法插手,秦艽只能千叮咛万嘱咐。 丁香单纯,人也笨,她教不了别的,只能教她尽量笼络九皇子,好好巴结苏婕妤。只要记住这两点,也许丁香以后的日子也不难过。 颇有老母亲送小女儿出闺阁的心情,所以秦艽专门和六皇子告假了一日,去陪丁香,就是为了嘱咐这些。 “秦艽,你说得好复杂啊,我听不懂。”丁香磕磕绊绊道,小脸红得像熟了的沙果。 “听不懂吗?那九皇子是个色胚,你小心他占你便宜。” 好吧,便宜肯定已经占了。瞅着丁香羞得抬不起头的样子,秦艽真想把九皇子弄出来打一顿。 真是禽兽,丁香才十二,再过几个月才十三,九皇子也不过十三,这么小的年纪竟然会占女孩子便宜了。 “你现在记不住不要紧,反正以后我们也不是见不了面,再慢慢跟你说。但你要记着,一定不能只顾着九皇子,苏婕妤那里你一定要好好侍候。” “秦艽,你是怕哪天九皇子不喜欢我了,所以让我好好侍候苏婕妤?” 秦艽也没瞒她,点点头:“算是吧。” 虽然她也不想跟丁香说这些,但丁香脱离了绣坊这种单纯的地方,就该是长大了。 “我知道了,秦艽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听你的话。”说是这么说,丁香的眼中却透露出一股迟疑和茫然,昭示着她成长的开端。 * 因为这两日记挂着丁香的事,所以秦艽回去听说彩蝶和文琼被送走了,只是大概问了下具体情况,就没有再多关注了。 这肯定是彩云的手笔,这种事在梦里她就干过,只是她挺诧异彩云的破釜沉舟的手腕,这是为了讨好六皇子,凸显自己,连同伴都给利用了。 不过她挺好奇,彩云干出这样的事,对萧皇后和汪司赞那里该如何交代。 很快她就知道彩云是如何交代的了,因为萧皇后竟派人来带她去见她。 凤仪殿的人来得很突然,当时秦艽和六皇子在弘文馆,中间她想去恭房,便出去了一趟,刚从恭房出来,就被几个内侍给堵住了。 领头的是一个叫曹忠的内侍,他是萧皇后身边的人,秦艽见过。 “曹内侍,这是?” 曹忠笑得阴阳怪气:“娘娘想见见你,秦艽宫女的架子太大,上次娘娘想见就没见着。不过你放心,咱们这次一定不带你从水池边走,想必这次不会发生什么落水的事了。秦艽,你还不跟我们走一趟。” 秦艽心里咯噔一下,她得罪萧皇后的事太多了。 且不说那次被逼无奈的落水,让萧皇后大失颜面,以至于她必须加重赏赐,才能证明自己本无害人之心;文琼的吃瘪,想必没少在汪司赞那里添油加醋,汪司赞又是萧皇后的人;还有就是彩云彩蝶,明知她们是萧皇后赏下的人,她还是没少针对,这又是一笔。 不过能让萧皇后这么不顾体面,对付她一个小宫女,肯定还有别的事。秦艽想起之前彩蝶和文琼被送走的事,虽然紫云阁这边什么也没说,但那两人肯定什么都说了。 她终于明白彩云使的是什么计策了,竟是连环计。 先为了投诚,告密六皇子,之后为了表现自己的忠心,卖掉了同伴。那俩傻子被卖了,还给对方数银子,所以这事必然是被栽赃到她头上了。 一石三鸟,等除去了她,彩云将稳坐六皇子身边第一人的位置。 这一切念头不过是瞬间闪过秦艽的脑海,但也让她获知一个事实,她绝不能跟这几个人走。 想着这里是弘文馆,虽有些偏僻,但只要她逃离这里,也不是没有没有机会。 只要能逃离这里! 这么想着,秦艽摘下头上的珠花,砸向几人。 她这动作太突兀,几人的目光都被砸来的东西吸引,借着这一线机会,秦艽往后面跑去,谁知却撞上一个人。 突来的撞击让她鼻子生疼,眼泪哗哗不止往外淌,眼前有片刻的黑晕。她还想往旁边躲,被身后的人拉住了,有什么东西捂在她口鼻上,很快秦艽便失去意识。 在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她隐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第46章 第46章 46 宫煜皱眉看着眼前这一幕。 曹忠见来人是五皇子, 松了口气, 又尴尬地笑了笑,道:“娘娘想见这个小宫女。” 皇后娘娘想见一个小宫女, 就是这种见法?很显然这里面还有其他的事, 曹忠似乎也明白这点,但又不好和五皇子明说,又怕他问起来没办法解释。 五皇子虽是萧皇后的养子, 那也就是明面上, 实际上五皇子并没有被记在萧皇后的名下,显然萧皇后还想生一个亲生的皇子,但又担心自己生不出来,一直笼络着五皇子。 基于这种诡异的状况, 五皇子在凤仪宫一众人面前地位尴尬, 下面的人既把他当主子,但又不能把他真正当主子。就好比此时,如若五皇子问起曹忠来, 他肯定不能不解释, 但又不能道出实情。 所以这事也挺令人纠结的,幸亏五皇子一向不多事, 倒也没说什么。 见此, 曹忠忙命人秦艽给扶走了。 等这些人走后, 宫煜走出这处偏僻的窄道, 小豆子正在外面等他,显然他也看见曹忠带走了个人, 眼神闪烁。 宫煜也没说话,带着他往外走。快走出这个地方时,他突然停下脚步,道:“再过一炷香的时间,你去把此事禀报给六皇弟身边的人。” “殿下,不过是个一个小宫女,您又何必给六皇子通风报信,是时得罪了皇后娘娘?” “到底人是六弟的,又被我撞见,当做没看见总是不好。有那一炷香的时间,娘娘想干什么也干完了,至于六皇弟那里,我也算仁至义尽。” 宫煜目送小豆子和自己分道扬镳,脸上透露出些许极淡的跃跃欲试。 凤仪宫,立政殿。 他那温和淡定的六皇弟还能坐的住? 大抵是经历使然,宫煜总是不信世上有六皇子那样的人,已经是悲惨到极致,却还能安之若素,不怨不怒? 这样的人不是神,便是魔。 宫煜很好奇他那六皇弟到底是神还是魔。 * 这几日秦艽也算学聪明了,知道怎么躲开和宫怿单独相处。 所以用完午膳,她便推说肚子疼,把准备午憩的宫怿推给了小安子他们。 宫怿刚躺下没多久,小平子从外面进来了,神态慌张,进来就叫殿下。 “怎么了?” “刚才五殿下身边的小豆子来,说看见凤仪宫的曹忠把秦艽带走了。” “何时的事?”“小豆子没说清楚,丢下这话就跑了,大概怕是沾了干系。” 宫怿坐了起来,脸色变幻莫测。 “去把王瑜叫来。”小平子听见话,就往外跑,又被宫怿叫住了,“不是跟你说。” 自然是跟影一说,影一的速度可比小平子快多了。 这时,小安子也进来了,与宫怿大概说了下,他去追小豆子,没追上的事。虽然小豆子说这事是他自己撞见的,可大家都知道小豆子不敢私自来通风报信,必然是五皇子指使的。 能让五皇子指使,且不提其目的,必然事情不小。 “殿下,凤仪宫那边恐怕没安什么好心。” 宫怿当然知道,他还知道宫里多的是惩治人的手段,秦艽这次落在萧皇后手里不会死,但会不会受罪就是两说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影一还是没回来。 宫怿渐渐有些坐不住了,让小平子服侍他更衣,衣裳刚穿好,影一回来了。 “殿下,王瑜说让您稍安勿躁。” 王瑜没有来,反而让他稍安勿躁,意思如何再明显不过。 紫云阁不该动。 萧皇后在弘文馆把人弄走,五皇子又诡异的派人来通风报信,这里面的蹊跷实在太多了。 认真来说,萧皇后待六皇子一直不错,若不是当年元平帝不喜,萧皇后还打算将六皇子养在自己身边。虽是六皇子住在紫云阁,地处偏远,但她一直关怀备至,在明知元平帝不喜的情况下,紫云阁的份例及一应待遇从没比别人少过,这全是萧皇后的恩慈。 可实际上,萧家对上官家的针对就没有停止过,即使上官家衰败之后,已经淡出世人眼底。明摆着萧家一直防着六皇子和上官家,如今为了一个宫女,就与那边起冲突,甚至可能踏入陷阱,实在没那个必要。 再说,宫怿明白的事,王瑜怎可能不明白,萧皇后不会要了秦艽的性命,顶多就是让她吃吃苦头,就更不用动了,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殿下,奴婢怕小豆子是故意诓人,刚才去了他说的那地方,捡到了这个。” 是一个白玉珊瑚的珠花,这是秦艽的东西。 宫怿将珠花攥在手中,靠进椅子里,闭上眼睛。 这是不管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 一盆冷水泼在秦艽的脸上,让她顿时从无边黑暗中醒过来。 她口鼻里呛了水,呛咳了两声,才睁开眼睛。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地上铺着上等的波斯地毯,有很多人的脚,可她脸上全是水,有些看不清楚。 她被人提了起来,水珠顺着脸上滑落,她才看清整个场面。 上首处坐着身穿凤袍的萧皇后,一群宫女内侍拥簇着她。 这是凤仪宫? “娘娘,人醒了。” 萧皇后应了声,但并没有看过来,她正在喝茶,姿态优雅,漫不经心。 玉屏上前一步,代为问话:“你就是秦艽?” 秦艽没有说话,站在她身旁的人踢了她一脚,正中她腰侧。这地方没有骨骼支撑,又全是软肉,秦艽挨了一脚,倒吸了口气。 “问你话没听见?!” “奴婢是秦艽。”她抚着腰侧,低声说。 玉屏满意地看了她身后那人一眼,又将目光移至她的身上:“接下来,我问你答,最好想好了说,想明白了说,不说或者不说实话,你知道什么下场。” 这时,位于上首处的萧皇后突然站了起来,带着人走了,显然不想污了自己的眼睛。 “徐令人曾跟你说过什么没有,例如一些关于六皇子的事?当初你去紫云阁,是奉了谁的命令?那日有个内侍去找你,你带人将他抓了,是受了谁的指使?” 秦艽半俯身,手摸着腰侧装腰疼,同时脑子不停地转动着。 这想必就是问最开始文琼那事,萧皇后本是想把文琼安排到紫云阁,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的她,一计不成又来一计,秦艽猜测对她下手应该不是萧皇后,因为实在没必要,所以当初她就猜可能是汪司赞本人自作主张,可惜又失败了。 无奈之下,萧皇后只能临时又加一人,将文琼塞进紫云阁。 可惜文琼不中用,所以才会有彩云彩蝶的出现。 其实这整件事中,秦艽最好奇的反而是为何萧皇后对六皇子如此有执念,明明只是一个盲眼皇子,就算他曾经受封过太子,可也过去了那么多年,不用如此着急对付。 可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这里,萧皇后给人的感觉就是特别急于知道关于六皇子的某些事,她记得自己在梦里也被这么盘问过,却不是这些内容,但主要目标是六皇子。 梦里她以为是六皇子曾经太子的身份,但现在再经历一次,秦艽不这么想了。 “还有,你在紫云阁有没有见到过什么奇怪的人,或者奇怪的事,六皇子这么宠爱你,跟你说过什么没有?你二人同床共枕时,有没有发现过六皇子有什么异常?” 玉屏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来,除了让秦艽更是疑惑萧皇后的目的,同时心里也在想应对之策。 她知道玉屏的手段,如果她不说,玉屏不会给她好果子吃。可怎么说,如何说,她该怎么表现,才能让自救? 秦艽没有敢指望有人来救她,既然萧皇后敢让人将她带到这里来,就笃定没有人看见。她没有靠山,就只有六皇子,可六皇子即使知道她在这里,也不会来救她。 王瑜不会让他来,六皇子本就处境尴尬,和萧皇后撕破脸皮,只会让自己处境更差。这也是为何紫云阁会那么费尽心机,甚至得倩儿亲自出马对付那些被安插进来的人,只要六皇子一天没出宫建府,就一天在人手下讨生活。 她就是个小宫女,为了她实在犯不上,更何况都知道萧皇后不会杀她。 只要人不死,就没什么。秦艽有些绝望地想着。 但没人知道,这里——其实是秦艽的梦魇之地。几乎是清醒过来一瞬间,秦艽就认出这是在哪儿了,这是凤仪宫的偏殿。 她曾在这里,被玉屏问过话,因为她回答敷衍,玉屏对她动了针刑。那不过是梦里发生的事,甚至最后玉屏乃至萧皇后,都对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秦艽以为自己不怕的,可故地重游,她低估了刻在骨子里的阴影,还是遍体生寒。 她不能怕,不能怕…… “你问的这些我都不知道,问得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我告诉你们,你们快放了我,不然等六殿下来了,饶不了你们!”秦艽一脸骄横说,将个被宠坏的小宫女,一遭得势的样子诠释得淋漓尽致。 她的话让玉屏等人笑得讥讽,旁边有个内侍腔调阴阳怪气地说:“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凤仪宫,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在这威胁我们,这小宫女莫是个傻子?” 这话引来笑声一片,玉屏道:“别说你的六皇子不会来,就算来了又怎么样,你一个小宫女,你觉得六皇子会为了个小宫女和皇后娘娘作对?” “六殿下知道,就一定会来的!你们快放了我!” 秦艽挣扎起来,没人防备她敢在凤仪宫放肆,押着她的两人被她搡了个趔趄。 “快给我抓住她,敬酒不吃吃罚酒你……” * 内侍省 一袭青色内侍服的来喜,脚下如飞。 在到了一处殿前,脚步才慢了下来,竟有几分踌躇和怯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一咬牙走了进去,显然他不是第一次到此地,守在外面的内侍也没拦他。 来喜一路往里走,到了一处地方,也没见他说什么,就扑通在一处案前跪了下来。 案后,坐着一位头戴进贤冠,身着紫色襕衫中年人。 其面容清隽,气质威严矜持,显然是身处高位久了,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 他有一双白皙而修长的手,似乎没有看见来喜进来,依旧伏案书写着。殿中飘散着淡淡的檀香,明明清神安定,来喜额上的汗却越来越多。 “干爹,求求你,救救儿子的妹妹。”他颤抖着嗓音说。 良久,上方传来一声叹息。 “我与你说过,不要再插手那小宫女的事,你为何不听?” “干爹……” “紫云阁的事太复杂,谁插手都会被牵扯进是非中,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问题难道还要我教你不成?   ☆、第47章 第47章 47 来喜当然知道。 凤仪宫带走了个小宫女, 这事实在太小了, 小到旁人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可这件事对有些人来说却不小。因为对于他们来说, 在自己不够强大时, 凤仪宫就是个庞然大物,不可逾越。 他办法想尽,发现他能求到的、可以救秦艽的, 只有眼前这个人。 来喜磕着头, 一个又一个:“干爹,求求您救救她。求求你……” “萧皇后不会要她性命,她顶多就是吃点苦头。” “干爹,求求您救救她, 儿子就她这么一个妹妹, 虽然不是亲的,却胜似亲的。儿子当初在牛羊圈差点死了,是她救了儿子, 那时儿子就发誓, 一生一世护着她。儿子人微言轻,她也只是个小宫女, 奴婢们命贱如泥猪瓦狗, 没有人会在乎, 奴婢们只能自己在乎……” “干爹, 您救救她,以后儿子甘做牛马, 誓死报答。”磕到最后,来喜已经快晕过去了,却还不忘苦苦哀求着。 一双手伸过来,止住他继续磕头的动作:“罢,只此一次。” 紫衫人站直起身,踱了两步,转身道:“来人。”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内侍,躬身应道:“内监大人。” “你去……” 这时,又有一个内侍匆匆步了进来,来到紫衫人的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紫衫人露出几分讶异之色,轻声喃喃:“他竟去了?” 还跪在那的来喜一头雾水道:“干爹?” 紫衫人摇头叹笑,去了案后坐下,又翻看起卷宗:“你不用担心了,那丫头的主子去了凤仪宫。”“您是说六皇子?” 紫衫人颔首,沉吟一下,沉凝的目光扫过来喜青红交加的额头:“罢,我再助他一臂之力,也免得你这场头白磕了。” 他对方才那禀报的内侍道:“你去禀报陛下,就说凤仪宫的娘娘……” * 宫怿让人备肩舆,小安子不敢反驳,只能磨磨蹭蹭的去办。 等宫怿坐上肩舆时,王瑜终于来了。 “殿下!” 在外面,谁也不知道暗中有没有人监视,王瑜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挡在肩舆前,目露哀求地看着宫怿。 宫怿手指动了动,让抬肩舆的人绕道,王瑜又挡在前头。 “殿下,去不得,您忘了您的病,就算为自己身体着想。” “滚!” 一声冷斥,终于止住了王瑜阻止。 ……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凤仪宫。 其实早在宫怿到宫门时,凤仪宫里就收到了消息,可如今凤仪宫里早已是一片大乱。 秦艽大抵也是准备破罐子破摔了,反正萧皇后不会杀了她,既然如此她何必乖乖受刑,她便在偏殿中大闹起来。 抓到什么砸什么,玉屏等人大概从没见过如此跋扈嚣张的宫女,简直快被气懵了。再加上秦艽抓的都是贵重的瓷器摆件,这些人投鼠忌器,竟一时拿她没办法。 秦艽不光砸东西,还边砸边骂,倒不是污言秽语,就是骂玉屏等人胆大包天,竟然敢对她私自用刑,得过皇后娘娘的允许吗? 这种事怎么能拿到表面上说?即使是萧皇后默许的,没见着开始逼问时她避了出去,明显是不想沾干系。宫里人做事就这样,娘娘们都是天上的仙女,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脏事都是下面人干,就算到时候出了事,也有下面人背锅。 再说这宫里,到处都是钉子眼线,谁也不敢说自己宫里没有别人派来的暗线,如今秦艽这么说,等于是把最后一层遮羞布扯下了。 玉屏等人怄得快要吐血,却又急着想堵住她的嘴,更是方寸大乱。 就靠着这三板斧,秦艽坚持了很久,显然双拳难敌四手,不去顾忌那些瓷器摆件,玉屏等人很快就按住了她。 “敬酒不吃吃罚酒,给她点颜色瞧瞧!”上来个宫女,啪啪几下,给了秦艽几巴掌。玉屏觉得不解恨,一把推开她,自己上了。打了还不满意,这时旁边有个上了年纪的姑姑,摊开一个针包给玉屏。 玉屏抄起银光闪闪的针,冷笑着:“今儿我就好好教教你规矩。” “你敢!” 秦艽此时十分狼狈,头发乱了,脸也红肿一片,嘴角带着血丝。可当她说出‘你敢’时,竟让人莫名的惧怕。 “你看我敢不敢!” “只要我不死,我一定弄死你!” 玉屏看着对方凶恶的眼神,手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这颤抖的一下让她十分恼怒,拈着针扎了过去。 “弄死我?那我先弄死你。” 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了。 小安子和小平子打头阵,两人冲进来,就上前把秦艽抢了过来。秦艽趁着间隙看过去,就见六皇子背光而立,衣袂飘飘,竟宛如天神下凡。 殿下竟然来了? “小艽,来我这里。” 宫怿的嗓音还是一贯的平和,大抵是没有看见秦艽的惨状,没有人敢说话,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秦艽走了过去。 “你没事吧?” 他伸手去摸她的头,却不小心碰到了脸,秦艽没忍住抽了口气。 “她们打你了?” 秦艽本来想撑起笑安慰一下他,眼角余光却看见外面来了个明黄色的人影。她强行把脸往六皇子手上贴,直把自己疼得眼泪哗哗流,便顺着六皇子的身体往下滑去,直到抱住他的腿。 “殿下,她们不光打奴婢,还用针扎奴婢,您要是再来晚一点,奴婢就要死了。” 同时,身后响起一声:“陛下驾到。” 然后扑通扑通,殿里殿外所有人都跪下了。 * “娘娘,这玉屏真是不会办事,竟闹成这样,还被六皇子撞破。现在陛下来了,您快出去吧,再不出去……” 不等玉兰话说完,萧皇后便匆匆从殿里走了出去。随着她身后,宫女内侍跟了一大群,似乎整个凤仪宫的人都聚在这儿。 “参见陛下。”来到元平帝身前,萧皇后曲膝行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平帝看了看殿中,目光在扫过宫怿时,不显地停顿了下,又回到萧皇后的脸上。 萧皇后笑容僵硬,满脸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没人说话,没听见陛下问话?” 玉兰扑通一声跪下,道:“娘娘,上次您说要赏这个小宫女,后来阴错阳差没赏成,前儿您听说这小宫女侍候六殿下侍候得好,说把人叫来您看看。奴婢命人把人叫来了,刚好您在小憩,奴婢便让人带她到偏殿等候,奴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玉兰说这一通话,看似啰嗦累赘,其实也不光是说给元平帝听的,更多的是在给玉兰等人递话。 果然玉屏听了,扑通一声也跪了下来。 “奴婢让人把她领去偏殿,好茶好吃的招呼,谁知这丫头不懂事,竟然打碎了一个摆件儿。奴婢觉得她毛手毛脚,就说了她两句,谁曾想这丫头是个跋扈的,竟跟奴婢争辩起来,说自己受六殿下的宠爱,让奴婢等给她道歉。奴婢虽说也是个宫女,到底在皇后娘娘身边侍候,一时恼羞成怒就教训了她两巴掌,这丫头不依不饶跟奴婢闹,不但打伤了人,还把偏殿的瓷器摆件砸了个稀巴烂。” 玉屏匍匐在地,哭诉道:“奴婢知道自己先动手不应该,还请陛下娘娘责罚,只是此女实在嚣张,奴婢觉得冤屈。” 这简直就是倒打一耙! 这确实是倒打一耙,不光把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还把错处都归咎在秦艽身上。两个宫女自然没这么大的胆子,仗得不过是萧皇后的势。 可萧皇后是长辈,六皇子是晚辈,晚辈不听劝阻闯了长辈的宫殿,更不用说六皇子如此这处境。现在人也救了,萧皇后的面子损了,还到底要不要闹下去,撕破脸皮,选择权都在六皇子手里。 所以,这也是威胁,明晃晃的威胁——让秦艽也是六皇子,把这场事给咽了。 秦艽听出来了,她方才的哭喊也是为了先下一步棋,至于六皇子走不走,用不用,现在决定权不在她手里,她得等指使,她会扑上来抱住六皇子的腿,就是为此。 这时,呼呼啦啦从宫门外又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是刘贵妃。 她进来后,就先到近前来给元平帝和萧皇后行礼问安。 元平帝倒还好,萧皇后脸色格外难看。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臣妾听有人来报说六皇子闯了凤仪宫,就前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事,没想到陛下也在这儿。六皇子素来温和谦逊、与世无争,今日竟做出如此无状之举,皇后娘娘到底是做了什么事,能把六皇子都给逼急了?” 刘贵妃的口气中带着几分玩笑,她手中掌着一半宫权,收到消息赶来也无可厚非,只是这话里意有所指的味道太浓厚。 “她二人所言可是真?”元平帝看了过来。 秦艽只是啜泣着,也不说话。 六皇子蹲了下来,抚了抚她的头:“事情是怎样,你就一五一十告诉陛下,陛下自会为你做主。” 然后秦艽就说了。 “奴婢在弘文馆被那些人带到这里,她们问了奴婢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问奴婢在紫云阁有没有见到过什么奇怪的人,或者奇怪的事,还问奴婢六殿下跟奴婢说过什么没有,问奴婢和六殿下睡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六殿下的异常,问殿下是不是真是个瞎子……” 秦艽边说边哭,小脸上本就一片红肿,哭起来更是惨不忍睹。再看其模样和个头,明显就还是个小丫头,估计还没及笄,一众围观之人面上不显,心中到底唏嘘。 可更让人诧异的却是,她所说的话。照这么来说,萧皇后命人将这小宫女带到这里来,显然是为了想问清楚某些事。 什么事?不外乎和六皇子眼睛有关。 当年六皇子从火场被救出后,因上官皇后葬身火海,元平帝陷入悲痛之中,阖宫一片大乱,等这些事忙完了,才知道六皇子眼睛出了问题。其中具体如何,很多人不清楚,但当初不是没人怀疑六皇子眼盲有蹊跷。 后来发现确实是瞎了,又有人猜测说不定还有治愈的可能。这种想法随着时间过去日渐淡去,渐渐所有人心里都认为六皇子就是个瞎子,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却万万没想到还有个人不放弃。 不过萧皇后的不放弃,让人有几分啼笑皆非。 她没有生养皇子,六皇子瞎不瞎眼跟她什么关系,急着考虑这个问题,不如先考虑清楚还能不能再生一个皇子,或者把五皇子记在名下当亲生的养。 元平帝没有说话,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萧皇后的脸一片青红交加,还撑着想解释:“陛下,臣妾身为六皇子的母后,关心他也是应该的。臣妾这么做,也是因为当年六皇子的病情,胡御医当初诊断……” “你可以闭嘴了!”元平帝蹙着眉道,又对六皇子说:“你带她回去。皇后娘娘病了,宣御医来给她诊治。” “陛下!”萧皇后不敢置信道。 “都散了!” 丢下这话,元平帝便走了。 元平帝走了,刘贵妃自然也不会多留,六皇子带着紫云阁的人也走了。 到了凤仪宫门外,六皇子的肩舆抬了过来,被他揽在怀里的秦艽想往边上退,被他死死地拉住,就是不丢手。 “殿下!” 六皇子也不理她,将她抱上肩舆,所幸两人也没多重,一行人很快离开了这里。 都在这样了,秦艽也死了想下去的心,幸亏她身上包着件披风,她往里面躲一躲,也没人能看清她长什么样。 秦艽还从没经历过这种窘状,怎么就这样了。 “殿下,奴婢是不是给你惹祸了?”胡思乱想中,她不小心把这句话喃喃了出来,近乎无声。 没想到六皇子竟然听见了。 秦艽把披风卷成茧状,只对着上方处,露出一个圆洞。 六皇子把洞口堵住了。 昏暗中,就见他薄唇微动:“本殿的小宫女,只能本殿一个人欺负。” 呃? 这不是殿下,是那个人!   ☆、第48章 第48章 48 六皇子一行人前脚回到紫云阁, 后脚御医就来了。 秦艽除了脸上的伤外, 身上还有些淤青和撞伤,不过这些伤都不严重, 擦几天药就能好。不过她经历了这么一场,也是心力交瘁, 喝下御医开的安神汤后, 就睡下了。 这一觉睡到晚上才醒, 秦艽睁开眼,就看见小绿守在床边。 “醒了?肚子饿不饿, 我给你端点吃的来。” 小绿给秦艽端了碗面来, 浓浓的羊肉汤下面, 底下垫了青菜, 有鸡蛋和醋芹, 香浓可口,秦艽把一大碗都给吃完了。 “你今儿也真是惨, 下次千万别落单了。” 小绿也曾眼红过秦艽, 可这一出出的,她现在反而不羡慕了。箭射出头鸟,如果今天这事让她摊上,她要么死了,要么叛主了, 反正结果都不会好。 “殿下呢?” “我听小安子说, 殿下有点不舒服,用过晚膳就歇下了。对了, 我在厨房拿了两个鸡蛋,我给你滚滚脸,滚完了再擦点药。” 这是御医吩咐的,用剥了壳的热鸡蛋滚脸,专门用来消肿,睡之前小绿就给秦艽滚了一次。不得不说真有用,所以明明秦艽被烫得龇牙咧嘴,还是忍着让小绿给她弄。等弄完后,小脸被烫得红扑扑的,相反红肿褪了不少。 “给,再用冷水敷一下。” 等敷完脸,又擦上冰凉的药膏,秦艽觉得好多了。 “谢谢你了,小绿。” “谢什么,好了你继续睡吧,我也去歇着了。” 小绿走后,秦艽睡不着,便去小园子里坐了会儿。 想着小绿说殿下已经歇下了,不过小绿说的话做不得数,她不是近身侍候,只能看到片面的。 秦艽想去看看殿下,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为了自己殿下和萧皇后闹成这样,她心中有很多疑问,也有很多激荡,这种心情让她一个人待不住,就想看一看殿下,哪怕殿下已经睡着的。 她换了身衣裳,出了房间。 殿中一片静谧,没有点灯,不过有月光的照射,倒是不显黑。 秦艽一路穿行到殿外,没有看到小安子和小平子,就在她心想这两个人跑哪儿去了,同时人也进了殿中,发现殿里不是没有人,王瑜和影一都在。 难道殿下病了? 她一个激灵就往前冲,刚好王瑜转身往这边走,撞在他的身上。 “毛手毛脚的!”王瑜黑着一张脸说。 秦艽很窘,其实她真的和毛手毛脚的没关系,今天两个人这么说她。幸亏王瑜没说什么,走了。 相反影一没走,还站在床前。 秦艽走过去,就看见六皇子躺在榻上,身上盖着薄被。他似乎睡得并不踏实,眉心蹙着,面部表情不平静,嘴里喃喃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殿下这是……” “殿下有做噩梦的习惯,每次去凤仪宫,总要做一阵子的噩梦,久而久之能不去就不去那里,今日王瑜拦着殿下不让他去,是殿下非要去,所以王瑜对你才会……” “殿下为何去凤仪宫就会做噩梦?” 不等影一答,秦艽脑中闪过一个让她遍体生寒的念头。 “凤仪宫以前是立政殿,当年先皇后去世后,陛下在立政殿原址上重建了宫殿,后来萧皇后被封为皇后,择了这处宫殿,还为其取名叫凤仪宫。” 也就是说六皇子是触景生情? 秦艽总觉得这个想法有点魔幻,恐怕没这么简单。 似乎看出秦艽的疑问,影一又道:“凤仪宫是按照立政殿重建的,虽然改了名字,但其实和以前的立政殿并无两样。当初都以为陛下是缅怀先皇后,才重建了这处宫殿,谁知萧皇后封后后,点名要这处宫殿,陛下竟并未反驳。不光如此,殿下在没搬到紫云阁前,是由萧皇后暂为抚养,也住在凤仪宫。” 在秦艽惊骇的目光中,影一继续道:“而且还住的就是当年被烧毁的偏殿。那偏殿中一景一物都与之前般无二致,身边服侍的人刚开始没把这事当成回事,甚至还有几分感慨,直到殿下越来越沉默,突然卧病不起,并一宿一宿做起噩梦。 “起先只是当做普通的病症来治,可俱皆无用,后来又说是殿下舍不得先皇后,甚至眼疾所致,就那么病了两年,直到王瑜他们觉得再在凤仪宫住下去,殿下就活不成了,才搬来紫云阁。这都是我听人说的,具体如何就不清楚了。” “是不是就是在那个时候,殿下变成了两个人?” 影一眼神诧异,于是不等他回答,秦艽就明白了。 一个亲眼目睹母亲葬身火海的孩子,在旁人来看,睹物思人是好的,可对于一个小孩子而言,那无疑是在不停地回放当年的惨景。父亲的不理解甚至痛恨,眼睛突然看不见的痛苦,同时身份也开始发生剧烈转变。 “你懂什么!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 秦艽觉得自己的心好疼,疼得让她快窒息了,她哭了,直到眼泪打湿了脸,才反应过来。 她慌忙去擦眼泪,影一一直看着前方,似乎并未发现她的异常。 “好了,你看一会儿吧,我去吃些东西。” 然后影一便消失了,秦艽也不知道他去哪吃东西。 见六皇子额上出了很多汗,她去拿了帕子来给他擦。他也没醒,闭着眼睛他看起来格外的柔弱,就是也不知到底做了什么梦,让他这么难受。 秦艽看着看着,就入迷了。 什么时候亲了上去,她也没自觉,后来反应过来,她将脸埋在他胸膛上,就这么趴伏在那儿,听着他的心跳,睡着了。 * 再次醒来,秦艽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 她发现自己挪到了床上,身上盖着薄绸被子,身边躺了个人。 她慢慢地爬了起来,又抬起头,撞进一张俊脸中。 本来刚醒就有点迟钝,突然看到这么一张让人窒息的脸,秦艽当时就懵了。直到被人抱进怀里亲了一百回合,才反应过来。 “殿下,你醒了呀。” 这样娇娇笨笨的她,让宫怿有点爱不释手,又亲了两下才松手。 “我早醒了,见你没醒,就没叫你。我昨晚是不是做噩梦了?谢谢小艽昨晚陪我一起睡,我感觉好多了。” “我陪你一起睡?不对,我昨天是在下面,没有在床上。” 太聪明的小宫女果然不好哄!宫怿眨眨眼,道:“可是我醒的时候,小艽就在床上。” “难道是影一把我挪上去的?哎,不对,影一不像会干那么无聊的事。” 梁上某处,叼着草的影一,抖了下耳朵,闭上眼睛,露出一个微笑。 “那就是小艽自己上来的。” “我怎么可能自己上去,我睡着了。” “你难道不知道有一种人,睡着了也会到处乱走?此症又称为梦行症,说不定小艽就是梦里爬上我的床,但自己却不知。” “还有这样的病?”秦艽看了宫怿一眼,心想自己要不要告下罪,毕竟僭越的人是她。 “殿下,奴婢不该不小心睡了您的床。” 宫怿一脸大度:“无妨,我不介意。” “那奴婢先起了,也免得等下被别人看见不太好。” 宫怿拉都没拉住,就让秦艽滑下床跑了。因为秦艽脸上还有伤,今日自然不能跟去弘文馆,哪知六皇子今日也没去,让王瑜去告假。 本来秦艽还觉得是不是不好,可看两人都视若平常的样子,似乎这种事没什么好稀奇的。 是夜,秦艽侍候宫怿躺下后,准备退下去休息,哪知宫怿却不让她走。 “我每次一旦做噩梦,就会连着做数十日,但昨晚的梦好像只做了个开头,后面就没有了,我猜是因为小艽陪我一起睡的原因。”   ☆、第49章 第49章 49 还有这种说法? 秦艽目光凝滞地看着宫怿, 又想起昨晚她睡着后, 他确实好像没做噩梦了。因为她睡觉一向比较警醒,如果他还是时不时喃喃自语, 她肯定会醒的。 想起昨晚听来的那个故事,秦艽犹豫地看看他, 心软了。 “那殿下先说好, 我们要先打一个商量。” “什么商量?” “你不能……呃……不能……” “不能什么?” “你不能再对奴婢动手动脚了, 也不能再亲奴婢,再抱奴婢。”秦艽一口气说完。 这些话她其实早就想说了, 但每次总会被他轻易岔开过去, 等事后再想起来, 又不是合适的机会, 就这么一直拖着。 “难道小艽不喜欢我亲你抱你?” “这跟喜不喜欢没关系, 而是这么做是不对的。” “哪儿不对?” “奴婢二十四还想出宫,殿下这么做, 会害奴婢以后嫁不出去的。” 秦艽心想六皇子是个君子, 素来体贴入微,她这么说他以后肯定不会再明知故犯了,至于那个人,她还是能躲开就躲开些。 而这个出宫想法,秦艽并不是胡乱说的, 而是那日和丁香谈后有感。她不想像宫里那些女人争得乌眼鸡似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身份局限在宫女上,熬到二十四出宫。 “你还想出宫, 你出宫想上哪儿去?还嫁人?有人敢娶你吗?” “……” 见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宫怿也意思到这种话不该是他说的,忙换了口气:“我是没想到小艽还计划着出宫,原来你不是想永远留在我身边。” 这个问题实在太不好回答了,秦艽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乌眼鸡的含义。 “宫女都是二十四可以出宫回家,每个宫女都要面临这一关,所以都要提前打算,奴婢就是先提前打算。” 打算?想都不要想! “那小艽今晚留下陪我睡吗?我不亲你了就是。” “那殿下说话算数?好吧,奴婢回屋沐浴更衣再来。” “你那儿不方便,我这边热水不断,你回去拿件换洗衣裳就行了。” “这怎么行?” “我不介意和小艽分享沐浴用的水池。” 最终秦艽被说服了。 等人回来进了浴间,宫怿躺在床上百无聊赖。 “影。” 没人理他。 他从枕头下摸出一颗金珠,弹过去。 影一掉了下来。 “影,帮我干件事。” “不干。” “你还没听我说,你就不干了?” “我的任务是贴身保护你,师弟。”最后‘师弟’两个字,声音略重,一般影一都是自称属下,要是自称师兄时,就代表事情没得商量。 影一轻轻一跃,还不等他摸上梁,又一颗金珠破空射来。 “师兄,你看我身娇体弱,身中奇毒,还每天做噩梦,你于心何忍。” “我又不是小宫女。” 借着这间隙,影一终于上了梁,找了个地方坐下。 “让你帮我干件事,跟小宫女什么关系。” “她出来了。” 宫怿当即不说话了。等发现影一是骗他的,他连弹出数颗金珠,可惜影一早有防备,隔着根柱子,晾他也没办法。 又过了会儿,梁上传来一个声音:“我不对女人出手,你想让我去教训那个女人,结果肯定不尽如人意。” “那我自己去!” 宫怿声音气哼哼的,面罩下的影一面露笑意。小师弟有多久没这么哇啦哇啦了,想必从止知道,肯定会很高兴吧。 * 秦艽从浴间走出来。 她小脸被蒸得红扑扑的,脸上蒙着一层水汽,看起来饱满又多汁。穿了身粉白色的齐胸襦裙,发髻放了下来,长发垂在身后,越发显得娇小。 秦艽感觉六皇子哪儿怪怪的,再看过去又正常了,她也没有多想,把灯都吹熄了,只留了墙角的一盏,来到床前,从脚头的位置爬上床。 床上有两床薄被,一床常用,一床备用,秦艽拽过备用的那床,躺下。 就是这枕头不太好,是一个长条,她想起那日玉屏问自己话,中间提到的同床共枕。这就算同床共枕了吧? 宫怿清了清嗓子,秦艽以为他要说什么,顿时坐了起来。哪知他只是躺下,秦艽只能跟着又躺下。 “小艽,我睡不着,要不我们说说话吧?” “说什么?” “说说你以前的事。” 说着,他把她往这边拽,最后两人变成面对面的状态。 “奴婢以前的事乏善可陈,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那你进宫之前呢?你的家,兄弟姐妹父母?” 秦艽大概的说了下,其实她的家就是普通的农家小户,若说与人有什么不一样,大概就是她有个极品的阿奶,总是喜欢挖她家的东西给叔叔家,美曰其名兄弟之间要互相帮助,其实叔叔家就是只进不出。 但这也没什么值得稀奇的,因为乡下类似这样的人家,很多很多。 “可是我看小艽不像出身农门小户的姑娘,你说你以前不识字,进宫后才学的,我有些不大相信。” 秦艽看了看宫怿。 认真来说,她等这个问题很久了。当初等着倩儿问自己,倩儿没问,等着王瑜问,王瑜也没问,她就在想到底什么时候这个问题会来临,没想到是这种时候。 她的来历和经历,看似无可挑剔,实则若让有心人来看,漏洞百出。首先她就是个农家女,却初入宫行事便不同寻常人;再来她识字,而且学得远超一同进宫的那批人,这种进度实在令人惊骇,只可惜她当时没有这个觉悟,进了文学馆以后才懂,什么叫露得太多,可惜有些晚了;再来就是前两次和六皇子见面了。 大抵是她从始至终就是个外人,所以即使在那个梦里,她也不知道暗中有个影一。她以为自己无懈可击,实际上如果影一一直都在,第一次和六皇子见面,她所言的偶然经过,明摆着就是撒谎。 还有之前那次她偷偷看了他很久,这两样加起来就是一个别有心机的小宫女,偷偷接近六皇子,并找机会出现在他面前,还强行要去他身边,最后果然去了。 所以当初发现倩儿设计她,她出于梦里梦外的记忆作祟,觉得特别难以接受被利用。事后回想了下,倩儿没放弃对她说明来龙去脉,大抵还是多亏了她身份背景单纯,她从进宫开始,就一直在徐令人手下。 换一份经历,不难想象她的下场,也许会旧梦重演,也许可能会被彻底隔在他的世界之外。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知道他那么多的秘密和隐情,见识到一个和记忆中完全不同的殿下。 “其实奴婢还有一件事没有说。”“什么事?” “奴婢从入宫的第一天开始,就不停地做着一个梦。起先奴婢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很多梦里的东西都应验了。” “还有这么神奇的事,梦里的内容是什么?” “其实就是梦的奴婢自己。”秦艽换了个平躺的姿势,看着床顶上的承尘,“梦里奴婢也进宫了,可惜同伴却死了,也没有来到殿下身边,而是去了司膳司……” 秦艽的梦,戛然而止在她被六皇子救了,来到紫云阁。其中并没有提到萧皇后,即使是给人办事,也是‘上面’吩咐的命令。 “那后来呢?” “后来那个梦就结束了。所以当初第一次和殿下见面,奴婢其实并不是偶然经过那里,而是奴婢第一次出掖庭,心里很急着想去证实,现实中是不是真有一个容貌绝美的盲眼皇子。”秦艽侧过身,看着他:“殿下,你信奴婢说的话吗?” 宫怿伸手摸着她的头发:“信。” “为何?难道不觉得这事很荒谬?” “小艽说得我都信。” 秦艽目光暗了暗,没有说话。宫怿则内心翻腾的厉害。 他说这话并不是张嘴就来,而是出于各种佐证。秦艽的来历确实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就是这份清楚明白,才让她的行举有很多不通常理。但如果说有这个莫名其妙的梦,似乎就能解释通了。 而宫怿信的另一点,则是那句谶语。 梦是让她主动提前来到他的身边,谶语是让他留她在他身边。如果不是笃信上官归不可能会有东西查不出来,他肯定以为这是出于何人安排之手。可没有人安排,就这么莫名其妙发生了,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小艽……” 抬眼看去,才发现人睡着了。 他凑近了些,细细去看她的睡颜,手指勾画着她的轮廓。勾画到她的唇时,他舍不得挪开,在上面摩挲着。 渐渐渴了,以唇代手。 他没有敢亲的太深,怕吵醒了她,却越亲越渴,他难耐地在上面磨蹭了几下,移开。将她揽进怀里,强迫自己闭上眼。 他没有发现,当他闭上眼后,怀里的人睁开了眼睛,但很快又闭上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秦艽醒来,发现身上趴着一个人,正对她又啃又舔。 她被亲得呼吸不畅,估计之所以会醒,也是被憋醒的。秦艽用鼻子呼吸了几下,终于感觉舒服多了,伸手推他,却推不动。 “殿下。” 他狠狠地在她身上磨蹭了两下,不动了。秦艽细看,才发现他根本就没醒,这是做噩梦了?可做噩梦抓着人猛亲? 她又叫了声,还是没动静,推又推不动,她只能就这么被压着,一直坚持到他醒。 等宫怿醒后,她一句话都没说就跑了,明摆着是生气了。 生着气洗漱更衣吃早食,秦艽并不打算回去,她想起一件事,打算去找来喜一趟。   ☆、第50章 第50章 50 秦艽没有见到来喜, 只见到小田子。 小田子说最近来喜很忙,没空来见秦艽, 不过会把她的话传给他。秦艽总觉得小田子怪怪的,这种怪异感直到小田子转身离开时, 达到了巅峰。 她一把拽住小田子,问道:“来喜哥哥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小田子,你跟我说实话!” “你要听什么实话?”小田子转过身, 一把推开她,神情很激动:“实话就是你有事了就是来喜哥哥, 没事了就是来喜, 我承认你是救了我跟来喜, 但来喜在背后替你做了多少事,从来是你一句话, 他在后面费尽心机, 当着你的面却从来不说,这次你又想让他帮你干什么?” “小田子。”秦艽有些愣住了。 小田子吸吸鼻子,抹了把脸:“反正你的话, 我会给带到,但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来喜了。” “你把话说清楚, 到底怎么回事!”秦艽拽着他不丢。 “说什么清楚, 你松开!” “你不说我就一直跟在你身边,要不我亲自去内侍省找他。” “你——” “罢, 我不听你说, 你现在就去传话, 我就在这里等着他,他若是不来,我就一直等着。” 小田子走了。 过了一会儿,来喜来了,只他一个人来。 他穿着一身青色的内侍袍,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又瘦又高,面容白皙,眉清目秀,也就显得额头上缠的白布有些显眼。 “来喜哥哥,你受伤了?是因为我?”秦艽终于知道,为何小田子是那种态度了。 “跟你没关系。”来喜笑着说。 他笑起来很好看,一笑眼尾往上勾,少年气十足。 “你别骗我!”秦艽拉着他急道。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那日元平帝出现的巧合,难道说是来喜在里面做了什么? “那日我被皇后娘娘抓走,你知道了?那陛下……” 来喜叹笑:“我去求了干爹,我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反正陛下是去了。”他就知道瞒不过她,所以才不想见她,可惜小田子太笨,还是没瞒过。 “是黄内侍?”转瞬秦艽又想,黄公公应该没这本事。 “不是黄内侍,是内监大人。” 和内监? 秦艽震惊,但很快她就明白了一些在梦里没明白的事情。 在那个梦里,来喜升得太快了,可她却似乎没有关心过他在内侍省里的事。现在来看,可能在梦里来喜就攀上了和内监的关系,才升那么快。 对于和顺,秦艽知道的不多,只知其甚是低调,但手中权力不小,不光掌着神策军,对朝中大事也可干涉一二,甚受元平帝倚重。 “你求他,他就帮你了,是不是要付出什么代价?”秦艽想到什么,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来喜推了下她的额头:“你想什么呢!干爹不是那种人,只是以前我虽认了他,却不想去他身边服侍,想自己在下面当差,也不弱了他老人家的名头。这次以后,我就要去干爹身边侍候了,不过这样也挺不错,可以跟在他身边学些东西。” “就这些?” “那你还以为有什么?” “我、我就是怕你受委屈。” 来喜笑了笑:“奴婢们不就是受委屈的?不过干爹对我还不错,教了我不少东西。” “来喜哥哥……” “怎么了?”来喜看她这样,叹道:“我就说这事不能给你知道,真的没什么,你不知道干爹身边,多的是人抢着去侍候他老人家,认真的说还是我占了好处。” “我只希望你如果受了委屈,一定要说,而不是瞒着我。”秦艽说得语重心长,可来喜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听着,不过她倒是相信他不会亏待自己的话。 “行了,你年纪小小的,心思这么重。对了,你找我做什么?” 秦艽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好久没见着你了。” 来喜才不信她的话,问:“是不是想对付那个玉屏?” 秦艽诧异。 来喜笑得更是灿烂:“就你这小心眼,她给你吃了那么大的苦头,你报复不了皇后,还不先找她出出气。” 说得好像她很坏似的,秦艽有点窘。 来喜道:“这事我早就帮你盯着,不过玉屏死了,昨晚死的,你不知道?” 秦艽有点发愣,摇了摇头。 “是失足落水。不过事情没这么简单,我猜是有人暗中对她下手,我本来以为是你,可你今天找我,我就知道不是你了。” 昨晚她在干什么?她在陪六皇子睡觉,肯定不是她了。 那会是谁? 秦艽问了出来,来喜答:“肯定是有所牵扯的,不然谁费那么大劲去害个宫女。不过玉屏的身份不一样,是皇后心腹,也说不定是皇后对头干的。” 可这么敏感的时间干这种事,若是被栽赃到她头上,或者紫云阁头上怎么办?这真是锅从天上来。 来喜笑了笑说:“也有人说是玉屏坏事做多了,冤鬼索命。因为她死的时间是在半夜,她本是在榻上睡觉,却突然自己跑了出去。” 这种说法更惊悚了。 “到底是真是假,真是这么死的?” “应该没错,因为当时有人发现她只穿了身寝衣死在水里,很多人都看见了。你不知道是因为紫云阁太过偏远,不然早该知道了。” “可到底是谁害了她?” 来喜摇摇头。 眼见说不出个什么原因来,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准备各自回去。 来喜临走之前,有些复杂地看着秦艽:“我还是希望你能离开紫云阁,干爹他说……” “说什么?” “不说这些,你到底是个什么意见?” 秦艽有些为难道:“来喜哥哥,我……” 来喜笑了笑:“你看,你还是不愿离开。罢,我就不劝你了,快回吧。” 秦艽走了,来喜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他就这么好?” 他又站了会儿,也走了。 * 秦艽一路上,都在想玉屏落水身亡的事情。 如果来喜说的是真的,那这件事真有些蹊跷了。谁能大半夜跑到凤仪宫,越过重重侍卫,把玉屏弄出来扔水里。 可要是说不是人为,难道真是冤魂索命? 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秦艽回去后,没等她开口询问,就有告诉她六皇子在书房,她便直接过去了。 宫怿正在抚琴,琴声淙淙,涤人心肺。 秦艽去了一旁,托着下巴听。 一曲奏完,他回头看她,问道:“小艽你怎么了?” 秦艽回过神来:“奴婢刚才出去,听人说玉屏死了,死于半夜落水,还说是冤魂索命。总觉得哪儿怪怪的,殿下你说到底是谁对她下的手?这件事会不会被栽赃在我们头上?” “哦?半夜落水,冤魂索命?” 秦艽点头称是,目光却看着宫怿的脸:“殿下……” 宫怿目光毫无焦距,显得有些无神:“小艽该不会以为是我命人做的吧?” 秦艽干笑一声:“没,奴婢就是在想这件事,觉得里面透着蹊跷。” “既非我们所为,管他蹊不蹊跷,也许真是冤魂索命?” “可如果真是冤魂索命,未免也太吓人了。” 宫怿失笑:“这宫里死的人太多太多,如果真是冤魂索命,再多的人都不够赔。好了,不说这个,你不是说想学抚琴,今日刚好无事,我来教你。” “现在?” “难道还要挑个黄道吉日?” “殿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看书中说,抚琴还要焚香净手什么。”秦艽说得有点尴尬。 “哪有这么多讲究。你过来。” 秦艽去了他身边,宫怿将她拉过去,待她盘膝坐好,他也换了个坐姿,手把手的教她。 秦艽身量娇小,他却是瘦高的体态,竟是刚好的搭配。他下巴的位置,正好可以放在秦艽头顶上。本来她还觉得这样的姿势太亲密,可过一会儿就不这么想了,她头被硌的疼。 见他教的专心,她一点点往边上挪,终于轻松了。 可宫怿却突然停下了,秦艽下意识侧脸望他,正好自投罗网撞在他嘴下。 * 凤仪宫 自打那日后,萧皇后就病了。 她本来没病的,看着御医来把脉开药,下人把煮好的汤药端来给她喝。嗅着那挥之不去的药味,凑巧玉屏又死了,还死得那么蹊跷,萧皇后就真病了。 每日躲在寝殿中不出来,谁也不见,殿中的帘幔拉得严丝合缝,大白天的殿中点了很多盏灯,将四处照得宛如白昼。 看到这种情形,再见盖着厚厚的被褥,躺在凤床上的萧皇后,五皇子皱起眉。 “这才什么时候,怎么给母后盖了那么厚的被褥?” 玉兰苦笑:“是娘娘她说自己冷,让奴婢们给她盖的。” 她的声音吵醒了萧皇后,她缓缓睁开眼睛,双目无神。 “玉兰,是谁来了?” “娘娘,是五殿下来看您了。” “煜儿?” “母后,”宫煜先行了礼,才来到凤床近处,“儿臣听说母后病了,便过来探望,未曾想母后竟病成这样,着实让儿臣诧异。也是这几日弘文馆里的功课太多,儿臣一时忙糊涂了,以至于竟疏忽了,还望母后不要怪罪儿臣。” “本宫怪你做甚。” “是啊,五殿下,您是自打娘娘病后,第一个来探望娘娘的人。那些个平时讨娘娘欢心的,都是嘴里光堂,一见娘娘出事,就不愿意露面了。”玉兰说得格外心酸,边说边擦眼泪。 萧皇后听了她这话,情绪激动起来,呛咳了几声。 玉兰忙上前又是抚胸又是顺气,才止住。 宫煜道:“本就是宫女做错了事,竟被怪在母后身上,未免也太荒谬。母后不该萎靡至此,您这样了,反而给人一种做贼心虚之态。” “娘娘倒不是为了那些个小人,不过是玉屏死了,娘娘伤心难过罢了。”玉兰说得欲言又止。 “即是如此,母后就更不该萎靡不振,这宫里跟外头不大一样,西风压倒东风,压一时不要紧,如果一直压着,母后……”宫煜忙鞠身为礼,道:“还望母后不要怪儿臣失言。” “娘娘,五殿下说的对,您不能如了刘贵妃的意。她现在正得意着,如果让她一直得意下去……” “本宫又岂非不知,可陛下说本宫病了。” 宫煜道:“此事儿臣不敢插言,但儿臣料想母后和父皇的感情,不是这一件事能抵消的,父皇不过是一时气怒罢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六皇弟也在,还有刘贵妃的挑唆,父皇没有表示也说不过去,但父皇事后并无任何处置,说明父皇心中是相信娘娘的。” “真的?”萧皇后眼睛亮了一下。 “这不过是儿臣的猜测……” 玉兰道:“娘娘,肯定是这样,陛下怎么舍得罚娘娘,说不定陛下正等着娘娘去告罪,顺势就让事情过去了。” “让本宫好好想想。好了,你送五皇子出去吧,这里他不适宜待太久,恐会惹人非议。” “是。” …… 玉兰将宫煜送到殿外,见四周无人,才小声道:“奴婢在此谢谢殿下亲自来帮忙开导娘娘。” “娘娘乃是吾母后,不过是分内之事。” “希望娘娘可以振作起来,不然奴婢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奴婢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那些个小人们平时围绕在娘娘身边,关键时候一个人都不见,若不是殿下……”玉兰看着宫煜的目光盈盈楚楚,说不尽的惹人怜爱,还有点别的什么,却是只可意会。 宫煜看着她,含笑道:“玉兰姐姐最是忠心不过,母后也是知道的。” “奴婢的忠心又岂能和殿下相提并论,若不是有殿下在背后撑着娘娘,还不知那些人会怎么踩娘娘。娘娘就是太糊涂了,殿下龙姿凤章,又素来孝顺,就该把名分确定下来。殿下您不知家里那边也催过娘娘几次,等这次事过了,奴婢再跟娘娘提提,说不定这事就能成了。” “那我就在此先谢过玉兰姐姐。” “当不得殿下如此。殿下快走吧,奴婢还要进去看着娘娘。”玉兰含笑说。 宫煜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玉兰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转身进去。 从殿外到殿内,能明显感觉出空气变得浑浊。 玉兰走进去,见萧皇后半靠在软枕上,抱着被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娘娘。” “玉兰,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有冤魂索命?” 玉兰大急,走上前来道:“娘娘,快别胡思乱想了,玉屏、玉屏她肯定是被人害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冤魂索命。” “可当时是半夜,外面人不可能进来,只有一个可能玉屏是自己跑出去的,可她若是见人,怎可能就穿着寝衣。” “也许是有人约她出去见面,却故意脱了她的外衫,伪装成那样,就是为了栽赃咱们凤仪宫?娘娘您别多想了,现在关键是您的身子要快快好起来,这马上就到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若是您还一直病着,不是给那刘贵妃逞了威风。” “是的,我得快快好起来,玉兰你去给本宫弄些吃的来,本宫饿了。” “娘娘稍等,奴婢这便去。”   ☆、第51章 第51章 51 凤仪宫玉屏之死的消息, 在宫里流传起来,甚至连那冤魂索命也传得沸沸扬扬。 期间秦艽去了趟内文学馆, 连连翘她们都听说了,足以见得传成了什么样。 有人说是玉屏干的脏事太多, 还有的说是先皇后显灵。其中先皇后显灵的说法最受人青睐,因为早在之前凤仪宫就曾发生过几次类似的事,都是半夜有内侍或者宫女莫名其妙死在凤仪宫外面。 只是那几次的事还没引起议论, 就被萧皇后捂了下来,可这次不一样, 萧皇后病中, 死的又是玉屏, 这消息自然压不下来。 因此让宫中很多人联想起现在的凤仪宫,是以前的立政殿。当年立政殿大火, 元平帝重建宫殿, 到萧皇后被封后时,人们都猜测萧皇后肯定要换一处宫殿居住,谁知萧皇后似乎一点都不忌讳, 偏偏就选了凤仪宫。 不过她会这么选择,倒也不让人们意外, 因为这立政殿是历代皇后居住之地, 入主这里也是中宫皇后的象征。再说这宫里哪处宫殿没有死过人,如果真去怕这些, 皇宫里该不能待了。 一去这么多年, 以前不觉得, 因为宫里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这次事发生,再联系以前发生过的,这先皇后显灵的传言就大行其道起来,竟有越演越烈之势。 两仪殿,元平帝坐在案前,正端详着棋盘中棋势。 殿中一角的鎏金龙首三足香炉中燃着龙涎香,气味浓郁悠长,隐隐嗅过去竟有几分甜。棋盘侧面,一个身穿紫衫襕衫的人站立着,他头戴三梁冠,身材挺拔颀长,行举稳重沉着,哪怕面对的人是帝王,也有一股从容不迫之态。 “阿顺,你说,真是箬儿显灵了?” 这叫阿顺的沉吟一下,道:“陛下,显灵恐怕未必,莫是活人作祟。” “你倒是敢说实话。”元平帝淡笑一声,将手中的棋子放在棋盘上。 “奴婢不过是实话实说。” “她们可真敢。” “借着此事,既能打击凤仪宫娘娘,又能把六殿下牵扯出来,一举两得之事,恐怕谁也不会放过。” “你这话似有影射贵妃之嫌。”元平帝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道。 “奴婢并无影射之意,只是殿下心中早已有答案,所以听了奴婢的话,才会觉得奴婢是在影射贵妃娘娘。”紫衫人放下棋子,棋盘上的棋势顿时为之一变,本是元平帝占了上风,只这一颗棋子下出去,竟局面截然相反了。 元平帝抚须一笑:“阿顺棋艺越发精进,这盘倒是朕输了。” “不是奴婢棋艺精进,不过是陛下的心乱了。” 元平帝站了起来:“朕没有想到,那孩子竟为一个宫女去了凤仪宫。” “时光荏苒,殿下现今也长大了。” “是啊,长大了,已不是当年牙牙学语的幼童,怿儿今年也有十七了吧?”元平帝唏嘘了两声,突然转身问。 紫衫人半垂眼睑答:“再有两月,六殿下就十八了。” “也该是大婚了,怪不得她急不可耐就想插手进去。”元平帝沉吟片刻,道:“来人,传旨。” “陛下。”和贵小步走进来。 “让皇后和贵妃着手准备这次芙蓉园赏月宴,除众王公贵族文武大臣外,另邀京中四品以上官家贵女入园赴宴。四五六七几位皇子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着手婚配事宜,让皇后和贵妃多上心些。” “是。” 这消息传到凤仪宫,正努力恢复身体状态的萧皇后,顿时精神为之一振,连连和玉兰说,陛下还顾念着她,并没有猜忌她。 而这个消息同时也在宫里传开了,之前还传得沸沸扬扬的显灵之说,立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几个皇子的皇子妃人选将花落谁家。 * 消息传到紫云阁,秦艽愣了一下。 她正伏案抄写文章,笔尖刚蘸了墨,这一停顿,墨汁顺着笔尖滑落下来,弄脏了一张上好的宣纸。 她不动声色,将狼毫放在砚台中,将弄脏的纸拿起揉皱,又换了一张铺开。 “知道了,下去吧。”坐在旁边的宫怿挥退来人,才问道:“怎么了?小艽。” “没事,只是奴婢不小心弄污了纸张。对了,还未恭喜殿下,陛下要给殿下选妃了,祝殿下喜得佳人。” “你说这些未免也太早了,再说前有四哥五哥,后有七弟,也轮不上我。” 秦艽并未细听宫怿在说什么,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像是堵了什么。 这种感觉极为陌生,她甚至感觉一种烦躁,怕在六皇子面前失态,她找了借口,暂时退下了。 她并没有发现,在她转身后,宫怿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怪怪的。 秦艽回到住处,本来想坐一会儿,发现坐不住,便去收拾衣柜。 收拾到一半的时候,从柜子里掉出个白色的小瓷罐。秦艽看到这个小瓷罐时,有些恍然,去打开盖子,里面放着的还是那三块牛轧糖。 只是她很久没想起这个东西了,幸亏糖这东西只要避光避潮,还是很能放的,秦艽打开盖子后,还闻到一股极淡的牛乳味儿。 她看了看,将盖子盖好,塞回衣柜里。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 是从撞破他那晚他对她的孟浪,还是从他耍赖似的与自己亲昵,抑或是其实心里早就存着这种想法,只是不敢去想,所以冰封起来佯装无事。 她其实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六皇子大婚以后的事情,那个人说自己身份低贱,充其量只能当个侍妾是第一次,和丁香说起她去九皇子身边是第二次,之后当着六皇子面说以后还想出宫,其实真的矫情得可笑,但也是保留自己最后一分颜面。 及至现在,她依旧觉得自己可笑,一个小宫女想那么多事做什么,她连人生都不是自己的,有什么资格胡思乱想。 其实她现在已经远超很多人了,照着目前来看,六皇子大婚以后,真发展到那一步,弄个侍妾来当完全没问题,若是以后能生个一子半女,往上升一升也不是不可能。不能说荣华至极,至少衣食无忧,比起之前在掖庭,乃至还没进宫还在家里时,无疑是天壤之别。 如果她没进宫,现在还在家里,她爹娘也该给她操心嫁人的事了。肯定嫁不了多好,她爹的徒弟大成哥一直喜欢她,家里条件还算不错,本身是个镖师,家里还有几亩地,又跟她家是同村,是个很不错的对象。 她如果嫁给大成哥,会像她娘一样辛勤劳作,侍候丈夫,生儿育女。 生了一个又一个,背上背一个,怀里的还没养大,肚子里又揣了一个。 他们村很多妇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从豆蔻少女到嫁为人妇,到成为人母,再过些年,儿子要娶媳妇了,自己要当婆婆。 似乎没有什么不好,甚至在没进宫之前,秦艽睁眼就能看到自己的一生。 可她进宫了,还做了那样一个神奇的梦,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秦艽也会想想这些事,她觉得与其说那是个梦,不如说是自己的上辈子。大抵是老天觉得她有点惨,所以让她重新来过一遍。 可她重新来过一遍的意义在哪?当命运已经脱出原由的轨迹,秦艽突然有些茫然了。 梦里的可望不可及,如今碰触到了,甚至还有机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她还有什么不知足?她应该知足,不该贪心,可人不是天生就贪心。 “小艽,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大成哥肯定已经娶媳妇了。” “大成哥是谁?”那个声音又问。 “大成哥是……”秦艽突然反应过来,道:“殿下,你怎么来了?” 宫怿的脸有点臭,又问:“大成哥是谁?” 小安子逃命似的下去了,秦艽看看他背影,又去看宫怿。 “殿下,你问这个做什么?大成哥是我们村的一个后生。” “是你没进宫前的情郎?” 秦艽失笑:“什么情郎不情郎,我们那儿不叫情郎,叫相好的。” “那就是说是你相好的了?” “不是相好的,他送我耳坠子我没要。” “还送耳坠子了?” 秦艽越听觉得越怪:“殿下,你怎么了?怎么问起这些了?” 宫怿忙把表情收了收,露出微笑道:“我就是好奇小艽以前的事,我之前问你,你怎么没说过?” “这种事好像没必要……” 这时,秦艽的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谁?” “是我,秦艽。”是小绿。她声音犹犹豫豫的,似乎碰到了什么让她很诧异的事,“有个小内侍来传话,说你家里人来看你了。今儿不是初二吗,是宫女们的探亲日,可我没听说你有家人啊。” “家人?”秦艽的心一下子提到半空中。   ☆、第52章 第52章 52 每个月初二是宫女内侍们的探亲日, 据说以前宫里没有这个规矩,是上官皇后入主中宫后定下的规矩。 她说宫女内侍们都是畸零人, 如果能见见家人,在宫里的日子也不难熬。 想法挺好, 可惜错估了实际情况,内侍们都是家里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才会把儿子送去挨一刀, 那是权当就死了。而宫女们都是天南地北采选而来,即使家人想念, 也没谁会为个女子跋山涉水就为见一面。 当然也还是有的, 例如有宫女家里是长安城附近的, 又或者是宫女有事嘱咐家里,或者给家里送银子, 专门跑来一趟的。 不过倒不多, 人稀稀拉拉的,半天瞧不见一个。可今儿位于玄武门往西边处一排栅栏后,却站着一家老小数口人。 为首的汉子正是秦家当家的秦大柱。 他边上站着妻子柔娘, 大儿子秦宽,小女儿七丫, 小儿子秦小树。还有个黑黑壮壮的青年, 秦大柱的徒弟李大成。 这群人翘首以盼,看着栅栏后方的宫门, 望得心里火烧火燎, 就是不见人出来。 “难道还是没找到?”柔娘惶惶道。 他们这群人早就来了长安, 可不过是群平头老百姓,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不是找女儿,而是先落脚安家。等秦大柱在这里找到了工,家里总算不用坐吃山空了,才趁着空一次又一次往宫门跑,打听着秦艽的消息。 可惜他们并不知道秦艽换了名,不叫六丫,而叫秦艽。等秦大柱终于打听清楚初二是宫女的探亲日,并凑够给人传话的银子,谁知却没找到人。请人帮忙传话的价钱可不便宜,守宫门的金吾卫不会干这活儿,都是些没出息的小内侍过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赚点零花。 一次就得几百个大钱,秦大柱这次拖家带口出来,本就是一怒之下和家里分了家。他作为老大不在家立门户,想要分家,只能净身出户,亏得秦大柱这趟出镖回来分了几两银,还没来得及上交给他娘,不然连出来的路费都没有,一家只能喝西北风。 等到了长安,身上的银钱已所剩无几,还要找地方安家,一家几口吃喝都得考虑,所以这传话的银钱只能现攒。一个月来一次,秦家人得两个月才能攒够一次传话的钱,这已经是他们来的第三趟。 这趟若不是李大成想起村里的郎中,曾经给秦艽取了个名儿,恐怕这趟他们也不会来,因为他们已经快绝望了。宫女那么多,名字也报不准,谁愿意帮你四处打听。 “慌什么慌,要不是你软弱无能,连女儿都护不住,我们何至于吃这种苦受这种罪。”秦大柱黑着脸道。 一提起这事,柔娘又哭了起来。 她确实无能,当初婆婆跟她说宫里采选宫女,家里定了送六丫进去,她直接就懵了。可那会儿十里八乡闹得人心惶惶,没少听说有人家把女儿送走想躲采选,被官府抓到,一家子下大牢。 男人和大儿子不在家,她没主见。被婆婆一吓,就慌了神,里正也是追的紧,竟直接来了家里,她就眼睁睁看着六丫被人带走了。 等男人回来获知此事,痛骂了她一顿,又和家里闹了起来。她男人素来孝顺,一向听婆婆的话,她还是第一次见男人恼成那样,她才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可知道也晚了。 “行了爹,你就不要说娘了,她也不是故意的。要不是阿奶和婶子平时总拿捏着娘,她能这么没主见?”秦宽道。 听了这话,秦大柱面色暗了暗,眼中闪过一抹痛苦。 其实若说这事,他也有责任,他自诩自己是长子,孝顺寡母,爱护幼弟。他总想幼弟身子骨弱,他能干一点是一点,所以家里公中花销的钱都是他一个人在外面卖命挣的。他总想寡母养大他和幼弟不易,就让妻子多多容让,却万万没想到纵容出两个挖他心吃他肉喝他血,还嫌他血脏肉臭的。 所谓的母子情兄弟情,在这么多年一步步退让中,早就磨得没剩下几许。直到秦奶奶在秦大柱弟妹的唆使下,挑了秦艽送进宫,彻底爆发了。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要女儿能好好的就成。这些日子秦大柱总和守宫门的兵卒们套近乎,也知道宫女们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说不定哪会儿就死了拖去乱坟岗,连口薄棺都没有。 “阿柔,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不该口不择言骂你。” “都是我的错……” “不怪你,其实怪我,我一年到头难得几次在家,害你挨了我娘她们那么多欺负,这次若是我在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秦大柱环着妻子肩,愧疚道。 “咦,爹娘大哥七姐,你们看那是不是六姐?”秦小树人小眼睛尖,指着不远处道。 秦艽排行为六,是按照秦家的齿序来排的,如果只算秦大柱这一房,她应该排行为三,上头还有一个大姐,已经出嫁了。 “那不是你姐,你姐不长这样。”秦大柱看了一眼说。 “师傅,我看着有点像六丫。”李大成说。 * 秦艽这一路走得又快又急,心怦怦直跳。 等快到玄武门了,她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可笑。 她爹娘不知道她改名了,而她爹虽然疼她,却最孝顺她阿奶,阿奶说的话,他爹一般不会反驳。更不用说她娘了,从来是她阿奶说什么就是什么,当初阿奶说挑了她送去,她娘什么都没有说,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带走了。 再说了,这里是长安城,她家离长安城很远。 说不定是弄错了,又或者这是有人针对她故意弄出的阴谋。 直到远远瞧见那几张熟悉的面孔,秦艽的眼泪哗的一下出来了。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她就站在那儿哭了起来,哭得守门的兵卒们都盯着他看。 “你这小宫女,到底出去不出去?” 这时,从后方行来一架肩舆。 这东西可非一般人能坐,说话的兵卒当即噤了声。 秦艽也没注意这动静,往那边奔了过去。 其实不是不想,只是她不敢想,她就浑当家里人都死了。每在宫里多吃一份苦,她就多怨一分,怨着怨着就麻木了。梦里的她早就当自己孤身一人,影响到现实中的她,可等真正见着了,她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想这几个人。 “爹,娘,大哥,小妹,小臭蛋。” 等人走到近前,眼泪反倒没了,秦艽笑着和家人打招呼。 秦家一家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眼前的少女穿了身粉绿色齐胸襦裙,乌黑柔软的长发梳成双丫髻,左右包包上各带了个白玉珊瑚珠的珠花,一张粉嫩嫩的小脸,她的皮肤本来就像水豆腐似的白嫩,被这身衣裳一称,更显得眉目如画,清新可人。 这还是那个野丫头? 秦艽从小就虎,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虎妞,上树掏鸟窝,下河捞鱼,小子们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所以她从小在家里挨的训是最多的,可训斥归训斥,到底是自家孩子。不是古早有句话,庄稼是别家的好,孩子是自家的好。自家怎么不待见,那是自家的事,在外面挨欺负了就不行。 都想着秦艽在宫里肯定受磋磨了,因为秦大柱每次从宫门打听消息回去后,总会忍不住和家里其他人说宫里的情况,所以在秦家人心里,女儿(妹妹、姐姐)现在肯定皮包骨头,面黄肌瘦,本来就瘦,现在肯定更瘦了,万万没想到会被养得这么白白胖胖嫩嫩的。 “姐,宫里好吃的是不是特别多?”秦家小弟秦小树率先道,一点都没改好吃的本质。 “姐,你身上的花裙子真好看。”这是七丫,从小被秦艽蹂躏长大,素来唯她马首是瞻。 “六丫长大了。”这是老实稳重的大哥秦宽。 “没事就好。”这是当爹的。 “呜呜……”这是当娘的。 “六丫。”这是李大成。眼中除了不敢置信,还带着惊艳。 “咳咳。”两声轻咳,拉回秦家人的目光,跟着声音上移,然后秦家人再次陷入呆滞中。 “殿下,你怎么来了?” “我怕你被人骗了。” 直到过去了很久—— 秦大柱率先回过神来,看都不敢再看一眼,怕又被那俊得晃眼的公子给晃晕了。 “六丫,这是谁?” “这是六皇子殿下。” 六皇子?皇亲国戚?秦大柱还不算十分没见识,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含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一见秦大柱跪,其他人也都纷纷跪下,就剩了个李大成,还在边上傻站着。 “爹,你跪啥子嘛?” “你这丫头,见到皇亲国戚不跪,要掉脑袋的。” 秦艽大急,见跟他爹说不通,就转头找好说话的。 “殿下,你先回去吧,奴婢跟家里人说几句话就回去。” “我等你一起。” “你在这儿,我没法说,你看这样能说话?”见宫怿似乎也有点不高兴,秦艽选了折中,“那要不你往边上去一点,站远些?” 宫怿鼻子都快被气歪了,还要保持自己高贵得体的表象,他敲了敲扶手,肩舆往边上挪了去。 “好了爹娘大哥,你们快起来,殿下很平易近人的,你们不用怕成这样。” 秦大柱等人这才站了起来。 “六丫,你来见我们,怎么六皇子也跟来了?”柔娘往那边看了一眼,小声跟女儿说话。 “他中午吃多了,出来散散消食。”秦艽胡乱找了个借口,总不能跟家里人说这个人是个黏人精。 “那你就是给他当宫女,他对你咋样?饭能吃饱不,挨不挨打?” “爹,你看二妹都吃胖了,饭肯定能吃饱。”秦宽打断秦大柱喋喋不休的问题。 “殿下对我还行吧。” 就是还行? 端坐在肩舆上,芝兰玉树,龙姿凤章,远看近看都是画儿,吃多了出来消食的六皇子殿下,脸黑了一个度。 “那你在宫里过得好不好?” “姐,我听爹说宫里吃人哩。”秦小树说。 秦艽干笑:“没有那么夸张。” “都是爹说的,爹说宫里的贵人动不动就把宫女打死了。”七丫插了一句道。 “你要是过得不好,别瞒着爹娘。都是娘不好,当初被吓傻了,也没拦着你阿奶。”柔娘说着又哭了起来。 秦艽最头痛她娘哭,她娘一哭,她就想跑。 “娘,你别哭了,我在宫里真的过得还不错,也没啥人欺负我。好了,别说这个了,你们怎么跑来长安了?”   ☆、第53章 第53章 53 之后经过秦家人你一言我一语, 秦艽也算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说因为她,爹和阿小叔叔撕破脸把家都给分了, 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做了那个梦以后,偶尔静下来一个人, 秦艽总会觉得自己特别沧桑,可就在这一刻,这个与平时相比, 还是那么平凡无奇的日子里,她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是有家人的, 那种在宫里待久了, 彻骨的冰寒, 似乎都是她的幻觉。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哭,而是一直笑着。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还回去吗, 还是留在长安?” “爹说反正分家了, 咱家什么东西都没了,在哪儿都一样,就留在这儿等姐你出宫。” “长安比家里热闹多了, 就是花销大,不过咱家现在都在挣钱, 也足够花销了。” 经过家人的解释, 秦艽这才知道,自打来到长安以后, 他爹就在当苦力, 虽是辛苦了点, 但比以前当镖师赚多了,每天还能回家见到媳妇孩子,不像以前那样一出门就是几个月。而她娘带着七丫,从绣坊里找点缝缝补补绣花的活儿,柔娘女工不错,以前在村子里,也没少从镇上接绣活儿回来做。 至于她大哥秦宽,找了家酒楼当跑堂。长安城的百姓富裕,有钱的贵人多,他每月除了一份工钱,还能得不少赏,加起来也是很大一笔钱,所以一家人虽是辛苦了点儿,但日子过得并不比在家里差。 至少一家人齐齐整整,柔娘不用常年见不到丈夫,也不用受婆婆和妯娌的气,七丫和小树也不用受叔叔家孩子们的欺负。 “我还攒了些月银,平时也用不到,等会我回去拿来给你们。爹,你以后有事就初二来这里找我,我现在六殿下的紫云阁当差,一准能找到。” “你的银子放在你手里,不用给我们,爹听那些小内侍说了,宫里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爹有这一把子力气,怎么都不会让家里吃不上饭。行了,知道你还好,爹就放心了,六殿下还在那儿等你,我们就不耽误你时间,你去和大成说说话,这次爹能带着一家人来长安,多亏了大成帮忙。” 秦艽没想到前一刻还在想李大成,后一刻这个人就出现在自己眼前,难道说这就是天意? 来到那个黝黑的青年面前,秦艽忠心感谢:“大成哥,谢谢你。” “六丫,你别谢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秦叔教我本事,让我不用在乡下种田过日子,出去也见了不少市面,如今秦叔碰见了事,我总该能帮一把是一把。”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 李大成不敢抬头去看秦艽,总觉得记忆中那个活泼却凶巴巴的女孩,一下子变得不敢认了,只有秦艽笑的时候,还能看出几分以前的样子。 这时,秦大柱突然想到什么,把秦艽叫去了一边。 “大成这孩子是爹看着长大的,为人品行都放心,你也看得出他对你是有意的,你若是愿意,下次爹再来你给个信,也好让他安心,爹也安心。” “爹,我出宫还得很多年,怎么好耽误大成哥?” “你不是说那六皇子对你还不错,我看他面相似乎挺好说话,你跟他求一求,早点放你出宫?对一个皇子来说,放个宫女出宫应该不是难事吧。” 总体来说,秦大柱虽是个小地方的镖师,走的镖都是近处,但到底比一般的平头百姓还是多几分见识的,不然他也不能带着一家老小摸到长安来。 “这……”秦艽犹豫了一下,道:“爹,这件事让我考虑考虑行不?而且六殿下那里也得去说,还不知他能不能同意。” “反正爹说了,你放在心上。” 秦艽点点头,又和家人说了几句话,就往回走了。 至于另一边,耳朵格外比一般人灵敏的宫怿,将这边的对话听了个十成十,听见那秦艽的爹说自己看面相很好说话,他会让他们知道,他一点都不好说话。 想出宫嫁大成哥,别说门了,窗子都没有! * 回去的路上,秦艽一扫之前的低迷,心情很不错。 至于肩舆上的宫怿,虽然嘴角带笑,但明显看得出有些不高兴。 路走到一半,秦艽才发现这个问题:“殿下,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没想到小艽的家人这么好,竟然能不远千里找了来。” “我也没想到,我以为……”以为他们不要我了。 亲娘的软弱,愚孝的父亲,唯一能有点主见的大哥又不在家。秦艽知道因为自己从小是个皮猴,家里人都有些不太喜欢她,可真当远离家人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才明白自己有多无助。 在那个梦里,每个月初二的探亲日,她也曾做过梦有人来找她,说她家里人来看她了,可一次又一次的落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渐渐她就不再去想了。 她想,家里那么多孩子,爹娘也许会伤心,但就那么一会儿,阿奶那么难缠,又会拿捏她爹,她爹就算生气,可能也就一时的。她的离开不会影响家里的生活,就好像当初大姐出嫁,她觉得天都要塌了,可日出日落一天又一天,似乎也没有什么。 她从来没有想到,原来在不知道的地方里,家人还做了这么多。 那一颗空空落落的心,顿时就暖和了。 “那他们是留在长安,还是回老家?”宫怿含笑问。 “我爹为了我的事,和家里分家了,我爹说就在长安待着,等着我出宫。” 宫怿点点头,又状若不经意问:“对了,那个高个的黑脸是谁?” 高个的黑脸? 秦宽的个子遗传到秦大柱,身量也不算矮,但他并不黑,只有秦大柱和李大成这种常年在外面奔波的才黑。那就是问李大成了? “他是我爹的徒弟。”秦艽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 “叫什么名字?”宫怿云淡风轻地问。 “李大成。” “原来他就是大成哥。” 秦艽觉得他的口气怪怪的,可看过去还是六皇子一贯独有的笑脸。不过她没有说话,选择了沉默,因为她对他爹的话,有些动心了。当然不是指婚事的事,而是出宫的事。 当殿下有了王妃,可能还不止一个女人,她还能做到安之若素? 秦艽太清楚自己的性格了,她也知道六皇子有几分喜欢她,所以如果她继续待在他身边,迟早越过雷池。到那时候,失去了宫女的身份就代表失去了离开皇宫的机会,在毫无退路的情况下,她会不会像宫里那些女人一样,也变得面目可憎? 与其如此,不如出宫去,也许曾经秦艽还抱着守护在他身边的念头,可在获知了那么多的一切后,她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六皇子看似在宫里无依无靠,却有徐令人、上官家,甚至影一那样的人在身边守在身边,而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宫女能干什么,只会添乱。 就这样,两人各怀心事回到紫云阁。 回去后,秦艽就找了个借口躲回房间了。她正想静一静,捋一捋脑子中的一些事,哪知宫怿来了。 “刚才忘了问,小艽的家人在长安,找到落脚的地方没有,需不要帮忙?” 秦艽服侍他坐下后,才道:“有地方落脚,奴婢的家人已经来长安有阵子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奴婢,现在奴婢爹和大哥都有活干,奴婢在此先谢过殿下。” “真好,一家人总算团圆了,那小艽想出宫吗?”宫怿口气幽幽地问。 秦艽去看他,眼神很认真。 顿了顿,她道:“如果奴婢说想出宫,殿下愿意放奴婢出宫吗?”   ☆、第54章 第54章 54 这口气有些怪, 秦艽可从来不会用这种口气和宫怿说话, 不过他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也没发现。 他用那种幽幽地口气说:“如果小艽走了, 就剩我一个人了,不过如果小艽真想出宫, 我……”他低下头, 有几分落寞和悲伤:“我就放你出宫吧。小艽, 你不用担心, 其实我一个人在宫里也都习惯了。” 秦艽眨了眨眼,似乎很高兴:“真的吗?殿下, 你真愿意放奴婢出宫?”她激动地来回走了几步,笑得比花还灿烂,“那实在是太好了,本来爹还让我找机会跟殿下说说,看能不能提前放出宫, 没想到殿下就答应了,殿下真是个好人。” 宫怿脸上的表情已经快挂不住了,眼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两下:“小艽,你就这么想出宫?” “当然想了, 出宫就能跟家人团聚了。”秦艽背对着他, 也看不清她什么表情,但从她口气里就能听出她很开心。 “是不是还有大成哥?” 秦艽转过来看他, 眼神有点奇怪:“殿下, 你怎么光提大成哥?” “不是你一口一个大成哥?不然我怎么会知道。” “奴婢哪有, 明明是殿下你总提他。” 宫怿看着她脸上娇羞的表情,额头的青筋一蹦一蹦的,袖下的手也握成了拳。 “那殿下您打算什么时候放奴婢出宫,奴婢也好和家人提前说一声,让他们提前安个心。” “我要跟王瑜商量下。” 秦艽起先不解,很快就连连点头表示明白了。 * 因为再过几日就是中秋节,弘文馆那边提前停了课。 绣坊的人来了多次,为六皇子量体裁制当日要穿的衣裳。 不用去弘文馆,秦艽也闲了很多,她似乎忘了还要和宫怿学策论的事,每日除了给他念念书外,就陷入无所事事中。 当然也不是无所事事,她竟和小绿学起做绣活儿,无事的时候,就见她拿着一块布头缝缝绣绣的,问她干什么,她说什么也没干,不过又过了两日,就见布头变成了一个荷包形状的东西。 之所以会说是荷包形状的东西,那是因为她针线活实在太差了,上面不光漏针,还缝的歪歪扭扭,但小绿说她学的还不错,第一次能缝成这样已经很好了。可她却似乎并不满意,重新又换了块布,还打算在上面绣花,让小绿帮她画了花样。 阳光明媚,透露敞开的槅门洒射进来,照得一室温暖。门槛后的阳光下放着一把躺椅,宫怿闭着眼睛靠坐在那里,身上盖了床薄被。 门外的台阶上,秦艽和小绿并肩而坐,两人正低声说着话。 “我总觉得这兰花太单调了些,竹子似乎要好一点。” “行了吧,你第一次绣东西,兰花已经是最简单的,先把兰花绣好了再说。对了秦艽,你这荷包是做给谁的?我看这布料和配色不像是女儿家的用物。” 秦艽似乎有点羞,声音小了些:“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好奇。是不是送给殿下的?” 秦艽忙去捂她的嘴,又往那边看了一眼,说:“你乱说什么,小心吵醒殿下了。不是送给殿下的,送别人的。” “哪个别人?你在宫里还认识了谁?” “不告诉你,不是宫里的。” 小绿连连啧嘴,不过到底什么也没说。 这时,躺椅上六皇子突然叫了秦艽一声,她当即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近前去。小绿也将针线簸箩拿到一边放着,站了起来。 “殿下?” “有风,回寝殿。” 秦艽服侍他进去了,小绿疑惑地看看天,又把手伸出来感受。 哪有什么风,明明太阳很暖和。 …… 进了寝殿后,秦艽问:“殿下,还继续睡吗?” 宫怿往床榻边走去,秦艽明白了,过去服侍他脱衣。衣裳刚脱好,他说要喝茶,秦艽又去给他泡茶。 等茶端来,他端起喝了一口,就搁下了。 这哪像喝茶,明明就是乱使唤人。 秦艽去把床铺好,让他上床躺下,期间她什么话也没说,似乎还想着那株没绣好的兰花。 见没什么要做了,她正打算退开,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殿下?” 一阵天翻地覆后,她被人压住了。 “小宫女,听说你打算出宫?” 表情变了,眼神也变了。 秦艽眼皮子跳了跳,干笑:“殿下,你听谁说的?” 宫怿勾唇笑了笑:“他的事,我都知道。” 她挣扎了两下,没推开他,就不再动了,似乎放弃了挣扎。 “是,奴婢是跟殿下说过这事,他说要跟王内侍商量一下。” “那我现在告诉你答案,不行。” 秦艽有点激动,上下尊卑都忘了,嚷道:“为何不行?殿下明明答应过我的,他说可以放我出宫。你说了不算,我听殿下的。” 一只手抚上她的脸,缓缓磨蹭:“你不是说我与他本是一体,本殿说话为何不算?” “那,那不一样。”秦艽有点结巴。 “有什么不一样的?”那只手缓缓向下,抚上她纤细的颈子。秦艽很白,所以肉眼便能看见皮肤下的青色的血管,他的手指便在血管上摩挲着,“你不是想知道怎么才能让他眼睛像我一样看见?” 他的眼神专注在秦艽的颈子下,秦艽克制不住地吞咽着口水。 “你不是不愿说?”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可以告诉你,不过前提是你得让我满意。” “什么满意?” “本殿突然发现你这小宫女似乎挺可口的。” 他离她很近,呼吸喷洒在她颈处,让她止不住战栗。有什么湿湿软软的东西在她颈子上滑动了一下,秦艽僵住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是想出宫?那就拿你的身子来换吧。” “你——” 他抬起头,舔了舔下唇,姿态慵懒中带了点危险:“怎么样?你不是说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做,还是现在旧情郎来找你了,你就变心了?” “我——”秦艽呼吸不稳了下,道:“我想出宫不是为了什么旧情郎,只是想和家人团聚而已。” “和家人团聚?说谎,你不是给你旧情郎做了荷包?” 秦艽似乎发现了什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还知道我给别人做荷包?你怎么知道的,难道说你吃醋了?” “吃醋?”宫怿有点愣,似乎从没听过这么可笑的笑话,“小宫女,你未免也太自恋了,本殿吃醋?” “那你怎么知道我给别人做荷包。” 宫怿嘴角僵硬:“本殿下说了,他知道的事,我都知道。” “可殿下不知道,殿下根本不知道我给人做荷包,殿下看不见。” 宫怿整个人都僵住了,虽然脸上还带着邪魅狂狷的笑,可那笑怎么看怎么僵硬。 “所以——”秦艽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开些许,表情变得意味深长,“你是不是心悦我,所以偷窥我?明明出来过,却装成殿下的样子?” 见她这么说,宫怿松了口气,可同时也进入两难境地,如果否认,他会直接暴露出没有两个六皇子,其实就是一个人的事。 若是不否认,不恰恰应了秦艽所言。 没有时间给他考虑,他恼羞成怒又压了回去:“本殿下说你自恋,你就是自恋!别扯那些有没有的,你到底答不答应?” “什么答不答应?” 宫怿不过随口一句,根本没提防秦艽会这么问,一时语塞。 “是说我拿身子换怎么才能让殿下的眼睛,像你一样能看见?还是换出宫?还是两样都换?” “……” “其实你说得对,殿下对我那么好,我不能只顾自己不顾他,你这么卑劣,竟提出如此龌蹉的要求,但你的卑劣不是我能不顾殿下的借口。让我答应你也可以,那你要信守承诺,而且等殿下眼睛能看见后,你不能阻拦我出宫。” 宫怿僵着脸:“本殿下从来信守承诺。” “那行吧,你说怎么弄。” 秦艽答应得太爽快了,让宫怿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难道不该是她哭着不愿,他吓她两下就算了,怎么这样就答应了。 他看了秦艽一眼又一眼,才发现她似乎是认真的。 他心一狠,一咬牙道:“你把衣裳解开。” 秦艽听话的去解衣裳,但因为他还压着她,解得不是那么顺利。她用眼神去询问他,他呼吸紧了紧,指着她胸前:“你把这件先解了。” 现在天还有些热,所以穿得都不多。 秦艽穿了身齐胸襦裙,所谓齐胸襦裙就是长裙系于胸口处,宫怿让她解的就是胸口处细带,如果把这根带子解了,就只剩一件薄短的襦衫,和一件诃子,其实就跟没穿没什么区别。 她去看宫怿,宫怿眉眼轻蔑,一副怕就赶紧求饶的样子。 秦艽想了想,纤白的手指缠绕上细带,轻轻拉了开。 “你……” 他正想说什么,眼睛就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了。 有什么东西滴了出来,一滴一滴地滴在秦艽的衣服上。 两人看着那点点殷红,像红梅映照着白雪,那么刺眼。 而后,双目对视。 “殿下,你流血了。”秦艽小声说。 宫怿想说什么,发现根本说不出话,然后他就听见秦艽嚷了起来。 “影一大人,殿下流血了,你快来……” 情急之下,他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挥落帐子。 “影一,你不准过来,我没事。” 刚准备跳下来的影一,缩了回去。 帐中,宫怿脸色难看地瞪着秦艽:“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   ☆、第55章 第55章 55 什么时候发现的? 秦艽也忘了具体的时间, 大概就是六皇子突然变得很爱和她亲近那阵子。那阵子虽然她成天脑子里乱糟糟的, 但两人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太多了,而他总是变来变去, 渐渐就有了那么点隐晦的感觉。 后来发现,每次他若是想躲避什么问题时, 就会迅速更换状态。更换得太自如了, 一点不像当初倩儿所言晚上出来的次数居多, 而且她还发现他每次更换状态, 太有目标性。 例如就好比这次,温柔的殿下是绝对说不出不让她出宫的话, 因为温柔的殿下是善良的,是悲天怜悯,心中充满了对弱小者的同情。所以这话只能是代表着恶的一面的殿下来说,于是‘恶’的殿下出现了。 而当有了猜疑,再回首去看, 就会发现无不是漏洞。 例如当初她撞破有两个殿下时太凑巧,她刚去了徐令人那里说想要离开,回来大戏就开锣了,而徐令人是六皇子的人, 也就是说她想离开的事, 殿下是知道的。还有,倩儿的解释太刻意, 刻意到近乎完美, 方方面面都有解释, 让当时的她一点点猜疑都升不起。 可这种完美,却和倩儿最开头所言,不知六皇子是九岁还是十岁那年,就变成两个人的说法不通。因为其他细枝末节都能解释清楚,反而最重要的模糊了。 为什么?不外乎中间有谎言,而这个谎言是仅凭言语遮盖不住的,为了保证谎言不是那么容易被戳穿,又或者她去打听六皇子之前的事情,就刻意模糊了这一点。如果她真去打听,只会得到一个结果,九岁也可以,十岁似乎也没错。 还例如如果退出整件事去看,在那个梦里,她跟六皇子相处的时间并不太长,也因此之后她每每回忆起来,就会感觉隔了一层纱,那层纱给人的错觉就是,一切都是尽善尽美,是她记忆中最美好的一面。 可不要忘了,在她存在这段记忆时,她不过是不到十六的年纪。那个时候她也许洞悉了宫廷的残酷,但处世未深,与之后经历了近十年尔虞我诈,步步为营的宫廷斗争的她来说,这个她不管是从阅历,还是眼界,都不能相提并论。 从记忆中似乎看不出什么错来,但自己重新再经历一遍,就能发现违和感了。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秦艽每次和宫怿相处时,总会有一种感觉,他其实是看得到她的,虽然种种细节都证明,他似乎看不到,但秦艽就是有这种感觉。 这种玄之又玄的感觉,秦艽并不陌生。 正确的是说,在那梦里,她有好几次碰到危机,都是这种玄妙的感觉救了她,所以当这种感觉出来时,她立即就信了。 而当她‘相信’了六皇子其实看到的事实,之后的一些细碎印证就成了顺理成章。不过这一切,秦艽并不打算告诉他。 “你猜。” 秦艽推开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这突然起来的动作,让她已经解散了的裙子顿时滑落。少了裙子的遮掩,少女只穿了件短襦和诃子,露出纤细柔软的腰肢。 宫怿本来正想说话,又感觉一股热流喷涌而出,顿时顾不得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艽镇定地把裙子穿好,人走了。 影一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来到床榻前。 犹豫了下,他还是掀开的帐子。 可惜他只来得及看见榻上有个人面朝上躺在那儿,然后下一刻一个软枕砸了过来。 影一不费吹灰之力地接住了。 “你刚才看见什么没?听见什么没?”宫怿恼羞成怒地问。 现在问这个会不会太晚了,不过影一愿意配合他。 他很正经地摇了摇头,虽然他蒙的就只看得见一双眼睛,但他摇头的感觉就是给人很正经。 “我刚从外面进来。” 好吧,宫怿信了。 信了的他又往榻上一趟,似乎就没那么难堪了。 * 之后的两日里,一切都还照旧,只是两人不再主动和对方说话。 似乎很有默契,他既不去问她从什么地方发现的,她也不去问为什么要骗她。 不过总有人先憋不住,这个人自然就是宫怿。 秦艽睡到半夜的时候,发现床上多了个人。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不等秦艽说话,他又道:“就算你发现了也没用,反正你要想出宫,没门!” 真面目终于暴露了,掩藏在谪仙表皮下,其实是个黑心的瓤子。 秦艽早就该想到的,那日与他初见没几次,他明知道自己只是个小宫女,还送了那么多糕点给她,她一个人是绝对吃不了的,被人发现她肯定会受罚。还有那块帕子,根本不是她身份应该拥有的。 当时秦艽就想到这点,但她打心底觉得六皇子是好人,就去美化了他的目的,实际上这个人早就显露出恶劣的本质,而她是一叶障目。 “殿下半夜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宫怿一愣。 “既然殿下说完了该说的话,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她这副平淡的模样,激怒了宫怿。 “你那是什么态度!”他怒道,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你不是想出宫,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您是皇子,是主子,既然您不同意,奴婢说什么也没用。殿下,时候不早了,是你来奴婢这儿,吵了奴婢睡觉,你不想睡,奴婢还想睡。”秦艽侧过身,面朝里睡着,一副我懒得跟你说话的样子。 宫怿被气得七窍生烟,关键他怒气发不出。 为何会发不出?他瞅了瞅那背影,是绝对不会承认装腔作势中,心虚其实占了极大多数。 但还是气,气这两日她竟不来主动求饶。宫怿很不习惯秦艽现在的态度,以前都是她围着他转的,他不管有点什么,她都很紧张,现在她眼里突然就没他了。 这让他不能忍受。 他推了她肩膀一下:“你别睡了,起来把话说清楚。” 秦艽不理他,他又推。 “殿下到底想把什么话说清楚?”秦艽坐了起来,道:“是想说为何堂堂的皇子殿下,联合心腹演一场大戏骗个小宫女?还是说为何你们编出有两个六皇子的谎言,而您也不惜耗费时间精力,在我面前演戏?” 她的质问让宫怿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事实上确实是这样,他根本解释不清楚,难道说是因为一句可笑的谶语,或者当时情形确实也是她最合适留下来替代倩儿的位置,又或者其他的缘由。 他总觉得这种解释,会越描越黑。而且他为何要跟她解释,他一个皇子做什么,还要跟一个宫女解释。 那这句话恰恰应了秦艽之前所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说什么都没用,那还要说什么清楚? 思及此,宫怿有些愣住了。 秦艽又去躺了下,这次她没有去赶宫怿,本想他会自讨没趣,哪知这人竟然也躺了下来。   ☆、第56章 第56章 56 秦艽往里面挪了一下, 让两人中间空出一道大约五寸来宽的距离。 哪知她往里去, 他往里追,一直追到她没有去路。 “殿下, 你不回去休息?” 他也不说话,去抢她身上的被子。 她怕他又做坏事, 反正夜很深, 天很黑, 也看不见, 就跟他对着抢,可惜实在抢不过。 “你回你寝殿睡, 你抢我被子做什么?” “冷。” 别看现在是秋天,白天还是挺热的,但一到晚上就会很凉,宫怿就穿了身寝衣,他钻进被子里, 她就感觉一阵凉气,自然不好再把被子抢回来。 “那你捂暖了快回去,堂堂的皇子睡一个宫女的床像什么。” “又不是第一次睡。”他咕哝了一句,顿时把秦艽气得新仇旧恨一起上来了。 不要理他, 不要理他。 秦艽在心里默念, 其实虽然宫怿虽来来回回变脸,但她对他的性格还算有些了解。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吃五石散, 且非常吓人的他, 根本就是装出来的, 事后他出来过几次,除了恶形恶状,恶言恶语,其实也没对她做过什么坏事。 而本尊的六殿下,谪仙的外表下,偶尔会显得很黏人,很孩子气。他已经搞出两张脸了,一张用来骗人,一张应该就是本性了。 所以这样性格的人,不理他方为上策,而且她也没想好到底怎么处理和他之间的事情。 秦艽给宫怿了个后背,打定主意不理他了。 身后的人躺下后,也没了动静。 两个人的体温让被子里暖得很快,秦艽是睡到一半被人惊醒,本就是困极,这会儿安静下来又昏昏欲睡。直到背后的人突然圈住她,将她顿时从梦里吓醒了,她气急去推他,却根本推不动。 他将她钳得死死的,口中道:“别动,睡觉。” 这个无耻的人! 秦艽不知道自己气了多久,迷迷糊糊又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床榻上就她一个人,让人恍以为其实昨夜就是一场梦。 直到第二天夜里,她睡到一半床上又多了个人。 静谧的卧房,只余墙角还留了一盏羊皮宫灯,散发着晕黄色的光芒。这盏灯是秦艽晚上专门留的,所以一睁眼就看见那不速之客。 “殿下,没人告诉你半夜闯人女子闺房是不对的?” “我做噩梦。” 少年披散着长发,只穿着寝衣,赤着脚。明明也是身形修长,已近成年,偏偏这句话就是让他说出了无辜感。 又装可怜?秦艽现在才不吃这套。 “殿下,总是一次次去重复谎言,这并不是什么好习惯。” “你说我骗你?”宫怿比她还冤枉委屈的样子,道:“不信你去问影一。” “影一大人是您的人,自然帮你说话。” “那你也太看低了影,他不想说的事,一般都是默不作声,他如果回答你,就肯定是真话。” “他当初骗我两个殿下,一个看得见,一个看不见。” 宫怿很奇怪地瞅了她一眼,躺下:“你怎么就肯定他是在骗你?也许他说的是都是真话。” 秦艽一怔:“什么意思?” 宫怿把被子盖好,把头下的枕头挪了挪,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一些。 “他说的话,都是曾经发生过的。”只是有些事情,已经被解决了或者克服了而已,但并不代表就是谎言。 “时候不早了,我要睡了。” 宫怿睡着了,秦艽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夜里很凉,她就一床被子,现在被他盖着,秦艽被冻得手脚冰凉,最后还是屈从在寒冷下,进了被子。 刚一进去,就感觉阵阵暖意缠绕上四肢,让她顿时没那么冷了。 安适下来后,她借着微弱的灯光去看他的脸。 他的皮肤很好,脸庞在晕黄的灯光下,泛着一种莹润的蜜色,乌黑卷翘的睫羽,在眼眶下投射出一圈淡青色的阴影。他很瘦,有时候秦艽见他明明每顿吃得不少,却似乎长不胖似的。 而那阴影其实不光是投射,她以前从没注意过,后来才发现这种淡青色的痕迹似乎一直存在,是因为一直睡不好的缘故?所以即使吃得很多也长不胖? 如果他所言是真的,那些事情都曾发生过,那她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被烟熏坏了眼睛是真的,每天做噩梦是真的,出现了两个六皇子是真的,中毒也是真的,直到搬来紫云阁,这些情况在上官家帮忙偷偷治疗下才有所好转。 所以两个六皇子没了,取而代之是性情大变的他,眼睛能看见了些,但还没完全治好,又发现中了毒,所以上官家的人还在寻找解毒办法。可这一切却不能为外人所知,所以他继续伪装成瞎子,不过是为了自保。 秦艽觉得脑子里很乱,她这几天一直很乱。 按照她的性格,被人骗成这样,应该会恨对方的,可偏偏这个人是他,她竟然没有恨的情绪。 是因为早就被骗过一次,知晓他其实还有其他面孔?还是因为疑惑和谎言是一点点被洞悉,所以情绪被分散?又或是从始至终她一直笃信人无完人,宫里怎会有这般完美人物,也因此当他展现出与平时完全不同的一面,她反而觉得更真实?抑或是他明明知道不该,却偏偏跑去凤仪宫救了她。 秦艽实在想不出来,决定暂时不想了。 * 次日醒来,又是满室清幽,只剩了她一个人。 秦艽起身,洗漱,把房间收拾了一下,去用早饭。 用完早饭,她又陷入无所事事中,她实在不想去面对宫怿,就打算今儿旷工一日,反正也没人说她。 到了下午,小安子来找她了,手捧着一个托盘。 “今晚芙蓉园赏月宴,殿下说带你一起去,你快准备准备。” 秦艽这才想起今儿什么日子。 等小安子走后,她去翻那衣裳,不光有配套的衣裙,还有首饰。 这些东西明显逾制了,不过秦艽也没多想,去叫人帮忙提水沐浴更衣。 另一边,宫怿已经准备好了。 因为今日不是什么正经场合,他就没穿皇子服,而是一身裁剪合身的青色长袍,墨发玉冠,十分低调,但又不失清爽雅致。 秦艽进来后,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宫怿坐在轮椅上,膝上盖了一床薄绸被。她有些讶异,怎么六皇子坐了轮椅,不过她也没问为什么。 这会儿来来去去在殿中服侍的人很多,对于秦艽的出现,除了小绿她们给了个眼神,宫怿似乎并没有发现,直到秦艽走到他面前,问了好,他伸手一把抓过她的手,搁在手里捏了捏。 大抵是心态变了,这种场景让秦艽觉得,六皇子如此费力演戏,甚至在近身侍候的人身边,也是如此谨慎,难道说这里面还有别人的眼线? 除了小蓝,还有谁? 当初秦艽有提过,要不要把小蓝换掉,宫怿却说不用。放一个知道底细的钉子在此,总比对方再派一个不清楚底细的人来更好,这个道理秦艽懂,所以未做任何动作。 ……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 宫怿带着秦艽和小安子小平子,离开了紫云阁。先坐肩舆到玄武门,再换马车,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往宫外驶去。 这还是秦艽第一次在这种情形下,见到长安城的景象。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来往行人络绎不绝,笑语声声。时不时有装饰华丽的马车,或者衣衫华丽的贵公子们,三三两两骑着骏马从旁边经过。起先还走得挺顺畅,快到曲池坊时,马车突然停了。 秦艽出声询问,坐在马车外面的小安子说,各家前来参加赏月宴的人太多,把前面的路给堵了。不过不要紧,前面已经在让路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前面便空出的通道,马车一路前行。 秦艽掀起一角窗帘往外看,就见沿街两侧都是停靠的华车,车中似乎也有人在往外看,料想是在看他们所坐的马车,这马车和随行的金吾卫一看就是宫里出来的,自然惹人瞩目。 马车一直到芙蓉园大门外也没停下,直接驶了进去。 待再停下时,天已经黑了,小安子先跳下去,和小平子准备好轮椅,才搀扶着宫怿下车。 一路往里行去,苑中的灯已经都点燃了,远远看去就见朦胧中雕栏玉砌楼台屋宇层层叠叠,又似有大片湖光水色,映着这各式灯火,仿若来到了人间仙境。 秦艽早就听闻芙蓉园乃第一皇家禁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而此时,秦艽也终于明白六皇子为何要坐轮椅了,这种园林式的禁苑,前呼后拥的坐肩舆太引人瞩目,可天黑他眼睛看不见,坐轮椅更为方便一些,也不怕在人前失态。 一行人正走着,左侧方也行来一群人,为首的人正是五皇子宫煜,他似乎也刚到,见到宫怿一行人行来的方向,有些诧异。 “我说一直没见到六皇弟,原来你是从玄武门走的。” “小艽顽皮,说要看看长安城是什么样,我便让人绕道而行,心想反正时间充裕,倒也不妨碍什么。” 因为这句话,五皇子目光落在行在轮椅一侧的秦艽身上,见她这身打扮和穿着,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月光下,秦艽身穿淡粉色素缎齐胸襦裙,上配广袖月白色色短襦,臂弯处松松搭着一条鹅黄色轻纱披帛。她梳着双平鬟,髻上戴了几朵粉色的樱花,一对明珠耳珰低低垂下,更显得她玉颈纤细,下巴尖尖,平添一抹稚弱的娇嫩。 一阵清风拂过,披帛和裙摆随风轻轻飘荡,映着清凉的月色,璀璨的灯火,倒恍若是个人间妖精。 五皇子笑了笑:“六皇弟倒是宠这丫头。” 秦艽也不懂宫怿到底在卖什么关子,恰当地半垂下头,露出一抹合乎时宜的娇羞之态。 宫怿面露微笑,不置可否,又道:“五皇兄先失陪了,我出宫前还未用膳,先行去用些膳食,也免得等会人前失态。” 五皇子什么也没说,往旁边让了让,让宫怿一行人先走。 一直到走远了,秦艽还感觉背后有一道目光注视着她。   ☆、第57章 第57章 57 一路七拐八绕, 来到一处叫芳林苑的地方。 里面有内侍和宫女侍候, 见了六皇子一行人来,就领着他们往里行去, 来到一处临着水边的花厅中。 这芙蓉园沿曲江池而建,真可谓抬眼皆是水, 今日与往日不同, 因有宫中筵宴, 从大敞的窗户往外看去, 时不时便能看见水中有点点烛火,等那物飘近了, 秦艽才发现竟是一盏盏莲花灯。 真美! 在梦里,这芙蓉园也不是没来过,可秦艽从未观赏过如此美景。也可能是有过,而她忘了,人啊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有心思去赏景的。 期间, 有宫女端了些膳食,并不太丰盛,但一切都是紧着饱腹而来。 宫怿没说话,秦艽也没动, 更没去服侍他用膳, 而是倚着窗子看外面的景。自打戳破他骗自己的事后,可能是破罐子破摔吧, 秦艽现在在宫怿面前很懒散, 总是爱答不理的, 一点都不像个宫女。 关键宫怿也就纵着她,让秦艽洞悉了一个她活了两辈子才明白的事实,男人都是贱东西,以前你拿他当个宝,他拿你当草,等哪天你拿他当草了,才会发现其实宝啊草啊都一样,也没有多重要。 “过来吃。”宫怿让小安子服侍着,一样吃了点,似乎才想起秦艽。 秦艽才不是跟自己为难的性格,还不知这场宴到什么时候,她才不想一直饿着肚子。 一旁还有芳林苑的宫女的服侍,见秦艽这般随性的来到桌前坐下,似乎有些诧异。宫怿不动声色,道:“都下去吧。” 遂都鱼贯而出,只留了小安子和小平子在门外守着。 “吃饱些,一会儿宴上的东西别乱吃。” 宴上的东西别乱吃,那这里的东西就能吃了? 秦艽手一顿,突然发现一个事情,宫怿似乎从没有让人试膳的习惯。在那个梦里,秦艽也见过不少主子们用膳,大抵是宫里的人个个都怕死,所以几乎每个人都不会遗忘这件事,唯独他。 在紫云阁还能理解为是有小厨房,那在这里?难道说这芳林苑里都是他的人?这种解释说不通,因为之前他们进来时,秦艽能看见迎上来宫女内侍诧异的模样。 以前秦艽是个凡事喜欢瞎琢磨的性格,现在也懒得琢磨了,而是直接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宫怿的手一顿,笑着道:“这些没事,我都试过了。” “为何没事?为何你能试,难道不怕中招?” “小艽,你这是在关心我?” 秦艽的脸僵了僵,没说话。 宫怿轻叹了一声,伸手过来摸她的脸:“小艽,你这样让我很不习惯。” 他的叹气,让秦艽恍然似乎回到从前,他总会这样微笑轻叹。那时候,每当听到他叹息,她总会忍不住去想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什么让他不开心,然后便想尽自己最大努力,让他开心。 可现在当他叹息,她明明知道是什么意思,却总是忍不住会多想,他是不是又想干什么了。 秦艽想到之前事,明明从皇宫到芙蓉园有夹城可以直达,可他偏偏选择从玄武门走,横跨长安各坊市,到曲池坊。本来她以为也许他是一时兴起,可之前五皇子诧异之言,而他推脱说是自己顽皮,想看看夜幕下的长安城,才会绕道而行。 当人们眼前蒙着一层纱时,总是时时刻刻想将它捅破,以为这样才能得到真相。可有时候得到了所谓的真相,人们却并不会如想象中那般快乐。 这一刻,秦艽甚至有些恨他为什么要承认得那么爽快,如果他不承认,她依旧是猜测中,可当他坦率的承认了,让她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了。 “殿下你太自私了,总不能你总是想利用人,却让人不能闹情绪。” 宫怿一愣,看向她,眸光一闪,也想起之前的事。 “你是说方才绕道之事?”他笑了笑,道:“不瞒你,确实有其他别的事,但也确实是想让你出宫见见外面的热闹,你不是总想出宫吗?” 秦艽不知道该说什么,宫怿又道:“好了快吃吧,也免得等会去晚了。” * 等宫怿一行人离开芳林苑,奔赴御宴所在的位置紫云楼,筵宴已经开始了。 紫云楼说是楼,宴却并不在楼中摆着,而是在楼外临水的露天平台上。 平台以汉白玉铸就,三面用石栏围着,以防有人滑入水中。眺眼望去,迎面是一片湖光水色,抬头是明月悬空,却是个赏月的好地处。 场中已经极为热闹了,最上首的龙椅上坐着元平帝,其下两侧各摆了几列案几,每一张几后都坐着一人或者两人,齐王吴王等人,便坐在元平帝左手下方的席位上。 偌大的场中座无虚席,丝竹管弦之声在夜空中飘荡,又有一众貌美的舞伶轻歌曼舞着,手捧着美酒佳肴的宫女,垂首在席间来回进退,高悬的琉璃灯将场中照耀得一片明亮。 五皇子也已到了,他旁边空着一个席位。 宫怿一行人行了了过去,因为场中嘈杂,倒也没人注意这里,只有那么些许几个人,留意到是六皇子来了。 见宫怿未上前与元平帝行礼,也无人诧异。一来这种场合,他看不见不方便,二来也是元平帝历来不喜六皇子,他不上前也好,免得惹来厌烦。 五皇子就在宫怿身边,率先敬酒于他,宫怿也未拒绝,饮了一杯。之后,后面几个年纪小的皇子,都上来和宫怿敬酒。这是规矩,年长的可以不敬年幼的,但年幼的必须秉持长幼之序。 再之后,是宫怿敬排在他前面的几位皇子,因为都坐在一处,也都知道他看不见,就用一杯酒走了个过场。 这期间元平帝离席了,身边跟着几位老大臣去了池中凉亭,似是赏月并谈论政务。 和贵带着一个小内侍走了上来,小内侍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枝开得正艳的牡丹花。 此时乃八月,牡丹早就过季了,但这也仅仅是对寻常人家而言,例如这芙蓉园便种植有过季的牡丹,专是为皇室培育。 四皇子、五皇子都从托盘里拿起一枝,秦艽在一旁看着,也不知是什么意思。等托盘到了这边,宫怿没动,让小安子去取了一枝,再之后是七皇子。 “咱家先在这里祝各位殿下喜得佳人了。”和贵笑吟吟地说。 几位皇子俱都含笑颔首,秦艽终于明白了,这花和选皇子妃有关? 不及她多想,八皇子揶揄道:“几位皇兄,今日京中贵女云集,其中不乏绝色佳人,皇兄们真是好福气。” 四皇子调侃道:“小八,你是不是也着急娶媳妇了?不过你年纪还小了那么点,再过几年就轮到你了。” 丢下这话,四皇子爽朗大笑的离开了,八皇子被臊得脸红,直抓着案上的酒来喝。九皇子与他年纪相仿,一个十四,一个十三,凑到近前来,道:“走走走,八哥,咱们年纪小不能选妃,难道还不准看了?” 二人说话间,五皇子等人都跟着四皇子一同离了席,其他够不上年纪的也都跟着八/九同去凑热闹,转眼间皇子们坐的这一处就空了下来。 一旁王公大臣们的席位上,许多人都注意到这一幕,却是含笑抚须,想必家中有适龄女儿的,心中都早已有了打算。 * 这是秦艽第一次经历皇子选妃,也是开了眼界。 虽及不上皇帝充盈后宫时的盛景,但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不管是名门淑女也好,还是将门虎女也罢,不管是倾城名花,还是清秀佳人,尽可采撷。 这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利。 殿下会选个什么样的皇子妃呢? 秦艽突然想到了那个梦,梦的最后她惨死在五皇子手上,却在临死前看到六皇子。至今,她依旧理不清那到底是幻觉,还是他真的出现了,可不管是怎样,这个人都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手无缚鸡之力。 他小心翼翼藏匿在宫廷中,一直以来秦艽都以为他只是为了自保,可经过之前‘绕道而行’,她突然不这么想了。 他暗中是不是还做了其他别的事?所以才会拿着她做幌子,从宫外绕道来芙蓉园,途中马车并未停下,那他到底借此做了什么?他是在查当年立政殿大火的真相,想伺机报仇?还是想重新拿回太子之位? 秦艽并未漏掉第一次撞见他演戏骗自己,他所言的‘我乃宫怿,大梁的太子’。起先她的理解是他是因身份的落差与遭受的痛苦,才会致使神魂分裂为二,而这个后面出来的殿下,明显不愿意接受失去太子的身份,才会这么自称。 可如今来看,神魂分裂只是谎言,那么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就值得让人琢磨了,是在试探她或者试探她背后的人?还是这其实是他的一种宣示,失去的都要通通拿回来? 本来以为清澈见底的一个人,突然让她越看越看不透,秦艽想得真是脑袋疼。她抬头四处看去,才发现他们不知何时竟和四皇子他们分开了,四周一片寂静,远处隐隐有人声传来,恍若不在人间。 “难得出来一趟,我带你四处逛逛。”宫怿从轮椅上站起来,拉着秦艽往前行去。 秦艽站着不动:“被人看见了。” “我们避着人走,小安子和小平子在后面跟着,没事。” …… 这处园子极大,环水而建,有假山奇石,亭阁楼台,草木葱郁。 因为有月,倒是不显暗,偶尔走到水边,水中倒映着月影,微风拂过,池波浩淼,竟宛如仙境一般。 这一路行来,两人都没说话。 小安子和小平子远远的跟着,隐隐能听到轮椅木轮滚动的声响。 他一直牵着自己的手,走得很慢。 秦艽看看自己的手,又去看他,见他身形颀长,闲庭信步,竟有一种希望能一直走下去的感觉。 可人到底要面对现实。 “殿下,别的皇子殿下都去选妃了,你不去吗?再拖下去,好的都被人选走了。”她努力让自己说得平静,可不知怎么就是有一种酸酸的味道。 昏暗中,宫怿的声音里含着笑意:“在小艽心里,什么才是好的?” “容貌过人,家世不凡。”顿了下,她又道:“对殿下有帮助的。” 他突然停下脚步,秦艽一直低着头,没有防备撞进他怀里。她站稳了想往后退,却被人紧紧箍着腰,下巴也被人抬起了。 “别动,这样我能看清你。” 秦艽被他突来之言,说得有点发懵,才想起他眼睛其实还没好,只能看见近处。 “小艽,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梦,是不是并没有结束,其实还有后续?” 秦艽一僵,同时她也明白,两人离得太近,她这般表现,等于是告诉了他答案。 “殿下别问了,奴婢不想说。” “为何?” “那并不是很好的记忆。” 宫怿没有再问,突然换了张笑脸:“那小艽想不想知道,我为何不着急去选妃?” “为何?” “想知道啊?那我们交换吧。” 这人就不能多坚持会儿,又露出本性了,秦艽见他露出懒洋洋但稳操胜券的得意模样,就想踢他一脚。 “交换什么?”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我,我就告诉你。” “那你先说了奴婢听听。” 因为离得近,所以宫怿可以很清楚看见她警惕的小眼神,突然发现不光自己藏得深,这丫头也是,平时被他欺负得不知道怎么办,实际上并不是只小绵羊。 “那个梦里,你是不是离开我了?” 秦艽一抖,默认:“是。” “为何?” “殿下,这已经算是第二个问题了,你别欺负奴婢不会算数。” 宫怿低低轻笑,胸膛一阵阵震动:“那好吧,我告诉你。不管我早去晚去,都不会有小艽所言的好的贵女给我选。” “为何?” “这已经算是第二个问题了,小艽儿别欺负我不会算数。” 秦艽恼羞成怒了,伸手去推他,被宫怿一把捏住手:“走吧,我带你去看看,你就知道什么情况了。”   ☆、第58章 第58章 58 秦艽被他拉着疾步往前走。 远远见着有灯火有人声, 她才拽着不让他走了。 后面, 小安子和小平子跑得气喘吁吁而来,她瞪他觉得他太莽撞, 若是被人撞见了怎么办,他却对她笑得灿烂, 从未有过的灿烂。 “小艽说不走了就不走了, 坐轮椅吧。” 在了解到‘真相’后, 秦艽总会时不时诧异他的善变, 变脸速度比翻书还快,前一刻笑得灿烂, 后一刻又乖得让人疼。 是的,乖。 就像她弟弟小树小时候一样,想讨好谁干什么了,就会很乖,乖得让人想揉他脑袋。 就这样, 小安子推着宫怿,秦艽和小平子跟在一旁,一行人往前行去。 越往里走,人越多。 大多都是各家的贵女, 个个打扮得明艳照人国色天香, 或三三两两凑在一处说话,或是站在池边欣赏风景。视线尽头隐隐有一处灯火通明的楼阁, 俨然是这些贵女们赴宴的场地所在。 临着池边, 也聚着一群人, 有的站立,有的提着裙摆蹲下,莺声燕语,笑语纷纷,正是往水里放花灯,此时水面上已经放了不少花灯了,远远望去甚是美丽。 这一路行来,每次秦艽觉得要进入明亮处,小安子总是一拐,依旧行走在昏暗处。走着走着,见那永远是近在咫尺的灯火璀璨,秦艽总有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这一片场地所在本是没有边际,却人为被用灯光区分。那些悬挂在各处的琉璃灯,设计的很特殊,制造出明亮的同时,也潜藏着一片片阴影。人有趋光本性,在加上这里奇石林立,草木葱郁,所以明明是一片场地,但这些贵女却只会立在光亮处说笑,极少会踏入黑暗中。 而这些藏在黑暗中的地方,就可以让人很好的隐藏了。 为何隐藏?自然是观察这些贵女们。 选妃嘛,不观察怎么选。 秦艽真有些佩服设计这个地方的人了,在这片昏暗中走一趟,几乎可以把场中所有贵女尽纳入眼底。当然亭台楼阁里的人肯定是观察不到的,不过这些贵女们来选妃,必然心中也有数,不会刻意躲着藏着。 宫怿没说话,秦艽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去看那些贵女。 见她们个个身姿婀娜,容貌出众,或娇俏可人,或妩媚动人,或清纯靓丽,姹紫嫣红,凑在一起就是一副美人图。 秦艽仔细看了看,没发现谁手里有牡丹,也就是说其他几个皇子还没选中了? 她好奇去看宫怿,宫怿敲了敲轮椅扶手,让小安子停下,捏着她的手道:“如果选中了,人就不在这儿了,这就是摆给人看的,实际上该选谁不该选谁,他们心中早已有衡量。” 他们自然是指四皇子他们了,可能早在元平帝透露要给几位皇子选妃之时,明里暗里早就有人动了。自打宫怿眼睛瞎了后,大梁便再未立过太子,如今成年皇子就那么几位,每一位母族为何,背后又有何等势力,朝中谁人不知。 联姻自然要强强联合,例如让崔贤妃所出的四皇子,糊里糊涂去选个四品小官家的女儿,这事未免也太不现实,自然要早作打算。 “那她们不是白来了?” 秦艽莫名有一种悲哀,贵女又如何,还不是跟挑鸡崽似的被人挑来挑去,甚至连被挑中的资格都没有,就是来陪着走一趟的。 宫怿轻笑:“别急,今日来赴宴的可不光是皇子,待一切差不多尘埃落定时,还有一众贵族子弟。” 秦艽顿悟。 说白了这就是贵人们才玩的游戏,也是那些权贵们用来联姻的场合。在那梦里,秦艽也算见识不短,却第一次见识到这些,可能与她常年浸淫宫廷有关,只关心着宫里那一亩三分田,对宫外的却是并不了解。 那六皇子呢?! 秦艽突然有一种战栗感,想起联姻之言,皇子们为了增强实力,都会寻找有力的妻族,同样各家各府想找皇子联姻,自然也要寻那些本身就有实力的皇子。可六皇子却是母族败落,本人又是个瞎子,已绝了大位之可能。 这一刻,秦艽突然明白为何他会说不管早去晚去,都不会有好的贵女给他挑选了。因为就算他看中了别人,别人可能也不愿意。 能参加选妃宴的,无不是长安城里首屈一指人家的嫡出贵女,大梁女子的地位并不低,配给一个没有前途的皇子,还不如与其他有实力的王公贵族世家联姻。 这时,宫怿看了过来,明明在黑暗中,他的眼睛却很亮很亮,像里面落了星子,一种湿漉漉的光芒。 “所以,今日选妃也与我没什么关系,我与她们一样。”他朝光亮处扬了扬下巴,恰合了秦艽方才就是陪着走一趟的想法。 明明他语气与平时并无任何区别,秦艽偏偏听出了一种黯然,心里顿时不舒服了起来。 “怎么会?陛下既然让殿下前来选妃,定不会让您空手而归。” 昏暗中,秦艽见他似乎勾了勾唇角,是一种讥讽的弧度。但光线昏暗,他又侧脸对着她,她并不确定是否看错了。 “不会空手而归?也许未来的六皇子妃或是姓萧,或是姓刘。” 本来秦艽还有些不懂他为何这么说,直到这萧刘两姓凑在一起,她才明白过来意思。也就是说萧皇后和刘贵妃会从中插手了?刘贵妃如何,秦艽且不知,但萧皇后真有可能会这么干。 “所以,小艽你还要出宫吗?你若是走了,就真只剩我一人了。” * 小安子已经推着宫怿离开了这里,秦艽还站在原处。 这个人时时刻刻不忘蛊惑她,可明知道他在蛊惑自己,是在装可怜,她却偏偏还为他心疼。 秦艽按了按心口处,真的是在装可怜吗?可为何他每次装可怜的时候都在笑。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传来说话声,正是宫怿走的那个方向。 这里树木繁茂,秦艽往前走去,越过一棵树,才看清眼前的场景。 竟是一位贵女,也不知是走错了路,还是迷了路,竟走到了这种地方。因为灯光昏暗,又离了一段距离,秦艽也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反正大致的轮廓去看,是个小美人。 且声音柔柔细细的,特别让人容易燃起保护欲。 “原来您是六殿下,小女和朋友走散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也走不出去,心中实在害怕……” “无妨,我让你送你出去。” “那真是谢谢殿下了,小女姓萧,闺名嫣儿,六殿、殿下……”剩下的话,在见到秦艽的出现后,咽了回去。 萧嫣儿虽是面色恐慌,但眼神一直有意无意地看着宫怿,似乎很诧异六皇子竟长得这般俊美,眼中有惊艳之色。 而秦艽的出现,让她误以为秦艽与她的目的相同,面上又带了一丝恼色。 秦艽心想,殿下前面说,后面就应验了,这萧家是没女儿了?竟弄个心思如此浅显的来,就不懂遮掩。转瞬明白过来,六皇子看不见,浅显不浅显的,自然不是主要。 “小安子,送她回去。”宫怿道。 小安子应命,上前去请萧嫣儿离开。 萧嫣儿似乎有点不情不愿的,但还是跟着一同走了,只是边走边回头,似乎还有点不死心。 秦艽并未忽略她拿眼神挖自己的举动,突然见对方双目瞠大,她顺着低头看看身上衣裳,知道对方肯定是误会了。 “走吧,我们也离开这儿。” * 宫怿明摆着是不打算继续看了,自然是往外走。 也不知小平子怎么走的,竟绕到了一处假山后面,不过见假山前面就是光亮处,不免让人期盼可以赶紧出去。 秦艽正想说点什么,突然传来了几个细柔的女声,一听就知道这前面站着几个贵女,正在说话呢。 “真是晦气!” “纳兰姐姐,你就不要生气了,那莫芸儿就是个不要脸的,竟使那种狐媚手段,把七皇子抢了去。” “就是,平时见她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哪知都是装的,一见到七皇子殿下,顿时就不装了。关键是七皇子也就吃她那套,我之前听纳兰姐姐说,纳兰家和七皇子外家崔家,已经达成了联姻的意向。已经说好了的事,竟就让那狐狸精把花儿给抢了。” “就是,她竟然装是被纳兰姐姐推了,才会崴了脚。” 秦艽就听了这么几句,反正她要是这个‘纳兰姐姐’,肯定是要气炸了。 可这几个人堵在这儿,他们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她对宫怿做个询问的眼神,宫怿回了她个稍安勿躁,一行三个人暂作停留,准备等这几个人走了再出去。 不得不说,女人的嘴真是厉害,反正秦艽站着听了这会儿,耳朵都疼了。而且她听着这几个贵女不像是要劝‘纳兰姐姐’,反而像是火上浇油。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她也就听着当挺热闹,可谁知听着听着,这几个贵女竟说起六皇子来。 “一共四位皇子选妃,如今四皇子五皇子七皇子的花,都已经给了人。对了,好像还剩一位六皇子?” “你提六皇子做甚?他可不在我等考虑范围之列,再说了,难道你说这话意思,是让纳兰姐姐屈就六皇子?”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谁不知道六皇子是个瞎子,又不受陛下喜爱,那上官家门庭冷落至此,竟是脱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现在长安城里的人谁爱搭理他们。” “我听说那六皇子不光眼睛瞎了,似乎不良于行,身子也有病?” “可不是,我也听说了,嫁个这样的人做妻子,说不定以后要守寡,当个皇子妃又有什么好的?” 秦艽的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 她没有敢去看六皇子的脸,就想让这群贱人赶紧闭嘴,脑中念头一闪,人就冲了出去。 那几个贵女见突然冲出来一人,被吓了一跳,还没恍过神儿,就有一人被此人抓住,啪啪啪被扇了几巴掌。 又是啪啪啪,又一个人被扇了巴掌。 也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有两个人被打了,被打得云里雾里,一头雾水。这些个贵女们哪里受过这种屈辱,也是被吓着了,当即尖叫起来。   ☆、第59章 第59章 59 突兀的尖叫, 划破夜空。 听见的人俱是面面相觑, 而后不约而同涌了过去,等到了地方才发现不是闹刺客, 也不是其他,而是几个贵女打架? 是的, 打架。 一共六个人, 除了纳兰家的七娘子, 似乎被吓呆了站在一边, 场中简直是一场混战。有人似乎挨了打,捂着脸在那儿尖叫, 还有的慌张乱跑,见到人来了,就忙冲过来,寻求庇护。 而其中有个穿淡粉色衫子的少女,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 竟宛如狼入羊群,见人都来了,还不停手,追上最后一人, 啪啪啪给了对方三巴掌, 完全罔顾边上有人劝阻与呵斥。 打完后,她目光又落到跑入人群寻求庇护的陈家五娘子身上。 有那与陈五娘交好的贵女, 见她态度不善, 斥道:“你到底是谁家的人, 在皇家禁苑也敢随意对人动手,学来的规矩都喂狗吃了?” 秦艽没有理她,径自走上前。 “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随着秦艽逼近,这几个贵女纷纷往后退,有人崴了脚摔倒在地,也有人不想掺和进去,纷纷避开,局面就乱了。 局面一乱,陈五娘就暴露了出来。 秦艽含着笑,眼明手快将她拽过来,啪啪给了她两巴掌。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滞住了,没想到此人竟如此胆大包天。 她这是疯了么?再高的身份,眨眼的功夫打了四家的贵女,出宫后也不怕被生吞活剥了。 “你到底是谁家的人?” “快去禀了皇后娘娘……” 嘈杂声中,越来越多的人听到动静聚了过来,还有人指使宫女内侍去把秦艽拿下。碍于不知其身份,再加上秦艽也没跑,倒是没人上来拿她,不过都站在一边看着。 “怎么了这是?” 一阵‘参见七殿下’的声中,七皇子偕同一名少女走了过来,而出声询问的正是那名少女,也是之前被陈五娘她们痛骂的莫芸儿。 “怎么了?陈五娘,你脸这是?” 陈五娘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平时聚在一起的贵女们中,除过纳兰七娘,就属她家世最好。她今日竟在芙蓉园被人打了,还是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打的,她以后还有何颜面出去见人? 想起这少女是突然冒出来的,见她衣着打扮,料想定是哪家来赴宴的贵女,她既不认识此人,肯定出身并不显赫。再思及她们编排莫芸儿的话,此时莫芸儿又跑出来猫哭耗子,陈五娘心中的怒焰达到巅峰。 “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你敢说你不认识此人?还不是你指使出来寻我们不痛快的!” 幸亏莫芸儿躲得及时,不然陈五娘的手都快戳到她脸上了,她皱起眉,看了看秦艽,道:“我不认识她。” “我不认识她。” 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两人诧异对视一眼。搁在别人眼里,这还叫不认识?! 就在这时,人群从中分了开,是萧皇后带着一众贵妇浩浩荡荡的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萧皇后来了,自然就有人做主了。 几个挨打的贵女哭得泣不成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她们自然没有提自己编排他人的话,其实不光陈五娘,其他几个也以为秦艽是莫芸儿的同伴,便言里言外把莫芸儿也给捎了上。 就在她们诉说的同时,萧皇后的目光落在秦艽的脸上。 又是她! “你有什么话说?” 这时,四皇子和五皇子从人群里走了进来。 四皇子向萧皇后问安后,看了看场中情况,道:“这不是老六身边那个挺受宠的小宫女?”这话是跟五皇子说的,因为五皇子正好就看着那边。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原来这不是哪家贵女,而是一个宫女,可宫女能穿成这样?转念再想若是主子们身边得宠的宫女,似乎也没有特定的限制,只要别逾制即可。 可若不是某家贵女,那陈五娘等人的言辞就不可信了。再说了,哪家的贵女会为了别人,得罪几大名门世家?估计回家就会被暴毙! 其实之前陈五娘她们说时,许多人都明白其中的关窍,只是没人戳破罢了。见那莫芸儿头上的花,就明白这几人为何会针对人家,还不是想找个德行不佳的幌子,害人丢掉皇子妃位。 只是谁也不愿得罪人,还一得罪就是这么多家,大家也都权当装傻,万万没想到打脸来的如此快,就像龙卷风。 六皇子身边的宫女,帮七皇子未来的皇子妃出气?这未免也扯得有些太远了吧? 可陈五娘几个脸却一下子白了,似乎想到了什么。 …… 假山后面,宫怿依旧没有出去。 只是换了个位置,这地方选的好,外面的看不进来,从里面却能看见外面。 他就见秦艽像只母狼似的,窜出去把人都给打了。 没想到这丫头身手不错,够敏捷,反正对付这几个是绰绰有余了,瞧那绷着小脸打人的样儿,让宫怿想把人圈在怀里疼一疼。 “殿下。”小安子小声道。 外面萧皇后带着人来了,小安子是想问出不出去,再不出去,恐怕秦艽要吃亏。 “等等,不着急。” 正说着,外面又是一阵嘈杂声,竟是元平帝也来了。 这下可真是热闹了! * 秦艽在人群里看到了来喜。 来喜对她眨眨眼,她看了他一眼,就赶忙低下头。 上面,元平帝正在问萧皇后怎么回事。 萧皇后回答的很含蓄,说自己也刚来,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明显是心知其中另有蹊跷,不敢乱说话。 陈五娘等几个贵女被推到前面,与之前理直气壮的相比,这次似乎显得有些心虚。而且她们又换口风了,这次竟集中在和莫芸儿的矛盾上,话说得磕磕绊绊、颠三倒四的,听得人直皱眉。 这时,莫芸儿站了出去,委屈道:“小女之前本与七殿下一同赏月,听了动静才寻了过来,哪知来后这几人攀扯小女指使六殿下的宫女殴打她们。给小女十个胆子,小女也不敢这么做。” 目光又被拉回到秦艽身上。 秦艽半垂眼睑,不卑不亢道:“回陛下和娘娘的话,奴婢打她们是她们该打。再来一次,奴婢还是照打不误。” 元平帝来了兴趣,问:“为何?” “她们言语狂放,侮辱皇子。一群人在这儿编排殿下,被奴婢撞了个正着。” “她们编排六皇子什么了?” “她们说殿下是个瞎子,不受陛下喜爱,说上官家是脱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还说殿下不良于行,身子骨也不好,嫁给殿下就是要当寡妇。让奴婢来说,打她们是轻了,这样的人就该拖出去拔了舌头示众!” 随着秦艽的话语,满场俱静。 都不敢相信竟然有人敢当着元平帝的面,把这些话都说了出来。这是众所皆知的事,甚至私下没少有人偷偷议论,可也说了是私下,如今却被人当着面宣扬出来。 六皇子再不济,曾经也是太子,是先皇后所出的中宫嫡子。上官家再不济,也有个先皇后,元平帝这些年来态度一直暧昧不清,但都知道先皇后是他心里的一根刺,谁碰谁倒霉,今日就被个宫女碰上了。 元平帝目光冷淡,扫过跪在那儿瑟瑟发抖的陈五娘等人,又看向秦艽,眼中闪着一道奇异的光:“你这小宫女看着不大,道理挺清楚,这样的人是该拖出去拔了舌头示众。” 看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已经有人上来要拖了陈五娘等下去了,竟是动真格。连萧皇后都忍不住喊了声:“陛下。” “陛下,饶命啊,小女不是故意的……” “陛下饶命!” 陈五娘几个吓得屁滚尿流,竟是瘫倒在地,任人去拉扯都不起来,哪还有贵女的样子。 这时,一阵木轮滚动的声音响起,小安子推着宫怿从暗中走了出来。 “还望父皇恕罪,这丫头被儿臣宠坏了,说话做事不过脑。至于她们——”宫怿顿了顿,道:“她们也是有口无心,今日乃中秋佳节,又是为皇兄皇弟们选妃,实在不用为一两句无妄之言,就大动干戈。” 元平帝目光在他身上巡睃了一下,冷着脸没有说话。 四皇子走出来,劝道:“父皇,六皇弟说得没错,值此佳节,实在不用为了几个不懂事的东西生气。” “陛下,难得的好日子,何必冲了喜气,不如小惩大诫,想必她们以后再是不敢了。”萧皇后道。 五皇子和七皇子也都纷纷上前劝着。 元平帝冷哼一声,一拂袖子走了,但既然没说其他,俨然是同意了。 这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见此,大家也有心思关注点别的了,有不少贵女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六皇子,见其温润如玉,气质尔雅,容貌出众,恍若不是人间人,有很多贵女都看呆了,万万没想到六皇子竟生得这么俊。 “母后,各位皇兄,我身子有些不适,先告退了。” 萧皇后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心疼宫怿遭受这样的事:“去吧。” 宫怿又对四皇子他们拱了拱手,一行人便从这里离开了。 这里站的人多,见其来得快去得也快,今日又发生这等事,免不了有人看过去的。有人双目瞠大,扯了扯身边人,示意对方看过去。 “那是?” “六皇子的花,怎么在那宫女身上?” 这些小声议论像瘟疫一样,传了开来,引得众人纷纷看过去。 就见远处那行走在轮椅一侧的宫女发髻上,簪了一朵暗紫色的花儿,因为颜色黯淡,又是簪在发髻后侧,乍一看去不显,但从后面看去,却十分显眼。 那是魏紫,牡丹中的名品。今日几位皇子选妃,都是以花为名,花落谁家,谁就是皇子妃。 难道说六皇子竟选了个宫女当皇子妃?可这也未免让人太诧异了。 “怿儿真是胡闹。”萧皇后轻笑摇头,为此事定下结论,她眉心隐隐皱着,不过很快就舒散开来。 “好了,都散了吧,煜儿,你跟本宫来一趟。” 五皇子收回目光,应道:“是。” 远处,秦艽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看。 “殿下,咱们这就回去?” 宫怿颔首。 “这么回去,陛下会不会生气?” 他勾起一笑:“如果生气,刚才也都生完了。” 秦艽思及刚才的事,她会那么干,也不是没有把握,这件事拿到哪儿去说,背后非议皇子,都是大罪。顶多也就是她这个当奴婢的行举太过莽撞,但人前她不会吃亏,因为她这是护主。 如果护主的奴婢也要挨罚,以后谁敢给上面主子做事。 “殿下,奴婢是不是太莽撞了?”秦艽会这么说,是怕六皇子还有其他想法,而她从中坏了事,只是当时她实在没办法去忍。 “不,我要谢谢小艽,让我暂时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考虑大婚的事了。”   ☆、第60章 第60章 60 回去后, 秦艽就先回房了。 过了会儿, 只穿了身寝衣、发梢上还带着水的她,光着脚从房里跑出来。 她手里拈着一朵花, 乃牡丹中的名品魏紫,与姚黄并称牡丹中的花王、花后。 秦艽认得这朵花, 这是之前六皇子选妃用的花, 可这花为何会跑到她的头上来?方才她在房中沐浴, 刚洗了一半, 摸到头上有些不对劲,后来把花取下来, 整个人都傻了。 她是头脑发热才会冲出来,等被冷风一吹,顿时清醒了。她停下脚步,转身回了房,把头发上的水擦干, 又洗了洗脚,换了身衣裳,才往慢慢走向后寝殿。 秦艽到时,宫怿也刚沐了浴出来, 发梢上还往下滴水。 见秦艽来了, 小安子把手里的帕子递给她。 秦艽把花放到一旁,接了帕子给他擦, 她擦得很仔细, 先用帕子把发上多余的水绞干, 再用布巾子一点点擦。之后用梳子将头发重新梳了一遍,虽还不是全干,但再晾一会儿就可以了。 这期间宫怿没有说话,也没问花的事。 而经过这一会儿时间,秦艽也早已冷静下来,只是心情非常复杂。他从不会干无的放矢之事,那为何要这么做?是拿她寻乐子,还是故意逗她开心? 宫怿的头发又黑又亮又顺,发丝不会太硬,但也不软,手感十分好,秦艽的手无意识地在他长发上顺着,她并没有发现小安子两个早就下去了,而她把刚梳顺的长发,又摸乱了。 “怎么了?” “殿下,那花……” 宫怿一副原来你是问这事的表情,道:“小艽可喜欢?” “殿下,你应该知道那花、那花不能……” “不能什么?” “不能乱给人的!” “为何?” “你明知道……”秦艽抬头,见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顿时明白他就是戏耍着自己玩,心里一恼,扭头就想走,却被人拽了回来。 她跌在他腿上,拧着还想走,却被他硬按在怀里,单手钳着她腰不让她走。 “你还没说,到底喜不喜欢。” 秦艽也不说话,只是闷着头挣扎。 “喜不喜欢?” “不喜欢!” “不喜欢我拿去给别人了。” “你……” 她气急抬头,正好又撞进他眼里。 心里难堪得厉害,她抿着嘴,竭力不让自己哭。不可否认,当时她看到这朵花在自己头上,她很震惊,那股喷涌而上的狂喜冲晕了她。 那个位置她不敢想,想都不敢想,可在那一瞬间她知道自己其实想了。 “你松开!”她去掰他手。 “好了,不闹了,你听我说。” “不想听!”她没他有力气,只能使劲儿转过身,不去看他。可还没坚持到一会儿,就被人掰了回去,还被人强行抬起下巴,让她看着他。 “其实大婚对我来说,就是随便找个人让她坐上六皇子妃的位置,可你也知道现在没几个人愿意嫁给我。家世背景好的贵女,没人会愿意嫁给一个瞎子,而我也不想娶一个居心叵测的女人放在身边。如果我没料错的话,父皇下旨为其他人赐婚时,肯定会把你赐给我当妾。 “所以你做好准备了吗?以后你可能会被人算计,被人下毒,被人害,而你没有可以逃的机会,你甚至不能哭,只能笑着面对,笑着藏好手里的刀,时刻准备还击回去,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不会死。你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背后时时刻刻都会有刀捅过来,可能还会有很多冷箭,而我可能没办法护着你,这一切只能你自己面对。” 秦艽被宫怿说愣住了。 他还在继续道:“这么艰难的人生,你可能根本活不到解脱的时候。相对而言,如果你能活下去,可以得到的回报也很高。所以我许诺你,如果你能活到这一切都不足为惧的时候,我把王妃的位置送给你。” “当然,也可能不仅仅是王妃。” 秦艽半天回不过来神,她的心被宫怿说得很乱。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要她能活下去,王妃的位置就是她的,也可能不仅仅是王妃? 果然,他的谋划很大,就像她心中所猜测的一样。而这个过程很危险,所以她必须陪他走到迎来胜利,不然只能死。 “怎么,被吓到了?” “我能拒绝吗?” 他看着她,眼中透露着一种夹杂着希冀的光,嘴角却抿得很冷酷。 “不能,经过了今晚,你只能迎难而上。要么陪我走到最后,要么死在半途中。” “也就是说,今晚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那么巧合,一个个都赶那么巧到了。” 他看了她一眼,眸色柔了下来:“你说过你想陪在我身边,当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就不能反悔了,所以你想出宫,这是妄想,这是其一。其二,我并不是神仙,能算准所有人的反应,但我知道今晚不会太顺利。” 见她还是看着自己,他顿了顿,又道:“他们在长安城里造谣那些话,已经不是传了一天两天了,所以今晚的局面是注定的,没人愿意去当这个六皇子妃。而你的反应是个意外,但我很高兴。” 所以他临时改变了想法,本来那朵魏紫插在她头上,只是想刺激某个人,经过那刚才那件事,他是真动了想给她的心思。 看着她那么小点点,却像只母狼似的将他护在背后,不想让那些人伤害他,他突然发现这样的滋味很不错。 “你想好了没?就算你不想答应,也不行。”宫怿冷酷地抿着嘴角道。 秦艽瞅着他:“你话都说成这样了,我还能拒绝?” 他露出一个笑容,将她搂过来:“当然不能,其实你也有捷径走,可以提前坐上六皇子妃的位置。” “什么捷径?” 他皱眉认真思考了一下,道:“以父皇的性格,不会给你太高的位置,侍妾最多吧。当妾的如果想往上升,就只能靠生儿子了,你看宫里这些娘娘们,都是生了儿子才能坐上高位。皇子府王府肯定不能跟皇宫比,你要是想升到王妃位置,至少得生四个吧,这样我才能不得不因为生育有功,给你请封王妃位。” 秦艽的脸都气扭曲了,他是认真的? “你是不是想的有点多?陛下还没下旨呢。”她将他推开,站了起来:“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回房歇着了,殿下也早点歇息。” 刚转过身,袖子被人拽住了。 “你今晚不陪我睡?我做噩梦!” 秦艽回头,露出一个甜美的笑:“算无遗漏的六皇子殿下,你难道没早算出来你今晚会做噩梦?” 语毕,她在他懊恼的眼神中,挥一挥衣袖,不带走半片云彩。   ☆、第61章 第61章 61 秦艽关上房门, 转身在门上靠了一会儿, 才回到床上坐下。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剧情发展的跌宕起伏, 她经历了从晕了头到冷静,再晕了头, 到恢复清醒。而经过这么一会儿时间, 秦艽其实已经洞悉了宫怿的意思。 喜欢肯定是有的, 但像他们这种人, 心思太重, 即使喜欢,在碰到某些事的时候, 也会下意识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面,甚至会利用到对方。而宫怿所言,其实已经把两条路摆到她的面前。 继续成长,直到终于有一天有能力站在他的身边, 与他携手共进,两人会是同伴,也会是世上最亲密的人。保留让他喜欢的地方, 甚至尽可能在以后的日子里,不让这种喜欢减退。就像那些普通的女子一样,想要的东西, 只能靠从对方手中获得, 更像是一个附属品, 他也许会宠爱她, 但绝不会让她站在与他对等的位置上。 他方才看似戏谑的生儿子之言,其实洞悉了事情真正的本质,很多皇族的女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所以她们争夺宠爱,为了所谓的宠爱无所不用其极。 很显然,秦艽不会选择第二条路。 但第一条路无疑是辛苦的,甚至结果也不尽如人意,因为一旦输了,可能什么都没有了,包括性命。而不像第二条路,即使没了宠爱,还有地位和儿子,也许以后依旧还有翻身的余地。 这是个选择题,也是个赌局。 秦艽用了一盏茶的时间,选择了第一条路,然后用一晚上的时间,去思索这条路该怎么走。 而与之相同,宫怿的这个晚上似乎睡得也不怎么好,因为第二天秦艽在他眼眶下发现了些许淡青。 秦艽出现的时候,刚好是六皇子起身,寝殿中人正多的时候。 她没有上前,而是去找那朵魏紫。 她发现那朵花换了个位置,本来她是随手放在几子上,现在换到靠墙的一个四足兽首三彩柜上。 秦艽在脑子里上演了一遍,宫怿起身,服侍他洗漱的一众宫女鱼贯而入,她们有的捧着脸盆,有的捧着水壶,有的端着巾子,有的捧青盐和唾盂,还有的捧着今日六皇子要穿的衣裳和配饰。 她们会次第将要用的物什捧上前,供服侍六皇子的人取用,后面还会有人再捧着其他要用的物什进来,这些托盘需要地方放,所以那朵花放的就有点碍事了,也因此被挪了位置。 可为什么不是旁边更顺手的长案,而是很不顺手三彩柜?从原地挪到三彩柜,需得是专门拿过去过去放,显得格外慎重其事。 这朵过季盛开的魏紫,虽然稀少但并不稀奇,尤其对皇宫而言。而昨日跟着她和宫怿一同去芙蓉园的,只有小安子和小平子,小安子和小平子不会想到去动这个,旁人不知道‘魏紫’的背后含义,只会将之当做一朵普通的花,可动花的那个人却显得很慎重以待,显然是知道这朵花里的意思。 不管对方是怎么知道的,都很值得酌量。 秦艽想起自己曾经猜测过的,这里除了小蓝,应该还有隐藏的人。 她目光不经意地环视殿中服侍的宫女,除了红、绿、蓝、青,还有春雨、春晴、春霞三个,这几个春字辈的宫女都是给红绿蓝青打下手的,平时诸如洒扫之类的粗活,都是由她们干。 她们平时是不能进入寝殿书房这类地方,唯一能进来的机会就是人手不足的时候,所以是这三人的可能性并不大。 秦艽决定不想了,主动拿起那朵花,捏着手里把玩。 她感觉有几道目光放在她身上,状似不经意的看过去,一道是小安子的,对她挤眉弄眼,似乎在示意她赶紧过去,一道是小蓝,还有一道是小绿。 小绿? 秦艽嘴角有点僵硬,因为红绿蓝青四个人中,她连小红小青都怀疑过,唯独没怀疑过小绿。因为小绿怎么说,是个话非常多的人,在六皇子跟前服侍的时候还好,一旦下去,嘴里总是叽叽喳喳找人说话,跟谁都能聊的来。 就好比她当初刚来紫云阁,就和小绿最熟。 在她的想法里,能当钉子眼线的人,一般话都不多,这种人的心思通常很重,而为了怕被人发现,最好不引人瞩目,所以能有多低调就有多低调。哪有和小绿这样,又活泼又高调,她还记得当初自己做了宫怿贴身大宫女,小绿生了好几天的气都不跟她说话。 秦艽顺手把那花簪到自己发髻上,走过去把小安子挤开。 小安子本是给宫怿系腰带,她接手过来将之做完。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我跟殿下说说话。”秦艽道。 以前就算宫怿对她格外与之不同,她也不会说这种话,可今日她不光说了,说的时候还抚了抚发髻上的花,俨然一副当了主子的模样。 宫女只要一天没名分,就还是宫女,这点分寸还是要有的。谁给她的势?当然这朵魏紫了。 秦艽见只有小绿的目光,又在她头上停留了一下,心中已然明悟。 等所有人都下去后,秦艽问:“小绿是谁的人?” 宫怿眨眨眼,没想到她竟然发现了,本来对于她和小绿来往丛密,他刚开始有很多想法,后来几经试探,才发现她其实和对方没什么牵扯。想着日后点拨她一二,免得她吃亏,没想到她竟然自己发现了。 当然,发现不是主因,而是她方才用来发现的手法。 “先不告诉你是谁,日后你就知道了。” 又是解密,秦艽发现宫怿身上有很多谜,而他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留了谜给她解。以前不觉得,后来越了解越深,才发现这个人平时很不经意的一句话里,都带着很深的深意。 就好比昨晚,明明给了她两条路,却并不明说,甚至其中一条路里的陷阱,就更不会跟她说了。只等着她哪天掉进坑里,他站在坑上面似笑非笑地跟她说‘小艽,你真笨’,面上带笑,可能结果是渐行渐远。 秦艽觉得自己现在好像站在一座迷宫里,每解开一个谜团就能往前走几步,离他的距离也会越近。可能中间解错谜底,会走岔了路,甚至把自己走丢了,但很奇怪她竟然感觉到热血沸腾,就好像碰见了难得的对手。 秦艽决定再让他诧异一下。 “奴婢昨天回去想了下,那条捷径就算了,奴婢还太小了,大梁女子十七八岁才会出嫁,这个年纪生孩子不合适。而且生四个,恐怕就更不可能了,所以奴婢还是觉得那个正常的选择会更好。” “就不再考虑考虑?”他似乎很想说服她的样子。 秦艽很坚定地摇摇头:“既然不选生孩子这条路,那就请殿下答应我,在我还没达到要求之前,我们最好还是只保持名分上的关系。毕竟殿下挖了个坑让奴婢跳,还不给奴婢选择权,这样太不公平,奴婢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宫怿的脸有点黑:“什么退路?” “如果哪天这条路走不下去了,又或者奴婢觉得走厌了,请殿下允许奴婢诈死出宫。” “你还知道诈死出宫?” “相信以殿下的能力,这个应该难不倒你。” “还有?既然要说,就一起说完。” 秦艽露出一个微笑:“请殿下帮助我变强。” 顿了顿,她又道:“这个变强的定义有些太复杂,奴婢现在暂时还没想出具体的章程,只想出一个,能不能让影一大人教我一些功夫。殿下不说容易死吗,就当是保命了。” 隐隐的,房梁上似乎响了一下,如果有人集中精力注意,就会发现有个人差点从房梁上掉了下来。但在掉下来的前一刻,又缠了上去。 宫怿的脸已经完全黑了,可听到最后这段话,他的目光却闪了闪。 “行,我让影一教你功夫。” “对了,奴婢还要出宫一趟……” 这时,门外传来小安子的声音,说是尚寝局来人了,让秦艽去一趟。 想必这就是应了宫怿昨晚所言,不过是赐个侍妾,根本用不到元平帝去发什么圣旨,尚寝局那里安排一下就好。 秦艽跟着小安子离开了,宫怿坐在那儿黑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房梁上传来一个声音,这个声音细不可闻,却清晰地传进宫怿的耳朵里。 “小师弟,想和雌性/交/配,让她给你生崽,你这种办法是不行的。” 宫怿露出牙齿:“你交/配过?” “没,不过我看过。一般到了发情的季节,雄兽想要和雌性/交/配,都会打理自己的毛发,让自己展现出雄性阳刚的美,这样雌性才会……” 影一洒洒扬扬地阐述了一番兽类是如何勾搭成奸,宫怿并不诧异影一会用这种类比法。因为他知道影一小时候被人遗弃在山里,是被野兽养大的,一直到十多岁被他舅舅捡到,才回到人类社会。 虽然这些年过去了,他从外表上看去,已经很像个正常的人的,但在某些地方还是保留着兽类的习性。 宫怿被气得说不出话,影一以为是不是办法不适用。 “要不我去信问问从止。” 一颗金珠射了过去。 “不准你把这事告诉上官归!”   ☆、第62章 第62章 62 另一头, 等尚寝局的人走后, 围在一旁的人纷纷上前和秦艽道喜。 秦艽和她们简单的客套后,来到小绿身边。 小绿手中端着尚寝局的人带来的东西, 是两套衣裳和几样的首饰。秦艽估计是元平帝发话给六皇子赐侍妾,换做一般人, 恐怕是没有的。 秦艽还真没猜错, 就在今天, 元平帝发下圣旨给四皇子、五皇子及七皇子分别赐了婚, 嘱礼部择日为三位皇子完婚, 六皇子因没选出正妃,自然作罢。 大概出于一起选妃的四个儿子, 三个儿子都有正妃了,唯独拉下了六皇子,元平帝随口说了一句,说把昨天那个小宫女赐给老六。 那个小宫女自然就是秦艽了。 估计这也算头一遭, 所以尚寝局格外重视,怕逾制就还是照以前的惯例,就是挑了些不出格的东西算贺礼, 另外道了声恭喜。 “我说今早你说话格外和平时不一样,原来早有信了?”小绿笑眯眯的把托盘塞给秦艽。 秦艽半垂眼睑,做出点不太好意思的样子:“这事我怎么可能早有信?” “我才不信。” “不信算了。” “不是早有信, 你早上会那么说话, 是不是殿下昨晚许了你什么?还有不是说咱殿下也要选皇子妃的吗, 怎么其他皇子都有了, 咱们殿下却没。”小绿跟在秦艽后面,一直跟到她屋子里,才开口问道。 这事她以前也不是没干过,倒是不稀奇。可经过早上那一出,秦艽就觉得她是不是在故意套话。 可小绿明显知道那朵魏紫的意思,既然知道六皇子把魏紫给了她,为何还这么问?难道说,她想问的根本不是殿下为什么没选妃,而是殿下许了她什么,再往深一点说殿下为何会把魏紫给她。 秦艽把昨天的事挑挑拣拣大概说了下,大意就是碰见几个不识趣的贵女,她教训了她们一顿。至于魏紫为何会给她,她的说法是她也不知道,本来当时她就不知道这事,还是回来后发现的。 最后,秦艽才似真似假地对小绿说:“殿下说他不选妃了,以后都不选了。” 这话让小绿愣住了,虽然她很快就说了一句殿下怎么这样的话,让秦艽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小绿套她话的主要目的,根本不在于六皇子的打算,而是他的态度。 为何会好奇他的态度? 平常人遭遇这样的事,能有什么反应,左不过就是恼羞成怒或者自惭形秽,信心受到打击,从此自暴自弃什么的。 自暴自弃? 秦艽终于明白从昨晚到现在,她到底忽略了什么。 这父子二人从来不亲近,陛下还似乎极为厌恶这个儿子,从不与殿下说话。那为何殿下会那么肯定的告诉他,陛下一定会把她赐给他做妾。 难道说他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这自然不可能。殿下平时也没表现出对陛下有丝毫孺慕之情,似乎就是你不待见就不待见吧,我只管安心过自己的日子,甚至连想争取一下的念头都没有。 这恰恰也是奇怪的地方,只是基于那个梦里就是这样,所以秦艽就将此当做固有的观念,连点质疑的念头都没有,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很怪。 难道说陛下是因为上官皇后身亡,觉得后宫女人太毒,保护不了殿下,才内心关心表面冷淡?这么说来,小绿就是陛下的人,才会这么关心殿下心里怎么想? 这个念头刚浮起来,就被秦艽掐死了。 九五之尊还保护不了自己喜欢的儿子,必须装得厌恶才能保全,那这个皇帝不做了也罢。 想来想去,秦艽也没想出所以然,但倒是给她开拓了一条思路。 本来她一直将紫云阁里的钉子,都想做是宫里那些娘娘们的眼线,现在又多了一个怀疑的方向,元平帝。 难道说这就是殿下不换掉小蓝,还不告诉她小绿背后之人是谁的原因?因为背后是陛下,换掉了等于是在说儿子怀疑了老子。 可陛下为何会派人监视自己的儿子? 秦艽越想越乱,总觉得脑子里到处都是线头,可这些线头却串联不上。这时,她听见小绿叫她,才回过神来。 “秦艽,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几声。” 秦艽闷着头也不说话,小绿用手推了推她,笑得捉狭:“你是不是在想殿下?” “你说什么呢!”秦艽红着脸说。 “你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 名分上变成六皇子的侍妾,其实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多了一层名分,而且这层名分还是建平帝给的,似乎就格外不一样。 这点不一样暂时还体现不出来,大抵只能在日后碰见事了才能体现。例如萧皇后如果再想对付她,肯定不能像之前那样,找两个太监就把她弄晕了送去凤仪宫,怎么也要掂量掂量。 秦艽说要出宫一趟回家,转天宫怿就给办了。 得到口信,秦艽提前就收拾了东西。 她得了两回赏,里面有些值钱的首饰,还有些布料和药材什么的。宫里的首饰上面都有印记,不能拿出去变卖,但布料和药材不拘。秦艽把能带出宫的东西,加上她攒下的月银,收捡了一大包。 她本想着这么大一包东西,不容易往宫外带的,哪知宫怿竟说要陪她一起。说她第一次回娘家,他也跟着去看看。 把秦艽给臊得不轻。 是的,从这两天宫怿格外着重这件事,也就是秦艽在名义上是他妾的事。估计那日秦艽说的话戳了他心肝,这两天也不知哪根筋抽了,整个人就一阴阳怪气。 人已经在车上了,秦艽也不能赶他,只能任他跟。 出宫门的时候,问他怎么能随便出宫,他只笑笑说陪她回娘家,秦艽这才明白过来这不是开玩笑的话,估计这人就是打着这个幌子。 白天的长安城,比夜晚的更加热闹。 这次是轻装简行,除了一个车夫和小安子,就只跟了两个侍卫,还是做寻常人的打扮。 说话间,马车来到秦家租住的地方。 是个小院子,看得出住在附近的都不是什么有钱的人家,等进了院子才发现,不大的院子竟住了三户人家。 秦家人住在西厢,拢共三间房子加半间耳房,秦大柱夫妇住一间,秦宽和李大成带着小树住一间,七丫住那小半间耳房,还空了一间是堂屋,吃饭待客都在这里。 厨房是公用的,就因为这点,所以秦家人平时做饭的家伙什,也不好放在厨房里。他们开始是放在那里的,但是米面油盐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少,就再不放厨房了,而是放在自家堂屋。 还有柴火什么的,长安城可不像乡下,需要柴了随便上山砍一些,都是要花钱买的,所以也堆在堂屋里。 秦艽和宫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秦家,来得让人猝不及防。 也是来得巧,刚好快中午了,秦大柱见早上接了个大活儿,得了不少银钱,想着平时妻儿节衣缩食,就去市集上买了两斤肉提回家,顺便回家吃晌午饭。 柔娘见男人买了这么肉,还埋怨他乱花钱,但说是这么说,也知道丈夫平时干体力活,就把肉一分为二,打算中午做一顿,晚上等儿子回来再做一顿。厨房里正忙着,就听到小儿子的嚷嚷声。 “爹娘,六姐回来了。” 柔娘本是不信,站在厨房里往外望了一眼,果然是女儿回来了。扔下刀就跑了出来,身后邻居叫她问厨房还用不用的话,她都没有听见。 秦家在家的人都出来了,拉着秦艽又是看又是问长问短的,最后才发现站在门边的六皇子。 “这不是……”秦大柱诧异正想说,让秦艽做了个手势打住。 秦艽见到家人,也忘了宫怿的存在,她忙走了过去,扶着他往里走,说上里面坐。 堂屋里乱成一团糟,全家齐上阵才收拾得稍微没那么拥挤和乱了。 其实所谓的堂屋,就是中间摆了张方桌和四条长凳,挨着墙边放了两个矮柜。坐这种细条长凳,十分需要技巧,一不小心就翻了,秦家人可不敢让皇子坐这种凳子。秦大柱出去了一圈,不知从哪儿找了把椅子来,宫怿才有坐的地方。 这期间,宫怿就一直站在边上,让怎么样就怎么样,一句牢骚都没有。秦家人忙活得心惊胆战的,秦艽却从他身上看到一种‘乖’。 等一切弄停当,宫怿也在椅子上坐下了,秦大柱又准备带着家人行礼,被秦艽给拦住了,宫怿也说在宫外不用如此多礼。 “这不用行礼哪成?” “伯父不用客气,我这趟出宫本就是陪着小艽一同回娘家的。” 伯父? 小艽? 回娘家? 秦家人可不傻,这三个词非议太大了!宫怿的话音刚落,秦大柱嘴里干笑着,眼睛已经看向女儿,知道六皇子看不见,一共四双眼睛看着她,等着她给解释。 秦艽自诩脸皮不算薄,可被家人这么看,也难免局促,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还是宫怿又拯救了他。 他脸上露出一点笑,配着他白皙如玉的脸,格外有种纯净的赧然感。 “父皇将小艽赐给我做妾,虽然是妾,但伯父我会对小艽好的。” 秦艽瞪着他的脸,这个人又在装,还在她家人面前装。不过秦艽对家里人有信心,正确的是说她了解他爹娘的性格,乡下人哪有个做妾的观念,在他们心里做妾都是要受大妇折磨的,是很苦的。 所以装装样子,就想博得她爹娘的好感,没把他当即撵出去,都是看在他是皇子的份儿上。 “六丫,你跟我进来,不是说好要出宫,怎么就——”秦大柱说,又对小儿子道:“快去把你大哥叫回来,就说家里有事。” “等等。”柔娘将丈夫拉到一旁,低声问晌午饭怎么办,秦大柱心领神会,又给小儿子塞了些钱,让他先去找秦宽,顺便兄弟俩带些菜回来。   ☆、第63章 第63章 63 小树知道大哥做工的酒楼, 揣着爹给的银钱就跑了。 秦大柱对着六皇子干笑了几声, 才想起六皇子看不见, 给媳妇柔娘递了个眼色, 让她先陪着六皇子说话,就把秦艽叫去了里屋。 他也知道当着六皇子面,把女儿叫走说话不好, 但大成过一会儿就会回来, 现在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可真把人叫进去,却不知道怎么说,到底他是当爹的,不是当娘的,有些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可柔娘自己都活得迷糊,又没主见,所以秦大柱这是当爹又当娘。 “这事怎么弄成这样了?那大成怎么办?”憋了半天, 憋了这么一句话。 “爹, 你们跟大成哥怎么说的,不会就明说了吧?” 秦艽只当那次她爹跟她提这事, 只是有这个打算,可现在看她爹这为难的样子,明显就不止是打算。 “那倒没有,可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大成也说了赶明儿回去一趟, 就来长安落脚, 明摆着是想等着你。” 其实说起来这事也有些怨秦家人, 本来以前他们对把秦艽嫁出去没这么热衷的,毕竟秦艽年纪也不大,大梁女子十七八岁才会出嫁。可现在不一样了,谁也没料到秦艽会被送进宫,估计也是怕秦艽在宫里待成老姑娘,出来嫁不出去,所以他们特别热衷撮合这件事。 本来李大成就有这个意思,这么一来二去都成心照不宣的事了,两边彼此都有默契,就等秦艽这边的信,哪知突然秦艽就成皇子的妾了。 “要不,就跟大成哥明说算了?我本来就不想耽误他。” 秦大柱沉吟一下,道:“等你大哥回来再说,出去看看你娘,留你娘招待皇子,我不放心。” 哪知出去后,柔娘和宫怿说话说得正热络。 柔娘满脸都是笑,跟方才慌里慌张完全不一样,再去看堂屋里唯一的方桌,上面堆了一堆东西,下面都是布料绸缎,上面则是一个个锦盒。 “六殿下实在太客气了,来就来还带了这么多礼物,我说不能收,殿下说这是应有的礼数,你们说这事闹的。” 应有的礼数? 这句话里的意思就多了,只听说丈夫送妻子回娘家,还没听说夫主送小妾回娘家,还备了礼说是礼数,这是把秦家人当岳家看待了? 秦家人可不敢这么想,就是心里乱得厉害。尤其是秦大柱,既生气女儿给人当了妾,虽说是给皇子当妾,但又清楚皇子得罪不起,心里翻腾得像有棍子在里面搅。 再去看柔娘,笑容满面的,哪有半点不甘愿的样子,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咳了一声,柔娘没反应,又咳了一声,柔娘还是只专注和宫怿说话。 “他娘,还不去做饭?” 柔娘一看丈夫脸色,就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忙站了起来:“我差点忘了饭还没做,六殿下您坐,让他爹陪你说话,我去厨房准备点儿合口味的菜,就是咱家这条件,您也别嫌弃。” “不会。” 秦大柱忽的一下站起来,道:“他娘,我给你帮忙。”然后人便拉着妻子出去了,明摆着是不高兴。 屋里就剩了宫怿和秦艽两个人。 “你跟我娘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 秦艽瞅了他一眼,道:“我提前跟你说了吧,我家里人可不好哄,就我娘笨点,可能会上你的当。” 这话说起来挺爽快的,可惜秦艽错估了彼此之间的距离,而且眼前这个人又是个假瞎子,还是个有仇必报的,所以话刚出口,就被人一把抓到面前。 “小艽,你在说什么?”少年含着笑,笑得丝毫不带阴影,让人如沐春风。 秦艽没忍住咽了口口水,不想承认自己怂了。随便换个地方,她都不会这么容易怂,可这里是她家,这个人看起来温和有礼,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变脸。 这两天大概是觉得名分定了,秦艽跑不掉了,此人就露出了真面目,分分钟给秦艽诠释什么叫翻脸如翻书,恶劣得令人发指。 秦艽吃了两回亏,就能躲着他就躲着他,要不是昨儿他用出宫回家钓自己,大抵这会儿还躲着。 “我什么也没有说。” “可我刚才听到的不是这样,而且我不光听到这些,还听到你爹跟你说什么来着?大成怎么办?”宫怿脸上含笑,相反声音却压得很低。 秦艽有一瞬间的心虚,但她很快就明白,跟这个人什么都可以有,绝不可以有心虚。因为他十分会利用的人的弱点,等你反应过来,早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不知多远,所以一定不能有心虚。 再说了,她为什么要心虚。 “你说这事?本来我没进宫之前,家里就有给我和大成哥定亲的打算,只是觉得我年纪还小,可以再等两年。这次他们来长安找我,大成哥帮了不少忙,我爹娘怕我在宫里熬成老姑娘,就想先把我和大成哥的事定下来。谁知道突然出了这档子事,我爹就有些担心怎么和大成哥说。” 秦艽说得十分理直气壮,大概就是人家在前你在后,你还追究个什么劲儿的意思。 “那照这么说,如果不是‘突然出了这档子事’,你是打算出宫和‘你的大成哥’双宿双栖来着?”宫怿咬着牙,其中有几个字格外加重了音调。 秦艽何时见过他这样吃瘪,再说了就是皇帝也管不了人家前面的事,遂点了点头。 她绷紧头皮等着宫怿爆发,谁知这人不但没爆发,反而露出一个微笑,松开了手。感觉束缚松了,秦艽立马跳开了去,有点狐疑地看了他两眼,却又怕惹火了他,匆匆忙忙说了句我去帮我娘做饭,就落荒而逃了。 而另一边,秦家人已经开了场家庭会议。 秦大柱跟在后面去了厨房,就把柔娘说了一顿。 说她见钱眼开,耳根子太软,女儿被迫给人做妾了,她还能笑得出来。把柔娘说的眼泪叭叭的,说人家是皇子,难道咱家还能说不?既然不能说不,肯定要对人家好一些,这样人家才会对女儿好一些,女儿才会有好日子过。 现在给人家甩脸子了,别说他们也不敢,真惹了不高兴,人家回去对女儿不好怎么办? 不得不说,柔娘这么说也没有错,甚至还有几分道理,把秦大柱说得脸黑了下来,蹲在那儿唉声叹气的。 柔娘见此,更是觉得自己有理了,让秦大柱等会儿别给人摆脸色,怎么也要想着女儿什么的。 正说着,秦宽和秦小树回来了。 秦宽在路上已经听弟弟说了个大概,虽然秦小树也说不到点子上,但秦宽聪明,自己会分析。 妹妹成了皇子的妾,娘就不说了,爹心里肯定不舒服,包括他心里也不太舒服。在他的心里,是有送妹妹出嫁这一幕的画面,现在没名没分就给人做妾了,秦宽是秦家唯一识字读过书的人,知道在大梁律法中,妾通买卖。 当然,做皇子的妾肯定不至于被卖了,但光这个通买卖就能证明其地位。 还有就是,大成怎么办? “大成就跟他好好说说呗,算咱家对不起他,要不能咋办?咱还能反抗皇子不成?”柔娘说。 秦宽沉吟了一下,道:“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不能让大成和六皇子撞上了,不然这对大成来说太残忍也太尴尬,等会小树你和七丫在巷子里守着,见到大成回来了,就让他领你们去买东西,最好拖着他在外面吃饭,拖得越久越好,等把六皇子送走后,咱们再跟大成细说。” “老大的办法不错,那六丫咋办?真就叫她给那六皇子做妾了?” 秦宽叹了口气,年轻的脸上隐隐有着悲哀:“爹,木已成舟,咱们反抗不得,你没听说是陛下发的口谕?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六皇子能对六丫好点,然后咱们家里人都争气些,以后能出人头地,替六丫撑腰。” 这话让秦大柱有些茫然,他一个小地方的镖师,现在不过是个卖苦力的,怎么成为人上人? 要说家里唯一有可能成为人上人的,就只有大儿子秦宽了。秦宽是秦家最聪明的孩子,被秦大柱寄予厚望,很小的时候就送他去读书,他也争气,读得很出色,这次若不是出了秦艽被送进宫的事,秦宽也不会弃了学业,来长安当个跑堂的活计。 “以后爹卖力干活,你那伙计也别当了,你的那些书也没扔,回来好好读,若能考个功名,咱家就算出人头地了,也不让人小瞧了你妹妹。” 秦宽点点头,其实这事他在路上就想过了,不过现在该考虑不是这,而是怎么应付六皇子。 他低声叮嘱了弟妹几句,推开厨房的门走出去,明明不过一身粗布衣衫,但背影挺拔如松。 看着这样的儿子,秦大柱总觉得自己太没本事,屈了大儿子,如今又屈了女儿。 * 从屋里出来的秦艽,正好在门外撞见秦宽。 “大哥下工了?辛苦不辛苦,我觉得大哥不该去做伙计,你应该好好读书。”秦艽说得有几分感叹。 秦宽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行了,这事不用你操心。” “怎么就不用我操心了?” 以前在家的时候,虽然秦宽在家的时候不多,但秦艽跟他的关系是最好的,现在虽很久没见了,但也没淡了兄妹情义。 “别说大哥,他对你……” 见东厢那边有人站着往这里张望,秦宽拉着秦艽走进堂屋,见六皇子端坐着椅子上,他先去行了礼,说换身衣裳再来免得失礼,就往里屋去了。秦艽知道大哥有话想跟她说,便也跟了进去。 刚好她带回来的包袱,就放在这屋里,秦艽去解了开,道:“大哥,我拿回来的布料,有适合给你做衣裳的颜色,你让娘给你做两身衣裳。长安这里的文人墨客多,应该也有读书的地方,你去打听打听,找个书馆继续读书吧。 “银子的话,你别操心,我每个月有月银,我平时也不怎么用,就捎回家来,这样一来即使你不做工,也不会影响家里生活。读书好,在这长安城里,穷人只有读书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你不知道我进宫后,宫里也有教宫女读书的地方,不会读书的宫女只能一辈子当宫女,做不了女官。” 秦艽是真的不舍大哥就这么埋没了。在她心里,她一直觉得大哥以后肯定会有出息,没有为什么,就是这么很盲目的认为。 听到妹妹的话,秦宽笑了笑道:“这事大哥心里有酌量,家里暂时困难,大哥才会去做工,等家里情况好些了,学业我肯定不会丢。好了,先别说大哥的事,他对你咋样?” 这个他,自然是指六皇子。   ☆、第64章 第64章 64 秦艽没料到大哥会问这些, 有些发愣。 六皇子对她如何?这个问题她从没有认真想过。 好肯定是有的, 他甚至还救过她几次, 但利用同样也有, 可就如同她之前所说,像他们这样的人心思太重,即使喜欢, 在碰到某些事的时候, 也会下意识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面,甚至会利用到对方。 所以利用于他们而言,并不是多么不能接受的事,前提是不能伤害到自己。这一点,宫怿一直没越界,秦艽回忆之前的事,觉得自己之所以能容忍他的利用, 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身世, 乃至他这个人,还有就是那次她算准了他不会来, 可他偏偏来了,给她带来很大的震动。 因为这些,她愿意相信他和她是一起的,即使至今他身上依旧有很多谜团,但她也相信他不会伤害她。 “大哥, 他对我还不错。” “那你喜欢他吗?”又是一问, 把秦艽问的哑口无言, 还有窘。 “大哥,你问这些干什么?” 看妹妹这种扭捏的样子,秦宽还有什么不知道。 两次见面,都是匆匆一瞥,秦宽只知道那般神仙人物是不该存于世的,所以当他知道六皇子眼睛看不见,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可他同时也知道,六皇子的眼盲对他本身而言是一种缺陷,但在某种程度上却不是。 例如如果不是这点缺陷,他的妹妹也不会露出现在这般扭捏之态,更多的可能是只敢远观,而不敢去靠近。 这个比喻并不恰当,但却让秦宽有种命运天注定之感,因为他清楚如果不是六皇子眼盲,堂堂的大梁皇帝也不会把一个小宫女赐给他做妾。 所以是时也,命也。 “好了,即使你不回答,大哥也知道了。” “大哥你知道什么?” 秦宽只笑不言,从里间出了去。 秦艽窘了会儿,听见外面传来说话声,突然想起好像家里没人给六皇子泡茶,又想起自己带回来的东西中有茶饼,是当初萧皇后赏的,她知道大哥喜茶,所以专门带回来了,忙起身去厨房烧水,给二人煮茶。 她出去了又进来,手里用简易的木托盘端了两盏茶,两人一见她进来,就不说话了,让秦艽很好奇大哥会和六皇子说什么。 可见大哥不卑不亢的样子,料想应该没有在对话中吃亏。她可是上过宫怿很多回当,他很擅长用牲畜无害的面孔去蛊惑人,然后牵着别人的鼻子往前走。 想着那么多菜,厨房里就她娘一个人忙着,她爹可不擅长灶上的活计,秦艽放下茶后没有久留,就回厨房了。 秦大柱一见女儿来了,让她来给柔娘烧火,自己则去屋里看看老大和那皇子在说什么。 “别担心,你爹有分寸。”见秦艽总是往外看,柔娘说。 “我不是怕爹说错话。”正确来说秦家的男人没有莽撞的,不然秦艽也不会放心让秦宽和六皇子独处。诚如秦宽所言,秦艽也有些怕大成回来和宫怿撞上了,宫怿如何不要紧,反正他脸厚心黑,可大成哥—— “对了娘,小树和七丫呢?” “被你大哥使唤去拦住大成了。” 一听这话,秦艽当即松了口气。她大哥果然还是如记忆中那般,方方面面都能顾上。 * 饭很快就做好了。 很普通的饭菜,但还算丰盛,有鸡有肉有鱼,估计也花了秦家不少钱。 本来柔娘说带着秦艽在里屋吃的,被宫怿制止,说就这么几个人分两桌太麻烦,于是就坐了一桌。 用饭过程中,没有发生什么事,宫怿没有喝酒,秦大柱有好菜必要喝酒,自己一个人自斟自饮。柔娘有些局促,匆匆吃完就下桌了,秦艽也不饿,想着还有东西没收拾好,等用完饭就要回宫了,便也提前下桌去收拾。 她把包袱解开,将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一一交代柔娘干什么用,带回来的银子也硬塞给柔娘了,让她一定要大哥别做工了去念书。 正说着,外面响起一声脆响,似乎是碗砸在桌上的声音。 母女俩对视一眼,忙往外去了。 “怎么了?” 秦艽出来后就看见六皇子还是安坐在那儿,倒是她爹似乎喝多了,脸红通通的,双手撑在桌上,身子前倾。 秦宽站了起来:“没事,爹喝多了,娘你把他扶进去。” 真没事? 秦艽有点不信,不过她也知道如果她哥不想说,在她哥嘴里问不出来什么东西。 经过这一闹,饭自然吃不下去了,其实本来大家都吃好了,只是秦大柱一直喝酒,两人也不好离席。 秦艽见没什么事了,提出要走,宫怿也没反对,只是让秦艽进去和父母道个别。 等秦艽进去后,宫怿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 “这是国子监的举荐信,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择。你既说出如果我待她不好,你会从我身边带走她的话,那就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实力。” 语毕,宫怿站了起来,刚好秦艽也从里面出来了。 “走吧。” 秦艽看了桌上突然出现的信封一眼,又去看秦宽。 想了想,她先陪着六皇子走出去,一直守在门外的小安子见此忙走上来。她这才转过身,跑回屋里。 “大哥?” 秦宽摸摸她的头,笑着说:“没事,快去吧,有空回来看看。” 秦艽最终没有问那封信是怎么回事,和宫怿一同走了。 等秦艽走后,秦宽才去看那封信。 很普通的信封,打开后里面有两张叠着的纸。 其中一张写了两行字,让他拿着信去找什么人,另一封就是所谓的举荐信。 秦宽并没有对家人说谎,他在酒楼里做工的同时,并没有想放弃继续读书的打算,所以打听了不少消息。 与家乡相比,甚至比家乡更严峻的是长安城这里更注重士庶之分,士族门阀大量掌握着晋升渠道,有这么一句俗话,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庶族,那些世家门阀的子弟可凭着出身做到高官,可无身家背景的庶族却被排斥在仕途范围之外。 虽高宗时期,朝廷提出以科举定仕途,可从一开始士族门阀便掌握着大量的资源,而庶族却连读书的机会都能很难以获得,终究还是占了弱势。如今朝堂依旧被世家门阀占据了大半,而庶族出身的官员仅仅达到十中之一。 他可以选择去普通的书馆读书,却要花费漫长的时间去给自己积累资源,却不一定能跻身仕途,而国子监却可以帮他省略这个过程,他当然知道该怎么选择。 秦宽将举荐信收回信封中,装入怀里。 * “你跟我大哥说什么了?”回去的路上,秦艽没忍住问道。 “你想知道?” 一看他这表情,秦艽便知晓他肯定憋了坏水,不禁往后退了退。 宫怿瞥了她一眼:“想知道亲我一下。” 这是连遮掩都不遮掩了,眉宇间明显有得意。 秦艽犹豫了一下,大抵是在斟酌自己这么牺牲划不划算,又或是说服自己,反正早就亲过了,多亲一下,也不算什么。 宫怿似乎也清楚她的内心纠结,下巴微扬,一副请君入瓮之态。 最终秦艽屈服于淫威,跪坐起来,对着他脸颊亲了下。 这是在耍小聪明,他只说了亲一下,又没说怎么亲,显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她准备退回去的同时,被人快很准地搂住腰,衔住了粉唇。 薄唇带着一股清冽的药香,温热的舌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不知什么时候,秦艽就被抵在了车壁上,马车一摇一晃的,大舌一下一下卷着粉嫩的舌尖,不让她避让开去。她就感觉晕陶陶的,唇齿间和鼻息间全是他的味道,嘴唇有些刺疼,却是他亲着亲着就惩罚似的咬了她嘴唇一口。 “疼。” 他松了开,抵着她哼了哼:“你爹威胁我,让我对你好,不然就把你领回去。你大哥也是。” 其实秦大柱怎么可能说得这么直接,人家的原话是——小女脾气跳脱,但家人爱若珍宝,若是日后惹殿下不喜,就派人来说一声,家里把她领回来,也免得浪费宫里的米粮。 秦宽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隐隐带着威胁。 她爹她大哥真这么说了?说真的,秦艽有点意外,但更多的是高兴。没控制住脸上的笑,被他看见了,小气巴拉的人又上来咬她亲她。 “那桌上的信是什么?”好不容易喘口气,秦艽又问。 “这个?”宫怿哼了哼,睨她:“这个光亲一下,是不够了。” “那要几下?” “几下?”他上下打量她,似乎在估算怎么自己才能回本,“你多久没履行身份义务了?” “什么履行义务?”秦艽愣了下。 “你是本殿下的侍妾,你觉得晚上这么分开睡合适?” 秦艽窒了下,道:“那些娘娘们和陛下也是分开住的。” “那你说的意思我得招你侍寝,你才来?那行,晚上我就跟小安子说,招你侍寝。”他斜着眼看她。 秦艽被呛得咳了两声,连连摆手:“这不一样,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我答应你什么了?” “你答应我……”她的脸克制不住红了,硬着头皮说,“你答应我在没达到要求之前,我们只保持名分上的关系。” “我可没答应。” “你——”秦艽去瞪他,同时也想起来了,当时情况有点乱,他确实没答应,只说让影一教她功夫,小安子就突然来说尚寝局来人了。 这么说她又上他的当了!?亏她这几天有点心虚,什么都不敢多说,就怕他想起这事来着。 “我给了你哥一封举荐信,举荐他去国子监读书。” “真的?” 这真算得上是惊喜了,不是秦艽市侩,而是她知道国子监有多难进。对于那些世家贵族们,自然不拘,因为国子监只收贵族和官宦子弟。虽近多年来,也收庶族出身的寒门子弟,但因为士族门阀把持,寒门出身想进国子监难如登天。 可国子监却聚集着天下学识最为渊博的学士和大儒们,且朝廷取士,进士及第而享文名者,大多是两监的学生,另一监则是洛阳的国子监。 所以秦艽很明白,如果他哥能进国子监,代表着什么寓意。 宫怿抿着笑,点点头:“真的。不过我没告诉他那封举荐信怎么用,所以你要想知道怎么用,晚上把自己洗的香喷喷来找我。” 秦艽脸上的笑僵住了。   ☆、第65章 第65章   65   内侍省   还是那座殿中, 一身紫衫的和顺正伏案写着什么, 旁边立着来喜,正为他研墨。   看了一眼那砚台中, 几乎要溢出的墨汁, 和顺笔下不停,道:“信儿是你让人传到陛下面前的, 怎么倒还魂不守舍了?”   “儿子……”   来喜猛地停下研墨的动作, 却因为墨汁太满,荡出了一些, 弄污了书案, 也把来喜的袖子弄脏。他有些慌, 但动作很轻地从怀里掏出帕子, 先把书案擦干净,才去擦衣袖。   擦完,他将帕子拿去门外让人扔掉, 才又来到书案前跪下。   “还望干爹责罚, 儿子会那么做, 也是怕皇后娘娘与她有怨,怕她会吃亏。”话说到最后, 声音已经接近消音。和顺不止一次与他说过, 不让他再插手紫云阁的事, 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犯禁。   头顶上没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 才有一个很淡漠的声音传来:“你是关心则乱, 那丫头敢闹出来,就笃定皇后不敢偏帮,那几个贵女非议皇子,本就是犯了大罪。”   “儿子知错。”   “知错?我看你一点都不知错,那丫头能侍候皇子,那是她的福气,你也不用为她委屈,人做什么事,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都得自己承担。你一样,她也一样,滚出去跪着。”   “是。”   来喜去了殿外跪下。   虽已经八月了,但秋老虎还没过去,尤其半下午时候的太阳,格外烈。来喜午食没来得及吃,等跪到下午时,又饿又渴,眼前直冒黑影儿。可没人管他,来来往往不停有人从此经过,也不过一会儿功夫,关于来喜失宠被罚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内侍省。   来喜当然知道那些焦灼在他背上目光中的恶意,他冒头太快,多的是人等着他失势踩他。   看似不过跪一场,其实惩罚才刚刚开始,虽侍候和顺的日子还不长,但来喜太懂得这个干爹的手段和脾气。   等到太阳落山后,天瞬时就冷了下来,还起了风。   就在来喜快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   “明白了?”   “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明白在自己还是只蝼蚁前,就不要有太多自己的想法。”   头顶上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倒是个心里明的,起来吧。”   *   犹豫了再犹豫,秦艽还是照宫怿所言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   不过还没去找他,她在做心理建设,她觉得不能太如他的愿,不然又得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而且她刚才沐浴时有了新思路,她觉得自己不该把六皇子想得太弯弯绕绕,该透过表面看本质,他会提出这个要求,做噩梦是其一,还有就是男性本色了,想到那次他流鼻血,秦艽觉得他应该不难对付。   她去把尚寝局送来的衣裳翻了出来,不得不说尚寝局很明白侍妾的含义,侍妾就是以色侍人,侍候男人的,所以她们送来的衣裳也格外有特色。   秦艽见过人穿这种衣裳,在梦里的时候,那些个娘娘们为了争宠什么手段使不出来,这种衣裳与她们争宠的手段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她把自己的衣裳脱了,从那两身衣裳中挑了一身换上。   水红色的诃子和同色的纱裤,诃子只在肚脐上方的位置,更显腰肢纤细。下面的纱裤很薄,隐隐有些透明,裤腰很低,将将挂在胯上。外面还有一层薄纱,不过穿跟没穿没什么区别。   秦艽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还缺点什么,去把柜子里的胭脂水粉摸了出来。也没擦粉,就用了胭脂,本来粉嫩的小口,顿时变成了诱人的水红。   长发也没梳,就任它披散在肩后,觉得这么出去说不定会被人撞上,她又找了件外衫穿上,将自己包了起来,只细细的足踝还露在外面,显得格外伶仃可人。   门,突然被敲响了。   小安子细细的嗓音在外面响起:“秦侍妾,殿下召你。”   “来了。”   秦艽打开门,小安子眼睛在她脸上碰了一下,忙垂下头。   这可不符合小安子一贯秉性,不过秦艽这会儿也没心思去看他怎么了。   去了后寝殿,宫怿不在,不过浴间那里有水声。小蓝和小绿正在收拾床铺,秦艽想了想,去了一边的贵妃榻上坐下。   没过多久,宫怿就出来了,身边跟着小平子。   他只着了身青色长袍,光着脚从里面走出来,衣襟半敞,露出光滑而白皙的胸膛,下身穿了条绸裤,如墨似的长发披散在肩上与胸前,发梢还往下滴着水珠。   简直就像从画儿里走出来一样,但与往日的出尘不同,今日多了几分浪荡不羁。   秦艽见小绿和小蓝都抬头看了一眼,忙垂下头,小安子命人去拿干帕子,小平子则扶着宫怿来到床沿上坐下。   “殿下,秦侍妾来了。”   都看到了,不过宫怿看不到,小安子自然要禀报一声。小红捧着帕子,跪在他脚边帮他擦足,宫怿招了招手。   “小艽,你过来。”   秦艽走了过去,不过这么多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叫了声殿下。小安子正拿着帕子给宫怿擦发上的水,擦了两下,宫怿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一众人鱼贯退了出去,躬着身倒退着往外走,临到门边转身时,秦艽看见小绿看了她一眼。   那眼里的内容有点奇怪,秦艽一时也想不通,正出神着,突然被人拉到膝上。   “在想什么?怎么今儿穿了这么身衣裳?”宫怿低头嗅着她头发说。   不能怪他大惊小怪,实在是这身太丑了,整个人包得严严实实,颜色也老旧。   “怎么光着脚没穿足袜?现在天冷……”说着,他单手捞起一只秀足,在足踝上磨蹭了两下,“好冰,冷不冷?”   不过是下意识摩挲着往上探了探,就探出了不对劲儿,裤子的布料不对劲。   “你穿的什么衣裳?”   