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妃她母仪天下了(重生)》 作者:厉九歌   文案   昏君妖妃双重生,为了让妖妃继续大富大贵,昏君兢兢业业做好皇帝的故事。   姚燕燕出身低微,却一再逆袭,成为了皇帝心头宠,在后宫横行霸道作天作地,人称妖妃。   然而好日子过了不到两年,皇帝就被叛军砍死,她冲动之下要给皇帝报仇,也被砍死。   一觉醒来却重生到了刚刚入宫的时候,更没想到皇帝居然也重生了!   重逢的两人哭着抱在一起。   皇帝:爱妃啊,没想到你居然会为朕报仇,果然只有你不图朕的权势,只爱朕这个人。   姚燕燕:陛下啊三年以后叛军就要来了咱们怎么办?   皇帝一脸严肃: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爱妃咱们卷东西逃吧!   姚燕燕嗲声嗲气:臣妾不要去逃难臣妾要当皇后,要一辈子荣华富贵   皇帝一脸为难:朕、朕做不到啊!   姚燕燕靠在皇帝怀里,让皇帝不要怂为了自己要和叛军硬杠!   皇帝两眼发直:好好好,都听爱妃的。   于是为了让妖妃继续过荣华富贵的日子,昏君开始兢兢业业地当一个好皇帝。   这是一个前世被人称为无脑花瓶的妖妃和废物点心皇帝重生后,从青铜走到了王者,变成了青史留名的明君仁后的故事。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重生 甜文 爽文   主角:姚燕燕、朱其羽 ┃ 配角:微博:厉九歌的窝。更多完结文请戳作者专栏 ┃ 其它:重生 第一卷 喜相逢 第1章   正宇八年,匪军四起,邻国侵扰,大齐国弱,屡战屡败。   匪军一路打进大齐皇城,城墙上标志着“齐”字的大旗,在战火中灰飞烟灭。   大齐皇宫中,奢靡的宝器、贵重的珊瑚树、熠熠生光的东珠……被慌乱的宫人撞翻在地,到处都是宫人们的惨叫声以及乱军厮杀时狰狞的狂笑声……   姚燕燕换上宫女的衣服,慌里慌张地收拾金银细软,连往日里打理精细的发髻散了也无暇顾及。   忽然间,两名宫人冲进了飞鸾宫中,大声喊道:“娘娘,不好了!乱军……乱军冲进了陛下的大明宫!”   姚燕燕手上一颤,手里的包袱险些丢到了地上,她连忙把包袱扎好束在身上,又往脸上抹了两把灰,犹豫了下,才道:“赶紧的,收拾东西逃吧!陛下都被抓了,你们要是想活命就赶紧跑!”   说着她便往外跑,半路又匆匆折了回来,打开了大床旁边的柜子,从里面抓出一把匕首。跟着就急急跑出了宫殿大门,谁知一冲出大门,就被一群乱军给抓了。   这些乱军都是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平民,跟着领头的一个据说称号大刀的农夫叛乱,身上连套齐备的甲胄也无,却凶悍异常,他们冲入宫中后,瞬间就被这宫中富丽堂皇的气象所迷,烧杀抢掠,无所不为,贪得无厌,连大殿墙壁中镶嵌的宝石也要用刀撬出来拿走。   姚燕燕被人押着,连同十几名宫人一起被赶到紫宸殿的时候,正听到一个脸上长了络腮胡子的首领大声说道:“兄弟们,能拿走的统统拿走,带不走的统统烧了!”   一群身着同样淡青色衣裳的宫女们哭着挤成一团,负责看守这群宫女的匪军抓着兵器对着她们,目光放肆地在这些宫女身上游走。姚燕燕蹲着身子拼命往角落里缩,同时不忘从地上擦点灰抹脸上,生怕被那群乱军注意到。   正在这时,大殿中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爱妃!你们居然将朕的爱妃也抓来了,你们这些……这些卑鄙无耻的乱军!”   姚燕燕:……   她低头蹲在地上,恨不得把脑袋扎进胸里。同时心里忍不住埋怨:啊啊啊陛下您怎么在这时候犯蠢!   果然,那首领听了这话,一双恶狼一样