这发展实在出乎秦艽所料,按她所想该是寝殿中没有人,她提前把外衫脱下,然后色不醉人人自醉,到时候她勾引他两下,他肯定什么都说了。   会这么大胆,是基于秦艽知道六皇子还是个雏儿,既然是雏儿,就什么也不懂,顶多被他占点便宜,无伤大雅。   可秦艽没想到宫怿会这么熟稔,又是搂腰又是坐腿,还摸她脚,顺着往上探。现在被他洞破玄机,她还穿了这么身衣裳‘遮丑’,明摆着就是居心不良。   “影一大人……”她干笑着,想转移他注意力。   “他不在,刚才就出去了。”宫怿漫不经心的说,秦艽越是挡他的手,他越是好奇这衣裳下面是什么,因为通过这一系列反应,他感觉下面的东西肯定会让自己大吃一惊。   好吧,他真大吃一惊了。   “你这穿了什么衣裳?”   这次倒没流鼻血,只是眼神热得挪不开。   秦艽突然有一种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她真的有点太高估自己了,梦就是梦,不是现实,梦里再见怪不怪,轮到自己就是觉得头皮发麻,手脚都僵硬了。   “这是尚寝局送来的衣裳。”她声音很小。   “这衣裳做的不错,改明儿让绣坊那边多做几身,你换着穿给我看。”   秦艽僵着脸去看他,看他脸不红气不喘,一副恬不知耻的样儿,有种磨牙的冲动。心里有两个声音同时在暴跳,你的目标,你的计划,你的目标,你的计划……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笑得尽量甜:“殿下,你答应我的事还没说。”   正在研究那腰的人,头也没抬:“什么事?”   “就是举荐信的事?”   “原来小艽问这个?今天小艽穿这么好看,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事?”   秦艽感觉腰有点痒,去抓那捣蛋的东西,反客为主地往前凑了凑,学着那些娘娘们邀宠的模样,摇了摇他的手,娇声道:“殿下,是你答应我的,快说啊。”   一声倒抽气,少年也不知看见了什么,粗喘起来,眼睛也红了。   “这是你自找的,我本来说等你再长大点……”   *   如果能再选择一次,秦艽绝对不会犯蠢。   幸亏……   她翻了个身,让自己往被子里再埋深一点,没有敢去看背后的男人。   腿上的黏腻已经被她擦去了,东西没敢乱扔,被她掩耳盗铃地塞进被子里,踢去了脚头。   至于剩下的,还是明天再说吧,说不定过一晚上,他就忘记了?   现在秦艽连点想跑的心思都没有了,实在怕他恼羞成怒。据那梦里得来的经验,一般男人对这种事都特容易恼羞成怒,那啥记得她曾经听御药房的人说,陛下因为年纪大了,雄风大减,御女力不从心,为此那些御医没少研制可以壮/阳的药物。   陛下上了年纪,都如此重视雄风带来的颜面,更何况是个热血沸腾的少年郎。   这一夜注定是个安静的夜晚,秦艽没跟宫怿说话,宫怿也没跟她说。两人看似都睡着了,实际上秦艽倒是睡着了,但有个人没睡着。   也因此第二天一大早,秦艽想偷偷跑掉没成功,被人拽住了。   “你上哪儿?”   “殿下?”秦艽小心翼翼道,估计她两辈子加起来,就没在宫怿面前这么小心翼翼过。   “奴婢回房。”   “我让你回去了?”宫怿披散着头发坐在那儿,黑着脸,语气很不好。   “这天也亮了,奴婢回房洗漱。”   话音还没落,被人拉进怀里:“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那东西呢?”声音咬牙切齿的。   秦艽可怜兮兮的:“什么东西?”   “就昨晚铺在床上那东西。”   秦艽想起那块白布,开始她没发现床上还铺了这东西,还是事后擦腿时发现的。   “你松一松,奴婢去找。”   秦艽手脚并用爬去床尾,从被子里翻出一块白布。   一看到这东西,秦艽的脸都快烧着了,至于宫怿则是愈发黑。   “把那抽屉里的匕首拿过来。”   秦艽看看他,又去看他指挥的方向,虽不知道他要匕首干什么,但还是去拿过来给了他。   宫怿把匕首拔了出来,先在手指上试,又舍弃手指挪到手腕上。   “把那东西拿过来。”   秦艽现在已经知道他想干什么了,脸上是一种近乎扭曲的怪异,不过还是老老实实把东西捧了来。   宫怿用匕首在手腕上点了下,顿时有血珠沁出来。   “还不快点,发什么呆!”   秦艽忙拿着白布,在他手腕上蘸了两下,顿时白布上便多了点点红梅。   “我这是为了你好。”他说。   难道不是为你好?   秦艽心道,她以为不会表现出来,谁知道却被他看出来了,脸顿时更黑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   “没、没……”   这时,外面传来一道声音:“殿下要起了吗?”   是小安子。   这种怪异的情况,突然听到这么句话,秦艽一时没了主意,直对宫怿甩眼神。   “配合好点,不然吃亏的是你。”宫怿收起黑脸,把那布拽过来,扔去床上,又去抽屉里找来金创药,在手腕上涂了点止血,才道:“进来吧。”   外面的人鱼贯进来了,小安子小平子打头,后面跟着小绿几个宫女。她们手里捧着洗漱的一应物什,是来侍候宫怿起身的。   这期间秦艽就杵在边上做害羞状,直到小绿和小蓝去床前把那个白布找了出来。   “恭喜秦侍妾。”   秦艽还在想恭喜她什么,宫怿的脸却更黑了。   ☆、第66章 第66章   66   接下来的几日里, 秦艽和宫怿一直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状态。   大概的情况就是人面上和平时别无不同, 私底下宫怿总算消停了,平时少不了会动手动脚, 逗弄秦艽一二, 现在比老学究还正经。   这日,秦艽抱着抄好的《左传》拿来给宫怿看。   这是宫怿给她布置的功课, 大抵也是觉得尴尬, 这几日功课以抄居多,减少了默。现在秦艽进各处, 也用不着通报, 就直接进去了, 却正好撞见宫怿似乎在和影一说话, 因为她踏进来的同时,见有一个黑色物体缩回了梁上,而宫怿似乎有些愤怒, 瞪着那处。   不是他眼神太过明显, 她也不会看向那边。   “小艽, 你怎么来了?”等转过脸时,又变成一贯的清风和煦, 秦艽在心里下了判断, 有猫腻。   “殿下布置的功课, 已经抄完了。”她拿着东西走过去。   宫怿接过来, 翻看了下:“不错, 回去再抄两卷, 五日后给我。”   五日,两卷?   秦艽瞪着他头顶,他确定不是公报私仇?好吧,这么比喻也不恰当,其实都是私,但秦艽总是觉得他是故意报复。   问题是那晚跟她又没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他自己的原因。   秦艽不想再抄书了,倒不是觉得辛苦,而是这种状态让她觉得很烦躁。他该不会决定就一直这样打发她,就因为她发现了让他很有失颜面的地方?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似乎男人都很重视这方面,若是出了问题,不亚于奇耻大辱。   不行,她得想个办法,把这事给抹平了,就算抹不平,也不能跟她扯上关系。   “殿下,奴婢想问您件事。”   “什么?”   “就是那日,就是那日……”   “就是那日什么?”他看着她涨红的脸,扬了扬眉。   “就是那日您为何要划破手,在那布上面沾上血……”   说得期期艾艾,其实秦艽是难以启齿,搁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含羞带怯。   宫怿眼中闪过一抹讶异,看了看她:“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转念一想,她年纪这么小,又没人教她,不懂也是正常。这么一想,心里莫名就松了下来,脸上也有了些好颜色。   “那块布是给人交差的。”   “交差?”   “妃嫔进御,有彤史馆记载,皇子身边服侍的人,第一次侍寝,都有这么道规矩,证明是完璧之身。本殿下看你年纪太小,实在不忍心破了你的身子,所以牺牲自己替你先做个伪,等你再长大些……”   “殿下,你别说了,奴婢懂了。”秦艽的脸红得像染血,她不是羞的,是憋的,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她还得陪着他演戏。   不过演戏演全套,她等自己没那么‘羞了’,才抬起头道:“奴婢谢谢殿下怜爱。”   “知道本殿下疼你就好,为了你连血都放了……”   影一居高临下,看下面小师弟一本正经的哄骗小宫女。   只是——   他把目光投注在秦艽脸上,他难道没发现小宫女其实也在哄他?   ……   宫怿一番长篇大论后,切入主题:“过来。”   秦艽老实地靠过去。   宫怿将人抱进怀里,终于觉得舒服多了,身心舒畅的那种舒服。   见她脸颊有些红,手指就痒了,忍不住在上面戳了一下,又摩挲了两下。   小宫女的脸真嫩,真滑,让人想咬一口。   “怎么脸这么红?”他抬起她下巴,左右看了看,手指又缠上耳朵,在上面勾勒着。   “有吗?可能是奴婢太热了吧。”   她一面说,一面想把他手抓下来,却不如他动作快。   “呜……”   就在秦艽感觉自己快晕的时候,突然被人放了开。   宫怿咳了两声:“你不是还要抄两卷《左传》,快回去抄吧。”   秦艽迷迷糊糊坐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和疑惑,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忙把衣襟整了整,就低着头走了。   宫怿继续端坐在案后,期间没忘整整衣襟袖子什么的,待一切慢条斯理整理完毕,他站了起来,来到某处房梁下站定。   “你到底去不去?”   “我实在不知去何处寻那物,要不你让别人去寻?”梁上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我要是能去,还让你去?”有失颜面的事一个人知道算了,还想让几个人知道?   没人理会他。   “那东西别处没有,尚寝局肯定有,你就去那儿找,要不出宫去买。”   “你可以下命,让下面人奉上。”   “滚!”还嫌不够丢人的。   “……”   “你到底去不去?”   “……”   “你不去我跟上官归说……”   “我去!”   宫怿收回泼妇骂街的叉腰姿势,又恢复一贯的谪仙样儿,去书案后坐下,喝茶。   *   在明白对方其实是个纸老虎,宫怿再叫秦艽陪/睡,她也就没以前那么抗拒了。   尤其连着数次,都像之前那样,他宁愿憋着也不敢碰她,甚至碰她的次数越来越少,秦艽心里差不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期间,她趁着空问过举荐信的事,宫怿让她不用管,自有人安排,她就猜测那天是不是上了他的当,不过就目前这局势,谁上谁的当还不好说,也说不清楚。   与此同时,宫里也发生了一件事,让所有人的目光暂时移到了凤仪宫。   萧皇后竟决定将五皇子记在自己名下,并向元平帝请旨。   元平帝暂时还没答应,不过这消息已经在宫里传起来了,秦艽知道元平帝会答应,因为在那梦里五皇子就如愿以偿了。   果不其然,就在宫里宫外都议论纷纷之时,元平帝同意了这事,并下旨命钦天监择吉日,礼部着手上玉牒祭祖庙事宜。   一时间,长安城里风起云涌,局势难辨。   可不管怎么样,这对宫里来说都是件大喜事,又逢上九月九重阳节,宫里又准备摆宴了。   *   《西京杂记》上有云: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   九九重阳除了祭天祭祖外,也有求寿之俗,乃三令节之一。   这一日,元平帝及一众皇子们十分忙碌,先去含元殿祭天,再去祖庙祭祖。这种场合,即使宫怿身体不方便,也是不能免俗了,一直到快下午时,人才回来。   整整大半天滴水未进,紫云阁这里的膳食早就准备好了。   用完,歇息一会儿,还要去赴宴。   秦艽是从小安子口中得知,今儿五皇子大出风头,他已被记在萧皇后名下,也算是个中宫嫡子。   在没有太子的情况下,以中宫为尊,所以这次祭天时,五皇子领众皇子之首,立于元平帝右下侧,在元平帝向诸神位献爵之时,由他捧着祭樽奉上。   此举看似普通,所含寓意极大,也因此大家都在猜测是不是这五皇子就是元平帝属意的太子,不然何至于如此。   可惜帝王心历来难测,元平帝未明言,众人也只能猜测,但可以料想未来的日子里,恐怕不会太平静。   这一切在当晚的宴上,便体现了出来。   宴刚开始没多久,元平帝就离席了。   这并不稀奇,皇帝摆宴与臣下同乐,也并不意味皇帝必须全程陪着。再说了,宫里几处都摆了宴,别处元平帝也是要露下面。   等元平帝一走,宴上的一众人就随意多了,满座宾客或与邻座之人交头接耳,或是起身到他席敬酒欢言,其中以五皇子身边最为热闹。   齐王和吴王几人一边颇不是滋味的喝着酒,一边眼神飘忽看着场中歌舞,时不时目光落在五皇子宫煜身上。   “照本王来说,咱们这位五皇弟可不得了,闷不吭就办成了这么大的事。”齐王笑着道,眼中时不时有厉色闪过。   “我以为二哥应该沉得住气。”吴王含笑道。   四皇子道:“二哥你着什么急,他到底年纪没到,连府都还没建,何惧之有?”卢德妃素来和刘贵妃亲近,所以这四皇子和齐王的关系也不错,至少表面上不错。   “立太子可不是小事,再说了你们忘了那位虽现在不是太子了,可父皇也从没废了他的太子。老五想坐上太子的位置,至少也得先越过他。”吴王的目光落在五皇子邻座的宫怿身上。   比起五皇子身边的热闹,明明就是邻座,宫怿身边却称得上是冷清。   “怎么?老三你以为父皇迟迟不愿立太子,是因为他?换做是谁,本王都信,唯独他——”齐王啧了啧嘴,满脸嘲讽。   吴王一副懒得与他多说的样子。实际上他心里也清楚,即使齐王心里有打算,也不会显露给他知道。他们这明面上是兄弟,实际上背地你捅我刀子,我暗算你一下的事,从来不少。   天家无父子,天家也无兄弟。   “臣弟就是觉得,以后二哥还是少针对臣弟,这下面的弟弟们都长大了,莫小瞧了人。”扔下这话,吴王就丢了酒盏,离开了这处宫殿,似乎是想出去透透气。   齐王还是捏着酒盏喝酒,脸色难辨。   四皇子看看他,又去看吴王背影,什么也没说。   另一边,宫怿道:“殿里闷得慌,我们出去散散。”   秦艽忙扶着他站起来,离开了这处大殿。   九月的天,已经有些凉了。   出了后殿门,就一阵寒气迎面扑来。   外面并不暗,天上有月,还有悬挂在游廊上的琉璃宫灯。这里很安静,仿若和主殿那边是两个世界。   两人也没说话,就是静静地散着步,越走越远离主殿。   秦艽道:“殿下,走的有些远了,还是回去吧。”   宫怿嗯了声,两人又往回走,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说话声,这声音还有点耳熟。   秦艽正想说话,被宫怿掩住嘴,两人悄无声息地往那边走去。   ☆、第67章 第67章   67   “你找我做什么?”   “五殿下难道忘了答应奴婢的事?”   秦艽瞪大双目, 下意识看了宫怿一眼, 却发现他并没有往那边看。   这才想起他虽是能看见,但看不了远处的东西, 尤其晚上光线又暗。而她之所以会诧异, 不是因为这两人中其中有一人是五皇子,而是和五皇子说话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玉兰。   秦艽想了很多, 在梦里她和五皇子联手时, 玉兰已经死了,怎么死的她不知道, 她也没有注意过这个人。但她曾经帮五皇子干过一件事, 就是在再度有孕的萧皇后安胎药里做了手脚。   当时五皇子已经被记在萧皇后名下了, 她明白他这么干的意思, 如果真让萧皇后生个儿子出来,哪还有五皇子的位置,彼时他羽翼未丰, 自然不会冒这个险, 所以先下手为强。   那时她就在想, 萧皇后将此人记在自己名下,真是走了一步错棋。   本想的是想互相扶持, 谁知在背后埋了把刀, 还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刘贵妃是不希望萧皇后生下皇子, 但更不想让萧皇后生的, 其实是五皇子。   所以现实中因为没有她的出现, 五皇子就找玉兰联手了?不对,时间对不上,也可能是玉兰的作用比自己想象的更大,所以最终才会惨死。   就在秦艽浮想联翩时,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中。   “自然不会忘,只是最近事情太多,所以顾不上罢了。”   玉兰冷笑一声:“殿下顾得上别的,就顾不上奴婢了?别忘了殿下现在的一切,是谁给你带来的,如果不是奴婢在娘娘耳边敲边鼓,殿下所想之事恐怕未能应验。”   “玉兰,你这是在提醒我不要忘了你的人情?”五皇子的目光冷了下来。   一见对方态度冷了,玉兰变了态度,上前一步,拉住五皇子的衣袖。   “殿下,您别生奴婢的气,奴婢不过是心中焦虑。自打玉屏死后,娘娘总是疑神疑鬼的,弄得奴婢现在心力交瘁,奴婢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去殿下身边。殿下,你答应过奴婢的,只要奴婢把事情办成,定不会负我,殿下……”   看得出玉兰的情绪有些不稳定,秦艽借着月光看去,竟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玉兰给她的感觉,就是特别稳重的一个人,可现在竟然不管不顾扑上去抱住了五皇子的腰。   这两人的关系恐怕不简单,而玉兰所言帮五皇子办的事,应该就是说动萧皇后将五皇子记在自己的名下。   可秦艽清楚,萧皇后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能让一个宫女怂恿几句就听了,这里头恐怕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   “玉兰,你先听我说。”   五皇子伸手拍了怕玉兰的肩膀,两人站在树下的背光处,月光被繁茂的枝叶遮挡,所以光线很暗,从秦艽的角度看去,可以看见玉兰,但五皇子一直隐在阴影里,此时那片阴影里伸出一只手,看起来格外让人觉得瘆得慌。   “你知道我现在正在关键时候,还需要你帮我办很多事,我现在就算想给你名分,王妃不进门,也是没办法的,所以还是需要等,难道你就想当个侍妾?你先安心在母后身边待着,如果不出我所料,在大婚前父皇会给我封王建府,等到那时候我向母后要了你来,你至少也能当个侧妃。”   “殿下,你说的是真的?真让奴婢做您的侧妃?”   “当然是真的,我既许了给你名分,自然不会让你做个侍妾……”   声音低了下来,听得不是太清楚,但左不过就是些哄骗人的甜言蜜语。在那梦里,五皇子没少对秦艽使这种手段,只是她从来不吃这套。   这时,那边的声音又稍微清晰了些,是玉兰在说话。   “殿下,那药?我怕……”   “你把用量减到一半,这样一来母后没那么折腾人,你也能舒服点。但是不要停,有什么事你再找我,但千万不要像今天这样,在这种场合找我出来。”   “奴婢也是实在快受不住了,您不知道皇后娘娘每天晚上疑神疑鬼的,她总是说有冤魂索命,还说看见看见先皇后和玉屏了,那玉屏明明是……她夜里不让别人侍候,只要奴婢,奴婢真的……”   “所以你听我的,把药的用量……好了,我得走了,也免得被人撞见,你也赶快回去……”   两人很快就离开了,这里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秦艽看了看一言未发的宫怿,心情十分复杂。   其实她知道先皇后的死因,立政殿那场大火不是天灾,而是人为。具体细节她不是太清楚,她只知道萧皇后和刘贵妃,都在里面动了手脚。   如今看来,五皇子也是知道的,才会对萧皇后下药,致使其精神恍惚,每天夜里做噩梦,宛如惊弓之鸟。而且照玉兰所言,说不定玉屏的死也和两人有关系,那么萧皇后会被玉兰左右,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她做贼心虚,又被人趁隙下手,害怕却不能言,玉屏死了,身边只有个放心的玉兰。   五皇子真是好手段,好心机!   秦艽去抓宫怿的手,觉得他的手很凉。   他是不是不知道先皇后是被萧皇后所害?或者心中有数,但没有证据。现在突然听见真相,恐怕一时不能接受吧,如果不是萧皇后,上官皇后不会死,他也不会眼盲,更不会备受冷落,而合该是万人瞩目的太子。   “殿下,你不要多想,既然知道了,我们总有能报仇的一天,到时候一定让她付出代价。”   为了隐藏踪迹,两人都是蹲着的,秦艽一只手抓着宫怿的手,又想去安慰他,只能用另一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因为两人的姿势太怪异,她人又太小,竟像是想去搂他没搂住。   宫怿没想到小宫女会这么安慰他,不过他本就是打蛇顺竿爬的性格,当即一头倒进秦艽怀里。   “小艽。”声音满怀伤悲。   秦艽顿时被劈成了两个人,一个对萧皇后深恶痛绝,恨不得现在就去报仇,另一个却又对他充满了怜惜。   “殿下,没事的,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报仇。”   “小艽,只剩我一个人了。”   “殿下放心,我一定会永远陪着你的。”   “小艽,你真好。”   黑暗中,秦艽就感觉他一个劲儿往自己身上钻,似乎很激动又很脆弱的样子,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抱着他。   可抱着抱着就感觉不对劲儿,怎么还在拱,手还在她腰上捏着。她本来力气不大又蹲着,这人又比她高,把她拱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干什么呢。”   “小艽,你摔着没?都是我把重量不小心都放在你身上了。”宫怿忙站了起来,又去拉她。   秦艽拍了拍身上的草,站了起来。   他咳了一声,严肃道:“我们快走吧,不能离开太久。”   秦艽点点头,把身上的草拍了拍,又去拍他的,两人匆匆忙忙离开了这里。   *   等回到宴上,五皇子已经在他们前面回去了。   宫怿刚坐下,元平帝和萧皇后相携而至。   见五皇子含笑向元平帝和萧皇后敬酒,秦艽不寒而栗,不过幸好她不用和这个人打交道了,也不用被他利用。   只是秦艽心中隐隐有一种担忧,五皇子既能忍,心机手腕又过人,他为了得到那个位置,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手。在那梦里,他连眼盲的殿下都不放过,这次会不会依旧不放过?   秦艽觉得自己该提醒一下宫怿,所以回去后,她主动留下来□□。   等所有人都下去后,两人上了榻,她悄悄问他刚才有没有听见玉兰的那句话。   “我一直以为是殿下让影一大人去做的。”   “为什么以为是影一?影一不对女人下手的。”   “奴婢就是胡乱猜的,没想到竟会是五皇子动的手,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把玉屏害死的。”   宫怿躺在软枕上,冷笑:“能如何,一个在内,一个在外,两个人勾结着把人骗出去,外面那个人动的手。”   秦艽也是这么想的,只是——   “殿下,你怎么说的好像看见了似的?”   他就是看见了,只是见有人提前下手,所以就在边上看了场戏。当时他只以为老五是想陷害他,没想到里面的事还有这么多。   “我猜的。”   秦艽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猜这么详细?不过她也没多想,就把想说的话说了,大概就是一些煽风点火的话,反正把五皇子形容得很有心机,总是想害人那种。   “好了,不说他,小艽你过来,睡过来一点。”   ☆、第68章 第68章   68   你又想干什么?   秦艽瞪着他。   此时的宫怿衣裳半解, 以手支头地侧卧着, 长发披散在胸前肩后,眉眼含笑, 说不尽的诱惑, 像个妖精。   是的,妖精。   秦艽根本不知道宫怿这个人到底有多少面, 似乎时时刻刻都会有新的面孔出现, 而这种变化并不是不能让人接受,你会下意识觉得这就是他。   她现在有些呼吸不顺畅, 若论这世上有个男人仅凭一张脸, 就能让她脑子变成浆糊的, 除过宫怿不作他人, 反正等秦艽回过神来,她已经过去了。   没有任何反抗的就过去了,还被人压在身子下亲。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让秦艽混混沌沌的, 只知道不知不觉中衣裳被人解开了, 对方把她翻过来覆过去亲,然后就没了, 宫怿胡乱把被子拉上来, 盖在秦艽身上, 自己去了浴间。   过了一会儿, 人回来, 满身的水汽, 摸着身上凉凉的。   让秦艽有种感觉,他是不是真觉得自己还太小,所以一直忍着?不过注定没有解答,因为宫怿一直很抗拒跟她说这方面的事,关键秦艽也没脸去问。   现在秦艽关注的是另一件事,她到底要不要坑五皇子一把。   五皇子和玉兰串通利用萧皇后,只要能将这两人的阴谋戳穿,就能让两人吃不了兜着走。   关键是怎么戳穿,戳穿并不难,甚至现在走出去在宫道上大喊一声,话就能传到萧皇后的耳朵里。问题是怎么戳穿却还能让人相信,并且可以不动声色,也不会让事情牵连在自己头上,才是最困难的。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秦艽现在手里没人。她改变了梦里的命运,没有经历那一切,而是直接来到紫云阁,来到六皇子身边,自然不能附带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没人就办不了事,而她并不想去麻烦来喜,那日小田子对她说的话,挺让秦艽震动,私下她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她真就是小田子口中那样的人?   事实上,她确实就是那样的人,大概是受梦里的影响,她总是习惯性自己没办法去做什么的时候,下意识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来喜。   因为她知道来喜一定会帮他,可她忘了一件事,在梦里她和来喜相互扶持,彼此之间都能为对方豁出性命,可在现实中没有梦里的那一切,她又凭什么将梦里的一切加注在来喜头上?   她没有那个资格。   秦艽想了又想,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宫怿。   虽然她不过管中窥豹,但她知道宫怿肯定不如表现的这么弱势,手下应该有几个可用之人。可还不等她把事情说出来,宫怿突然告诉她,他要出宫离开长安,去一趟蜀中。   而他不打算带她去,让她出宫回家。   *   夜已经深了。   宫室中只一角点了盏琉璃灯,灯光并不明亮,照得四处影影绰绰。   宽敞的殿中,只一隅处放了把躺椅,宫怿就坐在那里,半阖着目似乎已经睡着了。他的身侧,王瑜佝偻着腰,正不疾不徐汇报着什么。   “……如预料没错,这两日那姓韩的御史就会上书,除了他以外,刘家还另安排了几个官员从一旁策应,王家和卢家同时也有动作,都是针对殿下而来……”   那一场大火像一场诅咒,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上官皇后的死刺激到了元平帝,那阵子他像是疯了,除了查找大火原因,就是杀人。那阵子谁提上官皇后,谁就是找死,再加上太子又因大火致盲,也因此废太子的事,竟是过了一年之久才重提。   提及此事的第一个官员,被查出有女儿在宫里当妃嫔,不光女儿被赐死,其父也被以纵女为恶的罪名,被抄家流放。第二个提起之人,跟宫里并无牵扯,却被下命限期查出立政殿大火真相,查不出幕后真凶,与真凶同罪。   元平帝笃定了立政殿大火背后,必有幕后真凶,可他亲自命人去查,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这么干不是明摆着为难人。   可没人敢说这是为难,谁叫他是九五之尊。   不出意料,第二个人也失败了,赔上自己的性命。从那以后,再无人敢当着元平帝的面提上官皇后的一切,包括宫怿,这个中宫嫡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元平帝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他厌恶这个害上官皇后身死的儿子,厌恶到提都提不得。   所以宫怿的太子位,没废等同是废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大梁不可能有一个眼盲的太子。这成了一个固有的观念,可他们却忽略了一件事。   想立新太子,必然要废旧太子,以前这事不是没人想提,却不知为何原因按下了,这次几家竟是联起手来。也许是因为五皇子这个‘中宫嫡子’的突然冒头,让他们感到了危机感。   以前一直平衡,是因为你强他也强,齐王拔尖,吴王也不比他差,所以与其便宜某个人,不如让个废人坐在上面,这样更安稳。可中宫嫡子太敏感了,因为按照大梁立皇储的规矩,就是立嫡立长。   所以……   “所以他们本意不是针对我,而是他。”另一个中宫嫡子,比他更具有危机感的中宫嫡子,当然也不撇除有试探他之意,反正坐山观虎斗,换做是他,他也会这么干。   “那殿下……”   “你明日去求见父皇,就按照原计划进行,我们离开长安,让他们自己玩。”   之后,宫怿又和王瑜说了些事情,王瑜便告退了,临行前往床榻那里看了一眼。   那里并无任何特殊,薄纱帘幔低垂,只是榻上有起伏,似乎睡了一个人。   王瑜走了许久,躺椅上的人才起身来到床榻前,他脚步轻盈,像一只大猫,让人毫无察觉。   可等他撩开帐子,又去掀被子,却发现被子里的人早就醒了,睁着圆又大的眼睛看着他。   “小艽,你醒了。”这是一句陈述,似乎他并不意外。   “这就是你不带我去原因?”   宫怿并没有瞒他,点点头:“你觉得这宫里危机四伏,实际上这是全天下对我而言,最安全的地方。离开了这里,多的是人想我死。”   “那你为何还要……”离开。   “上官归在蜀中出了点事,这件事有点复杂,而且如果想治眼睛,必须我亲自去。”宫怿皱着眉说,这还是秦艽第一次见他露出这么慎重其事的样子。   “他找到解药了?但是拿不回来,所以得你亲自去?”   “算是吧。”   “那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   宫怿不答反问:“跟在我身边太危险,你不是一直想回家?难道不想回去了?”   是,她是一直想回家,那是她给自己找的退路。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又没这种想法了,也许是在他撒娇卖憨、一会儿一变脸的胡搅蛮缠中,也许是他陪她回家,她爹和她大哥不太客气,他却没有发怒,也许是他利用举荐信的事哄骗她,实际上他早就把一切都做了。   她也不知道为何,总而言之当他告诉自己,他要去蜀中,不带她,她就觉得自己被人抛弃了。   “你不是说跟在你身边一直很危险,让我时刻准备着没命?现在才哪儿到哪儿,你就让我退缩了?你不是说让我必须陪在你身边,不答应也不行?”   呃,他确实这么说过,但……   “此一时非彼一时。”   “有什么不一样的?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又想哄我去走第二条路,生四个儿子换个王妃的位置?”   宫怿的眉稍在抽搐,秦艽认真地看着他:“我已经看破了你的阴谋,所以你想都别想,我已经选了第一条路,就不会回头。”   “小艽,你听我说,我这趟离宫必须有个合适的理由,理由就是治它……”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眼皮,“但你知道有多少人不想让我好,哪怕他们明知道我的眼睛可能治不好,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我也不会去很久,最多半年,你先回家陪你娘你妹妹,再不行我把你弄国子监跟你哥一起去读书,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他说的很诚恳,似乎真的不想让她去。   “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宫怿没料到秦艽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下意识问。   秦艽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知道我为何把五皇子说的那么坏,按理我跟他并不熟。”   “然后呢?其实你们很熟?”说到很熟的时候,宫怿眯了眯眼。   “也不是很熟,我不知道怎么说。”她似乎真的很羞,想去捂脸,却又觉得这么干不对,可又说不出口,把宫怿看得额上青筋一跳一跳的。   “五皇子说他喜欢我。”   “那是他骗你的,他肯定是想对付我,他小时候最喜欢背地抢我东西。”宫怿板着脸说。   “可那时候我跟殿下还没见面。嗯,是我刚出掖庭宫那会儿,在见到殿下前,就和五皇子见过面了,上次在弘文馆,他私下里拦过我一次,问我去不去雅文阁侍候他。”   宫怿想起每次见到老五,他眼睛总往小宫女身上打转,还有那次他见上官归,他莫名其妙的出现,以及之后很多次的偶遇。还有萧皇后命人把小艽抓走,报信的人竟然是他。   老五可从来不干多余的事。   难道说他真对小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他眯着眼看过去。   床上昏暗,顺着他这个角度,只能隐约看到小宫女抱着被子而坐的侧影,却又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白,顺着那昏暗一丝丝冒出来。   他知道那下面藏着什么,是世上最芬芳的蜜,那些蜜只有他吃过,让他食髓知味,自控力变得极差,却又总想去吃,折磨的只会是自己。   这阵子宫怿观摩了不少影一偷来的避火图和古籍,也按照上面的方法锻炼了自己的克制力。他现在已经能控制得很好,甚至计划好再过阵子,就把她剥皮吃了。   难道再等半年?半年之后他并没有把握能回来。   “那你过来讨好一下我,我就带你去。”   这讨好可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意思只有宫怿和秦艽懂。   秦艽很温顺的过去了。   他个子高,即使坐着也比她高出很多,她只能改成跪姿,环上他的颈子。   她先在他颈侧印了个吻,很轻,像羽毛刷过。慢慢上移,到喉结时,她轻轻地在上面咬了一口。   宫怿一个倒抽气,人已经上来了,捧着他的脸,印上薄唇。   粉嫩的小舌在薄唇上吸吮描画着,几乎没费任何力气,就顶开齿关。她往前探了探,在上面勾了一下,某人还眯着眼在等待后续,哪知对方退了出去。   “说话算数。”   ☆、第69章 第69章   69   不知道王瑜去求见元平帝时, 到底说了什么, 总而言之元平帝很爽快就答应了。   对外宣称是蜀中有一名医,六皇子这趟出宫是为了求医。   这些年来, 时不时就有所谓的名医入宫给六皇子看诊, 俱是上官家找来的。都知道上官家没放弃,指望着靠六皇子翻身,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 也没什么作用,这次竟出宫求医。   不明白的就是看看热闹, 只有那些清楚内情的心思浮动。   皇子出行自然不同寻常, 光准备就花了五六日, 这还是几番催促之下的结果。秦艽抽空去看了看连翘和丁香, 还有来喜。   来喜很反对她这趟随行,只差和她明说有很多人要六皇子的命,但秦艽依旧没有动摇。为此, 来喜还生了气, 说以后再也不管她的事。   对此, 秦艽有些身心俱疲。   她不在意的人如何说她,她都不会在意, 可对来喜, 她却做不到无动于衷。不过这样也好, 也免得他总为自己做力所不能及的事, 到时候她怎么还。   谁知晚上小田子就来找她了, 说来喜托他带句话, 让她别死了,他等着她完整的回来。   下午和来喜吵嘴时没哭,偏偏这句话让秦艽没忍住眼泪,幸亏小田子不太聪明,再加上天黑也没看见。   不过宫怿看见了,他早知道秦艽在宫里有几个好友,另外两个是宫女,唯独只有那么一个是太监。两人关系匪浅,那个叫来喜的平时从不出面,总让另一个小太监把人约出去,被宫怿抓到好几回。   这个‘抓’,秦艽并不知道,宫怿也不会让她知道。   “你刚才上哪儿了?我让小安子去找你说你出去了。”   下意识的,秦艽不想让宫怿知道是来喜找她:“是连翘,让人帮忙带了句话。”   宫怿看了她一眼,不过秦艽这会儿心思浮动,也没注意头顶上的目光   “明天启程,早点休息。”   秦艽见他没留自己,有点诧异,但也没多想,就自己回房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床榻上多了个人,抱着她亲过来亲过去,恶狠狠的,好像她得罪了他似的。   那会儿秦艽实在太困,就没理他,他似乎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楚。   次日一大早,紫云阁这边就准备上了,这趟出去宫怿只带了王瑜、小安子、小平子和秦艽,还有春雨春晴几个。不过行李倒是准备了不少,秦艽本来还在想这么多行李怎么带出去,等见到那随行的庞大队伍,就知道她还是见识短了。   前后一共动用的数十辆马车,护送的金吾卫有两队,大约人数在两百人左右,浩浩荡荡离开了皇宫,驶出长安城。   *   第一天的行程,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开始的新奇过去后,就陷入无聊之中。马车颠簸,所以车上是没办法看书的,但也不是没有打发时间的东西,例如下棋。   秦艽在下棋是个新手,也就宫怿教了她两天,只限于知道规则。跟这样的人下棋,实在太没有成就感,下了两局宫怿就没了兴致,扔了棋子睡觉。   所幸车上布置的还算舒适,所以睡觉是最好打发时间的,晚上天快黑了,一行人才到了一个叫做户县的地方。   据说离长安很久,赶路也就两个多时辰,但因为他们的队伍太庞大,致使走起来很慢,所以两个半时辰的路程,他们花了近半天。   之后打尖歇脚自是不提,到了第二天,秦艽本想着一大早就要启程赶路的,谁知道到了中午也没人来叫他们。   之后她才从宫怿嘴中得知,队伍已经走了,而他们不跟着大队伍走,单独走。   “就你跟我?”   秦艽本以为怎么也要带两个人,谁知半天都没看见别人,而宫怿竟然拿出两套衣裳,让她换上,他自己也已经开始换衣裳了。   宫怿一贯是穿大袖长袍,这次换了身劲装。看得出布料不太好,深蓝色的半臂外衫,配浅蓝色里衫,手腕处和脚踝都用布条扎紧了,显得十分精神干练。   “还有影一,你快把衣裳换了,我早就跟你说这趟要吃苦,不过现在你反悔也来不及。”   秦艽把衣裳换上,跟宫怿的衣裳差不多,也是劲装。   可他穿着是个俊秀的少年郎,她却成了小童。   “小艽的脸太白了,还得收拾下,才不引人瞩目。”   他拿出一瓶不知道什么东西,先在秦艽脸上捯饬,又在自己脸上捯饬。不过眨个眼的功夫,两人露在外面的皮肤就变成了小麦色,包括手上。   “这个会不会出汗就掉了?”   秦艽看着镜中的自己,十分纠结。   宫怿回了她一声嗤笑,转身打开房门。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身材修长劲瘦,跟他们穿着一样的蓝色劲装,肩上背着包袱和斗笠,手提一把大刀,颇有几分侠客的风范。   秦艽一愣,去看对方脸。   见其面白无须,长眉薄唇,十分俊秀,看着年纪也不大。   想起刚才宫怿说的话,这是影一?   从来没露过脸的影一大人?   “去把包袱背上。对了,我也给你准备了把刀,咱们这次扮落魄江湖刀客,影一是师兄,我们是师弟。”   这还不是惊悚的,惊悚的是出了这家客店,还有匹又干又瘦的马等着他们,那马儿一看就是营养不良,驮一个人都勉强,更不用说三个人,也就是说他们要步行。   不过没让她吃惊太久,因为还有更让她吃惊的事。   影一牵着马,他们俩跟在后面,走了没多久,在一家镖局门前停下。   镖局门前的空地上,停了许多货车,正有些苦力在往上装货。   影一走上前,与人交涉,对方和他说了几句话,往旁边一颗大树下指了指。那里或是蹲或是站,等了许多人,看打扮千奇百怪,不像是寻常百姓,倒和他们的打扮有些像。   此时秦艽还不知道,这些人就是所谓的江湖人士。   不过是江湖人士中的下三等,说白了就是会点三脚猫的功夫,靠给人做随扈、镖师之类的散活儿讨生活,饿倒也不会饿死,就是十分辛苦南来北往的,不碰上事还好,碰上了说不定就会赔上性命。   接下来的时间里,秦艽三人就和这些人站在大树下近一个时辰,起先她还不明白干什么,后来才知道这是在等接活儿。   镖局临时缺人手,招几个镖师。   看得出护送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因为负责挑人的没有检验武艺,只捡了个子高力气大的选。   他们三个也被选上了,因为最便宜。   简单来说,就是花了一个人的钱,可以有三个人凑数。   一个人指的是影一,她和宫怿都是拖油瓶。   本来人家不要他们的,因为他们都不够壮,影一指着他们说了句‘吃得少’,才被人勉勉强强收下。   ☆、第70章 第70章   70   蜀道难, 难于上青天。   所谓蜀道, 指的是从长安通往蜀地的道路,因需翻越秦岭和大巴山, 道路崎岖, 山高谷深,故有难于上青天之说。   子午道, 因正对长安城南, 正南北又称子午,故名子午道。   从这里走, 可以最快到达蜀地, 再加上道路成熟, 虽沿路少不了有些险峻, 但选择从此地行走的商旅最多。   车队已经在路上行走了五六日,这几日对秦艽来说,无疑是颠覆。倒不是她不能吃苦, 而是这番处境与她以往的经历截然不同。   车队里的人龙蛇混杂, 这趟镖局会突然招镖师, 也是因为突然接了单大活儿。除了一个商队外,另还有一队人找镖局护送。据说出手十分大方, 也因此原不过十多个镖师的队伍, 竟扩展到光镖师就有三十多人。   当然, 其中有一半都是像秦艽他们这样, 是来混饭吃的。   反正主家也不懂, 不过下面的人倒是心知肚明。   这些南来北往到处混饭吃的江湖人士, 多数都是粗人,说话粗鲁吃饭粗鲁,反正一切都可以用粗鄙两字形容。不过秦艽看这些人倒是挺亲切,因为她爹以前就是干这一行的,免不了有些了解。   当然了解和亲自体验,完全是两码事。   别的就不说,光是吃饭睡觉就是大问题。行走在路上,自然不可能事事方便,所以大多数都是啃干粮。至于晚上睡觉,大部分时间还是能找到地方落脚的,就是睡的是大通铺,一屋子都是男人,脚臭味夹杂着汗臭味,秦艽又是个女子,只能是她靠墙睡,宫怿护着她,再往边上是影一。   不过也就睡了两天,三个人都受不住了,宁愿自己单独开房,被其他镖师质疑拿到的银钱够不够这么折腾,后来被影一用本就是带着师弟们出来试炼做为借口搪塞。   其实这几天下来,大家也都看出这三人与寻常人的不一样,之前也说了,混江湖的都是粗人,可这三个人却跟粗人完全搭不上关系,师兄沉默寡言,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两个师弟弱得像小鸡崽。   不过江湖人混江湖,都有自己的处世之法,那就是跟自己没关系的,不要过多深究。反正都是来混饭吃的,还管别人做什么。   而经过这几日的习惯环境,秦艽也知道这种日子未来还要持续很久,她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是何处,但从子午道到汉中,再从汉中走金牛道到蜀地,路上至少需要近两个月的时间,也就意味着未来的时间里,他们都需要在这里度过。   所以搞好人际关系是其一,尽量让自己舒服是其二。   秦艽现在也算看出来了,影一和宫怿的自理能力都极差,尤其是宫怿,看似能比她吃苦很多,实际上都是假的。就例如这路上吃干粮吧,都是又硬又实的死面饼子,他嫌这面饼不好吃,就尽量不吃,宁愿挨饿。   几天下来,人瘦了一圈,不过倒是更有精神了。   “小九,你这师弟当的辛苦,明明人最小,还要照顾你两个师兄。”   客栈的厨房里,秦艽按照老习惯,向店家买了些面粉,和一些肉蛋菜。   面粉调成面糊,菜都洗了,不拘什么全部切碎。肉切成丝,加蛋液、面粉、盐调匀,入锅炒熟,菜也加上调好的鸡蛋入锅炒熟,等放凉了,全部放在一起用面糊和蛋液调匀。   之后就是下锅了,在锅底抹一层薄油,把面糊放进锅里,用锅铲处理成圆饼状。可以适当摊得厚一些,因为面糊里加了各种杂七杂八的菜,等一面煎得焦黄,再换另一面,然后就可以起锅了。   这是无奈之下的办法,秦艽也是跟她娘学的,他爹常年在外,一出门就是一两个月,外面吃饭不容易,她娘就会做类似这种的肉饼给她爹当干粮。   但这种只限于天冷,天气炎热的话,一天就坏了。天冷却可以放十多天,就算时间长干了也不要紧,可以生火的话,撕碎了丢进锅里煮,就是一碗香浓可口的面片汤。   “师兄们平时辛苦,这些琐碎活儿,就只能我做了。”   和秦艽说话的是个中年镖师,别说秦艽他们不愿意天天吃死面饼子,镖师们也不愿,所以每逢到有地方落脚,镖师们都会借厨房自己弄点吃食。   不过都是些粗糙的大男人,也不会做得太精细,都是烂七八糟煮一锅,这顿吃完,路上继续啃干粮,手头稍微宽裕点的,才会准备些肉干之类的带在身上。   看得出这王姓的中年镖师,很眼馋秦艽做的肉饼,从秦艽开始在厨房里忙活,人就一直杵在这儿没走。   秦艽将最后一个肉饼起锅,刚摊好的肉饼散发着一种属于食物的香气,格外诱人。前面摊好的肉饼已经放凉了,秦艽拿出油纸,整整齐齐的用纸包好。   后面摊出的肉饼还得放一会儿,秦艽在心里叹了口气,道:“王哥,你要真喜欢这饼,你出材料,我帮你做。”   王姓镖师似乎就等着这句话了,喜笑颜开地道:“早就准备好了。上次见你们在路上吃,觉得这东西真不错,既能干着吃,还能煮着吃,那香味儿真勾人,和我一起的几个兄弟就商量着,看能不能请小九兄弟也给帮个忙。”小九是秦艽的化名。   他一面说,一面就出去招呼上了,不多会儿,一个叫菜头的年轻小伙子,端了盆东西进来。秦艽一看,真齐活,看来就算她不主动开口,这几个镖师也会请她帮忙。   不过行在途中,免不了让人照应,这个忙秦艽也愿意帮。   这几日下来,秦艽最大的感受就是要撇弃之前的固有的观念,宫怿和影一会选择这种走法,必然有其道理,也说明形式严峻到必须‘六皇子亲自吃苦’,他们才能走到蜀地。   这一路上,她也见识到了,碰到大路的时候不用说,可大多数的路都是开在山间。就好比昨儿走的那条栈道,秦艽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识到开在悬崖峭壁上的路,宽不过两个车身,旁边就是悬崖,可能一个失足,小命就没了。   这种情况,和队伍里的人处好关系,就能很大程度上能帮助他们。   秦艽洗了手,重新和面洗菜。   正忙着,宫怿找来了。   “怎么还没忙完?”   “我帮王哥他们也做一些肉饼。”   宫怿看了王镖师一眼,俊眉不自觉皱起。   知道他可能不高兴,秦艽空出手把最后做好的肉饼,撕了一半,用油纸包着给他。   “先吃点,等弄完了,我就来做晚饭。”   “不想吃。”但宫怿还是接了过来。   其实这阵子别说秦艽在努力习惯,宫怿何尝不是,养尊处优惯了,这种日子真是很辛苦。只是他从来不说,顶多偶尔闹掉小脾气,秦艽哄一哄也就好了。   搁在别人眼里,就成了——   “小九,你和你师兄感情真好,不过我咋感觉你才像师兄?”王镖师道。   所以粗人就是粗神经,话不假思索就出口了,秦艽瞅着宫怿烦躁的小眼神,忍不住噗呲一笑。   “王哥你说岔了,六师兄比我大几岁,你看他个子都比我高。”   这期间,也有其他人来借用厨房,厨房里人来人往的。   拢共就这一个厨房,两个灶头,镖队里虽说管饭,但只管死面饼子,其他都是自理。他们这些后招进来的人,跟镖队不是一起的,所以饭都得自己做。   终于等最后一个肉饼起锅,王镖师直接用刚才那盆子装走了,看他喜笑颜开的样子,秦艽猜测估计这饼留不住,可能等明天启程,能剩下几个就不错。   走镖是辛苦活,所以饭量都大。像秦艽,以前顶多一小碗,现在可以吃一海碗,不多吃扛不住饿,毕竟饭菜里的油水不多。   晚饭秦艽做了一锅汤面,用鸡蛋做的浇头,远远闻着就香。   秦艽要去端装面的盆,宫怿不给她端,自己接了过去,最后秦艽捧着碗筷,和他一起回去了。   房间里,影一正躺在通铺上闭目养神。   反正据秦艽观察,影一这个人平时挺无趣的,没事干的时候就在睡觉,要么就是望着天发呆。   “吃饭了。”   粗瓷大碗,一人一碗,就着破旧的方桌吃。   秦艽做的饭很香,这一路上,也就她做饭时,宫怿能多吃点。所以每次有地方落脚,她就会特意做的丰盛点,可惜材料有限。   一盆面被吃得精光,最后吃完了,宫怿直抚肚子,明摆着吃多了。   “你抽空教小艽点武功防身。”   “怎么了?”不光秦艽,影一也看了过来。   宫怿又揉了下肚子,道:“那个商队也就罢,那户姓李的人家可能有些不简单。”   姓李的人家指的就是镖局突然接到的大活儿,是一家老小五六口人,并几个丫鬟下人,据说他们这趟是回蜀地省亲。秦艽回忆了下,平时这户人家在镖队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打扮也很普通,都是待在他们自己的马车里,从不和镖队里的人说话,十分高冷。   但能看出那几个是主子的人出身不低,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做派,是仅靠一身衣裳遮掩不住的。而且一路行来,镖局的中心点明显是他们,正牌镖师都是护着这家人的左右,像他们这些外招来的镖师,则是跟在商队身边。   宫怿把大概的情况说了一下。   “你是说——”   宫怿点点头:“暂时还不知道是哪家人,这趟出长安也没打听有哪家人出事了,不过他们有对头是肯定的,而且这个对头很可能要的是他们的命,不然何至于隐藏这么深,混到这种地方来。”   蜀道难行,所以极少会有人单独行走,都是跟着商队或者镖队。这是最好的隐匿行踪的办法,只是那家有小孩,只能这么走,而宫怿三人则选择藏得更深,混进镖队里当镖师。   可若是这家人真有对头寻来,很可能会牵连他们。   “总而言之一切小心,实在情况不对,咱们就自己走。”宫怿定下结论。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就算这次走了,下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怎么隐藏踪迹?所以最好的情况是继续留在这支队伍里。   这件事让秦艽心里沉甸甸的,不过时候也晚了,明早还要赶路,所以得早些歇息。   秦艽赶了一天路,到了后又做了这么多吃食,早已精疲力尽,她把碗筷拿去厨房洗了,就回来打算歇下了。   刚脱了鞋,宫怿端了盆水进来。   “起来洗脚,别把我被子熏臭了。”   “你脚才臭,我不臭。”   “让你洗就洗!”   宫怿去挪了个凳子,坐在秦艽对面,打算和她一起洗。   滚烫的热水,在某种程度上是有些烫的,但对于赶了一天路的人来说,能烫一烫脚,十分舒服。秦艽用脚尖试了下水,吸着气想缩脚,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脚将她的脚按进盆子里。   把她烫得直抽气,眼泪花都出来了,想抽抽不回来,又实在烫得厉害,只能伸手去掐他。可还没上手,就被人一把抓住手。   大脚在她脚上一顿蹂/躏,似乎感觉没那么烫了,其实水本身没有那么烫的,只是初下水时觉得特别难以忍受。   “你想把我烫死。”她控诉道。   “烫一烫,等下上点药,免得明天起来你走不了路。”   镖师们不是人人都有马,大多都是徒步行走。虽然也可以搭一下顺风车,但僧多粥少,货车上就那么几个空位,都是换着坐,所以走路的时候为多。   洗完脚,宫怿没去倒水,扔给了影一,并以给他留了半锅水洗脚,作为诱饵。   秦艽现在已经习惯宫怿和影一的相处模式了,影一脾气太好了,也就显得宫怿有那么点恶劣。   她低头给脚擦药,药是影一给的,很有效果。反正走的这几天,她的脚每天都会被磨破,但上了药,第二天就能结痂。   她细细地涂了一层,宫怿去包袱里拿了双足袜给她套上,就揽着她躺下了。   “快睡。”他对她额头亲了一口,闭上眼睛。   说是这么说,他却没睡,手在秦艽肩背上轻轻揉捏着。   秦艽被他揉得很舒服,打着哈欠睁眼看了他一眼。   少年的下巴上有着青青的胡茬,是这两天刚长出来的,没有刮掉。   “不揉了,你也睡。”她小声说。   “不揉你明天能起来?”   “那等下我也给你揉揉。”   “你以为我是你,这么娇气?”   秦艽有点不愿意了。   “我怎么娇气了?我又没有拖后腿,每天还给你们做饭吃。”   “好好好,你不娇气。”   这口气明摆着是戏谑,秦艽恼羞成怒推了他一把。就从来没推开过,还被人揽在怀里揽得紧紧的。   “别动,给我亲一下,今天一天都没机会。”   “你小声点……”   “小声什么,影一听不见。”   “……”   过了会儿,通铺那头,有人轻轻地叹了口,又咳了一声。   “早点睡。”   ☆、第71章 第71章   71   东方刚泛起鱼肚白, 镖队就准备出发了。   秦艽检查了下包袱, 确定所有的东西都装好了, 才把包袱系紧了背在身上。   去了外面, 镖师们大多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商队的管事吆喝着让伙计再检查下货车, 另一头李家的人默默地都上了车。   因为宫怿昨晚上的话, 今儿秦艽特意留了下这些人。   见他们果然男女老少都是细皮嫩肉的, 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 个个精神萎靡,显然这荒郊小店让他们没办法休息好。   李家当家的是个叫李老爷的人,瘦长条身材, 满身书卷气,不过倒是挺大方。这个大方是秦艽听来的, 据说这沿路镖队的伙食都是李老爷出钱,不过这事到下面,被镖局的人搞分化了。另外招来的这些镖师,因为拿的是一口价的工钱,平时供给也就是面饼,其他自备。   秦艽猜测李老爷是想笼络下面的人,也好尽力保护自己,可惜因为不懂门道反而花了银子不落好。   车队很快就出发了。   因为昨天的肉饼,王镖师一伙人对秦艽十分热情, 特意空了个位置给她坐。   看似三十多个镖师, 却分了几派, 镖局的镖师是一帮,他们这些杂路子来的又是一帮。其中王镖师一伙人人数最多,加起来五六个大汉,似乎平时就在一起搭伙走镖,因为人多势众,所以在杂路子的镖师中,格外占优。   平时货车上的位置,都是先紧着他们,商队里的人也清楚,不出事还好,出了事要仰仗什么人。   因为秦艽有位置坐,宫怿和影一就不操心她了,宫怿骑上那匹瘦马,影一则是拿着刀在车旁步行。   一路疾行赶路,走山路和平时走官道不一样,官道处于平原,就算错过客栈,就地扎营也是可以的。但山里道路崎岖,野兽也多,所以自打进山后,每次赶路都是提前安排好的,至少要保证每晚都能到客店,这样才有地方落脚。   一直到午时过了很久,队伍才停下,就地歇息补充食物和水。   秦艽见周围地势开阔,不远处还有条小溪,便找了个地方让宫怿就地挖坑。影一去捡树枝,她则去车上寻来随身携带的小铜锅,去小溪那洗干净,又把水囊里的水装满。   等她回来时,影一已经把火生了,她把小锅放在简易灶上,倒上水烧滚,又从包裹里拿出一个纸包,里面放着烤鸡,是昨儿在客店和店家买来的。把烤鸡撕碎了备用,把昨儿她做的肉饼撕成一块一块,放进滚水里煮,最后放进撕碎的烧鸡和些许盐,就能出锅吃了。   进了十月,天就冷了下来,光啃干粮太冷了,宫怿的胃太精贵,所以她能做顿热的就做顿热的。   这边三人捧着热汤吃面,让那边啃干粮的一众人羡慕不已。王镖师他们也还有肉饼,却几个人都不想动,啃了些干的作罢。   又歇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车队再度启程。   走到下午时,到了一处峡谷。   这种地形在其他地方罕见,但在这群山峻岭之中却是屡见不鲜,每次走到这种地方时,镖队里的人都十分慎重。起先秦艽不懂为什么,听了王镖师说才知晓蜀道难行,但因为险峻的地貌特征,并不容易藏土匪,恰恰是这种路面平坦,但地形奇特之地容易被人伏击。   可他们这种紧张,并不能影响杂路子来的这些镖师。一路走进来,还有几个镖师正说着笑,聊的是女人,这些镖师常年行走在外,经常几个月都碰不到女色,所以谈起女人格外兴奋。   秦艽最是怕他们开黄腔,她听不是不听也不是,若是表现得太拘谨,还会被人调侃是不是童子鸡。后面正闹着,前面突然响起一阵骚动,有人喊土匪来了,也不过眨个眼的功夫,他们就被一群土匪给围住了。   这些土匪个个其貌不扬,歪瓜裂枣,长什么样的都有。恰恰就是这样,让他们显得比平常人多了几分凶恶。   镖师们俱都严阵以待,抽出兵器和他们对持。   可这些人太多了,差不多有五六十号人,而镖师才三十多人,其中还有一半就是装样子的。   镖局这次带镖的曹镖头,上前一步和这些人交涉。   这是走镖的老惯例,毕竟大家都是求财,何必伤了和气。镖局靠保镖吃饭,土匪们靠劫财过日子,如果每次碰上都要开打,多少人也不够损里面。所以每个镖局都有自己的地线图,在这条线上的山寨匪窝,每年都是要给孝敬银子的,这样插了镖局的旗子,从这条线上才不会被抢。   宏盛镖局是老走子午道的,这条线上的牛鬼蛇神都有老交情,所以一路平平顺顺走到这里,万万没想到会被人劫道。   其实到此时此刻,曹镖头心中已经有不好的预感,混这条道上的牛鬼蛇神不会拦他们的车队,镖队会准备这么多镖师,是为了震慑,也是为了做个样子,其实最主要的是防着野路子的零散流匪。   可很显然这么多人,跟零散流匪扯不上关系。   果然他上前与人交涉,根本没人懂他话里的意思,也不在乎他说什么,似乎打定主意就是要抢了这一票。   领头的独眼光头一声令下,这些土匪便蜂拥而上,目标俨然是李家那几辆马车。   曹镖头也是老江湖,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冲着这家人来的。可当初这家人和镖局交涉时,却只说回乡省亲,因为赶得急,所以临时插队进来。当时因人手不够,他们特意多出银子要求多招些镖师,似乎特别怕死。结合到现在这种情况,只能说这家人隐藏了事实,而他们太粗心大意,竟没有洞悉背后的真相。   每一场意外都是因为一些小的失误造成,显然现实十分严峻,是要付出血的代价。   这些人比想象中更穷凶极恶,镖队里已经死伤了好几个人,曹镖头大声招呼那些没有动的镖师对敌,可这些杂路子的镖师却有几分犹豫。   会见到镖局临时招人蜂拥而至,是因为明白表面下的潜规则,说白了他们就是来陪着走一趟的,此时见那边砍杀如此惨烈,谁也不敢拿命去博。   曹镖头一面对敌,一面大声唾骂着,似乎在骂某个人,那个人便是负责招这批镖师的镖局管事。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人家不动,你也不能强按牛头硬喝水。   这时,商队的管事也出来搅局了,招呼这些镖师不要动,只管护着他的货便好,还临时给每人加了工钱,如此一来更没人动了。   明明是一条队伍,俨然成了两个世界,那边每一刀挥下去都有血迸溅而出,而这边就像在看皮影戏。   还是有影响的,有些镖师显得很焦躁不安,平时嬉皮笑脸的王镖师捏着手里的刀,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帮忙。   “我们是一支队伍,对方明显是在搞分化,把那边解决了,我们这边人少,更不是对手。”竟是影一说话了。不知何时他拔掉了总是衔在嘴里的草,说话的同时,他轻身跃下车,步履矫健的往那边走去。   起先走的并不快,渐渐越来越快。就在这时,那把总是被他扛在肩上,十分破旧不堪的刀出鞘了。   “阿大兄弟说的对,我们也上!”王镖师一咬牙道,与他一同的几个大汉随他一同涌上前。   见此,剩下的几个人自然也坐不住了。   商队的管事连连咒骂,可一点用处都没有,只能招呼随车的伙计保护好货。同时,他的目光也不可避免落在宫怿和秦艽两人身上。   都去拼命了,这两个坐在车上的‘镖师’,就有点扎眼了。   “你俩不去?白拿银子?”   “我俩不拿银子,镖局只出我师兄一份钱。”宫怿懒洋洋的说。   管事低咒一声,明显是在骂镖局拿银子不干人事尽坑人,等回去了要怎么怎么滴。   “再说了,我们留下也可以保护你。”   管事没忍住瞅了两人一眼,两个又瘦又弱的少年,腿还没他胳膊粗,保护他?不过他也明说,满头大汗地关心着那边的战况。   秦艽第一次见到这种真刀真枪的场合,本来还有些怕的。但见影一和宫怿都很镇定,也就没那么慌了。   此时见影一加入战局,几乎没见他有什么大动作,一道银光闪过,就倒下一人。那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潇洒,简直让人目眩神迷。   她紧紧抓着宫怿的手,时不时的摇一下,满脸的激动。   宫怿瞅她的表情有点碍眼,道:“你那什么表情?”   “大师兄,大师兄好厉害。”   宫怿将她脸扳过来:“我也很厉害。”   “你别闹了,快看……”可宫怿就是不松手。   就在两人闹腾时,有两个土匪似乎走错了路,提着血淋淋的大刀往这边来了。商队的人顿时被吓得做鸟兽散状,管事倒不想跑,可伙计们都跑了,留下他给人下酒都不够,只能一面咒骂一面也跑了,留在车上的宫怿和秦艽就有点扎眼了。   其实这两个土匪不是走错路,而是那边来了个杀神,他们不想丢命,下意识就往这边来了。   这在他们行里话叫柿子捡软的捏,反正土匪都是自由散漫,没有纪律,明知不敌还往前冲都是傻子,像他们这样找几个软柿子捏,不会被显得临阵脱逃,也可以很大程度上保全自己。   “别闹了,快跑。”   “跑什么跑。”宫怿左腿微曲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好好好,我承认你比大师兄厉害,那两个人快过来了。”   “来了就来了,慌什么。”   见所有人都跑了,就剩两个少年郎,土匪甲满脸讥讽,觉得这两个人莫怕是个傻子。   “这俩人不怕我们。”土匪乙道。   “你让他们见见血,他们就知道怕了……”   一道乌光闪过,可能是土匪甲脸上的笑太丑,也可能是他太聒噪,所以第一枚铁黎子送给了他。   秦艽根本没看到踪迹,就听到一声有生以来最凄厉的惨叫。   她下意识顺着看过去,就看见其中一个土匪倒在地上,捂着眼睛凄厉的嚎叫,手指缝里淌出一些鲜血来。   可还来不及她反应,又是一道乌光闪过,另外一个人也中招了,同样是眼睛。   她看看那边,再看看宫怿,他手里捏着几个黑色的东西,一下一下的抛着:“我都说了,我也很厉害。”   细看,才发现是几枚像苍耳似东西,不过是铁制的,上面有很多毛刺,散发着一种冷光。   再看那边两个在地上打滚的人,秦艽忍不住抖了一下。   *   战局很快就结束了。   镖队死伤惨重,死了三个,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至于那群土匪,因为有影一的帮忙,几乎全灭,只留了几个活口,其中有两个就是宫怿拿下的两个人。   那个领头的独眼光头被生擒。战局结束后,曹镖头第一件干的事不是处理伤员,而是审问这个独眼光头,他心中很迫切想知道,这群人为什么袭击他们。   相对比另一边,气氛就好多了。   估计都没想到能侥幸逃脱,尤其这些杂散的镖师们,都只会点三脚猫的功夫。打得这么惨烈,还能全身而退,已是极大的幸事。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沉默的男人。   此时,惯常不说话,面相还年轻生嫩的影一,俨然在这群人眼里成了高手。至于高手为何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大约真如他所言就是为了带两个师弟出门试炼。   “看不出阿大兄弟身手竟如此好,小六兄弟也是英雄出少年,真是人不可貌相。”   说话的人是王镖师,他是真心敬服影一,方才若不是影一顺手拽了把他,可能他已经是刀下亡魂了。至于连带夸了宫怿,不过是知道他打伤了两个人,顺便罢了。   影一微微点了下头,也没说话。   以前只会让人觉得这人莫不是个哑巴,现在则觉得高手风范都是如此。   曹镖头那边已经问清楚了,那个独眼光头其实就是驻扎在子午道上的一帮土匪,这个山寨和宏盛镖局也有些交情,这次会下山劫道,是因为有人花大钱买人的性命。   碍于之间的交情,山寨的老大也不好出面,就派了眼生的独眼光头来,让他们匿名干活儿。反正这种活他们也不是没干过,再是收了镖局的孝敬,只要被押的镖超出本身价值,干上一票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万万没想到,本来十拿九稳的事,竟然搞砸了,还损失惨重。   如果情况真是如此,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大抵出于方才影一的力挽狂澜,曹镖头很重视影一,将他请了过去,共同商量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影一带着宫怿和秦艽过去时,镖局里的一个镖师正对李家人破口大骂,骂他们隐瞒事实,害了这么大一帮人。   独眼光头所在的山寨是附近比较大的一个山寨,如今发生这样的火拼,事情不会简单就这么完了。他们如果继续带着李家这群累赘,往前走也不是,退回去也不是,还是一个被人全灭的下场。   曹镖头没有说话,大概这镖师也是受他指使,毕竟没人想死。   “你们做镖局的,收银子押镖,就该护人周全,如果照你这么说,出了点意外就想弃镖,那镖局不做也罢。”李老爷脸色难看道。   此言把那镖师气得不轻,可人家说得也没错,收银子押镖,天经地义,绝无反悔之事。   “曹镖头,我当初给贵镖局的价钱可不低,难道你们真以为天底下这么多傻子,银子多得扔不出去,就给你们了?”   这是实话,走镖就是干刀口舔血的卖命活,当初既拿了那么多银子,就该有这些银子都是买命钱的觉悟,只是宏盛镖局在这条道上走了太久的平稳路,似乎已经忘了这件事。   李家的马车里传来低低的哭声,大抵是女眷受了惊吓。   现场的气氛十分不好,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你到底是什么人?”曹镖头沉声问。   李老爷脸颊抽搐了一下,道:“我是什么人,曹镖头不用管。你们只要能送我们到达目的地,在给你们价钱上再加一倍,不,两倍!不光你们,在场的英雄好汉都是!”   话语声落,场中一片寂静。   看似没人说话,实际上还是有人动心了。   李老爷见曹镖头不说话,面朝影一拱手道:“这位侠士,方才见你出手不凡,料想非凡夫俗子,老夫一家老小因避祸回乡,无奈还是遭恶人半路截杀。老夫想请侠士出手护送,你开价钱,力所能及之内,老夫一定答应。”   看来李老爷也知道曹镖头靠不住,见影一武艺超群,想先给自己买个保命符。   换做平常人,听了这话都会震动,影一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   他摇了摇头:“光我一人不行。”   李老爷以为他是想推脱,还想再行说服,这时宫怿走了出来。   “现在意气用事没用,怎么走下去才是真。镖局就算现在弃镖,恐怕对方也不会善罢甘休,毕竟杀了山寨这么人。且你们镖局做出弃镖之举,事情若是传扬出去,以后镖局恐怕也开不下去吧?”   这话是对曹镖头说的。   曹镖头没说话,显然宫怿所言正中他的心事。   “我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继续走下去,但前提是大家同心协力。”   “什么办法?”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半个时辰后,镖队再度启程。   那些土匪的活口全部被处理掉了,所有的人尸体被人就地掩埋。李家马车被留了下来,留下的还有李家几个忠心的仆人,他们要做的就是驾着马车做出被弃镖的模样和镖队分开走。   至于李家人全部换了装,继续藏身在镖队中。   接下来就是生死时速了,他们需要在山寨反应过来之前,走出子午道。   “还有两日就能到汉中,只要能尽可能快的走出去,这一局就算赢了,希望李家的那些人能尽量帮我们拖延时间。”   “我以为六师兄会甩掉他们,我们自己走。”秦艽道。   宫怿露出一个微笑:“帮别人,就是在帮自己。而且,我已经差不多猜出那位李老爷的身份了。”   ☆、第72章 第72章   72   接下来两日中, 镖队一行人闷着头只管赶路。   以前会按时停下歇脚, 这次却是能省略就尽量省略, 喝水吃饭方便都不停下, 所有镖师和伙计都被整合,以前是各为其政, 现在成了共同体, 所有人被分为两班, 换着坐车歇脚, 以一个小时为限,如此一来都保存了体力,还不会拖慢进度。   当然也有例外, 就是李家人和影一三人,现在影一俨然是队伍中武艺最好的人, 这个方案又是宫怿制定出来的,自然拥有了一定的特权。   可赶路赶成这样,哪怕坐车也十分不舒服,所以一路上宫怿十分不悦,脸臭得要命,秦艽顺毛撸,才没让他发火。   换成半年前,秦艽是绝对想不多‘殿下’还有这么一面,可事实上证明存在即为合理。   秦艽哄了他两下, 见他还是那副样子, 就懒得再理他了, 将目光投注在李家人身上。   现在李家人全部换了普通人的衣裳,临时也没地方置办,都是从镖师们手里借的。这些镖师们都是粗人,衣裳经常十天半个月不换,穿脏了装起来,过阵子翻出来再穿,所以都不太干净。   李家人穿上这些衣裳,简直就像从土堆里滚了一遍,整个人灰突突的。   刚开始时,李家人还有些抱怨,甚至对宫怿的办法提出质疑,不过这位李老爷看着文弱,倒是十分有决断,一声令下,李家人自然不敢再有异议。   李家人一共六口人,李老爷夫妻二人,大小两个儿子,以及大儿媳妇和孙子。   秦艽冷眼看过去,男人也就罢,李家的女人恐怕是最难受的,她不止一次看见李家大儿媳妇偷偷垂泪。   想也知道,以前锦衣玉食,现在突然就落难了,落难也就罢,还有性命之忧。之前怎么说身边还有人服侍,可以安坐在马车中,现在只能和一些泥腿子们坐在货车多加的横板上,时时刻刻都得提心吊胆怕摔了下去。   昨天秦艽从宫怿口中得知了李老爷一家的身份,如果这般人物连旦夕祸福都不能保证,再联想到宫怿,堂堂六皇子去一趟蜀中,竟要用这等办法,不免让人唏嘘感叹。   “六师兄,你说权利是什么?”   宫怿没料到秦艽会这么问,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那你觉得权利是什么?”   秦艽认真的想了下:“生杀予夺,掌握很多人的命运,可以随意凌驾在任何人之上。”   “这么解释也不是不行。”   “还有别的解释?”   宫怿笑了笑。秦艽这趟出来,才发现宫怿笑的时候,左脸会有一个很小的梨涡。可能与他平时在宫里都是假笑有关系。这个梨涡会让他凭空小很多,其实认真想想按他的年纪来算,不过是个热血肆意的少年郎,可复杂身世和危机四伏的宫廷生活却让他很早就会了算计和隐藏。   “权利是个很脏的东西。”就在秦艽以为宫怿不会答了,他突然缓缓道。   秦艽先是一愣,再是明悟。   可不是东西,所以人人抢夺。   “你昨晚没睡好,靠在我肩膀上睡一会儿,今晚恐怕依旧要露宿野外。”宫怿将秦艽往怀里揽了揽道。   昨晚他们就没有找客店落脚,而是一直赶路到天快黑,才找了个地方就地扎营。这些开在荒郊野岭的客店,大多都和土匪们有来往,不去住店相对而言可以隐匿行踪。现在他们就是在和时间争分夺秒,自然能节约时间就尽量节约一些。   车上很颠簸,秦艽靠在宫怿的肩上,闭上眼睛,让自己尽量忽略那种颠簸感,进入梦乡。   一觉睡醒,已经过了中午。   车队依旧继续沉默前进,没有人说话,似乎都在节省体力。   秦艽见有人掏出干粮边吃边走,才想起该用午饭了。这种情况也没办法精细,她从包袱里拿出三个肉饼,递给宫怿一个,又招呼影一给了他一个。   肉饼挺好吃,就是因为凉了,显得有些油。   宫怿吃了两口就没胃口了,扔给秦艽,让她装起来。   “你多少再吃点,这连着几顿,你都没怎么好好吃饭。”   “不饿。”   “不饿也要吃,小心把胃口饿小了,以后更不容易吃下。”   “你吃你的,别管我。”宫怿掏出水囊喝水。   秦艽感觉有人在看自己,抬眼看去,是李家的那个小孙儿。   此时宫怿和秦艽正坐在一辆货车后面加的横板上,刚好李家大儿子一家三口坐的那辆车和他们并行,所以两边隔得距离并不远。   秦艽见李家一家三口手里拿着干面饼,李家大儿媳妇正在哄儿子吃。显而易见,这种死面饼子连镖师们都不愿吃,更何况是李家人。但环境所迫,昨晚又没打尖,所以一家连着几顿都吃这种面饼了。   李家小孙儿看着秦艽手里的饼,看得目不转睛。   他大约四五岁的样子,有一双大眼睛,生得雪白可爱。秦艽之前见到过他一次,穿着绸缎的衣裳,打扮得干净整洁,就像尊瓷娃娃。现在换了身破衣裳,小脸上白一道黑一道,简直像换了个人。   “他既不愿意吃,就不要管他。”李家大儿子道。   年轻的脸,本该是意气风发,此时却写满了烦躁,看来他也清楚自家现在的处境,如果不能赶在那群土匪反应过来之前走出子午道,唯一的下场就是死。   昨日那群土匪来袭,他仗着学了几年剑术,也下场与土匪搏斗,想护持家人。可结果却是他练的剑术就是花架子,差点没命丧黄泉,幸亏影一及时救下他。   处境的改变与丧命危机时刻啃噬着他的神经,也因此他的口气格外不耐烦。他的妻子,一个柔弱文静的女人,本就心中忐忑,又挨了丈夫训斥,只能偏过脸低声啜泣着。   小童扯了扯娘的衣袖,小声说:“娘,你别哭,衡儿吃。”   说着,他就拿过那面饼啃了起来,显然他年纪太小,牙口根本咬不动,啃了几下,只在上面留了几个牙印,见此那妇人又哭了起来。   秦艽看得直叹气,戳了戳宫怿,将手里的肉饼递给他。   宫怿自然没忽略对面发生的事,但他对那年轻男人极为不屑,护不住自己妻儿,还乱发脾气,现在秦艽明摆着让他把肉饼递过去,他才懒得管这种破闲事。   “快点。”   他瞪了她一眼,耐不住她眼里的哀求,十分不耐的接过来。   “反正咱们也吃不完,等明天到了汉中,再做就是了。”她拉着他衣角小声说,见她那小摸样,宫怿心里总算舒服了。   林氏正搂着儿子默默垂泪,面前突然多了个东西。   抬眼看去,是对面那辆车上其中一个少年,用刀尖掂着一个用纸包递了过来。她当然没忽略刚才儿子看人家吃饼,可她根本没脸开口也不会管人讨要,只能佯装看不见。   林氏犹豫了一下,低头看看儿子渴望的眼神,伸手接了下来。   “谢谢。”   宫怿没理她,林氏当场白了脸。   秦艽干笑了一声:“不用谢,给孩子吃。”   这时,秦艽他们所坐的货车突然快了些,两辆车错开身位。   “这样人家出身的人都挺矫情,你就算做了好,别人也不一定会记住。说不定还会埋怨你,觉得你是施舍。”   “我又没说自己是在做好事,顺手而为,也没指望人家能记好。”其实秦艽没有太多的同情心,只是看见了,又是个孩子,真视若无睹,良心上有些过不去。   *   临近黄昏,车队才停下。   曹镖头又把影一和宫怿叫过去了,估计是商量接下来的路程怎么走。秦艽下了车,在四处走了走活动筋骨,这一天的车坐下来,人都快要散架了。   歇了会儿,她打算去做饭。   从昨天到现在,宫怿几乎没吃几口东西,她特别痛恨他的挑食,但又拿他实在没办法。   正忙着,李家的大儿子突然走了过来。   “你那肉饼还剩多少?你说个价钱,我全买了。”   秦艽抬眼看他,见他面上隐隐有尴尬之色,但说出的话却让人觉得很不中听。   “没剩几个,不卖。”   “为什么不卖?这样吧,五两一个,你把剩下的都给我。”   这边发生的事,早已引来一众镖师的瞩目,见李家人竟然出五两一个买饼,都不免连连咋舌。料想秦艽一定不会放过大赚一笔的机会,反正他们这些人吃什么不是吃呢,五两卖一个饼的机会可不是天天有。   哪知秦艽还是一脸淡然的模样,自顾自忙自己的。   “不卖。”   “难道你嫌我价钱出的太低?差不多也就可以了,别狮子大开口。”   “要留着自己吃,真不卖。”   “留着自己吃?你们完全可以吃面饼……”   秦艽突然抬头,打断他:“你也可以吃面饼,何必花了大价钱来买我的肉饼。”   “那不一样!”李家大儿子说。   “有什么不一样的?难道你的胃口天生比别人精贵,别人就天生贱你一等?”秦艽满脸讥讽。   那李家大儿子还欲说什么,突然眼前一闪,多了个人。   是宫怿来了,挡在秦艽面前,那边总是放在身边当装饰的刀,不知何时出了鞘,直指着李家大儿子的鼻尖。   “滚!”他面色森冷可怕,竟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连秦艽都被他吓了一跳,在后面拉他。   李家大儿子被吓得往后一退,嚷道:“你干什么你!”   “你算什么个东西,来强买强卖!要是到现在都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也白费了你爹殚精竭虑想把你们一家人带出这条路。”   说完,宫怿把刀归鞘,拉着秦艽走了。   李家大儿子的脸涨得通红,想大声唾骂却也清楚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他也瞧见了不远处站着的影一。   他转过身,看见李老爷站在他身后,脸色暗沉,隐含着怒火。   “爹。”   “你跟我过来。”   ☆、第73章 第73章   73   宫怿沉默地吃着肉饼。   从刚才把秦艽拽回来, 他就表现得很沉默。   秦艽没敢说话, 心想是不是方才曹镖头把他们叫过去说话, 中间出了什么事。   她不敢问宫怿, 只能去问影一。   影一就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   “大师兄,怎么了?”   人前总是这么叫着, 叫习惯了, 秦艽私下就没有改口。她也怕一会儿叫大师兄, 一会儿叫影一, 到时候容易说漏嘴。   “刚才商量接下来的路线时,商队的毛管事闹出点乱子,我们的意见是连夜赶路, 但毛管事不愿。”   “赶夜路?”   秦艽转念一想,也能明白为何下这种决定。   他们昨天下午受到伏击, 天黑前那群土匪没回山寨,山寨的人肯定会下山寻找。他们当时虽把所有痕迹都毁掉了,死掉的人也掩埋得很仔细,但难免会有疏漏,所以最迟今年上午,山寨的人肯定会发现死掉的那批土匪。   他们会沿着马车的车辙追击,哪怕李家那群下人再怎么拖延,那群人肯定已经发现追错了对象,正回头往这边赶, 也就是说那群人现在就在他们身后。   至于距离多远, 这还要看他们发现那批死人的时间, 以及李家的下人能给他们拖延了多长时间。但不管怎么样,接下来的路程肯定是最危急的,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就会被追上,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离开子午道。   至于商队的毛管事为何会有意见,其实也不难猜。   昨日宫怿所言,只能暂时把这一盘散沙拼凑在一起,实际上经过这么一天的时间,不免有人心思浮动,商队的人就是其中之一。   其实这整件事和商队没有太大关系,李家的下人驾着所有马车离开后,他们所有人现在倚仗的是商队的货车,也就是说商队其实是在拿自己当幌子,掩护李家人。   可商队和李家人并没有什么关系,认真来说应该痛恨对方才是,因为如果没有李家人的出现,商队这趟行程不会出任何问题,更不用提着脑袋被人在背后追赶。李家悬赏的银子跟商队也没有半分关系,人家等于是赔本赚吆喝,还得小心丢命,不怪会闹意见。   可同时商队的处境也十分尴尬,李家人出了大价钱吊着所有人保护他们,这群见钱眼开的镖师就把商队丢脑勺后面了,让商队自己走,他们也不敢走,现在就是这种两难的状况,也是今天毛管事总私下找曹镖头说话的原因,估计想说动曹镖头甩掉李家人单独走。   所以宫怿说得真没错,如果李家人还不能认清自己的身份,真有可能死在这条路上。   秦艽正想着心事,见周围很多人不约而同看向某处,她也顺着看过去。   是李老爷和儿子说完话,直接往商队那边去了,估计是找毛管事谈事。   这车队里人员龙蛇混杂,但要说傻,还真没几个傻子,秦艽也没觉得李家人会是傻子,大抵是至今还认不清身份,所以一叶障目罢了。   希望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现在秦艽就想安安稳稳离开这里。   不多会儿,李老爷和毛管事相携走了出来,见毛管事脸上的笑,想必李老爷答应他的东西,让他十分满意。   曹镖头招呼大家启程,有许多镖师都发出埋怨声,曹镖头对众人晓以利害一番,大家也都接受了。   就是动作不太迅速,总有点不情不愿的样子。   “知道大家都辛苦了,可情况危急,实在不容耽误。今晚这趟夜路,老夫再给各位壮士一人加十两银子,就当是辛苦钱了。”李老爷站出来说。   一听有银子拿,果然所有人都积极不少,所以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一点都没说错。   一盏又一盏灯被点亮了,商队行走在外,免不了会碰见赶夜路的时候,所以这些都是必备物品。还有一根根火把,都让在车下行走的人举着。   秦艽和宫怿上了车,影一还是骑着那匹瘦马跟在一旁。李老爷上车前经过这里,停留了一下,对宫怿拱了拱手。   这手拱得秦艽心里七上八下,宫怿却一直是面无表情,看都没看他一眼。   等车队往前行驶时,秦艽悄声问他怎么回事。   “我不过教了教他们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知道这老头这么客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难道说那一刀?   秦艽看着他眼神有点诡异,宫怿揉了揉她脑门:“没事你就睡觉,别等半夜睡不着了。不过也没事,你要是怕的话,就往我怀里钻。”   起先秦艽不懂为什么,很快她就懂了,因为山里有狼。   那狼叫声此起彼伏,时不时还夹杂着其他不知名野兽的叫声,真能把人吓掉魂儿。幸亏车队里人多,火把也多,那些狼惧怕火光,一直不敢上前,却一直缀在后面,时不时叫上几声吓人。   一直到把宫怿叫烦了,提着刀跳下车。   秦艽只感觉一眨眼,身边就少了个人,夜风吹来,格外的凉。她叫了一声,没人应她,影一举着火把对她晃了下,让她别担心。   过了会儿,宫怿回来了。   浑身热气腾腾的,似乎出了不少汗,他这一来一去,几乎没人发现,除了秦艽和影一。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不光是汗,秦艽还闻到一丝不显的血腥味儿。她也没顾得去问,找出帕子给他擦汗,又把盖在身上的大棉袄,往他身上包。   影一定睛看了他一眼,问:“又头疼了?”   宫怿没理他,秦艽在心里想那个‘又’字,不过缀在后面的狼终于不叫了。   *   当终于看到人烟时,所有人都打心底升出高兴。   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找地方落脚,好好睡上一觉。   这是一座小镇,看似地方不大,但十分热闹,镇上有许多客栈。一行人随便找了家客栈,就在里面住下了。   这一休整就是到第二天上午,客栈因为被镖队包下了,里面也没有其他人。早上秦艽起来,除了有几个镖师饿得实在受不住了,出来寻食,其他人都还睡着。她找店家要了三份早饭,回房把宫怿叫起来吃早饭,吃完继续睡回笼觉,直到中午有人来敲门。   显然秦艽他们有些后知后觉,外面几方人已经商量了一场,但是没谈拢。   且不提那些镖师们,曹镖头的意思是不想再继续蹚浑水,能把李家人送到这个镇,算是仁至义尽,镖银的话镖局会退掉,但前提是李家人能再去长安。   商队的毛管事倒是有些不舍,但曹镖头一变主意,他也是两难的境地,最终还是倒向了曹镖头。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商量的,总而言之等秦艽他们起来后,镖队和商队已经准备出发了。   “阿大兄弟,小六小九兄弟,你们不走?”王镖师诧异道。   “我带两个师弟出来,本就是锻炼两人,不巧我师弟旧疾发作,还需在此地停留些日子,既然时间不凑巧,就不勉强了。”影一指了指宫怿道。   王镖师感叹道:“没想到小六兄弟平时挺活泼的,怎么会有病在身,真是可惜了。”   秦艽看着宫怿的臭脸,憋着没敢笑。她又往李家人那边看去,就见李老爷脸色灰败,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怜。   等所有人都走后,客栈里顿时空了下来。   三人回房,刚坐下来,有人敲门。   打开门,正是那位李老爷。   “小六兄弟。”他拱了拱手,说这个小六兄弟时,明显有些迟疑,“还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   秦艽一个激灵,这才发现原来镖队和商队的离开,是宫怿和李老爷的合谋。   *   影一带着一行人去找了家镖局。   与之前一样,这家镖局也有即将前往蜀地的镖队要出发。   不过这次不同,这次他们是乔装成一家人投镖,希望得到镖队的庇护前往蜀地。这种活儿是镖局里常干的,走镖的时候顺带几个人,也可以额外挣一份银子。   虽然出了银子,但并不是没有好处,最起码他们是雇主,终于有车可以坐了。加起来一共九个人,分了一辆车。   是装货的车,坐九个人绰绰有余。   就这样,一行人再度踏上前往蜀地的路。   幸运的是,因为李家人几度变装,又和宫怿三人凑在一起,这种组合大抵谁也没想到,所以行在路上,他们看到几次有形迹可疑的队伍从镖队旁经过,都没有发现这里其实有他们要找的人。   有时候帮别人,也是帮自己。   至此,秦艽终于明白了其中最后一层含义。   而同时,秦艽也发现一件事,宫怿有头疼的病。   只是他从不表现出来,她也极其难以发现,只有通过他突然大量出汗,才能窥得几分。问题是天气寒冷,大家都穿得很厚,她很难发现他出汗。   只有影一能每次都发现,后来她问了才知道,这头疼的病跟着宫怿很久了,一直治不断根儿,没人知道为什么他会头疼。起先大家以为是双魂症的后遗症,后来才知道不是,他们这趟来蜀地,就是为此。   至此,秦艽才终于明白宫怿那句‘都是曾经发生过的’话的含义,也印证了她很久之前的猜测——眼睛瞎了是真的,每天做噩梦是真的,双魂症是真的,中毒也是真的,只是为什么他还能笑?   这些事如果发生一件在她的身上,可能她都会生不如死,可他却能笑。   *   “大恩不言谢,其实老夫是无法用言语描述感激之意。小六兄弟,在这蜀地,如若碰到什么困难,请一定来找老夫,让老夫略尽绵薄之力。”   这将近快一个月同车同行,已经让双方培养出极其深厚的感情。至少李家人对宫怿三人是如此,这临到快道别了,都有些依依不舍。   “小六兄弟英雄出少年,以后前途定不可限量。这趟为兄跟你们学了很多东西,心中满是感慨,无法一一诉说,望你们这一去能够一路顺风。”李家大儿子道。   李老爷又拿出一块玉佩,塞给了宫怿:“若是有困难,可拿此玉佩到益州李家,或者巴州唐家都可。”   宫怿哂然一笑,接了过来:“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另一边,小衡儿抱着秦艽的腿,不想让她走,还是林氏劝了又劝,才松开。   “那小九哥哥,你以后会来看衡儿吗?”   “有机会的话,一定会去的。”   再次道别后,三人转身离开。   李老爷抚着胡须,看着三人背影,目露沉思。   李家大公子道:“爹,都到了这种地步,你也没告诉人家我们的身份,未免也太不坦诚。”   “不是你爹不说,而是对方不说,我们自然也不能说。不然我们说了,对方不说,让人家如何下的来台?”   “难道真是那位?”李大公子往天上指了指。   李老爷做了个手势:“莫言,他不言,我们当不语,有缘自然会再见面。”   一会儿的时间,两个人都留下谶语,果然过了没多久,双方又再度见面了。   因为上官归在巴州出事了。   ☆、第74章 第74章   74   因为和上官归约好在巴州汇合, 所以和李家人分开后, 宫怿三人就直奔目的地。   等到了地方, 才知道上官归不在巴州, 而是越过了巴水,去了黔水一带。   事实上蜀地虽属大梁王朝, 但自从大梁开元以来, 朝廷对蜀地的统治并不完整。西南蛮族众多, 光朝廷记录在案的蛮族便有十多种, 境内又多群山峻岭,环境十分恶劣,朝廷鞭长莫及, 只能以夷治夷。   于是朝廷在化外之地推行羁縻州,所谓羁縻, 也就是指朝廷指令蛮族头人许其官职,命其管理治下的族人的,除了每年羁縻州要向朝廷纳贡以外,只要没有谋反的意图,朝廷准其世有其地,世掌其民,并不干涩他们内部事务。   这种大大小小的羁縻州遍布整个剑南道和黔中道,朝廷的经制州在夹缝中求生存,很多时候还要看当地蛮族的脸色。   像巴州便是经制州之一, 但越过了巴水再往南, 那里乃蛮族群聚之地, 当地民风彪悍,民众逞勇斗狠,且族群复杂,又风俗不同,语言不同,汉人若是去了那里,很可能就是一个惨死异乡的下场。   而最令汉人惧怕的,还是巴水之南的苗蛮。   这些蛮人擅毒也擅蛊,即使同为蛮族,其他蛮族也轻易不敢招惹。而流传在蜀地那些神乎其神的下蛊手法,都是出自那些苗蛮。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苗蛮从不与汉人来往,都是生活在深山老林之中,一般寻常人如果不是刻意寻找,也碰不到这些人。   可也说了是一般人,上官归这次本就是冲着那些苗蛮而去,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带着那袁铁牛,又找当地人带路,也在巴水之南走了一圈,甚至找到解蛊的之法。可惜对方并不愿意出手,中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上官归就和上官家的人失去了联络。   按照上官家的人估计,上官归肯定是得罪了那个苗寨的首领,被对方抓了起来。   其实按理说,这事也不会太难办,只要上官家向掌管当地的刺史打声招呼,由朝廷出面,人也不是救不回来。可上官归此行乃私下行动,若是没找到解蛊之法也就罢,既然找到了若是走漏风声,就怕中间再生其他岔子。   “我去救他。”   丢下这话,影一便拿着刀往门外走去。   “连从止都陷进去了,很显然那地方诡异,不是靠武力能解决的。”宫怿道。   上官家的人连连点头,道:“影一大人,若是靠武力能救,属下早就命人去救公子了。您是不知那些苗蛮下毒下蛊的手法神乎其神,一个不小心就会着道,且死状极惨,让人不忍直视。此行本就是为殿下寻求解蛊之法,若真跟对方大动干戈,属下就怕到时候会弄巧成拙。”   “那你打算怎么办?”影一这话是问宫怿的。   “既然从止找到那个寨子,并在那里逗留了一段时间,说明对方对他并没有恶意。会突然失去联络,恐怕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抑或是他做了什么触怒对方,被关了起来。短时间应该无性命之忧,接下来我们应该做的是打探清楚当地情形,再行救人之事,也免得弄巧成拙,又折了进去。”   宫怿说得有理有据,影一只能听从,但看得出他很焦躁,这还是秦艽第一次见素来寡淡的影一如此。   等被安排下去歇息时,秦艽向宫怿问起这事。   他也没瞒她,道:“影一自从被舅父捡回来,就一直跟着从止,两人一起练武长大,感情自然深厚。”   真的就是这样?   秦艽总觉得他样子怪怪的,可又想不出哪儿怪,不过她也没多想,好不容易到了安全的地方,可以好好的洗个澡睡一觉,是她目前最想做的事。   *   让丫鬟换了两桶水,秦艽才把自己洗干净了。   她穿着小碎花的齐胸襦裙,披散着湿润的长发,让丫鬟拿着熏笼给她烘头发。小脸上的颜料早已洗干净,又恢复了往常的白皙,就是这两个月在外面风吹日晒,也没时间精细自己,皮肤粗糙了不少。   幸亏上官家的人准备还算齐备,竟还准备了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和面脂。丫鬟帮她烤头发时,她便拿了面脂细细地在脸上抹着,用完之后果然好多了。   正忙着,宫怿来了,也是湿发披肩,竟是没擦就过来了。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头发没擦就出来了?”   “你帮我弄。”原来是嫌丫鬟笨手笨脚。   秦艽只能接过丫鬟手里的熏笼,又让人找来帕子,去给他烤头发。   宫怿靠在贵妃榻上,只把头发露出来,秦艽搬个小杌子坐在旁边,先梳顺再擦干,最后才用熏笼烘着。   到底是外物烘干,会让头发显得很干燥,刚才丫鬟给秦艽用了些特制的香露,秦艽用了觉得还不错,此时摸着他的长发,觉得没以往顺滑,便让丫鬟拿了那香露来。   那丫鬟有点犹豫,但什么也没说,把香露取来了。   倒一些在手心里,顺着晕开,然后用熏笼烤,果然烤干的头发又香又顺,摸着手感极好。秦艽很喜欢宫怿的长发,他的头发又黑又亮,每一根发丝都粗而柔韧,不像她的,虽然也不差,但就是没他发质好。   宫怿半阖着目,似乎在想什么问题。   突然他抽了抽鼻子,道:“什么味道?”   “我在头发上抹了些香露。”   他也没多想,只当是她在自己头上抹,被他闻到味道。可很快他就觉得不太对劲了,那味道太近也太浓。   他坐起来,瞥了她一眼:“你是给自己抹,还是给我抹?”   秦艽忍住笑,将长发捻了一缕递到他鼻尖:“当然是我,你闻闻,好香。”   “是挺香的。”宫怿修长的手指拈住那缕长发,搁在鼻尖嗅了嗅。   秦艽没料到他会这么干,又见他姿态慵懒而优雅,仿若那指尖不是头发,而是一朵空谷幽兰,让人沉醉,不禁有些看呆了,吞了口口水。   宫怿乜了她一眼,将人拉过去,同时挥手让所有人都下去了。   “香吗?”   “香。”   直到他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贵妃榻上,秦艽才反应过来。   但已经来不及拒绝了,惊涛骇浪席卷了她。   “小艽也很香。”   ……   迷迷糊糊中,秦艽听见有人敲门,推了宫怿一把。   “你听错了,谁敢这个时候敲门。”   他埋着头,还不想丢了嘴里的蜜糖,可这会儿秦艽已经反应过来,怎么可能让他再继续。   “真的有人在敲门,你听。”   趁着宫怿听的当头,秦艽忙从他身下滑走跑开了,期间腿软了一下,也没妨碍她跑进浴间。   真的有人敲门,进浴间的前一刻,秦艽听见影一的声音。   影一推门走进去。   这种情形极少在发生在他和宫怿身上,可自打小师弟长大了,平时他与秦艽两人独处时,影一总会避开。   他本是来找小师弟说从止的事,走到门外见站了好几个丫鬟,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了,也因此才有这次的敲门。   明知道小师弟会不悦,但影一还是进来了,果然进来后看见小师弟光着脚靠着贵妃榻上,衣襟大敞,赤/裸着胸膛,脸臭得发黑。   旁边的地上掉落了一根粉色的发带,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   影一装作没看见:“你说你想法子,想到了没?”   宫怿懒洋洋地坐起来,懒得理他。   实际上这会儿他杀人的冲动都有,他本来打算和小艽就此成就好事,竟然被这个人给破坏了。   “到底想到没?”   “想到也不告诉你。”他笑得恶劣。   影一眯了眯眼,神色淡淡道:“这趟出来之前,我弄到一册万花楼密不外传的典籍,孤本。另外你藏那些册子的地方,我知道。”   “什么孤本啊?大师兄?”秦艽实在好奇影一来做什么,所以收拾好,就赶紧出来了,刚好听见孤本、册子什么的。   影一没说话,宫怿瞪了他一眼,才对秦艽笑道:“没什么,影一帮我找了册我寻了很久的孤本。”   秦艽哦了声。   宫怿又对影一道:“我们可能要找找唐家。”   “唐家?”   “你忘了之前那个‘李老爷’。”   李老爷其实并不姓李,而是姓顾,全名顾昌顺。乃门下省侍郎,为门下省长官之副。大梁管制承袭前朝,设三省六部,所谓三省指的就是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此三省同秉军国政要,其中尚书省名存实亡,又以门下省和中书省为主。   这顾昌顺也算是朝廷重臣,却因为被人攻讦,丢官回乡。却万万没想到得罪了个小人,丢官回乡还不够,竟半路被人截杀。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可能暗中还有其他牵扯,对方才会下此毒手。不过这些事和宫怿也没什么关系,他不过是顺手帮了对方一把。   顾家在蜀地乃是传承多年的名门望族,而此番宫怿的目标并不是顾家,而是顾家的姻亲唐家,也是顾昌顺之妻的娘家。   这唐家在蜀地的地位十分复杂,其本家并无人担任任何官职,充其量不过是个当地的大地主,但因其和巴水之南的一些蛮族交好,致使其地位特殊。每逢碰上有汉蛮之争,或是当地蛮族与官府发生冲突,都是请唐家人从中调和。   据说唐家人有蛮族的血统,具体谁也不知,总而言之在蜀地避不开蛮族,碰上蛮族的纠纷找唐家人就没错了。   之前宫怿还在长安时,上官归就跟他提过这件事,可惜唐家人并不好结交,所以这事就被暂且搁置。   宫怿之前并不知顾昌顺的夫人是唐家人,还是临行前顾昌顺送他玉佩,并说了那样一句话,他才明白其中的意思,也明白对方送了他一个大人情。   ☆、第75章 第75章   75   既然说定了要去找唐家, 第二天三人就出发了。   虽然都是在巴州, 但巴州也分很多地方, 宫怿他们赶了一天的路才到唐家。   唐家临着巴水, 到了这个叫巴水镇的地方,能明显感觉出与其他地方的氛围不同, 街上建筑变得参差不齐, 有汉族的, 还有明显带着蛮族色彩的, 路上的行人也是,时不时就能碰到穿着异族服饰的人经过。   他们衣裳的颜色鲜艳大胆,头上或是带着头帕, 或是梳着奇形怪状的发型,有的男人耳朵上还带着耳环, 几乎个个腰间都挎着刀。   秦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个叫谢显的男人忙对她做手势,说在这种群族混杂之地,因为习俗和言语不通,汉蛮彼此敌视,可能多看几眼就会让对方误会,经常有这种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情况发生。   而朝廷抚夷,即使闹到官府,不是什么大事的话, 一般都是偏向蛮人。   谢显是上官归的属下, 也是上官家暂时驻扎在巴州的主事人。怕三人不懂当地习俗闹出乱子, 这趟来唐家由他亲自带路。   至于宫怿三人,因当初和‘李家人’相识时,是以师兄弟三人的面孔,这次依旧如此,也免得走漏了行迹。   在巴水镇,几乎没人不知唐家在哪儿,所以一行人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拿着玉佩叩开门,宫怿本以为还要转述下来龙去脉,又或者说联系上顾昌顺才好道明目的,谁知顾昌顺一家竟刚好在此。   他们是来探亲的,前几日刚到。   这就有些出乎宫怿的意料,不过倒是方便了他。   知道事从紧急,他也没含糊,道明了来龙去脉。除了隐藏上官归和自己的身份,差不多已经把具体情况都说明了。   顾昌顺并未推迟,让宫怿等人先在此住下,他则请人去打探消息。   宫怿他们就在唐家住了下来。   看得出唐家和一般的汉人家还是有些不同的,更像是汉蛮两种文化的交融,外面有人说唐家有蛮人血统,应该是没有猜错。   唐家的宅子很大,但因为是客人,没有必要的话,宫怿三人从不到处乱走。   也是和天气有关系,因为他们到唐家的第二天就下雪了,这才发现时间过得太快,竟快过年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大雪的原因导致消息传递很慢,过了差不多快半个月,才有消息传回来。   他们所说的苗寨已经找到了,也确实扣了个汉人,那个汉人收了寨中一个少女的礼物,按照当地风俗,他应该要娶那个少女为妻,可惜此人不愿,不巧的是这个少女的爹是寨子的首领。   据唐家传消息回来的人说,这个汉人并无生命危险,因为对方还想说服他娶自己的女儿。   本来宫怿他们打算当即就去把上官归要回来,被唐家人制止了。一来大雪天气不宜出行,二来每年冬天下雪后,苗寨就会闭寨,一般到了次年春暖花开时才会开启。   无奈,宫怿他们只能静心等待,等候明年春天的到来。   另一边,跟着大队伍走的王瑜等人也到了巴州。   有王瑜的打掩护,六皇子不在车队的消息,是走到半路才被人知晓的。那是已经快到了绝境,一波又一波的狙杀者,驿站里下毒,半路截杀,护送的队伍死了很多人。   一直到快隐藏不下去,王瑜才听从宫怿的吩咐,爆出六皇子其实不在队伍中的事。   自此,目光被分散,这条队伍才可以侥幸抵达蜀地。   事情传到长安,元平帝雷霆震怒,命人彻查,惊起无数波澜,也因此长安城里有些人的这个年过得并不太好。   不过这一切和宫怿他们没什么关系,长安和蜀地相隔何止千里,就算有什么消息传过来,也是好些天以后的事了。   宫怿带着秦艽等人在巴州露了个面,就再度离开了。   这一次不是唱空城计,而是有个人代替了他,六皇子体弱多病,又极少见人,一个替身足以应付。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巴州时,宫怿却带着秦艽影一再次悄悄住进唐家。   *   巴州的冬天还是很冷的,但比起长安来说,又好了不少。   宫怿拢着大棉袄坐在炭盆旁,外面下雪没地方去,以他们的身份在唐家也不适合乱走,所以这些日子他和秦艽就靠着下棋打发时间。   秦艽是个臭棋篓,似乎刚学会下棋的人都特别有兴致,开始是宫怿拉着她下棋,现在换做她拉着宫怿,可以下一个下午都不会觉得无聊。   可她不无聊,宫怿无聊,所以宫怿现在已经练成边睡觉边下棋的功夫,趁着秦艽想下一步该怎么下时,他闭眼睡一会儿,等秦艽叫他,再睁眼下一步。   简直神乎其神!   秦艽捏着一颗白子,正聚精会神想下一步怎么走。   对面的人又睡着了,她抬眼看过去,眼中闪过一抹担忧。   棋盘上的白子已经走到了绝路,似乎绝无生机,但秦艽知道还是能变的,她悄悄地伸手关键位置的黑子挪了挪。哪知刚挪了一颗,一只手就伸过来了。   对方也没说话,就是哼了哼,又睁眼看了她一眼。   秦艽的心终于放下来,露出一个有点尴尬的甜笑:“六师兄。”   “胆子肥了,你今儿被我抓几次了?”   “两次,三次?”她似乎有点蠢蠢的,小心翼翼道。   “这已经是第六次了!”他冷笑,撇唇:“再让我抓住——”   她打断他:“就罚我今晚陪你睡觉。”   梳着独髻的少年愕然。忽而,他勾唇一笑,把同样穿着大棉袄的小少年拉了过来。   小少年的皮肤是浅蜜色的,在炭盆火光的照耀,表层有一种水润油滑的光泽。因为天气寒冷,小少年穿了身厚厚的大棉袄,里面却穿着劲装。人太瘦小,棉袄太厚,就显得有些不协调。   倒是给她增添了几分可爱,看起来圆头圆脑的。   “小艽想陪我睡?”明明很普通的一句话,却被独髻少年说得很暧昧。   “我才没有,不是你总是这么说。”秦艽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小声喃喃。   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小少年的颈子,那里的肌肤细嫩光滑,似乎让他爱不释手,在上面磨蹭了一下又一下。   他手指有点冰凉,秦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刚感觉手指收了回去,带着淡淡药香的鼻息喷洒而来。他咬了咬小巧可爱的耳垂,又在上面舔了舔,低声道:“那小艽到底想还是不想?”   “六师兄……”   她轻声呢喃,下意识伸了伸颈子,好空出位置让他亲吻。   这无疑是一个暗示,宫怿的眼睛当即就红了,本来和风细雨似的吻,变成了狂风骤雨,又急又猛。不知何时棉袄被解了开,手指钻进衣襟,因为穿得厚,小少年是没有裹胸的,所以很轻易就触上那起伏的弧度。   这是宫怿最近才发现的好物,让他爱不释手,每当脑子里开始错乱时,他就想揉坏它。   错乱?   手指悄无声息地收回了,他依旧还是舍不得丢下嘴里的蜜糖,却是和缓了许多。   当他终于停下,将她揽进怀里微微喘息时,秦艽的心不停地往下落。   有人敲门,宫怿叫进的同时,将秦艽扶坐了起来。   是影一。   “用饭了。”   饭是下人送来的,很丰盛。   现如今唐家知道宫怿身份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顾昌顺。   在外人眼里,宫怿三人只是落魄江湖的刀客,因在路上救了顾昌顺一家,才能住进唐家,被奉为上宾。他们还有一个师兄弟为了给师弟寻找解蛊的办法,被扣押在苗寨里,现在唐家要做的事就是等开春后带他们去苗寨把人救回来,最好能找到解蛊的办法,就算是报恩了。   现在顾昌顺并不在唐家,而是回了顾家,但唐家的家主很感激三人救了女儿女婿一家,特意吩咐下人精心侍候。   冬天天黑的早,吃饭的过程中天已经黑了。   晚食中主菜是当地惯吃的炖锅,就是把牛羊肉炖上一锅,配以各种菜。蜀地人嗜辣,又烫又辣的情况下,所以三个人吃得特别慢。   吃饭完就是睡觉了,三人的房间在一处,回房时宫怿没有留她。   所以等宫怿进房后,秦艽又折了回去,去了影一的房间。   见秦艽走进来,影一抬眼看她,眼神疑惑。   “大师兄,六师兄最近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   “我发现他最近很嗜睡,而且……”剩下的话,秦艽没好意思说,她能说以前宫怿晚上总是缠着她不放,即使不干点什么也要让她陪/睡,可自打住进唐家后,他就变得十分反常,再也不留她了。   宫怿也解释过,是怕落人耳目,走漏了消息,可秦艽却觉得他在说谎。   只是这种话,她一个女孩子,却是不好当影一讲出来的。   “冬天,人本就贪睡。他眼睛的情况并不稳定,时好时不好,所以才睡觉的时候居多,他以前不也是这样,你别多想。”   是的,宫怿以前也贪睡,在秦艽的记忆中甚至那个梦里,他闭目养神的时候占多数。可那是以前,以前两人还不够亲密,经过这回朝夕相处近三个月,秦艽对宫怿的了解越来越深,甚至他的一些很细微的身体变化,她都知道。   宫怿已经很久没有‘又’头疼了。   “没事就好,那大师兄你早点睡,我回房了。明天还是老时间,我来找你学刀。”   这一路上闲暇之余,影一都会教秦艽一些功夫,这次住进唐家以后,上午秦艽和影一学刀,下午和宫怿下棋。   其实练功得从小打基础,半路学顶多也就是个花架子,但聊胜于无。影一是个很好的师傅,教给秦艽的一些东西,让她觉得哪天就算自己落了单,碰见两三个大汉,她也不会惧怕。   *   夜很深了。   宫怿的房间里却亮着灯。   烛台放在床头,灯芯被剪得很短,所以烛光只能照亮床前的位置。   床榻上,宫怿紧闭双目,额上青筋毕露。   看他神色平静,若不是额上的青筋和时不时抽搐一下的脸颊,大抵没人会知道他其实正在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我觉得我们不能再等了,即使雪没化,山里的路也不是不能走。”   宫怿长出一口气,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唐家那边不好开脱,这次去除了救从止,还得找到解蛊的法子,从止递回来的消息只说那个苗寨疑似有此蛊,我猜他被扣在苗寨,是故意为之,大抵是想查清楚来源,所以我们不能得罪苗寨里的人,能和平解决最好,不能贸然闯寨。”   “可你现在……”影一顿了顿,道:“今天小师妹问我你怎么了?她可能怀疑了。”   宫怿轻笑一声,“这么快就发现了?”   他嘴里似乎有血,说话幅度太大就会露出牙齿,此时那洁白的牙齿上都是血,可笑容却极为灿烂,也就显得他笑得有几分诡异。   “别跟她说,”他轻吐一口气,面容一下子变得很疲累,“反正很快就能找到解决的法子。”   声音到最后变得极为细小,榻上的人很快就睡着了,显然是疲惫至极。   影一无声地叹了口气,回头看向门那处的阴影。   “大师兄,你回去休息吧,我陪着他。”   以宫怿现在的发作频率,一晚上也就一次,影一就没有拒绝,和秦艽交错而过出了房间。   秦艽脱了鞋,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在他身边躺下。   ☆、第76章 第76章   76   宫怿刚醒来, 就发现身边睡着一个人。   味道是熟悉的, 所以他不用睁眼, 就知道对方是谁。   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 他搂上去,把人往怀里揽得更紧。脸已经凑上前了, 闻着那沁人心扉的馨香, 感受着那绵软, 这一刻觉得就算死在这儿也无所谓了。   直到把人磨醒了, 伸手去推埋在怀里的脑袋,可怎么都推不开,他比想象之中更顽固。   “六师兄你醒了?”   “还没。”   “那你怎么能说话?”   “这是说梦话。”   秦艽被他气笑了, 偷偷一个人藏起来发病,还能睁着眼说梦话, 估计除了他也没谁了。   “你压疼我了。”   “哪儿疼?这?”   他伸手上去捏了捏,换来秦艽一声倒抽气。   “我没使劲儿。”   秦艽一把将他推开,道:“你继续睡,我去找大师兄。”这人总有本事让人前一刻为他心疼死,后一刻被他气死。   *   秦艽把棉袄套在身上,就出去了。   反正现在做男装打扮,也没有那么讲究,她去了外面的庭院,果然影一正等着她。   之前也说了, 秦艽半路出家, 又是个女子, 力气太小,男子练的功夫很多都不适合她,影一只能教她一些简单的,例如小擒拿手,一些粗浅的刀法之类的,反正只是用来自保,其他时候也用不上她。   秦艽把一套刀法耍完,已是热气腾腾,额上出了一头薄汗。   其实她也意识到自己根本不适合练什么刀法,她手没有力气,也不够稳,估计影一也就是陪着她打发时间来着。   “大师兄,要不你教我六师兄暗器的功夫?”   她垂涎这个很久了,不动声色,杀伤力也足够了,比较适合女子。她以为影一会教她这个的,谁知影一却提都没提过。   “我教不了。”影一看了她一眼,道。   “为什么?是因为不能传授?”她也只能想到这个缘由。   “这不是我教他的,是他自己琢磨来的,得耳力极好才可。”   当初宫怿眼睛看不见,为了方便他日常生活及必要时保护自己,所以他专门锻炼过耳力,也就是所谓的听风辩位。宫怿如今的耳力极好,这么说吧,以影一的轻身功夫,他如果刻意去接近某个人,能发现的人极少,宫怿是例外。   “那算了。”听完影一的解释,秦艽道。   “也不知道这雪什么时候能化,他的身体还能坚持?能坚持多久?”   秦艽的感叹,影一没有回答,因为他心里也没有答案。   ……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转眼间正月已经过完了。   这期间宫怿嗜睡的状况越来越严重,发病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没人知道他这是怎么回事,请了大夫来看,也看不出所以然。倒是唐家的人来说这病情像中了蛊,除了中蛊,也没办法解释这种稀奇古怪的症状。   而宫怿的病情突然严重,大抵跟蛊主距离越来越近的缘故。这种解释倒是对上了,之前在长安,宫怿发作的没这么频繁,可自打进了巴州后,尤其是来到巴水镇,似乎越来越严重。   本来秦艽还打算要不要先离开巴水镇,等准备出发时再来,却被宫怿给拒绝了。而这边唐家见宫怿的情况实在不好,便商量着准备出发。   现在雪已经化了,虽然天气还冷,但路上也不是不能走,关键是宫怿的情况实在耽误不得。   就这样一行人踏上前往巴水之南的路。   *   走了差不多十天,一行人弃车步行。   这趟来的除了宫怿、影一、谢显和秦艽,便只有唐家的几个人。一个叫唐丰的中年汉子,带着两个伙计。   看得出三人是老走这条路的,一路上各处都熟悉,也是通过他们,秦艽等人才知道为何唐家人的地位会如此特殊。   唐家除了是巴水镇的大地主,同时也是商人,他们专做和蛮族有关的生意。例如每个月都有唐家人带着各种货物,行走在群山峻岭之间,前往那些隐藏在大山之中蛮族的聚集地。他们带去了盐、糖、铁和布料等等蛮族人必备之物,又从蛮族人手中换来各种药材、矿石、特产等。   据说唐家的祖上就是做行脚商,还是专门做蛮族人的生意,这种活儿在当时太苦了,也太危险,一般人都不会做。可偏偏唐家人就是靠着几代人的苦心经营,把这生意做成了‘势’。   其实到了现在,唐家人已经不指望做这些生意赚银子了,而是通过抚夷成为朝廷和蛮族的中间桥梁,借此来壮大自己。就好比盐和茶都受朝廷管制,但唐家就能获得格外的特权。   因为什么,不言而喻。   而唐丰虽然姓唐,但并不是真正的唐家人,他有蛮人血统,是唐家家主收养来的。诸如唐丰这样的人,唐家有很多,大多因为有异族血统,受两族的鄙夷和排挤。唐家却给了他们一个如鱼得水及赖以为生的领地,让他们可以堂堂正正成为一个人。   唐家的人很聪明。   这是宫怿说的,秦艽也觉得是这样,也是通过这次,秦艽才明白什么叫做‘势’,明白了‘势’的含义,却依旧仿佛隔了一层纱,暂时还没戳破。   ……   山路很难走,走到最后反正秦艽是已经摸不清楚方向了。   他们已经在山里走了三天,白天脚下不停,晚上就露宿荒野,每天都是伴着野兽的嚎叫入眠,几日下来秦艽也麻木了。据唐丰说,这个时间来虽然天冷,但也不是没好处的,等再过段时间,山里的虫蚁就都出来了,像他们这样没有走过这种路的人肯定受不了。   “停下,歇息一会儿。”来到一处溪流旁,唐丰停下脚步说。   一行人放下背篓,各自找地方坐下,秦艽现在不光想坐,还想躺。   “唐叔,还得多久才能到?”   唐丰掏出水囊,灌了口水道:“再有一日就能到了。”   他从手下手里接过肉干和面饼,一面吃着一面道:“这寨子和一般的寨子不一样,藏得深。他们极少跟外面人接触,也不知道你们那位二师兄是怎么找过去的。”   秦艽干笑一声:“谁知道呢,估计是凑巧吧。”   她拽过背篓,从里面掏出馒头和肉干,递给影一和宫怿。自打进入山区后,他们一行人每个人身上就多了个背篓,里面放着干粮、水和一些杂物,唐丰三人还带了帐篷。   她没力气,宫怿有病在身,所以他们的东西都集中在影一的背篓里。   秦艽翻了翻剩下的肉干和干粮,刚好还够一日的补给,看来唐丰他们都是提前算好的。   “你吃一点吧,头还疼吗?”   宫怿捏着干粮,皱眉摇了摇头。   他本来就瘦,现在比之前更瘦了,以前线条柔和的脸,现在多了些棱角,锋利得像刀。   “多少吃一点,明天就能到了。”碍着有唐丰几个人在,秦艽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捏了捏他的手,又把水囊递给他。   又歇息了会儿,一行人再度启程,秦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期盼能快点到达一个地方。   ……   这座苗寨是依山而建,占地面积很大,一眼看不到尽头。   他们不懂苗蛮的话,只能听着唐丰叽里咕噜和对方交涉,但只看对方脸上的笑,也能看出对方还是挺欢迎唐丰的。   经过唐丰的解释才知道,他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这个苗寨刚好在他辖下范围之内,所以这次家主才会挑了他带几人来。   跟着进了苗寨,有许多小孩和年纪的小姑娘站在远处看他们。   一排排一栋栋的吊脚楼,据唐丰说这是苗寨独有的建筑,因为大山里山高坡陡,潮湿多雾,所以一般房子的一楼是没办法住人的,才会形成这种特色。   一路上有很多寨子里的人和唐丰打招呼,看得出和他很熟,他们来到一处吊脚楼前,唐丰领着他们进了屋子,又留下两个伙计陪他们,就匆匆离开了。   秦艽进屋里看了下。   这栋房子很简陋,里面的家具也很简陋。进门是个四方的堂间,除了一张矮桌和几张草垫,别无他物。往里面行去,并排有三间房,靠墙是床,除了床以外,有个四方矮桌,靠着墙有个木柜。   房子是木制的,家具和床都是原木色,没有刷任何漆,不过墙上倒是挂了些模样和颜色都很奇怪的东西,秦艽也不认识,就没有多看。   过了很久,唐丰才回来,跟宫怿他们说,他去见了寨子的首领,已经把来意说明了,但首领并没有给回话,今晚他们寨子里祭神,一切都要等过了今晚再说。   但可以允许他们见上官归,等会人就过来了。   正说着,一个身穿靛蓝色对襟褂子和灰色大脚长裤的男青年走了进来,一身普通苗蛮青年的打扮,却赫然是上官归。   ☆、第77章 第77章   77   唐丰很识趣地从房间退了出去,将地方留给他们说话。   “从止!”   这是秦艽第一次见影一失态成这样, 竟是冲动地走上前, 握住了上官归的手。宫怿的目光也停留在上官归身上,见他与去年离京时并无两样, 才放下心来。   “我没事。”上官归拍了拍影一的肩膀。   “我知道你没事, 可是我很担心你。”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桌前的草垫上坐下,影一的眉宇间隐隐有着委屈, 挨着上官归坐,眼睛一直盯着他。   秦艽去看影一,又去看上官归, 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上官归看了过来,目光闪了闪, 似乎对她能出现在这儿有些诧异。   “你们怎么找来了?”   “说来话长……”明摆着指望影一靠不住,宫怿索性亲自把来龙去脉简略地说了一遍,又问:“你怎么会陷在这地方?”   方才宫怿一路走来, 见着苗寨并没有什么武装力量,似乎老弱妇孺挺多的。上官归的武功如何,他十分清楚,按理不该陷在这种地方才对。   之前他也猜测上官归是不是故意留在这, 可方才唐丰的话让他改变的念头, 上官归不能离开, 明显是受制于人。   提起这个, 上官归的眸色暗了暗, 将自己是怎么到这里大概说了一遍。   当初他和袁铁牛打听清楚消息后,就决定来巴州一趟,为了方便行事,他提前把在蜀地的谢显等人,派往巴州先打听消息。   到地方后,为了印证消息,也是为了不节外生枝,他只带了袁铁牛和几个属下只身前往巴水之南。   没有唐家人做向导,上官归等人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当时他们来时天正热,正是草木繁茂,蛇虫最多的时候,被各种蛇虫折腾得是叫苦不堪。期间死了一个,就是死于蛇毒,就在他们几乎快要放弃时,上官归在山里救了一个人,才让他机缘巧合来到这个苗寨。   经过这么多年的开化,苗蛮虽然排外,但他们也并不是都视汉人为仇敌。尤其又对救命恩人来说,更是待为贵客。   因为贵客的身份,上官归等人在这苗寨里还算如鱼得水,虽然语言不同,但并不能阻挡彼此的善意。可这种善意在他打听宫怿这种病症的毒蛊时,突然烟消云散了,寨子里的人突然对他们冷淡下来,还催促他们赶紧离开。   而这个催促他赶紧离开的人,正是他所救的那个苗蛮青年阿旺。   这个时候,上官归还不知道阿旺其实是为他好,眼看在这里就快待不下去了,他走了一步险棋,收下了苗寨首领小女儿阿娜佳求爱的礼物。   就像宫怿之前所猜测,上官归是故意留在此的,可他不知道就在他想走时,即使寨门大开任他行走,他也没办法走了。   发生的一切简直让人匪夷所思,他曾试过命手下偷偷离开苗寨,将消息递回去,那个手下不过离开苗寨不到一百步的距离,就腹疼如刀绞,只能返回。期间试了好几次,甚至换人试过,包括上官归自己,都是同样的情况,自此他才知道,他们这是走不掉了。   “你的意思你们都中了蛊?”   上官归微微点头:“根本不知是何时中了招,因为知道蛊毒的厉害,我们到这里后,吃什么东西都会用银针验毒。”   “但没用。因为是蛊,不是毒。”所以当时宫怿中蛊时,根本无知无觉,甚至过了几年后才发现。   “对。蛊和毒是两种东西。”上官归也是经过这次才明白。   宫怿长出一口气,看向秦艽,也不说话,秦艽被他看得有点莫名其妙:“怎么了?”   “没什么。”   他虽不说,但上官归似乎有点明白他的意思,又看了秦艽一眼。   “今晚的祭神是他们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很多天前就开始准备了,他们会邀请你们一同参加,如果我没料错的话,他们的大祭司会出现。”   “也就是寨子中你觉得最可疑的人?”   和宫怿说话就是省力,上官归点点头:“如果那种蛊真是出自这个寨子,那么只有可能是出自她之手,苗蛮里也不是人人懂蛊。”   “既然所有情况都搞清楚了,那就先静观其变,有唐家人在,就算我的中的蛊治不了,应该也能把你带走。走了太久的山路,我们先去睡一觉,有事叫我。”   说完,宫怿就拉着秦艽走了。   临走时,秦艽还回头又看了上官归和影一一眼。   一直进了房间,宫怿才说:“看什么呢,这要是换成别人,你会被上官归记仇。他这人看着是个面瘫,其实报复心很强。”   这还是秦艽第一次见宫怿背地里说别人的坏话,也因此多看了他两眼。   “他和大师兄?”   宫怿噙着笑:“我忘了告诉你,影一是当初上官归和舅舅一同在山里捡回来的,他很依赖上官归,我们平时看到的影一,都不是真正的他。”   这么一说,秦艽倒还真起了兴致,想知道大师兄真正是什么样。听到隔壁的门响了,更是让她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   什么样的情况能让两个男人闭着房门单独一室,就算是谈什么隐秘的事,在外面也不是不能谈。   “你说我要是去听墙角,被大师兄发现的话,他会不会打死我?”   宫怿瞥了她一眼,似乎在说你胆子真大,不用影一打死你,一个上官归就够了。   秦艽还是决定放弃,她的好奇心虽然很强,但保命的念头更强烈。   “还是先睡一觉,不然晚上没精神应付情况。”   她把床上的被褥整了整,还把被子抖了抖,见还算干净,她把外衫脱下,一一叠放整齐后,就上了床。   宫怿似乎很累,上床就睡着了,秦艽没人说话,临睡前需要酝酿一会儿,就看着床里面的墙壁发呆。   看着看着,她看出了异常,墙上有个地方塞了根草绳似的东西,而且这地方离她不远,抬手就能摸到。   秦艽伸手去拽了两下,拽掉了,露出一个小洞。   想到隔壁是什么地方,她一个激灵坐起来,凑到小洞前。   ……   这世上大抵没有人比上官归更了解影一的性格,所以当他拽自己进房间,他老老实实就来了。   他伸手扯他的腰带,他也让解了。   二月的天还是挺冷的,虽然盖着被子,凉意依旧。可当那细细密密的吻,顺着汗毛爬上来,上官归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被子里钻出一颗头,抵在他肩膀上:“你没有受伤。”   “我跟你说过,你不信。”   “我要亲自检查,才能放心。”   “那你现在放心了?下来。”   某人没有说话,将脸埋在他肩膀上装死。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想你了,从止。”   上官归叹了口气:“我也想你了。”   某人的眼睛顿时亮了,“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   “不可以。什么东西都没有,我会受伤。”他拒绝得很坚定。   某人是最舍不得他受伤的,打消念头,脸上蔫蔫的,可下面却并不是这么表现,硬得像石头。上官归有点心软了,道:“那我帮你?”   他摇摇头,可惜拒绝得却不太坚决,于是最后的结果是他一边抵着上官归的肩头喘着小气,一面小声告状。   说谁谁谁当他是空气,每次亲热的时候都不避着,还说他听不见,他决定回去的路上要报复一下。   *   秦艽只看到两人睡在一个被窝,被窝还是那种形状,就吓得不敢再看了。   可还是好奇,正纠结着要不要再看看,背后多了个人。   “你在看什么?”   她连忙回头做手势,同时另一只手没忘记堵住墙上的小洞。宫怿闭上嘴,凑过去看,看了会儿,收回目光,一副她少见多怪的样子。见旁边扔着根稻草绳,他拾起塞进那个洞里。   “快睡。你要是不想睡,我们也来?”   吓得秦艽顿时爬在他胸口上老实了。   本来秦艽的脑子里乱七八糟一片,到最后竟然睡着了,等再次醒来外面的天已经快黑了。   外面有些吵,似乎什么人在说话,她再看床上,宫怿不在。   她起来穿上衣服走出去,堂间里唐丰正在和宫怿说话,屋里点了灯,跳跃的灯火照耀在他的脸上,长眉紧蹙,鼻梁挺直,嘴唇有点薄,但配在这张脸上无疑是最好看的,一种介于青年和少年的魅力,让秦艽看得有些移不开眼。   似乎感觉到她在看自己,他看了过来。   她忙笑着走上前,叫了声六师兄。   唐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些怪异,秦艽看了看对方,问道:“怎么了?”   最后她的目光跟随着宫怿,落在桌上一套苗服上。   那是一套女子穿的苗服。   “我也不知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说实话我和小九兄弟相处了这么久,也没想到她是个女子。但我听达努说,是他们大祭司发下的话。”唐丰苦笑道。   大祭司?   其实所谓的大祭司,也就是苗蛮的巫师,看似一个苗寨首领的地位最高,其实首领之上还有巫,巫才是苗蛮中地位最高的人,而且也不是每个苗寨里都有巫。   巫以男巫最多,女巫极少,因为普遍苗蛮们笃信女巫的法力没有男巫高,可女巫通常招人忌惮,因为苗巫之中也划分有等级,祭司、鬼师、巫师能和神灵沟通者,为神灵使者,仙娘次之,最下层是无常和蛊婆。   而蛊婆顾名思义,就是擅长蛊术的女性,苗蛮中只有女人能放蛊,一般女子能做上巫的,大多都是蛊婆。可这个苗寨里的巫却即是蛊婆,又是祭司,足以见得其能力。   据唐丰所言,受大祭司庇佑的苗寨并不止这一座,这一片山脉中还有数十个苗寨都是其领地。   “达努说,可骗人不可骗神,你可以选择不穿,后果自负。”唐丰对秦艽道。   他只是转达苗寨首领的话,本身并无恶意,但看得出唐丰的意思是不要节外生枝。至于秦艽女扮男装,本身就是掩人耳目,路上行走方便,也没有一定要坚持隐藏的必要。   可那个大祭司从没有见过他们,竟然知道秦艽是个女子,再加上自打进入这片山脉后,唐丰没少给他们普及一些关于苗巫的事迹,竟有让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难道那大祭司真的是神灵的使者?所以全知全能?   “唐叔,我这就去换,其实做这打扮,本就是为了方便赶路,换掉也没什么。”   秦艽拿着苗服进去了,可心里却有一种不祥之感。   ☆、第78章 第78章   78   天已经完全黑了,可苗寨里却亮如白昼。   到处都点着火把, 尤其是苗寨最中央的空地, 似乎寨子里所有人都聚在这里。   秦艽他们根本挤不进去,只能站在人群之外远远往那边看着。   鼓声。   说不上是什么节点, 像是远古传来, 又似乎带着某种神秘的旋律。当鼓声响起时,场上寂静一片, 连呼吸声都没了。   风送来了吟唱,传到秦艽这里,已经听不清楚了。她个子矮, 根本看不清楚是什么情况。想问问影一,但看场中寂静无声,她也不敢出声。   就这样,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随着一阵欢呼声,寨子似乎又活了。唐丰领着他们往前走, 沿路的人纷纷让道,终于来到近前,秦艽才看清楚整个场景。   场中燃了好几堆篝火,每一堆篝火前都围坐了很多人, 只有正中一堆篝火前坐了两人, 唐丰引他们前去的位置正是此处。   不远处, 有根一丈多高的十字形木柱, 上面捆着一头血肉模糊的东西, 通过悬挂在旁边的牛头,才知道这是祭牛。每逢有大祭,都是苗寨里最热闹的时候,不光祭神可以保佑寨中人们的平安,也是因为可以吃肉,这些祭物在祭神之后,寨中之人可随意取用。   行走间,几人已经来到篝火前。   火光照亮众人的脸,其中一个不用说,看其年纪和打扮,正是寨子的首领达努。而另一个依旧戴着巫傩面具,穿一身颜色鲜艳的宽松大袍,无疑是大祭司。   明明这大祭司身量并不高,即使戴着可怕的巫傩面具,也看得出是个女子。可恰恰是这样的一个人,偏偏让人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秦艽觉得可能是那面具太可怖的缘故,也可能是她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下意识往宫怿身后躲了躲,宫怿似乎有所察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唐丰正在和达努说话,因为用的苗语,大家也听不懂。   过了会儿,唐丰跟众人说,达努请他们坐下。几人学着达努和大祭司那样席地而坐,忽然有一群年轻貌美的少女涌了过来,她们手里捧着乌黑的木樽,里面似乎装着寨子自己酿的米酒,递到他们面前。   唐丰忙告诉大家,让他们接下来喝掉,这是苗寨招待贵客的礼仪。   到底是有求对方,也是希望接下来想办的事能够顺利,宫怿、影一、上官归都接下木樽,唯有秦艽有些迟疑。实在这木樽太大了,里面的酒看起来不少,她根本不会喝酒。   唐丰还在给她做手势,宫怿已经伸过手来想替她,秦艽见达努和大祭司都看了过来,忙笑着把木樽接过来,一口一口把里面的酒喝掉了。   出乎意料,这酒并不辣嗓,相反十分甘甜。   达努说了句什么,唐丰笑着接下话茬。   接下来就是吃吃喝喝了,不停地有人送上米酒,还有各种烤熟的肉,大家拒都拒不掉,只能都吃掉。   唐丰一直和达努喝酒说话,期间达努似乎被他说动,和大祭司说了什么。看得出达努很尊重大祭司,说话时姿态摆得很低,大祭司说了几句什么,就站起来离开了,达努来对唐丰摇了摇头,唐丰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   “唐叔,怎么样了?”秦艽小声问。   唐丰道:“大祭司说,如果达努不再追究这个汉人的罪过,她可以饶了他和他的同伴。至于小六兄弟身上的蛊,大祭司并没有给明话。达努说看小六兄弟这么年轻,似乎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他身上的蛊不可能是大祭司所下,大祭司从没有离开过这片山脉。”   “那大祭司能解这蛊?只要她能解,我们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上官归道。明明不过短短两句话,却让他说出势在必得之意。   “我只能和达努说了,看能不能请他说动大祭司。”   唐丰又和达努一番交谈,期间达努目光连连落在宫怿等人的身上,似乎唐丰提出了什么达努难以拒绝的条件,他才勉强点头。   “达努说他明天再试试,只是不敢保证能说服大祭司,大祭司的脾气很怪,而且她很讨厌汉人。”   “不管怎样,还是先谢谢唐叔。”宫怿拱手道。   “客气了,诸位于唐家有恩,临走前家主曾交代尽力帮诸位把事情办成,只是这大祭司实在不是寻常人,我也没什么把握。”   之后一行人又陪着唐丰待了许久,直到达努喝得醉醺醺地站起来离开,一行人才告辞。   而到此时,几乎所有人都醉了,只是醉得轻重不同。   尤其是唐丰,今天为了陪好达努,喝了不少酒。他是被伙计扛回去的,目送唐丰和两个伙计上楼的背影,宫怿等人才回到自己所住的屋子。   将宫怿送进屋,影一和上官归就离开了。   秦艽去关门,转身过来给宫怿脱鞋。她的头也有些晕,但她喝得没宫怿多,达努是个酒鬼,自己喝了还要让人陪着喝,几个男人都喝了不少。   闻着他身上满是酒气,可惜这里是苗寨不太方便。秦艽只能用帕子,就着之前梳洗用过的冷水,给他擦了擦手和脸。   二月的天,晚上还是极冷的,她帮他脱下身上的夹袄,把被子盖在他的身上。之后她也借着冷水擦洗了下,才上了床。   进了被窝,就好像进入温暖的春天,秦艽冻得冰凉的手脚都热了。   她刚躺下,身上就压了个人来,就着月光看去,俊脸酡红一片,双目紧闭,嘴里却嘟嘟囔囔,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被压得实在难受,就去推他,可推开了人又过来了,只能忍着他。她其实不太舒服,那米酒喝着甘甜,实则后劲十足,她头晕得厉害,还有点想吐,只能闭着眼睛希望能够赶紧睡过去,那股难受劲就能过去了。   睡得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解自己的衣裳。   能是谁?还不是那冤家。   秦艽心想是不是她睡觉没脱衣裳,硌着他了。她也懒得动,任他脱,心想脱了就好了,谁知却越来越感觉不对劲,等她迷迷瞪瞪睁开眼时,里面的小衣都被扒了。   ……   痛呼被压下来的薄唇堵在嗓子中,他和她额头抵着额头,身下冲得比谁都狠,嘴里却在说话。   她凝神去听,才知道他在说如果等会儿受不住了,就喊影一来打晕他。   秦艽又疼又想笑,她承认她是疼,但也不至于到了要叫影一来打晕他的地方,她知道女子第一次都会疼,忍忍就过了。   直到最后,她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   *   宫怿醒来后,眼前一片光亮。   睁开眼睛,看见身边坐着个人,他定睛看了一会儿,人影才清晰起来。   是上官归。   “我怎么了?”说话的同时,他往身边摸了摸,没摸到那熟悉的躯体,“小艽呢?她人呢?”   他想起昨晚的事,心口克制不住收缩。那会儿他已经疯魔了,他熟悉那种感觉,每次发作的时候就想破坏,想杀人。   “她没什么大碍,在旁边屋里休息。”   “我没忍住,她是不是一直忍着没喊影一?”他紧皱着眉,揉了揉额角,“那酒有问题。”   “可其他人喝了都没事,我在想是不是酒引发了你身上的蛊。”   这么分析其实也分析不出来什么,事是宫怿做下的,唯独就是秦艽受了苦。这床笫之欢也不是时间越久越好,久到一定程度,对女子来说就是苦处。   若不是影一住的房间就在隔壁,这边闹得动静太大,害得两人一直没睡着,他们也不会过来把宫怿给打晕了,将秦艽救下来。   宫怿撑坐起来,有一种脱力感,但他还是坚持下了床。   往外走时,眼前又黑了,黑了差不多几息的时间,才又有光亮,果然他身上的蛊越来越严重了。   上官归没错过他身体一瞬间的摇晃,果断道:“你去看她,我去找唐丰。”   ☆、第79章 第79章   79   上官归比想象中更决绝。   似乎他早就明白唐丰所谓的劝说太无力,所以在得到大祭司还是不愿见他们的消息后, 就闯进达努所住的屋子, 挟持了他。   寨子里的苗蛮武士有很多,可在他和影一的配合下, 竟救不下达努。事情陷入僵局, 大祭司终于点头见他们。   明摆着把这寨子里人得罪狠了,所以宫怿也没把秦艽放在屋里, 而是带她一起,一行人走进那个极少有人能进入的黑石头房子里。   这处房子是整个苗寨最高的建筑,苗寨之所以多用吊脚木楼, 是因为山地挖地基不容易,可这处房子却是着着实实是挖了地基,用石头盖起来的。   踏入后, 格外有一种阴凉感。   明明有窗,却是紧闭着的,所以屋子里很昏暗。   隐隐约约, 能看见屋中石榻上盘膝坐着一个人,正是一身蓝色苗服的大祭司。   今日她没有戴面具,露出本来的面目。只从面相去看,她大约有四十来岁, 长相明艳, 似乎长久不见阳光, 皮肤很白, 一种泛着青的死白。头发却是灰白的, 左颧骨上有一块很大的刺青,占据了她大半个侧脸,那刺青图案诡异,乍一看去,血淋淋的,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可怖。   可她却有一双暮霭沉沉的双目,像一个看尽沧桑的老人,让人猜不透其真正的年纪。此时那双眼睛盯着众人,秦艽却总感觉她在看自己,寒毛卓竖。   她忍不住摩挲了下胳膊,宫怿一直牵着她,感觉到她的动作,看了过来,她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你们挟持了达努,就是为了逼我就犯?”   没人想到一个从没有离开过这片山脉的苗蛮大祭司,竟然会说汉话,还是正宗的官话。虽然她的嗓子沙哑,声音也很难听,像是多年没开口说话了一样。   “晚辈不敢,晚辈实属无可奈何,家弟中此蛊多年,家人历经千辛万苦才寻到这里,望大祭司能出手相助。只要大祭司能出手相助,我们可以付出任何大祭司想要的东西。”上官归低头说。   “任何我想要的东西?”大祭司冷笑了两声,眼中射出一道讥诮的冷光,“我要你的命,你也给?”   上官归一怔,很快答允道:“给。”   影一克制不住拉了他一把,上官归却没有回头看他。影一的脸冷了下来,气势顿变,一种几欲噬人锋利,若是他是一头凶兽,大抵此时已经毛发怒张,扑了过去,将对方撕成碎片。   事实上,大祭司并不怀疑对方会这么做,可惜对方心有忌惮,所以她根本没把影一放在眼里,只是不屑地笑了笑。   “可惜我要你的命没用。”   真正的睥睨、不屑,带着一种肆意的高高在上。宫怿和上官归见过太多的高位者,他们纵使可以肆意玩弄人的命运,也会给自己戴上一张虚伪的皮。可眼前这个人却不屑这么做,恶意毕现。   “那你说说你想要什么吧,我们不会让你白出手。”宫怿道。   大祭司将目光投注过来,闪了闪,又落在他身后的秦艽身上。   “看来你就是那个中了蛊的人?你的兄长为你做了很多,他从出现在这个寨子,我就知道他动机不单纯,不怕告诉你们实话,你身上的蛊确实出自我的手。”   这句话引起不小的震动。   对于蛊这东西,因为太过神秘,宫怿等人不过一知半解,甚至上官归会找到这地方来,不过是机缘巧合。他们会求到大祭司面前来,不过是她是他们所知道的唯一蛊婆,蛊既然能下,自然也能解,说不定是通的,万万没想到她就是下蛊之人。   似乎看出他们的疑问,大祭司噙着笑道:“正确的说,应该是这蛊是从我手中流出的,大约二十多年前有一个汉人,曾来到过这个地方,这蛊就是他带出去的。”   “那个人姓什么?”   “姓萧。”不知为何,大祭司脸上的笑没了,眸色也暗了下来。   果然!不过宫怿却并不意外,这个萧字不过是印证了他心中的一个猜测。   “既然蛊是大祭司的,话题再度回到之前,只要大祭司能帮我解蛊,我不会让你白出手。”   “口气倒是挺大,同样回到之前的问题,我要什么你都给?”   显然宫怿不是上官归,替宫怿找到治疗眼睛的办法,这些年已经成了上官归的执念,所以即使要他的命,他也没犹豫。可宫怿不是他,正确来说他没有上官归那么直线路。   大祭司了然地呵呵一笑,让人听了既刺耳又厌恶。   她抬起手,猫戏老鼠似的在众人身上一一划过,最终落在秦艽身上。   “那我要她,你给吗?这片山脉的人都知道,想请我出手,必然要付出自己身上的一样东西,或是一只眼睛,或是一条胳膊,又或是一双手,视心情而定。我最近刚好缺一个帮我试蛊的小丫头,见她长得还算伶俐,不如就她了。”   只是一瞬间,秦艽就成了众人瞩目的核心点。   那大祭司的嗓音沙哑粗糙,慢悠悠的腔调,一种猫戏老鼠的戏谑。秦艽似乎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又似乎听到血液流动声,大脑一片空白,她没有敢去看宫怿,也没敢去看上官归或者影一,只是瞪着大祭司,瞪着她眼中的恶意。   她早就觉得大祭司对她有一种刻意,从那套女子穿的苗服,到昨晚几次若有似无的眼神。她甚至猜测大祭司是不是被人抛弃过,才会故意提出跟殿下要她。   殿下会不会拿她去换?没人比秦艽更清楚解蛊对宫怿的重要,不光是眼睛,还是性命,还是大位,还是上官家一门的荣辱。   这些东西太重了,重得她不敢轻易去试探到底谁重要。   “你所中的蛊又叫五蕴蛊,乃我仡轲一族不传之绝密,世上除了我,没人能解你身上的蛊,若是我没看错,你现在已经到了第三个阶段。人生八大苦——生、老、病、死、忧悲恼、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集聚成身,如火炽燃,前七苦皆由此而生……虽然你身上发生了些我不知道的变化,但很快你不光眼睛会看不见,还会进入耳不能闻,鼻不能嗅,舌不能尝,直到变成一个活死人,但你的意识却是清楚的,直到你腐烂、发臭……”   太恶毒了,饶是上官归这种铁骨铮铮的性格,也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   他克制不住地战栗着,却还在等着宫怿做出选择。秦艽也是,她已经抖了起来,她心中已经做好的决定,就在大祭司说话的同时,她其实想了很多。   万般念头,诸多杂思,不过是宫怿是她两辈子都逃不过的劫。   “我答……”她不想再等了,就这样吧。   却在话开口的一瞬间,被人突然一个大力拽了个趔趄。   “走。”   宫怿脸色阴鸷,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得很快,秦艽要跟在旁边跑,才能勉强跟上。   “六师兄、殿下……”她跑得气喘吁吁,极力撑出个笑:“其实我们不要那么死板,先诓她给你解蛊,再另做打算也是可以的。再说她让我给她试蛊,肯定不会要我性命,所以我……”   “别说了,我说走,就走!”   “可……”   他看着她红肿的嘴唇,即使上面已经涂了药,还是难掩伤痕累累,她被衣裳包裹的下面其实还有别的伤。之前他看到她时,她闭着眼躺在床上,明明上官归说她没事,他却有一种她没了呼吸的感觉。   “殿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所以明明可以不来,却陪他一路万水千山走了过来,明明他说过可以叫影一打晕他,她却还是一直忍着,一直把自己忍得伤痕累累。   “你别听她说,既然知道蛊名,定然还有人能解。你没发现,从一开始我们就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全是被人牵着鼻子走,说不定她是故意耍我们。”宫怿说。   “可是……”   “别可是了,快走。”别给我反悔的机会。   ……   宫怿走了,可上官归却还不想走。   但他又不知道跟大祭司说什么,才能让她改变主意。   “条件就在那,你们想好了来找我。”   上官归想说什么,被影一拽了一下。   门外来了个苗蛮武士,用苗语禀报了什么。   “走了?”大祭司将目光移到两人身上,笑了笑:“你们的同伴走了,你们也可以走了。”   走了?谁走了?   宫怿和秦艽走了,两人连包袱都没拿,就走了。寨子里的人知道他们得罪了大祭司,拦着他们不让走,才会有人前来禀报。   现在既然大祭司说让他们走,就没人再拦他们,包括上官归、影一,还有唐丰等人,以及随同上官归一起来的袁铁牛和他四个属下。   本来袁铁牛还担心走不出苗寨的,谁知真的能走,而且他们没有再腹疼如刀绞,所有人都像又活了一遍。   可另一边,宫怿和上官归却起了争执。   秦艽感觉上官归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冷,她其实知道为什么,宫怿让她去一旁,她就避了开去。   “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说走,就走!”   “你的蛊不解了?眼睛不治了?姑母白死了?我爹也白死了,还有上官家那么多人……”   “从止!”影一拉住他,不让他再说。   宫怿抿着嘴,下巴紧绷:“我主意已定,可以再找别的办法。”   “怎么找别的办法?这么多年……”   这次影一不再拉他了,而是打横了将人抱起来,一跃而起窜入树枝上,就消失了踪迹。   过了许久。   “冷静了没?”   “你滚!你难道不知道……”   影一打断他:“我知道。那如果有一天,你病了,要想救活你,只能拿我去换,你愿意不愿意?”   上官归愣住了,看着对方的眼睛。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他凑近了,将他抱进怀里,叹道:“别替他选择,不然就算以后好了,他也会怨你。”   “我宁愿让他怨我。”   “他是真的挺喜欢小九,我一直在边上看着,就像当初我们一样。”   ……   上官归和影一又回来了,似乎什么也没发生,却气氛凝滞。   唐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他这次来本就是陪着宫怿几个人来救人治病,既然事主都说要走,只能走了。   可惜走的不是时候,出寨子的时候就是半下午,还没走出去多远,天就黑了,只能露宿荒野。幸好都有武艺在身,影一出去了一会儿,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几只兔子,出门在外,包袱里盐巴是必备之物,剥皮洗净燃了火烤上,就能解决一顿。   烧了两堆火,有火野兽就不敢靠近,定下了换班守夜的人,就各自靠着树睡下了。   宫怿身上披着一个大棉袄,秦艽靠在她怀里。   她睡不着,想找话说,却不知道说什么,心里乱得一团糟。   “快睡。”   她以为自己睡不着的,可睡过去却发现睡得格外香,一夜都没醒。第二天是鸟叫声把她和宫怿叫醒的,他们发现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而上官归等人都消失不见了。   ☆、第80章 第80章   80   秦艽和宫怿已经在这片树林走了整整一天了。   在发现他们醒来后, 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上官归等人也不见了, 事情就滑向到一个不可知的境况。   他们先是等,在等了很久还是没人出现, 宫怿带着秦艽离开了这里。   当然也不是胡乱走,宫怿似乎特别慎重其事,专门在树上做了记号。起先秦艽不懂为什么, 后来才知道这是确定方向。   这片树林比他们想象中更深, 树木繁茂,遮天蔽日,各种树木藤蔓形状奇特,颜色绿得发黑发亮,地上全是枯叶枯枝, 踩上去咯吱咯吱响,似乎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只有鸟声,和湍急的水流声,证明这里并不是只有两人。   露宿荒野最先要找的就是水源,宫怿带着秦艽先寻到水声。是一个很小的瀑布,汇集成一个不大的水潭,这里没有繁茂的树木遮挡,有阳光照射在水面上, 像是给上面打了层金光。   美得不像人间, 若当下不是这种诡异的情形更好。从醒过来后, 宫怿就陷入一片沉默中, 秦艽也不敢和他说话,此时此景,她总是忍不住会多想,是不是昨晚睡着后,发生了什么事,宫怿和上官归他们闹崩后,只留下了他们两个人。   她的理智告诉她这一切都说不通,可她实在没办法冷静下来。   两人在水潭旁歇了会儿,期间宫怿检查了两人的随身之物,除了一件大棉袄,两把刀以及秦艽所带的包袱,再无其他。   而秦艽的包袱里有一些碎银子,一个装着盐巴的油纸包,两个火折子,一个水囊,两瓶金创药,一块拳头大的肉干,这肉干还是来苗寨之前路上剩下的,用油纸包着,因为气温不高,也没坏。再来就是两人各自一身换洗的衣裳了。   总之情况还不算太坏,宫怿松了口气。   “等下吃了东西,我去找路,你在这里等着。”   “我跟你一起去。”   “你脚程太慢,带着你走不快,不管找不找得到路,天黑之前,我一定会回来。”   “好。”   除了好,秦艽也不知道说什么,所以看见宫怿拿着刀往林中走去,她明明很想追过去,但她还是忍住了。   她在水潭旁,找了块大石头坐在上面,一直看着那条路,脑子里一片空白,太多的杂念闪过,最终都归于一片沉寂。   直到她听见一个异样的水声,这个水声在瀑布倾泄而下的水声中十分细微,可若是在一个除了水声,眼里只有那条路人的耳朵里,就十分明显了。   秦艽下意识往那边看去,就看见一只‘猫’正在水潭对面喝水。   它是斜对着她的,再加上这边有几块大石头遮挡,所以它似乎没有看见秦艽,可秦艽却看见了它。   秦艽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她清楚猫长什么样,猫养得再大,也不会有这么大。那它到底是什么?直到此时她才有一种自己处身在荒山野岭的觉悟,而荒山野岭中从来少不了野兽。   她的心跳得很厉害,她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处着了,得把自己藏起来。以她那三脚猫的功夫,根本对付不了野兽,她也没有这种经验。   秦艽悄悄地滑下石头,她的预想是藏在石头后面,等这只‘猫’离开。可惜太高估自己并不算敏捷的手脚,她趔趄了一下,踢响了脚下的碎石。   几乎是瞬间,秦艽就见那只‘猫’看过来了。   它整体呈棕褐色,大约有一米左右长,它有一张猫脸,但又和猫不太一样,眼周毛色发白,两颊有几道棕黑色的花纹,耳尖竖着两簇黑色的猫,让它比猫看起来多了一种莫名的凶狠。   等它站起来,秦艽终于确定这不是一只猫了,它的四肢比猫长太多,有一种矫健感。   这是一只她不认识的野兽。   秦艽想跑,却不知道往那儿跑,她想去找棵树爬,想起猫都会爬树,这只像猫的东西肯定也会。   而这只野兽的速度比她想象中更快,几乎是瞬间就来到她面前。   它没有上前,棕黑色的眼角闪烁着一种莫名的光,秦艽抓起身边的短刀,她的动作让对方往后退了退。   在那段紫云阁养病的日子里,每天都有一只大花猫来陪秦艽晒太阳,她闲来无事观察那猫,多多少少了解点猫的脾气。   猫天性多疑敏感,从不会轻易相信陌生人,即使你给它喂食,它也会再三试探,不会轻易下口。   也许多疑是她唯一能利用的了,而她现在要在这个互相试探极短的时间里,找到一个可以救自己法子,不然她肯定会死。   秦艽并不怀疑这只‘猫’是想吃掉她,她并没有忽略对方眼中属于兽性的目光,还有那十分锋利的爪子。   它终于失去耐心,站了起来。   秦艽一面拔出刀,一面往后退,眼角余光看见身后的水潭,她一咬牙,并没有转身,而是一步步往后退去,直到没入水中。   潭水并没有想象中的凉,似乎还有一种温热感,秦艽猜测是不是被太阳照久了。果然那猫见她进了水中,没有再上前了,而是站在水边盯着她。   秦艽在想自己能坚持多久,可现在她只能这么坚持下去,坚持到宫怿回来。   可是他会回来吗?   *   等秦艽再度醒来,发现在一个山洞里。   旁边烧了一堆火,她被脱得光溜溜,被人抱在怀里。那熟悉的味道,让她很快就分辨出是谁了,她回忆了下晕倒前的情形。   那只‘猫’最终没熬过她,走了。   可她并不信对方会这么简单就走,所以她一直没有上岸。事实证明她这么做是对的,野兽比人类想象中更狡猾,那只山猫不过是藏了起来。若是影一在就会告诉秦艽,山猫是一种十分有耐性的野兽,为了捕猎它们可以蛰伏几日,一动也不动,甚至不吃不喝。   秦艽本就精疲力尽,随着太阳的落山,潭水越来越冷,她最后还是撑不住晕了过去。就在她晕倒后,那只山猫再次露面,甚至下了水。   其实它不是怕水,只是不擅长凫水,又见秦艽主动退进水中,天性多疑的它才不敢妄动。等秦艽终于晕倒,这次它再也忍不住了,下水咬住秦艽的衣裳往岸上拖时,碰见正巧赶回来的宫怿。   当时宫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秦艽生死不知,被一只野兽咬住了。   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解决了那只山猫,又去检查她的情况,才心有余悸地发现她没事,只是晕过去了。心中十分后悔不该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在森林里,人们需要水源,野兽同样也需要,所以水源其实是最不安全的地方,可惜这一切他根本没想到。   与秦艽一样,宫怿同样没有独自一人身处在荒山野岭里的经历,他比秦艽多一点的,不过是武艺比她好。   ……   橘黄色的光照亮了整个山洞,火苗的跳跃让一切显得影影绰绰。   秦艽醒了,却没有说话,因为她发现宫怿也光着,似乎为了给她取暖,两人皮肉贴着皮肉,外面用那件大棉袄裹着。   “你松一松,我有些喘不过气了,”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没忍住说话了,似乎遗忘了之前害怕他离开的恐惧,“找着路了吗?”   “没,”宫怿松开环着她的手,往下摸了摸她的小腿,“能起来?把衣裳穿上,先吃点东西再说。”   宫怿并没有脱光,只是把衣襟解了开,他站起来后,一面将衣裳系紧,一面从包袱里拿出衣裳递给秦艽。山洞里弥漫着一股肉香,秦艽穿好衣裳后才发现,火上正烤着什么。   “是那只猫?”她是通过体型猜测的。   “这是猞猁,也叫山猫。对不起,小艽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切,再说我不是没事吗?”   宫怿没有说话,只是又把她抱进怀里,钳得紧紧的。   秦艽有点不习惯,怎么说呢,宫怿其实是那种十分别扭的性格。   大抵是面具戴久了,脱不下来,他偶尔和秦艽说情话,都是那种情意绵绵的腔调,他甚至并不吝于说那些话,而秦艽估计是听多了,已经麻木了,她更看重的是他怎么做。   所以当他不是用情话来表现心意时,她反而不习惯了。   她能感觉到他抱着自己时在颤抖,她在想她应该相信他,而不该因为以前的事,对他有猜忌,他其实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有时候秦艽觉得真得挺可笑,那个梦让她规避了很多事情,可同样也让她不再容易相信人。明明两人已经那么亲密了,他也对她从不信任,在她刻意的引导下,从一点点信任到全然交底。   可她依旧不满足,还在试探。   她甚至觉得自己挺卑劣,很多时候她就像被切割成了两个人,一个是梦里的她,带着冷眼旁观的冷漠,静静地看着现实中的自己折腾,明知道他对自己有猜忌,依旧端着一脸不懂一次次为他‘牺牲’,甚至刻意去做那些能够触动他的事,来博得他的心,让他一点点在她身上沉沦。   可同时她却是警惕的,她甚至已经时刻做好了被他利用乃至抛弃的准备,静静地去看他选择,即使他选择背弃,她想自己应该也不会太伤心,只会告诉自己‘果然是这样’,就能轻易的抽身离去。   她觉得自己这样是没错的,她只是在保护自己,可连着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一而再再而三,为自己破例,而她明知道解蛊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她依旧还在试探,她甚至还在做戏,甚至不惜挑起他和上官归的矛盾。   她觉得自己真坏,已经坏透了。   ……   这种想法在之后的一个月里达到巅峰。   他们依旧没走出这片森林。因为发生了之前那场事,宫怿不敢再把秦艽一个人丢在外面,再去探路时,他都会带上她。   事实上秦艽确实拖慢了他的脚程,但是没办法,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做法。   这些天里,他们试过以太阳作为参照物行走,最远的时候走了两天,东南西北几个方向都试过,可惜依旧没走出去。   更可怕的是,他们似乎在原地打转,这片森林里只有那一处水源,所以他们走来走去,只能回到这里。   这里的野兽并不多,没有什么大型的野兽,他们碰见过狼,碰见过最多的还是山猫,还有蛇。   恰恰是这些蛇拖慢了他们脚程,这里没有人烟,而他们也没有解□□,得时刻提防被蛇咬了。宫怿被咬过一次,即使秦艽疯了似的帮他把蛇毒吸了出来,他还是昏迷了半日,那半日是她最难过的时候,因为恰恰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又被一头山猫给盯上了。   那一次没有人救她,她靠着那把短刀,还有当时宫怿给她防身的袖中箭,救了自己和他。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宫怿的眼睛已经快看不见了。   开始他瞒着没说,直到有一次他在一只狼的嘴下受了伤,当天晚上秦艽把那头狼烤了。经过这些日子,她已经能帮着宫怿处理野兽的尸体,先剥皮,再剖开肚子,把内脏掏出来清洗,撒上盐,架在火堆上烤。   她烤得很仔细,一次又一次转动,争取让所有地方都受热。很快就有油滴了下来,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其实这种香气和好吃无关,狼的肉并不好吃,又柴又腥,不过人到饿的时候,就不会关心好不好吃了。   秦艽把烤熟的狼肉片了下来,片得很薄,放在之前用来包肉干的油纸上。她片了很多,却不让宫怿吃,而是让他自己去割了狼腿吃。这些片下的肉被她放凉了,用油纸包了起来,分了两份。   这头狼够他们吃几天,所以第二天两人哪儿也没去,宫怿养伤,秦艽则忙忙碌碌,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她找了块儿有凹槽的石头,搬不动就用滚的,将它弄回了山洞。用水洗干净后,注满了水,她还找了很多石头,搬到山洞前放着。   转天,趁着宫怿出山洞方便的时候,她用石头把山洞堵上了。   山洞外,放在她提前就准备好的一个包袱,她让宫怿走。   “有这些石头,没有野兽能进来,我存的这些肉省着够我吃十天,水我也准备好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全。你走吧,十天应该够你走出去找到人烟,我等你到时候找到人再回来救我。”   外面没有人说话,坐在黑暗里的她,依稀听到了远去的脚步声。她等了很久很久,还是没忍住取下一块儿石头往外看去。   他走了。   她跌坐在黑暗里,心里终于舒服了很多。   可为什么舒服了,却好像空了。   寂静中,有人说话。   “好了,别闹了,出来。”   她的呼吸一下子停住了。   “你没走?”   “往哪儿走?现在我的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居多,你让我去喂狼?”   “你别骗我,你会听声辩位,看不见你也不会喂狼。”   “不喂狼,喂蛇。”   “你不走会死。”   “走了也会死,不如跟你死在一起。”   “你别被我骗了,那天我根本没打算替你去试蛊,我故意那么说,我知道你不会拿我去换。”   “我知道。”   知道你还被我骗。不过这话秦艽没说,她说不出话,因为她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好了乖,别闹了,听话,出来。我这会儿眼睛又看不见了,说不定马上冒出头狼……”   秦艽慌忙把石头搬开,挤了出去,却看见他正对自己笑。   ☆、第81章 第81章   81   两人还是没有放弃, 打算再试一次。   这一次,秦艽做了比之前更周全的准备, 不光烤了很多肉干,还让宫怿砍了棵树, 做了好几个木桶,用来装水。   带着这些水和食物,两人启程了。   这一路上很艰难, 他们整整走了七天, 这是他们负重极限。虽然食物可以就地取材,但水不行,在还剩下最后一水囊水后,他们走了回头路,回到水潭旁。   这一次谁也不再提离开的事了。   低迷了两日, 两人开始打算在这里生活下来。   目前也只能这样,说不定上官归正在找他们呢,现在只能一切都往好处想,或者什么也不想。   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始清理山洞,以前就当暂居之地,只要不是脏得不能下脚,没人有心情收拾。这次不光把山洞清理了,宫怿还找了石头做桌椅, 砍了树做床。   不仅如此, 他还和秦艽一起在山洞的周围挖陷阱, 一方面可以捕捉野兽, 另一方面也可以起护卫山洞的作用。   这法子是秦艽想出来的,现在宫怿的眼睛看不见的时候越来越多,她经过这些日子的锻炼,已经可以单独在附近行走,至少去陷阱里捡个猎物,还是没问题的。到底还存在隐患,所以他们围着山洞挖出一道很深的沟渠,又用树做了个独木桥,平时不用的时候把桥收起来,用的时候放下。   这样一来,晚上不需要人守夜,偶尔单独出去,也不怕留守的一方遇到危险。   他们还发现了一块盐碱地,这地方是宫怿以前出去探路时发现的,那时候根本没想留在这里,所以也没放在心上。现在既然只能留在这里,除了食物、水源,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们的盐巴没剩多少了,而人缺了盐是会生病。   所以某一天宫怿带着秦艽找到那块盐碱地,挖了很多土块回来。利用石锅水煮,衣裳当过滤的布,煮出了盐。   虽然这盐味道有点苦,但至少不用吃没味的肉。   每次抓了野兽,皮毛也被他们刻意留下了,随着时间过去,现在天越来越热,根本用不上,但谁知道会留在这里多久,也许他们会死在这里,但没死之前,总要做好没死的准备。   其实这么忙碌下来,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不用多想。   最难熬的,莫过于宫怿身上的蛊发作的时候。   这个五蕴蛊真是世上最歹毒的蛊,除了会让人六识渐渐离体,还会频发发作,每次发作时,中蛊之人都会头疼欲裂,时间不定,有长有短。   宫怿每次蛊发,多数都会忍着,可现在两人朝夕相处,根本没办法瞒住秦艽。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每次在他头疼时,紧紧地抱着他。   日子平静而又安宁,其实若没有那个蛊,就这么过下去也不错。   现在两人的日子过得很有规律,早上起来吃一些东西,秦艽会出去一趟,看看陷阱里有没有猎物,如果有,今天就不用去打猎了,如果没有,她会回来和宫怿一起去打猎。   宫怿现在眼睛虽多数时间都看不见,但他的耳朵很厉害,两人配合着,也不难抓到猎物。等他们回去,大概也中午了,把猎物处理好,吃了就可以睡午觉了。下午是最悠闲安宁的时候,现在天热了起来,他们觉醒后,大多会去水潭边。   他眼睛看不见,她会帮他洗澡,再给自己洗,但多数不会仅仅洗澡这么简单,还会做一些别的事。第一次在水里,秦艽快紧张死了,可他缠着非要,她现在根本拒绝不了他,只能任他胡作非为。   自此,他们终于多了件别的事可以做,每天晚上当火光在山洞里摇曳时,也是他们抵死缠绵直至酣睡。   可秦艽心中还是有隐忧,那就是大祭司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随着宫怿的眼睛一日比一日严重,她总担忧会不会很快进入下一阶段,为此她还学会了用箭,她天生力气不够,只能用外物补足,那把只有三根箭矢的袖中箭,是她的压箱底,她还用兽筋和竹子让宫怿帮她做了弓箭,并教她使用。   如果有一天宫怿的耳朵也不行了,他就不能再离开山洞了,打猎的活儿只能她来做,她得提前做好准备。   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宫怿的耳朵没出问题,反倒是舌头提前出了问题。   之所以会发现是因为她烤鱼时忘了放盐,宫怿先吃的,什么也没说,等到秦艽去吃,虽然鱼肉鲜美,但一咸三分味,她下意识想吐出来,突然想到什么,看向他。   他的表情很平静,似乎感觉到秦艽不对劲,侧着脸问:“怎么了?”   她靠过去,环上他的颈子。   他感觉到她的亲近,将鱼放在旁边的石头上,空出手环上她的腰,就像平时每一次一样。   她亲了亲他的唇,他就任她亲,还是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亲亲你。”   他喟叹了一口,回吻她,吻着吻着,挪了地方。   “小艽,你是不是想了?”   “嗯,我想了。”   “贪吃的丫头。”   平时都是他主动,她从来不好意思主动,这一次她比他更主动。之前两人在这里刚开始有兴致做这事时,每天除了解决肚子问题,大部分时间都沉迷于此,宫怿拉着她试过很多姿势。   当时秦艽就特好奇他为什么懂这么多,再三‘拷问’才知道他看过很多避火图,而这些避火图竟然是影一给他找来的。   其中有一个他一直想,她一直没答应,今天她主动给他了。   一场事罢,秦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等再次醒来,已经快黄昏了。   每次太阳落山时,都会有光照进山洞,这也是一天之中山洞里唯一能接收到阳光的时候。   秦艽软绵绵地躺在木床上不想动,宫怿不在,也不知道上哪儿了。正在她想该起来去找他,他看不见说不定会出什么事,他背着阳光从山洞外走进来,手里捧着一片树叶,上面放了些洗干净的果子。   这些果子是在附近的一棵树上摘来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她专门拿果子喂兔子,兔子吃了没死,他们就吃上了,味道还不错。   “起来吃点,中午你就没怎么吃。”   “嗯。”   *   苗寨中的那座黑石头房子里,地下有一处牢房,上官归就被关在这儿。   每天大祭司都会来看他们,大多不会露面,但上官归知道她来过。   “两个月的期限到了,你说话算数!”   自打那次和大祭司交谈过后,上官归每过一天就会在墙上划一道,到目前为止整整六十道,一道不多,一道也不少。   没有人回答他,上官归盘膝坐在石榻上,目光紧紧地盯着木栅栏外空无一人的昏暗通道。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沙哑的嗓音响起。   “期限到了,但时间没到,再等等。”   “怎么,你想反悔?”   上官归眼中厉芒毕现,明明是阶下囚,却一点都没有阶下囚的意识,也许他已经怒到了极致,但大祭司知道不仅仅如此。   “我没必要骗你,那个人不是已经带着你们的人来了?我既能允许他偷偷进来和你见面,让你们互通有无,就没有想骗你们的意思。”   上官归面上依旧很冷,心中却有些微恼,恼影一不听话。   他明明跟他说了,让他带着人潜伏在外,暗中威慑,可这厮就是忍不住偷偷潜进来了,想起昨晚儿在这间牢房里发生的事,上官归蜜色的脸庞微红,幸好牢房光线阴暗看不出来。   他在想这老虔婆既然知道影一潜进来了,是不是也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可这种问题注定是问不出口的,尤其双方还是敌人。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如果没算错,时间应该近了。”   丢下这话,那个声音就再没响起了,上官归见无人应他,也不再言,而是又恢复打坐的姿势。   他已经等了两个月,不在乎再等些日子。   而之所以会造成目前这种诡异的状况,俱是因为大祭司。   那夜他们莫名其妙睡着后,等再醒来时,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所有人都在,唯独没有宫怿和秦艽。   起先大祭司并不愿意与他们交谈,直到他在牢中放了把火,她才露面,并告知他宫怿和秦艽并无大碍,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她正在为他解蛊,但由于他中蛊时间太久,能不能解还是未知。   但前提是需要三个月的时间。   他并不相信她的话,与她诸多周旋,才从三个月缩减到两个月,并暗中布了后手,让影一趁机逃出去搬救兵。   他其实知道影一能逃出去,很大程度上是大祭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因此他愿意去相信她说的话,即使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   他不得不相信,只能相信。   *   秦艽发现自己好像吃胖了一点,尤其是腰,上面长了很多肉。   她问宫怿是不是,宫怿伸手摸了摸,说是她的错觉。   也许真是她的错觉,不过现在胖与瘦似乎一点都不重要了,他们现在就好像在一座没有人烟的荒岛上,外面人进不来,他们也出不去,只有他们两个人,即使她是个丑八怪,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面对她,反正他也看不见。   这种奇怪的念头,竟给她一种很诡异的命中注定感,而她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大抵是因为太闲了,秦艽现在很贪睡,偶尔躺靠在那里,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就能睡着。等醒来后,感觉脑子很迷糊,之前想的事也忘得差不多。   她很不喜欢这种状态,但她发现竟然控制不了,而宫怿竟也让她想睡就睡,说反正没事做。   偶尔秦艽会感觉到宫怿似乎背着她在做什么事,即使她每次醒来,他都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身边。   可能是因为他看不见居多,而她看得见,即使他隐藏的很好,也会让她发现他身上有在外面活动过的痕迹。她想了好几次,要偷偷装睡,然后偷偷看他在做什么,每次都没坚持住,   终于有一天,半梦半睡之间,她感觉到他出去了,她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跟了出去。   她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等出去时已经找不到他的踪迹,她只能根据他留下的痕迹一路寻过去。这一切难不倒她,经过这些日子,她已经能通过地上留下的痕迹,来判断附近有没有野兽经过,更何况是个人。   后来她才知道,他其实知道她跟在后面,故意让她跟来的。   他们走了很久,等到了地方,秦艽才知道宫怿最近都在干什么。他挖了很多树,并挖了一条很宽的沟渠,呈半圆形。起先她不知道是什么,后来才知道这是一条隔火带。   宫怿是个疯子,他在森林里放了一把火。   他准备了很久,观察了很久的风向,才会在今天下手。等火烧起来后,他就带着秦艽离开了,找了个上风处,看着那边浓烟四起,火光冲天。   夏天本就干燥,在森林里放火,这是在找死,说不定连他们也会死,不是被烧死就是被熏死,那条隔火带不过就起个安慰作用。   “愿不愿意跟我赌一把?”   “我现在说不愿意,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宫怿低头看了秦艽肚子一眼,眼睛很快又看不见了,他能做的就是将她往怀里揽了揽,眼神空洞中夹杂着疯狂,看向那片火光。   ☆、第82章 第82章   82   其实事情发生了这么久, 以两人的聪明才智,怎么看不出这是个局, 可惜困守在这里,布局人看不着也摸不着, 有力气也没地方使,只能僵持。   当然,也不是没有破局的办法。   之前秦艽提议的是一个, 不过这法子不一定成, 而宫怿的法子就更疯狂了,这是不成功就去死的节奏。   只要这是个局,就必然会破。   唯一的赌注,就是两个人的命。   其实不走到走投无路,谁也不会轻易走出这一步。曾经秦艽想过, 如果有一天他的情况已经糟糕到维持不下去的时候,她就去放火烧山,大不了一起死,没想到他比她先下手了。   为什么?   “傻丫头,你有身子了,这里有一个小小六。我的眼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全瞎了,不能再等了,不然情况会越来越糟糕。成则至少你和孩子能活, 不成我们一家就死在这儿!”   秦艽眨了好几下眼, 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她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所以她不是吃胖了,是有身子了?   接下来根本没给她时间去细想,因为火越来越大了,他们得离开这儿。   他们回了山洞,秦艽把必要的东西打包,她和宫怿其实都是一类人,不到最后一步,都不愿轻易赴死,所以只要还能挣扎下,还是要挣扎下的。   他们去了水潭旁,没等太久,就等来了脸色难看的大祭司。   *   事实上大祭司脸色没办法好看,这起了山火可不能视作寻常,一不小心整座山都烧没了,此地乃仡轲一族的禁地,如今被一把火烧成这样,脸色能好才怪了。   而这把火一烧,把里面的阵也给烧没了,影一一直派人四处搜寻宫怿和秦艽,这把山火出现得突兀,等于给对方指了明路,所以就在大祭司出现的同时,影一带着人也到了。   双方差点起了冲突,被上官归制止。   现在灭火才是大事。   于是本该是敌人,因为一场山火齐心协力共同灭火,等火终于灭掉,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   休整一日,双方约好谈一谈。   现在局面就是这样,苗寨其实威胁不大,唯一有威胁的就是大祭司,不过宫怿这边也不是吃素的,影一带着人把寨子围了,如果最后真的谈崩了,上官归似乎并不介意拿寨子里的人做威胁。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走这步路,毕竟给宫怿解蛊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大祭司的叙述,也让事情疑点重重,她说正在帮宫怿解蛊,但需要时间,可宫怿身上的蛊并没有被解掉的迹象,还有‘三个月’到底是为何意?   难道说——   现在上官归等人已经知道秦艽有孕的事情,但所有人都不敢往那个方面去想,一切只能等大祭司解密。   大祭司比想象中更坦率,次日见面时,就把来龙去脉说了。   这‘五蕴蛊’是当年有人从她手中偷走的,按理说宫怿早该是个死人,可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也可能是他吃下的天材地宝太多,延迟了蛊的发作。而他中蛊太久,单纯的手段根本没办法解蛊,于是在寨子里祭神的那天晚上,她在宫怿和秦艽喝的米酒中加了一味药,让两人成就了好事。   据大祭司所言,这种解蛊之法只有男女都未曾破过身才有作用,办法也很简单,通过男女交合来解蛊,但蛊并不是过到女方身上,而是两人通过交合生下的孩子身上。   至于为何会将宫怿和秦艽困于那片林中,大祭司的解释是需要借用那潭中之水,至于为何要等,大祭司也有解释,只有等女方腹中孩儿成型后,才能取血为宫怿解掉剩下的余毒。   总而言之,她都有不得不为的理由,别人也不懂,只能姑且听着。   如此一来,即使宫怿想翻脸都无法,一来解蛊还要求着对方,二来也事关秦艽腹中胎儿。当时秦艽听闻蛊被过在孩子身上,十分难以接受,直到大祭司说蛊被过到婴孩身上后,并不难解,充其量就是孩子要吃些苦,这才作罢。   其实秦艽能看出大祭司的话中有假,可对方算得面面俱到,凡吃苦受罪都是与解蛊有关,且对方既精通毒又精通蛊,下毒下蛊的手法神乎其神,让上官归等人很是忌惮,也不好再追究宫怿和秦艽当了几个月野人的事。   解宫怿身上余毒,只需取秦艽的血即可,大祭司取血后闭门数日,等再次出现人前,给了宫怿一丸药。   他吃下去后,第二天就能看见东西了,虽不太清楚,但大祭司还算周到,给他调制出一些专门用来洗眼睛的药,说大约月余就能恢复正常。味觉也恢复了,头也不再疼痛,让人不禁感叹神奇。   这个过程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宫怿终于摆脱了困扰他许久的蛊,饶是上官归喜怒不形于色,也不禁感到几分欣喜。   可同时还有一个问题必须面对,那就是秦艽腹中的孩子。   这些日子秦艽一直不太开心,即使大祭司说蛊经过几次过人,就算过到孩子身上也不会太严重,是时只需要花些药材和时间,就能把蛊解了,可她作为一个娘亲,心中还是担忧。   而且还有一件事,大祭司说要等孩子生下来才能解蛊,这中间加待产至少也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大祭司不可能去长安,需要的药材只有这里有,而宫怿不可能在这里陪她两三年。   虽然宫怿不说,但秦艽已经听见上官归两次和宫怿说长安的事,长安城那里宫怿已经消失太久了。   也就是说两人面临着分离。   最后这个口是秦艽主动开的,不出来也就罢,既然出来了,他有他的事情要做,这都是必须要面对的现实。   一个阳光还算明媚的早上,秦艽送走了宫怿。   回来后,大祭司看着她,问:“你怎么没哭?”   “哭什么,这种时候哭不是太矫情。”   “我以为你会伤心不舍。”   “我当然会不舍,毕竟他是孩子父亲,我们刚这么好就分离了,还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毕竟命运的变数实在太多了。不过,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随着最后一句话,秦艽看向她。   大祭司收起笑容:“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什么,也许你哪天心情好,可能会愿意告诉我,不过现在还不急,毕竟我们还有两三年的时间,可以慢慢说。”她露出一个微笑,捶了捶腰,往门外走去:“好了,早上起太早,我回屋睡一会儿。”   大祭司看着她的背影,久久回不过来神。   ☆、第83章 第83章   83   四年后   “娘, 娘!”   一个头上扎了几根小辫,手里拿着个花环的女娃娃, 边喊边向秦艽跑了过来。她身穿蓝黛色圆领对襟小褂,同色裙子, 袖子、领口和裙摆绣着花纹繁复的鲜艳刺绣,典型的苗蛮打扮,胸前挂这个银制长命锁, 看年纪也就三四岁的样子, 跑得气喘吁吁,真让人怕她会摔着。   她到了秦艽面前,就一头撞进她怀里,幸亏人小没什么力气,秦艽将她抱住, 拿出帕子给她擦汗。   “跑得这么快,小心摔着。”   “甯儿不会摔的,有燕燕在,怎么会摔。”燕燕指的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穿着身蓝色劲装的女子,又名玉燕。   玉燕是宫怿回长安后没多久派来的,她和玉蝶武功极好,乃上官家私下训练的死士, 本该是替主子刺探消息杀人, 谁知被派来看孩子, 在这里一待就是几年。   “你就欺负玉燕纵着你, 这花环哪儿来的,该不会又偷摘你阿婆的花?这些花都是药材,小心阿婆罚你。”秦艽看着女儿粉嘟嘟的脸颊,没忍住捏了一把。   “阿婆才不会罚我呢,我拿给阿婆去看,阿娘你就会捏甯儿的脸,我要去找阿婆告状。”甯儿对娘皱了皱鼻子,就一溜烟的跑了。   秦艽对女儿头疼至极,明明是一胞双生,颉儿文静懂事,甯儿却活泼好动。   好吧,说活泼好动都是好的,这孩子本就是个鬼灵精,仗着有玉燕在身边,上房子揭瓦下水抓鱼,寨子里哪家的小鸡小狗小牛没被她霍霍过,关键还有大祭司在背后撑腰。   大祭司清冷孤单了一辈子,和宫怿做交易答允会帮秦艽解掉腹中孩儿的蛊,所以宫怿走后,秦艽就随她住在黑石头房子里。她对秦艽倒是一直不冷不热,时不时还冷嘲热讽几句,但对甯儿却是疼到骨子里。   犹记得上回寨子里来了贵客,说是贵客不太恰当,其实也算是对头。   秦艽在寨子里待久了,才知道寨子也不是与世隔绝,这巴水之南有九族十八寨,只要能排上名号的,放在哪都是一方大势力,她所身处的天水寨就是其中之一。   达努是个会钻营的,以前天水寨在这片山脉也算不得头字号人物,可自打他将大祭司供奉在天水寨,俨然成了众苗之首。   如此气焰,自然碍了人眼,少不了有人与之相争,天水寨便与另一个次之一等的势力成了对头,这次来寨子的贵客就是这对头。只是此次二者不是为敌,而是为合作,这还要牵扯到出了这片山脉九族十八寨排位之争,别看平时窝里斗着,出去了就是同族,所以这次对方是来示好的。   那苗蛮的首领为了表示诚意,这次前来带了自家小孙儿,小男娃和甯儿差不多大,两人本是玩得挺好,谁也不知两个小娃为了什么,竟打了起来。   别看甯儿比寻常同年级的孩子大,那是她自打在娘胎就补了不少天材地宝,可她到底是个女娃,对方又虚长她一岁多,还是个男娃,她自然打不过对方,小手摔破了,小辫儿也被人扯了。   这下不得了了,平时都是她作威作福欺负人,今儿被人给欺负了,哭得那叫一个石破天惊。   本来小孩子玩闹都是寻常事,毕竟都不懂事,秦艽虽心里不舒服,但也不好说什么,这事就算罢了。谁知这边当娘的没追究,大祭司追究上了。她本就脾气古怪,达努一直想往外扩张,整合苗蛮其他势力,碍于大祭司懒得搭理他,一直不能成行,这次不过是两个小娃儿玩闹,倒让他心想事成了。   谁也没想到去年苗蛮一族的动荡,起因不过是个两个小儿打架,不过此事过后更无人敢招惹甯儿,都是把她当活祖宗供着。   就为了甯儿太调皮的事,秦艽和大祭司闹了不少矛盾,秦艽觉得这么纵着以后会招祸,对于她的言辞,大祭司通常是视若无睹,俨然一副有我护着就看谁敢质疑半分。   回忆起这些,秦艽就脑袋疼,不过现在放在她心头的是另一件事。   “玉燕,快去拦着她,大祭司在给颉儿做最后那批药,吩咐人不能打扰。”正说着,玉蝶抱着甯儿走了出来,甯儿还有些不高兴,踢着腿说要见阿婆。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听话,阿婆在给哥哥做药。你去打搅阿婆,若是药做坏了,哥哥吃什么。”   提起哥哥,甯儿顿时不闹了,听话地拉着娘的手道:“娘,那我们去看哥哥?”   秦艽牵着甯儿来到一处房间,这间屋子是这栋房子里阳光最好的一间,颉儿就在这里住着。秦艽带着甯儿住在旁边。   当时大祭司只说蛊会被过在孩子上,谁也没想到秦艽竟然生了双生子,还是罕见的龙凤胎。   生产时秦艽难产,接生婆束手无策,幸亏能做大祭司的都精通医术,保了母子安稳无恙。   颉儿在前头生的,生下来浑身紫青,不是有大祭司在,只当这个孩子活不成了。谁知颉儿生下来后,肚子里还有一个,还是个正常孩子,便是甯儿了。   明明是一胞双生,颉儿生下来命就比甯儿苦,秦艽极少会哭,这两年流的眼泪比两辈子加起来还多,都是为了儿子。说起来解蛊不难,可到底是十月怀胎心头肉,一个活蹦乱跳康康健健,一个文静内敛,所谓的文静内敛,不过是体弱不能像正常孩子那样。   还是幸亏有大祭司,经过她这几年一面解蛊一面调养,颉儿现在身体虽不能和甯儿比,但也好了太多。孩子小,不能下重药,只能慢慢来,所以这蛊一解就是三年。   ……   床上正睡着个小童,与床相比他实在太小了,又瘦又小。皮肤很白,是一种不健康的白,隐隐能看见上面细细的血管。   甯儿平时是个皮猴,每次来哥哥的房里都会立刻安静下来。   母女俩明明轻手轻脚,还是吵醒了他。颉儿坐了起来,叫了声娘和妹妹。   “哥哥,你今天还疼吗?如果疼的话,甯儿给你吹吹。”   颉儿伸手摸了摸妹妹头上的小辫儿,小声说:“哥哥很久没有疼了,你怎么每次都问这个。”   不是甯儿总问,而是自从她记事,经常会看见哥哥疼娘抱着哭的场景,又或者她招惹哥哥,娘说哥哥会疼。因为年纪太小,她现在已经记不得这些了,但‘哥哥疼’已经刻在了脑子里。   “等这次的药用了,颉儿就能和妹妹一样出去玩了。”秦艽抚着儿子的小脑袋说。   “哥哥能和甯儿一起玩真好!”甯儿拍着巴掌道,笑得十分开心,连带颉儿也不禁露出一个笑。   玉蝶从外面走进来,道:“夫人,大祭司说药做好了。”   “现在就让颉儿去?”   玉蝶点点头。   秦艽从柜子里拿出衣裳,帮颉儿穿好,又抱起他,往大祭司那儿走去。   她本就是娇小的体格,偶尔抱甯儿,都会觉得压手拔抱不动,抱起颉儿却没有这种感觉。她喟叹了一口,明明没出声,却被颉儿发现了。   “娘,你别担心,我没事的。”   秦艽抚了抚儿子的小脑袋,轻轻地嗯了声。   ……   大祭司盘膝坐在石榻上,一如既往的表情冷漠。   可惜这冷漠并没能持续太久,就被一声阿婆,连同冲过来的小女娃给击溃了。秦艽肉眼能看见,大祭司既想保持冷漠又想笑的别扭表情。   照例是一套‘拽袖子摇啊摇抱着摸头’互动的套路,安抚了甯儿,大祭司才将目光投注在秦艽身上。   “这是最后一次用药。”   秦艽点点头,道了声谢。   阿朵和阿丽走过来,一个把颉儿抱到里间去,一个从大祭司手中接过药瓶。里间的门关上了,秦艽全副心神都跟了进去,目光一直盯着那门,恨不得将之看破的模样。   “不过是清余毒,不会疼。”大祭司说,没有看秦艽,而是从几上拿果子喂了甯儿吃。   秦艽与她打交道多时,还算对她有些了解,知道大祭司就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不过这心热却看对象,她这是沾了两个孩子的光。   她低低地应了声,实际上心里还是惴惴,这大抵是全天下每一个当娘的,都逃不脱的魔咒。   大祭司并没有骗秦艽,这次用药比以往快多了,没过多久,阿朵就抱着颉儿出来了。   秦艽细细地看了儿子一眼,大抵是心里作用,她总觉得儿子的脸色好多了。   “谢谢大祭司。”   “这不过是我与他的交易,不用道谢。那药浴还要泡些日子,是为了孩子以后好。”   “嗯。”   *   颉儿的身子果然一日日好了起来。   没有不能外出的顾虑,甯儿拉着他在寨子里四处撒欢,眼见孩子脸上的笑容一日比一日多,小脸也红润起来,渐渐有了孩童的模样,秦艽的悬了几年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按理说,她该走了。   她在苗寨逗留,一直是为了给颉儿解蛊,如今蛊也解了,该走了,她却一直没有动静。   她没有动静,大祭司也不问,就这样又过去了几个月。   “你不回去?”   外头阳光正好,甯儿和颉儿在楼下和寨里的小童玩耍,秦艽坐在檐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给孩子做衣裳。   她以前绣工极差,在寨子里没有人服侍,这些针线活只能自己来。其实宫怿往这里送下人了,只是秦艽没要,大祭司脾气古怪,能容忍玉燕和玉蝶已经极为不错了,平时照顾两个孩子有玉燕玉蝶帮忙,也不需要其他人。   “你不让走,我怎么敢回去?”秦艽也没抬头看来人,依旧低着头做着针线活。   “是因为我不让你走,还是你不敢回去?”   秦艽喟叹一口,打心底里她不太喜欢和大祭司聊天,因为每次和她聊天后,她心情都不会太好。   见她不说话,大祭司又道:“去年两月一封信,今年也就年头跟着东西来了一封,你就不怕他另结新欢?”   “他身份高贵,就算另结新欢也是正常。”   不知是秦艽这副温吞的样子太碍眼,还是怎么,大祭司冷笑一声,骂道:“没出息的。”   没等秦艽说话,她又道:“你不想走也不是不行,反正我看甯儿那孩子顺眼,以后她就是仡轲一族的圣女,日后的大祭司,也不是养不起你们母子。”   明摆着大祭司是激将法,甯儿以后怎么可能留在苗寨里当个苗巫,她有大梁皇室的血统,她爹又是皇子。   “而且有一件事你大概不知道,他现在是太子了。”   明知道大祭司等着看自己笑话,秦艽还是没出息的露出讶然之色。   太子?   他到底做了什么?   “据说,梁国的皇帝正在给太子选太子妃,你真的不回去?”   ☆、第84章 第84章   84   “您是怎么知道的?”这是秦艽第一反应。   大祭司也没瞒她, 微抬着下巴道:“九族十八寨为首者,梁国皇帝会给予册封,因我是女子, 故给了个国夫人的封号。”   这又与朝廷施行的羁縻政策有关, 所谓羁, 马络头也;縻, 乃牛靷,引申笼络和控制, 可蛮夷各族尚未开化,朝廷鞭长莫及,只能以夷制夷。对外设羁縻州府州县, 对内‘树其酋长,使自镇抚’, 甚至‘其有力者,还更赐以疆土’。   秦艽对这一切只知道些皮毛, 她也没多想, 因为她这会儿心全乱了。   其实大祭司并没有说错,如果说开始的时候她十分想回去,想回到他的身边, 因为颉儿的身子,她渐渐没有功夫再去细想这个, 只有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想起这些事。可随着时间过去, 她渐渐对回去这件事心生回避。   可能是留恋这里安宁平静的生活, 可能是怕物是人非, 也可能是厌恶宫廷争斗的复杂,也因此颉儿的病好了这么久,她一直下不定决心。   可她心里其实知道,她是躲不掉的,就算不为其他,为了两个孩子,她也必须回去,必须回去面对那一切。   “男子多薄幸,再是海誓山盟又如何,去了那花花世界,照样有了新人忘旧人。”   秦艽半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祭司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既然想回去,那就别耽误了,这两天就启程吧,我让人送你。不,是送甯儿。”   丢下这话,大祭司就走了。   *   秦艽命玉燕两个收拾东西。   两人对她突然决定要长安,十分诧异。本来玉燕说想往长安那边送信,可时间上根本来不及,大祭司说是两天,就是两天,时间一到,就让人把秦艽送出寨子。   这一切都快得让秦艽措手不及。   “拿着这个,就当是我送甯儿的礼物。”秦艽刚和两个孩子在轿上坐定,突然怀里被扔了个黄色卷轴似的物体。   她在宫里待了这么久,知道这是什么,是圣旨。   可还不等她打开看,队伍就动了。   这趟寨子里派了几十个苗蛮武士护送她们,大祭司还把阿朵给了秦艽。这件事是出发了一会儿,秦艽才发现的,因为阿朵没回去。   此时她刚看完圣旨,再看看身边护送的队伍和阿朵,心情十分复杂。   “阿朵……”   阿朵是个十分漂亮的姑娘,高挑丰满,一身苗女的打扮。她从小就跟在大祭司身边的,平时大祭司不愿出面的,都是她出面处理,却没想到大祭司连阿朵都给出来了。   “大祭司说你会需要我的,而且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听到阿朵这么说,秦艽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圣旨,默默地在心中对大祭司说了声谢谢。   *   大祭司并没有再去看那个队伍,转身离开了。   阿丽一直跟在大祭司身边,知道她表面冷漠,其实心中不舍。   “阿内能共,您那么喜欢甯儿,为什么不留下她们?”   这大抵是寨子里所有人都不明白的事,也只有像阿丽这样在大祭司身边待久了,才能看出些许端倪。   从去年开始,大祭司就在为秦艽母子三人的离开做准备了,所以一向脾气古怪的大祭司支持达努整合了苗蛮所有的势力,所以踌躇满志的达努又走出天水山脉,有违苗人一向不参与巴南各族的争斗。   现在苗人在巴南一带执牛耳地位,连朝廷都不得不进行抚慰,大祭司一改平时离群索居的态度,频繁出山,达努以为大祭司是开窍了,终于明白振兴苗人地位之重要,殊不知大祭司为的不过是那两张圣旨。   阿丽不懂那些复杂的事,她还是听阿朵说才知道,甯儿的父亲身份高贵,大祭司做的这一切是为了甯儿。可她知道不仅是甯儿,阿内能共其实是挺关心秦夫人的。   大祭司没有回答阿丽的话,事实上她的话一向很少,也只有面对秦艽和甯儿时能多说两句。   她回到那座黑石头房子里,达努不止一次说要重建这里,她都没有答应。她觉得这样挺好,一如她一成不变的生活。   在很多年以前,大祭司就想过,总有一天会有人来到这处山脉找到她。到那时,她就能知道那个男人的消息。   那时,她还没有死心,即使被伤得那么重,心中隐隐还是有期盼,也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弃她而去。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当初有多爱,后来就有多恨,尤其本是一个花季的少女,必须整日与蛇虫为伴,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永远都是孤单的一个人,她总是会想当初他为什么要背叛她。   当见到那一对小情侣,她就像看到当初的自己和那个人。   爱?   爱能经得起波折和背叛吗?   所以她设了局,一次又一次引君入瓮,秦艽和宫怿并不知道,他们身上曾经发生过的考验,也曾经发生在大祭司身上。   只是那个男人没有经受住考验,他让大祭司等他,他出去找路,却从此一去不回。   也因此当山火蔓延,浓烟四起时,她匆匆赶来,看见那个盲眼少年下意识将少女护在身后的动作,那一刻她心情极为复杂。   有震撼,有怅然,还有浓浓嫉妒,所以她又给他们设了一局——时间。   她以为自己可以高高在上,宛如猫戏老鼠,可她错估了人心。与秦艽相交以来,她知道这个少女有多么聪慧,虽然她从不说,但她知道对方肯定洞悉了自己的意思,所以才会默不作声地留了下来。   可偏偏随了她的意,她心里又不舒服了,大祭司宁愿她哭她闹,而不是这样,也许在那个时候,愧疚就埋下了。   可她已经骑虎难下。   “我只是可怜两个孩子,那个女人太蠢了,有她吃苦的时候。”   望着外面的太阳,大祭司在心里默默地说。   *   出了天水山脉,秦艽一行人就和达努汇合了。   在这里,他们换了车,通过朝廷的驿站往长安驶去。   这一趟除了苗王达努代表巴南九族十八寨进京朝贡,也是怀南郡主代表巴国夫人进京朝贺。   怀南郡主就是秦艽,是大祭司以巴国夫人之女替她请封的封号。   本来秦艽以为就是个名头,但见达努竟与她一同去长安,她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这一路上山高路远自是不提,不过通过官道走驿站,自然不是当初跟着商队能比的。一路行来有高枕软床,可越是临近长安,秦艽的心情越是复杂。   她想了很多关于宫怿和自己的事,当初这两个孩子来的太突然,当时又是那种境况,她几乎被迫成长变成了两个孩子的娘。偶尔回首过去,秦艽觉得自己变化太大,若是宫怿见到她,肯定认不出了。   也不仅仅是宫怿,还有家里人,爹娘大哥弟弟小妹都还好吗,还有来喜、丁香、连翘……   躲在深山里,她可以什么都不想,现在出来了,似乎所有的烦恼都来了。   可再多的烦恼,都没能阻挡一行人终于到了长安。   他们被安排在鸿胪寺属下的四方馆中,此地专门负责接待四方各国各族的外宾和使者。住进来时,秦艽就发现四方馆里十分热闹,来来往往有很多异族打扮的人。   休整了一日后,她才听阿朵说,这次梁国皇帝为太子选妃,广招天下名门之贵女。各番邦的使节前来朝贺,当然朝贺是假,想与大梁联姻是真。   按制,太子可拥有太子妃一人,良娣二人,良媛六人,承徽十人,昭训十六人,奉仪二十四人,随便占一个位置,就足够他们高兴很久了。   所以秦艽这个怀南郡主,这趟是代表着巴南来的。   秦艽早就明白大祭司给她那份圣旨的意思,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   阿朵从屋里走了出来,刚好碰见玉燕。   一个笑吟吟的,一个眉头轻蹙。   玉燕没忍住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同于秦艽这一路上,一心就扑在两个孩子身上,玉燕看到的比她更多。这阿朵看似就是个不起眼的侍女,实际上却能命令达努,这支队伍隐隐以她为首。   不过这事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她和玉蝶的任务就是保护夫人和两个小主子。本来临行之前,她们就准备给上官家递信,告知夫人要回长安,却一直被人监视。等到了长安,这个女人还给她们下了蛊。   “我不想干什么,只要你不想通风报信,我保证你俩什么事都没有。”   “夫人和两个小主子回长安,没理由不通知主子。”玉燕皱着眉道。   阿朵摇着手腕上的银镯,发出阵阵铃响:“反正要见面的,还有什么好通知的?”   “那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阿朵抬眼乜了她一眼,还是笑吟吟的:“你不觉得不告诉他们,这样更好玩?”   “好玩?”   “是呀。”阿朵收起笑容,镯子也不摇了,“大祭司这样做都是为了夫人和甯儿颉儿好呢,如果你那个主子不能拿出个让人满意的态度,我的任务就是把夫人他们带回去。”   “带回去?你觉得你有这个本事?”   阿朵眨眨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可以试试。”   玉燕的目光投向阿朵那条五彩斑斓的腰带上,眼中隐隐闪过忌惮。   “两个小主子有皇族血脉,你不会以为就凭你们这点人,就能想干什么干什么?”   阿朵摇了摇手指,笑得灿烂:“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苗人从不会以多欺少,我们向来以少欺多。”   这句话又让玉燕想起当初在寨子里,不小心看见阿朵饲养那些蛇虫的场景,甚至她和玉蝶现在中的蛊,她们到现在都没弄懂怎么着的道。   “你看你不过是个侍女,就做好你侍女的职责,我都给你们俩找好借口了,你们就佯装被迫无奈吧。”   阿朵对玉燕眨了眨眼,就笑着离开了,远远地还能听见她身上的铃铛声。   ☆、第85章 第85章   85   选妃宴就在三日后, 时间赶得很急, 又事关巴南,秦艽没办法随心所欲,只能一切都听从阿朵和达努的。   秦艽想着要进宫,至少要准备些合适的衣裳,阿朵却说一切早就准备好了。   当阿朵拿出那一套刺绣繁复的苗服,和精致华美的银饰,秦艽除了在心里感谢大祭司,也说不出什么。   看得出这是一套盛装, 她不太分得清苗人之中地位的划分,总而言之这种盛装她只在寨子里比较重要的时候见到过, 却不及眼前这套十之五六。   阿朵似乎很慎重其事,到了当日就让玉燕玉蝶帮忙提前准备。据她所言,达努已经提前进宫赴宴了,他们赶在黄昏前入宫赴晚宴就好。   秦艽换上那身盛装, 上身是件宝蓝配紫红的宽袖对襟褂子, 本来宽松的袖子在袖口束紧, 袖口上绣了大片刺绣, 常人看不出,但秦艽在寨子里待的久, 知道这是五毒和一些咒文。褂子上配以银绿色流苏云肩,上面照样是大片刺绣。   下身是极短的细褶裙, 一层一层缠绕腰间, 苗女多穿裙, 一年四季如此,短裙的层数越多代表家境越富裕。短裙之外,再加围,不过这次的围和平时秦艽穿得苗服不一样,不再是一整片,而是十多条五彩镶边,末端悬挂银饰,宛如凤凰华丽多彩的尾羽。   绚丽的紫红加上夺目的宝蓝,再点缀黑、红、绿、蓝、黄几种颜色,苗服向来用色大胆,越是盛装颜色越是鲜艳,刺绣越是多,可这一切加起来不让人觉得眼花缭乱,反而多了一种异样的绝美。   当然苗服的盛装还不仅如此,还有精致华美的银饰,银饰越多越郑重,可这一次秦艽没听阿朵的,顶着这么大一堆银饰进宫,估计她连路都走不了。   最后阿朵折中,把戴在头上的银饰拆分,给秦艽梳了个凌云髻,上覆莲花宝冠,发髻正中插了朵紫红色的花,鬓旁插了几朵银制的鬓花与一朵银制的鬓唇,鬓唇上细细的流苏垂在秦艽眉梢上侧,衬着她眉心的那抹银色的花钿,灵动而不失雍容,清艳而格外妖娆。   这是秦艽第一次做这种打扮,等收拾好站起来,连阿朵都不禁有几分恍惚。   吩咐玉蝶看好两个孩子,秦艽和阿朵一同出了院子。   正值落日西下之时,已经有马车在外面等着了,这条甬道并列着好几个院子,似乎都有着同样的目的,所以不止一条队伍等在此地。   忽的,就见一大团花团锦簇撞入眼中,如此浓郁和艳丽的颜色,都不禁多看几眼,却只看见女子白皙绝美的侧脸,等再想去看,人已经进车中了。   “那是?”不远处,一个同样盛装打扮的女子,感觉眼睛针扎似的疼,不免问了一句。   大宛国的使者当然没忽略这一幕,却是眼中闪过一抹忌惮。   “那是巴国夫人的女儿怀南郡主,这群苗人是疯子,惹不得。”   为何会有如此觉悟,那就还要说起之前。   值此盛事,各番邦各族的使节都来了,四方馆中龙蛇混杂,人多就容易闹出矛盾。大宛是大梁的附属小国,乃西域三十六国之一,说是国,其实就是个小城,但此地盛产良驹,元平帝爱马,自然对大宛颇为另眼相看。   对上,大宛只是附庸的小国,对其他同样附属的小国,大宛仗着这点另眼相看,颇为瞧不起人。其实应该都是老相识,这些番邦小国各族使节隔上几年就会来一趟长安,苗人这是第一趟来,熟人中突然混杂进了一个异类,这群异类穿着打扮格外与人不同,说的话别人也听不懂,又听说不过是群南蛮,于是苗人就被排挤了。   这次进贡的队伍人数不少,这么多人吃喝拉撒都得和四方馆打交道,人多口杂容易生乱,又都是异族群,免不了有人被欺。巴南民风向来彪悍,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是常事,苗人更是其中翘楚。他们也是第一次来长安和四方馆,很多事情不懂,语言也不通,偶尔被欺了也都是忍耐。   一次两次也就罢,第三次还来,苗人就翻脸了,第一次对上的就是大宛国的人。   大宛地处西域,西域环境恶劣,民风自然也是彪悍。双方都擅用刀,就这么真刀真枪打了起来,苗人这边只有几个武士,大宛那一方却是十好几人,大宛的人本想教训对方一二,也好让其他人知道大宛不好惹,谁知就在对方快输之时,那些苗人武士解下身上的背篓,往地上一扔。   苗人会被看做异类,也是因为他们身上总是背着一个竹制的背篓,里面装的什么旁人不得而知,反正他们从不让人碰,这次大宛国的人没事找茬,就是其中一人故意去掀苗人武士的背篓,双方才打起来。   不是想看吗,那就给你看好了。   谁知里面全是毒蛇。   当时有不少好事者围观,见放出这么多蛇顿时都吓跑了。这些蛇奇毒,又被人以笛指挥攻向对方,大宛国的人倒也砍杀了两条,却架不住蛇太多。   最终是大宛国的人认输,苗人给他们解毒,此事在四方馆里可是引起了一场热议。当然也不是没有好处,自此以后再无人敢欺苗人,连四方馆那些惯喜敷衍的官员,也对达努一行人客气不少。   话说回来,大宛国的使者太清楚自家公主的性格。   大梁太子乃天人之姿,俊美非常,上次在宫里公主见到太子,便视对方为囊中之物,此番多个劲敌,他就怕她动了什么心思,于是把苗人种种可怖一一述说,唯一的目的就是让她不要去招惹那怀南郡主。   大宛公主撇了撇嘴,也没说什么,至于她是什么心思,那就不得而知了。   *   进宫过程不必细表,沿路都有专门的官员和内侍负责。   元平帝正在两仪殿摆宴,秦艽先被引去了那里。   两仪殿中,歌舞声声,觥筹交错,在场的俱是众番邦使节和各族的使者。巴南在这里地位并不显赫,陪坐在中段偏下的位置。几乎每族都带了人前来参加这次选妃,多数都冠着公主、郡主、圣女之名,人太多了,元平帝自然也不会一一都见过,所以秦艽一直半垂着头陪坐在达努身边。   就在这挨着过了半个时辰,元平帝才开口说换地方继续饮宴,这才是重头戏要开始了。   其实秦艽心里清楚,这些番邦各族的来人,多数不会如愿。汉人注重血统,大梁的太子妃不可能选一个有异族血统的女子,他们群聚于此,多数是为了博个妾室的位置。   甚至不可能一一如愿,顶多只会在这里面挑选一两个。她突然有一种自己不该来这趟的感觉,当从进了宫的那一瞬间开始,她属于皇宫的敏锐就回来了,因此才能冷静地分析出这些。   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两人之间明明发生了那么多,现在自己竟以这种身份前来让他挑选。   他会选她吗?他是不是变心?他从来没有说过爱她,他只是喜欢她,他的喜欢能抵挡岁月的磨砺和外物阻挠吗?   太多太多的东西堵塞在秦艽的心里,但她知道自己不会走,她明明心情复杂得一团糟,却有一种蠢蠢欲动,当她以这种身份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该是何等的吃惊?   她期盼能看到他脸上的吃惊。   然后呢?   然后不知道。   ……   在进入后廷后,秦艽就和达努分开了,身边只陪着阿朵。   两人跟着引路的宫女往前行,走着走着,秦艽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因为按理说引路的宫女不该带她们走小路,而是该走大路。   就在这时,引路的宫女身影消失了,秦艽停下脚步,阿朵不解,正想询问,前方突然出现一个身影。   是一个男子,身形修长,等走近了才发现对方穿了身内侍服,容貌清秀,嘴角噙着笑,眉头却是蹙着的,一双幽深的眼睛看着秦艽,眨也不眨。   秦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对方。   对方也没有说话,突然走上来,想拉秦艽的手。   阿朵斥道:“你做什么!”嘴里正说着,手已经去摸腰带,秦艽忙制止她,道:“阿朵,我认识他,是我的朋友。”   来人正是来喜。   他眼神有些怅然:“我认了好几遍,才认出你。”   “来喜哥哥。”   “来,跟我来,我们说说话。”   来喜拉着秦艽走,秦艽就跟他走了,阿朵只能跟在后面。   到了一处宫室,来喜挥挥手,迎上来的内侍就退下去了。   只凭这简单的动作,就能看得出来喜今时不同往日,那退下的内侍明明眼中藏着惊讶,却什么都没有说。   “阿朵,你也去外面看着。”   “郡主。”   “他是我哥哥,不会对我做什么。”   阿朵出去了,来喜却因为那声哥哥有些恍然,直到门被关上,发出一声轻响,他才回过神来。   “你好吗?我一直等你回来,可你一直没回来,我以为你死了,去找他问过你的下落,他先是不说,后来又说你很好。”   来喜看似平静的口气,其实背后隐藏的并不止这些。   他一个小内侍去质问一个皇子,宫怿为了隐藏秦艽的踪迹,一直对外秘而不宣,似乎从始至终就没有这个人,只有来喜锲而不舍,一次又一次,甚至两人之间发生了不可调停的矛盾,若不是和顺罩着,来喜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   这几年的时间,蜕变的不知是秦艽,所有人都变了很多。   “我不该放你跟他去蜀地!”   秦艽正想怎么回答他,突然就被人抱住了。   ☆、第86章 第 86 章   86   秦艽下意识挣扎了下, 却没有挣开, 来喜的力道比她想象中更大。   她从没见来喜如此激动过。   来喜在她脑海中的印象,从来都是噙着笑, 偶尔笑得清清淡淡, 偶尔笑得意味深长, 却从不会做出任何逆了她心意的事。   她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关不住了。   这是在梦里没有发生过的,她其实一直知道来喜对自己有不同寻常的感情,只是他从不说, 她就当做不知道。那道门她不敢去碰触,她知道一旦碰了, 可能有些东西就维持不下去了。   她以为没有梦里的相依为命, 这辈子终究不同,到底是哪儿出问题了?   “来喜哥哥,你松开,你弄疼我了。”秦艽颈上戴了项链,被人这么紧紧的包着,硌得她生疼。   来喜慢慢松开手, 露出抱歉的笑容:“对不起, 小艽,我只是太激动了。”   “没事,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没敢去看他,低着头整理项链。   “我们坐下慢慢说, 我想知道这几年没回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来喜去桌前坐下, 又给她倒了盏茶,这样的来喜让秦艽终于松了口气,也许是她想多了,两人这么久不见,他会激动也是正常。   她大概说了下这几年自己的经历,并没有细述太多,只说了自己有两个孩子,因为孩子体虚,所以一直留在巴南没回长安。   “你有孩子了?他的?”来喜的笑容僵住了。   秦艽佯装没听出‘他’代表的含义,点点头,笑道:“他们很听话,也很可爱。”   “那你为何会以怀南郡主的身份进宫,你知道这样代表什么意思?还是说,他并没有打算接你和两个孩子回来,所以你自己想了这么个办法回来了?”   秦艽的脸克制不住僵了下,涂着胭脂的红唇微抿。   她的这种小动作可以瞒过别人,但瞒不住来喜,他挑了挑眉,嘴角弧度变得讥诮。   “他不是以前的他了,变了很多。”   “例如?”   “他在东宫养了很多姬妾。”   秦艽以为自己会难过,但她发现自己似乎没有这种情绪,似乎早有预料,脑袋出奇的清醒,她听见自己哦了一声,然后就没说话了。   “都这样了,你还想回来吗?”   秦艽勉强撑起一个笑,故作不在意道:“几年不见了,来喜哥哥能不能不要一见面说这个?”   “现在不说,等下让你去参加选妃宴,然后自取其辱?”来喜的声音一下子低沉下来,他轻笑了声,透着一股冻人的刻薄,“你在赌什么呢?拿两个孩子当砝码?”   秦艽刷的一下站了起来,激得手腕上的银镯发出哗哗响声。   “来喜、哥哥。”前两个字让她说得紧绷,似乎一触即发,到了后两个字却充满了疲惫。这是在示弱,来喜知道,但他不想知道。   “小艽。你既然出去了,就别再回来了,这地方不是人待的。他不要你了不要紧,你还有我啊,我会照顾你的。你听我的好不好,我安排人送你出宫,你可以先回四方馆,我在宫外也有一栋宅子,你可以带着孩子住在那里,我会每天去看你。等我把所有事情安排好,我就带你一起离开长安,到时候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来喜哥哥,我……”   他走过来,环住她,这一次没有像刚才那样,似乎怕弄疼了她,只是虚环着。   “你知道吗?从你跟他去蜀地,我每时每刻都在后悔,后悔自己只是只蝼蚁,什么也做不了,后来他回来了,你没回来,我真想杀了他。现在我不是蝼蚁了,我能保护你了,别再给他机会伤害你了好吗?这样的你,不是我心目中的小艽了,我心目中的秦艽妹妹不是这样的,她不会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弄成这样。”   秦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哭了,她哭得抑不可止。   宫怿走的时候,她没哭,一个人生孩子的时候,她没哭,她把自己的眼泪都给了颉儿,她没有为自己哭过,可这一次她忍不住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她感觉把来喜胸前的布料都哭湿了,她才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退。   来喜拿出一块帕子,本想上前,却犹豫了一下,递给她。   她接了过来,将眼泪擦了擦,才扬起脸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来喜看着她的眼睛很亮,里面隐隐有些激动。   “我安排你出宫?”   “嗯。”   “四方馆那里你也别去了,你继续待在那里,迟早走漏风声。”   “可是孩子……”   “没事,这些我来安排,我会把他们接出来,送到你身边。”来喜说着,就往外走,似乎有些急。   秦艽拽住他,低着头说:“来喜哥哥,我只是把你当哥哥,我……”   “好的,我懂。”他回身环住她,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只是想保护你,不想让他伤害你而已。”   两人打开门,走出去。   阿朵走了过来,看看秦艽的脸色,又去看来喜,眼神闪烁。   “走吧,我送你出宫。”   “郡主?”阿朵不解。   “阿朵,我不想参加什么选妃宴了。”秦艽抿着嘴道。   “可是甯儿的爹……”阿朵顿了顿,又道:“行吧,这看你的意思了,你不想就不想了。”   两人随着来喜走出这间宫室,刚走出门,一个内侍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叫了声少监大人。   “有事?”   “内监大人找您。”见来喜犹豫,他又补充了一句:“有很急的事。”   来喜点点头,来到秦艽身边,低声道:“你先避着人往玄武门走,我马上让小田子追过去,宫门那里安排有马车,剩下的事你别担心,交给我来办。”   “好。”   可能是秦艽答应得太爽快了,来喜总有点不放心,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急匆匆跟着那内侍走了,想把事情速度办完,自己亲自送她。   ……   秦艽带着阿朵往玄武门走,一路果然都避着人。   阿朵左看右看,似乎对宫里很好奇,但到底天黑了,也看不出有什么。   “郡主,你不找甯儿爹了,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   说实话,现在秦艽心里一团乱。   听完来喜的话,她顿时丧失了去参加选妃宴的兴趣,但也并不代表她愿意接受来喜的意见。她能听出来喜的潜意词和他的安抚之意,如果真如他所言,势必又让她陷入两难境地。   “阿朵觉得就算你不想再回四方馆,想去躲起来,也不该听那个男人的话。”   秦艽没说话。   “不如这样,咱们自己躲起来。”   “自己躲?”   “咱们有银子,你又是长安人,长安这么大,随便就躲起来了,等你想明白想通了,咱们再回巴南。”   “可……”   好吧,秦艽从不是拖拖拉拉的性格,可这次竟让她把自己最厌恶的东西全部犯了一遍。   “可我穿成这样,出宫的时候恐怕不容易。”   “没关系,我们可以先借用刚才那个人出宫,等出宫后我带你甩掉他们,再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到时候我回去一趟,把玉燕两个骗过了,接甯儿和颉儿出来。”   “行。”秦艽点头,觉得这个法子不错。   两人商定了,就继续往外走。   正走着,后面突然来了几个人叫她们。   “您是怀南郡主吧?苗王到处找您,您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快跟奴婢们过去吧。”   秦艽和阿朵对视一眼,见这几个宫女气喘吁吁的,实在不像作伪,又询问了下苗王在哪为何找她,为首的人也不像说假话,事已至此,她们肯定走不了了,只能先过去再说。   ☆、第87章 第87章   87   咸池殿临着西海南海而建, 此时殿中俨然一片灯火通明, 歌舞升平的景象。   偌大的殿中,铺着大红色地毡,琉璃灯将各处照耀得金碧辉煌,殿中靠西侧的位置设有乐台,叮咚仙乐宛若泉水般流泻而出,殿中座无虚席,一应俱是朝中大臣与王公贵族,以及众番邦使节。   比起之前在两仪殿, 这里的宴更要随意些,教坊司的伶人翩翩起舞, 其间不时有手捧着各式佳肴美酒的粉妆宫女,垂首来回在席间出入,如此这般奢靡场景,也许就是大梁盛世之表象。   达努依旧陪坐在末端, 甚至更要靠后一些, 因为这殿中的人实在太多了。   苗女貌美且善舞, 到了这里达努才知女子还有另一种风情, 那穿梭在席间舞动的舞伶,纤细裸露的手臂, 柔软灵活的腰肢,无不挑战着他属于男人的那根神经。   但他还没忘记一件事, 大祭司吩咐的, 让太子见到怀南郡主。   对于当年盲眼少年去寨中求医, 达努已经忘记了他的长相,他并不知对方的身份,也是宫怿有意隐瞒,所以他根本没办法将陪坐在龙椅旁的那名尊贵男子,和当初那个留下妻儿离去的少年对上号。   认真的说,因为大祭司的崇高地位,达努对其的命令一直是盲目的听从。苗人并没有太多的贞操观念,所以怀南郡主有没有孩子,与她能不能来长安参加选妃宴不是直接挂钩。   大祭司是神的使者,她的一言一行都有深意,他不需要去理解更深层的意思,就好像时间到了,他一直求来的整合苗人就来了一样。   让太子见到怀南郡主。牢记在心的达努又看了一眼冷着张脸坐在上处的尊贵男子,见不远处大宛国的公主突然出现在使者身边,他心里有了主意,用并不太通顺但能让人听明白的汉话,叫来了一名宫女,让她去把怀南郡主找来。   能在这里服侍的宫女,自然不是愣头青。事实上宫里多摆宴,大梁因为国力雄厚,令四夷俱服,万邦来朝的说法可不是说假的,所以宫里经常会有远道而来的客人。   这些小国小族多是带着巴结的念头而来,他们除了带来家乡的特产,还带来了女人。   这是恒古不变的手段,老套却好用,通常不仅是一个,而是很多个。皇帝多数会收下,并赏赐下很多金银财宝,所以对一些小国小族来说,来长安朝贺并不是亏本买卖,还会大赚一笔。   他们所需要付出的不过是家乡并不值钱的特产,美人,以及好听的话。   这些美人多数会被赏赐给皇帝的儿子、臣子,只有极个别才会被留下,视身份而姿色而定。前有大宛国公主出现在席间,这种套路在此服侍的宫人早就习以为常,反正上面不会怪罪,她们又能得到一笔辛苦费,何乐而不为。   显然达努也懂这个道理,塞给了那宫女一锭银子。   巴南多银矿,苗人自然也有,于他们来说,这些银子似乎没有太大的作用,但汉人喜欢,想办什么事给银子就好,这是达努当上苗王后才悟到的道理。   果然宫女喜笑颜开的下去了,达努又把目光投注在伶人那曼妙多姿的柔软身段上,那白皙细腻的皮肤,是苗女所不具备的,炫得他眼前一片白花花。   ……   上首处,元平帝端着酒盏,漫不经心的目光在殿中巡睃一次后,落在左下首的宫怿身上。   “朕见那大宛国的公主对皇儿颇有意,她长相不俗,可到底是个异族女子,留在身边做个侍妾不错。”   任是谁恐怕也想象不到元平帝会和宫怿用这种口气说话,可自打原来的六皇子眼睛好了,恢复了太子之身,它就出现了。   以前有多厌恶,现在就有多宠爱,元平帝不止一次对人说,太子肖似皇后,这个皇后自然不是萧皇后,而是上官皇后。太子的眼疾治愈就好像打开了某个机巧,元平帝把积压了多年对上官皇后的追思,全部转移到了太子身上。   谁不知陛下现在最宠爱的就是太子,太子眼疾治愈后,脾气变得十分古怪,时而温润如玉,时而暴躁狂妄,干出了多少触怒圣颜的事,可在别人身上就是大逆不道,在太子元平帝就是觉得没什么。   就好比这次选太子妃,本来萧皇后打算把萧家地位最高的嫡女荣华郡主荐做太子妃,被太子一句长得太丑,之后本来局限各世家名门高官家女儿的选妃宴,扩大成如今这般阵仗。   但陛下愿意纵着太子,旁人自然不敢多做置喙。   “就她那样,儿臣怕晚上被吓得睡不着觉。”宫怿蹙着眉道,漫不经心地啜着盏中酒,眼睛往那边看一下的兴趣都没有。   倒是元平帝顺着话看了两眼,那大宛国的公主长相十分不俗,如羊脂白玉般的肌肤,最为惑人的就是那双碧蓝色的眼睛,格外有一种异域风情,可在宫怿嘴里,就成了眼睛半夜会吓死人。   元平帝斟酌了下,想象了下夜里醒来对着一双会发光的猫儿眼,好像真是这样,遂不再多说。本来打算儿子不要,自己收下的心思也没了。   不过大宛国摆出这阵仗,若是真不收下有碍双方之谊,大宛虽小,但大宛的马好,大梁有很多战马都是从大宛来的,这也是元平帝对大宛另眼相看的原因之一,可不是因为对方献上的几匹汗血宝马的缘故。   “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给老五吧。”   五皇子宫煜,现在是宁王了,此时也在场,就坐在吴王下面。听到这句话,笑容僵了一下,又恢复正常。   这话可不是询问,更不是知会,不过是元平帝和太子说话。别人就算听到了,无须也不能表达任何意见。齐王、赵王和吴王对宁王笑了笑,宁王明明笑容如常,可怎么看都多了几分难堪。   齐王无声地啧了下,目光在宫怿身上打了个转,又投向场中的歌舞。   对于元平帝的话,宫怿没有任何表示,依旧喝着酒,却多了点儿不耐烦。   “就算你不喜,但别忘了身份,就当走个过场,等下出去看看,说不定有看中的。”说着,元平帝似是不在意的指了指面前的酒,道:“这酒不错,给太子斟一盏。”   和贵拿着酒壶,将宫怿的酒盏斟满了。   宫怿端起,一饮而尽,他知道元平帝在说什么,喝了酒就听话去干活儿。   他将酒盏放下,指了指。   和贵看了元平帝一眼,又斟了一盏。   ……   另一头,秦艽已经被宫女引着到了。   她是从偏门进来的,一进来就看到正上首那个夺目的男子。   四年不见,她变了,他也变了。   本来俊美还略显青涩的少年,出落成一个昂扬挺拔的男子,深紫色的太子常服,衣襟和袖口处皆饰以繁复的金绣,瑰丽华美的配色,更显得面如冠玉。   他蹙着眉,似乎有些不太高兴,他并没有看向她,世人所言的心有灵犀并不存在他们之间。   秦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似乎打从提出要回长安那日起,她的心就乱成了一片。   她缺乏勇气,她抛弃了自己的果断与决绝,她优柔寡断,她懦弱不堪。她被动了接受了大祭司的送她回来,这样就可以告诉自己,即使结果不尽如人意,但她也不想这样,不过是被逼无奈。   她明明知晓有玉燕玉蝶在,消息迟早会递到他手中,她佯装不知道这一切,即使心中明明想知道,却强逼着自己不去问,因为不问,她就不会输得太难堪。   可真不问,当她一路从巴南到长安,他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和消息,她怕了。   打从他的信渐渐少起来,她就怕了,她怕自己等了四年,等到的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大祭司的经历乃至她的考验,给她种下了心魔,她一边告诉自己他一定不会,他们之间有着那么多曾经,却又一边惧怕着大祭司的局会应验。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会被时间消磨掉的,天下男儿多薄幸,海誓山盟又如何。   她明知道一切,这个局是她自己决定走进去的,既然选择了就不后悔,这是她一贯的秉性。   可是她后悔了,她怕了,所以当从来喜口中得知他的变化,她想逃。   她没逃掉,她又来到了这里,也许这就是命,她必须要去面对。   “大祭司说,要让太子见到你。”坐下后,达努简单地解释了下,看看眼前人头攒动,各种眼花缭乱,他又发愁坐在这里,怎么让太子看见。   “一切随缘就好。”   “可……”   就在对话间,上首处的宫怿扔掉酒盏站了起来,殿中看似如常,其实目光都投向那里。   他谁也没看,就被人拥簇着走了,秦艽只看见那上下翻飞的袍摆上,精美的金绣跳跃着夺目的光芒。   隐隐有遗憾声传来,达努道:“那你也去吧,太子肯定去选妃了。”   秦艽站了起来,但她没打算听达努的。   她顺着侧门往外走,殿中不允许随侍跟进来,所以阿朵被拦在外面。她走过这条长廊,就可以见到阿朵。   到了一处拐角,因为秦艽正低着头想心思,没注意有脚步声传来,以至于撞上了人。   “抱歉。”她下意识道歉,又往后退了一步。   对方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闪了闪:“是你,你怎么这个打扮在这里?”   秦艽下意识抬起头,看见了五皇子宫煜的脸。   “怀南郡主?”宫煜笑着,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尤其是她的腿。   不得不说,秦艽这身所谓的苗人盛装,在常人眼里是非常诱人的。看似端庄绚丽的上装,其下是膝盖上三寸的短裙,腿是光着的,唯一能遮挡的不过是那些仿若凤凰尾羽的锦带。   站着时不显,但若是走动,就会若隐若现。   浓郁的色彩衬着那令人窒息的白,组成了一副绝美的画面。   宫煜就是这么被吸引来的,等他刻意走近了才发现自己干了什么,更没想到是碰到了老熟人。   至此,那个人最近为何做出种种让人费解的行举,都因面前这个人串成了一条线,隐隐有什么浮起,让宫煜做出一个出乎人意料的举动。   他一把拉住秦艽的手,秦艽下意识往回抽,她似乎察觉到对方眼里的异样,她张口想叫人,却突然脖子一疼。   宫煜抱起她,她闭着眼靠着他胸前,一动也不动,格外的乖巧。   一点都不像记忆中那样,狡猾得像只带着爪子的小狐狸。   “他把你藏了这么多年,这个时候把你推出来,怕是爱极了,却没想到你会落在我手里。放心,我不会嫌弃你跟过他,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第88章 第88章   88   宫煜抱着秦艽走了, 并没有发现等他走后, 从身后的拐角处走出一个人。   九皇子不过觉得待在殿中实在无聊,打算去找小宫女,谁知撞见这一出。宫煜声音虽小,但这走廊里十分安静,还是传入他耳中。   什么藏了这么多年,什么这个时候推出来,还爱极了?还不嫌弃你跟过他,一定会好好疼?   这个‘他’毋庸置疑就是前六皇子现太子, 九皇子虽平时吊儿郎当的,看似对什么都不上心, 可对宫里目前的局势还是洞若观火。若论宁王最恨的人,莫过于太子,本来都快成了的事,就因为太子眼疾好了, 就打了水漂。   别看平时宁王装的好, 见着太子还是一副兄弟好的模样, 可九皇子才不信他会不恨, 不恨那就不是人,成神仙了。   那太子把谁藏起来, 藏了几年,还是个女人?   这还用说嘛, 自然就是他家小宫女嘴里经常念叨的好姐妹秦艽了, 六哥去蜀地之前就这么一个女人, 去了趟蜀地回来人就没了。   为了这事,他家小宫女哭得眼睛都肿了,他实在心疼得慌,就厚着脸皮去和六哥缠磨。提起秦艽,他六哥脸色难看的哟,最后还把他轰了出来。   现在六哥的女人被五哥敲晕带走了,会干什么那还用说?瞧瞧刚才那口气,反正九皇子就没见过他那老好人五哥,会用这种充满占有欲的口气说话,这口气是个男人都懂。   啧啧,九皇子啧了两下嘴,手指摩挲了下腰间悬挂的玉佩。   按理说,这事跟他没关系,他就装作没听见就好。   可是——   这种事于他们男人来说,不过就是被占了个女人,面子肯定会丢,日后找回来就好。可发生在女人身上可不好说,想得开的就当被狗咬了,想不开的当场就要撞死,就算不死,事情被父皇知晓了,兄弟阋墙为个女人,那女人也是非死不可的下场。   还是跟过去看看再说。   这么乱七八糟想了一通,九皇子悄悄缀在后面。   跟着跟着,他发现宫煜并没有出殿,而是往殿后供喝醉的宾客暂时休息的宫室去了。   这一切完全颠覆他的三观,就急成这样,连等都不能,就得冒着风险在这里下手?   九皇子转瞬顿悟,不是宫煜急色,而是他必然有在这里下手的原因。   他脑子里很快就出现一副画面,宁王和怀南郡主成就好事,碰巧被人撞见了,众目睽睽之下,他父皇出面,太子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被送到别人手里,还要笑着说一句恭喜。   秦艽能变成怀南郡主,还出现在这种场合,肯定是太子背地做了手脚,目的是为了给自己女人换个皮囊,冲着太子妃的位置去的。一个让太子费尽心机想扶上太子妃位置的女人,被宁王占了。   真狠,太狠了!   九皇子再次庆幸他母妃和苏家没什么野心,不然现在他肯定也是深陷浑水之中,搅都搅不清,不是在变成宁王的路上,就是被宁王之辈这么害。   到底管不管?这事可不小,管了就是一身腥。   就在九皇子正纠结时,他见宫煜进了一间宫室,很快又行事匆匆地出去了。这再次印证了九皇子的猜测,宁王既然想布局,光他一人自然不成,定是去找帮手了,等他回来,那女人肯定遭殃。   想想小宫女为小姐妹流的眼泪,到现在每次做梦半夜里还会哭,哭了第二天就跟他念叨自己笨,当初刚进宫时没被人害了,都是秦艽一直护着她,她才能来到他身边。   一身腥就一身腥,再说这事操作好了,也不一定就一身腥,说不定还能落个人情。   九皇子迅速闪入那间宫室,见床榻上果然躺着个女人。   凑近一看,一身奇装异服,但看面相还真是当初跟在六哥身边的小宫女。他凑近了去扶她,哪知手刚伸过去就一疼,他看手上多了道血口子,再看那女人哪里晕了,眼睛睁得老大,手里攥着根簪子。   “你这女人,这么狠!”九皇子倒抽气。   “你是谁,想干什么?”   也是,这四年的时间跨度太长,当初秦艽和宫怿出宫时,九皇子才不过十三,现在已经十七,成了个英俊的少年郎,这期间是变化最大的时候,不怪秦艽会认不出。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来救你的。”   “你?”   “丁香,我是九皇子。”九皇子没好气说,又道:“能不能起来?先换个地方再说,等会来人了。”   “宫煜呢?”   秦艽下了榻,脖子还是很疼,但她知道现在没时间给她疼。   “怎么,你还舍不得他?他可没想干好事。”   “什么意思?”   九皇子见这女人如此蠢笨,是绝没有小宫女说得那么聪明伶俐,料事如神,他一边把手上的血擦了擦,一边就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同时还不忘催她赶紧走。   秦艽的大脑飞快地转动着,九皇子说的虽然不多,但恰恰让她得到了很多的信息,再结合自己的处境一看,宫煜说不准真是打着这龌蹉的念头。   不过她现在没功夫去想这些,她现在出奇的愤怒。   这愤怒很复杂,有对自己的,更多的却是对宫煜,一个二个都想算计她,既然如此,她就让他看看算计她的代价。   此时的秦艽出奇的冷静,似乎顷刻之间就回到当初还在宫里,步步为营的那段岁月。   “你帮我个忙。”   九皇子一愣,问:“什么?”   秦艽把打算告诉他,九皇子露出吃惊诧异疑惑等等表情,然后摇头。   “你想都别想,我救你是看在丁香的面子上……”   秦艽懒得跟他废话,打断他:“你不帮我,我就跟宫煜说,是你从中插手救了我。”   九皇子那个气啊,气得哇啦哇啦:“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恶毒,对待救命恩人就是你这种态度?”   “别废话,到底帮不帮?”   “我可没那个本事,这殿中到处都是人,我手无缚鸡之力,可没有五哥那个本事还能把人打晕。”   “行了,你就帮我搭把手。”   说着,秦艽就出去了,九皇子摸摸鼻子,随后跟上。   他倒不是被秦艽吓怕了,而是他很好奇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   秦艽本想是随便找个人代替,谁知刚走出这条长廊,就碰见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女子。   能出现在这的,定是跟她目的相同,是来参加选妃宴的。   就她了。   她扯了扯身后的九皇子,九皇子有点不甘不愿,但还是上前了。   “烟霄微月澹长空,银汉秋期万古同,几许欢情与离恨,年年并在此宵中。”   他本就生得俊秀,又身形修长,吟诗的样子颇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可即是异族人,哪里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倒是他身后的秦艽忍不住噗笑了一声,但还不急两人有反应,秦艽已经趁着此女愣神的功夫,从九皇子腋下钻了出去,并将手捂在对方口鼻上。   她没使劲儿,但那女子瞬时就晕倒了。   “扶好了,回去吧。”   趁着此时没人,两人一前一后扶着女子回到方才的宫室。   将人藏在床上,用被子盖起来,秦艽看了九皇子一眼,问道:“你是打算留下看戏,还是打算走?”   “这——”九皇子看了她一眼,问:“你呢?”   “我自然不走,这局还有下一步,没我完成不了。”   “你不走等会儿五哥回来,你就走不掉了,你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你岁数也不大,怎么这么啰嗦?”秦艽上下打量他,眼神出奇鄙夷。   “你——”   秦艽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嗓子道:“来人了,赶紧的,去床下蹲着。”   九皇子也听见外面的说话声,人马上就要进来了,他只有床下可以躲。真是作孽啊,要是被人发现了,他一世英名……   来不及他去想一世英名,人已经进来了。   正是宫煜。   而秦艽已经又回到床上躺下了,装昏迷。   随着脚步声靠近,九皇子屏住呼吸,他从床下去看,只能看见一双男人脚。对方站了会儿,衣裳掉落在地上,紧接着第二件、第三件……   宫煜脱得只剩一条中裤上了榻,他没有急着去动秦艽,而是拿目光打量着她。   “几年不见,你倒是出落得越发勾人了……”   “几年不见,你倒是越发恶心人了!”   随着这句话响起,秦艽猛地睁开眼,不急宫煜说话,他嗅到一股说不出的味儿,然后人就晕过去了。   不是不想亲自扒对方衣裳,秦艽是绝不会忍受他拿那恶心人的目光看自己。她把宫煜往旁边推了推,将藏在被子里的女人拖出来,解掉对方衣裳。   感觉差不多了,她跳下床榻,踢了踢床柱子。   “快出来。”   九皇子出来了,他觉得自己长这么大,就没这么狼狈过,居然用爬的姿势爬出来,还被人看见了。   “来,把他放在那个女人身上。”   他涨红着俊秀的脸,嚷道:“你留我下来,就是为了让我帮你干这个?”   “我是女人,没劲儿。”   九皇子嗤了声,反正他是没见过能把这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可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只能他亲自上阵。   “对了,你那药是什么药,好像很不错,从哪儿弄来的?”他一面干活,一面好奇问。   “你忘了我现在的身份?”   怀南郡主,巴南苗人,苗人擅长用毒。   九皇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深感后悔自己就不该多事,就算没他这女人也不会吃亏,可惜现在明白过来也晚了。   他很快就照秦艽吩咐的布置好了,秦艽看着那搅成一团的男女,双手合十道:“莫怪,莫怪,反正你是来选妃的,与其选不上,跟个皇子也不错。”   九皇子就见她跟念经似的喃喃自语说了这些话,一脸快要崩溃的样子。   “你还不走?不走等下背黑锅。”忙把他吓得跟在后面走了。   不过两人也没走远,而是在斜对面找了间屋子待着。   很快重头戏就上演了。   因为隔着道门,也看不见现场如何,只能听见一阵阵脚步声响起,似乎来了很多人。中间响起一声‘畜生’,恰是元平帝的声音,还有宫女内侍叫嚷着‘皇后娘娘’的声音,想必是宫煜和萧皇后同流合污,谁知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宫怿肯定在外面,但秦艽此时并不想见他。   九皇子听戏听得乐不可支,心里正佩服着,就听见开窗子的声音。扭头一看,正巧看着秦艽在翻窗子。   “你干什么?不出去见六哥?”   秦艽摇了摇头,笑着对他说:“谢了,帮我跟丁香说,我一直很想她,有机会再见。”   说着,人就消失在窗子外。九皇子跑过去,外面正对着一排花圃,也没有灯,很黑,只能隐隐看见有个身影离开了。   他愣了会儿,才把窗子关了上,心里却满是疑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遂不想了。   九皇子一直等到外面人散了,才悄悄出了这间宫室。   他急匆匆往外走,刚走出这条长廊,就撞见一个人。   此人一身紫袍,金绣繁复,正是宫怿。   “六哥。”莫名的,九皇子有点心虚。   宫怿背着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怎么在这儿?”   这条长廊是死胡同,也就是说从里面出来的人,只能从这里出来。方才闹成那样,但宫怿没看见九皇子,他对自己的记忆力还算有自信,那九皇子是打哪儿来的?   九皇子已经干笑不下去了,他当然也想到了宫怿能想到的。   宫怿哼了哼,问:“刚才那事你做的?”   他之前就有怀疑,对方引他来有问题,所以故意拖延了会儿,谁知来了后看到的却是老五干下的丑事。如果不是针对他的局,对方为什么要引他,还有方才老五那样子,明显就是着了别人的道。   所以等人都散了,宫怿又回来了,他猜下手的人还没来得及走,谁知等到了老九。   “六哥,真不关我事啊,都是六皇嫂……”   “你说什么?”宫怿眯起眼睛。   “就是秦艽她……”   九皇子的衣襟一下子被人抓住了。   “你看到秦艽了,她人呢?”   ☆、第89章 第89章   89   秦艽找到阿朵, 两人照原计划去了玄武门。   还没走到地方,从一旁黑暗中跳出来一个人, 本是满脸烦躁,在看到秦艽的一瞬间, 变成盯视。   是小田子。   几年不见,他比以前长高了,也壮实了许多。他没有说话,一直看着秦艽, 秦艽也微笑地看着他。   “跟我走吧。”   他并没有和秦艽叙旧,明摆着不待见她。他在前, 秦艽和阿朵在后,没有去宫门,而是到了个背光的地方,那里赫然停着一辆马车。   三人上了马车, 马车便动了。   到了宫门处, 也不知小田子对守宫门的禁卫军出示了什么,没人过多询问, 就让他们出去了。   长安城的晚上是有宵禁的, 现在俨然过了宵禁的时间,大街上安静无声。偶尔有巡夜的兵丁经过, 一看那宫里的马车,自然不会不识趣的上前阻拦。   再三考虑下, 秦艽决定先回四方馆, 她和小田子说了, 小田子也没说什么,将她和阿朵送到地方,人便走了。   秦艽和阿朵急急回到她们所住的院子,玉燕和玉蝶正疑惑着怎么回来这么早,就被阿朵弄晕了。   “快把衣裳换了。”   两个孩子已经睡着了,阿朵去叫了两个苗蛮武士,一个叫阿力,一个叫大山,两人拿了两个背篓,背篓里垫上褥子,将孩子放在里面。   就这样,一身男装的秦艽和阿朵,在阿力和大山的掩护下,消失在长安城静谧的夜色中。   *   另一头,宫怿在九皇子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就先去找达努了。   宁王那里的仇,以后再报不迟,他现在担心的是小艽似乎并不想见他。谁知找到达努后,连达努都不知秦艽上哪儿去了,本来达努的意思是在宫里找一找,宫怿却一直追出了宫门。   马蹄声响彻静谧的大街,这种时候在长安城策马奔了,不是惹不起的人,就是傻了。傻了的几率太小,所以即使没看清楚对方的身份,巡夜的兵丁也不敢出面拦人。   等头马过去后,巡夜的兵丁抬头看看驰骋而过的队伍,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庆幸方才胆小怕事没招来祸事,因为方才过去的竟是虎贲率的人。   东宫属下有六率,其中虎贲率的卫士是专门护驾在太子左右的。虎贲率的人出现了,那前面的人自然不用说,就是当今太子了。   四方馆里,因为宾客都还没从宫里回来,依旧灯火通明。   这一队人马突然闯馆,轮值的官员刚从里面出来,就见到一个紫色身影往里面去了,那衣衫甚是华丽,繁复的金绣在灯光下跳跃出璀璨的光,炫得人眼花缭乱,可同时也让人认出来人的身份。   五爪为龙,四爪为蟒,按大梁律,即使皇子和亲王也只能用四爪龙,五爪龙只有皇帝和太子可用,不过皇帝和太子的龙数还是有区别的,例如皇帝可以用九条龙,而太子最多只能用五条。   太子怎么会出现在这?   ……   宫怿长驱直入,却没见到想见的人,只看到两个昏过去的丫鬟。   玉燕和玉蝶被人弄醒了。   “人呢?”   不光秦艽不在,两个孩子也不见了,达努是赶在宫怿后面回来的,将所有人召集起来询问,才发现除了她们,还不见了两个苗蛮武士。   小艽分明是不想见他。   即使心里很不愿相信,宫怿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这一路风驰电掣赶来,也让他暂时清醒了,他没让自己神伤太久,很快恢复了镇定。   小艽愿不愿意见他且不提,她现在就带了几个人出去躲他,她不清楚长安城现在的情况,宫怿明白。他今晚这般失态,势必落入人眼底,想必四方馆这里发生的事,很多人已经收到消息了,也就是说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太子失态离宫,是来四方馆找人。   宫怿几乎能想象出暗中的那些敌人会如何兴奋,像嗅到腥味的猫,想必接下来会倾巢而出,最近长安城里大概又会热闹许久。   若是平时,他乐得看戏,可现在……   他很快就下了决定,让人去拿了件披风,将玉燕包裹住,抱出了这间房。   太子从四方馆那群苗人中带走了个女人,这个消息顷刻传遍了长安城。   *   与此同时,因为太子失态离宫,选妃宴自然持续不下去了。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太多,先是宁王玷污了大宛国前来参加选妃宴的公主,再是太子像是疯了似的闯出宫,之后又听说太子闯出宫是为了追一个女人,似乎所有事都集中在今晚发生了。   东宫,玉燕浑身僵硬地从宫怿身上下来了,匍匐在地。   宫怿嘴角噙着笑,看着她。   明明他在笑,却让人丝毫感觉不出暖意,反而是森冷和毛骨悚然。   太子变了,他确实变了,褪去了温润柔和的表象,可能这样的他才是真的他。尖锐、荒诞、不羁、桀骜不驯,不尊世俗人伦,朝中多少大臣弹劾他,可他从没放进眼里过,因为他有个世上最大的靠山,元平帝。   只要元平帝愿意,无人敢置喙。   殿中昏暗的火光照亮宫怿的半边脸,他眼神冷冽入骨,身上格外有一种让人心窒的凉薄气息。   玉燕吓得浑身发抖,想解释却不知该怎么去说,这时王瑜从外面走了进来。   “殿下,陛下来了。”   宫怿几不可查地冷哼了声,拂袖出去了。   侧殿中,宫怿甫一踏入,就见元平帝正负手站在那儿,观赏着一副画。   这副画是上官皇后的手笔,当年上官皇后仙逝后,其遗留之物都给了宫怿,他以前从没拿出来过,直到恢复了太子之位,才将许多东西拿出来。   旁人只道太子狡诈,竟让元平帝睹物思人,可在元平帝心里就不是这么想了,他想得是他薄待了他和蓉儿孩子,以至于幼儿年幼保不住这些东西,只等到保得住才敢拿出来。   所以元平帝本是心中恼怒,在看到这副画后,怒焰莫名就平息了,因此宫怿到后,他看着他的目光很复杂。   “你又在搞什么?”这口气并不像个帝王,反而像一个无奈的父亲面对顽劣的幼儿。“宫里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至于你为了个苗女不顾失仪追出宫去?”   “别的女人都不是她。”宫怿懒洋洋的,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又似乎有些魂不守舍,说话的同时去了罗汉床上坐下,浑然不顾元平帝还站在那儿,更不用说是行礼。   “哦?那女人比旁人多长了一对眼睛?”淡漠的口气中隐隐夹杂着点讥诮,似乎对宫怿的没出息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那倒不是。”   宫怿依旧有些魂不守舍,似乎正在犹豫着什么,也许他终于想通了,抬眼看向元平帝:“父皇,你还记得儿臣以前身边那个小宫女吗?”   那双瞳子很亮,似乎里面藏了星子,元平帝不禁有些恍惚,仿佛看见当年蓉儿也是这么看着他,眼睛亮亮的跟他说话。   通常她这样的时候,都是想要什么或者求他做什么的时候,其实不用她求,他就愿意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捧给她。   元平帝哼了声,意味不明,似乎记得,又似乎不记得。   宫怿浑不在意,继续道:“当年她在蜀地为了救我,自己失踪了,谁知竟然流落到巴南,还被巴国夫人收为了义女,她还给儿臣生了两个孩子,儿臣想娶她。”   听了这话,元平帝目光意味深长了起来。   “这就是你今天搞出这么多事的意图?老五那事也是你做的?”   “意料之外,宁王的事不是儿臣做的,是老九做的,老九认出了她,老九身边那个妾跟她是好姐妹,老九才搭了把手。”若是九皇子知道宫怿眼睛都不眨,就把他给卖了,估计吃了他的心都有。   “搭把手把大宛的公主,搭到老五床上了?”元平帝冷哼了声。   “若是让儿臣来做,肯定不止这些。”宫怿并没有隐藏对宁王的痛恨,可元平帝是何等心机,只凭宫怿寥寥几句话,就差不多弄明白怎么回事了。   太子的女人成了怀南郡主进宫选妃,却提前被老五撞见了,老五动了歪心思,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   若这女人之前不是跟过太子,元平帝此时大概还有种祸水之感,害得两个儿子兄弟阋墙,其罪当诛。可这女人不光是太子的,还给太子生了孩子,却被老五下手,元平帝的心态就变了,罪魁祸首该是宁王才对。   “你想娶,怎么娶?一个低贱的庶人,你别告诉朕你想娶她做太子妃?”   “她出身清白,虽是小门小户,哥哥也是个五品官。”   “你别以为朕不知道,她那一家子是你扶起来的。”元平帝冷道,这事他早就知道,只是没当回事,以为太子就是补偿。   “反正儿臣就是认定了她,不然就不娶了,父皇你看着办吧。”这种无赖的话,没有障碍就从宫怿口中说出来了,看元平帝淡定的样儿,似乎这还不是头一次。   “本来朕是打算将苏家的小女儿选给你做太子妃,再不济萧家那孩子也不错,你可想好了,现在多少人容不下你,没有个有力的妻族,你还是孤掌难鸣。”元平帝意味深长道。   宫怿诧异地看着他似乎很吃惊他会有这种想法。可很快他就把这点情绪藏了起来,有点不甘不愿道:“我堂堂大梁的太子,需要妻族来给自己当靠山,我以为父皇你是我的靠山才对。”   元平帝笑了声:“都是朕的儿子,朕不会偏向任何人。”   “随便父皇你怎么说吧,反正我主意已定,人我也弄回来了,那苗王估计明日就要吵着和父皇要人,反正人我是不会给的。”   说着,他站了起来:“父皇,时候也不早了,您不回去?”   估计天底下敢去赶元平帝的,大概就他一人,元平帝冷哼了声,人走了。   等他走后,宫怿看着门的方向,眼中闪过一道幽光。   *   同样也是这个时间,小田子回去复命了。   他到的时候,来喜正在沐浴。   热水从鎏金兽首的口中汩汩地流淌而出,池中烟气缭绕,如梦似幻。   来喜光裸着背,半靠在池壁上,他似乎有些疲惫,无力的阖着目。听到小田子的脚步声后,他才睁开眼睛。   “人送到了?”   “她要回四方馆,我将她送回了四方馆。”   来喜没有说话,小田子犹豫地看了他一眼,低着头道:“宫里出事了,宁王不知被谁下了套,和大宛公主躺在一个床上,还被陛下撞了个正着。太子无故闯宫,去了四方馆,从苗人那里带走了个女人。”   其实后面这句才是重点,方才小田子从宫外回来后,就有人把这些消息报了上来,所以结果很显而易见,他没有听从来喜的,将秦艽送到他的私宅去,而是将她送回了四方馆,来喜本是想把人藏起来,现在被弄砸了。   “你很会擅自做主。”平静的口吻,波澜不惊,可熟悉来喜性格的,却知道他已经怒到极致。   “你让我送她,并没有说罔顾她的意愿。”   一阵水声,似乎人已经从池中出来,小田子半垂着头,看见一双沾着水的脚出现在他眼前。   来人缓缓蹲下,忽然一个大力,小田子就感觉脖子一疼,被人强制抬起头。   映入他眼中的,还是那张熟悉的脸,神情却那么陌生。   “这么不会办事,看来还是只有牛羊圈那种地方适合你。”   牛羊圈,那么肮脏的地方,却是小田子心中最单纯美好的地方。自从离开那里,所有人都变了,变得面目全非。来喜明知道这是他的痛处,却狠狠地扎在上面,好狠!   他呛咳了起来,因为颈子受力过重,眼角溢出生理性眼泪。   他并没有挣扎,只是咳着:“我是心疼你,为什么只要事关她,你就疯魔了,你别忘了……”   “忘了什么?”   小田子目光移到来喜白皙纤细的锁骨上,那上面有朵玫红色的印记,像海棠的花瓣。他感觉针扎似的目疼,瑟缩回视线。   ☆、第90章 第90章   90   “忘了什么?怎么不说?”   小田子紧紧地闭着嘴, 任来喜将他扔在地上。   来喜没有再理他,去一旁架子上扯了条帕子,拭干身上的水。穿上内侍服,戴上那顶进贤冠, 他又是那个处惊不变的少监大人。   小田子知道他是去干什么, 可他做的事势必会被那个人知道,到时候……   “她回了四方馆,但是又离开了,太子带走的不是她。”   来喜顿住脚步, 没有回头, 只是轻笑了声:“她果然还是那个秦艽, 不会让任何人抓住软肋, 可……”我的小艽妹妹,你可知我想把你藏起来, 真是为了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我只是不想让你涉险罢了。   那个人注定是众矢之的, 跟在他身边的人注定永无宁日,你不该过这样的生活,可为何不愿接受我的好意?   *   太子把怀南郡主掳回了东宫。   如此有失大梁颜面的事, 都在等元平帝给个结果, 可至今没有结果。似乎那就不是个人,只是个物, 拿走了也就拿走了。苗王已多次入宫求见元平帝, 太子还好生生待在东宫, 这件事从皇宫蔓延到朝堂, 想看元平帝对太子的失去耐心的人们,注定要失望。   可这却是一个打击太子好时机,有心人从来不会放过,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任何事都是一点点积累而成,迟早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这么闹腾了一阵子,原以为事情就这么平息了,直到元平帝这个月下旨为太子和怀南郡主赐婚,才又沸沸扬扬起来。   于老百姓而言,只知道太子要大婚了,娶的还是个什么怀南郡主,可对于知晓内情的人,却是喜忧参半。喜得是太子给自己作了个这样的太子妃,那群苗人不过群蛮人,蛮人的郡主能有多大势力,忧的则是太子不知道在搞什么鬼,难道他真不明白这样的赐婚是为何意,还是一切都是他在故布迷阵?   知道真正内情的,只有那么三两个人,不过这三两个人都不会主动往外说。   崇化坊位于延平门附近,此地距离西市不远,多是胡人商贾在此地居住。长安城素有有容乃大,海纳百川之称,形形色色各族之人,在街上并不少见。   尤其又以怀远坊、崇化坊等西市附近几个坊为最,这里龙蛇混杂,混居在此地,算是比较安全的了,毕竟长安城那么大。   异族人多,汉话说得标准不标准,就不那么明显了。阿朵是没问题,但阿力和大山多少带了些口音。   正值清晨,西市附近菜市口正是热闹的时候。   这菜市口卖什么的都有,菜十分新鲜,还有不少早食摊子,每天早上都有附近的居民来此,随便吃些早食,再买些菜回去,一天都齐活了。   甯儿昨儿便嚷着要吃菜市口的小馄饨,今儿一大早秦艽就和阿朵带着两个孩子来了,两人一个穿着深蓝色的粗布袄裙,另一个穿着藕荷色的袄裙,都戴着包头,两个小娃子也是做平民家孩童的打扮,走在街上并不显眼。   到地方时,摊上还没有客人,甯儿熟稔地走过去,在条凳上坐下,又拍拍旁边的位置,喊哥哥来坐。   秦艽忙制止了她,这种条凳不太稳当,必须两边平衡,不然就会摔了。让两个不安分的小娃单独坐这种条凳,无疑是找摔。   她让阿朵去陪甯儿坐,自己则和颉儿坐另一条。待坐了稳当,摊上胖老板也过来招呼了,秦艽要了三碗馄饨,和一份蒸枣饼。   蒸枣饼是胖老板帮忙在隔壁摊买的,碰到客人不单独只吃一样,只需叫一声,便有别的吃食摊老板帮忙端来,也算是开拓客源,等下一起会账即可。   等馄饨端上来,秦艽又找老板多要了一只碗,一碗馄饨对半分,两个孩子就能吃得极饱了,再配点蒸枣饼,可以管到中午不会饿。   甯儿胃口很好的把半碗馄饨吃完了,颉儿胃口没有妹妹好,但有妹妹在前,也勉强吃完了。   秦艽拿出帕子给他擦擦汗,道:“吃不了就不吃,别跟甯儿比,她成天蹦蹦跳跳的,一刻不得安闲,胃口自然比你大。”   “颉儿也喜欢吃。”   “那娘明儿还带你们来吃。”   甯儿钻了过来,调皮道:“娘疼哥哥,不疼我,人家想吃磨了你几天,你才同意,哥哥还没开口,你就答应了。”   秦艽把她拉过来,也擦擦汗:“你个小调皮,是谁上回连吃了三天,说再也不想吃了?中间不给你换换口,你不待见吃,等下看到零嘴又管娘要。”   “娘,甯儿还要吃杏儿糕。”   口说不急,又来了,秦艽摇头失笑,阿朵也笑盈盈的,拉着甯儿问她如果吃不完怎么办。   甯儿骨碌地转着眼睛,说:“给阿力吃。”   想起上次甯儿吵着要吃缠丝糖,可给她买了,她吃了两口就腻了,顺手塞给阿力。阿力人老实,硬是苦着脸把那缠丝糖吃完了,连颉儿都不禁笑了起来。   实在那东西太甜,也就小童们喜欢,可惜颉儿也不喜欢。   “好了,上午不准再吃零嘴,不然中午你吃不下饭。那蒸枣饼是你点着要吃的,手里还攥着,又要吃杏儿糕,反正娘是不会给你买。”   见秦艽说得这么坚决,甯儿又去缠磨阿朵,阿朵是个鬼灵精,说秦艽同意了才可以,眼见愿望不能达成,甯儿就生气了。   她生气就是不说话,小嘴嘟得老高,颉儿也不想妹妹生气,就想逗她笑,却又想不出办法,眼瞅着不远处有个小贩脚边放了个簸箕,簸箕里放了十几只嫩黄色的小鸡崽,他忙拉着甯儿指给她看。   甯儿一看到那小鸡崽,就忘了生气,兄妹俩手拉手跑了过去。   见此,阿朵忙追了上去,秦艽摇头笑了笑,见三人都在看小鸡崽,她趁空在附近买了些菜,不一会儿菜篮子就装满了。   那日离开四方馆,次日秦艽就带着阿朵四处找房子赁。   乔装她不是第一次干,和阿朵扮成一对小夫妻,寻了个牙行,在崇化坊租了个小院子。不过这个小院子他们没住几天,附近有个胡人开的杂货铺往外卖,秦艽就将之买了下来。   杂货铺不大,前面做生意,后面住人,就做附近几条巷子居民的生意。秦艽并不傻,她知道有很多人找她,大隐隐于市,只要平时注意些,没人会发现她会藏在这里。   住在这里的日子很平静,白天开门做生意,晚上关门,和附近街坊领里也都熟悉了。对外,秦艽自称是个寡妇,丈夫出去做生意,死在了外面,没办法她只能带着两个孩子和弟弟弟媳妇在此讨生活。   秦艽见肉摊上的肉不错,让老板给她称了一条。   付钱正准备走时,听见肉摊老板和后来卖肉的男人说起闲话来。因为‘太子’的字眼,她驻足听了会儿。   “听说了没?咱们太子要大婚了,是和一个苗人郡主。”   “苗人?”   “就是蜀地西南那边的一群苗蛮,我听别人说苗人会下蛊会勾魂,不然堂堂的太子殿下那么多高门贵女看不中,就看中了个蛮人苗女?”   “也许那苗女长得美,才会被太子看中。”   “去你的,你信这个?前些日子我听我小姨夫的二表姐家的大哥说,苏家和萧家的两位嫡女,为了争太子妃的位置,闹出不少事,整个长安城都在看笑话,却没想到被个苗女抢了。我跟你说那个苗女不得了,据说太子在选妃宴上一见倾心,当晚就去了四方馆把人给抢回东宫了。”   “赫,还有这事?”旁边有人插嘴。   这菜市上就是这样,有点什么消息能传得天下皆知,尤其爱传那些王公贵族家的事,通常会冠以自家拐着弯的亲戚在哪个府上做差,才能知道这第一手的消息,其实这些消息都烂大街了,都是从酒楼茶楼里传出来,被人多次加工再传。   可通常这样的人最是受人追捧,聊得兴起了,三五成群就去边上的酒肆喝上两盅,边说边聊,一天时间都打发了。也少不了有以讹传讹,就为了混口酒菜吃或者哗众取宠的,所以秦艽每次听见了,都是听一半留一半不信。   可今天这事……   又听那些人越说越不像话,说那苗人郡主是个尤物,勾得太子好多天都没出东宫大门了,成天就睡在那苗人郡主的肚皮上,秦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头顶都快冒烟了。   正胡思乱想着,她的腿被人抱住,是甯儿。   小家伙儿脸红嘟嘟了,别提多可爱了,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秦艽不用多想,就知道这丫头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娘,甯儿想养小鸡崽。”   “你养小鸡崽做什么,你又不会养。”   “可是我就想养嘛,小鸡崽好可爱,你看……”她拽着秦艽的裙子,就往那边走,颉儿还蹲在摊子前,看得目不转睛,可见也是喜欢得紧。   阿朵回头看看秦艽,把她手里的篮子接下。   “我是劝不住了,你看给不给他们买,这种小鸡崽不太好养活。”   “那给你们买几只吧。”秦艽慷慨道。   甯儿忙高兴欢呼,又伸出一只小肥手道:“那我要五只。”   “你要这么多干什么?”   “我三只,哥哥两只。”   无事时,秦艽也会教两个孩子算数什么的,所以别看甯儿还小,简单的数还是能算清的。   “你三只,哥哥两只,为什么哥哥要比你少一只?”   甯儿被娘问得哑口无言,纠结了会儿,收回一根指头:“那四只吧,我跟哥哥一人两只。”   最终秦艽买了六只,因为小摊贩说四十文六只,为了好算账,所以多买了两只。还附送了小竹篮,将六只小鸡崽装在里面,东西很轻,两个小家伙小心翼翼的提着,边走边看,甯儿连杏儿糕都忘了。   等回去后,提着小鸡崽的甯儿和颉儿,受到整条街小童们的追捧。、   有的正在家吃饭,饭都不吃了,追出来,就是为了看小鸡崽。   甯儿护得可紧了,伸出小胖手挡着他们:“小石头你把鼻涕擦擦,还有你们别挤啊,别吓到我的小鸡崽,哥……”   颉儿忙去帮她挡:“别挤别挤,再挤不给你们看了,你们排队,一个个挨着看。”   秦艽忍俊不住,两个小家伙跟谁学的这一套套的。   附近都是住户,白天的时候大门都开着,孩子就在外面玩,所以也不用担心丢孩子什么的,看见陌生人领孩子,大家都比较警惕,也都会管一管,所以秦艽并不担心两个孩子在外面玩。   阿朵拿着菜篮子进去了,她则拿着抹布将货架上的灰尘抹一抹,这家杂货铺卖得东西很杂,柴米油盐酱醋茶针线头绳什么都有,都是居民们惯用的。   刚抹完尘,有人来打酱油,是附近一个住户王大娘。   秦艽将酱油瓶打满,对方付了钱也没走,反而和她聊了起来。说的都是些琐碎话,秦艽也都习惯了,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说话。   “秦娘子,我记得上回听你说,你丈夫也去几年了。怎么,有没有想过改嫁的事?”   大梁并不禁止寡妇改嫁,正确的说是鼓励才对,所以对寡妇改嫁这事,大家都觉得稀疏平常,只是秦艽没想到王大娘会跟她说这个。   见秦艽迟疑不言,王大娘笑着道:“我这嘛,其实也是帮忙问问,就是这条街过去拐角那个胡商,叫康阿努的,他看中你了,托我帮忙问问。你看你家是做生意的,他也是做生意的,他孤身一身,生意做得也还行,胡人没那么讲究,也愿意将两个孩子视作亲生的,我说了你上上心,我这还等着回去干活,过两天再来问你。”   丢下这话,王大娘就走了,估计也觉得突然开口有点尴尬,可谁叫康阿努手面大,说真帮忙说成了事给她两匹帛,她才厚着脸皮上门,还找了个打酱油的幌子。   秦艽只觉得好笑,怎么碰上这事。   胡商康阿努?她脑子里蹦出一个蓝眼睛栗色头发的胡人,那人长得高大,模样也还算英俊,经常来铺子里买东西。   今儿买点糖,明儿买点醋,她曾经也想过这个人怎么一下子不买齐,天天来,原来是为了这?   想着想着,又想起方才听来的那流言,难道建平帝真赐婚了?他到底想干什么,逼她出来?   正想着,甯儿嗵嗵跑进来,边跑边大呼小叫,说有拍花子的想抱她走。   秦艽抬头,就见一个人尴尬地摸着鼻子,站在门口看她。   ☆、第91章 第91章   91   来人穿了身蓝色劲装, 深蓝色的半臂外衫,配浅蓝色里衫,手腕处和脚踝都用布条扎紧了,显得十分精神干练。   秦艽几乎一眼过去就认出了这身衣裳,正是当年她和宫怿前往蜀地时, 他穿得那套。只是几年过去了, 当初的少年成熟了许多,若说当年还有些雌雄莫辨,现在则出落成一个俊美的男子。   消瘦的体格依旧, 却比以前更结实, 宽肩、窄腰、长腿,这身劲装完美得展现了他潇洒利索的一面, 与那日在宫中的尊贵雍容,截然是两个人。   他竟然找来了!   可出奇的, 秦艽竟不觉得诧异,似乎她心里早就明白他迟早会找来,只是早晚的问题。   “娘, 就是他, 快叫阿朵和阿力, 他是拍花子的。”   而经过方才甯儿闹得那一出, 不光阿朵和阿力出来了,附近也有住户出来探看什么情况, 秦艽顾不得去询问具体, 忙出去把听见动静而来的邻居都挡了回去, 只说甯儿小孩子不懂瞎胡闹,又把门外拎着小鸡崽的颉儿抱了进来。   她领着两个孩子往里走,把店丢给阿朵看,宫怿没有说话,跟了上去。   时间回到之前——   那几只小鸡崽可是让甯儿得意了一把,所有人都得听她的,让谁摸谁才可以摸。   玩了会儿小鸡崽,度过最开始的新鲜期,一个叫狗蛋的小毛头发出疑问,小鸡崽吃什么,不吃东西会不会饿。   对此,一群小毛头进行了集思广益。   有的家里养过鸡的,说小鸡崽吃菜,还有的说小虫子,菜他们是没有的,小虫子倒是好抓。于是几个小男娃一人在地上捡了根小木棍,就开始在巷子里到处挖起虫子来。   颉儿以前没玩过这个,拎着个小木棍跟在后面,他迟迟不上手,倒是甯儿急了,把小竹篮塞给哥哥,拿过他的小木棍就上去了。   宫怿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三三两两的小童拿着木棍,有的对着墙根,有的蹲在树下,也不知在干什么。其中有个小童手里提着个小竹篮,里面小鸡崽叽叽喳喳叫得十分热闹。   他跟在一个女童的后面,那女童本是撅着小屁股对着树,突然转过身,才看清她手里拿着根小棍,上面挑着一只毛毛虫。   乍一看去,那毛毛虫让人毛骨悚然,一般女娃子都怕这个,偏偏她不怕,还大模大样跟哥哥说,给小鸡崽吃。   宫怿不免就好奇多看了两眼,这一看就出了问题。   因着这女娃长得很像秦艽,再看那男娃,开始莫名觉得眼熟,看着看着他就知道像谁了,赫然就是缩小版的自己。   秦艽给自己生了对双生子,这事宫怿早就知道。   当时他收到消息,恨不能立刻飞到巴南去,可他刚回宫没多久,无数机锋明里暗里都来了,他想去,但是不能去,于是到后面更不能去了。   可他梦里去过,这几年他每次做梦都会梦到当年他和秦艽在巴南的那段日子,明明流落荒野,明明食不果腹衣不裹身,却是他心里最美好的地方。   压抑了太久的思念突然潮涌而来,宫怿没克制住走上前,并抱起了甯儿。   他心里还想会不会吓到孩子,哪知甯儿被他抱起后,不但没吓到,还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大叔,你是谁呀?”   “我是……”   “你快放我下来,我还要抓虫子。大叔,有什么事,等我抓完虫子再说好吗?”   宫怿看甯儿催得急,就把她放下了,哪知她扭头拉起颉儿就往回跑,还边跑边喊有拍花子的,想抱她走。   他被耍了,第一次和女儿见面就被耍了,这也是宫怿为何会那么尴尬的原因。本来他计划好了怎么出现在秦艽面前,现在都弄砸了,反而成了拐小孩的。   ……   秦艽放下颉儿,让他去和妹妹到边上玩,才看向宫怿。   “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和孩子。”   秦艽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她这样既不生气也不恼,更什么都不说,反倒把宫怿弄得心里十分没底。   明明他什么也没做,反倒有些莫名的心虚。   “小艽,我……”   “没想到这身衣裳你还留着,我以为你会扔了。”秦艽有些感叹道。   她这样说,反倒让宫怿词穷了。   因为知道她似乎在和自己生气,所以查到她在何处,他有预谋的穿上了这身衣裳,就是想提醒她两人曾经的过往,寄望她能心软,不要再和自己闹脾气。   他这样处事惯了,走的每一步都别有目的,以前是这样,经过这几年更甚。他孤立无援,必须步步为营,这些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唯一的例外就是她,当年他做过很多自己都难以理解的事,他不想去细想这样做有没有用,又或是为了什么。就好像当年在那处林子,他放弃了脑子里的算计,是真的做好了大不了就死在一起的打算。   可他回来了,把她留在巴南,一个人回来了。   他又变成了以前的他。   宫怿几乎是瞬时就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竟有一种无颜面对她的愧疚。   虽然每次通信她从不说,但他其实知道她有多么辛苦,知道她为了孩子流了很多很多眼泪。这些眼泪他看不着摸不到,五内俱焚,却无可奈何。   他只能什么都不去想,一头扎进那滩浑水里,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在她回来之前尽可能扫清一切障碍,至少他能护住他们母子三个,却发现自己泥足深陷,越陷越深。   “我派人去接你了,可惜没碰上。”   “嗯,我知道。”   其实这个结果并不难猜,秦艽并不是没脑子,在经过宫煜和九皇子以及来喜的事情,几乎已经可以让她拼出个大概的真相。   他做事从来虚虚实实,让人看不透猜不透,所以这个选妃宴其实是在下棋,棋局的目的是在她。如果她没有猜错,她家里已经安排好了,等他把她从巴南接回来,就会被送去秦家,她哥现在应该大小是个官了,官位应该将将够让她进入选妃宴,然后她便可以堂堂正正被他选中,谋一个正路的身份。   可惜,出了意外。   自己阴错阳差用其他身份进了宫,又先撞到了来喜和宫煜,闹出这么多事来。   其实秦艽什么都知道,她过不去的不是别人的关卡,而是自己的一关。   “派去的人没有接到你,巴南那边不透露你的行踪,只说你自己回来了。我没有你的消息,又找不到你,选妃宴只能如期进行,我本来打算随便找个由头弄砸了它,没想到出了这么多事。”   秦艽又嗯了声。   “那你愿意跟我回去吗?我已经找父皇赐婚了,婚礼在三个月后。”宫怿说得非常忐忑,他的忐忑来源于秦艽的态度。   既不激动,也没有恼怒,他甚至宁愿她跟自己吵、闹,而不是这种默不作声,似乎什么都明白,却又似乎心如止水。   果然,秦艽摇了摇头,让宫怿心中的不祥感落到了实处。   “为何?”   “我也不知道。”   这句我也不知道似乎刺激到了宫怿,他眼神沉沉地看着秦艽:“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骗你?我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的。”   “我不是不信你,我就是累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好像乱得厉害,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想。我觉得在这里过得不错,十分安静,什么都不用想,就好像当初在巴南那样,也许我不该回来……”   后面的话,被宫怿突来的拥抱打断了。   他抱得很紧,似乎想让她住嘴,而她也如他所愿没有再说了。   “小艽,我很想你,这几年每当我终于停顿下来,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在想你。可这些我能跟任何人说,我不能让那些人知道你和孩子的存在,我……”   “你快放开我娘,再不放开我娘,我让小红对你不客气了!”清脆的童声打断宫怿的情难自禁,他顺着看过去,才发现说话的竟是甯儿。   而她手里抓了条蛇。   那蛇比她手臂还粗,通体红色,一看就是剧毒,正嘶嘶的对他吐着信子。   ☆、第92章 第92章   92   宫怿僵了下, 松开秦艽。   想上前,却似乎怕伤到孩子有些犹豫。   秦艽拍了拍他,走过去:“娘跟你说了几次,不要每次拿着小红玩,让它睡觉去。”   “娘, 他是谁, 他是不是欺负你了,阿婆说谁要是欺负我们,就让小红咬他。”   秦艽也不知道大祭司没事时教了甯儿什么, 反正这孩子跟寻常同龄孩子不一样, 别的小童都怕蛇啊虫啊的,她却不怕, 反而喜欢抓来当玩具玩。   第一次看见时,她也被吓得不轻, 大祭司却跟她说,甯儿在她肚子里时吃了太多的天材地宝,生下来后跟着颉儿也没少吃, 当然也少不了她给开小灶, 现在百毒不侵, 让她不要大惊小怪。   可她怎么可能会不大惊小怪, 毕竟她一个大人都吓得不轻,不过对于小红, 因为它经常在甯儿身边出现, 她倒没有太害怕。   “他啊……”秦艽犹豫了下, 还是觉得不该骗孩子:“他是你爹。好了,快让小红去睡觉。”   甯儿这才放开小红,小红懒洋洋地往屋里游去。   “怎么让甯儿玩蛇?”   这口气有点质问的意思,秦艽瞥了他一眼,宫怿也似乎意识到口气有问题,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我是说,蛇到底是畜生,不懂人性,若是凶性大发,会伤到孩子。”   “小红才不会咬人。”   “小红不会凶性大发,甯儿还小的时候,它就在悠车边上睡。”   第一次见到小红时,秦艽也吓一跳,把大祭司都给嚷嚷来了,换谁出去一趟回来,发现孩子悠车边上缠了条毒蛇,也得吓得跟她一样。   后来听大祭司说才知道,蛇是她让来的。正确的说是苗人的一种秘法,蛇在还是蛇蛋的时候,就让它跟着人,用某种秘法养着,等出壳了蛇就会一直跟着人,指哪儿打哪儿。   那会儿小红才小指头粗细,现在甯儿三岁多了,小红也长大了很多,不过这蛇倒也奇怪,有时候粗,有时候细,细的时候可以缠在甯儿腰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条腰带,秦艽见阿朵腰上就有这么一条,从不离身,她也就没当成回事。   不过这话注定一句两句解释不通,秦艽就不想多说,可放在宫怿眼里,就是母女俩都很排斥他。   这些他并不意外,缺席了四年,孩子从怀上到生到长这么大,他都不在,被排斥不是理所应当。但秦艽说他是爹,这一刻宫怿心里是很感激她的,他竟有一种还好她没有说他是什么不认识的人。   “爹?”   两个孩子都看了过来,他们都长得极好,粉嫩嫩的,雪白可爱,一个活泼好动,大眼睛骨碌骨碌的转,一看就是个鬼灵精;另一个文静话少,但看得出是个稳重的。两双一样里面藏了星子的瞳子看过来,宫怿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膨胀发酵,然后他发现自己好像没出息了。   “是啊,我是爹。”   再之后,他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想去抱他们,却又有些怯步。   “阿婆说我爹是个负心汉,你真是我爹吗?”   秦艽走了。   一来她不想听下去,二来她知道两个孩子没那么好骗,就留给他应付,让他知道自己这几年是怎么过来。光一个就是磨人精,还不用说是两个。   秦艽去了厨房。   阿朵不会做饭,阿力和大山更不用说,你让他们俩打架砍柴干点体力活行,做饭就算了,所以平时都是秦艽做饭的。   早上买了很多菜,她进厨房拿出来择。   择了一半,宫怿进来了,咳了声,问她有没有米。她用眼睛斜了斜他,他又咳了一声,说是帮俩孩子喂鸡。   他眼睛都没敢看自己,秦艽还从没见过他在自己面前怂成这样,莫名的她感觉心情似乎不错,心情不错的她拿了粗瓷碗,在里面放了一小把米,又把刚从择下的菜叶抓了把递给他。   然后他就拿着出去了。   堂堂的大梁太子,竟然亲手拿这些东西,秦艽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她装作拿撮箕扫地,往外看了一眼,还真是陪着两个娃儿喂小鸡。只是连小鸡都不怎么待见他,大概是他这个庞然大物太大,两个娃儿小点,小鸡都围在娃儿面前,争抢着吃米粒和菜。   他呢,就蹲在旁边,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老菜叶,往那边递着让两个娃儿拿。   秦艽起先看着想笑,再看他那样儿,却莫名的眼热。   她回头去了灶台前,蹲下往灶膛里填了点柴,有烟冒出来,她只当自己是被烟熏了。   *   饭很快就做好了,秦艽用托盘端着菜进了屋。   甯儿估计饿了,欢呼一声,往里跑。颉儿却喊着妹妹,说还没有洗手,本来打算跟进来的宫怿,当即止住脚步。   “那儿有水缸,盆子在那里。”平时都是阿朵帮两个娃儿洗手的,今儿阿朵他们躲着都没进来,颉儿只能指挥除了娘以外的大个子。   宫怿也就听他指挥,去缸里往盆子里舀水。   也不知是太激动,还是太久没做过了,反正秦艽见去蜀地时,那一路上宫怿什么都能做,也不像个皇子,可这会儿却把瓢里的水弄洒了,泼了自己一身。   颉儿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似乎在说这人怎么笨。   宫怿又去舀,这次装了半盆,不去看地上泼的水,还算圆满。两个孩子都跑过去洗手,洗了手就往娘这边跑,宫怿把自己的手也洗了洗,抬头就看见秦艽含着笑看他。   那笑,怎么说呢,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又有几分冷眼旁观。   午食很简陋,让宫怿看来是简陋了,不过平时秦艽他们都是这么吃。   一盆鱼炖豆腐,一盘烩肉,两个青菜,还有一碟醋芹。鱼炖豆腐里有很多汤,汤汁浓白,上面撒着葱花,闻着挺香,也没有鱼腥味儿。   秦艽拿过两个碗,先给孩子盛了饭,盛完往其中一个碗里舀了些汤,又夹了几块豆腐,和两块鱼肉,宫怿看去都是鱼肚子,没什么刺,又夹了几块肉和青菜,放在甯儿面前。   另一碗是给颉儿的,不过没泡鱼汤,只是每样菜夹了一些。   她又给自己盛了碗,没给宫怿盛。   “粗菜淡饭,要吃自己盛。”   这话说得分外有几分不客气,但其实秦艽拿了四双筷子四个碗。   宫怿给自己盛了饭,秦艽见两个小毛头看似在吃饭,其实都在偷眼看他,她夹了两筷子菜给他们,说了句专心吃饭。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中间宫怿给秦艽夹了一筷子菜,她也没拒绝,但也没什么表示。   他又给两个孩子夹,甯儿和颉儿倒是理他了,说了谢谢。   “不用谢。”不用跟爹说谢谢。   “娘说和人交往要懂得礼数,尤其是不太熟的人。”颉儿道。   秦艽就见他表情一下子纠结起来,今天真是让她开了眼界,但她心里很舒服,有一种泄了恨的舒服。   *   秦艽在厨房给阿朵他们留了饭,等她端着盘碗回去,饭都吃了,碗没洗。   本来洗碗是阿力和大山的活儿,她现在也不知道干什么,就把碗给洗了。趁她洗碗收拾厨房的功夫,两个娃儿在院子里玩了会儿,等她忙完,就该是两个娃儿午睡的时间了。   秦艽烧了热水,给他们洗脸洗手,洗完就领着他们进里间去了,也没管宫怿。   他也没进去,本来秦艽以为他走了,谁知哄睡两个小的出来,发现他还在外面坐着。   “你不回去?出来这么久了。”   认真来说,宫怿从没有见过秦艽这样,怎么说呢,锋利,带着一种单刀直入的尖锐感。但她却并不是敌视他,只是用一句话就切入了他正在纠结的问题。   他本心是不想走,因为什么事都还没说清楚,他才跟两个孩子相处了一会儿。可他心里清楚自己出来这一趟有多么难,不是出来困难,而是避开所有眼线,出来一趟还这么久很困难。   他做了局,让所有人都以为怀南郡主在东宫。这里是万万暴露不得的,所以他必须得回去。   “我是要回去了。”他心里是想把大概情况与她说说,也是不想让她误会自己急着走。可话到嘴边上,他想起之前她满脸茫然说自己很累的场景,竟怎么都出不了口。   “等过两日,我再来看你们。”   看他离去的背影,秦艽反倒松了口气,她转身回屋里,颉儿睁开了眼睛。   “娘,那个人走了么?”   “嗯。”   颉儿哦了声,闭上眼继续睡觉,旁边甯儿睡得正香。   ……   秦艽睡了会儿,出去换阿朵。   阿力和大山还是太扎眼,一般秦艽都不会让他们守铺子,就忙点进货搬货什么的事。   其实守铺子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无事秦艽就会拿些针线活儿来做,或者和来买东西的大娘小媳妇们聊几句,时间就过去了。   秦艽正在给线打结,感觉有人进来了,她头也没抬,问道要什么。   “醋。”来人操着一口带点异域腔调的官话,手里拎着个瓶子。   秦艽看了过去,竟是那个康阿努。   她抿了抿嘴,若是她没有记错,他似乎前天才来打了一瓶子醋。   “您家吃醋这么费?我记得前儿您刚来买过。”   秦艽的意思是故意点明,让他识趣,能知难而退。很显然她的这种点明法对方不懂,又或是懂也想不放弃。   静默了一会儿后,康阿努说:“我记错了,要酱油。”   可是您大大前天才才来打过酱油。秦艽还是决定把这话忍下,等王大娘来和她说算了,毕竟两人说起来并不相识,她之所以会知道对方叫康阿努,还是因为从街坊聊天里听来的。   这一片算是胡汉杂居,胡人多,汉人也多。做生意的居多,但都没什么钱,算是小本买卖,而康阿努算是这一片里比较有钱的胡商,平时进进出出也没见他家里有女人,所以附近的大娘小媳妇们就特对他上心,不止一家想把自家闺女说给他,不过都没成,也不知道他怎么会看中自己的。   秦艽把酱油瓶装满,递过去。   康阿努接下,将手里的钱放在柜台上,换做平时,他怎么也该走了,可今儿却不知为何没走。   “你…还要买什么吗?”   这时,从里面跑出来个女娃娃,人还没站定,嘴里就在叫娘。   秦艽一边揽过女儿,一面对康阿努的沉默投以疑惑的目光,他局促地笑了笑,道:“不买什么了。”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颉儿跟在后面也来了。秦艽拿了糕点,给两个孩子吃。   吃完了,才放他们出去。   秦艽专门观察了下甯儿,见她还是玩得没心没肺的,心就放了下来。   宫怿为何没再说让她跟他回去,三个月后的婚礼该怎么办,她都不想去想,只想能清静会儿就尽量清净会儿。   ☆、第93章 第93章   93   王大娘说是两天, 隔了两天真来了。   秦艽当面拒了这事, 为了怕节外生枝, 只说自己暂时没有改嫁的打算。王大娘倒想劝她, 可秦艽脸上笑着,态度却很坚决,只能遗憾而去。   之后康阿努倒也没再来打酱油, 秦艽本以为这事就算罢了,却没想到有一天回到家,竟看见康阿努出现在她家里。   经过解释才知道, 康阿努不知从哪儿抱了只小狗来,说要送给两个娃儿养。   借口十分得当, 他平时要做生意,实在养不了,这种刚断奶的小狗要是扔在外面, 要不了两天就会死了,他想着秦娘子家有两个孩子, 小孩子应该喜欢这个。   事实上甯儿和颉儿还真喜欢,那几只小鸡崽顿时失宠了, 秦艽回来就看见两个娃儿抱着小狗舍不得撒手的样子。只能认下, 不过她也不是没有别的打算,刚好她这趟出去买货,货里有糕点和果子, 她拿了一包给康阿努, 说就当是谢礼。   “你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本来就是给两个孩子的。”康阿努用那双蓝色的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秦艽皱起眉。   这胡人是认真了?这是打算从两个娃儿身上下手?   还别说,秦艽猜对了,那日王大娘去给康阿努信儿,还真是打击到了他。   他自诩自己长得不丑,家里也有几个钱,不喝花酒包粉头,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也能接受两个孩子,为何她不愿意?   王大娘大抵是真想得那两匹帛,就跟他说妇道人家若有孩子,孩子就是心尖肉,两人不熟,她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对孩子好,能放心跟你?   总而言之,就是说了些让康阿努在两个孩子身上下功夫的话,这话被他给听进去了。   也不知道小娃儿喜欢什么,但一般孩童都喜欢猫儿狗儿啊的,他就从托人从小贩手里弄了只小狗崽,谁知还真是下药下对了。   就因为这只叫花花的狗,甯儿和颉儿对康阿努可热情了,偶尔两人在门前玩,见康阿努打门口经过,老远就会叫上一声康叔叔。那亲热劲儿,让巷子里那些大娘小媳妇们没少议论,都在偷偷猜测这秦娘子和康阿努是瞧对眼了,不然两个娃儿亲成这样。   那康阿努也就打蛇顺竿爬,隔天就会拿些东西来给两个孩子,或是些小点心,或是两个玩具什么的,不会逼得太紧,但存在感很强,若是秦艽跟他客气说这样不好,他就拿两个孩子说事,说是给孩子的,弄得秦艽根本没办法拒绝。   此时康阿努哪里还有之前天天打酱油的傻劲儿,也许人家不是傻,只是换着方式刷存在感,眼见有门,自然力气都使出来了。   ……   这些消息源源不绝地送到了宫怿手里,他心里那个气急败坏就别提了。   想立刻赶过去,可他根本脱不开身,只能暗自煎熬着。好不容易找了个去慈恩寺斋戒几日的幌子,还没走到门前,就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胡人,站在两个孩子面前,正在跟他们说着什么。   “甯儿,还不快到爹这里来。”他暗咬着牙,堆着笑说。   两个娃儿把他看看,也不说话,就往门里跑去了。   康阿努的脸当即沉下来:“你是谁?怎么跑到这里来认孩子。”   “你说我是谁?我自然不是乱认孩子的,我倒要问问你是谁。”   “我……”   这时,秦艽听了两个娃儿的话,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怎么又来了?”   宫怿的心刺疼了下,堆着笑说:“我来看看你和孩子。”   康阿努问道:“秦娘子,他说他是孩子的爹,这件事是真的?你的丈夫不是做生意死在外面了?”   听秦艽这么形容自己,宫怿的脸当场就黑了,心里的酸爽别提。   秦艽也不想让康阿努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道:“他确实是孩子的爹。”至于为何死而复活,她不想细说,她觉得康阿努应该能明白意思。   她哪知晓康阿努确实明白意思,比她想象的更多,什么情况下能让一个妇人带着孩子独自在外居住,自然是当丈夫的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大梁的律法并不禁止妇人改嫁,户婚中也有规定,若夫妻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   别说秦艽搬出来住,说不定已经和离了,即使没有和离,只要女方愿意,和离也不是什么难事,顶多对方狮子大开口要求拿一笔钱赔偿。康阿努甚至已经想好了,用多少银子来让对方松口和离的事。   “我不会放弃的。”康阿努看着秦艽,蓝色的瞳子里写满了坚决:“不管怎样,我等你跟他讲清楚,如果他胡搅蛮缠,我会帮你的。”   康阿努走了,宫怿脸黑如炭。   秦艽头很疼,理都没理宫怿,进了店里。   宫怿随后跟了进去。   这一幕自然没瞒过那些老大娘小媳妇们,只是不一会儿的功夫,杂货店秦娘子的丈夫没死,和康阿努对上的事,就传遍附近的几条巷子。   *   整整半下午,秦艽都没有理宫怿。   不过她也没阻止他和两个娃儿,不过效果好像不大好,一来宫怿有前科,二来因为宫怿的出现,康阿努走了,两个孩子还是偏向康阿努的。   到晚上吃饭的时候,秦艽才和宫怿说第一句话:“你不回去?”   “我借口去大慈恩寺斋戒数日,可以不用回宫。”顿了顿,他有点可怜兮兮地道:“我也没别的地方去,你收留我吗?”   “我才不信堂堂的太子殿下,在长安城连座私宅都没有。”   “有倒是有,但我现在不能走漏行踪,外面盯我的人多。”   秦艽忍了忍,道:“你想住就住吧,不过没有多余的房间,你要是愿意打地铺你就住。”   其实这座小院本就没多大,前面是铺子,后面是住处,正房两间,一间堂屋,一间卧房。东厢两间房,阿力和大山住一间屋,阿朵一间。西厢也是两间房,一间是厨房,还有间房被改成了两个半间,一个半间当仓房,还有半间做澡房。   “没事,我不介意打地铺,当初在巴南,山洞也是住过的。”   又在打回忆牌。秦艽僵了下脸,懒得理他。   吃过晚饭收拾收拾,就该歇下了,秦艽他们平时起的早,睡的也早。   秦艽烧了水,将两个孩子弄到澡房洗澡。   洗完,换她洗,平时都是阿朵看着两个孩子,今儿宫怿在,阿朵就没有进正房。秦艽洗完澡,发梢上还滴着水回去了,就见宫怿坐在床上,正和两个娃儿玩什么东西。   “你再玩一次给我看,怎么玩的这个?”甯儿的声音很兴奋,一听就知道那玩意很得她心意。   颉儿道:“妹妹,我玩给你看。”   秦艽坐在妆台前,状似不经意看过去,是九连环。   太子出手就是不一般,九连环整体似乎是鎏金所制,末端嵌了宝石,这东西和整间房格格不入,在灯光的照耀下耀眼生辉,不怪两个孩子会喜欢。   颉儿拿起来,在手里一番捣腾,他拆的并不快,但很有耐心,似乎胸有成竹。没过多大会儿,颉儿真的将它解开了。   “你看,很简单。”颉儿摊给妹妹看,并看了宫怿一眼。   宫怿啧了下,得出一个这臭小子是故意跟自己作对的结论,幸亏他做了几手准备。   他清了清嗓子道:“这九连环不止一种玩法。”   说着,他将九连环拿过来,搁在手里捣腾了十几下,将它套成了一个花篮状。甯儿还好奇地拿过来看了看,之后宫怿又将之拿过去,花了很短的时间,解开了花篮状的九连环。   颉儿拿过去,先把九连环套成花篮状,套好了又解,虽然速度比宫怿慢了很多,但他第一次玩这种东西,能做到这样已经能算是神童了。   到最后,两人之间不像是在玩,更像是一种比试。   宫怿弄出一种形状,解开。   颉儿一一照本宣科。   宫怿眼中的异光连连闪烁,这次组合了一个更难的解法,步骤十分繁琐。果然颉儿组的没之前那么快了。   秦艽走过去道:“好了,明天再玩,该睡觉了。”   “这小子随了我,聪明。”宫怿笑着说。   秦艽瞥了他一眼,从柜子里抱出两床被褥,递给他。   “自己铺。”   随即脱鞋上了榻,对颉儿说:“今天不玩了,明天再说。解不开也不要紧,你还这么小,又是第一次玩。”   颉儿确实解不开了,但他很想解开,不过他还是选择听娘的话。   秦艽拿过九连环,在床头的几子上放下,让两个孩子躺好,给他们盖好被子,便在他们身边躺下了。   地上,宫怿已经打好了地铺,见人家母子仨也不跟自己说话,不免尬得慌,摸了摸鼻子也躺下了。   “娘,我想听故事。”   “那娘今天给你们讲一个……”   屋里灯光晕黄,顺着宫怿这个角度看去,可以看见秦艽半靠在床头,表情温柔地对两个孩子说话的模样。   这样的秦艽是宫怿从没有见过的,他很想去那个地方,一家四口在一起。可他却不能去,只能躺在这儿看着那里。   不知不觉中,秦艽的声音停下了。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她道:“把灯吹了。”   宫怿躺着没动,手指弹了下,灯就熄了,屋中陷入一片黑暗,窗外有月色照进来,将一切都蒙了层银纱。   “小艽,那个胡人是谁?”   宫怿忍了半下午,到这时候忍不下了,他只要一想到那个胡人说什么等她跟他说清楚,他就五内俱焚。   ☆、第94章 第94章   94   黑暗中, 秦艽没有说话。   宫怿忍了忍, 正打算再说点什么, 秦艽的声音响起了。   “他曾经找人来说合过, 不过我拒绝了。”   说合?说媒?   “你拒绝了,所以他在往两个孩子身上下功夫?”   算是吧,不过秦艽没有出声。   她没见他接腔, 正想再解释两句,毕竟她也不想给康阿努惹麻烦,突然一个黑影子罩了过来。   “你干什么?!”她低声喊, 伸手去推他。   他闷着头就往她脸上亲,哑着嗓子:“你说我干什么?这么久没见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秦艽冷不丁冒出一句。   “你说过以后想当我的王妃, 现在我给你太子妃。”   秦艽没有说话。   宫怿这回再见秦艽,最怕的就是她这副淡淡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无所谓,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以前事事以他为先, 嘴里不说,眼睛都在他身上, 现在眼睛不在他身上了, 似乎心也不再他身上了。   “小艽,我很想你……”   “甯儿和颉儿还在边上,你闹什么, 小心吵醒了孩子。”   不得不说, 这话其实挺扫兴的, 可宫怿没得选择,就这么一张床,里面睡俩孩子。他灵机一动,搂着秦艽就往床下翻去,秦艽没有防备,吓得差点叫出声,落地时才发现他在下面,恰恰就落在他的地铺上。   “你做什么?”   “我做你。”   他口里说着荤话,嘴就亲了上来。   秦艽被他堵住嘴,连话都说不出,想去推他,手被他压在身下。他很擅长制服她,就好像当初她还是小宫女那样,她只能被动给他亲着,直到他挪了地方。   “你走开,你干什么,要找人做这种事,找你那些姬妾去,你找我做什么!”   宫怿停下动作,缓缓抬起身,看着身下气喘吁吁恼羞成怒的她。   他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又趴了回去:“原来小艽吃醋了。”   “我才没有吃醋,你起开。”   他嘘了一声,把秦艽嘘的不出声了,才道:“别吵醒孩子。”   秦艽更气了,觉得自己被他耍了,也不出声,就是双手齐用去推他。可惜她注定没长记性,以她的力气宫怿若是跟她较劲,她完全没办法的。   “好了,别生气。”他抓住她的两只手,低声道:“没有别人,那些都是父皇赏的,就是做个样子,我没碰过她们。”   秦艽也不说话,明摆着不信。   “真没有,我只要一想到你和两个孩子还在巴南,颉儿还在替我受苦,我就连想逢场作个戏的心思都没了。”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秦艽只能听着他声音里的笑,可听着听着,笑没有了,全然变成了苦涩,那苦涩太浓,她克制不住心脏收缩。   “除了父皇赏的,我还从宫外带了两个回去,但那就是做个样子,我真没碰过她们,”他把脸埋在她肩膀上咕哝着,就好像以前他每次早上闹着不起那样,“小艽,你别跟我生气了,你跟我生气我不习惯。你要是不信,你摸摸看,只有你。”   呃,这是!?   秦艽像被烫了似的,想缩回手,头都炸了。   “你干什么你!你怎么这么……”   明明在闹别扭,怎么就成了这种。   “你走开,离我远点。”   “你让我走哪儿?你不是不信,我就是证明给你看,我要真是夜夜笙歌,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能还没碰着你就成这样了?”   她根本缩不回去,被他压得紧紧的,仿佛捧了个活物,蠢蠢欲动。   “你不要脸!”   “我脸在这儿。”他凑过来,跟她脸贴脸,“嘘,小声点,别吵醒孩子。”   “你还有脸说孩子,你怎么有脸。”秦艽涨红了脸,不过屋里黑,也看不显。她就看见他眼睛贼亮,就像当初他装瞎占她便宜那样。   “只要你不跟我生气,你说没脸就没脸吧。”   宫怿扔脸皮的速度,出乎人意料的快,不过他也没闲着,等秦艽反应过来,身上的衣裳被扒得只有一件亵衣。   这样的她,在某个被冲昏头的人面前,等于是没有设防,只为了逞一时之快,结果是本来秦艽都心软了,第二天起来却更生气了。   *   “娘,你今天怎么没有等甯儿一同起来?”   早上醒来,娘不见了,只有那个叫爹的人。   甯儿自己会穿衣裳,秦艽每晚替兄妹俩脱了衣裳后,都会叠的整整齐齐放好,所以甯儿起来后,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衣裳,穿好后来找娘了。   甯儿和秦艽说话时,颉儿随后也来了,还有宫怿。   秦艽瞥了他一眼,耳根子有点泛红,对女儿道:“娘醒的早,你昨晚上不是说今天早上要吃粥,娘起来给你和哥哥煮粥吃。”   甯儿应了声,那只叫花花的小狗,也寻声过了来,在人脚边上钻来钻去。甯儿被它骚扰了几下,拉着哥哥去院子里和它玩。   宫怿没挪地,就站在厨房门口。   秦艽背过身,懒得理他,认真来说她现在一肚子气,而罪魁祸首就是这个人。   她就没见过比他更无耻的人!只要一想到昨晚的情形,秦艽就羞愤欲死,幸亏俩孩子没被吵醒,不然她就没脸见人了。   秦艽生气了,直接就反应在,前两次再怎么说,逢吃饭的时候,即使嘴里说着爱吃不吃,碗筷都是齐备的。今儿倒好,根本不给他拿碗,以至于秦艽盛好粥,一个孩子面前摆一碗,拢共只有三碗,还差一碗。   “娘,爹不吃吗?”   这个‘爹’字,差点没把秦艽的筷子吓掉了,她看着颉儿粉嫩的小脸,半晌说不出话。   而宫怿笑得别提多畅快了,摸了摸颉儿的小脑袋,自己去厨房拿了碗筷,又回来自己给自己盛了粥。   “不是娘你说他是爹的吗?”   “傻哥哥,你忘了阿婆说的,娘没原谅爹之前,是不能叫他爹的。”   很显然颉儿是不接受‘傻哥哥’这个称呼的,他抱着粥碗,道:“你忘了阿婆说怎么才算原谅?阿婆说娘愿意和爹睡在一起了,就算是原谅了,我昨天夜里想撒尿,醒了看见娘跟爹睡在地铺上。”   ……   大祭司没少当着甯儿和颉儿面,说宫怿的坏话。   她知道女人的耳根子有多么软,男人说两句甜言蜜语就昏头了,但她没昏头,所以她得给那个男人设障碍。   什么算障碍?自然是亲生骨肉都不认你。   不过甯儿和颉儿还小,像他们这个年纪的幼童好奇心最是旺盛,最喜欢问什么。而且限于年纪,他们根本不懂什么叫原谅,却又一直追着问,大祭被问得词穷,只能告诉他们,如果哪天爹娘睡在一起了,就算是原谅了。   ……   这事秦艽根本不知道,她更没想到的是会被儿子看见她和宫怿睡在一起的事。   天知道她昨晚什么时候睡着了,只记得自己累得不轻,早上醒了就起来了,就怕被孩子看出了端倪。   怪不得今天颉儿这么反常,还帮他说话,原来昨晚父子俩交流过。   秦艽的脸涨得通红,反射性想站起来,却被宫怿抓住了手。   宫怿笑眯眯的,说着正经话:“别吓到孩子了。”   那边,甯儿发出惊诧声:“娘睡地铺了?我怎么没有发现?”   “你睡得像小猪,你怎么可能发现。”   甯儿很是不忿小猪这个称呼,但又没办法反驳,只能找秦艽说:“娘,晚上我要跟你一起睡地铺。”   “从现在开始,谁都不准再说地铺!”   *   好不容易把两个小的送出去玩了,秦艽将桌子收拾了一下。   她拿着碗筷打算出去洗,却被阿朵接了过去。   她只能回去,再度面对他。   昨晚的解释虽不完整,到底也让秦艽心里舒服了那么一点,也许她该听听他的解疑,而不是自己胡思乱想。说实话秦艽也挺讨厌自己这种状态,像个怨妇。   “你是什么时候成太子的,在信里你从来没提过。”   “去年。”   “为何?我以为你不会暴露的。”从一开始,宫怿的计划就是不暴露自己眼睛治好的事,这事他临走之前提过。   不知为何,宫怿没有说话。   “从那个时候,你的信就开始少了,到今年更是只有一封。”秦艽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让我不要跟你生气,那你觉得这种情况,我该怎么想?我只能有两个解释,一你忘了我们母子仨,觉得我们是累赘,二发生了什么你自己都没办法解决的事。我希望你能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不是回避或者岔开这件事。”   宫怿苦笑了一声:“小艽,你愿意相信我吗?”   “你别跟我说这个,你总是这样,每到关键时候,你总遮遮掩掩,你这样让我怎么信你?怎么下决心带着两个孩子陪你去赌?如果只有我,左不过就是一条命,可还有甯儿和颉儿,我不得不考虑他们。”这才是秦艽逃避的真相。   “你知道了?”这句话让宫怿说得很艰涩。   “猜到了一点。”秦艽抿着嘴。   宫怿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捏了捏眉心:“其实我们一直都在怀疑,但没有证据,虽然他待我冷淡,但他到底是我父皇,我表面上对他冷淡,心里还是不愿相信他会做出那样的事,直到这次我答应大祭司替她报仇,利用蛊从萧正恩口里得知了一些东西,佐证了那件事。 ”   秦艽猛地抬头看向他,这一次他没有遮掩,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戴起面具,无遮无拦,眼里令人窒息的黑潮蔓了出来,像一片遮天蔽日的藤蔓,缠绕在人身上,带来的只有绝望。   “当年立政殿大火,他才是幕后主使者。”   ☆、第95章 第95章   95   今儿天阴沉沉的, 有风。   风从外面吹进来, 让秦艽不禁打了个激灵。   她忽的一下站起来:“去里面说。”   两人去了屋里,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妆台前, 继续之前的话题。   “他为何要那么做?”秦艽说得有点艰涩。   因为那个梦的原因, 她一直以为罪魁祸首是萧皇后和刘贵妃, 却万万没想到会是元平帝。   那个对旧情不忘, 一直视上官皇后为胸口的朱砂痣,连碰都不允许旁人碰触的元平帝。曾经秦艽愤恨过他的迁怒, 她甚至动过他对六皇子的冷淡,是不是在保护他的念头,毕竟六皇子眼睛看不见,这众矢之的并不好当。   甚至之前宫怿暗示过她, 小绿和小蓝是元平帝的人,她想了半天想不出来由头,只当这是帝王心术, 说不定每个皇子身边都有他的人。   原来真相竟是这样的。   宫怿没有说话, 只是看了她一眼。   秦艽脑中闪过几个字,外戚势大。   可上官家当年能有此威势, 与是不是外戚没什么关系。上官家乃是将门, 世代从军, 上官家曾经的辉煌, 全是上官家的人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为此, 上官家人丁单薄, 不是生不出来,而是都战死在沙场上。   显然这一切太复杂了,光凭秦艽去想,根本想不出其中的纠葛,所以宫怿讲了个故事给她听,这个故事都是上官家这么多年的查探真相,以及宫怿从萧皇后的兄长萧正恩口里得到的消息,拼凑而成。   事情的开端还要从上官家说起,当年上官家虽是将门,家中子弟人才辈出,但在长安一众世家门阀之中,也不过只能排上二流。之所以能跻身一流,是因为上官家的家主,也就是上官皇后的爹眼光奇准无比,看中了当初的十二皇子,也就是现在的元平帝。   十二皇子母族并不显赫,但其好学努力,低调沉稳,又与上官家的长子上官宏交好,这么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比他小四岁的上官蓉。两人虽称不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也是郎有情妾有意。   为了等上官蓉长大,十二皇子多次拒了父皇的赐婚,直到那一年选妃宴上,一朵魏紫上头,终于名正言顺。   就因为这几层关系,在之后的众王夺嫡之中,上官家为了十二皇子殚精竭虑。随着元平帝的登基,上官家也到了位极人臣的地步。   其中风光自是不必说,可今日之风光,也埋下了之后的祸根。   上官蓉在宫怿之前是有一个孩子的,就是那占着皇子排位,却从没有当过一天皇子的大皇子。这个孩子是元平帝和上官蓉心里的伤,当年夺嫡到了最后关头,逆王叛乱狗急跳墙袭击过当时的潜邸,大皇子就是在那时没的。   因为此事,上官蓉忧虑成疾,一直卧病在床,以至于之后的封后大典都未能亲自参与。   而在此之前,衡王府是没有其他姬妾的,衡王夫妇恩爱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可等衡王登基成元平帝,这种情形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一来元平帝不能无后,二来元平帝当初登基仓促,立身不稳,大梁疆域之辽阔,可不是仅仅拿下一个长安就可以的。他需要稳固自己的帝位,最快的手段就是联姻,刘贵妃,王淑妃、卢德妃,崔贤妃等人,就是那时候进宫的,不过那时她们还不是妃位。   新帝登基,广开后宫。   一个又一个新人,就这么冒出来了。这期间上官皇后养好了病,这期间上官皇后把贤名传了出去,人人夸赞,这期间吐蕃和西突厥不断冲击边关,上官家的主力转移到安西,渐渐淡出长安。   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都在往好处进行,当上官老爷子平定了西突厥,朝廷已经封无可封。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上官老爷子死了,上官家的人虽是悲痛,但老爷子年纪已经不小,常年在外打仗,又是军伍出身,身上暗伤无数,早晚有这么一天。   上官老爷子死后,安西大都护的位置传给了上官宏。彼时安西大都护府是大梁六大都护府兵力最强的,辖下在于阗国以西、波斯以东十六国中,设了十六个都督州府,通下八十州,一百一十一县,一百二十六个军府①,东西方交汇最大的贸易通道就是在此,足以见其地位。   上官老爷子死后的第二年,上官皇后怀上第二胎,也就是六皇子宫怿。上官家的人一直驻扎安西,彼此西突厥死灰复燃,大战没有,小战不断。战争是无情的,谁也逃不过,上官家肩负着多大的荣耀,就承担了多重的重责。   就好像上官皇后一样,贤后的名声虽然好听,谁又知背后葬送了什么。   人人都说帝后恩爱,宫怿也是多年后才从当年服侍在立政殿里的老人口中得知,自从大皇子死后,帝后之间就生了嫌隙。   上官皇后怨恨元平帝当年拿自己和孩子当诱饵,即使元平帝怎么解释,她都不信他的说辞,因为大皇子死的次日,元平帝就在宫里匆忙登了基。所以真相如何并不重要,这就是个隔阂,永远也消除不掉的隔阂。   而元平帝广纳后宫,又给上官皇后沉重一击,两人恩爱多年,她还承受着丧子之疼,却又要眼睁睁的看着别的女人来瓜分自己丈夫,美曰其名为了大义。   可大义是什么呢?也许对一个女人而言,她的世界不过是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没人知道上官皇后是怎么振作起来的,又是怎么当好一个贤后,她后来又和元平帝和好了,也就是在这时有了宫怿。   可到那时候,恩爱的帝后也真就只是帝后了,而不是夫妻。   直到那一场大火。   其实上官家的人早就有所察觉,因为那几年上官家的人死的太频繁了,且都是地处要位。直到上官皇后的葬身火场,跟着没多久上官宏战死沙场,似乎所有的霉运都集中到了上官家的头上。   也就在这个时候,上官家决定转明为暗。   ……   “萧皇后不过是个替死鬼,刘贵妃也是,当年他拿萧皇后牵制母后,现在又拿刘贵妃牵制萧皇后。萧皇后多年来一直没有子嗣,到最后也不过只有个公主,不是不能生,不过是他不想让她生。”   “你既明知道他的手段,还是暴露了自己。”   宫怿苦笑了一声:“我只有这样,才能试探到他,才能迅速地积累自己。”   说白了,就是急躁了,不想再浪费无谓的时间。   可将自己暴露出来,同样也是一步险棋,看似获利非常,实则如履薄冰。   “之后我很矛盾,这步棋牵扯我也就罢,可你跟孩子我赌不起,我动过和你们断掉联系,让你们先待在巴南的念头,所以……”所以信越来越少。   “那为何又改变了主意?”   他抹了一把脸:“我怕你会伤心。”   宫怿清楚秦艽的性格,一旦心死,就是真死心了,不会让他有任何解释,即使让她躲过这几年,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干出带着两个孩子藏起来,永远也不让他找到的事。   再加上朝堂上一直有人提他大婚之事,他便换了念头。   “我不会学他,我让你自己选,未来可能有无数刀光剑雨,你可能会被人算计,被人下毒,被人害,而你没有可以逃的机会,你甚至不能哭,只能笑着面对,因为你现在有两个孩子。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去保护你和孩子,但也有可能会有兼顾不到的时候,这个时候就需要靠你自己了。   “这个期限可能是几年,也可能是数十年,你要陪着我一起去演戏,一起去经历很多很多东西,你可能会慢慢变得不再像自己,我同样也是。我唯一能给你的承诺就是,在你活着的时候,我只爱你一个人,身边也只有你一个人,所以你一定要活得长长久久,这样我们才能永远在一起。”   又来这套!   秦艽还记得很清楚,几年前他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把所有不好的都提前说了出来,似乎一点都不怕吓到她,近乎施舍似的告诉她,她如果能坚持下去,就能得到什么。   这一次倒是没了施舍的口气,但为何跟上次一样,把她的手抓得那么紧?好像怕她拒绝了似的。   秦艽垂了垂眼,道:“你说的这么可怕,你就不怕吓到我,我能拒绝吗?”   “拒绝?你是不是想去找那个胡商?”他哼了一声,隐隐有咬牙的声音,“当我告诉你这个故事时,你就没有拒绝的余地了,你只能陪我走下去。”   “如果我不答应,你还能把我灭口了不成?”   这话让宫怿愣了下。   “好吧,让我想想。”   ☆、第96章 第96章   96   宫怿还是会讨孩子们喜欢的, 不过是一个上午,甯儿就愿意搂着他脖子让他抱了。   他来的时候, 身上背了个包袱,里面似乎装了很多东西, 都是讨小娃儿们喜欢的。除了一些外面见不着的饴糖和点心外,还有好几样玩具,昨儿那九连环只是其中之一,那个包袱就像一个宝库, 他随便从里面拿一样东西出来,就能引起两个娃儿的欢呼声。   秦艽在厨房里准备午饭, 耳朵里都是甯儿的笑声。   她心里微微有些酸涩,更有些气他怎么这么会讨孩子喜欢,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两个孩子全叛变了。   这种不忿的心态, 以至于秦艽切菜的动作格外狠, 恨不得把他当菜切了。   菜是阿朵早上出去买的, 比往日他们自己吃要丰盛一些,毕竟多了个人。秦艽见阿朵买了羊肉,便打算中午炖来吃, 现在这种天气, 炖羊肉来吃很合适。等羊肉炖得差不多, 便捞起一大半羊肉来, 等下用来烧, 剩下的继续炖, 喝羊肉汤。   有了这两样硬菜,剩下随便弄点青菜就是一顿了,可还有阿力和大山在,两个壮汉很能吃,得让他们吃饱了。   秦艽刚忙完细活儿,正看着灶膛里的火,甯儿拿着一个玩意儿跑来了。   “娘,这是爹送你的,我想要他都不给,说要先给娘,娘愿意给甯儿,才是我的。”不得不说,甯儿是个鬼灵精,先把话说在前头,都说成这样了,当娘的好意思跟女儿抢。   “什么啊?”   从甯儿手里接过来看,秦艽才知道是什么。   是一对小瓷人,烧制的工艺很精细。两个瓷人都做劲装打扮,其中一个比另一个高很多,若是让别人来看,是看不出什么蹊跷的,可秦艽一眼过去就认出是照着当年他和她烧制出来的。   “娘,这个给甯儿了,好不好?”   秦艽又看了一眼,点点头:“拿去玩,别摔碎了。”   其实她是不想给甯儿的,不是舍不得,是这孩子太皮,结果一定会打碎。这对瓷娃娃看起来工艺精制,但从底部和边缘去看,并不是新物,似乎烧出来有几年了。是他回来后让人烧的?   这个人从来这么狡猾,她猜若是她一直不软化,他肯定多的是手段对付她。但一想到早上他咬牙切齿又得瑟吃定她的样,她又想碎了就碎了,反正东西也不是她的!   秦艽往灶膛里添了两根柴,站起来将锅盖打开。   饭已经蒸好了,她用锅铲铲了一下,时间刚刚好,饭熟了,但没出锅巴。秦艽把饭拨到锅边,把锅底的米粒全部铲走,将切成小片的猪肉丢进锅里炼油,一直炼到肉片焦黄,才把葱姜蒜炸香,放进切丝的萝卜和香菇,萝卜丝要越多越好,因为她本来做的就是萝卜丝饭。   放进酱油和各种佐料,炒拌均匀,加水再闷一会儿,就能出锅了。而另一个灶头,羊肉已经炖得差不多了,只用放些配菜,中间小灶头上,羊肉汤已经炖好了,香味四溢。   那会儿还在家里时,她娘最喜欢在中间那个灶眼上放一锅羊肉汤,任它炖着,这个灶眼平时是用来烧热水,用来炖汤最好。汤放在上面,一天都不会凉,不拘她爹什么时候回来,就能喝到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   若是一碗汤不够,舀一些汤用来煮面,放些青菜,怎么煮都好吃。   感觉身边来了个人,秦艽看了他一眼。   厨房里烟气缭绕,人站在其中若隐若现。   是宫怿。   “我做饭,你跑进来做什么?”   他露出个笑:“我进来陪会儿你。”   看到他的笑,她才想起她现在应该气着,不该理他。   见她掀开锅盖,用锅铲在锅里翻炒,宫怿凑到近前来,道:“做什么吃的,好香。”   “你没吃过的。”本是气话,说出来却变了味。   不过宫怿确实没吃过,这种吃法是穷人为了节省粮食和菜想出来的,一般是不加肉的,顶多放些许油,可油少的话,这种萝卜丝饭并不好吃。但经过秦艽的改良,不光甯儿颉儿喜欢吃,阿朵阿力大山都喜欢。   其实那会儿在去蜀地的路上,秦艽就想过好几次做这种饭,可惜路上没有材料。今儿这么多菜,她本来没打算做萝卜丝饭的,米下锅后,她也不知在想什么,等反应过来萝卜都切好了,只能做。   “确实没吃过,好香,色香味俱全。”   此时那锅饭已经变成了浅褐色,青的是蒜苗,红褐色的事肉,有油脂被铁锅烤得滋滋声,这种声音格外诱人,尤其对饿了的人而言。   宫怿顺着烟气看去,就见她侧脸线条柔和,以前虽是清艳,到底有几分稚气,现在当了娘,气质柔和了许多,身上格外多了一种属于女人的柔媚。   “小艽。”   他一个克制不住,从后面环住她的腰。   他个子比她高许多,但这几年她似乎也长高了不少,他从后面抱着,可以轻而易举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里。想起昨晚的馨香馥软,他的脑中旖旎不断,更是深吸了一口气,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揉碎了。   正浮想联翩着,一只手肘撞在他腹上。   “你干什么?”是恼羞成怒的红,看样子羞占了多数。   她挣扎了好几下,没挣开,感觉到后面抵着她的硬物,有一种想把他扔出去的冲动。   “我想你了。”   万恶的男人对着她耳根子吹气,秦艽才不承认自己不争气的哆嗦了两下。   藏在骨子里的欢愉似乎是上辈子的记忆,但其实是没有忘记的,至少身体没忘记,即使秦艽再不愿意承认,昨晚开始他是臭不要脸的用了强,但她也有半推半就。   “你让开点,我做饭。”声音不自觉就软了,似乎还有点娇。   “那你先让我亲一口。”   若说几年前宫怿耍无赖的要亲亲,秦艽的顺从是基于羞涩基于喜欢,那此时已经成了个成年男子的他,哑着嗓子说出这种话,则多了一种勾引。   “小艽,我想你了,很想很想……”   他一边吻着一边喃喃,被亲得晕陶陶的秦艽,顺着眼缝看着他的脸——男子的脸庞少了少年的柔和,多了属于男子的硬朗,似乎更俊得让人不敢直视。   就是这样一个男子,充斥了她两辈子的记忆,他心机深沉,他狡猾算计,他和她开端并不好,他们一路走来隔着面具,隔着千难万阻,好不容易柳暗花明却又再生波澜。   可这一次,因为他因为两个孩子,因为他紧拽着她说她只能陪他走下去,她的勇气似乎又回来了,一种永远陪着他走下去的勇气。   “爹、娘,你们在干什么?”   孩童稚嫩的声音打断了无良爹娘不合时宜的举动,秦艽猛地推开他,下一瞬就闻到焦糊味儿,忙转身去看锅里,饭已经糊了,幸亏就糊了下面一层,把糊了的饭去掉,还能吃。   “你还杵在这做甚,还不把孩子抱出去。”她头也不回地说。   宫怿笑了笑,拉着甯儿出去了。   甯儿还在问刚才他们在干什么,宫怿清了清嗓子,蹲下道:“爹和娘在亲亲。”   “亲亲是什么?”   因为这个亲亲,旁边和花花玩的颉儿也跑了过来,蹲在旁边。   “爹和娘亲亲不能告诉别人,甯儿和颉儿想要弟弟妹妹吗?爹和娘亲亲才能给你们生弟弟妹妹。”   厨房里,秦艽头顶都快冒烟了。   “还不过来端菜!”   *   自打宫怿来后,这几天守店几乎都是阿朵在做。   阿朵其实也不是没有事,秦艽知道她平时隔三差五总会消失一会儿,时间长短不论,若是长的话,就是找东西去喂她养的那些蛇虫了。   所以中午吃罢饭,她让宫怿陪两个孩子午睡,自己去替换了阿朵。   谁知阿朵没有当即就走,反而留下来似乎有什么话跟她说。   “秦艽,你想好了要跟他回去?”   秦艽点了点头,虽然她跟宫怿说她要再想想,但两个人其实都知道怎么回事,那个口没松现在更像是两个人的情趣。因为秦艽还没答应,这几日宫怿换着花样哄她,时而说好话,时而耍无赖,恩爱秀得让人没眼看。   阿朵没有说话,似乎在想什么。   秦艽想了想道:“阿朵,若是我跟他回去了,你们是不是要回巴南?”   她其实挺舍不得阿朵,阿朵性格开朗,看似天真烂漫,实则做事很稳重,关键甯儿和颉儿都很喜欢阿朵。不过阿朵若真想走,秦艽也不会强留她,毕竟她能来是因为大祭司不放心她和两个孩子,专门让她来送他们。   “大祭司让我跟着甯儿。”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说实话有你在甯儿和颉儿身边,我也比较放心。不怕你知道,这趟回去后,可能要面对很多问题,我倒也就罢了,关键是甯儿和颉儿我不放心。”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阿朵就准备进去了。   她停了下脚步,回过头:“对了,还有那个康阿努,他这几天来过好几回。”但都被阿朵挡住了。   一听这话,秦艽就想叹气。   “我知道了,等我再见到他,跟他说清楚,让他以后别来了。”   其实秦艽也觉得挺烦的,她已经跟他说得那么清楚了,他怎么还是锲而不舍,难道胡人天生脑回路和汉人不一样?   不过这注定无解,秦艽一个人守铺子,总要找点事来做,将四处整理整理,虽然这铺子也不知还能开多久,但她对这里还是有点感情的。   申时的时候,午睡的两个小祖宗起来了,秦艽坐在店里,都能听到甯儿逗花花追她跑来跑去的声音。   “娘,我和哥哥出去玩会儿。”   “就在门口玩,别走远了。”   甯儿搂着花花肥嘟嘟的小身子,幸亏这狗被两个孩子盘玩惯了,也不咬他们,反正她看着是挺难受的。   有人来买东西,秦艽招呼着把人送走后,听到铺子外传来一个声音。   她从店里往外看去,果然是康阿努。   她坐着没动,过了会儿,康阿努走了进来。   “秦娘子。”   “有事?”   “你和你前夫说清楚……”   秦艽打断他:“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得知他是我前夫的事,事实上我们没有和离,我们确实分开了一段时间,但并不代表我不打算和他过了。好了,这些我就不多说了,毕竟是私事,我就想说一点,康阿努谢谢你对两个孩子的好,但我们俩是真的不可能。”   康阿努没有说话,秦艽也没去看他,低着头从柜台里拿出一个荷包。   “对了,当初你抱狗来时,我说要给你银子你不收,我觉得这个钱你还是收下吧。本来我想把狗还你,但两个孩子确实喜欢……”   “不用了!”康阿努突然道,声音有点大,他垂下头,又道:“不用给我银子,打扰了。”   说完,他就脚步有些踉跄的走了。   秦艽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这是她碰到的第一个,即使她有两个孩子,还是个寡妇,却愿意无条件对她好的人,可惜……   “你在可惜什么?”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吓了秦艽一跳,扭头就见他站在门里,脸上含笑,眼神却没有笑的看着自己。   “我能可惜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吓着人。”   “可我明明看见你在可惜,你可惜这个胡人,是不是我要再晚来一点,你就跟这个胡人跑了?”宫怿满脸醋意道。   “瞎说什么呢,别动手动脚,小心被人看见。”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小狗的惨叫声。   宫怿和秦艽赶出去,就见花花还在原地,而甯儿和颉儿都不见了,远处有男子疾行的背影,俨然手里抱着什么。   再往另一边看去,同样如此,这掳孩子的竟然分开走。   “你追一边,我追另一边。”秦艽道,同时没忘喊阿朵和阿力。   ☆、第97章 第97章   97   宫怿很担心秦艽, 但眼前这种情况让他顾不得多想。   而另一边, 秦艽也意识到阿朵和阿力下午出去了,大山在里面睡觉。情况瞬息万变, 可能根本等不及大山出来, 现在她只希望他追的这边是甯儿,甯儿身上有小红, 短时间吃不了亏。   可若是颉儿, 颉儿根本没有自保的手段。   剩下的, 她不敢再多想, 一面往那边追, 一面喊着有人抢孩子。   因为她的叫喊声, 巷子里起了骚动, 却没人敢上前, 只是纷纷躲避。这两年秦艽的体力并不好, 以前和影一学的防身术也早就忘干净了, 短暂剧烈的运动让她体力快速透支,很快就上气不接下气,但她还在往前追着。   她看到那个人抱的是颉儿,孩子不停地踢着腿,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放下我的孩子……”   康阿努正准备回家,路上却浑浑噩噩的。   他在想他终究是来晚了,却没有想象中的伤心, 就是有些气馁。正胡思乱想着, 背后突然响起嘈杂声, 有人叫嚣着让开,后面隐隐还有女子的叫喊声,声音有些耳熟。   康阿努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很快他又听到一声叫喊,顿时打了个激灵,追了上去。   他从后面拽住对方的衣领,对方回身,一道银光闪过,竟是拿了刀,怪不得这一路上无人敢拦。   康阿努是做行商的出身,又是胡人,多少懂些武艺,他平时在身上挂了把弯刀,都以为是装饰,没想到却是他的武器。   趁着两人过招,秦艽扑了过去,她手里拿了根簪子,狠狠地扎在那个人手臂上。那人没防备,手不由自主松开,秦艽就把颉儿抢过来了。   她抢过孩子,远远避到一边,这时宫怿追了过来,见她没事,上前帮康阿努将那个人制服。   旁边有人主动给两人递了绳子,宫怿将人紧紧地捆住后,才来到秦艽的身边。   “甯儿呢?”   “大山看着。你别怕,没事了。”   秦艽点点头,对康阿努道:“谢谢你,康阿努。”   是真心实意的感谢,再往前走就出了巷子,大街上人来人往,对方必定有接应的人,到时候孩子就不好找了。所以康阿努的出手,其实是帮宫怿秦艽乃至颉儿,避过了一场不必要的磨难。   “不用谢,两个孩子很可爱,现在的拐子太胆大包天,你以后要看好他们。”顿了下,他似乎有些尴尬道:“对了,这人用不用我帮你们送去报官?”   秦艽去看宫怿,宫怿道:“还是不用麻烦了,我们自己处理,我还想问些话,等问完了再报官吧。”   经过这么一出,其实康阿努也看出了些异常,料想这个是秦娘子丈夫的人恐怕有些不简单,不然以前就没出过抢孩子的事,他一来就出了,不过这一切到底与他无关。   他对宫怿和秦艽拱了拱手,就转身离开了,宫怿对秦艽说此人很有胸襟和风度,不过这是后话。   *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结束得也太快,给人留下的只有心有余悸。   回去后,秦艽默默将两个孩子抱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之后从甯儿口中得知具体情况,这两个抢孩子的人非常训练有素,似乎早有预谋。就像甯儿颉儿这么大的孩子,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足够钳制他们动弹不得,所以当时两个孩子连声音都没发出,就被抱走了。   就如同秦艽当时所想,甯儿身上有小红,小红本在睡觉,也没听到小主人招呼自己,所以反应慢了好几拍,直到宫怿追上去,它才大开尊口给了那人一口。   小红奇毒,怎么个毒法,反正秦艽看它颜色,就觉得一定是见血封喉,当时为了怕出意外还跟大祭司掰扯了会儿,毕竟畜生不通人性,后来听过大祭司的解释她才知道,小红的毒是麻痹,它咬人一口,麻倒一头大水牛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那人被小红咬了,当时就倒了,现在被人随意扔在墙角,只有眼睛珠子能动,跟他被捆成猪似的好兄弟做伴。大山说要审问他们,不过要等麻痹那股劲儿过去了才行。   大抵当娘的都有这种心态,孩子受了一点点苦,就想赶紧弥补。   平时秦艽是管着甯儿和颉儿吃糕点的,这会儿放松下来,想起两个娃儿受了惊吓,她忙去给他们煮乳茶,又从柜子里翻出了好几样糕点,让他们敞开了吃。   宫怿说这地方不能待了,出去了一趟,很快就回来了,说等会儿会有人来接他们。这时阿朵也回来了,她和阿力两人身后都背着背篓,回来就听大山说了方才发生的事。   阿朵看了宫怿一眼:“我以为你能保护好他们。”   丢下这话,她就走了。   宫怿脸色臭臭的,也没还嘴,估计心里也有些自责。   秦艽安慰道:“也是都疏忽了,平时他们在外面玩都是挺好的,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其实说来说去,就是这里的日子太悠闲,都放松了警惕。   明显阿朵有气,她把气都撒到了抢孩子那两人的身上。   本来大山正在问话,这两人还给他表现了一番‘反正你问什么我都是不会说的’,‘反正我视生死为无物’,轮到阿朵上手,直接变成了惨嚎。   就嚎了那么一声,就被人堵住了嘴,之后屋子里发出些稀奇古怪的声音,因为阿朵关着门,从外面也看不到。   不一会儿,阿朵就出来了。   “宁王。”   宫怿当即皱起眉。   *   一辆马车在门外停下,驾车的竟然是影一。   秦艽已经很久没见过影一了,见到后还有点发愣,直到影一对她笑了一下,她才下意识叫了声大师兄。   车帘从里面掀了开,露出上官归英俊的脸:“先上车再说。”   宫怿和秦艽及两个孩子上了车,阿朵和阿力他们坐着店里平时用来送货的车跟在后面。铺子的大门被关上了,方才发生的那一出,并没有瞒过附近邻居的眼睛,影一赶着马车闷着头就走了,留下阿朵和阿力和人应付,说是送这两个人去报官,才暂时摆脱了追问。   可以想象这个地方以后是不会来了,也许再过一阵子,这里的人便不记得曾经有个叫秦娘子的小寡妇,在这里开了个杂货铺,不过哪有又谁知道呢?   马车直接去了上官家。   本来秦艽还有些疑惑怎么来上官家了,宫怿告诉她事从紧急先在这里暂住,之后还是要换地方的。狡兔三窟,这是他最擅长的手段。   他们走的匆忙,除了阿朵大山他们随身不离的背篓带上了,其他什么都没有带,不过上官家也不缺这点东西,后来置办也就行了。   仿佛是一夕之间就从一个世界,去了另一个世界。   之前睁眼柴米油盐,凡事都得亲力亲为,现如今什么事都有丫鬟仆从帮着干。秦艽很是不习惯了一阵儿,不过很快也就习惯了。在上官家住了两日,他们在安排下又挪去了一处私宅,据宫怿说,他们要在这里待到直至大婚。本来他想着秦艽舍不得那地方,可以在那里多住阵子,谁知老鼠摸来的这么快。   私宅不大,也就两进院的宅子。   仆人不多,玉燕和玉蝶都回来了,另又加了个玉琴、玉笛。   秦艽想回家一趟,当初要不是怕家里人会走漏风声,她早就回家去了。这回宫怿没拒绝,只说为了不走漏行踪,会有人安排秦家人过来,让她等着便是。   之后宫怿就回宫了,宁王既然能摸到地方,别人想必很快也就会知道,他再继续‘斋戒’也没必要。   而且现在宫怿仗着元平帝对他的‘宠爱’,颇有几分不管不顾的态度,以他现在显露在外的个性,自然不会放过上眼药的机会,所以他要回去给宁王上上眼药。   等宫怿走后,私宅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没过两天,就在长安城今年的第一场雪下来时,秦艽见到了家人。   *   几年不见,秦家人都大变了模样。   本来还是孩童的秦小树,俨然有了小少年的模样,七丫也成了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她和秦艽有几分眉眼相似,也是个小美人胚子。认真来说,秦家的孩子都不丑,但没一个长得像秦大柱的,偏像了柔娘。   也是因为柔娘好容貌,不然都遗传了秦大柱那人高马大的体格和刚毅的相貌,男孩们也就罢,女孩们恐怕要遭殃。   没有出乎秦艽所料,一见到家人,她首先迎来的就算柔娘的哭声。   这几年没有见着女儿,虽说太子说,女儿很好,还给添了外孙和外孙女。但想也知道,怀上孩子的时候秦艽才十五,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女突然做了娘,又没有亲娘在旁边照应,那要吃多大的苦。   柔娘只要一想到这些,就会泪涟涟,她一哭,秦大柱的脸色几天都不见晴朗,反正这几年秦艽在秦家是不能提的话题,一提全家人的心情都不会好。   不过秦家现在到底是好过了,宫怿表面对秦艽说得冷酷无情,实际上没少暗里让上官家帮衬。上官家如今虽是没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表面上上官家和秦家没有任何交集,实际上秦宽从进国子监开始,结交的每个人,上官家都是打探了又打探。   而秦宽本人,也是个能提携的,虽出身不高,但待人接物不卑不亢,寻常为人处世有章法,关键是学问底子深厚,乍一看去称不上惊艳绝才,但恰恰是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人,才能走到最后。   他没有意料的参加了进士科应试,后入中书省任从八品下的主事,后受长官赏识,也是宫怿暗里给了提携,现在是正五品的中书舍人,也是最年轻的一个。   而秦大柱现在也不是卖苦力的了,而是在宫怿安排下进了南衙宿卫,也就是金吾卫的一支,专门负责在宫禁中值宿,大小手下也有几个兵,是个伙长。   如果那日秦艽从宫里出来,若是生了回家的想法,去了原本那地是万万找不到秦家人的,因为秦家人已经搬家了。   和爹娘两个弟妹说了会儿话,秦宽就把妹妹单独叫走说话了。   秦家人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秦宽既叫了秦艽,肯定是有正经事要说,遂都去陪两个孩子玩耍。尤其柔娘,秦宽至今没有娶妻,大女儿远在老家,孙儿辈的就甯儿和颉儿,可是稀奇的不得了。   外面一片和乐声,里间茶室中,玉燕已经备了水,秦宽亲手给妹妹煮茶。   随着水汽和茶香蔓延开来,秦宽将一杯香茗递于她手。   他这正经的模样,弄得秦艽也不禁正颜肃色,规规矩矩地以袖掩面将茶汤喝掉,心中暗道大哥如今也今非昔比了。   待她放下茶杯,秦宽才沉下脸来,斥道:“你可真是胡闹!”   ☆、第98章 第98章   98   几年不见, 不光秦艽变了很多, 秦宽也是。   若说几年前他还是个说话做事都很稳重的少年,现在则出落成一个器宇不凡的男子, 从容貌上看去不过中等, 引人瞩目的是他的气度。   本来秦宽在秦家就能拿主意,平时看着沉默, 但凡是他开口了, 秦大柱一般都不会驳回, 所以他这个大哥还是挺有威严的, 一旦他板起脸, 下面几个弟妹没人不害怕, 包括秦艽。   “大哥。”   “事情我也大概听太子殿下说了, 就算你心中有再多的不满, 再是与他闹脾气, 你也不该闷声不响就自己跑回来, 还从宫里偷偷离开。你知道现在外面多少人找你,他费了多大的功夫帮你抹掉你的踪迹,你以为就凭你那三脚猫的隐匿手法,能藏得了多久?”   秦家觉得很冤枉, 有些委屈道:“哥,这事也不能怪我,他又没跟我说过, 我怎么知道他安排了什么。明明是他的错, 你怎么不训他, 反倒训我了?!”   “你是我妹妹,我不训你训谁?你知道多少人担心你?从一开始,太子就往家里打了招呼,说你要回来了。娘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等来的是你失踪了,这事我跟爹没敢给娘知道,不然你猜娘现在是什么样子?”   提起家里人,秦艽再不说了,也知道她肯定让家里人担心了。   秦宽叹了口气:“哥知道你受苦了,可你打从有了这两个孩子,你就任性不得,这次若是甯儿和颉儿出了事,你后悔还来得及?其实若是可以,大哥宁愿你就在乡里,嫁一个体贴顾家的丈夫,生一双健康可爱的儿女,从此平凡幸福一生,而不是这样面对诸多磨难和坎坷。”   “大哥……”   “可没有选择,既然没有选择,大哥希望你做什么事之前能多想想,就算不想别人,想想爹娘,想想大哥,有了委屈别憋着,咱们一家人都在。就算现在没有办法,不代表以后没有办法,大家都在努力,小树平时那么顽皮,自打知道你去了蜀地,他现在读书特别用功。”   “大哥……”   秦艽垂头哭了起来,秦宽来到她身边,像小时候她闯祸挨打了那样环着她。秦艽小时候极少哭,她是大房孩子里最皮的一个,也是最跳脱的一个,以前在家里,秦奶奶就是天,偶尔碰到她偏着二房孩子的时候,秦大柱两口子碍于孝道不好说,秦宽是晚辈不能说。   唯独她,从来不服输,挨打了挨骂了也不改口。   她其实是秦家人里最通透的一个,也是眼里最揉不得沙子的一个,更是秦家人里最犟的一个。   秦宽都知道,他更知道这样的人活着最累,因为她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以后若有什么事,没人说就来找大哥说,大哥总是会帮着你的。”   曾经的小小少年是这么说,现在的俊朗男子依旧这么说,秦艽嗡着鼻子嗯了声。   *   都当娘的人了还哭鼻子,等秦艽过了会儿回过神来,特别尴尬。   她低头擦着脸,秦宽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说了句我去外面看看爹娘,秦艽应了声,他就站起身出去了。   经过门时,门边上站了个人,他对那人点点头,两人并未交谈。直到秦艽收拾好,也打算出去时,才发现身后站了个人。   真是人吓人,吓死人!   “你怎么不说话?什么时候来的?”   宫怿今天没乔装,穿了身蓝色的广袖长袍,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用金冠束着,格外俊美出尘。   他拉着她的手,皱眉看着她:“怎么哭了?”   “没什么。”   这遮掩的话让他挑了挑眉,脸上闪过一抹不悦。   秦艽也觉得自己这谎说得太低劣,解释道:“就是跟大哥聊了些小时候的事,有感而发而已。”   “以后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有感而发也可以找我,对着你大哥做什么。”   这话说得秦艽有点懵了,转瞬才明白这个人是在吃醋。这种醋有什么好吃的?可她又想起秦宽方才说的话,明显有点针对宫怿的意思,就不难明白宫怿的态度了。   “你怎么来了?现在出宫方便?”   她这是在岔开话题,宫怿明白,瞥了她一眼,道:“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回宫后把事情跟父皇禀明了,这里是过了明路的,不会有人明目张胆来此下手。”   秦艽想了想,觉得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走吧,先出去,我等会还要回宫。”   等会还要回宫,现在跑来一趟做什么?   这话秦艽没说,但宫怿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道:“我想你了。”   情话来得毫无预兆,但秦艽却下意识红了脸。他停下脚步,用手指摩挲了下她的脸颊,低声道:“怎么这么红?”   “有吗?可能是屋里太热了吧。”   宫怿笑了笑,没再穷追猛打,又道:“你爹娘大哥都来了,我总不能避而不见,也免得大舅兄总是背后跟你说我坏话。”   这句大舅兄说的,明明他一本正经,秦艽硬是品到几分调侃的意味。   大舅兄?   秦艽突然意识到,再过一个多月,两人就要成婚了,她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   太子大婚,自然不同寻常。   元平帝十分重视,提前三日长安城各处便扎上了耀眼夺目的红绸,不管是官吏之家还是平民百姓,甚至客栈酒肆茶楼等地,所有地方都必须张灯结彩。   于是从这一日开始,长安城就变成了一座不夜城,一到夜晚来临,红色的灯笼便高高悬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家家户户都在办喜事。   上面如此重视,下面即使有所不满,也都得压着。而关于太子妃的身份,也在宫里宫外市井民间传得沸沸扬扬。   据说,太子妃以前不过侍候太子的宫女,那时太子还不是太子,不过是个盲眼的皇子。因为这宫女侍候得特别体贴周到,十分讨太子喜欢,便将她收了房。后来太子为了治疗眼疾去了趟蜀地,这宫女也随侍在侧,谁知半路遇见刺杀,当时怀着身子的小宫女替太子挡了一剑,两人就此失散。   一晃几年过去了,当年那小宫女因机缘巧合被巴国夫人收做义女,那对双生子也平安生下,巴国夫人疼惜义女苦命,又不忍两个孩子没有爹,便借着太子选妃的时候,将人送回了长安。   选妃宴上,两人再次相遇,彼时盲眼的皇子成了太子,而当年的小宫女成了苗人郡主,太子当场认出了她,才会发生之后‘太子荒淫,竟去四方馆将那苗人郡主抢回东宫’的事。   本来因为前段时间的流言,致使太子名誉受损,朝堂上也有人借此大肆抨击太子荒淫无道,这消息一传出来,倒成了一段佳话。   时下人们都推崇才子佳人,两情相悦,甚至一些大诗人们都不免作几首歌咏花好月圆郎情妾意的诗。而世人都讲究门当户对,贵人们怎么可能和平民嫁娶,士族门阀与庶人隔了条天河,良贱不得通婚,可太子此举却颠覆了世人的想法。   多么情深义重,太子不顾身份愿意娶一个宫女为妻,而宫女为了太子,又是挡刀又是流落异乡,若不是命大被人救了,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那些诗里词里话本传奇故事里歌咏的生死相许,如今落到了实处,几乎是一夕之间,市面上的言论便成了一面倒的状态。   谁人不夸赞太子仁义情深,哪怕暗中少不了有人搅风搅雨,可别忘了,这世上到底平民百姓才是最多。   这些平民百姓爱听这些,因为这样的故事拉近了皇族和自己的距离。在他们眼里,那些王公贵族们从来高高在上,却万万没想到他们也是凡夫俗子。   一个凡夫俗子的太子让他们有亲近感,他们愿意去拥戴让自己有亲近感的人,总比去拥戴一个冰冷冷的、只会仗势欺人的贵族子弟强。因此延伸到愿意娶一个平民女作为太子妃的太子,自然也是爱护百姓的,这就扯得有些远了。   其实以宫怿和秦艽的性格,是不会把私事拿到人面上说,可暗中总有人与他们作对。   自打秦艽过了明路后,便有人暗中散播太子欺君,以及怀南郡主真实身份的事。索性宫怿便顺势而为,万万没想到竟洗清了自己受损的名声,还获得了许多民心,这是当初没有想到的事。   且不提这些,很快就到了大婚的正日子这一天。   ☆、第99章 第99章   99   太子大婚种种繁琐自是不必细述, 秦艽这头也没比宫怿那边好到哪儿去。   册封礼是昨天进行的, 饶是秦艽在宫里待过,也被这册封礼的仪式弄得头昏脑涨, 幸亏此事有礼部的册封使及尚宫局的女官全程督办, 她其实就是听命站位等着,折腾的多数是她爹和她哥。   到了正日子, 又是天还没亮就起, 沐浴、梳头、开脸、修鬓角, 等秦艽穿上那日册封使奉来的太子妃冠服, 时间已经是下午了。   从有丫鬟嚷着太子殿下来亲迎了, 秦艽就进入懵圈的状态。   不光是她, 柔娘也紧张的不得了。   按规矩, 新妇临出阁要拜别父母, 这般状态下感伤是没有了, 能记得把礼俗走完就不错。   待全福人将她扶起, 边上的丫头递来青罗扇,又有人拿来轻纱盖头。秦宽从外面走进来,今日他衣冠一新,满身喜气。   “妹妹, 我背你出去。”   透过轻纱,秦艽见秦宽转过身半蹲下来,一股感伤不期而至, 至此她终于有点要出嫁的心情了。   她被人搀着伏上秦宽的背, 以前秦宽也不是没有背过妹妹, 那时的秦宽还是个弱质少年,身形单薄,现在却成了一名成年的男子,而她也该出嫁了。   “哥。”   “别怕,还怕哥把你背摔了不成?”   秦宽站直起身,稳稳地往门外走去。   乐声、鞭炮声似乎一下子就响起了,还有各种道喜声、赞叹声,秦艽哪里知道,打从宫怿乘坐辂车带着迎亲队伍出宫,沿路便聚集了无数百姓,直至尾随而来。   今日太子大婚,全城戒严,民间婚嫁全都停了,长安城几条主路以及从宫里到此处的路俱被官兵清理,也就是说今儿全城就这么一件喜事,没事干的百姓们自然都聚来了。   人们都争抢着看新娘子,让他们来形容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词,就觉得九天玄女也就这样了,可惜看不到脸。   一只熟悉的大掌伸了过来,手指修长,骨节如玉,抬头看去,是一身金红色喜服的宫怿,就见他剑眉星目,俊美不似凡人。   嘈杂声中,依稀有礼官的唱词,可在唱什么,秦艽根本听不到。   她感觉到有一道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心里莫名有点慌,正想大哥怎么不放她下来,突然被人临空抱起。   “好好对她。”   “放心。”   一片喧嚷声和鞭炮声中,秦艽被放进车里。   “你……”   “坐好。”   这时,又有人上前来了,秦艽坐在车上,透过薄纱依稀看到是两名小童。   是甯儿和颉儿。   两个小的今日也是一身喜气,本就生得好,又穿一身新,简直比那天上的仙童也不差。之前秦艽就问过两个孩子,被宫里的女官告知今日不能见面,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出现在这种时候。   同时,两个孩子的出现,也让围观的一众百姓连声赞叹。   再没见过新娘子出嫁,还带俩孩子的,虽然孩子是新娘和新郎的,就算挑错也挑不出。再加上两个娃儿长得像仙童,围观百姓的话题也就从坏没坏习俗,转移到这俩孩子到底长得像太子还是太子妃。   迎亲队伍终于动了,一路上围观拥簇者无数。   打头有几匹神驹开路,为首的正是一身金红色喜服的太子。长安城的百姓见过无数新郎,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俊美不似凡人的新郎,不免有人联想到当年上官皇后有倾国倾城之貌,太子自然容貌不会差。   之后是用来迎亲的辂车,辂车左右前后有百十骑同样骑着白色骏马的骑士随车而行,护持左右,队伍之后还跟有仪仗奏乐,着实声势浩大。   迎亲队伍围着长安城内整整绕了一圈,直到了日头西斜才往宫门处而去。   太子大婚事务繁琐,流程礼仪皆有规制,包括迎亲队伍走到哪儿,都有钦天监算准时间和方位,一丝一毫都错不得。   等到东宫时,正是吉时。   在礼官唱词下,秦艽被人扶下车,踏在大红色福袋上。还未站稳,便感觉空着的那只手一紧,却是被人握住了。   透过轻纱望去,隐约见身旁立着一人,他满身金红,身姿挺拔,雍容而尊贵。   到了这里,终于安静下来了,礼官繁琐的唱词像是天上传来的梵音。之后跟着指引过了马鞍和火盆,就算被送进新房还没完,因为他们还要行同牢合卺之礼。   所谓同牢,就是指新婚夫妻同食一份肉,代表着共同生活的开始。合卺酒则是用一种叫做匏瓜的器物,各盛酒于其间,新人各饮一卺。   这些礼放在民间一般都从简,可在皇家则一切都照着古礼来行,两人宛如木偶一般,跟着礼官和一应东宫内官的指引来做。光同牢之礼便进行了半个时辰,秦艽顶着沉重的冠服,头都快拜晕了。   等一应礼行完,秦艽见殿中依旧站着许多人,也不是宫女,而是身穿女官的服饰,她微微皱了皱眉,道:“都下去吧。”   为首的一名女官似有犹豫,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看了宫怿一眼。   “怎么?本宫指挥不动你们?”   此时的秦艽早已揭了盖头,行了却扇之礼,一张芙蓉面尽露于外,她今儿化了妆,本就清艳的眉眼因多了一层妆容,更显得艳丽逼人,长眉浓睫颇有几分旁人不敢直视的锐利。   一众人俱是跪了下来,道:“奴婢不敢。”   “不敢就下去,本宫与殿下今日完礼疲惫,其他能免则免,把我的丫鬟叫进来服侍我梳洗,其他人都退了。”   “是。”   等一行人都下去后,偌大的殿中只剩了两人,秦艽去了喜床上坐下,想躺着可惜头上的首饰太多,只能僵着脖子坐在那儿。宫怿往她旁边坐了坐,将她拉到膝上让她靠着。   “太子妃娘娘好大的气派。”他调侃道。   秦艽被折腾了一天,又累又饿还挺不耐烦的,白了他一眼:“就不信你看不出她们是故意想给我添堵。”   东宫其实就是缩小的皇宫,不光有东宫属官,还有为太子妃所掌的女官,其中有司闰、掌正、掌书、掌筵、司馔、掌医等,其下又有分属女官不等,共约六十余名,领引一众宫女,服侍太子及太子妃嫔。   既为太子妃所掌,却偏偏在她说话时,去看太子,不是添堵是什么?   另,如果继续按照古礼,今晚她和宫怿同房还得有人在帐子外陪着,那她肯定要疯,再说了她对这些人的路数还不清楚,不如趁早发作,也能让自己自在些。   宫怿笑了笑,用手指摩挲着她后颈:“以前没这么多人,我嫌麻烦。可东宫现在有了女主人,这些人自然少不了。”这事之前宫里那边跟他打过招呼,这是规矩,他拒绝不得,只能接受。   “也就是说她们打算在你或者我的面前彰显下存在感?应该还是你吧,打的是想飞上枝头的念头,问题是她们把我惹恼了,还想怎么飞上枝头?”   “你怎么知道就不能飞?惹恼了你,自然讨了别人的喜欢,别人喜欢了,不就能飞上枝头了?”   秦艽乜了他一眼:“那你这枝头也太不值钱了,说飞就让人飞了,自己还不能做主,那我也不要了,今晚你自己睡,我去和甯儿睡去。”   说着,她就要起来,被宫怿硬按在腿上,明明不顺口,他垂下头用一个很别扭的姿势,啃了啃她的嘴唇:“我这枝头就想给你飞,谁都不给。”   说完,两人都有些忍俊不住,明明是大喜的日子,他们倒就着这事胡扯半天。   这时,门外来了人,低声禀报说太子妃的丫鬟来了。   玉燕等人鱼贯而入,秦艽终于松了口气,让她们给自己拆发髻沐浴。又问宫怿饿不饿,让人送点吃的过来。   秦艽进了浴间,这浴间极为宽敞,装饰奢华。   正中是个偌大的水池,整体为汉白玉砌就而成,水池中烟气缭绕,看不见尽头,隐隐有汩汩流水声。   秦艽褪了衣裳,进了水池,池畔有石台供以安坐,她坐在台上水刚好齐肩。她累了一天,浑身酸疼,能泡个热水澡,也是极为舒适的。   水温偏热,不一会儿就热得香汗淋漓,小脸也被熏得通红,她却浑身绵软,靠在池畔一动也不想动。   此时的她并没有发现不知何时服侍的人都下去了,隐隐有水声传来,她却只当是流水声,直到有人在水下抱住她。   她被吓得一惊,却被人钳住了腰,正想叫人,随着一阵水声,水中的人钻了出来。   那一定是水妖。   男子有一双直飞入鬓的长眉,其下是一双狭长如墨的瞳子,刀削般挺直的鼻梁,微白的薄唇给他俊美的轮廓增添一丝柔和的弧度。绸缎似的墨色长发蜿蜒而下,可能因为之前盘了发髻,还略带了些弯曲的弧度。此时粘贴在肩颈上,还往下滴着水,浓郁的黑衬着羊脂白玉的白,让秦艽莫名觉得有些渴。   她想说话,却发现嗓子似乎哑了,咳了一声,才道:“你不是去了另一间浴房,什么时候进来的,吓了我一跳。”   方才她打算进来沐浴时,见宫怿没有跟进来,顿时松了口气。要知道这人表面上看似正经,其实最不正经了。见他进了另一间浴房,她才知道这寝殿里有两间浴间,果然不愧是东宫,是以往比都不能比的。   可为何进了另一间浴间的宫怿,竟会出现在这里?   “两间浴房是通的。”宫怿道。   秦艽有点恼羞成怒:“修这宫殿的人未免也太偷工减料,我说为何这池子这么大。”   可惜她这恼羞成怒的样子,配着她双手环胸的动作,着实有点色厉内荏。   “你不想跟我同浴?”他斜睨着,大抵是水雾太多,眉眼颇有几分润潮的意味,带着一种波光,勾得秦艽心里痒痒的。   他伸手将粘在肩上的长发往后撩了撩,眉宇间似乎对这湿发有点不耐烦:“来,帮我洗发。”   见此,秦艽顿时松了口气,放松了许多。   ☆、第100章 第100章   100   池中的水是循环的, 不停有热水涌入, 却不见水蔓出来。   光这一个用来沐浴的水池,每日所需便足够平常人家一年的花销, 皇家的富贵可以想象。   秦艽转身在池外的托盘里扯了条帕子, 围在胸前。   其实她也清楚在水里围了等于没围,但有点东西遮羞总是让人没那么窘迫。宫怿背对着她, 往水里沉了沉, 秦艽就着这个姿势给他洗发。   纤细柔软的指尖轻轻按着头皮, 梳了一天发髻的紧绷都没了, 她一点点地按着, 又用手指将头发梳顺, 才舀了水给他冲。从始至终, 他一直闭着眼睛, 想来经过这一日也是极为疲惫的。   感觉到手指收回了, 宫怿徐徐睁开眼, 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清醒。   “我帮你洗。”   秦艽没有拒绝,长发不好洗,有人帮忙她自然乐得接受,本来她打算叫人帮她洗来着。   两人交换了个位置, 换秦艽坐去前面。   前面的水较深,没有石台支撑,又是这种半仰头的姿势, 得水性极好或者个子够高才可, 可惜秦艽都达不到, 宫怿将她往上提了提,让她坐在腿上。   他学着她那样给她洗发,他的指尖比她粗,也比她有力,手指上有薄薄的茧,按摩着头皮很舒服。   秦艽本就被泡得有些昏昏欲睡,就这么靠在他身上犯起迷糊。   ……   一场情/事罢了,两人瘫在池沿,宫怿压在秦艽脊背上,一动也不想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似乎就打算这样睡了,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紧接着有脚步声传来,进来禀报的玉燕只看了一眼,便赶忙低下头去。   “殿下,娘娘,两位小皇孙来了,吵着非要见娘娘和殿下。”   “你先下去。”   这会儿再累也不能耽误,两人从池中出来,秦艽腿软差点摔了,幸亏宫怿扶了她一把。随便擦了擦头发,从一旁的衣架上拿起寝衣套上,两人才出了去。   甯儿和颉儿果然在,尤其是甯儿,一见到秦艽就冲了过来,像支让人猝不及防的箭矢。秦艽根本来不及反应,宫怿伸长手一把拦住她。   “娘累了,抱不动你。”   累了?什么累了?   幸亏玉燕几个都是训练有素,脸上也没显出什么,倒是秦艽羞得不轻。不过她从池中出来,本就脸颊通红,即使羞了也不显。   “娘,我和哥哥饿了。”   秦艽顿时冷静了,心中有些埋怨自己,两人孩子与自己一同用膳习惯了,初来乍到,宁愿饿着也不吃,她倒好沐个浴反倒和不正经的男人在浴房里胡闹。   “你们想吃什么?娘让她们去准备。”   “娘娘,膳食已经备好了,因为也没叫,都还在外面候着。”   “现在几时了?”秦艽下意识问。   玉燕报出一个时间,秦艽挖了宫怿一眼,让人把膳端上来。   趁着摆膳的过程,她让人帮她烘头发,现在正是寒冬,殿中之所以不冷是因为烧了地龙,可湿发容易生病。于是膳就摆在殿里,等吃完了饭,头发也烘干了。   甯儿和颉儿惯例是要和秦艽一起睡,下面的人即使觉得不对,也不敢说什么。上了床,两个小的睡里面,秦艽挨着孩子们,宫怿睡在最外面。甯儿惯是个嘴闲不住的,就问爹娘洞房花烛夜是什么,秦艽问她怎么这么问,她说刚才她和哥哥想过来找爹娘,宫女们不让他们来,阿朵也说洞房花烛夜什么的。   可洞房花烛夜到底是什么?   秦艽根本不知该怎么解释,最后还是宫怿给了回答,“洞房花烛夜是用来生妹妹的,但是不能告诉别人,一说就不灵了。”   秦艽大窘,表面上让两个小的赶紧睡,被子下面没少掐宫怿。   临睡前,宫怿凑到她耳边说:“我就知道他们会来,所以也算提前过了。他们也不小了,从明天开始让他们自己睡。”   最后一句,颇有几分不忿。   *   大婚次日,按例是要去谢恩。   凤仪殿中,元平帝和萧皇后高居在首位,宫怿和秦艽领着两个孩子拜下。今日不光元平帝和萧皇后在,刘贵妃和几位高品级的妃子们都在,见新太子妃是一个,另一个也是见见两个小皇孙。   尤其是颉儿,作为太子的嫡长子,分量尤为重。   在打量清楚颉儿后,刘贵妃露出一抹笑,相反萧皇后愣了一下。秦艽有些弄不清楚情况,不过刘贵妃很快就给她解疑了。   “陛下,这下可总没有人怀疑小皇孙的身份了,臣妾觉得跟太子殿下幼时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还有小郡主那双眼睛,臣妾瞧着倒有几分先皇后的模样。”   这本是耳语,不过殿中安静,自然让大家都听了个真切,而萧皇后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无他,按理说秦艽已经被册封为太子妃,两个孩子也该有个正式的名分。可萧皇后却以身份尚未确定有些微词,本来这不算什么大事,娘的名分都定了,孩子的早晚跑不掉,可偏偏这个时候宫里又有人流传说秦艽流落在外,谁也不知道两个孩子到底是不是皇族血脉。   其实这流言有些无稽,太子本人都确定了,赐婚的圣旨也下了,现在弄出个这事,这不是明摆是在恶心人。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元平帝并未做任何处置,而这种流言蜚语摸不到抓不着,萧皇后倒也让人处置了两回,根本禁不住,此事便扔在了一旁。   今日刘贵妃明显是在给萧皇后下绊子,皆因她当时本着皇后职责多说了两句,现如今就因为刘贵妃一句话,之前宫里的流言蜚语全都被扣在了萧皇后头上。   可问题是萧皇后就算明白,当着这么多人面也不好说什么,刘贵妃既没有明指,她主动出来说话,不是明摆着往身上揽脏水。所以说萧皇后身子不好,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这种气死人的哑巴亏多吃几回,谁都得短寿。   “臣妾瞧着也确实像上官姐姐。你过来,跟我说说,你多大了?”萧皇后柔着脸,笑着对甯儿招了招手。   甯儿看了娘一眼,走上前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甯儿四岁了。”   “甯,宁也,倒是个好名字。陛下您觉得呢?”   元平帝看着甯儿,目光闪烁:“那就封宁平郡主吧。”   谁都没想到元平帝会突然来这么一出,可甯儿有了封号,就相当于承认两个孩子的身份,择日就可以记入太庙了。   “还不快谢谢皇祖父。”秦艽在后面提醒。   “甯儿谢皇祖父。”   元平帝又对颉儿招了招手,颉儿走上前去。   “你叫什么?”   “回皇祖父的话,孙儿单名一个颉字。”   “颉?你父王取的?”   颉儿回头看爹娘,其实这名还真是宫怿取的,但他对外言是才找到母子三人,自然不能说名字是他取的,于是这功劳被归在秦艽头上。   “倒是个学问不差的。”   元平帝这话说得意味不明,也让人听不出褒贬,倒是宫怿毫不含糊地点点头道:“当初她就是因着学问好,才会被分到儿臣身边,儿臣平时也没少教她。”   元平帝瞥了他一眼,站了起来:“秦氏生育有功,以后跟皇后学着打理宫务。皇后身子不好,你帮着她多分担些。”   秦艽被吓得不轻,但还是跪下回道:“谢父皇恩典。”   元平帝丢下话,就走了,似乎有政务要忙,只有极为了解的他的人,才能发现他连着搓了好几下的手指,这是他情绪不稳的表现。   这一切只有那么一两个人发现了,而其他人都沉浸在震惊中。   太子妃帮忙打理宫务,此事并不是没有先例,可皇后还在,未免有些越俎代庖。当然元平帝以萧皇后身子不好为由,也不是不能说过去,问题是这太子妃刚过门,再往前说以前是个宫女,现在竟可插手宫权了?   她何德何能!   尤其这里头还有更深一层原因,让太子妃帮忙打理宫务,是为了以后顺利接掌后宫做准备,这几乎是让太子踏上皇位之路又推进了一大步。   一时间,殿中数位嫔妃的眼神都变了。   其中包括萧皇后和刘贵妃,要知道宫务一直是两人携手打理的,现在又插进一个人。   秦艽觉得有点头疼,面上却还要强笑。   她可没觉得这是好事,没看见刘贵妃和萧皇后的眼神快把她吞了。看似锦上添花,实际无疑是烈火烹油,而她则是被人架在火上烤了。   ☆、第101章 第101章   101   从凤仪宫出来, 一路上秦艽和宫怿都没有说话。   回到东宫, 殿中温暖如春,让人顿时舒服多了。宫女们涌上来替两人解下披风, 两个孩子也被领下去换衣裳, 秦艽随着宫怿去了侧殿,待内侍奉了茶来, 她端起茶啜了两口, 还是没忍住坐到宫怿身边。   “能不能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甯儿和颉儿的名字有何寓意?他们怀疑两个孩子的身份, 你怎么没跟我说过?父皇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秦艽有些急躁, 事实上也容不得她不急躁, 如果说之前是惊喜, 后面就是惊吓了, 她清楚没办法和萧刘二人和平共处, 但也没必要一下子来这么急,让她连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宫怿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其实刚一开始宫怿清楚宫里在谣传什么, 但他根本没当回事,事实胜于雄辩,他清楚两个孩子长什么样, 等到真在人前露脸的那一天, 谣言自然不攻自破。当然也有故意做给元平帝看的意思, 就想让他知道这个宫里有多少人对他不满。   他对这个很熟练,因为在之前的一两年里,他经常这么干。至于甯儿和颉儿的名字,则是当年他母后取的,当年他还没有出生,大哥也没死,那时候母后经常会和那个人展望以后的事情,说以后等有了孙儿,男孩该取名叫什么,女孩又该取名叫什么。   可惜很多事都成了一场空,他从母后身边老人口中得知这件事,便遂了母后的心愿,当然也有试探的意思,果然他态度大变,又是封郡主,又是给宫权。   每当宫怿见到这样的元平帝都会忍不住冷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又是做给谁看,可惜这个问题注定没人能解答。   秦艽听完宫怿的叙述,心情有些复杂,这种复杂主要是针对元平帝。   “你说,父皇到底是为何意?”她压低了嗓子,不敢也怕人听了去。   宫怿讥讽地勾了勾唇:“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缅怀过去,良心难安,却又仍旧记得自己是个帝王,所以行为举止矛盾。当然,也有可能是故意的,坐山观虎斗。”   这种矛盾的说法,说明连宫怿自己都摸不透元平帝的想法,秦艽也想不明白,毕竟她也就刚入局,孰是孰非只能等以后慢慢看才知道,现在主要问题是怎么解决眼前的问题。   瓜分宫权不是小事,没见着那些妃嫔为了宫权争得你死我活,四妃之中另外三位都没沾上边,如今被她抢了,她该多招人恨。   在宫里招人恨,死的通常也非常快。   “现在再多说无益,其实你看着这是危机,实际上也是机会。”   秦艽看着他,眼睛亮了一下。   “就譬如我现在。”   就这么一句,后面宫怿没再说了,却让秦艽浮想联翩。   是啊,是危机,也是机会。   *   不管到底是危机还是机会,现如今秦艽该管的不是皇宫,而是东宫。   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同理,卧榻之侧还没扫干净,更不用说扫外面。   秦艽深谙宫里的处事法则,孰轻孰重孰先孰后她很明白,所以她最先做的事就是理清东宫现在有多少人,管事的又是谁,管着什么地方。在进行粗略的了解后,她就将自己身边及两个孩子身边的人都换了。   这些人多是上官家送来的,当初以她的陪嫁为名入了东宫,正是当用。有这些人当帮手,秦艽的处境也不会太艰难,这个战场默认是宫怿不可以参与,她只能自己面对。   且不提这些,在暂时理顺了大体上的事务后,其他便是萧规曹随。就算秦艽很想清理掉那些钉子,这件事也不能操之过急。一来无缘无故她不能无事找茬,二来既然有人往里埋钉子,自然是要做什么事,将该防护的地方防护好,剩下的只能是等待。   与此同时,秦艽做上太子妃的第一个危机很快就来了。   之前她便知道,宫怿在东宫养了不少姬妾,他也与她解释过,这些都是元平帝赏下来的,当然也有他从宫外带回来的,不过都是幌子。   再是幌子,这些人名义上都是太子的人,东宫没有女主人,这些人自然是没有名分的,如今太子妃既然进了门,也该处置下这些事。   这事是萧皇后提醒秦艽的,本来秦艽是去凤仪宫说东宫的事务她还没理清楚,学习打理宫务还是容后再说。是心存了拖延之心,未曾想萧皇后下手倒是快,当场就给她添了个堵。   事实上也确实是堵,当面秦艽没说什么,从凤仪宫回来的一路上,心气十分不顺,她在想这事该怎么处置。   回去后,宫怿不在。他这个太子其实也挺忙,新婚不过闲了三日,就开始早出晚归。起先秦艽也挺好奇他在忙什么,经过了解之后才知道,宫怿从元平帝那儿接了个差事,最近正领着一批崇文馆的学生修前代史书。   这是个闲差,又不是个闲差。   说闲是因为修书本就清闲,没人监督一套书修下来一两年可,三四年也可。说不闲则是和东宫的制度有关。   在经过一番了解后,秦艽现如今对东宫大体也有了了解。   太子乃储君,既能称为君,自然与一般皇子不同。例如东宫有额定的僚属,也有额定的职能机构服务教谕太子,基本上是模仿朝廷三省六部及卿监百司设置,只是在规模及员数上有所递减。   分别是从一品的太子六傅,其中有太子太师、太傅、太保,及太子少师少傅少保,这六人负责教育太子规导其行举,非重臣不可选。又有太子宾客四人,司掌太子纳谏与东宫礼仪。   东宫属下有詹事府,设太子詹事和少詹事各一名,詹事府下有左右春坊,其中左春坊下属有崇文馆及司经、典膳、药藏、内直、典设、宫门六局,崇文馆对应的是宫里的弘文馆,乃六学两馆之一,为大梁最高学府,收纳皇族贵戚及高官子弟为生源,司经局对应秘书省,典膳四局对应六局。   又有右春坊,设右庶子二人,中舍人二人,太子舍人四人,掌管文书与朝臣召见等。其下又有三寺,分别为家令寺、率更寺及仆寺。又有六率,分别为太子左右卫率、太子左右司御率、太子左右清道率,此六率各领军府三到五不等,属太子亲兵,人数约有二到三万不等,护卫东宫及太子安全。   这便是整个东宫全部班底了,也是属于太子的班底。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太子有监国之责,当皇帝不能视事,太子可代为监国。这项制度已沿袭几代,更是一众皇子为何争着抢着要当太子的主要原因。   说秦艽被架在火上烤,其实宫怿才是。   不过之前也说了,这是危机,也是机会。但宫怿还是挺识趣的,明明风头正盛,他却成天藏在崇文馆中,带着一帮人修书,让人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   秦艽在殿中坐下,喝了一盏茶,心绪才平稳下来。   “玉燕,你命人去召了王司闰来。”   王司闰乃东宫女官之首,掌导引妃及宫人名簿,乃三司九掌之首。   玉燕领了命,就下去,也不过一会儿,人又回来了,说王司闰已经来了,她刚出门就碰见了,秦艽命她将人宣进来。   大抵是真有默契,王司闰所言之事竟和萧皇后所提之事是一样的,都是询问那些姬妾名分的处置。   “按照规矩,娘娘应该见见她们才是。”   又是规矩,是给她添堵的规矩吧,秦艽就不信谁新婚期遇见这事能不被堵的。   “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王司闰下去安排,本宫这便见见她们,也好让她们安心过年,免得过年的时候再闹出什么事来,让东宫在外面闹了笑话。”   王司闰看了她一眼,便忙垂头领命下去了。   等她走后,秦艽却站了起来,让玉燕玉蝶服侍她更衣就寝。   “娘娘,那王司闰……”   “不是说人挺多的,来了就让她们先在偏殿里等着,难道让本宫等着她们不成?”顿了顿,她又道:“找个人把这事告诉小安子,让他禀给太子殿下,本宫初来乍到,不清楚底细,也不知谁是殿下宠爱的姬妾,还是让他来处置的好,也免得本宫好心做了坏事。”   ……   宫怿收到消息从崇文馆里回来,面对的就是王司闰领着一屋子莺莺燕燕,在偏殿里等着。   秦艽的话已经原样递到他那儿了,那口气那说辞明摆着是人不乐意了。   明白她的意思,他自然要随了她的意,遂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质问王司闰领着这些人杵在这儿做什么。   总体来说,当六皇子变成了太子,他性情大变,以前是温润如玉,现在是极为不好相处,经常把人怼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过他是太子,元平帝不说什么,旁人自然不好说什么。   王司闰没料到太子妃会来这么一招,关键太子也就听她的,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又是下跪又是磕头才保了个全身,领着那一众被冻得瑟瑟发抖的莺莺燕燕下去了。   “一点都不识趣,你把这些人往太子妃面前领,不是故意给本宫找茬?将她们能有多远安排多远,下次再让太子妃看见,本宫摘了你的脑袋!”   演了出张扬跋扈却有点惧妻的太子,宫怿问清楚太子妃在哪儿,便去了后寝殿。   秦艽还没睡醒,没有两个小的捣蛋,她难得睡个好觉,所以睡得特别香。迷迷糊糊正做着梦,突然梦见自己掉进水里了,她呼吸不过来,憋得难受,就醒了。   醒了才发现榻上多了个人。   “你干什么?吓我一跳。”   “我在外头当恶人,你倒在里头睡得正香。”   秦艽瞥了他一眼,道:“太子殿下情深义重,深爱着太子妃,为此不惜身份迎娶了平民出身的太子妃。为了太子妃,自然要视女色为敝屣,这样才符合身份。”   “说得好。”   “皇后娘娘给太子妃添堵,为了保证太子妃贤良淑德恭顺婉约的性格,恶人自然不能是太子妃来做,太子妃不做,自然只有太子了,正好让她们打消总在这上头动心思的念头。”   宫怿埋在她肩头上闷笑起来,笑着笑着秦艽也忍不住了,跟着笑。   笑了一会儿,秦艽问:“你没事了?”   “就是个修书,能有什么事,”他坐了起来,拔掉脚上的靴子往旁边一扔,人就上了榻,“太子如此辛苦,既要修书还要当恶人,难道太子妃就不心疼?”   “心疼,怎么不心疼。”秦艽笑眯眯的,跟着他胡扯。   “既然心疼,是不是还有奖励?”说话间,宫怿已经把外面的衣裳都脱了,还不及秦艽有什么反应,他就钻进了被窝里。   ☆、第102章 第102章   102   温热的呼吸洒在敏感的耳后, 秦艽半咬着下唇, 觉得特别磨人。   怎么都想不通本来是好好说话,怎么又成这样了。衣衫还穿在各自身上, 她看着头顶上的承尘, 将喘气压在嗓子里,似乎这样就没那么羞了。   墨色的发梢蹭的她脸颊痒痒的, 他就像一个正在碾药的学徒, 推动着碾子, 一下一下又一下, 直到把她碾成齑粉, 可两人竟然还在一本正经的说话, 真是奇怪的状态。   她还是喘了口气, 接着他刚才的话题道:“那你这书打算修到什么时候?”   他动了下, 将脸侧过来, 那温热的呼吸顿时变得滚烫, 喷在她脸颊和颈处,带着一种独属他个人的味道。   这是宫怿最常用的薰香,每日他的衣物都要用独有的薰香熏过了才会穿,秦艽跟他待久了, 身上也会染上这种味道。   “慢慢来,不着急。”   其实他们的话题早就滑离了最初的轨迹,不过没人注意这个, 他们只注重说, 而不在意到底说了什么, 甚至得全副心神去回忆,才知道刚才对方说了什么,又该回答什么,似乎这样就能遮掩住两人白日宣/淫的不雅之举。   其实宫怿主要是照顾秦艽,他可不在乎到底是白日还是黑夜。   提起这个——   “你什么时候让那两个单独睡?”   实在太沉重了,秦艽没忍住伸出一只手臂,另一只她也想伸出来,却被人按着。   “什么叫那两个?要让甯儿知道了,肯定不喜欢爹了。”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你喜欢就成。”他说了句不正经的话,将她的手抓回来,隔着衣袖咬了口。   中衣的质地是极为上层纱罗,轻薄柔软,牙白色带着微微的润光,顺着玉臂滑下,其下是比牙白更剔透的白,一口上去便是一个红印子,要过上好一会儿才会渐渐淡下去,变成粉色。   秦艽的手臂上已经有好几个这种淡粉色的牙印,间或点缀着朵朵海棠红。   “你再咬我,我也咬你了。”她恨得牙痒痒,却拿这个喜欢动手动脚还动口的人没办法。   “给你咬。”他厚着脸皮说,将脸伸过来。   她一把将他推开,道:“我快出不过来气了,你快点……”   他将被子扯到头顶,两人眼前顿时黑了。   这种欲盖弥彰的黑暗给人的感觉很特殊,就好像真的身处在黑夜中,耳边只有彼此的呼吸,呼吸一点点加重、急促,直至断弦。   “娘,娘……”   “又来了。”   宫怿一把将被子掀开,秦艽也忙坐了起来,两个人此时哪里还顾得羞耻什么的,宫怿随便拽了块儿布过来丢给秦艽,秦艽躲在被子胡乱拭了拭,便忙把衣裳穿好系好。   实在来不及了,宫怿被扫出被子,秦艽给他做眼色让他赶紧把衣裳穿上,最起码要把两个孩子给糊弄住。他无奈地刚把外衫套上,腰带还没系,混世魔王就在前面冲进来了。   “爹也在?娘,我听燕燕说你在歇息,你还不起,天都快黑了。”   玉燕和玉蝶跟在后面,头都不敢抬道:“娘娘,奴婢拦了,可拦不住小郡主。”   “没事,你们先下去吧。”   打发走了玉燕和玉蝶,秦艽才对甯儿道:“娘今天有些不舒服,才会躺了会儿。”   “那爹呢?”   “爹来叫娘起……”   话还没说完,就被小丫头打断了。   “咦,爹你怎么光着脚,光着脚不冷吗?”   宫怿低头,果然顾此失彼。   “爹正打算上榻陪你娘躺一会儿。既然你来了,时候也不早了,爹就不躺了。对了,哥哥呢?”   甯儿果然被转移注意了,转头往门外看。   这时,慢悠悠的颉儿才走了进来,他每次和甯儿一起,从来是甯儿跑在前头,他跟在后面。   宫怿把足袜和靴子穿上,又站起来将腰带系好,才若无其事走到两个孩子身边。   “想吃什么?爹让厨房做。”   等宫怿将两个孩子带走后,秦艽松了口气,终于体会到一些他所言成天跟做贼一样是什么感觉。   因为傍晚这场事,晚上睡觉的时候,甯儿和颉儿被要求单独睡。   颉儿反应不大,甯儿反应很大,她很不能理解为何不能跟娘睡这件事。可无论秦艽和宫怿怎么和她晓之以理,她都不听,再说多了就哇哇大哭。这个年纪的孩子,哭起来是不讲道理的,于是只能一家人继续睡一张床。   宫怿的脸臭得可以,秦艽猜若不是甯儿是他们的女儿,估计他揍她一顿的心都有。   等两个孩子睡了,她才悄悄跟他说,说已经在让两个孩子习惯了,先从午睡开始,渐渐他们就能习惯娘不在身边自己睡。   *   秦艽打从回到宫里后,就想见见丁香和连翘,无奈她身份敏感,也是不想给她们找麻烦。   等把手边的事忙完,她便让人先悄悄去联系了连翘。   问了下,果然连翘和丁香还有联系,于是联系的丁香的事,就让连翘代办了。抽了一个下午,趁两个孩子睡着后,秦艽和两位好友见了面。   现如今连翘已经不在文学馆了,而是去了尚宫局任掌薄,也是从八品的女官。至于丁香,她做了九皇子的侍妾,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生下了九皇子的庶长子和庶长女。   连翘当了女官,都不如丁香当娘,让秦艽来的诧异。   丁香才多大?   秦艽在心里算了算,十七差点儿。她见丁香微凸的小腹,明摆着肚子里还揣了一个,再看她面色红润的样子,哪里还有个丫头样,出落得像个娇俏的小妇人。   好吧,傻人有傻福,看这样九皇子似乎没亏待她。   “几个月了?”   丁香也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三个月多点儿。”   秦艽扶着额头,有点无奈。   连翘憋不住笑:“丁香是个好生养的,两年揣仨,当初生第一个时,我还在跟她说,秦艽若是回来,肯定不会相信,谁知道她这才多久,又揣上一个。”话说到最后,连翘笑了起来,笑得腰都直不起。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一个比一个傻。   丁香‘呜’的一声,抱住秦艽:“我差点以为你回不来了,太子骗我家殿下说你很好,我总是不信。”   “我挺好的。”秦艽拍拍她的肩头,也有些眼热。   连翘比丁香要成熟多了,穿着一身女官服,格外显得内敛成熟,秦艽不用想就知道,她这几年恐怕也经历了很多。   她不在,丁香又傻,还得照应着丁香 ,恐怕很艰难。   “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我都没想到太子殿下会对你能做到这样。”连翘说得有点感叹,顿了下,她又道:“以后也要叫声娘娘。”   “行了,人前也就罢,就我们三个,就别提这事了。”   三人平静下来,就着不见的这几年说了会儿话,对彼此大概的情况多少也有些了解。   “对了,陛下说让人你跟着皇后娘娘学打理宫务,下面可没少议论这事。我见你这么久没动静,莫怕是拖着?拖着是对的,怎么也要挺过这个年。”   连翘说得很隐晦,不过秦艽想一想就明白了。   尚宫局掌薄,司掌宫人名簿、廪赐等名录计度,位置不显眼,但成天和宫人名册及宫里各处的俸禄和赏赐打交道,多多少少是有些小道消息的。   而年关事忙,是时宫里几乎天天都会大摆筵宴,若是不小心弄砸一件事,就足够让人借题发挥剥夺她打理宫务的权利,连翘这是暗示她继续拖着。   她点点头:“我懂。”   因着有丁香在,两人也没就这事多说,又聊了会,眼见外面时候也不早了,丁香就告辞了。   秦艽也没留她,她是太子妃,丁香是九皇子的妾,这身份和关系太敏感,苏家明摆着是只效忠元平帝,保持中立,自然不能和太子扯上关系,她和丁香在人面上过多来往,只会害了她。   本来还想见见丁香的两个孩子,现如今只能等过年时在家宴上碰见了。   秦艽让玉燕把丁香送出去,转头又和连翘说话,有些话当着丁香的面不好说,只能私下说。   不等她开口,连翘道:“见你没让我和丁香一起走,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放心,我能做上这女官,也多亏徐令人,再说以咱俩的交情,你想做什么,我肯定是要帮你的。”   “谢谢你,连翘。”   秦艽和连翘说谢,是真把她当朋友看待,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两人的身份在这。   可不管秦艽什么身份,连翘还记着当年自己被最好的朋友背叛,跌入谷底的时候,是秦艽拉了她一把,这件事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秦艽把想让连翘帮忙的做的事说了下,连翘应下后就离开了,她并不适合待太久。等她离开后,秦艽松了口气,感觉心里又少了件事,可同时也想起了来喜。   她一直没有和来喜联系,也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第103章 第103章   103   进入腊月, 就算是进入年关了。   表面上宫里各处如常, 其实下面的六局各处十分忙碌。   年节宫里几乎每日都会大摆筵宴,筵宴的品格不定,从筵宴用的食材酒酿到盘碟碗筷,到每个摆宴的殿中小到案几, 大到帘幔宫灯,这些都需下面的宫人布置,一丝一毫都不能出错。   尤其年关又是宫里大发廪赐的时候, 从宫女内侍的月银到赏赐, 再到每宫各位娘娘的俸禄及赏赐,这些事务极为琐碎,偏偏都得上面拿主意,没几天就传来萧皇后病倒的消息。   凤仪宫那边来了人,说皇后娘娘召太子妃过去。   秦艽心惴惴, 明摆着这就是鸿门宴,可惜又拒绝不得, 只能前去。   果然萧皇后又闹出幺蛾子了,竟打算让她帮忙分担宫务, 连学习的过程都给她省略了,美曰其名下面有各级女官,她只用在必要的时候拿个主意就好。   若是秦艽没那个梦,也许她就信她了, 可惜她太清楚这里面的盘根错节, 拿主意是假, 出了事背锅是真。   连萧皇后和刘贵妃平时都少不了替下面背锅,更何况是她。   可她不能拒绝,母后抱病在身,只是让作为儿媳的略微分担一些杂务,这事她若还是继续推,就失去了拖延的意思。毕竟她从始至终打算的只是拖延,而不是彻底推出去。   “知道你没有经验,所以本宫专门让人挑了些简单的让你先管着,尚食局有司酝、典酝、掌酝各二人,掌酒醴酏饮,你便管着酒吧。不过是萧规曹随,你上心些就是。”半靠在床榻上的萧皇后道。   她面色苍白,可见憔悴之色,想来也是最近辛苦极了。   “若有事,你可多问问蔡尚食。”   一位身穿女官服饰,年纪大约在四十多岁的女官,上前一步,对秦艽再次行礼。   秦艽对她点了点头,又对萧皇后道:“是,母后。”   “辛苦你了。好了,我也有些困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秦艽和蔡尚食都退下了。   到了殿外,两人就此事又做交谈,秦艽与她约好明日便去尚食局后就离开了。   *   管酒,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举凡大宴小宴祭祀都缺不了酒,每到节令之时,酒耗费量巨大。而宫里用的酒又和光禄寺良酝署有所牵扯,经手之人多,便容易出岔子。   若把累年宫宴台面台下所有的意外做个归类,其中酒里面出的岔子最多。在那梦里,她帮萧皇后做事的时候,就借过酒去害人。   秦艽回去后整整思索了半下午,才想出一个法子。   次日一大早,她便带着人往尚食局去了,果然临近年关,尚食局里不见清闲,明明才不过辰时,院中人来人往车来车往,不停地有各处器物食材运进来,又送往藏库。   秦艽没做逗留,去了酒库。   酒库门前停着车,正一坛坛往里运着酒,见坛上标记,正是光禄寺良酝署所出。一名叫做王掌酝的女官,带着数名宫女立在一旁,一见到秦艽到了,忙上前行礼问安。   “起吧。”   秦艽看了看这些酒坛,问道:“这就是这次年节宫里所备之酒?”   “正是,不光这些,库里已经运进去几批了。”王掌酝答。   “你领我进去看看。”   尚食局管酒,但并不酿酒,所以这里的酒库就与一般藏库没什么区别。进去后,走过一条长廊,便是库房,库房四周都是木头做的架子,上面一坛坛全是酒。   能上架的自然都是好酒,以中小坛居多,放在地上的都是大酒坛。越往里走,酒越好,整个四个库房装的全是酒,只有靠最外面一个库房还没装满,估计正往进运的酒便是放在那里。   “这么多酒,用得完吗?”秦艽突然问。   王掌酝被她问的一愣,不过她本就掌名录计度,酒能不能用完,问她就对了。   “回太子妃的话,这要看摆宴的情况,一般情况下是剩不了多少,至于多的就是有备无患。”   秦艽点点头,目光又落在那些大酒坛上。   这些大酒坛很大,多是百斤以上的容量。   “这些酒也是要给宾客们饮用?这么大的酒坛,到时候恐怕要分装吧?”   王掌酝一头雾水,还是如实禀报:“是,这些都是宴上常用酒,待到需要时再开坛分装。”   “有酒坛分装吗?”   王掌酝又愣一下:“自然是有的。”   “不错。这样吧,你找些人手来,将库里所有需要分装的酒,全部分装出来。这个分装指的是可以直接在宴上用的分装,譬如待到宴上,负责进酒的宫女会将酒开坛灌进酒壶之中奉上,分装到她方便开坛的酒坛就可以了。”   王掌酝边听边发愣,直到秦艽问她听懂了吗,她才连连点头说听懂了。   “那就去办吧。”   “娘娘,此事奴婢做不得主,请容奴婢禀报司酝女官。”   “去。”秦艽笑着点头,态度很柔和。   王掌酝忙退下了,至于一旁的宫女虽满是疑惑,却也不敢当场质问,只有等司酝大人来了后,事情自然会揭晓。   没一会儿,刘司酝就来了。   她的年纪比王掌酝更大一些,看面相很严肃古板,来了后向秦艽行了礼,就询问为何会下这种命令。她眉头微皱,态度虽毕恭毕敬,却明显能看出眼中的不敢苟同,似乎秦艽是不懂事的胡来。   “本宫这么做,自然有本宫的寓意。本宫奉母后之命,暂且接管酒醴之事,自然容不得出错,刘司酝你让人照着本宫命令去做就是,出了错自然有本宫担着。”   秦艽没有和刘司酝废话,而是直接下了命,见此刘司酝也不得再多说了,将命令吩咐下去,只是眉皱得更紧了。   进来一行宫女,手中拿着各种器物,还有人搬了空酒坛来。   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在此被诠释得淋漓尽致,下面即使有再多怨言,也不敢多说。   “你和你还有你,你们在这儿看着,她们分装酒的时候,必须有不止一个人监督。”秦艽吩咐道。而她点名的三人,恰恰是王掌酝和刘司酝手下一个女史,以及她带来的一个宫女。   吩咐完,秦艽就带着人出去了,是给干活的人挪位置。   “刘司酝,你手下可有通文墨的女史,多叫几个人来,本宫有差事吩咐。”   这次依旧没有告诉刘司酝到底要干什么,刘司酝薄薄的嘴唇紧抿,明眼可见十分不悦。   秦艽视若无睹,去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还有人奉了盏茶来。趁着喝茶,她对玉燕说了几句话,玉燕便忙着安排上了。   “多找几张桌案,挨着这里摆,别扰了娘娘。准备些笔墨纸砚,纸就不用备了,娘娘命人带来了,来几个人把这些纸裁了,都裁成这种宽度长短的。”玉蝶还亲自上手给大家做了示范。   这一次刘司酝没忍住,沉声道:“太子妃,请问您这是做什么?年关将近,各处事务繁忙,实在容不得你在此胡乱下命。”   她的声音十分突兀,也十分无礼,顿时库中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秦艽正在喝茶,闻言放下茶盏:“刘司酝的意思是本宫命不动你?”   刘司酝面颊抽搐了一下,低头道:“自然不是。奴婢只是……”   秦艽打断道:“既然命的动,那就不要多说。刘司酝你要相信,现在,本宫跟你站在一条船上。”   库里的人又动了起来,经过这么一出,虽还是不明就里的瞎折腾,却无人敢置喙。   等一切都准备妥当,玉燕命专门挑出的几个女吏在裁好的纸条上写字。   除了写下酒名,还进行了编号。   写好了两张,玉蝶捧来给秦艽看,秦艽见字体优美大小合适,遂点了点头。待写了百十张,她从袖中掏出一玉印,这是她昨下午专门命人赶制出来的,她将印交给玉蝶,让她命人在每张封条上都盖上印。   是的,这些都是封条,特制的封条,也是昨儿秦艽想了许久想出的法子,用来规避被人在酒里动手脚。   此时里面的库房也分装了不少坛酒,她命人将酒坛搬出来,准备了浆糊,将封条一一贴在酒坛上。   “酒从良酝署而来,入库前分装,分装时须有良酝署及藏库里的人专司监督,谁人监督需记名在册,分装后上封记档,这些编号对应着每坛酒,”秦艽指了指桌案上一坛已经封好的酒,其上写着酒名‘桂花酿’,其下编号是一百四十五,“每种酒的编号在分装完毕后便让人记下,一份存起来供以后查证,一份用来对应支取。待到宴上,每个殿命两人负责酒的领取,谁领取了都需在编号册子上签字画押。   “如此一来,便能做到责任分明,也免得是时酒中出错,牵扯上所有人。刘司酝,你觉得这法子如何?”   刘司酝能说什么?自然是妙极。   事实上也确实妙,酒容易出错就是因为经手之人太多,下面再是防范,可酒需要分装,宴上那么多宫女内侍来来去去,每次若酒中出了什么纰漏,多是连累很多人,从入库到宴上奉酒,一个都跑不掉。   刘司酝做司酝已近五载,算是做的年头最长的,在她前面的司酝女官多是一两年,倒霉点的几个月。做到这个位置不做的,升上去的极少,多数是无奈背上黑锅被株连了。刘司酝不想死,所以自打坐上这个位置便兢兢业业,每天有一大半的时间用以盯紧各处,不然也不会未老先衰成这样,她其实比王掌酝还小两岁,只是知道这事的人并不多。   “太子妃睿智!”   秦艽含笑看着她道:“刘司酝夸赞了,本宫不过想大家都好罢了,毕竟出了错,大家都难辞其咎。”   刘司酝看着她眼中的笑意。她自然不是傻子,对萧皇后为何会把酒醴之事交给太子妃心知肚明,打从昨日收到这个消息,她整整一夜都没睡,皇后想对付太子妃,对她们下面的人而言,就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可她一个小小的女官能做什么,只能接受,万万没想到今天太子妃就想到解决法子了。   “太子妃所言甚是有理。”   “那剩下的事就交给刘司酝了,本宫相信刘司酝一定能做好,不过本宫也会派人在此协助刘司酝,有任何事情你都可来找本宫,本宫能帮的一定会帮。”   “是。”   *   从尚食局离开,玉蝶有些疑惑道:“娘娘,那刘司酝能放心?”   “她想保全自己,自然要上本宫的船。我好了,她才能好,我若不好,她定然先在前头丢命,哪怕为了自己,她也会做好我交代她的事。”   “如此一来,娘娘倒也能放心些,这种事太琐碎,总不能日日盯着。”   “还是要提高警惕,要知道一般出岔子从来不是从上面人,而是从下面很不起眼的环节。”   例如,就算有人想收买人从中做事,也绝不会收买最上面的那个,能有这种手笔的不出两三人,可下面就要轻松多了,谁也不会将目光放在某一个不起眼的宫女身上。   不过以刘司酝的性格,她定然会盯紧,秦艽也是让人查过刘司酝,今日才会故作姿态弄这么一出,为的目的不过是收为己用。   即使不能永为己用,也要暂时先度过这个坎,待此事罢后,只要再做以收拢,秦艽相信不难拿下刘司酝,毕竟经过此事以后,恐怕刘司酝会被看做是她的人。   上暖轿时,小平子突然来了。   “你怎么来了?”   小平子凑到秦艽耳旁说了几句话,秦艽顿时皱起眉头。   “你跟殿下说,我这就去两仪殿接人。”说完,她对玉蝶说:“先不回东宫,去一趟两仪殿。”   元平帝竟把两个孩子接过去了,他想干什么?   ☆、第104章 第104章   104   不可否认, 对元平帝印象还是影响到秦艽的心态。   也可能是关心则乱,明明她心里清楚元平帝不可能对两个孩子做出什么事, 但她还是紧张。   紧赶慢赶到了两仪殿,明明坐着暖轿却呼吸不稳,秦艽让自己安静了会儿,才下了轿。   到了殿前,寒风中殿门外有一排内侍守着, 殿门上垂着厚重的绒帘,让人看不见殿中的情形。   “见过太子妃。”   “两位小皇孙生性顽皮,就怕会扰了父皇清净,所以我来看看。”秦艽柔声道。   “奴婢这便进去通报。”   其中一个内侍掀了绒帘进去了, 秦艽耐心地立在外面等。天阴沉沉的,似乎又要下雪,空气中蕴含着一股沁人心扉的凉意。   有人出来了,正是方才进去通报的内侍,不及他说话,从他脚边窜出一个东西, 那东西很活泼,出来就往秦艽裙子下面钻, 围着她脚下打转, 却把自己转晕了头,在下面摔了一跤。   竟是花花。   那不用说, 肯定是甯儿带过来的。   元平帝接两个孩子过来, 甯儿却把花花带过来了, 还把它放在殿里乱跑,秦艽简直不敢想象那个场面。   还不及她反应,又从门里钻出来一个人,蹦蹦跳跳的,带着热气朝她扑来。   “娘,你来了。”   “怎么没穿厚衣裳就跑出来,你来皇祖父这怎么把花花也带来了,在皇祖父这儿不要蹦蹦跳跳……”   “可皇祖父都说没关系。”甯儿无辜道,成功让秦艽闭上了嘴。   两人堵在这说话,和贵只能从绒帘的另一侧出来了。   “太子妃,还是先请进去吧,小郡主穿得单薄,恐怕着凉。”   就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下,秦艽被请进殿中。   殿中温暖如春,却又不让人觉得闷。   内侍将她引去偏殿,元平帝并不在此。甯儿听说是来接她和哥哥的,一阵风似的消失了,秦艽想叫又不太敢,只能继续憋着。   直到甯儿和颉儿都来了,两人穿的整整齐齐,让和贵领着,秦艽忙站起来和他说话。   “陛下很喜欢两位小主子,吩咐让娘娘没事多带两位小主子来玩。”   玩?   好吧,经过和贵这番话,秦艽也算明白过来了,元平帝竟然很喜欢甯儿和颉儿?!   回去的路上,经过秦艽的再三询问,才从两个孩子口中得知大体情况。   甯儿和颉儿到两仪殿后,被送到元平帝面前,下午元平帝没什么政务,就陪着两个孩子说了会儿话,还让和贵拿了许多玩意给他们玩,也没有怪甯儿把花花抱来,还说花花是条好狗。   总体来说,元平帝让人把两个孩子接来,并不是做坏事,只是做了一个含饴弄孙的老人会做的事。   含饴弄孙的老人?   这实在和元平帝不挂什么钩,秦艽也没听说他疼哪个孙子孙女什么的,她还是决定回去问问宫怿再说。   母子仨坐着暖轿回到东宫,宫怿正在寝殿里等着。   他在母子仨尤其是两个孩子身上巡睃了一遍,才放松下来。   等换了轻便的衣裳,秦艽让所有人都退下后,才将事情大概跟他说了一遍。   “父皇对哪个都不亲近,也就安阳受宠点。”   不光是下面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也是,二皇子齐王居众皇子之长,年近三旬,长子已经十岁了,也没听说过元平帝有多亲近。顶多就是每逢家宴时,问上两句学业如何,却万万没有发生过把人接到两仪殿陪着玩了半下午的事。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俱都琢磨不透帝王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甯儿闯了进来,一贯的蹦蹦跳跳,脚边跟着胖嘟嘟的花花。这狗被喂得太胖了,小身子圆鼓鼓的,跑几步能摔好几跤,与其说是跑,不如说是一路滚过来的,它却乐不思蜀,摔了继续跑。   颉儿跟在后面,小脸上竟有一丝无奈。   宫怿目光落在甯儿的手上,这目光太明显,不光秦艽看出来了,甯儿也看出来了,还以为爹看中了自己的玩具。   “爹,你要是想玩,就借你玩一会儿吧。”   “哪来的?”   “皇爷爷给的。”   秦艽也想起走的时候,和贵让人装了一匣子玩意给带回来了,难道这玩具还有什么说法?   她又去看,不过是个很普通的木马,可能因为是皇宫里的东西,木料结实,打磨的十分光滑,上面似乎还有包浆。   她目光凝了下,如果是包浆,说明这东西不是新做出来的。   “这是我大哥小时候的玩具,我小时候也玩过。”后来却不见了。   当时立政殿大火,也没人去关心这些东西,等宫怿想起来,东西已经不见了,就没再找过,却没想到在元平帝手里。   “爹不玩,你玩。”宫怿将东西拿过来,放在手里摩挲了两下,又还给了甯儿,他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秦艽看见了,却不知该说什么。   *   时间很快就到了除夕这一日,元平帝在两仪殿中设了家宴。   既是家宴,能参加自然都是皇族的人。   家宴设在正殿,首位的龙座上坐着元平帝,靠右侧略下方一点的是萧皇后的鸾座,萧皇后下首处是刘贵妃、王淑妃、卢德妃、崔贤妃等人,依次排下去,皆是有过生养的妃嫔。   元平帝左侧略下方的位置是太子一家,及齐王、吴王、赵王、康王几家,再往下的皇子俱都还没成年,所以还未封王,自然没有家眷。   这一众皇子里头,九皇子最打眼,因为就他身后坐着一个妾室,还领着俩孩子。正是丁香。   皇子二十成年,一般成年前后就会大婚封王,在没有大婚前,哪怕身边有侍妾,也不会让其生下孩子的。皇族与士族联姻,出身高贵的人家最忌讳正妻还没过门,妾室就生下了庶长子,皇子们也想寻个有力的妻族,自然不会犯下这种错。   唯独九皇子是个异类,当初他身边有妾室生下孩子,还不止一个,可没少招来人笑话。当然都是暗地里,自然也没少有人说,苏家避嫌避得太过,竟闹出这种笑话来。   至于公主们,则坐的靠后一些,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安阳公主。   安阳公主素来受元平帝宠爱,也算是这些儿子女儿中,除过太子的头一份,就坐在太子和齐王之间,靠后一些的位置,但是离元平帝也算近。   除夕家宴自然要有新年的贺词,从太子开始,连最小的十七皇子都能有模有样的说出一整套来。又轮到皇孙们进献贺词,大皇孙是齐王家的,今年十岁,皇家的血统好,孩子们个个样貌不俗。由大皇孙开头,只要能站稳行礼说话的,都向元平帝进了贺词。   别人都是规规矩矩,轮到颉儿的时候,偏生出了事。   无他,秦艽暗示颉儿上前时,谁知甯儿也跟了上去。秦艽坐着,没有及时拉住女儿,只能让玉燕去拦,谁知甯儿却不依不饶了起来,问为什么让哥哥去不让她去。   其实秦艽也是跟着前头吴王赵王家学来的,她见女孩都是坐着,上前进献贺词的都是男孩,便只让颉儿去。实际上也确实没有几岁大的女孩,在这种场合出头露面的,大梁的公主地位高,那也是相对而言,也是等岁数再长点懂得争宠以后。   一时间,整个殿里的人目光都聚了过来。   秦艽心里恨得牙痒痒,暗自打算以后再也不惯着甯儿的,惯得她在这种场合闯祸。正当她心想怎么把孩子劝回来,又不会损了颜面时,元平帝说话了。   “既然孩子有那个心,就容着她。”   这话一出,旁人自然不敢置喙,甯儿就跟着颉儿一同,排排站去了殿中央。   站定后,两人也不说话。   其实颉儿想说,却被甯儿拽了一把。就见甯儿转到哥哥面前,给他看了看仪容,还伸手给他理了理衣襟和袍摆。待理好后,她似模似样的点点头,又站好让哥哥给自己看看。   一个殿里的大人就看着两个小人儿做戏似的捣腾,可元平帝不说话,别人也不敢出声。只有秦艽窘红了脸,因为甯儿这样,俨然是在学她。每次宫怿出门时,她总会亲自给他理一理衣裳,宫怿似乎也发现了,转头看了她一眼。   蓦地,一声噗笑传出,打破殿中的寂静。   是九皇子。   “皇侄女,你这是跟谁学的?还似模似样的,像个小大人儿。”   甯儿起先没反应过来是在跟自己说话,直到看见大家都在看她,才扭头去看九皇子。   “九皇叔,难道甯儿做的不对?”   “没,我没说不对,皇叔就是好奇你跟谁学的。”明眼可见,甯儿这举动是在模仿大人,还是模仿一对关系很亲密的大人。   “我娘说出门要保持仪容仪表的端庄。”   好吧,虽然甯儿没回答,‘罪魁祸首’也现形了。   秦艽的脸更红了,却还强撑着让自己保持镇定,并道:“让父皇母后各位皇兄皇嫂皇叔们见笑了,这丫头实在顽皮。”   这下殿中很多人都笑了,甚至连旁边服侍的宫女内侍们脸上都不禁带了几分笑意。   宫怿道:“你们不是要和皇祖父进献贺词?”   经过爹的提醒,两个小的终于想起了正事,又去排排站好。   颉儿起头:“一入新年。”   “万事如意。”甯儿接上。   “五谷丰登。”   “天下太平。”   “远夷归化。”   “四海宾服。”   “九州丰乐。”   “大吉大利。”   两个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句句押韵。说到最后那句‘大吉大利’,两人不光异口同声,最后还讨巧地拱了拱手。   本来俩孩子就长得讨人喜欢,白胖可爱,那讨巧的一拱手别提多招人喜欢了。当然,讨喜的主力还在甯儿身上,颉儿略显羞涩,好像就是为了配合妹妹,甯儿拱手时,眼睛眨巴眨巴就冲元平帝去了。   别人不知道,秦艽清楚,这是在管人讨红封呢。   都是当初在苗寨时,她跟着那群每到过年时挨家挨户串门拜年的小娃儿们学的。   她僵着笑,道:“甯儿,快来娘这里坐。”   甯儿又看了元平帝一眼,再看看娘,似乎明白了什么,小胖脸有些委屈。   小孩子的情绪再明显不过,元平帝不解问:“怎么了这是?”   甯儿说:“皇祖父你太小气了,甯儿跟您拜大年呢,你怎么不给我红封。”   元平帝错愕,半晌后,大笑了起来:“让甯儿埋怨皇祖父小气,皇祖父是小气了。”他叫了一声和贵,却不知为何又停下,可能反应过来就算叫了和贵,也变不出个红封给孩子。   没有红封,就换个别的吧,元平帝摸了摸腰带,从上面拽下一个东西,递给了和贵,让他拿下去给甯儿。   ☆、第105章 第105章   105   是一枚玉佩。   从秦艽这个角度看不太清, 但她看清了萧皇后和刘贵妃,以及另外几个高位妃嫔难看的脸色,再去看侧面吴王等人, 似乎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甯儿接过玉佩,看看哥哥,又去看元平帝, 问:“怎么只有一个?哥哥的呢?”   乖孩子,还没忘记哥哥。   齐王刷的一下站了起来, 脸色不太好的对宫怿道:“老六, 管管你家孩子, 父皇给的赏, 怎么还质疑上了。”   宫怿瞥了他一眼:“二哥都说是孩子了,孩子不懂事,你怎么倒还计较上了?”   可容不得齐王不去计较, 秦艽没看清楚, 不代表他也没看清,这块双龙纹玉佩乃元平帝随身之物,佩戴了多年,当年齐王年轻那会儿想讨没讨到, 换他儿子讨也没讨到,现在竟然给了个小丫头,不怪齐王会失态成这样。   他一向自得于自己是皇长子, 儿子又是皇长孙, 可别瞧不起这个长, 自古以来皇位立嫡立长,如果没有宫怿半路杀出来,他和宁王还不知鹿死谁手。   “闹什么?你们还不如俩孩子。”元平帝瞥了二人一眼,又把目光投向甯儿:“甯儿有,颉儿肯定也有,皇祖父这不还没来得及。”说着,他取下大拇指上的扳指,递给和贵,让和贵拿下去给颉儿。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被太子家的两个小人精诓去了元平帝两样贴身之物,再结合之前进献贺词那一幕,任谁都不信这是俩孩子自己弄出来的,都觉得是太子教的。   这个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的,竟然拿孩子争宠!   可到底在人前,谁也不敢当面闹,没见着齐王方才落了顿排揎,这顿家宴还是顺顺当当地进行下去了。   等宴散后,时候也不早了,外面又下起雪来。   明日还有大朝会,都要起早,齐王一干人等便没有出宫,而是去了还没出宫建府之前住的宫殿。   连着多日,宫里都热闹至极,每日大宴小宴连轴转,这种场合多数都需太子也在场,所以宫怿也十分忙。至于秦艽,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从初一开始,便有外命妇朝贺,这样的场合她同样缺席不了,还要和萧皇后扮演一对感情深的婆媳。   一直到过了初十,才稍微闲下了些,不过还没完,因为还有上元节。上元节乃一年一度最大的节气之一,每逢这个时候都是整个长安城最热闹的时候,皇家自然要与民同乐。   不过这事就用不上秦艽了,她也算闲了下来。   到了上元节这一天,照例宫里是要先摆宴的。   宴罢,出宫观灯。   元平帝到底年岁不小了,连轴转了这么久,能撑到上元节算是圆满结束,所以看了会儿灯就回宫了。宫怿也带着秦艽和两个孩子回宫了,却在回去后趁两个孩子睡着后又从玄德门出了宫。   “我带你出宫看花灯,从朱雀门看,哪里看得到上元节的热闹,看灯还是得去东西两市。”   两人做了寻常人的打扮,扮作一对小夫妻,到马车行不动的时候便下了车,两人步行而去。   入目之间,到处都是灯,璀璨夺目,宛如白昼。   街上,男女老少都是衣裳一新,熙熙攘攘。有叫卖声、有吆喝声、有看戏耍发出的喝彩声,此起彼伏,时不时有哪家的孩子在人群里穿梭着,大家看到俱是一笑。   明明应该很疲累,却莫名感觉心里一松,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也开始有点心情去看那些五颜六色的花灯。   正行着,宫怿突然往一处看去,秦艽顺着看了过去,竟是上官归和影一。   两人都是做寻常人的打扮,但俱是身形颀长,一个英俊沉稳,一个安静内敛。这几年来,上官归是越来越有家主气势了,那不怒而威的样子,任谁都无法忽略。而影一其实长得有些娃娃脸的,这几年的时间似乎在他身上没留下任何痕迹,以前倒还不觉得,现在三个男人站在一起,倒显得他最小,可秦艽知道影一是三人里最大的。   “大师兄,二师兄。”   秦艽还是从了以前的称呼,实在是她暂时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称呼,她知道这两个人对宫怿来说是不一样的,也不希望用那些冰冷寡淡的称呼疏远了彼此的距离。   “小师妹。”影一和她打了声招呼。   上官归对她点了点头。   “走吧,四处看看,难得放松。东西市亥时有烟火,咱们先逛逛,等会儿找个地方看烟火。”后面这句,宫怿是对秦艽说的。   她点点头。   ……   街上的人实在太多,四个人都是不愿意和人挤的性格,所以走的格外慢。   期间,秦艽饿了。   说是晚上吃了宴,其实宫里的宴哪里是让人吃饭的,每次用完宴回去后,秦艽都会让下面人给自己弄点东西来吃,今天急着出来就没吃。   宫怿去给她卖馄饨,影一也过去了,见此她和上官归也去了摊子上。   馄饨摊上人挺多,已经没地方坐了,等馄饨出锅,几人只能站在摊子旁吃。宫怿端着碗,秦艽拿着勺儿就着碗边,馄饨汤是大骨汤,上面洒了葱花,特别香。   秦艽喝了一口汤,又吃了个馄饨,虽然有点被烫着了,却格外舒服,从肠胃到整个人都舒服了。   “你也吃。”她舀了一个,往宫怿嘴里喂。   宫怿也不含糊,一口吞下。   就这么你来我往,不一会儿一碗馄饨就被两人吃光了,连汤都喝完了,秦艽觉得还没吃饱,正想再买点别的什么,就瞅见不远处影一正拿着勺,往上官归嘴里喂馄饨。   两个大男人自然没有小两口腻歪,那碗太烫了,宫怿就给秦艽端着让她吃,那边上官归还是一张冷面,眼睛盯着街上,一点都没放松警惕,只影一手里端着碗吃得不亦乐乎。   这是之前秦艽看到的画面,她也没放在心上,只当上官归不饿。   可现在看影一拿勺递到上官归嘴边,他低头敛目看了看,张口吃下,秦艽就有一种看了个假上官归的错觉。   她移开视线,又看过去,影一又舀了一勺。她感觉宫怿在看自己,为了不想让他只当她在看那边,忙正过脸对他笑道:“我看那有胡饼,去买两个来。”   胡饼摊子就在馄饨摊子边上,此时胡饼刚出锅,正散发出浓郁的芝麻香和肉香。   这饼做法挺多,但能叫胡饼的只能是里面夹了羊肉馅的,将羊肉剁碎了调味,一层层裹在发好的面里,揉匀了擀成饼状,一面撒上芝麻,一面上涂上酥油,贴在炉膛里烤。   吃起来香酥可口,味美香浓。   秦艽买了四个,用干荷叶包着,等买回来那边的馄饨也吃完了,让她恍然以为方才是错觉,之后四人拿着饼边走边吃,往东市而去。   “好香。”秦艽拿着帕子擦手,边感叹道。她觉得还是市井小吃对她脾胃,宫里也不是没有比这做的更好的胡饼,偏偏她就觉得这个饼是近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也可能是因为她饿了。   她见宫怿也吃完了,就拿帕子帮他也擦擦手,也就打个岔的功夫,前面的上官归和影一两人失了踪迹。她下意识扭头找,就看见不远处一个卖花灯的摊子前,上官归正拎着一个花灯递给影一。   秦艽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很怪,上官归买花灯给影一?难道不该是宫怿买给她才对?为此,她忍不住看了宫怿一眼。   还算宫怿不迟钝,问她:“你想要?”   这种问题问了还有什么意思?   秦艽看了眼那玉兔的小灯笼,只有巴掌大,看起来根本不是大人玩的,太幼稚了。   “要不,给俩孩子买一个?”   不用她说,宫怿已经走过去了,管小贩买了两个。上官归看到两人也过来了,轻咳了一声走开了,影一随后跟上。   秦艽实在忍不住了,扯了扯宫怿的袖子,迟疑道:“大师兄和二师兄真是……”   “怎么了?”   “没什么。”   ……   到了东市,这里果然比之前的地方更热闹。   宫怿说上官归提前让人订了看烟火的雅间,大家就跟着上官归往前走。可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人挤人的,宫怿护着她,几乎将她半揽在怀里,再看那边影一挡在上官归的身侧,两人也是挨着走,秦艽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但又不确定。   好不容易来到酒楼前,一个蓝衫仆从打扮的人走了过来,显然是上官家的人。   他领着四人往里面去了,酒楼里座无虚席,十分热闹,不光大堂里满了,顺着往上看,二楼似乎也满了。   “上官归!六哥!”一个女声蓦地响起,秦艽看过去,竟是安阳公主。   不光安阳公主在,康王和八皇子十皇子都在。   安阳公主穿着一身胡服,大梁民风开放,女子们穿胡服的挺多,并不是惹人诧异的事。   这时候躲是来不及了,四人上了二楼,更巧的是上官归让人订的雅间,就在安阳公主他们旁边。说是雅间,其实也就是中间隔了屏风,安阳公主是索性让人把屏风撤了,大家坐在一起。   这里宫怿身份最高,在几个皇子里年纪最长,于是一干人纷纷给他和秦艽行礼问好。之后便是随意了,毕竟这是在宫外。   “六哥倒是疼人,竟带着六嫂出来看花灯。”安阳公主美目一转,揶揄道。   宫怿笑了笑:“行了安阳,你也别调侃你六哥了,我和你六嫂是忙里偷闲。”   康王道:“是啊,安阳,你羡慕六哥做什么,赶紧找个驸马,以后自然有驸马带你看花灯。”   “七哥,你以为一个和自己心意的驸马是那么好找的?”不知为何,安阳公主说这句话时,竟看了上官归一眼。   秦艽见不光安阳公主,康王也是有意无意看向上官归,还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她突然想起当年上官归打马球,碰到马儿被人下药癫狂,安阳公主不顾身份冲了下去,难道说……   安阳公主喜欢上官归?   她下意识去看影一,才发现影一去了窗子边。   影一的身份到底尴尬,这里都是皇子公主,最差也是个贵族子弟,平时在宫怿和上官归面前也罢,这里却是没有他的座儿的,他独自去别处,也能免去尴尬。他素来有在任何地方都能不引人瞩目的本事,若不专门去找,也没人发现窗子边有个人。   “你们坐,这里太闷,我去透透气。”上官归站了起来,也去了窗子边。   十皇子有点尴尬,因为方才正是他在旁边敲边鼓,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上官归对他有什么意见。   其实并不是,安阳公主看中上官归不是一天两天,很多人都知道。今日她听闻上官归在这里订了个座,专门让人将相邻的雅间给抢了,还让老八约了七哥和他来,就是怕场面太尴尬,谁知还是尴尬了。   “来来来,喝酒,难得这么巧碰上。”   康王命人拿了酒,几人也就喝起酒来,安阳公主也是一杯接一杯,没人跟她喝,她自己自斟自饮。   秦艽总觉得任她这么喝下去,等下肯定会发生什么难以收场的事,只能给宫怿做眼色,宫怿却回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第106章 第106章   106   安阳郡主果然喝多了。   喝多了的她, 冲到窗子边找上官归说话,大家看见了,就当没看见。康王站了起来, 看样子是打算去净房。等他走后,八皇子对宫怿道:“六哥,我也就不绕弯了, 你觉得安阳和上官归如何?”   两处雅间,将中间屏风拆掉后很宽敞, 靠右边的窗前离这边有些距离, 倒是能看到那边安阳公主正在和上官归说话, 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这边同样如此。   八皇子确实没绕弯子,上来就切入正题。秦艽猜测他们今晚上演了这么一场,恐怕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这事你跟老七商量好了?”宫怿反问。   八皇子年轻的脸, 很明显僵硬了一下。   这些日子秦艽也不是就只关心东宫那一亩三分田, 对这些皇子们的还是有几分了解。   几位皇子中,以齐王、吴王、赵王、宁王实力最为雄厚,齐王背靠刘贵妃和刘家,刘贵妃的兄长是安北大都护, 非比寻常;吴王背靠王淑妃和太原王家,太原王家乃出了名了世家门阀,实力不容小觑;赵王背靠卢德妃和范阳卢家, 范阳卢同样也是士族名门之一;至于宁王, 则是背靠着萧皇后, 萧家并不是世家门阀,在世家中不过属中流,但萧家有个中书令。   所以这些皇子们大多出身不凡,而除过他们之外,例如康王以下的八、九、十皇子,身份倒也贵重,要么是无心于此,要么是实力不够,八皇子就在其列。他与安阳公主都是出自谢昭仪,可实际上谢昭仪却并不得宠,娘家也算不得是世家大族,之所以能越过苏婕妤被封为昭仪,皆是因为安阳公主在元平帝面前极为受宠。   之前也说了,大梁的女子地位并不低,尤其是对皇族女子来说,她们的地位来源于自身所带的资源,就好比安阳公主,因她是一众公主中最受元平帝喜爱的女儿,所以她在与八皇子谢昭仪面前,是十分有话语权的。   这种话语权造成了现在八皇子的尴尬,他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论着想去争皇位,他抢不过上面几个哥哥,却又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他私心与康王交好,康王比他只大两岁,两人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康王出自清河崔氏,比他要更有可能一些,所以他是支持的康王的。   但因为安阳喜欢上官归,这种情况就相抵冲了,上官家是太子的外家,安阳如果真想嫁给上官归,就代表以谢昭仪为首的这一支,倒向了太子。   扪心自问,八皇子是不愿倒向太子的,因为他从小见过太多这位六哥被人挤兑的模样,虽然自打他眼睛好后,就性情大变,以往居于自身之下,现在俨然居他之上,还是让他不管是表面还是内心都得臣服,他自然不愿。   就因为这些,姐弟俩胶着了许久,直到近半年八皇子才渐渐换了态度。因为不管从什么地方来看,太子都已冒头了,俨然已有了和其他人相争之势。也许不是相争,因为只单一方来看,他几乎可以是绝对碾压,不光名正言顺,还有父皇的支持。   由于这种局势,八皇子其实知道他那几个皇兄,已经有好几个开始接头进行联手,这也是今日他为何会帮安阳摆下这个鸿门宴的原因所在。   也许太子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这事他没跟康王明说,但康王应该是明白的,只是还没有给出态度。这些暧昧的态度来自心照不宣,也可以理解为上官归如果娶了安阳公主,不光能获得八皇子一系的支持,说不定能拉来七皇子,这不管从何处来看,都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万万没想到太子会这么不懂形势,竟当面捅破了。   八皇子能帮七皇子出面应下吗?   自然不能,至少表面上不能,七皇子态度暧昧,就是在斟酌拿捏,所以本来八皇子想摆出谈一谈的架势,可惜没成功。   这边没谈成功,那边似乎也崩了,安阳公主似乎真的喝多了,也不知上官归说了什么,她哭喊了起来,似乎挺伤心的样子。   八皇子皱起眉,却似乎并没有想上前制止的意思,秦艽叹了口气,走了过去。   这里就她一个女子,又是安阳公主名义上的嫂子,不管从何种情况来看,她出面是最好了,也免得所有人都尴尬。   “安阳,你喝醉了,我让人找个地方你休息会儿,醒醒酒好吗?”   “我没喝醉,没喝醉……”   “你喝醉了,安静会儿,喝些茶,就能舒服了。”   这种地方暂时是再没办法多找一间房的,秦艽一边给上官归使眼色让他离开这,一边叫人把中间隔开的屏风竖起来,也免得安阳公主当众出丑。   雅间里终于安静下来,有人端了热茶来,秦艽扶着安阳公主,另一只手端茶给她喝。   安阳公主醉得也不是很厉害,至少她还能端着茶全部喝掉。等她喝完茶,秦艽让她在贵妃榻上躺着,还拿了床毯子给她盖上。   弄完这一切,秦艽也累得不轻,去了一旁坐下。   安阳公主并没有睡着,这也是秦艽没走的原因,看着这个娇花似的公主,平时艳光四射高高在上,现在却宛如没人要的孩子,心里也是挺唏嘘的。   “六嫂,你说他为什么不接受我,我喜欢他好多年了,他知道,可他就是冷冰冰的看都不看我一眼……”   这问题就有些复杂了,秦艽自然也不能告诉她上官归心里有人。她想了想,才道:“感情之事从来两情相悦,早一步晚一步,多一分少一点都不行。”   “那你的意思是我来晚了,还是少了什么?”安阳公主扭过脸来看她,眼睛哭得通红,脸却惨白一片,看起来分外可怜。   听到那句来晚了,秦艽的心跳了一下,忙解释道:“安阳你那么聪明,应该不会不懂我的意思,感情之事从来两情相悦,你是堂堂的公主,实在不用贬低自己,就为了一个男人。”   也不知这话安阳公主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总之她没有再说话,而是坐了起来,抱着膝,看着窗外。   窗外便是大街,人群熙熙攘攘,嘈杂至极。   忽然,一股嘈杂的声流不期而至,让人有点发懵。紧接着,随着‘咻——嘭’几声响,不远处的天空突然亮了。   秦艽下意识就去了窗前,就见如墨色的夜空,大片大片的烟花在空中炸开,有的像火球、有的像银蛇、璀璨夺目,让人窒息。而下处嘈杂的人流似乎突然安静下来,都静静地看着这场烟花盛宴。   感觉突然有人靠近,转头一看才发现是宫怿。   两人静静相拥,直到那灿烂的烟花在夜空中消逝,久久再未绽放,人流中发出一阵遗憾的感叹,两人也突然醒了。   “真羡慕六哥和六嫂,”安阳公主不知何时已经从贵妃榻上起来了,静静地站在一旁,“烟花没了,我也走了。”   秦艽对她点点头,看她走出这个雅间。她想以安阳公主的自傲,以后肯定不会再对上官归多做纠缠,不知为何她有这种感觉。   “我们也该回宫了。”   秦艽嗯了声。   “真是扫兴!”宫怿咕哝道。这话自然是针对安阳公主和康王他们。   等去了旁边的雅间,康王和八皇子他们已经走了,只剩下上官归和影一。四人下了楼,帐还没会,宫怿的脸色更难看了,本来是出来散心,碰到一群坏人心情的,还不会帐。   秦艽忍不住低头笑了笑,又扯了扯他衣袖,让他注意着别让人看了笑话。   街上的人流都在往外面走,他们也就跟着人流走。   上官归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小六……”   这是秦艽第一次听上官归私下称呼宫怿,平时他们说话都没有称呼,人前的话,以前是皇子殿下,现在是太子殿下。   没想到上官归这么称呼他,秦艽心情诡异地看看宫怿,又看看上官归。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老八连自己的家都当不了,怎么可能去当老七的。老七会默认今儿这场,不过是想试探我,即使不是试探,就他们两个,我也看不上。”   上官归动了动嘴唇,眼中闪过一抹感激。   他知道宫怿的话其实是安慰他,现在那几个人为了对付太子这个众矢之的,私下已经有好几人进行了接触,似乎有联手的打算。且不管他们私底下打着什么主意,宫怿的处境不好是真的,可他却放弃了这个拉拢七皇子和八皇子的机会。   为了什么,自是不必说。   事实上,他和宫怿在一起,也确实什么都不用说,两人相依为命多年,很多事情都是心照不宣了。   “你也别多想。”   上官归点点头,和身边的影一交换了一个眼色,眼神里的意思自然只有他们自己才懂。   等宫怿和秦艽回到东宫,已经很晚了。   两个孩子也已经睡着了,去看了看孩子,两人回到寝殿。   经过今儿这么一场事,秦艽也看出许多问题。宫怿为了娶她,放弃了联姻增强自身实力的一个好机会,今天上官归也放弃了。   现在这种局势,放弃等于把人推到敌对的位置,事实就是这么残酷,不管愿不愿意承认。   “在想什么?”   一身水汽的宫怿靠了上来,本来秦艽已经把被窝捂热了,他突然来了,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没想什么。”她把他往被子里拉,又将被子盖好。   他舒服地躺着,伸手顺了顺她的长发,道:“别多想,我这盘棋不好带人下,带谁都会招来忌惮,得不偿失,不如自己玩。”   “可是……”   也许他说得对,看来她的抽空多带两个孩子去两仪殿,怎么也能多点帮助,还有宫里那边,打理宫务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第107章 第107章   107   “你下去吧,本宫与你说的话需牢记在心, 你是太子妃, 一言一行当是众人表率才是, 此事虽对你是难了点, 到底也是一种锻炼。”   萧皇后挥了挥手,秦艽福了福身, 便退下了。   这凤仪宫里都是萧皇后的人, 玉蝶就算有什么不满,也只能憋着。秦艽同样也是, 路是她选的,这些都是预料的到的,多想无益。   踏出殿门,才发现殿门外还有人候着,秦艽定睛一看,是萧才人。   这萧才人也是个熟人, 就是当年皇子选妃宴上那个主动来接近当时还是六皇子的萧家庶女,闺名叫萧嫣儿。秦艽也是开始打理宫务后,才发现萧家竟将她送进了宫,似乎并不得宠,几年来也就只是个小才人。   不过萧家的才人自是跟一般人不一样, 有萧皇后和萧家这座大山靠着, 在宫里自然没人敢惹。可此时秦艽见那萧才人, 却满脸委屈的样子, 半垂着头, 好像受了谁的斥责。   秦艽不免多看了两眼,萧才人感觉她的瞩目,抬眼看了她一眼,就慌忙移开了目光,似乎有一点恼羞成怒。   两人交错而过,一直到出了宫门,玉蝶才道:“这萧才人似乎昨儿刚侍了寝,怎么皇后会让她在外面杵着?”   宫里的人最讲究颜面,一丝不当的行径就很容易让人被扫落颜面,以至于与人结怨。萧才人昨天刚侍了寝,今天萧皇后就让人站在外面,若是不姓萧,这种行举其实也没什么,毕竟殿中太子妃还在,可萧才人分明是萧皇后娘家人,也这么被待遇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这本就是主仆二人一句闲话,秦艽却拧了眉头。   “等会让人去彤史馆找方女史,查一查萧才人侍寝的记录。”   方女官便是莲儿,莲儿离开内文学馆,被分去了彤史馆。秦艽是那次和连翘二人见面后,才和她联系上的,莲儿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内敛,倒是并未忘了当初在内文学馆的情分。   “是。”顿了顿,玉蝶又道:“奴婢总觉得这口气咽下太憋屈。”   这话题又要说到之前,秦艽主动向萧皇后学习打理宫务。按照萧皇后本身的意愿,她肯定不愿意,但架不住命令是元平帝发下的,她不敢违背。表面上一派和气,背地里没少动手脚,连番设计了几场事,都被秦艽化解了,这不幺蛾子又来了,萧皇后竟把发放嫔妃及宫人日常用度和月俸的事交给她。   这差事可不太好办,宫人也就罢,嫔妃的日常用度和月俸十分繁琐,不光是金银等物,还牵扯了米、面、油、炭,甚至连布帛和肉禽蛋、烛火等等,都在其列。   举凡牵扯上物,就有好坏之分,天下也没有完全一模一样的东西,其中稍微有些差池,在一些人眼里就是徇私、见人下菜碟。碰到有些不顾体面的小妃嫔,反正也不得宠,自己又没犯错,就不管不顾的闹。   今儿萧皇后叫了秦艽来,就是因为一个品级很低的宝林,向她告了状,说同样都是宝林,与她住在一个宫殿里的另一位宝林,分到的东西就是比她好,还拿来了参照物,萧皇后才会把秦艽叫来敲打一二。   “以后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不咽下去又能怎样?”   后宫里就是这样,都是女人,鸡毛蒜皮的琐碎事特别多,耐心稍微不好一点,就会觉得烦躁难以接受,就会被人趁机抓了错处,就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你只有一人,而盯着你的人太多,时时刻刻都在寻机会。   所以凡事都得平心静气,步步为营,如果自己都急了,这条路也就走不下去了,不如趁早下来,也免得送了命。   这是在那梦里,秦艽吃了无数次亏,才受到的教训。   不过她也不会一直被动挨打,她也会反击回去。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了两仪殿。   最近,隔上两日甯儿和颉儿就会来两仪殿,多数是秦艽送来的,打的旗号是两个孩子想皇祖父了。关键两个孩子确实很喜欢元平帝,元平帝也愿意两个孩子来玩,倒是一直挺和谐。   现如今谁不知道太子家的那对双生子,十分受陛下的喜爱,世人都说隔辈亲,元平帝的隔辈亲都用在这俩孩子身上了。   这么干不是没好处,至少截止至今就算秦艽在打理宫务上出了什么错,萧皇后也只敢拿话敲打,没做出什么实际的事。而东宫那里,宫怿虽有太子的身份在身,但东宫属官一直有所缺失,开年之后元平帝给东宫添了不少属官,太子六师新添了两位重臣,还是首屈一指的大儒。   最近宫怿总算不用天天修书了,也开始跟着两位老师学些东西。   连秦艽自己都没想到,她只是想给两个孩子找个靠山,竟能起到这般效果。   ……   殿里,甯儿跑得飞快冲到龙案前。   “皇祖父,娘来接我和哥哥了,我们走了。”说着,她就要拉着哥哥走,俨然忘了之前也是她说今天要陪皇祖父一天,娘来接也不走。   “你这小东西倒是变得快,翻脸如翻书。去吧,别跑,小心摔了。”元平帝失笑挥挥手,倒也没跟孩子计较。   还是颉儿懂规矩,来到龙案前行了礼。   “孙儿和妹妹过两日再来看皇祖父。”   “去吧。”   望着两个孩子的背影,元平帝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的笑渐渐淡去。忽然,他以拳掩唇咳了几声,和贵端着茶,上了前来,服侍他喝了些茶。   “陛下,要不要老奴去请了胡御医来?”   元平帝摇摇手:“不用了。”   ……   凤仪宫里,彩慧将秦艽送走后,回来禀报:“娘娘,萧才人还在外面候着,要不要让她进来?”   萧皇后本就蹙起的眉,一听说萧才人蹙得更紧。   “娘娘,她到底姓萧,昨晚又才侍了寝,若是被人知道了,恐怕于娘娘名声有碍。”   “于本宫名声有碍?本宫可不认她这个同族。”萧皇后脸色本就不好,脸颊虚肿,面色灰败,尤其最近憔悴得厉害,眼角嘴角的皱纹密密麻麻都出来了,冷笑起来十分可怖。   彩慧不敢再多说了,这两年皇后脾气喜怒不定,连身边人都琢磨不准,谁也不想枉送性命。   “她昨晚侍寝,彤史馆给药了?”   这事彩慧早打听了,就知道萧皇后一定会问。   “给了。”   萧皇后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道:“把她叫进来,再赏她碗茶喝。”   彩慧欲言又止,直到萧皇后看了过来,才低头应下了。   等萧才人进来,那鸾座上空无一人。   可她却并不诧异,萧皇后经常这么干,似乎十分厌恶她。可偏偏厌恶她,还是喜欢召她来,尤其是每次她侍寝后,次日必然要来一趟。   “娘娘更衣去了,才人喝茶。”   彩慧端了茶来。她是萧皇后的贴身宫女,能让她奉茶,是莫大荣幸,可惜萧才人宁愿不要。   她接过茶来,一口口将那苦涩的茶汤喝下肚,眼睛一直瞪着彩慧。   等喝完后,她用帕子一抹嘴,恨恨的压着嗓子道:“彩慧,你别忘了你也是萧家的人,就算我的命令你不听,家主的命令你也不听?她自己生不出来,又这么作践我,就算没了我,还有别人,她觉得她能躲过?”   彩慧苦笑,低着头道:“姑娘也莫怨奴婢,奴婢也是听命行事,这些话您就算跟奴婢说了也没用。”   萧才人冷笑两声,突然扬声道:“既然娘娘还在更衣,婢妾就先告退了,改日再来给娘娘请安。”   说完,她就甩着帕子走人了。   可即使这样,又能有何用?彩慧的话她当然明白,是在告诉她,这些话跟她说了没用,因为她就是个奴婢,是听上面吩咐,她与其跟她说,不如跟萧家人说。   可说了又如何?萧皇后近多年一直防范着萧家人往宫里送人,她冥顽不灵,萧家人不好翻脸,只能想些旁门左道。   她就是旁门左道进宫来的,为此萧皇后表面亲和,一面安排她侍寝,巩固萧家女的地位,一面赏她茶喝,生怕她生下个一儿半女,抢了她的位置。她现在就是个十分尴尬的处境,一方面萧家人想用她,可惜她还没能立住,又不好和萧皇后翻脸,以至于她在对上萧皇后时,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除非她能立住,可她又该怎样才能立住?   想到这里,萧才人抚了抚肚子。   *   另一头,秦艽带着两个孩子往回走。   正是风高气爽的好时节,微风徐徐,格外让人舒爽。   颉儿也就罢,甯儿最是个喜欢说话的,嘴巴总是不停。而且她说话很有跳跃性,一会儿说说这,一会儿说说那,一路上就只见她一人说话,秦艽时不时应几声。   等回到东宫,秦艽先去换了身常服,又净了面,才去侧殿看两个孩子。   两人也换了常服,正让宫女服侍着净手净面,阿朵穿着一身宫女的衣裳,站在旁边。她见秦艽来后,就对她点点头,离开了。   “娘,皇祖父说等明年开春,就让我去弘文馆读书。还有妹妹,妹妹也一起去。”颉儿道。   颉儿去弘文馆读书,秦艽不意外,因为按制皇子皇孙五岁入弘文馆,倒是没有女孩也去的规矩。   “是甯儿说要去,她缠着皇祖父,皇祖父就答应了。”   甯儿理所当然地皱皱鼻子道:“为何哥哥你能去,我就不能去了,我肯定是要去的。”   “对了,皇祖父似乎生病了,我看和贵端药给皇祖父喝。”颉儿又说。   “生病?”秦艽微微蹙起眉,抚了抚儿子的小脑袋:“好,娘知道了,这件事谁也不能说。”   颉儿点点头。   这时阿朵端了几碟点心来,两个孩子去吃点心。   比起甯儿,颉儿要成熟很多,秦艽也怕两个孩子不懂事惹怒了元平帝,所以每次回来都会询问一二。问的次数多了,颉儿便有意识将自己觉得异常的事,回来后告诉娘。   此举按理来说是大不敬,属窥探帝踪,犯忌讳的,所以每次不管是颉儿还是秦艽,都会背着人说。   晚上等宫怿回来,秦艽就把这事告诉了他。   “你说父皇疑似有恙?应该不会,御医署每半个月请一次平安脉,若是龙体有恙,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颉儿是这么说,说是看见和贵端了药给父皇用。至于具体如何,谁也不知道。”   “我让人暗中关注,若是颉儿下次还有说起这事,你记得告诉我。”   秦艽点点头。   “怎么了?”见她柳眉轻蹙,宫怿将她揽进怀里问。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   ☆、第108章 第108章   108   早上刚起, 秦艽就收到丁香要生的消息。   现如今随着她开始打理宫务, 也收拢了一批人为自己所用,所以各方各面的消息都能传到一些到耳里来。   秦艽心想丁香不是第一次生产, 以苏婕妤和九皇子对其的看重, 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便没有放在心上, 只到了快中午时, 问了一次生了没。   传来的消息是还没生,有难产迹象,这下秦艽有些坐不住了。   她正寻思着怎么想个办法去看一看,其实她去看不看,和难产会不会好根本没关系,但有时候人的心态就是这样。因为担忧, 所以就想看着, 哪怕看着也无济于事。   这时,连翘来了。   原来连翘跟她一样,知道丁香有些难产, 想着她这边肯定也坐不住, 便来找她。连翘自己去, 比秦艽去或者东宫派人去,要掩人耳目的多, 秦艽遂换了身宫女的衣裳, 想了想, 又把阿朵带了上, 三人一同前往观云殿。   观云殿正是九皇子的住处。   连翘是丁香唯一明面上的朋友,所以观云殿的人也都认识她,虽然连翘带了两个小宫女来,但在这宫里,宫女是最不起眼的东西,她时时刻刻充斥在四周,再加上观云殿这会儿有点乱,也没人多问。   到了产房所在的偏殿,殿里站了许多人,隐隐还传来争吵声。   “母妃……已经有两个……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丁香就只有一个,肯定要保大……”   “女人生孩子……鬼门关……当娘的……觉悟……”   “这里是观云殿,不是您的淑景宫,我说保大就保大!你们还傻愣着在这儿做甚,还不快滚进去把人给我看好了。”   紧跟着苏婕妤就带着人出来了,浩浩荡荡,满脸被儿子扫了面子的不悦。   秦艽也顾不得多想,和连翘匆忙走了进去。   “怎么了这是?”   站在门前,焦躁地来回踱步的九皇子,愣了一下:“六嫂?”   秦艽做了个嘘的手势,皱着眉道:“丁香的情况很不好?”   一提起这,九皇子平时爱笑的脸上顿时阴云密布,他搓了一把脸,才打起精神来道:“丁香难产了,稳婆说情况很不好,御医光是熬药往里面端,似乎一点作用都无。”   “好了,你别着急,我进去看看。我这丫鬟从小跟着巴国夫人长大,当初我生颉儿他们时也难产,就是她帮我的。”秦艽指了指阿朵道。   其实她说谎了,当初是大祭司帮她转危为安,不过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都保大保小了,只有先死马当活马医。   一听这话,九皇子宛如打了鸡血,顿时有精神多了。   “那六嫂你们快进去看看,若实在不行,还是保丁香,只要丁香没事就行……”   他还在絮叨往下说,门已经从里面关上了,秦艽心中略有些感叹,看来这九皇子也是真看重丁香。   踏进里间,一股血腥味迎面扑来,让人几欲作呕。   不过秦艽比这更惨烈的场面都见过,自然不惧这点血腥味。她见丁香面色惨白的躺在榻上,人已经叫不出来了,只能发出还想挣扎的呜咽。几个宫女跪在床榻四周,撑着一块布遮挡住丁香脖子以下的位置,一个上了年纪接生婆打扮的老妪正掀开那布,在探看着什么。   不光她一个接生婆,还有一个站在旁边,满头大汗的样子,看得出来现在也有些慌神了。   实在容不得她们不慌,在民间接生孩子,死了孩子或者大人,都属常事,女人生产本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可在皇宫里,没人跟你讲这个道理,皇宫里孩子都是稀罕物,从来是以孩子为先,现在突然来了个保大,保不住大的要你们的脑袋。   那把大人保住,她们回去后是不是还会被人要脑袋,毕竟方才母子相争,她们都在里面听得真真的。   阿朵皱着眉道:“那我过去看看?”   “阿朵,拜托你了。”   阿朵点点头,就上前了,旁人也不认识她还想挡。这是连翘上前一步,说这是九皇子的命令。   旁人见她一身女官服,不是经过上面的同意,人也不会放进来,遂也就不拦了,在一旁听命给阿朵打下手。   秦艽也去了床榻前,丁香看见她,露出一个似哭非哭似笑又非笑的表情。她此时依旧有些恍惚了,但还能认得人。   “六丫姐,我好疼啊,我害怕……”   “别怕,该疼的已经疼了,就算怕还是会疼,老九已经说了保大人,你害怕什么,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秦艽握着她的手说。   “我在里面听见了,”丁香露出一抹苍白的笑,明明已经是个娇柔的小妇人,神情却带着几分童稚,“娘娘肯定又要不高兴了。六丫姐,我有听你的话,讨好娘娘,可她……”   秦艽本来还忍着的眼泪,哗的一下就出来了。   她抹了一把脸,笑着道:“你既然说听我的话,那你就继续听着,我还有一句话要教给你。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男人和孩子还是自己看着的好,不然你没了,再多的情分也烟消云散了,孩子也成别人的了,男人也是。你忘了以前村里姓毛的那家,那小媳妇死了后,汉子给俩孩子娶了个后娘回来,后娘怎么对那两个孩子的?”   “我记得呢,那汉子太不中用了,村里人都骂他,我娘还说宁死当官的爹,不死要饭的娘……”   “来,使劲!”   *   随着一声啼哭,一切都结束了。   九皇子站在门前,搡了两下门,却没人搭理他。又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秦艽满脸疲惫地站在那儿。   “六嫂?”   “母子平安,人伤了元气,等会阿朵交代几项要注意的,你让人记一下,还是找个御医来开方子拿药。”   “谢谢六嫂,我进去看看。”   九皇子慌忙就进去了,秦艽失笑摇了摇头,带着有些疲惫的阿朵,和连翘一同离开了观云殿。   连翘脸色有些苍白,道:“女人生孩子实在太可怕了。”   “行了,你也别多想,过两天就忘了。”   等回到东宫,秦艽惊奇的发现宫怿竟然在,两个孩子都去午睡了,她这才想起自己出去的时间太久了。   “老九那怎么样了?”   “母子平安。”   “是好事。”   “我去的时候,在外面听见苏婕妤和老九争吵,苏婕妤让保小的,老九说保大的。”秦艽神态恹恹地道。   宫怿虽觉得她情绪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只当她是累了。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没有发热,就一把将她抱起来,去了后寝殿。   “你做什么?”   她有些不自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加上他这人一向不正经,她不免有些想多了。   “你想到哪儿去了?累了就休息,我跟玉蝶她们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最后秦艽闹了个大红脸,她倒真是想多了,而宫怿等她躺下后就离开了。   一直到晚上,宫怿才反应过来里面的意思。   当时一家四口正在用饭,现今不管宫怿怎么忙,晚上都是要回来用饭的。   在这可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来现在跟两个孩子讲这些太早,二来宫怿和秦艽一忙就是一天,尤其是宫怿,就晚上这会儿有时间和两个孩子说话,自然也没讲究这些。   颉儿的话少,不过他和甯儿形影不离,该说的话都让甯儿说完了。宫怿想起之前那事,若无其事对秦艽道:“我觉得两个正好,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太多了闹人。”   秦艽本以为他是嫌甯儿吵,这丫头可爱是可爱,但吵起来也闹人,一直到准备上榻歇着时,才明白他的意思。   只生这么两个,自然不用操心是保大还是保小的问题了。   这人,什么时候也学会话中有话,还这么含蓄了。   *   飞霜殿位于皇宫的西北侧,说是殿,其实是一处宫殿群,皇宫里位分低的嫔妃都是住在这里。   因为位分低,自然不能一人占据一殿,或是两人或者三人分住。同住一个屋檐下,也就造成这些低阶嫔妃抬头不见低头见,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经常会有争吵的事发生。   萧才人因为身份不一般,占据了一处主殿,这主殿占地面积很大,再说一个才人也不能入住主殿,所以这地方还住着一位才人,是一位姓刘的才人。   这刘姓着实不起眼,但若知道这个刘和刘贵妃的刘是一家,就能明白刘才人为何能住在这里。   也不知当时是有人故意这么安排,还是实属凑巧,这两人住在一起,无疑是针尖儿对麦芒儿,什么都别着苗头。小到一块布料一顿膳食,大到今儿谁侍寝了,对方落自己一步,都是她们别苗头的引子。   平时两人还算均匀,因为都不太得宠,可最近也不知是哪儿刮来了东风,萧才人七日里竟侍寝了两回,那赏赐宛如流水似的往萧才人那里送,刘才人殿里从主子到奴婢眼珠子都是红的。   这不,一大早的刘才人身边的宫女就在庭院里骂猫,骂声引得偏殿里的陈宝林、何宝林、邵御女和钱御女都出来看热闹。这不大的一处宫院里,其实也有着派系,不过偏殿里住的那几个都是墙头草,今儿倒向这个,明儿倒向那个,刚开始把人拉拢过来还能觉得出几分洋洋得意,后来就觉得没意思了。   现在萧才人总算明白当初刚进宫时,听见有低阶妃嫔私底下骂哪位得宠的妃嫔,对方为何能忍得住了。   为何不能忍住?无人妒者是庸才,那些人骂得越欢实,才证明了自己正在步步高升。萧才人觉得就照这势头,自己很快就能往前晋一步,或是晋个美人,再往上是婕妤。   九婕妤里正好空着一位,说不定就能是她的。   想着这些,外面的骂声也不刺耳了,她那贴身宫女萍儿不忿地来找她说话,她还能大度地说别理她们,跳梁小丑罢了。   可不是跳梁小丑,因为到下午天还没黑时,就有内侍来宣召,说陛下点了今晚由萧才人侍寝。   对面刘才人的殿里又在骂猫了,这边的宫女内侍却进进出出忙着备水侍候萧才人沐浴更衣,只等着晚上甘露殿的车来接人。   当然,萧才人冷静下来也会想暗里是不是有人在帮她,自然不可能是萧皇后,说不定是萧家。毕竟她进宫前,早就听她爹说,她的任务就是生下一个带有萧家血脉的皇嗣。   ……   另一边,莲儿回想到之前陛下看过来的那一眼,依旧有些心有余悸。   彤史馆司掌每月拟定妃嫔进御名册,以半月为一个轮回,下半个月再由高位到低位再轮一次。   陛下随着年纪渐长,在女色方面十分寡淡,除了每月固定去几位高阶嫔妃那里坐坐,极少亲自点名要哪位妃嫔侍寝,这么一来彤史馆的权利就显现出来了。   她已经连续几次,将萧才人的名字放在上面入眼可见的位置,起先还不觉得,可方才陛下随意看过来的那一眼,她总觉得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左思右想觉得不太可能,就算发现顶多也以为她是受旁人指使,毕竟萧才人姓萧,可不姓秦。   这么想想,她心里安定下来,但还是决定做完该做的,就暂且停些日子,也免得落了痕迹。   “莲儿,今晚该你值守,别忘了。”   “知道。”   莲儿去吃了晚食,才往甘露殿去了。   彤史馆的人在这里有间小屋子,也和里面的宫女内侍熟了,等到时候自然有人会通知她们。莲儿到了地方,就找了个地方打瞌睡,睡了一会儿,人便精神多了,她拿出自己带来的一本书看着。   早已掌灯,四处静悄悄的,这种静悄悄的氛围是这里的主旋律,莲儿早已习惯了。她看了会儿书,又出去找人要了碗热茶,刚坐下喝茶,有个小内侍跑来叫她。   “结束了?”在彤史馆里待久了,这种隐含着寓意的话,已经能让莲儿说得面不改色。   那小内侍点点头。   “留不留?”   “陛下说留呢。”小内侍细细的嗓音在浓似墨的夜色中,总有几分荒腔走调。   莲儿心里一惊,又笑道:“这位萧才人真是好福气。”   “可不是呢。”   两人说着旁人不懂的话,人已经到了偏殿。   小内侍已经把大概的时间告诉了莲儿,莲儿只管等会儿回去记在册子上,她现在要做的是给药。   给侍寝嫔妃一碗药。   据说以前是没有这种规矩的,也是陛下登基后定下的规矩,这事是莲儿听彤史馆里的前辈所说。凡是侍寝嫔妃,事后都会得一碗药,这药的药性不定,有的是坐胎药,有的是避子药,是什么皆看陛下说留不留。   这也是方才莲儿为何说萧才人福气好的原因,至于她心里为何一惊,是因为本就打算将药给换了,没想到元平帝这次倒替她省了事。   ☆、第109章 第109章   109   低阶嫔妃是没资格和陛下过夜的, 一般都是侍了寝后被送回去。   萧才人让人扶着穿了衣裳,刚在胡凳上坐下, 就看着彤史馆的女官端着一碗药上来了。   萧才人厌恶彤史馆的人, 正确的是她厌恶这碗药, 她知道这是什么药, 就好像她知道萧皇后赏她的茶里有什么。可她没能力拒绝,她心想陛下怎么就不对她疼惜一二, 她侍寝的回数也不少了, 还是给她药吃。   旁边站着不少人,目光都放在她的身上,萧才人僵着笑把药接过来。   “才人是不是怕苦?别怕呢, 这药苦是苦了点, 但先苦后甘。”   平时奉药这些女官从不跟自己说话,怎么这回?萧才人还发现这个女官有点面熟, 似乎前几次自己侍寝, 都是她服侍的, 她这是什么意思?先苦后甘?   因为怀着这种诡异的心思, 萧才人很顺畅的把药喝下去了,而莲儿说得话并未让其他人疑心,因为都知道陛下说要留的事,这话有些许暗示之意, 也许对方是想让萧才人卖个人情, 这种活儿他们经常干, 自然不会诧异。   萧才人被送回去了, 次日一大早刘才人殿里的宫女又在骂猫,萧才人却心里喜滋滋的,她觉得自己洞悉了对方的意思,但她还不确定,还要亲口问问。   还有一个就是,凤仪宫那边的赏茶,她需要面对。不过萧才人这次决定了,她是绝对不会喝这个茶的,哪怕和萧皇后翻脸。   没等着她和萧皇后翻脸,因为甘露殿来了圣旨。   圣旨是给她的,她被封了婕妤。   萧婕妤精神奕奕地去了凤仪宫,给萧皇后请安并谢恩。   看着鸾座上神色憔悴的萧皇后,萧婕妤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她挺直了腰杆看着对方,觉得自己不用再怕她了。   “这茶娘娘还是留着自己喝吧,多喝点才能补身子。”   *   因为皇后娘娘病了,观云殿的洗三礼只能随便办办了。   来的人都是一众皇子家的女眷,及苏婕妤要好的几位妃嫔,秦艽也来了,这次她可以名正言顺上门。   其他人都是来添了盆就走了,苏婕妤似乎依旧和九皇子怄着气,等洗三姥姥做完洗三礼就离开了。   秦艽见丁香神情恹恹的,想着之前听到的消息,打算多留一会儿。   “月子里忌讳多思多虑,有什么事等出了月子再想也不迟。”   “秦艽姐,我没有。”丁香略有些不好意思说。她头上包着包头,小脸煞白,毕竟刚生了才几天,这次也确实伤了身子。   “你有没有我还不知道?是因为陛下说要给老九选妃的事?”   九皇子年岁也不小了,选妃这事单着选太繁琐,刚好八、九、十三位皇子年岁相近,元平帝索性下旨一处选了,就算十皇子才十七,大不了晚个一两年再大婚也不耽误。   会关心这事的都是局内人,秦艽不过是听人说了一耳朵,可这事却关系着丁香,毕竟她和九皇子情分不同。   可再不同,她的身份也不够,哪怕苏家再想保持中立,也不会让九皇子娶一个宫女。当初秦艽能做上太子妃,实属难得,这里面不光有大祭司的原因在,还有宫怿愿意为了她去谋划设局,为了这件事,他提前许久就安排上了,包括大祭司也是,这样的福分很难再遇上一次。   所以丁香为何会郁郁寡欢,秦艽多少也明白点,她不知道丁香会难产其实也与这件事有关,本来还要再过半个月才会生的,没想到早产了。   “我其实没有敢多想什么,我就是怕。秦艽姐你不知道,那些侍妾们斗起来可厉害了,你说未来的皇子妃会不会视我为眼中钉……”   丁香说了很多,也让秦艽了解到一些这几年她经历的事。   九皇子宫里单纯,但其他皇子不单纯,皇子没大婚出宫建府,就还住在宫里,谁身边没几个侍妾,九皇子人缘好,免不了丁香也会接触到其他皇子的妾室。她所了解到的东西,都吓坏了她,她这才知道九皇子待她是极好的,可再好又能怎么样,九皇子会有正妻,她不过是她一众妾室中的其中一个。   她唯一能倚仗的就是她有三个孩子,可庶长子提前出身犯大忌讳,她几乎不用多想就能知道自己以后要面对什么。   这一切秦艽都明白,可她却帮不了丁香,只能她自己面对。   她倒想说她会帮她的,可她怎么帮,自身都难保,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宽慰她好好坐月子,等出了月子再说以后的事。   丁香的精力有些不济,和秦艽说了会儿话就累了,秦艽让她睡,离开了这间宫室。出门的时候,碰见站在外面的九皇子,见他这脸色,似乎听到方才里面两人对话。   “六嫂。”九皇子似乎有些局促。   秦艽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说什么呢,三妻四妾乃世俗伦常,宫怿愿意为了她不要其他人,不代表九皇子也愿意,就算他愿意,他的身份乃至苏婕妤乃至苏家,都足以改变他的想法。他不是宫怿,宫怿只有自己,宫怿的一切都是他靠着自己挣来的,所以他有自主权,但九皇子没有。   “你要真想护着她,不能这样下去了。”   丢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秦艽就离开了,至于九皇子能不能听懂,愿不愿意去做,那是他的事。   她不知道九皇子其实听懂了,经过这次的事也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无力,以至于不久之后他主动去找了宫怿,请他帮忙在元平帝面前拖延选妃的事。   这其实就是个讯号,九皇子倒向太子的讯号,但两人并没有明言,宫怿也愿意帮他一把,反正就是在元平帝面前说两句的事。至于之后如何,还得看九皇子是否能代表着苏家,当然那也是以后的事。   *   元平二十七年,注定是个多事之年。   朝堂上不平静,后宫也不甚平静。西突厥死灰复燃,阿史那巴其统一西突厥余部,反攻大梁,又入寇庭州,攻陷数县,杀掠千人。自打上官家败落以后,安西大都护府的兵力便一直维持在三万左右,这些兵力只足以维持,根本不足以平乱,所以朝廷还需派兵力支援。   为了谁带兵前去,朝堂上争得沸沸扬扬。   打仗是要丢命的,尤其西突厥素来凶恶,这些年来一直反反复复,好不容易将其打服了,要不了多久又会死灰复燃,让人心中生厌,却又无可奈何。所以这次元平帝的意思是直捣其黄龙,破其主力,也就意味着战事要持续很久,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   大梁是府兵制,十二卫遥领天下六百多个折冲府,分领诸军府于长安轮番宿卫,居中御外,拱卫京师。   所谓十二卫,又称南衙十二卫,为尚书省兵部直辖,属于府兵和禁军的综合体。南衙十二卫拱其外围,北衙六卫也指天子禁军,拱卫内城及皇宫,两者交错宿卫,相互牵制。   此时长安局势不明,哪个派系都不愿自己的人领军出去打仗,无人出面领军对敌,致使元平帝连着几日早朝上脸色都不太好看。   就在这时,左武卫大将军上官归当朝出面请战。   这两年随着太子水涨船高,上官归也是扶摇直上,已经做到左武卫大将军一位。之前也说了由于长安局势问题,大家都不愿自己派系的人领军出去打仗,因为这个时候出去了,就代表着在长安这里要减少一份兵力,若是有个什么突发情况,谁也应对不及,可偏偏这个时候上官归出面请战,就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了。   要知道上官归背后摆明是太子,太子在这个时候把自己人往外调,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管他在想什么,对于此事大家都是乐见其成,毕竟死道友又不是死贫道,有人主动背锅,也免得连累自身。也因此上官归一开口,赞同者无数,倒是元平帝说上官归尚且年轻,此事还要再考虑考虑。   而与此同时,后宫也不甚平静,自打萧婕妤受封以来,此人可是连着闹出不少事,在后宫里大出风头,无人掠其锋芒。   这人也不知是傻,还是一朝翻身得意过头,对后宫其他嫔妃连连打压,甚至连刘贵妃的面子都被当众扫落几次。   萧婕妤姓萧,背后还有皇后,萧皇后和刘贵妃素来不睦,萧婕妤能下了刘贵妃的面子,就是替萧皇后长面子。就因为这,萧刘二系人马没少明争暗斗,私下打得是如火如荼,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萧婕妤怀上龙种了。   这消息一传出来,惊了众人,大家这才明白过来人家这哪里是傻,明明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走了,人家干正事去了。   当然,这是外人所想,对于萧皇后这个熟知内情的人来说,连吐三口心头血都不足以描述其憋屈之意。   就因为同姓萧,萧嫣儿那个贱人干的事都被算成是受她指使,而有人来找茬,她碍于家里的命令还得护着萧嫣儿。现在萧嫣儿怀了龙种,萧皇后不用想就知道家里很快就会有人进宫来对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护好萧嫣儿肚里的龙种。   也因此,本就勉励支撑的萧皇后再度病倒了。   皇后凤体抱恙,刘贵妃前阵子刚犯了错,被元平帝禁足。现在只有太子妃一人能管事,于是由太子妃代管宫权。   太子妃恐慌,又觉得母后母妃尚在,她全权打理宫务未免有些越俎代庖,并不愿接受。遂与卧病在床的皇后几番商议,定下她只管一半,另一半暂时由萧婕妤代掌,皇后命人协助其打理的章程。   “母后,您觉得这主意如何?其实这法子也不是儿臣想出来的,儿臣去两仪殿,碰巧萧婕妤也在,这是父皇下的命令。”   萧皇后瞪着眼睛,她想瞪的其实不是秦艽,而是萧嫣儿那个贱人。   可她什么也不能说,这个法子是目前相对而言最有利萧家的,落在姓萧的手里,也总比落在姓刘的或者太子手里好。   “太子妃有心了。”   “母后夸赞了。”   ☆、第110章 第110章   110   秦艽刚走出殿门, 就碰见扶着腰让许多宫人拥簇而来的萧婕妤。   现今这位婕妤娘娘可是今非昔比,明明怀着身孕, 却打扮得人比花娇,不过她月份尚短,暂时还看不出肚子。   “婕妤娘娘。”   秦艽对她点了点头, 她是太子妃, 萧婕妤不过是个婕妤, 再得宠也不至于她给她行礼。事实上这宫里除了萧皇后和四妃外, 其他妃嫔也够不上让秦艽给她们行礼,会这般表示, 是敬重,也是示好。   萧婕妤当然明白这种示好,事实上她觉得这个太子妃让她很有好感,关键此人够聪明,懂得投其所好。像昨日在两仪殿的事, 萧婕妤就觉得这是对方的一种示好, 她很喜欢这种示好。   “太子妃怎么今日有闲来探望皇后娘娘?”   “母后卧病,作为儿媳的自然要关切一二,另外也有一些有关宫务的事, 需告知母后知晓。”   “让太子妃上心了, 我代皇后娘娘在此谢过。”   秦艽抿嘴浅笑,又对对方点点头, 方离了这里。   等出了凤仪宫, 玉蝶道:“这萧婕妤真是越来越跋扈, 竟代皇后娘娘谢过,她不会以为自己快成皇后了吧?”   秦艽笑了笑:“你管她作甚,总之现在萧皇后卧病,她就是萧家在宫里的人,她代不代替谁,那是萧家自己的事,与我等无关。”   *   与此同时,凤仪殿中,萧婕妤施施然走到风床前。   很快有人挪来椅子,她便连礼都未行,在椅子上坐下。   “想必太子妃已经把事情告知了娘娘,就不用我多说,娘娘养病期间,宫务之事就由我暂代打理。当然,我人年轻,很多事都不懂,还需娘娘另命了放心妥帖之人从旁协助,娘娘只管放心养病,其他事物我自会周全。”   萧婕妤脸上带笑,说话也柔声细语甚是温和,可若没有之前大刺刺走进来,连礼都不行,更忽视了萧皇后苍白的脸色,也许会更具有说服力。   萧皇后清楚她就是示威,可清楚跟能咽下这口气是两码事,她本就呼吸不稳,出气的时候嗓子里呼噜呼噜,像藏了个破风箱。听完萧婕妤的话,更是喘咳得厉害。   彩慧凑上前去,慌张地给她抚着背,又命人赶紧拿水来。萧皇后喝了水,终于平静了许多,眼神却像啐了毒。   “萧嫣儿,你别张狂。”   “瞧娘娘在说什么,妾身怎么就张狂了?你我同是萧家女,当然娘娘是要长妾身一辈,可妾身为何会进宫,难道娘娘不明白?妾身也是为了萧家好,您说若是这次不是有妾身兜着,仗着肚子里怀了龙嗣向陛下讨了这个赏,一旦宫权旁落,娘娘又卧病不起,等娘娘病好的那日,大抵在宫里已经说不上话了。”   “你……”   萧皇后当然没忘自己为何会卧病,此女分明恬不知耻,往自己脸上贴金。可即使知道又如何,她如今还不能和对方翻脸。   “你不是要妥帖的人从旁协助?那就彩慧吧,她跟在我身边多时,对宫里很多事物都清楚,有她在身边帮着,你也能省一份心。”   “彩慧?”萧婕妤看着彩慧的眼神有点怪,又笑了笑:“彩慧乃是娘娘身边周道之人,娘娘卧病当还由她在身边服侍,妾身万万不敢要彩慧,不如就彩珠吧。”   她纤白的玉指直指一个立在旁边,从头到尾未曾说话看起来很安静的宫女,萧皇后顺着她看过去,瞳孔却是剧烈收缩。   自打玉屏和玉兰相继离开,她的身边就换了贴身宫女,忠心自然毋庸置疑,也是能办事的人,但这个忠心是对谁,就值得商榷了。   彩慧没有家累,算是取代了玉兰在她身边服侍,可这个彩珠却是萧家的家生子,世代都是家仆,平时萧皇后便对其多有防备。这些防备指的是她与萧家的一些龃龉,如果有违萧家利益的事,她一般都会背着彩珠,所以彩珠与彩慧相比,又隔了一层。   如今萧嫣儿点名要彩珠,难道说萧家已经下命,让布置在宫里的人听萧嫣儿的命令?   对于这种各世家在台面下的事,没人比萧皇后更清楚。   大梁建朝,本就是联合了一众世家门阀,得到了好处,自然要有所回报,开国之时的封赏不提,之后为了表现亲亲之谊,也是皇帝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自然要进行联姻。   这种联姻是跨越几代的,而各世家豪门经过这么多年来对皇室的渗透,自然在宫里也埋下了大批的钉子,所以举凡宫里发生点什么事,外面的人都能知道,便是来自于这些钉子。   钉子还有另一个作用,就是当各家女儿进宫后,用于自保或与人争斗。萧皇后当了十几年的皇后,这十几年里她在宫里培养大量心腹之余,萧家也借着培植了不少自己的人手,甚至萧皇后培养的心腹里,也有许多是萧家的人。   这是规避不了的事,就如同树与藤的关系,好的时候自然好,如虎添翼。可若是不好,就例如像萧皇后现在这样失去利用价值,除了后位,她对萧家并没有任何帮助,甚至让萧家看不到未来,像萧婕妤这样的人就会后来者居上。   还是踩着她后来者居上,萧皇后又怎么能忍受。   可不能忍受又如何,当萧家转变态度,萧家在宫里的人自然也会转变态度,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她为何会拦着不让萧家女入宫的真正原因。   就在萧皇后胡思乱想之际,萧婕妤已经离开了,似乎浑不在意萧皇后会不会答应。这一切更是印证了她心中所想,让她五内俱焚,一股热流从嗓子里喷涌而出。   “娘娘!”   彩慧一声急呼,萧皇后在她手里的帕子上看到了血。   血……   *   今天两个孩子去了两仪殿,秦艽从凤仪宫出来,便去接他们。   哪知刚到两仪殿,还未踏进宫门,就看见宫怿领着两个孩子出来了。   “你怎么来了?”   “父皇叫我议事,我就顺便将两个领回去。”   “娘。”   甯儿是一贯的飞扑而上,颉儿要斯文含蓄的多。   秦艽摸摸两个孩子的额发,才道:“那你等会还有事?不用去听讲学?”   现如今宫怿再度回到了十几岁时,还在弘文馆里读书那样,每天固定有太傅和太师为他讲学授课,也因此最近他比之前忙了很多,每天都是连轴转。   “今天没,我同你们一块回去。”   自然不是没事,而是宫怿心里有事。   之前上官归主动请战领兵,元平帝说他尚还年轻,要考虑考虑,今日却将他叫来,告知此事他准了,还让他后悔还来得及。   上官归会出面请战,是他深思熟虑才会定下的事情,上官家根基在安西,所以不管是他本人也好,还是上官家也好,都希望能把安西拿回来,那边也有些东西需要经过上官家的手,才能过到明面。   而元平帝,他明明有感觉他似乎知道他的意图,为何还是置若罔闻?   宫怿回头看向身后的宫殿,就见宫殿屋脊飞檐翘角,气势伟丽,衬着天空漂来的大片乌云,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错觉。   起风了。   *   自打萧婕妤掌了宫权,似乎人更得意了。   不过秦艽是太子妃,即使得意也得意不到她的头上,她本身的主意便是挑得萧家两个女人自己内斗,如今萧婕妤能将萧皇后压制,也算让她称心如意,逢着萧婕妤偶尔有些行举过格,她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她就是太子妃,无权置喙这些庶母们之间的事。   倒是元平帝从始至终未置一词,让秦艽有些吃惊。转念想想,萧皇后的尊荣来自于她头上的那个萧字,如今大水冲了龙王庙,旁人还能说什么,反正有个萧婕妤。   帝王的无情,在此时被诠释得淋漓尽致。   因着秦艽掌着另一半宫权,所以不管她愿不愿意,凤仪宫的事情还是会传一些到她耳里来。   例如明面上有御医为皇后看诊,萧婕妤却让人把萧皇后吃的药里的关键药材给换了,看似药是吃着,但吃的药一点都不起作用,所以萧皇后的病拖得越来越严重。还例如,眼见天开始冷了,凤仪宫的柴炭和棉衣等物,却一直短缺着。   这是秦艽意料之中的事,所以早在之前为了避嫌,她就将这活儿让了出去,随萧婕妤如何处置,反正她是壁上观。   这种手段看似粗鄙,却有奇效,而恰恰这种手段最致命,如果萧皇后一直不能翻身,想必这个冬天就是她命丧之时。   ……   冬日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   皇宫里像是披上一层银装,皑皑白雪傲立枝头,宫墙上屋脊上都是雪,甬道上的雪宫人们扫了又落,落了又扫,终是积下厚厚的一层,已经有宫人们拿了粗盐来融雪,铲雪声不绝于耳。   甯儿最是喜欢玩雪,趁着宫道上的雪还未清完,便拉着秦艽带着阿朵她们,以去两仪殿给皇祖父请安之名出了东宫。   她穿着厚厚的棉衣,外披大红色面的兔毛斗篷,头上戴着狐皮帽子,脚下蹬着羊皮毛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响,乐得小脸红扑扑的,让人不忍斥责。颉儿与她是同样的打扮,唯独不同的是斗篷是蓝色的。花花跟在两人脚边,也是撒着欢,它毛短,怕它冻着,出门时甯儿专门给它也穿了件特制的棉马甲,不伦不类地套在身上,倒给这丑狗增添了几分萌态。   花花已经是条大狗了,皇宫素来是天下顶顶尊贵的地方,再是稀奇罕见的玩意儿,宫里都不缺,像波斯进宫的卷毛犬,宫里便有好几位娘娘身边养着。按理说,堂堂皇孙皇孙女,身边怎么也该养一条波斯犬,才能衬其身份,偏偏东宫的两位小主子反倒其行,竟养了条土狗。   细长的身子,嘴尖而四肢修长,小时候是条花毛狗的花花,长大了褪去绒毛,倒换了身黄白相间的毛。看着倒是挺精神的,也活泼,可再怎么样也是条土狗。   宫里这等尊贵的地方,哪里见过土狗,就算有也被下面那些小内侍们打了吃了狗肉锅。曾经花花顽皮在宫里跑丢过,差点没被人打了,那一次还受了伤,甯儿伤心得不得了,后来元平帝赏了条金链子环在其颈上,算是狗里的独一份儿。   此时穿着大红滚兔毛边马甲的花花,突然一个猛冲,冲进甬道旁的一堆雪里,摔了个四脚朝天,很快它就弹跳起来,使劲地摆着脑袋,将毛上的雪摆走。   那蠢样看得秦艽不忍直视,甯儿却哈哈笑了起来,这贼狗也会讨人喜欢,跑过来让甯儿摸了摸脑袋,又跑到前面去撒欢扮丑了。   连阿朵她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时间看着冰天雪地,倒是有几分其乐融融。   “太子妃。”   玉燕轻唤了一声,秦艽顺着看过去,就见不远处一条岔道上站着一人,穿着蓝色的圆领衫棉袍,外罩黑色皮毛大氅,长身而立,眉目疏朗。   是来喜。   “你们看着小郡主和皇孙。”秦艽道,主动走了过去。   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秦艽双手拢在袖中。   她同样穿了一身皮毛的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一张小脸在外头。她本就生得身材娇小,虽做太子妃以来日渐威严,偶尔却难掩稚气。   就好像此时。   来喜看着她,眉眼染上了笑,见他笑着,秦艽也笑了,心放了下来。   “来喜哥哥。”   “你如今是太子妃,叫哥哥不好。”   “不管怎么样,我都认了你做哥哥,一天是哥哥,一辈子也是哥哥,人前也就罢,如今就我二人,又有何不能这么称呼的。”   来喜没有说话,只是敛目笑着。   秦艽看了他一眼,道:“那日对不起,我失约了。我左思右想还是不能连累你,才会回了四方馆。”又偷偷的跑了。   “嗯。”   “你怪我吗?我回宫后想过去找你,却又怕你怪我,等我好不容易有了点勇气,却听说你不在宫里。这一两年你过得好吗?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   “我在定远城,内监大人命我去此地办差。”   定远就在京畿关内道,乃神策军驻扎地之一,这是秦艽的所知。她并不知道来喜为了找她,动用了自己不该动用的力量,触怒了和顺,被贬去了定远,也是最近刚回来。   不过这一切,来喜并不打算告诉她。   “我就是来看看你,知道你过得好就好。”来喜笑了笑说。   秦艽却心里极为难受,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无从说起。   “我走了。”   匆忙之间,秦艽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来喜低头看了看那纤白的玉手,仿若回到了当初两人刚认识的时候。可时光荏苒,世事瞬息万变,明明他最初的愿望就是想守护她,却走着走着模糊了彼此的方向。   “来喜哥哥,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我……我……”终究有些话,她还是说不出口。   他伸手覆在上头,拍了拍:“我懂。”   恰恰是他这样笑着说懂,让秦艽憋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出来了。她怕他看见,匆忙低下头,眨掉了那些湿润,才道:“可能我太贪心了,我不想我们形同陌路,我想我们还是最初的那样,你永远是我的来喜哥哥,我永远是小艽妹妹,可是……”   她说得乱七八糟,哭得也烂七八糟,明明知道不该,宫里众目睽睽,随时都有可能落于人眼,却怎么也忍不住。   “依旧是。”   “真的吗?”她猛地抬起头,露出一脸狼藉的眼泪。   来喜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递过去。   “擦擦脸,都当娘的人了。”   她一面嗯着,一面用帕子擦脸,待觉得好多了,才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   “去吧,别让她们等久了,等我有空再来看你。”   秦艽看了他一眼,又犹豫了下,才往回走。   等走到那边,她已经恢复了应有的镇定与端庄。   “走吧。”   “是。”   来喜目送着一行人离开,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他失笑了下,正欲转身,突然身边传来一个声音。   “来少监。”   ☆、第111章 第111章   111   来喜转身, 发现竟是宁王。   他不自觉皱起眉, 在想方才那一幕, 此人看见了多少。   “宁王殿下。”   宁王笑了笑, 对着秦艽消失的方向道:“苟富贵, 勿相忘,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恐怕来少监也没想到以往护在身后的人, 有朝一日会成为太子妃吧。”   来喜没有说话。   “不过别说,太子妃此人倒是挺引人瞩目的, 很难有女子做到她这样, 看似叨天之幸,殊不知即使天上掉金子,也得有那个本事去捡, 能从一个宫女做到太子妃, 背后想必少不了支撑她的人,只是来少监未免太有成人之美, 罔顾了自己的内心。”   “你想说什么?”来喜的口气分外有几分不客气,不过宁王倒也没恼, 因为他很清楚来喜背后站着谁。   “我只是替来少监可惜。”   可惜?来喜无声重复, 目光闪了闪。   “奴婢不过一介阉人,实在用不着宁王殿下帮奴婢可惜,若是殿下无事, 奴婢先告退了。”来喜不卑不亢地微微颔首, 打算转身离开, 刚迈出两步, 被宁王叫住。   “其实我今日来,是找来少监合作的。”   “合作?”来喜转过身,看向对方。   “看来来少监是动心了?其实只要人还活着,凡事都可后悔,本王来提供的不过是个机会。来少监深受和内监宠幸,可来少监难道就没有想摆脱他的心思?只要能摆脱他,只要太子不再是威胁,你就可以去她的身边,哪怕是和她一起远走高飞,也不是什么难事。”   来喜紧紧地盯着宁王,目光幽暗而变化莫测。   许久,他才皮笑肉不笑道:“宁王殿下似乎很有自信?若是我没弄错,皇后娘娘被幽在凤仪宫自身难保。”   宁王也笑了笑:“皇后娘娘如何,其实和本王关系不大。”   怎可能不大,一个是嫡母,一个是记在名下的皇子。当然,这仅仅是相对宁王实力尚弱之时的说法,若是他拿到本该拿到的东西,又或者借着萧皇后为跳板,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两者完全可以无关。   萧家?宁王获得了支持?   不,也许双方早就开始合作了,那宁王来找他,还以秦艽及摆脱和顺作为诱饵,是想获得什么?   这些念头不过是电石火花之间闪过,来喜道:“奴婢不太懂宁王殿下的意思。”   “没关系,来少监可以再考虑考虑,本王暂时就不打扰了,希望来少监能及时想通来找本王。”   不知何时又飘起雪来,细碎的雪花洒洒扬扬,落在来喜的脸上眉上眼睫上,很快宁王就从他视线尽头消失了踪迹。   有个小内侍奔来,撑开一把伞,替他遮住雪。他将伞接了过来,摆了摆手,人就退下了。   来喜撑着伞,转身往回走,刚拐进一条小道,发现身前站着个人,从他这个视角只能看见对方黑色大氅内紫色的袍角。他抬起头,果然是和顺。   他并不惊讶,淡淡道:“鱼儿上钩了。”   和顺没有说话,转过身。   来喜也没有说话,跟在和顺身侧往前走去。   *   凤仪宫是有地龙的,所以每到寒冬之际,并不会觉得冷。   可烧地龙却需要大量的柴炭,没有柴炭只能是空谈,凤仪宫今年的柴炭一直短缺着,哪怕是萧皇后的寝宫里,如今也只能烧一个炭盆用以取暖。   炭太劣质,有烟。   萧皇后本就咳得厉害,燃了炭盆只会让她咳得更狠,彩慧只能把炭盆撤了,又或者放的远一些,给萧皇后盖上厚厚的褥子用以取暖。   殿里冷得像冰窖,只有靠门的一角炭盆旁才有些许暖意,却在寒冷中瑟瑟摇曳,散发着微弱的热气。   “娘娘,起来吃药吧。”   彩慧扶起萧皇后,萧皇后似乎有些迷糊,待她略微清醒了一些,看清眼前的药碗,使劲一推将药碗推翻了。   “吃什么药,这药明明没用。”   后宫里待久了,谁不知道谁的手段,若是这药有用她早该好了,现在却是苟延残喘,说不定明天就要死了。   死?   陛下,你可真狠心呀,甚至不来瞧我一眼,是真信了萧嫣儿那贱人的话,还是觉得我失去了利用价值,就对我不屑一顾?   可能真是濒临绝境,萧皇后想了很多很多,想起了当初刚进宫时的期待,想起了初见建平帝对他的仰慕,想起了见帝后情深心中泛起的酸,想起了曾经迫不得已又或者主动做的许许多多好的事坏的事。   一路走过来,她从不回头,因为她知道回不了头,可就在此时,那些往事就好像跑马灯一样,又在她眼前重新走了一遍。   “萧家人是真觉得萧嫣儿那个贱人,比我更有利用价值,打算拿我去祭她?他们似乎忘了一件事,只要有这件事在,萧家的女儿除了我,谁也坐不上皇后的位置,哪怕是死,这个位置我也不会让给任何人。”   “娘娘,您说什么?”萧皇后声音太小,彩慧凑到近前来。   “去帮我请陛下来。”   *   “您要知道,她现在还死不得。”彩珠沉声道。   殿里烧着地龙,又放了个偌大的熏笼,温暖如春。萧婕妤挺着微凸的肚子,半躺在铺着厚厚褥子的贵妃榻上,榻下跪着个小宫女,正给她捏腿。   “当初她给我喂药,你们未置一词,既然都说了两不相帮,技不如人就别怕死。”萧婕妤冷笑。   她和萧皇后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不可能并存。谁有价值,萧家就会倒向谁,倒向萧皇后时,她只能任人侮辱,现在她怀了龙嗣,萧家没理由不倒向她,她不趁着此时下手,难道给自己留个祸害?   “您腹中的孩子还未生,陛下的态度不明,若是此时死了皇后,恐让人坐收渔人之利,您别忘了还有刘贵妃在。”   萧婕妤猛地坐起,瞪着彩珠。   她依旧不卑不亢,半垂着眼脸,说的话却比任何人都扎心。萧婕妤躺了回去,脸上依旧是冷笑着,可她也清楚彩珠说的话不是虚假。   萧家会容着她去斗萧皇后,是基于不会损害萧家的利益,若是便宜了旁人,便不会置之不理了。   “命人先给凤仪宫送些柴炭。”   彩珠松了口气,应了声是,正打算叫人去办,这时从殿门外匆匆跑进来一个宫女。   “娘娘,大事不好了,陛下去了凤仪宫。”   萧婕妤忽的一下又坐了起来,这次却是闪了腰,面露痛楚之色,却顾不得这些。   “陛下去凤仪宫,陛下去凤仪宫做什么?”   ……   一夕之间,宫里的天就变了。   元平帝去了一趟凤仪宫,回来就命人封了刘贵妃的昭庆殿。没人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又过了一日,才有些许消息传出来,说陛下封了昭庆殿是和前皇后的死因有关,似乎立政殿大火并不是无端发生,而是人为。   其实以前元平帝便不信那场火是无缘无故发生,可查了很久都没查出任何端倪,只能作罢,如今既封了昭庆殿,自然不是无的放矢。而这件事和凤仪宫有什么关系,为何陛下去了一趟凤仪宫,回来就封了昭庆殿,难道说萧皇后对陛下说了什么?   谁也不知道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些人乐得坐山观虎斗,可有些人却是忌讳莫深,冥冥之中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   就在一切拿到台面,元平帝命了人去审刘贵妃时,偏偏他在这个时候病倒了。   陛下龙体抱恙,只能暂缓朝政之事,所幸有三省的几位宰相在,一时半会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御医来给元平帝诊脉,说他乃是旧疾发作,只需静心调养些日子,就能康复,只是切记暂时不能打理朝政,因着他这病就忌怒忌躁,也劳累不得。   短时间有数位宰相打理朝政可行,但时间长了却不行,元平帝这次病的凶险,竟是当朝晕倒了,谁也不知这静心调养需要多少日子,便有大臣请奏让太子监国,有太子与几位宰相互相牵制,方是妥善之法。   反对此事的大臣众多,但附议的大臣也有许多,其中兼任太子太师的左仆射魏毕同和太傅门下省侍中苟呈俱鼎力支持。在朝上议了几日,相持不下,只能经由元平帝处置。   元平帝准了这次请奏,下旨让太子监国,与几位宰相共同打理朝政之事。   *   “皇祖父,您多喝点药吧,娘说多喝药病就能好。”   平时寂静无声的甘露殿里,今日却是响着两个童音,像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不休。   和贵拿着药碗,服侍着元平帝服药,甯儿扒在龙床边上,看得目不转睛。颉儿端了个小碟子站在一旁,里面放着芝麻糖。   “吃糖就不苦了。”以前颉儿喝药喝得多,秦艽都是这么哄他的,所以他特意让人找了糖来。   元平帝看着两个孩子,失笑道:“朕又不是小孩子。”   “可甯儿听和贵说,您总是不吃药呢,还得甯儿和哥哥来看着。”甯儿撑着下巴说,像个小大人似的,“所以您要把药喝完,这样我和哥哥就不会担心您了。”   “你个小点点的娃儿,还知道什么是担心?”   “当然知道了。”甯儿点点头,伸出巴掌,数着指头说:“像娘总是担心爹忙起来不吃饭,担心我闯祸,担心天冷了哥哥着凉,哥哥身体没有我好,当然也有担心皇祖父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你娘还担心皇祖父?”   “娘说,皇祖父要早点好,不然该乱了。”这话是颉儿说的,甯儿跟在旁边点点头,两个孩子说得没心没肺,自然不懂什么叫乱了,可元平帝懂。   “乱什么?不是还有你爹在。”   这时,有个小内侍走进来,禀报太子殿下来了。   元平帝自然不可能不见,再说还有两个孩子,很快宫怿就从外面走了进来。先对元平帝行了礼,方看向两个孩子。   “你们有没有吵到皇祖父休息?”   甯儿皱了皱鼻子:“我们才没有呢,皇祖父天天睡觉好生无聊,我和哥哥陪他说话。”   “爹要和皇祖父议事,你们先去偏殿玩,等会儿跟爹一同回去。”   总体来说,甯儿虽顽皮,但还是挺听话的,颉儿更不用说,两人乖巧地去和元平帝道别,就跟着人下去了。   等两人走后,殿中气氛顿时一凝,莫名充斥着一种也许叫尴尬的氛围。   宫怿将这两日朝堂上发生的事,大体说了一遍,元平帝一一给予意见。因为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所以对话很快就结束了,宫怿例行关心了下元平帝的身体情况,就退下了。   元平帝什么也没说,哪还能见到平时面对两个孩子时的笑脸,仿佛彼此不过是君臣,而不是父子。甚至连宫怿还未大婚那时都不如,也不知从什么时候,两人的相处模式就成了这般没有多余之言的状态,可能彼此都有心结。   踏出寝殿,宫怿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和贵扶着元平帝让他躺下的侧影。他不信他不知最近下面发生了什么异动,可他为何什么都不做,置若罔顾?   也许他明白他想干什么,只是从感情上不愿接受吧。   天越来越冷了,明明接近年关,宫里却丝毫没有快过年的喜气。宫怿刚出殿门,一阵寒风迎面扑来,风里仿佛藏了冰渣子,顺着衣裳缝隙往里钻。   他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辆暖轿,是东宫的轿子。   两个孩子已经上轿了,轿里燃着炭火,十分暖和,宫怿掀了轿帘,看见她坐在里面,对着他笑。   “你怎么来了,这么冷。”他目光在她小腹上停留了一下。   “我怎么知道你也会来,我是来接甯儿颉儿的。”   ☆、第112章 第112章   112   秦艽有了, 还不到三个月, 怀相平稳, 暂时还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其实两人暂时是没打算这时要孩子的, 所以秦艽一直喝着药, 是阿朵给配的药,药性温和, 一月之中只用在月事前后吃几日就可,以前是汤剂, 后来被阿朵改成了丸剂。   偏偏就是因为太方便了, 前阵子太忙,以至于秦艽忘了吃药,就这么怀了上。   自打知道秦艽有孕后, 宫怿就十分紧张, 什么事都是能免则免,可宫里哪有清闲人, 再说宫里这种局势,也不可能闲下来, 宫怿无奈只能管控着让她不劳累过度。   “以后接他们的事, 让阿朵来,或者我来就是,外面天冷你还是少出门。”目前秦艽有孕的事, 仅限于有数的几个人知道, 秦艽的意思是能瞒多久瞒多久, 虽旁人也不至于因为太子妃怀了身子, 就对她做出什么不利之事,但她不能因此交出宫权,哪怕就是形势上宫权在她手里。   “阿朵和玉蝶她们都忙,现在就我闲着。”   一家人坐着暖轿回到东宫,宫怿并没有就此闲下,将秦艽和两个孩子送回寝宫后,就再度出门了。   自打太子监国后,前朝和后宫都十分平静,这种平静却给人一种暴风雨之前的宁静,让人忍不住就忧心忡忡。   ……   如今帝后都卧病,关于年节事宜都是能省则省。   除夕当日发生了一件事,因为没有摆家宴,齐王吴王赵王等人差点闹出事来,他们吵着要见元平帝,元平帝却不愿见他们,赵王素来脾气刚烈,便吵嚷了起来,说太子不让他们见父皇,是居心叵测,说不定元平帝已经被他谋害了。   这指控实在太严重了,哪怕和贵亲自出面解释,都未能平息。元平帝大怒,见了他们,却气急攻心致使病情加重,赵王因此受罚,被禁足在赵王府,这下再无人敢说什么,整个年节皇宫里都是一片死寂,连点笑声都无。   年节都没过,上元节却不能轻忽。   上元节历来是大梁最为重要的节气之一,按照惯例该君与民同乐,须知皇帝的龙体安泰事关江山社稷之说,并不是虚假妄言。龙体安,则朝廷稳,朝廷稳则百姓安,每年上元节礼部都会命人扎鳌山高灯,晓谕各家搭建灯棚与民同乐。   这是一种讯号,长安乱不得,所以今年不管元平帝会不会出现在朱雀门,这个灯节也要把架子搭起来。   灯节一共有十日,自正月初八到正月十七,从正月初十开始,官府便取消了宵禁,民众狂欢达旦,可谓是百无禁忌,各坊间纷纷开起了灯市,其中又以东西两市的灯市最为热闹。   随着一天天临近上元节这日,欢庆的气氛也渐渐达到了顶点。   可与外面这些热闹相比,朝堂乃至皇宫里却罕见的宁静,甚至各家各府上也笼罩着一片不祥的寂静。   今日宫里还是要摆宴的,却是太子代之,这几日秦艽不太舒服,就留在了东宫,未曾露面。也是奇了怪,之前秦艽一点怀了身子的感觉都没,偏偏最近有了反应,天天吐得是死去活来。   为了安抚两个孩子,秦艽提前就让人从街上买了不少花灯,外面天还没黑,就让人在庭院里挂上了。甯儿自打看见这些花灯,魂儿都被勾跑了,要不是秦艽说吃了晚膳才能去玩,她连晚膳都不想吃。   刚摆上膳,有人来禀,九皇子的侍妾陈夫人来了。   陈夫人便是丁香,她本姓陈。   丁香不光自己来了,还拖了三个孩子,一个还在襁褓,两个比甯儿和颉儿小,大的叫泰儿,刚三岁,小的叫慧儿,才两岁。   她这么拖家带口的来,阵势却极小,身边就带了两个丫鬟,连抱孩子的人手都不够。   秦艽心里当即泛起嘀咕,再加上她和丁香虽好,表面上却来往不多,不过人既然来了,她肯定是欢迎的。直到一同用膳时听丁香说,是九皇子让她来的,说让她在这儿住一宿,明日再回去,秦艽心里一个咯噔,总算明白是哪儿不对了。   四个孩子凑在一处,那无疑是灾难。   哪怕各自彼此再怎么含蓄内敛,在经过初始试探后,明白彼此是同类,便会疯玩在一起。尤其又有甯儿带头,泰儿和慧儿就全然忘了来之前娘说要听话不要吵闹,跟在她后面跑来跑去。   秦艽被吵得头疼,让人把几个孩子领下去玩灯。   见她难掩烦躁,丁香也吃不下饭了,小声问:“秦艽姐,是不是今晚会出什么事?”   连丁香都看出来了,无缘无故九皇子不会把丁香往东宫送,除非万不得已,例如九皇子今晚有事要做,没办法护住丁香和几个孩子。   那么会发生什么,还用多想吗?   本来秦艽就觉得最近气氛不大对头,她还曾提醒过宫怿提防狗急跳墙,可她最近孕期反应过大,不是吐得厉害,就是整天昏昏沉沉,稍微清醒点的时候都用来处理宫务了,也没功夫注意朝堂和各处暗里的动向,没想到就这么突然来了,让她连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去把小安子小平子找一个过来,或者把李将军叫来也可。”秦艽吩咐道。   不一会儿,小安子就来了。   秦艽看了他一眼,道:“说说,怎么回事?”   小安子笑得心虚尴尬:“其实也没什么事,东宫这边殿下都安排好了,太子妃只管安心带着几位小主子,待着这里即可。”   “连我你都敢瞒?”   小安子陪着笑:“不是奴婢瞒您,是奴婢也不知具体如何,只受命保护好太子妃和几位小主子。”   “影一大人和李将军呢?”秦艽看向玉燕。   小安子又道:“娘娘,您就别问影一大人和李将军了。影一大人跟在殿下身边,李将军正布置东宫各处安防。而且就算您问他,他也不会多说,殿下的脾气您还不知道,下面人只管做事就好,各司其职,至于大局和总体事宜,除了殿下,谁也不知。”   这倒是宫怿的秉性,秦艽与他成为夫妻,还生了两个孩子,对他的想法和做事方式也不过只能看出五成,还是在他愿意告诉自己的情况下。   事已至此,她多想无疑,他不愿告诉自己,肯定是顾虑着她的身子,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护好自己和几个孩子,还有丁香母子仨,至于其他的只能相信他,相信他不会让自己面临危险之境。   因着有这一茬事,之后陪着孩子们出去看花灯,也没什么心思了。   明明花灯璀璨,东宫派出去采买的人也会办事,买回的花灯都是市面上少见了,精致华美又不失童趣。几个孩子可喜欢了,唯独颉儿似乎有些心事重重,仿佛知道发生了什么。   “娘。”   “没事,你还小,不要多想。”秦艽抚了抚他的额发,大抵是生下来就是病躯,总是与药为伴,颉儿比甯儿成熟许多。   “那皇祖父?”   秦艽心里咯噔一下,还是撑着笑道:“皇祖父自然无事,爹没回来,肯定在皇祖父那儿。”   玩一会儿,孩子们就没兴趣了,再加上外面天冷,便转回了殿中。   哄着让几个孩子洗漱上榻,今天是非常时期,怕半夜出事,秦艽便让几个孩子睡在一处。她和丁香也不走,陪着他们一同睡,反正这床宽大,也不怕不够睡。刚好有几个孩子说话打岔,她和丁香也不容易胡思乱想。   殿中一片其乐融融,殿外乃至整个东宫却一片肃杀之气。   几处宫门派了重病把守,将士们甲胄分明,一队队四处巡逻着,尤其是承恩殿,更是被人围得密不透风,蚊子都飞不进来一只。   阿朵出去看了看,吩咐不当值的宫女内侍都待在自己的住处,不到天亮不能出门,当值的只留了玉燕几个,人是少了点,但胜在放心。   等外面空了下来,阿朵打了声唿哨,黑暗中有人影拿出一个个竹筐,将什么东西倾倒在地。   那些东西落在地上,便四散开来。还有人爬上屋顶,往屋顶上倒东西。如是这般一番,阿朵回到殿中,在床榻一侧坐下,这时几个孩子已经睡了,丁香没有出声,但估计是没睡着,秦艽同样如此。   听见动静,秦艽问道:“怎么了?我听见你打唿哨。”   “我出去布置最后一道防护,怕半夜有人偷袭。别担心,快睡吧,等明天醒了事情就结束了。”   秦艽有点痛恨自己的无力,还有偏偏这个时候身子不济事,可多说无益,她努力让自己去睡,熬了会儿倒也睡着了,就是睡的不太踏实,断断续续总是做梦。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道尖叫声将她叫醒。   秦艽睁开眼,发现殿里的灯还亮着,她旁边坐着丁香,丁香披散着头发,眼睛瞪得很大,似乎有点害怕。   “怎么了?”   “好像有人来了,你那个叫阿朵的宫女出去了。”   “孩子?”   说话的同时,秦艽已经坐了起来,去看几个孩子醒了没,却发现他们睡得很熟。丁香小声跟她说,她睡着后,阿朵发现她没睡,给了她一些羊绒,让她帮着把几个孩子耳朵塞住,说半夜里肯定会发生事,孩子太小了,怕会吓着他们。   丁香见秦艽十分倚重阿朵,就听了她的,幸亏她这么做了,之前外面闹出不少动静,都没吵醒孩子们。   “你一直没睡?”   “我睡不着,殿下也不知怎么样了。”丁香忧心忡忡道。   秦艽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给自己套了件衣裳。   这时,阿朵从外面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   “有人偷袭,还是高手,没惊动外面摸了进来。”   不过阿朵事先有所防备,这座寝宫外面的地上、墙上,甚至屋顶上,放了密密麻麻数不尽的蛇虫,除非他不落脚,落脚必死。   已经死了好几个人,还有两个是承恩殿里服侍的宫人,明明之前吩咐过今夜不能出门,偏偏往外闯。阿朵刚才就是去看这两个尸体,身上都带了匕首,不知是谁安插进来的钉子。   听完阿朵的话,秦艽也就罢,丁香吓得不轻。觉得这些想害他们的人真是阴魂不散,东宫防备成这样,还能往里摸,她这会若是还在观云殿,恐怕已经死了。   秦艽被她逗笑了。   “你以为人家是想杀你?”   “那是?”   “拿你当威胁。”   这时,外面又有唿哨响起,阿朵出去了。   很快转回来,对秦艽道:“有大批人马想闯东宫,已经打起来了。”   东宫都这样了,秦艽在想此时皇宫里恐怕乱得不成样子,也不知道宫怿怎么样了。   ☆、第113章 第113章   113   此时皇宫里早已乱了, 到处都是奔走的脚步声、厮杀声、惨嚎声, 跳跃不定的火光与这些嘈杂的声音汇集成一片, 衬着这漆黑的夜色, 格外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乱子是从内部先开始的, 驻守在皇宫四处的金吾卫兵士,几乎是毫无防备的就被身边同僚突然袭击, 往日里一同说笑甚至一起去逛勾栏院的兄弟,突然露出一副狰狞的面孔, 让人几乎来不及问一句为什么, 便魂归九幽只能去阎罗殿报道了。   有宫殿燃烧了起来,滚滚的浓烟,冲天的火光, 几乎只是一下子, 各处便乱了起来。   这注定是一场大乱斗,因为彼此之间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阵营, 只能屠杀掉眼前攻击自己的人,不管他是谁。到处乱成了一锅粥, 直到开始有人反应过来, 在手臂上绑上有颜色的布条用以区分。   萧家迫于形势,萧皇后的突然倒戈致使他们只能破釜沉舟,此事正中宁王下怀。齐王和刘家同样因为如此, 一场十几年前的大火逼着两家人走到极端, 若是此事还没发生前有人这么告诉他们, 他们绝对嗤之以鼻, 可事实就是这样。   至于赵王和吴王,则纯粹是不甘心和被逼无奈了,其实如果不是齐王和宁王打算动手,他们恐怕还要再看看动静,现在这种情况,只能逼着他们一起动手。   在经过最初的混乱后,所有留存下来的人都用布条对敌我做以区分,他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直至队伍越来越大。他们有的臂上绑着蓝色的布条,有的是红色,有的是黑色,还有的是绿色。   就在这时,黑红两色的人马突然抽掉手臂上的布条,统一换成了白色,并对其他人马进行屠杀。   寒风中,有一队人正在艰难地往前行着,他们甲胄分明,人数众多,可他们其中有一个穿着金色铠甲的人,若是换做平常,这种铠甲自然威风夺目,而此时无疑变成了最显眼的目标,会使人都往这里攻来。   “殿下,齐王和宁王联手了,为今之计我们只有找赵王联手。”   “联手?联手!”   混乱的厮杀容易使人神志不清明,此时吴王也早已杀红了眼,可他明白齐王和宁王联手的意思,不外乎想对他和赵王单个击破,至于除掉他们以后如何,大不了两人再厮杀一场。   这个决定并不难做,吴王很快就下了命令,显然赵王与他也有同样的想法,两批人马在指挥下渐渐靠拢。   一处城楼上,寒风中齐王和宁王静立,看见下面宛如蝗虫一般的兵士,还有那些跳跃的火把光。   “老三和老四联手了,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说话的是齐王,他一身黑色铠甲,肩披同色披风。   宁王与他是同样的打扮,披风却是猩红色的里子,像血,与他平时的气质截然不同。   “二哥既早已有主张,还用询问弟弟?”   齐王失笑一声道:“到底我们现在是合作,哪能我这个当哥哥的专断独行。”   宁王不以为然,道:“东宫那边如何且不知,老六在甘露殿是毋庸置疑的,父皇也在甘露殿,不如先去那处。”   其实目标都是明确的,只是两人到底不是一心,现在看起来是同一阵营,也许下一刻就会翻脸,不然双方也不会做这种无谓的试探。   *   与此同时,甘露殿里。   鎏金连枝灯在角落里静静的散发出光亮,殿中十分安静,衬着远处传来的厮杀叫喊声,平添了一种很诡异的气氛。   这种诡异的气氛并未影响殿中的两人,这二人一卧一坐,坐着的那个一身规制太子服,端得是龙章凤姿,他身材挺拔硕长,满身气势内敛而又不失蓄势待发。   此时宫怿正拿着一本奏章,嗓音徐缓地念给元平帝听。   平时这种差事他都会在白日里晚上,今儿也不知为何,可能是因为上元节,白日事忙耽误了,直到掌灯时分才来。   “你倒是沉得住气。”最终,还是元平帝略显沙哑的嗓音,打破了沉寂。   “儿臣沉不住气也无法。”宫怿笑了笑,神色淡淡道。   元平帝似乎嫌他有些没出息,脸色嘲讽:“你东宫没人?”   “东宫有没有人,父皇难道不清楚?”   元平帝当然清楚,其实不光元平帝,包括宫怿,乃至齐王宁王等都清楚,东宫有多少人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若是算不清楚东宫有多少人,今儿也不会闹出这么一场。   “你带了多少人出来?”   “两千。”   两千?着实太少了,不过这也是东宫仅能拿出的人。东宫六率到现在人都没配置满员,这是惯例,哪处都有吃空饷的。这些人一部分驻扎在城外,留守一部分护卫太子及东宫安全,今日轮守的一部分宫怿还留了人在东宫,能带出两千已经很不错了。   “就靠着两千人,你打算干什么?”   “充个人数吧。”   宫怿这回答将元平帝气得不轻,有很多时候元平帝都会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种,有时候聪明,有时候愚笨,愚笨起来让人忍不住质疑。   “就这两千人,你想干什么,带着你的人滚吧,别杵在朕面前。”   “不是还有父皇吗?”   “朕?”元平帝先是诧异,再是冷笑,笑到最后成苦笑:“这次你别指望朕了,这几个兔崽子把朕手下的人,策反的策反,收买的收买,朕现在就是孤家寡人。”   宫怿没表示信,也没表示不信,依旧安坐着。   “怎么还不走,朕这次保不了你,赶紧走。”   “你走吗?虽是人少了点,但小心点冒点险应该能逃出去。”   “朕是一国之君,岂有仓皇逃命之理。”   “那我还是一国储君,更没有舍下君父自己逃命之理。”   元平帝不说话了,宫怿也没说话,烛台里发出‘哔剥’的轻响,有光影随着声音跳跃,恍惚了彼此的面容。   ……   喊杀声越来越近了,似乎就在甘露门外,被人拦了下来。   这处寝殿里依旧安静无声,隐隐有焦糊味儿传来,似乎哪里燃起了大火。   “你不想给你母后报仇?你从这里离开,就能给你母后报仇。”元平帝的声音突然响起。   可能这里太安静了,宫怿恍然以为是幻听,下一瞬才明白是他在和自己说话。   他终于说出来了,提起那个命丧火场的女人。   其实对于上官皇后,宫怿已经记不太清她的面容,只知道她长得很美丽,很温柔。他眼睛复明以来,元平帝表现得眷念回忆,却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她,似乎那是一个禁忌,谁都提不得,包括他自己。   “你指的是自己?”   “你可以这么认为。”   这是宫怿一直想知道的答案,他甚至希望有朝一日能从他口里亲自得到答案,为此他跟他耗在这里,耗的是彼此的耐心,也耗的是情分。可现在得到这个答案,他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他其实知道这一切都是元平帝的局,从他让秦艽打理宫务开始,一个针对前朝后宫针对所有人的局就开始了。   一个太子本就是众矢之的,再加上一个捞过界的太子妃,能烧起好几把火。秦艽因为被萧刘二人刁难,扶起萧才人从中想浑水摸鱼,恰恰也是这个不起眼的萧才人,逼得萧皇后走到绝路。   为了自保,萧皇后拿出自己唯一能称为砝码的东西,将刘贵妃拉下水。一个皇后一个贵妃,背后牵扯着两家人,这个时候病重的元平帝,上官归又去了安西,其他人如果再不做点什么,恐怕皇位只能让他这个半路杀出的太子得了。   这一局谋的是人心,可恰恰也是元平帝的配合,才能使这一局走到如今这种地步。很多时候,宫怿都想不通为何元平帝愿意去配合,也许他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我想知道真正的答案,而不是模棱两可的回答。”   “知道事实真相又如何,难道你想弑父弑君?”见他剑拔弩张的样子,元平帝笑了起来。起先他笑得中气十足,渐渐虚弱下来,他抬起手,招了招:“过来,这个给你。”   是兵符。   也是宫怿今晚会冒险跟元平帝耗在这里的另一个原因。   他目光复杂起来,但还是走了过去。   宽敞的龙床,元平帝半卧在上面,盖着厚厚的被子,显得他格外虚弱。   “你真把这东西给我?”   “你不是一直想要?”   “我……”   “拿着,别婆婆妈妈。”元平帝难得露出一脸匪气,甚至还有点鄙夷。   这鄙夷刺激到宫怿,他伸手去拿那掉在榻上的兵符,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落空了,眼前一黑,掉进一个黑洞里。   宫怿没有防备,被摔得头昏脑涨,好不容易站直起身,抬头去看,距离他头顶约三米处,有一个洞口。   洞口除了有亮光,还有元平帝的脸,这是一个陷阱,估计也是身为帝王自保的最后手段,却没想到竟用在他的身上。   “身为一个帝王,不要轻易对任何人卸下防备,哪怕他是个重病的老人。”元平帝笑着,又咳了几声道:“好好在这里待着吧,拿好那枚兵符,等结束了会有人接你出去,到时候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你到底想干什么?”   宫怿摸着身边的墙壁,这墙壁太光滑了,显然是设计这里的人故意如此,即使他功夫不差,也没办法在没有任何支撑的情况下,从这里跃上去。   “我不想干什么,”那个洞口没有元平帝的脸了,他似乎又躺了下,只有声音还能传到这里,“经此一事,萧、刘、王、卢、崔元气大伤,剩下的那些不足为惧,从今往后这座江山只姓宫,不姓其他,也无人能成为你的掣肘。至于我,我去陪你娘……”   随着一阵轻响,洞口被封闭,宫怿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而就在洞口封闭的同时,他听见有人破了殿门的巨响。   ☆、第114章 第114章   114   宫怿在一瞬间感觉脑子炸了。   他一次又一次试着用墙壁借力往上腾挪, 却根本找不到再次受力点, 这里实在太黑了, 伸手不见五指,摔了十几次, 他终于放弃了,又疯了似的在四周墙壁上摸索。   凭什么呢?凭什么!   凭什么留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就将他关在这里, 宫怿没敢去想元平帝接下来会遭遇什么,要报仇也是他来报,凭什么让别人越俎代庖。   他借着火折子的光,终于在墙上找到缝隙,却没有找到从里面开启的方法,想必这个地方既然是拿来做陷阱, 定然不会让人从里面出去。   他只能等着!   宫怿吹熄了火折子,四周顿时暗了下来。这里静得出奇,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 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   东宫的战事愈演愈烈。   在经过最起初的试探之后, 李将军庆幸之后缩小了防卫圈,放弃了东宫几座城门,而是选择以后廷为防守圈,与叛军对持。   那些叛军仿佛疯了似的, 竟拿出打攻城战的架势, 李将军并不知晓宫里早就乱了, 太子无故失踪, 找不到正主儿,自然都往东宫来了。   外面闹成这样,承恩殿里也安静不下来,几个孩子吓得瑟瑟发抖,刚才哭了一场,好不容易才哄好。   阿朵出去了几趟,脸色越来越难看,秦艽安稳不住了,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起先阿朵不说,秦艽实在逼问急了,才说出宫怿失踪的事情,说叛军已经攻下了甘露殿,唯独太子失踪。   唯独?也就是说元平帝已经出事了?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急于找到太子,于是把兵力都调来攻打东宫?”   阿朵点点头。   按照宫怿的计划并不是这样,有他和元平帝的牵制,东宫这里不会受到太多的攻击,毕竟他们兵力有限,对方同样如此,可千算万算没算到元平帝会拿自己当饵,又把他给弄失踪了,东宫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   秦艽感觉头很晕,又想吐了,可看着身边几个孩子和丁香,还有肚子里的这个,她只能忍下满心满肺的焦躁,让脑子转起来。   “我们现在有多少人?”   “三千?”阿朵说得也不太确定,认真来说她不懂这个,只是询问情况时顺带问了一句,“李将军已经放弃了前廷,将所有人都集中到了后廷。”   其实秦艽也不懂行军打仗,只知道人少打不赢人多,现在若是有援手,借着宫墙之利,他们不一定会输,可哪儿来的人援助?   “你让人传我的命令,将所有的宫女内侍全部调动起来,听李将军的命令调配。宫门若不失守,尚还有余地,宫门若是被冲开,所有人都活不了。多激励激励他们,若是能熬过今晚,所有人都有赏。”   阿朵领了命,正打算下去,又被秦艽叫住了。   “我跟你一起。”   “秦艽你不要去了,你还怀着身子,甯儿颉儿还要你陪着。”阿朵很不赞同。   秦艽摇摇头,拿起旁边衣架上的衣裳来穿。   “阿朵你不懂,事关生死光下命令没用,你得让他们知道,主子跟他们共存亡,他们意识到严重才会拼命,不然就是空口白话,说不定他们还以为我们已经走了,留下这满宫上下的人当替死鬼。”   这个道理阿朵不懂,但她知道每逢寨子里有大事,大祭司或者首领都会亲自坐镇,鼓舞人心,也许这也是同样的道理?   秦艽把孩子托付给丁香,并吩咐她不要走出这间寝殿,不是她和阿朵来,任何人让他们出去不要理,就顶着寒风和阿朵去了外面。   她裹着厚厚的披风,手里还捧着手炉,外面果然乱成了一片,叫喊声和闪烁的火光混成一片,让人不由自主绷紧了神经。   小安子和小平子已经在外面指挥了,可生死关头,所有人都慌了神,都是惶惶不安,宛如丧家之犬。   “太子妃,您怎么来了?”小安子摸着汗跑过来问道。   一听到太子妃,慌神的人们都往这里看过来,甚至有人忍不住往这里挤,仓皇地问现在该怎么办。   秦艽回忆之前看过的史记,每次发生宫乱,最坏事的就是敌人没乱,自己先乱了。尤其这些宫女内侍们,看似不起眼,却是宫里最多的一类人。他们贪生怕死,却也是最盲目的,真正懂得藏起来安稳躲着的没几个,都会趁机卷了财物往宫外逃。   殊不知这样更危险,因为哪一方都不会放过他们,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都怕里面夹藏了重要的人物。   秦艽猜的并没有错,其实这些宫人已经逃过一轮了,不过李将军守得稳,又把他们挡了回来。   “现在宫里有叛军逼宫,已经死伤了很多人,东宫外面围满了叛军,即使现在逃也逃不出去。太子殿下已经带着援军正在回程的路上,我们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能活命。小安子,现在你让人把这里的灯都点上。”   “哎,是。”   小安子领了命,让人去把灯都点了,顿时这里亮如白昼。   他又让人去搬了张椅子来,让秦艽坐着。   灯光下,秦艽面色苍白,却充满了坚决。   “现在你们的命掌握在你们自己手里,我和两位小皇孙同样也是,我在这里陪大家,只要坚持下去,我们所有人都能活下来。”   “可是太子妃,我们什么也不会,难道让我们出去杀叛军?”人群里,有人道。   “没人指望你们能上阵杀敌,但是你们可以帮助对敌的兵士们,让他们可以空出手来专心对敌。小安子,你和小平子负责这些人,听李将军调配,事后所有人都有赏。”   “是。”   *   这些宫人们很快就派上大用场,因为叛军竟然用上了云梯,李将军命人去烧滚水和滚油备用,一盆盆一桶桶往外浇去,给对方造成了巨大了伤亡。   这一出着实出乎叛军所料,让他们暂时停下攻势。   趁着空档,李将军又命人去寻了大量的木料。   出于备用,东宫的藏库里有很多珍贵木料,都是历代所藏,或者番邦进贡而来。这些木料都是保持着最原始的状态,一颗颗人合抱不住,被人抬到城门楼上,这就是一大杀器,丢下去可以砸死很多人。   因此启发,甚至有人去拆了凉亭或是宫殿的柱子,甚至是假山奇石,能用的都搬来了。就这么一波热水,混着一波热油,再来一波巨石木柱,有的还在木柱上点了火,打得叛军是叫苦不迭,东宫的兵士们则是哈哈大笑着,叫嚣着让他们有本事再来。   这样无疑是拉高了己方的士气,一时间所有人都是兴致勃勃,充满了干劲儿,对于能守住东宫,再无什么质疑了。   可这时高兴未免太早,东宫这边想法子克敌制胜,对方也不是吃素的,在摸清楚这边的攻击模式,那边也给出应对之法,在下一次再往城门楼上攻击时,同时命人利用上面扔下的木柱,撞击宫门。   同时,里面也有人叛变了,有人想趁机去开宫门,有人竟去偷袭秦艽,被阿朵挡了下来。承恩殿那边也出了乱子,幸亏殿外有蛇阵,一时之间到处乱成一锅粥。好不容易刚稳定下来,又是一波攻击降临。   死伤越来越重了,到底东宫兵力不足,能撑这么久俱是因为有城墙之故。   李将军再次整合剩下的兵士,却发现已经快没人可用,连内侍中稍微强壮些的,都被派上的第一阵线。   门楼下,或是躺或是卧,都是受了伤的兵卒,一些胆子大的宫女们,正抖着手给他们包扎伤口。   “就算战死了也没关系,老子这辈子足了!”一个正被包扎伤口的兵卒大声喊道。   旁边坐躺的都是他的同僚,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苦中作乐地嘿嘿直笑,把几个宫女笑得又想哭又想恼。   援军怎么还没到!?   只有秦艽知道所谓的援军不过是她骗这些人的,若是让他们知道太子失踪了,恐怕不用叛军来打,这些人就不战而降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没几个,只有李将军和他的心腹,以及阿朵和秦艽几个人,每个人都承受着旁人不知道的压力。   “娘娘,属下接到的命令是护好东宫,护好娘娘和两位小皇孙。若实在不得已,属下可带着人护着娘娘逃出去。”   “往哪儿逃?再坚持一下,太子一定会带着援军来。”   见秦艽坚持,李将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舍弃所有人往外逃,也不一定能逃出去。   夜风越来越冷,秦艽出神的望着漆黑的夜空。   隐隐的,又有喊杀声来了,这股声浪越来越大,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大,秦艽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一次挡不过去了。   “援军来了!”有人在嘶喊。   “援军来了!”   “援军来了!”   嘶喊声越来越大,汇集成一股巨大的声浪。   *   带着援军来的竟是来喜。   秦艽很诧异,不过当时这种情况,也顾不得多说什么。她想起还在承恩殿的孩子,忙站了起来,却因为坐太久,麻了双腿。   穿着铠甲的来喜搀了她一把,她拉着他的手站了会儿,才让这股难受劲过去了。   “来喜哥哥,你知道太子的下落?”   来喜摇了摇头,道:“你别着急,我也听说太子失踪了,但未曾见到过他,和内监已经命人在找了,你别着急。”   可怎么不着急?只是急了也没什么用,秦艽深吸一口气:“来喜哥哥,我先去看看孩子们。”   她往外面走去,这时小安子突然走了过来,要去扶她。   秦艽虽有些诧异,但并未拒绝,可她很快就感觉到不对,手里竟被小安子塞了个东西,她摸了下,是蜡丸。   小安子会在这种情况给她塞东西,说明不能让人看见,到底不能让谁看见?秦艽顾不得多想,佯装无事带着人回了承恩殿。   殿外的蛇阵还没收,来喜等人被暂时拦在外头,秦艽先进了殿中,安抚两个啼哭不已的孩子,丁香想问的问题有很多,但见秦艽皱着眉,只能暂且按捺下来。   秦艽很想知道蜡丸里究竟有什么,但还是忍耐着,小安子没事不会故弄玄虚,肯定是有原因的。   她把两个孩子安抚下,借着去屏风后换衣裳的空档,捏开了蜡丸。   蜡丸里面有一张纸条,在看清楚纸条上的字后,她愣住了。她当即就想出去,却不知为何又忍住了。   元平帝为何会留给她这样一条信息,还假转小安子的手?让她去这个地方,真的能找到宫怿,他为何会弄这一出?   到底这消息是不是有诈,谁也不知道,但要想找到失踪的宫怿,她只能冒险。   其实到现在,秦艽已经差不多弄懂元平帝的意思了,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话,元平帝定是谁也不相信,才会把消息转给她,笃定了她不会害了宫怿。   ☆、第115章 第115章   115   秦艽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没让阿朵撤掉蛇阵, 而是换了身衣裳又出去了,从来喜口中, 她得知了目前外面的大体情况。   齐王、宁王、赵王和吴王谋逆,带着叛军趁夜逼宫, 元平帝重伤昏迷,太子不知所踪。如今外面尚有叛军余党还未铲除, 来喜奉命来东宫救援。   至此, 秦艽终于在一盘散沙中寻到有迹可循的线索。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元平帝设计的局,那么所有人都在他的局中, 包括他自己。神策军是他用来翻盘的底码, 事实上神策军没辜负他的信任, 至少暂时没有。   也许之前还有些想不通, 元平帝为何会送出这样一颗蜡丸,结合他重伤昏迷, 秦艽似乎有些明白了。   照这张纸条来看, 宫怿的失踪应该是在元平帝安排下发生的, 目的是为了保护他, 为何会让她去接他, 可能宫怿所在的地方必须需要外力才能打开,他本人是没办法出来的。   如果这个时候元平帝已经出事了, 宫怿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危险, 且暂时不提叛军及那些藏在暗中坐山观虎斗的人, 元平帝手下的那些心腹, 都会变得不可控, 他们是效忠元平帝不假,但当元平帝也出事了,人心就会变得难测。   这就是元平帝为何会大费周章传递消息给她的原因。   秦艽有些坐立难安,但她还是强行让自己冷静。   外面的夜已经很深了,来喜见她面露倦色,道:“你怀着身子,已经熬了这么久,还是先去休息。这次神策军的兵力很充足,控制住外面的局势只是需要时间,不要担心。”   秦艽苦笑了一下,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你是担心太子?”   秦艽没有正面回答他:“来喜哥哥,你能不能让你手下的人试着找一找太子贴身之人,也许他们知道太子的下落。”其实她想说影一,却不知为何含糊了。   来喜没有拒绝,点头道:“现在外面乱成这样,谁也不认识谁,一切只有等到天亮再说。”   秦艽也知道外面乱成这样,要想找到特定的某个人很困难,只能心乱如麻地点点头,站起来打算回寝宫休息。   “那你呢?”她顿了顿脚步问。   “我今晚是没法休息了,外面的事情还很多。”   秦艽没再多说,转身离去。   来喜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晦涩,他并没有发现秦艽出门时,借着转身看了他一眼。   *   “情况怎么样了?”丁香问。   秦艽摇了摇头,道:“局势还不太明白,不过有神策军的人在,混乱应该马上就会结束了。”知道丁香想问的其实是九皇子,她又道:“你别担心,九皇子应该没事的,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与宫怿一样,九皇子也是下落不明,秦艽猜测他是不是藏在什么地方,说不定已经不在宫里了,显然这种说法安慰不了丁香,只会让她更乱。   秦艽去床榻处看了看,几个孩子已经睡了,甯儿脸上还有泪痕,让她看得心疼不已。可现在她实在没功夫去关注这些,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在她脑子里浮现,让她的头钝生生的疼。   “秦艽,你还是去睡一会儿吧,再熬下去,你受得住,肚里的孩子受不住。”阿朵说。   丁香看着她,也是同样的意思。   秦艽觉得自己确实要休息一会儿了,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来让她认真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回了寝殿,玉蝶端了一碗汤饼来。   明明就是很简单的汤饼,是用羊肉汤所做,上面撒了些葱花。秦艽最近胃口一直不好,也吃不下油腻的,却在这时候胃口大开,将一碗都吃完了。   她想是肚里的孩子在体谅她,让她不管再怎么样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   “外面的蛇阵撤吗?”   阿朵端了一盆热水来,服侍秦艽擦手净面。温热的水汽袭上她的脸颊,明明不冷,可脸颊却是木木的,她猜测是在外面冷风吹久了。换了帕子,又捂了下口鼻,她感觉舒服多了,长出一口气。   “暂时先别。”   阿朵顿了顿,没再问什么,只是搀着秦艽让她躺下,又给她盖上了被褥。   “阿朵,你也去休息会儿。”   “你睡吧,别管我,我困了自会休息。”   和阿朵相处这么久以来,秦艽知道她不是矫情的性子,就没再多说。被子里放了汤壶,散发着暖暖的热气,秦艽用脚拢着那汤壶,脑子里还是乱得厉害。   她去想元平帝给她递消息的事,想自己所想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漏,又想宫怿现在怎么样了,到底安不安全,她该怎么去救他,才能不会行差踏错,影一呢,为何至今没有消息,她想了很多,越想越心浮气躁。   隐隐的,响起一声叹息。   她感觉有人掀了帐子,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是阿朵。   “秦艽,你不信任他?”   她没有睁眼,她知道阿朵说得是谁,她没有让阿朵撤掉蛇阵,其实就是不信任的一种表现。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偏偏就这样了,事实上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该信任谁。   “不信任是对的,我们的耳目受阻,只能对一切事物都保持怀疑。你安心睡,甯儿颉儿那里我让大山看着,养足了精神再说其他的事。”   隐隐的,秦艽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然后她就睡着了。   她虽然睡着了,却做了很多梦。   梦里无一例外都是乱象丛生,有的是她死了,有的是宫怿死了。后来她又做了个梦,梦里的一切都非常清晰,不再是模糊的黑白,而是有颜色,有味道,她甚至能嗅到弥漫在空气里的那股血腥味和焦糊味。   她觉得这一切陌生而又熟悉,直到看见宁王一身铠甲出现在她面前,她才想起那个被她后来觉得是她上辈子的梦。这个梦就像她曾经做过的那样,可她最终却没有死,而是被救了回来。   新皇登基,她因伤重,即使被救了回来,身子却大不如以往,没办法再做尚宫。就在她以为自己可以被放出宫时,新皇却将她封了妃,将她收入后宫。   她想这是怜悯?   虽然很久以前两人有过那么一段回忆,可彼此都知道那不过是一场戏,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秦艽才知道六皇子是最终的赢家,他花了十几年,和先帝合伙布了个弥天大局,骗了所有人。   而那个时候,她其实当自己是死了一次的,死了一次的人总是要通透很多,偏偏就在她放下执念时,他却弄了这么一出。   彼时,她是厌倦的,厌倦这些谎言和虚假,厌倦这些因为权力产生的丑恶,厌倦宫里的一切。   可活着是人的本能,那就活着吧,不能当尚宫,只能当妃子,不能出宫,只能留在宫里,其实都没什么,无所谓哪样。   新皇的脾气很怪,直到这时秦艽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这个人,她脑子里对他的印象,都来自于她的想象,可能他是她进宫以来,最初的温暖,所以她美化了他,当现实真实在自己面前展开,她才发现他就是一个人,很普通的人。   他的脾气总是阴晴不定,动不动就对她甩脸子。   宫里的人都说她是他最宠爱的妃子,可实际上秦艽一点这种感觉都没有,虽然他后宫里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妃子。偶尔她也听说前朝那些大臣闹得很厉害,说她祸国殃民狐媚惑主什么的,但他很专断独行,大臣们拿他没什么办法,她也懒得去细想这个问题。   就这么过去了好几年,期间发生了很多事,她似乎也终于觉得他是宠爱自己的了,可那个时候她的身子却越来越不好了。   中间她还是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一胞双胎,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他身边一直只有她这么一个妃子,似乎所有人都觉得她有义务不让他绝后,那就生吧。   梦到最后已经很模糊了,她只知道她后来还是死了,临死之前他的脸难看得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欠了他的,她却松了口气,因为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他似乎在她耳边喊了句什么,她却没有听清楚。   ……   秦艽隐隐听见有人喊自己,悠悠醒来,才发现自己是在做梦,出了一头冷汗。   阿朵听到动静走了过来。   “有影一大人的消息了吗?”   阿朵摇摇头:“我们的人出不去,来少监那边说依旧没有消息。当时甘露殿守卫并不多,殿下带的人都聚在甘露殿,叛军主力攻打那里,会不会?”   秦艽知道阿朵的意思,会不会都死了。   “不会,至少影一大人肯定不会死。”   “也许他受伤了,在哪躲了起来。”   秦艽坐了起来:“外面天亮了吗?”   “刚亮。”   “你让人把蛇阵收了,叫玉蝶来服侍我起身。”   阿朵没有说别的,点点头出去了。   很快玉蝶几个就来了,一夜过去,她们也憔悴得厉害。更不用说跟着她们一同来的其他宫人,都是惊魂未定。   秦艽洗漱更衣后,去了偏殿,丁香和几个孩子都起了,正在用早膳。   “先来吃些东西,什么事也得吃饱了再说,你别忘了你肚子里还有一个。”丁香忧心忡忡说。   秦艽静下心吃饭,甯儿和颉儿也都很老实,等吃完后,甯儿才倚在她身侧问,是不是爹不见了。   “谁说的,爹爹只是办事去了,办完事就回来了。”   这种说法也不知瞒没瞒过两个孩子,但她现在只能这么说,幸好甯儿和颉儿都还听话,倒也没再闹着要爹爹。   用完膳,秦艽想出去,却被人拦下了。   是神策军的人。   说现在叛军还未完全清理干净,为了太子妃的安全,暂时不能出去。秦艽只能耐心等,期间她又尝试过两次,依旧如此。   她终于恼了,问来少监人呢,这些兵士们也说不清楚,只说收到的命令是禁止人随意出入,   直到天色大亮,来喜才出现。   他似乎一夜没休息,面色可现倦容,却眼神清亮。   “陛下驾崩了。”   只这一句话,就让秦艽愣在当场。   来喜揉了揉眉心,道:“这个消息没有传出去,叛军还未确定是否扫荡干净,那些娘娘们又闹得不可开交,康王蜀王联合了一众大臣闹着要面圣。但在太子还未找到之前,一切都只能隐而不发。”   “有太子的下落了吗?”   来喜摇摇头。   秦艽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嘴角。   来喜看了她一眼,道:“齐王殁毙,吴王和赵王、宁王被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找不到太子,该怎么办?”   “找不到太子?”秦艽仓促笑了声,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来喜哥哥,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来喜叹了声:“我希望你能明白,以你目前的身份,不该妇人之仁去想其他问题,而是该考虑如果真找不到太子,你又该怎么办?和内监顶多只能挡住一日,若是这一日内还找不到太子,你知道你会面临什么处境?”   不待秦艽出言,他又道:“陛下驾崩,齐吴赵宁大逆不道,太子又下落不明,往下顺延就是康王蜀王和九皇子他们。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旦宫门大开,势必要选立新君。小皇孙没有被立为皇太孙,他和几位皇叔相比,到底年纪太小,恐怕那些大臣们不会答应认他为帝,所以你要明白现在该是你替小皇孙拿主意,如果你真想,我可以帮你的,小艽。”   秦艽看着他,他目光清亮,一如既往。   可她却克制不住颤抖了起来,因为他眼里有一道光,那道光是什么,她明白。来喜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让她做下决定,现如今宫里被他和和内监把持,可以轻而易举地决定未来的大位继承人是谁。   如果颉儿即位,她就是皇太后,武周女皇历历在目,她未尝不能是第二个。即使不这样,她和几个孩子也不用再担心受制于人。   “如果颉儿即位,太子再回来,是时他会如何想?这法子不太好。”秦艽低着头说。   “等小皇孙即位了,别人如何想,就不重要了。”   来喜的声音很轻,却一下下砸在秦艽的心口上。   果然,他果然是抱着这个目的。   ☆、第116章 第116章   116   一瞬间, 秦艽突然觉得难受至极,她想起曾经对那个梦的猜想。   曾经,她猜测在那个梦里, 来喜后来是死了的, 她一直不愿深想这个问题, 可实际上在昨晚的那个梦里,没有来喜。   没有任何他存在的痕迹,甚至没有人再提起过, 包括‘她’。   那么来喜去哪儿了?   是不是也是因为曾经动过这个念头, 所以没了?元平帝能布下如此大局, 不可能没有后手, 她算是后手之一, 还会有其他后手吗?定是有的, 秦艽也相信是有的, 因为那不是普通人,是元平帝。   至始至终,秦艽对元平帝都深藏着一种近乎惧怕的敬畏,她自诩不是个笨人, 在那梦里也是杀伐果断,唯独对元平帝看不透。   “来喜哥哥, 我这会儿有点乱,你让我想想。”她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过了会儿才发现这是她的声音。   来喜并没有催促她, 点头道:“你好好想想吧, 我先走了。”   他站了起来,秦艽也站了起来,目送他离开。   来喜不能死,谁也不能死,不然她重活一世还有什么意义?   秦艽攥紧袖下的手,想了想,叫来阿朵,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   *   秦艽让人服侍她沐浴,又重新换了身衣裳。   她穿着深青色对襟宽袖联珠双鹿纹常服,头梳双刀半翻髻,未戴任何首饰,只以一根白玉簪束发。整体装束庄重又不失雅致,虽然元平帝山陵崩塌的消息还未传出,却不太适合穿红戴绿。   这个过程极慢,花了近两个时辰,幸亏来喜也没催她,待梳妆完毕,秦艽命人去请了来喜来,告诉他同意之前他的提议。   来喜似乎很高兴,两人就此事还进行了一番商议。秦艽倒也提出和顺那边是否有疑虑,来喜说在太子失踪的情况下,和顺与他意见相同。   就在一切都水到渠成时,偏偏出了意外,那些娘娘和尚在宫里没有出宫建府的皇子和公主们,不知怎么获知了元平帝驾崩的消息,这消息还传到了宫外,一时间两边都闹了起来。   来喜的脸色难看至极,命人去打探消息,过了会儿他自己也出去了一趟,一直到快下午时,他亲自来东宫接秦艽和颉儿,说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让秦艽一定要扛住。   在一队兵士的护卫下,秦艽一行人匆匆赶往甘露殿,一路上宫里满是肃杀之气。   不过是一晚的时间,对皇宫的破坏却是极大,入目之间满目疮痍,地上隐约可见飞溅的血迹,有些宫宇楼阁被烧得破败不堪,空气中充斥着一种怪味儿,是烧焦了的味道掺杂着血腥味以及一些其他别的气味儿,让人闻了忍不住就想作呕。   再往远处去看,似乎还有残留的尸体未曾清理干净,一些宫人步履匆匆抬着用烂布裹着的东西往车上送,这还是前廷,秦艽想在那些看不到的地方,定会有比这更可怕的场面。   “怎么不绕道走,就没有干净的路?”来喜见秦艽面色不好,皱着眉道。   一个穿着轻甲的兵卒走上前来禀报:“少监大人,这已经是最干净的路了。”   见对方面露茫然之色,来喜也知道对方在茫然什么,从东宫通往宫里的路,他今日已经走了好几次,之前没反应,偏偏这个时候觉得不干净。   他抿了抿嘴,挥手让对方退下,对秦艽歉道:“我忘了让人安排软轿。”   秦艽强笑了笑:“没事,快走吧。”她不是怕,是受不了这个味道。   到了甘露殿前,这里比起别处要收拾得干净许多。地面似乎也用水冲洗过了,但隐隐还是能看到暗红色的血迹,秦艽忍不住想昨晚这里到底死了多少人。   进了甘露门,里面守卫森严,殿门外的台阶下站了许多甲胄分明的兵士,而在他们面前站了许多人,有人在哭,还有人在嚷嚷着什么。   见此,秦艽捏了捏颉儿的手,停下脚步。   “娘。”   “别怕。”   在这边看到那边人的同时,那边也有人看到了秦艽一行人,那群人似乎想过来,来喜一个眼色,护卫着他们的兵士便挡了过去。   “你们算什么东西,在此拦本宫,本宫有话问太子妃。”是崔贤妃。   如今萧皇后刘贵妃王淑妃卢德妃,因受吴王齐王等人的连累,都被拘在各自的宫中,这些妃嫔们便以崔贤妃为首,不过能在这种时候出来闹腾的,恐怕目的都不单纯。   “太子妃和小皇孙昨日受了惊,马上各位大人们都会进宫,贤妃娘娘有什么话,还是是时一起说吧。”来喜含着笑道,但话里的意思很明白。   崔贤妃十分不忿,似乎还想训斥,却没有人理会她,来喜护着秦艽和颉儿进了殿中。   这副场景让崔贤妃脸色极为难看,因为这里头的含义太多了,以内侍省神策军为首的明显是保皇党,如今保皇党护着太子一系,那寓意还用明说?   脸色难看的不光崔贤妃一个人,但更多的都是默不作声,恐怕心中另有酌量。   *   来喜将秦艽带去了一处偏殿,让她暂时在此处休息,便匆匆走了。   其实事情没有来喜说的这么简单,他们以清剿叛军的名义紧闭宫门,外面早就闹得不可开交,表面没人说什么过激的言辞,实际上早有人乱传谣言蛊惑人心,也因此一些在朝中德高望重的大臣们频频出面,与内侍省交涉。   现如今就是彼此都有忌惮,内侍省顾忌怕再生乱子,只准许大臣们进宫交涉,可这些大臣们却害怕宫里有陷阱,要求大开宫门。   就在这么从早上开始谈,一直到傍晚才出结果,结果还是依了内侍省的,毕竟内侍省的人耗得起,宫外的人耗不起,他们太急于想知道宫里的情况。   这无疑是一出好戏,秦艽坐在偏殿里都能听见外面的哭嚎声。   褪去了光鲜体面的一面,其实这些所谓的皇亲国戚们,比地主家的亲戚没什么区别,都是泼出了性命都要咬上一口肉。   有人来请秦艽,她便带着颉儿随着去了。   ……   殿中气氛凝滞,显然事情进入了僵局。   秦艽到了后,来喜便以她有孕在身,让人搬了椅子来,至于其他人都是站着。   可明明站着,却形成了威逼之势,若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孤儿寡母被一群虎狼亲戚威逼利诱,为的不过是吞了他们,连骨头带肉。   幸亏太子一系也不是没有人脉,两位太师太傅及数个兼东宫属官的大臣们很有觉悟,在开始讨论未来大统即位人选之初,就提出该是太子长子即位才是。   对此,一众反对者纷纷提出异议,以君主年幼,不利于江山社稷为名,进行了驳斥。   这些大臣们吵得是口沫横飞,哪还有平时儒家士大夫注重体面的模样,都恨不得化身市井泼妇。而那些之前还哭天喊地的妃嫔和皇子们,倒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姿态,秦艽猜测恐怕有些人早有准备,自然不会图穷匕见。   这其中大概分了几个派系,一个是七皇子康王,一个是八皇子蜀王,还有十皇子,至于其他皇子年纪都太小,就算想争,恐怕也争不到个什么,顶多是找个人做附庸,帮着浑水摸鱼。   安阳公主颇为强势,以元平帝在世时,对八皇子十分看重为引子,阐述了一番其学识武功都远超他人,虽没有明说,但无疑是在说服那些目前还保持中立的大臣们。   秦艽犹记得去年上元节,八皇子和七皇子还十分要好的,未曾想在皇位的诱惑下,也翻脸了。   为保万一,蜀王一直是谦虚之态,没有发表任何言辞,倒是安阳公主言辞之间攻击了康王骄奢淫逸,因此被元平帝训斥了好几次,言下之意康王无德。   这无德对于寻常百姓乃至其他贵族子弟来说,都没什么,可在皇家尤其是大位继承人却十分严重,君王无德怎能担起社稷之重。   殿中早已燃了烛火,如同白昼。   灯光下,崔贤妃满脸怒容:“谢昭仪,安阳是晚辈,我不与她计较,你这个做人母妃的也不管管,皇家大事朝廷大事岂容一个女儿家在此插言。”   大丈夫不与女子计较,康王被安阳公主挤兑得脸色难看,却不好失态与之争吵,只能崔贤妃下场。而长辈不好和晚辈当面计较,未免被人说以大欺小,所以崔贤妃看似在斥责谢昭仪,实际上不过是给安阳公主及蜀王一脉难堪。   “贤妃娘娘,您知道妾身一向软弱,安阳从小受陛下宠爱,妾身哪里管得住她。”谢昭仪怯怯道。看着倒是弱得可以,不过是绵里藏针。   崔贤妃被气得不轻。   蜀王出来做好人道:“安阳,你少说两句,贤妃娘娘到底是长辈。”   安阳公主面露不忿之色,但多少是听进去了。   “安阳在这里给贤妃娘娘道歉,不过是与非诸位大臣们自有决断,江山社稷乃重中之重,非同儿戏。”   这时一位大臣站了出来,抚着胡须道:“安阳公主所言也不是没道理,诸位大人以为呢?”   “江山社稷确实非同儿戏,可古之有法,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如果按照长来说,康王殿下乃是实至名归。”   “非同时期,怎可还循规蹈矩,当是以贤论之。”   “那如若按照祖宗家法,方是长嫡承统,万世正法,太子长子才是正统。”   此言一出,康王蜀王两方人顿时调转枪口,再度论起君王年幼,不利于江山社稷。这一番唇枪舌战下来,等于再度回到原点,秦艽这会儿也算看明白了,估计一时半会吵不出结果。   都是高手,反正秦艽是挺佩服他们的,若不是事关己身,她真想给这几个人喝彩两声。她摸了摸紧绷的小腹,站起来道:“和内监,各位大人们,本宫实在体力不济,想先去休息会儿。”   “太子妃有孕在身,当是身体重要。”一直站在旁边,没怎么说话的和顺看了她一眼道。   其他人虽诧异秦艽会在这时候离开,但也没说什么,毕竟少了太子妃孤儿寡母在此恶心人,说不定更有利自身。   来喜来到秦艽身边,送她出去。   一直到了偏殿,秦艽才歉道:“来喜哥哥,我实在是撑不住了。”   “别这么说,你身子要紧,要不要我让人找个御医来给你看看?”   秦艽摇摇头,说歇一会儿就好了,又问:“那,接下来该怎么?”   “你别着急,现在不过刚开始,水面下到底有多少鱼儿还未得知,为了保险起见,先让他们吵着,他们吵不出什么结果。”   秦艽默然,倒也明白来喜为何会这么说。   以当下这种情况,不管是伪造传位圣旨还是传位口谕,都惹来怀疑,突然泄露的消息彻底打乱了来喜的计划,可这恰恰正是她要的。   浑水才能摸鱼,唯独就是有些对不起来喜。   她看了来喜一眼,抿着嘴角,心里觉得很难受。因为来喜在她心里似乎就和对不起画上了等号,她总是在对不起他,欠了上辈子,本想这辈子还了,到最后依旧陷入这种局面。   她只是想大家都活着。   这么不停地想着,秦艽总算心里舒服多了,又和来喜说了两句,才进去休息了。   她用了些膳,又睡了一觉,起来后问殿里服侍的宫人,那些大人和娘娘们都还在,看来似乎打算秉烛夜谈。她让阿朵出去了一趟,得知那些人都还没用膳,便吩咐宫人给那边准备些膳食送过去,不过她本人没有亲自去,还是以身体不适之名。   期间似乎来喜问过,但听说是太子妃吩咐的,并没有说什么。   一直到亥时,那些人终于散了,不过康王蜀王等几个皇子都没走,其实大家都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不过人家打着孝的幌子,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而这时已经太晚了,为了秦艽身体着想,便没有回东宫。   ☆、第117章 第117章   117   次日, 天还没亮,众大臣们又进宫了。   不过今日比昨日的人要多一些,看得出很多人都是彻夜未眠, 事实上这个节骨眼上, 大抵也没人能睡得着。   秦艽很早就起了,甘露殿的宫人对她倒是妥帖, 热水膳食都侍候得极为周道。用完膳,她出去了一趟,崔贤妃谢昭仪等一众生养了皇子的妃嫔都到了,看她们模样憔悴, 估计是昨晚没睡好。   “太子妃倒是好气色。”崔贤妃挑了挑眉道。   秦艽就不懂了,怎么这崔贤妃倒是跟她杠上了,不过她心里也有数崔贤妃恐怕视她为大敌,不过这话肯定不能当面质问。   “妾身到底不是一个人,总要顾着些身子,也免得太子回来责备妾身枉为人母。”截止至今, 秦艽依旧扮演的是一个不信太子会出事的太子妃,虽然众人都觉得太子这种时候都没出现,肯定是死了。但都不会戳破秦艽,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都要保持体面。   秦艽是,其他人更是。   “太子妃多保重身体是对的。”谢昭仪柔声说。   总体来说, 谢昭仪气质柔和, 在后宫一向不争不抢, 人缘比崔贤妃好了不少,至少秦艽看着她是不讨厌。其他人都没有说话,这种时候多说多错,难道让太子妃节哀?那不是咒太子死,被那群大臣们听见这都是靶子。   秦艽也心知肚明这种尴尬的情况,没有再说其他。   这时,从殿里走出来一个内侍,引着众人进去。一众大臣们早就先她们进去了,见了这些后宫女眷走进来,都躬了躬身当做行礼,照例有人挪了张椅子来,秦艽在斜侧面坐下,默不作声地看今天又是个什么状况。   与昨日无异,照例是老套路,不过今日进宫的大臣有所增多,争执自是比昨日激烈。   听了会儿,秦艽累了,就避了出去。   有昨日的例子在先,倒也无人对她过多瞩目,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太子如今不在,撑不起局面也是正常。秦艽倒也看见有人面露不屑,或者恨铁不成钢之态,她也就只当看不见。   就这么秦艽进来听一会儿,出去歇息一会儿,偶尔还会在外面散散步,当活动筋骨。一直到中午,她命人准备了午膳,给那些人送了进去。   这期间发生了件事,她在外面散步透气时碰见尚宫局的人,人是来找她的,现在宫里乱成这样,百废待兴,事事都需要人掌舵,她本就掌着宫务,尚宫局的人已经来了好几次,可惜都被挡在了外面。   秦艽忙吩咐把人叫进来问事,来喜收到消息后来了,担心她身子不济,颇有微词。她却说如今无人,此事只能她担着。   见此,来喜也没再坚持,只是让她量力而行,为此秦艽还专门让人去东宫把玉蝶几个叫了来,帮她处理事务。   一直到下午,殿中还是相持不下。明显这件事越快处理越好,先皇驾崩,大位继承人未定,这搁在什么时候都是大忌,但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又有人故意搅合浑水,以至于至今未有定论。   期间秦艽进去了一趟,被战火波及,有位大臣问她什么意见。秦艽不认识他,暂时分不清这到底哪个派系,不过她自有一套说辞。   “本宫不过是一介女流,见识短浅,但有些话还是想说说。各位自诩都是儒家士大夫,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张口江山社稷,闭口宗法祖制,如今父皇山陵崩塌,太子下落不明,你们不去生了法子寻到太子,倒在这里论起该由谁越过太子即位。为何你们争论不下?因为都不够名正言顺,要知道名正言顺才是正途,多说无益。”   不过是个弱女子,哪怕贵为太子妃,在这一众大臣们面前也太不起眼,此时被人这么掷地有声的训斥,所有人都有些傻眼了,却又不能说她说得不对。   为何争论不下,因为名不正言不顺!   秦艽就站在那里,明明身形纤细,此时却让人有种望而生畏之感。   “太子妃所言有理,但太子下落不明,至今未能寻到,我等也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国不可一日无君,君王安,则朝廷安,朝廷安则国泰民安,如今安西有战事,若在消息走漏之前,依旧无法确定大位继承人,唯恐四夷生乱,边关战事四起啊。”   这套说辞秦艽已经听得耳根子都疼了,见此冷笑道:“大人未免强词夺理,照你的意思君王不安,朝廷就不能安,因着朝廷不安,就不能国泰民安?合则朝廷就是看君王安不安,才决定自身安不安,本宫不过一介女流了,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让本宫来看,朝廷安不安不看君王安不安,而是有人想借机生事,唯恐天下不乱!”   这又是诛心的说辞,可恰恰让秦艽抓到言语上的漏洞,竟将此人驳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   秦艽见他口舌笨拙,脸皮也不像太厚,心知此人大抵是真迂腐,倒不是别有居心,便又道:“既然各位大人询问本宫意见,本宫就再多说一句,本宫相信太子殿下定会吉人天相,安稳归来。尔等关心社稷之稳,倒是瑕不掩瑜,但万万莫错了方向,如今寻了太子下落才是正途,次者当是操办父皇身后事,再次者才是操心继位人选。   “本宫说一句不中听的,即使你们大费周章选了人选又有何用,倘若太子归来,此人能心甘情愿退位让贤,回归正统,本宫绝无二言,但如若不能,尔等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就别怨是时本宫去宗庙哭了。”   又是一记重锤。   自此,殿中众人才发现真小瞧了这位太子妃,两日下来她几乎未置一词,可一旦开口却是字字诛心。心怀叵测的大臣们到底是少数,还是有一部分人是中立,抑或是谁有理听谁的,这番诛心之言倒是能拉拢不少人。   崔贤妃怒极反笑,道:“太子妃这话未免也太多了些,说是一句,这说了恐怕不止一句。”   “贤妃娘娘谬赞了,妾身说的再多,也不如贤妃娘娘,恐怕贤妃娘娘已经忘了玄宗曾下命,后宫不得干政,妾身不过是个小小的太子妃,还称不上是后宫,倒是贤妃娘娘当多多注意,父皇龙驭宾天,您不在宫里好好待着,缅忆父皇,倒在此跟小辈争得面红耳赤,若是让父皇知晓,恐怕父皇在天之灵……”   “你!”崔贤妃被气得不轻,脸颊通红,却又说不出任何驳斥之词。   秦艽见好就收,也是不想再留在这里,又道:“本宫身子不适,就不在此多陪了,还望诸位大人能速速拿出个正确的章程,早日寻了太子,安稳社稷,以告慰父皇在天之灵。”   不得不说,秦艽这番表现出乎人意料,却又可圈可点,让人说不出任何错。暗自酌量者有,奇怪太子妃为何会态度大变者也有。   到底浑水一滩,现在形势不明,连着折腾了两天,不过是在试探其他人手中还有什么底码。只因这其他人的范围太广泛,彼此又都不信任,互相藏着掖着,才会乱象丛生。   秦艽没有多留,留下一个烂摊子。   她能走,别人不能走,可有她这些话在前,难免有人投鼠忌器,觉得是不是太子妃知道些什么。   转念再想,太子和太子妃乃夫妻,甚至许多人都知晓太子十分爱重太子妃,若是太子有了下落,太子妃定是第一个知道。   难道说太子没有失踪?抑或是这一切不过是太子妃唱的空城计,只为了掩饰她暗中想做什么?   之后的局面自然维持不下去了,各自心事重重散去。   *   来喜来找秦艽。   当时秦艽正陪着甯儿说话,甯儿长这么大,还从没有离开娘这么久,尤其前天晚上又受了惊吓,十分黏人。   见来喜来了,秦艽有些诧异,让颉儿陪妹妹玩,她则跟来喜出去了。两人找了间空的宫室说话,随着门被关上,却半晌没出声。   “来喜哥哥,有事吗?”还是秦艽率先打破的寂静。   来喜看着她,笑了笑:“没什么事,只是你今日没与我商量,就说了那些话,对后面的计划恐会有妨碍。”   来喜从未用过这种口气和秦艽说话,倒不是责怪,就是不掺杂任何情绪。秦艽仿若没有察觉,道:“我也是情急之下才会说了那些话,忍了两天,当时没有忍住。”   这种说法并没有什么错,事实上当有人先入为主觉得你丧夫,甚至当着孤儿寡母面前瓜分本来属于自己丈夫的东西,甚至对自身产生很大的威胁,是个人都忍不了。   可那不是秦艽,她不可能会忍不住,不然她也不会走到今天。   来喜暗叹了一口气:“看来你很在乎他。”   “殿下对我很好。”   说这句话时,秦艽还在想这似乎是来喜第二次主动当着她的面,去涉及关于宫怿的话题,甚至带点询问的意思。   “就只是因为好吗?”   秦艽顿了一下,道:“当然不止,来喜哥哥怎么说呢,我与他之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多到旁人难以想象。”   “在蜀地?”   她点点头,尽量去平淡自己的情绪,事实上这还是她当着别人,第一次谈到这些,尤其这个对象是来喜。   “他很苦,也不是个什么好人,甚至在最起初他是利用了我的。他总是喜欢自作主张,专断独行,做什么从来不跟人打招呼,就好像当初在蜀地,我们遭遇过一次很大的危机,他只要扔下我,就能逃出去,他却佯装自己受了重伤,走不出去。就好比这次,在事发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却已经将所有事都布置好了,若不是出了意外……”   “若不是出了意外,恐怕等不到我去救你。”   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很爱他。”这是一个陈述句。   她认真地想了想,道:“算是吧。”   “没了他,你活不下去?”   这个问题太僭越了,也越过了两人一直维持的很好的彼此的界限。秦艽却还是仿若未察觉,认真地想了想:“那倒也不至于,毕竟我还有两个孩子,肚里还有这个。”   来喜似乎想说什么,秦艽却突然抬头去看他,并道:“只是没了他,可能就再也提不起心思,像我们这样的人,真正去毫无防备地喜欢一个人太难,只能是那个时间那个地方那个人,错一点就错过了。”   因为时光荏苒,每个人都在成长,若是再过几年,让秦艽成长得更‘老练’一些,她不会去轻易的信赖一个人,若没有宫怿的伪装,她不会像汲取温暖一样,中了他的毒。   偶尔一个人静下来,秦艽也会去想那个梦,她觉得那是一种遗憾,自己重来一次就是要补足那个遗憾的,虽然过程并不尽如人意,却似乎真正做到了让她和他相知相许。   两个同样不纯善的人,却拥有着远超旁人想象的彼此信任。   来喜喟叹了一口气,想笑,他也笑了,却未曾想到秦艽也笑了。   她的笑容很美。   “来喜哥哥。”   她招了招手,来喜克制不住靠近,就好像梦里曾经发生过的那一样。他嗅到了一股香,起先觉得好闻,后来觉得怪异,正想提醒她注意,眼前的一切却摇晃了起来。   “来喜哥哥,别怪我,我不想让你死。”   紧接着他听见有什么东西被劈开的巨响,肩上疼了一下,以及她并不慌张的声音。   “来人,有刺客。”   *   甘露殿竟然闯入了刺客。   刺客是行刺太子妃的,若不是来少监替太子妃挡了一剑,恐怕太子妃要一尸两命。因为此事,宫里再度戒严起来,神策军四处搜查,却未曾找到刺客的踪迹。   御医已经替来喜看过了,伤口未伤及要害,也不算太严重,却要卧床养一段时日。   秦艽吩咐宫人小心照料,才回到她住的那间宫室里。   两个孩子已经睡着了,阿朵对她做了个手势,秦艽心里一紧,果然越过重重帘幔,床榻上坐着个人,正是宫怿。   宫怿刚出来不过半日,这两天秦艽故意搅混了水,又让尚宫局的人出面找自己,就是为了掩人耳目。那些人确实没猜错,她下午态度会那么强势,俱是因为宫怿回来了。   宫怿被关在那个机关里一日有多,滴米未进,本是极为虚弱,他却闲不住刚出来就跟着影一出去了好几趟。   影一其实没事,只是事发突然,宫怿又失踪了,他本能感觉有什么阴谋,便一直潜藏四处寻找他。也曾想过去东宫,可当时东宫的门户却被看得很紧,根本潜不进去,直到秦艽来到甘露殿,影一才扮成一个送早膳的小内侍,和秦艽联系了上。   “事情办完了?”   秦艽点点头。   宫怿看了她一眼,皱起眉:“你哭了。”   “这不是要佯装惊魂未定吗?”   宫怿又看了她一眼,却什么也没说,没有问她为何被行刺的人要选来喜,也没有说方才他其实就在窗外,只是环住她,摸了摸她的肚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的更新。   哈,我也被流感波及了好像,头晕脑胀流鼻涕,鼻涕快泛滥成了河。   ☆、第118章 第118章   第118章   甘露殿闹刺客的事,到底还是造成了影响。   宫里再度戒严,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太子妃为何会被行刺,不外乎挡了别人的路,本来昨日她的一番说辞,已经说服了不少人,有保持中立的被拉拢到维护正统的,而一些倾向康王蜀王的,出于谨慎心态选择了避讳,这场事闹出来更让人不敢轻易站队。就在局面陷入混乱之际, 传来太子的死讯。   太子的尸体是在一处无人宫室 里发现的,这处宫殿偏离皇宫,寻常少有人去,如今宫里大乱,更是让人兼顾不到。也是凑巧,一个内侍在发生宫乱的当晚,趁机卷了些财物,可他胆子太小,当晚没敢逃跑,事后神策军平息了叛乱,宫里恢复次序,眼见尚宫局的人正清点梳理各处的人和财物,他怕藏不住了,就想先寻个地方把那些财物藏起来,万万没想到竟发现了一句尸体。   尸体受伤严重,脸几乎被人毁了,却穿着太子的衣服,并携带着他的几样随身饰物。   因为此事,一众大臣及相关者再度入宫,这次本来还主张寻找太子维护正统的人彻底慌乱了,各人心中自有一本账,形势很不利于东宫, 相反康王蜀王两系人倒是镇定的很。   秦艽从殿外走进来,面色苍白。   安阳公主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又低下头。   明摆着这就是一个局,还是个粗糙得让人不忍直视的局,太子莫名其妙死在一处偏僻的宫室,身上受伤也就罢,脸居然被人毁了, 只差明明白白告诉众人,这具尸体就是个假冒的。   可谁能拿出证 据是假冒?有本事把真的拉出来, 做这个局的人是笃定了东宫变不出个太子,才会布这一局。事实上也容不得旁人这么想,若是太子还在,该出来早就出来了,何必让个大着肚子的妇人出来支撑场面。   这是人们惯有的思路,也是对方知道形势迫在眉睫,打算破釜沉舟,更是掐准了人们的心态。其实很多人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在乎太子是生 是死,他们只需要一个光明正 大的理由,让他们可以越过太子,去进行下一步,毕竟元平帝的尸身还停在甘露殿里,而国不可一日无此君   “老夫觉得大位继承人还是该早早决定,虽说太子长子才是理所应当的继承人,但其尚且年幼,恐不利于江山社稷,诸位可别忘了武周之祸。   果然该来的都来了 ,恐怕这话对方是憋 了很久,就等着机会说出来,可惜秦艽一直给人对朝政大事并不上心的样子,甚至对选谁不选谁也不在意,让对方一直没找到机会。   可偏扁昨日那番话,让人对太子妃欣赏的同时,也恰恰让人有了忌惮之心。君王年幼,皇太后可垂帘听政,前有宣太后、赵太后吕后,近有武周之祸,在场的所有大臣估计没一个人愿意屈于一个女人之下,所以当这话出来的同时,就代表绝了东宫的后路。秦艽见很 多大臣的脸色都变 了,她心中暗自感叹, 突然想起之前来喜说愿意帮她的话。   不管是她也好,还是来喜也罢,到底目光局限于皇宫,而不是前朝,也不是天下,随便一个屹立朝堂的多时的老臣,他们就不是对手   她往旁边让 了让,看向门外,众人正疑惑她的举动,就见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正是太子宫怿。   当太子出现的那一刻,就注定局面已定。   名正言顺四个字,在此时被诠释得淋漓尽致,哪怕有人再不愿意,也不能抹除太子乃顺位继承人的事情。   至于那个假太子尸体,已经被人带下去查了,没有意料的话是肯定会查到康王和蜀王身上,蜀王也就罢,重要的是康王背后的崔家,这是宫怿对元平帝布局的事后补充,当然不止这一项,不过这一切和秦艽没多大关系。   她能撑到现在已经十分不容易,其他的事自有宫怿去处理。   曾经秦艽忍不住会猜测元平帝是不是没有死,实在是他算无遗漏,似乎所有人都没逃开他的布局。尤其是宫怿出来后,她了解到一些之前不知道的事,对元平帝十分敬畏,总觉得这样一个人,应该不会放任自己身死。   直到礼部晓谕天下国之 大殇,并开始着手办先皇的丧事,她才终于相信这个事实。   秦艽只不过歇了两日,便要着手打理官务,皇帝丧仪非同小可,过程极为繁琐,虽有礼部着手督办,皇宫里也要协助。可惜她身子太过虚弱,还要每日去哭临,只能将一应事务托付玉蝶及徐令人等人,又让丁香帮忙出面支应。   其实她知道j香不懂这些,会让她出面不过是挂个名,九皇子的失踪其实有预谋的,宫乱那晚他并不在宫中,而是早就奔赴太原,与苏家人联络,并带兵驻扎在长安西。   这是宫怿留的后手之一,就算真的长安城乱了,有这一支军队在手中,一切也逃不过他的掌握中。还有上官归,也命人领兵悄然归来。   偌大的皇宫被一片白色笼罩,行走在各处的宫人都是面带凄哀之色,脚步匆匆。又下雪了,似乎连天也知晓国之大殇,以示哀悼。   秦艽实在撑不住,每次去哭临不过是做个样子,两个孩子太小,也都是跟她同进同出。唯独宫怿,这几日每天都守在灵前,衣裳单薄,粗茶淡饭,彻夜不眠,昨儿已经晕过去一回,没人敢来禀报秦艽,还是小安子命人来说了,她才知道。   天实在冷得够呛,秦艽裹着厚厚的披风,踏入甘露殿。   往日 奢华的宫殿现今都被白色笼罩着,正中摆放着一个偌大的棺椁,往前是灵位、火盆等物,地上扔着几个蒲团, 宫怿一身丧服,正跪在灵前。   秦艽来到他身 后站定,他才反应过来,回头看她。   “你怎么来了?”   “殿下还是歇一歇,这种时候你可病不得。   宫怿明白她的话, 倒也没拒绝,只是往起站时,腿脚有些虚软,小安子忙上前搀住他。   “去让人准备一些热水和饭食来。"到了一处宫室,宫怿在贵妃榻上坐下,秦艽吩咐道。   这里比正殿暖和多了,为了以示至孝,正殿里没烧地龙,全靠殿中几个不显眼的火盆扛着。秦艽上去摸了摸他的手,冰得像石头,又去摸他膝盖,他起先似乎没感觉,直到她伸手去按,才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秦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种时候正是嗣皇帝表现至孝的时候, 汉人以孝治天下, 旁人但凡在哭临致丧露出一丝不悦,甚至不面露哀色,都会被人问罪,更何况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嗣皇帝,可弄成这样,未免也太过了。   可她什么也不能说,只能皱着眉让小安子先给宫怿泡脚,又让人拿了装着热盐的布袋给他敷膝盖。这几日她每次去哭完临,阿朵都是这么给她弄的,说是可以祛除寒气,免得寒气入骨,以后遭罪。   用热盐敷膝盖时,秦艽让所有人都下去了,她拿着盐袋给他敷,果然宫怿被烫得直皱眉咧嘴,形象全无。   不过倒是挺舒服的,他伸手摸了摸她的手,道:“我没事,你别担心,都看着,总要做出点样子。   秦艽皱眉看 了他一眼,懒得理他。只看他这膝盖,就知道这两日她交代的话, 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也露出一个说笑不是笑的表情,嗓音低了下来:“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挺想不通,他为何要这么做。   这个他秦艽知道是谁,是元平帝。   其实别说宫怿想不通,秦艽也想不通,布下一个弥天大局,设计了所有人,本来可以不死,可偏偏死了。秦艽不过是个儿媳,和元平帝 也没什么交集,这两日夜晚独自一个 人,她也曾设想过宫怿就在那张龙床之 下,眼睁睁地看着一切, 自己却无力阻止,到底是什么心情。   一个本该恨的人, 偏偏为他做得最多,看似漠不关心,其实一步步都在他的眼皮下,甚至他的纵容下发生、成长,直到长成一棵大树,大树想反噬,他却把自己当做肥料埋在了大树下,甚至根本没让他动手。   秦艽猜测宫峰的心情一定很复杂,她能想象出那种夹杂着爱恨孺慕不解的纠结心情,但她说不出能明白他心情的话,毕竟她不是他。   “也许一个帝王的心思,注定不能用常人的目光去估量。   与此同时, 位于内侍省西墙根下一处宫室中,来喜半躺在床榻上。   他穿着一身白色中衣,肩膀和胸前缠着厚厚的布,他的伤其实并不重,但他至今浑身绵软,不能下榻。   是有人在他药放了东西,他知道,却径自不言。   “你该庆幸她足够聪明,不然即使是我,也保不了你。"床榻前,坐着一个人,一身紫衫,面容清隽。   他手里端了碗药,另一只手拿着汤匙搅拌着药,口气平淡,却隐隐有些感叹。   来喜没有说话, 说什么呢,事实上他被秦艽设计了。   可她设计 他的同时,却也保护了他。   元平帝当然不止留了一个后手,事实上后手很多,和顺和神策军是后手,他们负责黄雀在后,秦艽是后手,她是唯一知道太子下落的人。 而负责制约他们的人是一批为帝 王所掌的影卫,这批影卫藏身何处没人知晓,只听命皇帝。   这次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如果太子出事,杀了太子妃以及掌管神策军的人,扶持太子长子宫颉登基。   也许还有其他命令,但来喜并不知道,这些是他事后从和顺口中得知。这也是和顺一直对任何事都不置一词的原因所在,他什么也不能说不能做, 他唯一能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药可以喝了。   和顺拿出汤匙, 放在一旁的几子上,期间有药汁顺着汤匙滴在他的袍子 上,他皱着皱眉, 用另一手将药碗递给来喜。来喜默默喝药, 和顺用手拭了拭那块污渍,发现无用后掸了掸手指。   “等新帝登基大典结束后,我会自请前往洛阳。你,是随我去洛阳,还是留在长安?”   来喜十分诧异,可见做出这种决定的人是和顺,又不觉得诧异了。   朝天子一朝臣,和顺生为元平帝的心腹,执掌神策军,到底太显眼。尤其又有这次的事连累,即使结果是好的,难免新帝不会多想,还不如功成身退,也能以保其身。   见他不言,和顺道:“不急着答复,还有些日子你可以慢慢想。”   “我跟你一起去洛阳。   和顺似乎有些诧异他的决定,挑了挑眉:“想好了?”   他点头答: “想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还有一两章正文就完结了,不知道大家想看什么番外,可以集思广益一下,到时候我挑两个写。   ☆、第119章 第119章   第119章   晨光熹微,东方的天空刚泛起一抹鱼肚白。   凊晨微弱的光亮透过窗棂探入室內,床榻那处,春色掩盖在绸被及纱帐之后,只能从半遮半掩的空隙中才能看见榻上似乎交缠着两个人。   即使是在睡梦中,他也依旧霸道的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只是秦艽怀着身子,只能侧睡,他一只手臂做枕,另一只手搁在她腰腹   静谧中,隐隐有鸟雀叽喳叫声   榻上的男子眼皮动了一下,却并未睁开双目,鼻息间都是她的发香,他不禁将怀里的人儿又往怀里搂了搂,被下的大掌仿佛有记忆也似,隔着绸衫在对方光滑的肚皮上抚弄着。   这不过是无意识的行举,却渐渐抚出了真火,额头抵在她的脑后,对那纤细的玉颈落下点点细吻。   秦艽睡得正迷糊,突然感觉有人在亲自己,她心里淸楚是谁,却不想睁眼,只是难耐地躲了躲,却换来对方更猛的追击,一掌罩住掌下馥软,另一掌也打算挪个位置,偏偏就在这时,那肚皮被顶起一块,然后迅速落下,又是一脚上来,整好踹中宫怿的掌心他错愕地瞠大双目,怀里的秦艽忍不住笑了声   “让你一大早不消停,踢你了。”   宫怿被损,却丝毫不恼,他大掌又覆片刻,却再无动静。只能泄恨似的在她臀上捏了把,转身摊平了躺着   秦艽转过身,看他臭臭的脸,忍不仼还想笑,却又怕把他笑恼了,当场跟她杠上耽误了早朝。她往那边靠了靠,下巴放在他的肩头上,笑着道:“他一大早跟父皇请安呢,难道你不高兴?   他自然不能不高兴,可眉宇间依旧不高兴   她纤手探入香妃色的绸被中,他眸色暗了暗,盯着她   渐渐的,那眸色越来越暗,黑得像是黑洞,能吸人心魂,秦艽强忍着羞涩,将额头抵在他脸颊上蹭了蹭,却被人抬起下巴,咬住红唇。   呼吸在变调,被褥里在加温,他大掌捏着她的小腿,狠狠地在上头揉搓着,突然他掌下一紧,一切都静止了。   过了好一会儿,宫怿掀开被子坐起来,从枕下抽岀帕子清理了下彼此,下了榻   宫人们鱼贯而入,为宫怿更衣洗漱,秦艽靠在榻上,即使隔着层层纱帐依旧觉得羞窘得厉害。   帐子没有拉紧,露着一道缝隙,顺着秦艽这710位置,可以很清晰看见他昂扬屹立让宫人服侍穿衣的模样。秦艽就静静地靠在枕头上看着,眉宇间带着不自觉的柔情。   "还早,你再睡一会儿。“"他撩起帐子一角,看着她道。   只见他一身黑色九龙金绣龙袍,腰系玉带,头戴翼善冠,说不出的威严俊美。看着这样的他,秦艽遥记当年两人初识,他还是个少年,她还是个少女,彼时的他俊秀出尘,似乎聚集了天地间所有的灵气,经过这么多年,俊美依旧,倒多了许多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看什么?"他问。   没看什么,我也要起了,不然等下甯儿来了该要闹。"说是这么说,她却垂着眉眼,小手指勾着他的衣袖打着转。   秦艽穿一身淡青色的寝衣,外面随意套件竹叶暗纹的茶白色外衫。颜色虽是素淡,但她气色好,黑发如瀑,雪肤红唇,几缕乌发垂了下来,更显娇美。且她孕期一直控制着,并没有怎么发胖,如果不看那肚子,倒不像是个怀着身子的妇人。   难得看她如此娇态,宫怿挑眉道:“舍不得?那今儿就不上朝了,朕留下陪你。   这话说得,秦艽在心里呸了几口,忙道:“你快去,别忘了用早膳,真不让你去,那些大臣们又要说皇后如何如何   明明宫怿登基不过几月,却好像过了很久似的,也是发生的事实在太多。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并没有说错,有着先皇的布局,那几大世家门阀不足为惧,借着逼宫的由头,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朝中进行了一番大清洗,顿时气象一新。   这些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容易,无他,作为一个皇帝,总是要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当了皇帝才知道皇帝的难处,今儿这旱了,明儿那涝了,这里有战事,那里出了贪官污吏,事事都得他亲力亲为   当皇子的时候,还能躲还能藏,等当了皇帝,只能迎面而上。   就不说别的,光给先皇上谥号,及下葬事宜,就让宫怿头疼了很久。无他,礼部拟上来的谥号他不满意,让他来拟,同样不满意这边还没消停,那边先皇同谁同葬又出问题了。   萧皇后在凤仪宫自戕了,赶在宫怿大封先皇后宫之前。   其实她也是个聪明人,明摆着以萧家和上官家纠葛,宫怿不可能心甘情愿封她做皇太后,与其自讨没趣,不如自己结束,死也要死在皇后的位置。   彼时,宫怿正为这事头疼,宁王乃萧皇后养子,他与萧家合伙叛乱逼宫,却和萧皇后没什么关系。萧皇后到底是一国之母,当时被禁足在凤仪宫,又凤体抱恙,株连到谁也株连不到她头上。   当然宫怿可以用此事做借口,可同样萧皇后也可以用孝道来压制他。从名分上,她即是长辈,又是嫡母,没有一个堂而皇之的名头,宫怿一个晩辈动她很不容易。而彼时萧家遭遇大变,已经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放在她身上,利用余部在朝堂上逼迫宫怿封其为皇太后,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萧皇后自戕了。   表面上,自然不能说萧皇后是自戕,实际上熟知内情的人都知晓。萧皇后深恨萧家人,临死之前留书一封与萧家人断了关系做得十分决绝。   萧皇后做成这样,宫怿心里再不舒服,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可两个先皇后,帝陵早已建好,元平帝曾留下口谕,死后与元后同葬位置只有两个,却有三个人,怎么葬都是问题。   总而言之,这件事缠磨了很久,最终还是三人同葬,只是萧皇后不在主墓室,而是葬在副墓室中,但丧葬事宜还是按照皇后的规制。   这好不容易将一切琐碎事务处理完毕,宫怿终于可以把所有心思投注在朝政上,又有大臣提岀新帝登基当广纳后宫事宜这是每个新帝登基都该面对的事情,说是广纳后宫,为皇族绵延子嗣,实际上不过是一些大臣们动了小心思。   就好像是一个恒古不变的轮回,皇帝为稳固皇位,犒赏亲信,朝臣为了家族传承,双方彼此进行的一种交易。人们笃信姻亲最为牢靠,就靠着这种手段,至少在一众皇子还未长大之前,朝廷是可保证上下一心的   这也是一种默契,偏偏这种时候,宫怿持了不同意见,以替先皇守孝为由,拒了此事。   天子守孝以日代月,说为了守孝空置后宫,不过是个幌子。但朝臣总不能编排皇帝的是非,再转头去看当年太子为了迎娶太子妃,做岀的种种事情,及至两人成婚已久,太子身边依旧除了太子妃,再无他人,就不免有人非议了。   后宫不得干政,专宠易生弊端,皇后应该贤恵之类这些话题,被人拿岀来说了无数遍,可宫怿置若罔顾,秦艽怀着身子,这话也传不到她面前来,传不到面前,她自然乐得装傻。   这也是秦艽为何会这么对宫怿说的原因。   见她娇嗔的眉眼,宫怿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指,又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才转身离开了。   这一幕不岀意料落在旁边侍候的一众宫人的眼中,玉蝶几个也就罢,新选进甘露殿服侍的几个小宫女个个垂着脑袋,拼命掩去面上的红色。   秦艽本来不觉得有什么,见此也不禁有些赧然,又望了他背影一眼,抚了抚鬓角道:“起了,也免得等会公主来了,看见不像样子。   没有辜负秦艽屡次提起,她刚在宫人的服侍下更了衣,甯儿就来了。   可能是因为那场宫乱,也可能现在封了公主,现在甯儿成熟了许多,没有像以往那样进来就往秦艽身上扑   她也知道娘怀小弟弟了,走过来先请了安,才偎到娘身边,摸了摸她的肚子,说了声弟弟早。   秦艽抚了抚她额头,见指下润泽,便知晓她一大早起来肯定去练功夫了   你这孩子也是任性,之前还说要和哥哥一同读书,这书才读了几日,又说要和人学功夫,娘看你这会儿认真,到时候能坚持多少日。   我肯定能坚持很久的,小舅舅说等我基础练好,就让人教我使刀   你才多大,能提得动刀?”   甯儿不愿意了,道:“娘,你别瞧不起我了,小舅舅说了,练功就要从孩童抓起,五岁练功正好,再晩了骨头太硬,就算想练也练不了   小舅舅指的是影一,大舅舅是指上官归,其实这么叫是错的,秦艽也不知什么时候这孩子就唤起这种称呼,她见宫怿没说什么也没让甯儿改   随着宫怿登基后,上官家算是彻底翻身了。   其实上官家并不止是上官归一个人,上官归的二叔和四叔两支人都在,只是这二人不如上官归父亲显眼,又是庶出,这些年来直在安西,给人的错觉似乎上官家只有上官归一个撑门户的,其实并不是。   因着嫡岀的子嗣单薄,这两支近些年一直没忘绵延子嗣的大任,这次新帝登基论功行赏时岀现在人前,倒让许多人吃了一惊,不提这些,现在颉儿在弘文馆读书,每日早岀晩归十分刻苦,宫怿去上朝了,用早膳的只有母女二人。   用罢膳,秦艽去换了身衣裳,又跟甯儿说让她别跑远了,等会儿慧儿会进宫   慧儿是丁香和九皇子两人的长女,宫怿登基后,给九皇子封了王,又赐了婚。这不,今儿是大婚第二日,按理说丁香该进宫谢恩甯儿没什么玩伴,就一个慧儿小丫头,早就在说让慧儿进宫陪她玩。   正这么说着,有人来禀楚王妃来了。   秦艽宣了进,不多会儿,丁香带着两个孩子进来了,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看样子今日没带来   丁香一身规制的亲王妃冠服,走得是稳重端庄   看着她,秦艽又想起当初两人刚进宫时的模样,那时丁香才十一,她也没比她大多少,两人扶持着在宫里走下来,到现在都大变了模样。   她不禁又想起来喜,来喜伤愈后就来和她辞行了,连秦艽都没想到来喜会决定去洛阳   可他既然决定了,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希望他往后余生都安稳幸福   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干岁干岁千千岁   秦艽笑了,招招手:“行了,我俩就不用做这些样子,我大着肚子不方便,你赶紧自己起来。   丁香也不是个矫情的,站了起来,道:“这是该有的礼数,总不能省下   一个多月没见,秦艽的肚子又大了许多,丁香也是生了三个的,自诩还算有些经验。她认真地看了下秦艽的肚子,又在心里算了算时间,道:“妾身看这模样,娘娘怕是快生了。”   也就近些日子,前儿让人来看过,刚入盆。”   如果已经入盆,那就是近些日子。"丁香似模似样的道。   两人别看都是几个孩子的娘,其实都很年轻,说着这种话题,总让人有几分忍俊不住,所以丁香话一说完,两人都笑了。好了好了,不能笑了,笑得我腰疼。走,我散步的时间到了,陪我去御花园转转。瞧几个孩子,也都忍不住了,今儿天气好出去走走也不错   就这么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御花园去了   秦艽是一路走过来的,到了地方就择了处凉亭歇脚,三个孩子在一旁玩耍。花花很活泼,在草丛里扑着蝴蝶,淡金色的阳光洒落,一副美好的画面。   玉蝶捧来银耳羹,秦艽端着用了些,一边和丁香说着闲话。   时间过得很快,秦艽刚觉得日头挪了方向,就见不远处站着两个男人,一个不用说,正是宫怿,另一个则是刚封了楚王的九皇子。   “快去,来接你了。”   丁香有点不好意思红了脸,和秦艽道了别,就往楚王那里去了。   秦艽也出了凉亭,刚走了没几步,宫怿就来到她身边。   怎么今儿这么早?   下了朝,也没什么政务,老九来接妻儿,我就同他一起来了   再过阵子,他们就要岀京就藩了?”   新皇登基,兄弟自然要分封就藩,这是祖宗规制,留在京里的皇子只能是皇帝的儿子   如果你舍不得,再留留也不是不行。”   那倒不用。“这是规制,与朝堂也有关联,如果留楚王不留其他人,难免会惹来非议,秦艽不会因为个人喜恶,就去干涉这种事楚地离长安不远,真想了就让老九带着他媳妇来长安,也花不了多少时   秦艽嗯了一声,两人缓缓往前走去   那边,甯儿正和泰儿和慧儿道别,也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   “宫里的孩子还是少了,颉儿忙着读书,倒单了甯儿。”   有空了在各家择一择,挑了那安分守己的贵女,选几个进宫陪甯儿玩就是   怎么你说的像挑萝卜白菜,这么做太刻意了,不如还是让甯儿读书,挑些年纪相仿的贵女一同读书倒是不错   你看着办就是。   这时,秦艽的脚步突然一顿,宫怿立刻就发现了,跟着也停下了。   怎么了?”   她脸色有点怪,小声说:“我好像要生了。”   直淡定从容的帝王终于变了颜色,一把将她抱起,又大声叫了人说摆驾回宫。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自此,正文就算结束了。其实还有些东西没有写,例如秦家如何,秦大哥如何,秦家小弟小妹如何,上官归和影一如何,来喜如何等等。但这么顺着写的话,会显得太流水账,跳时光**太碎片化,所以就放在番外写了   有亲爱的说不够甜,我争取把所有的糖都放在番外里。有想看的番外可以在评论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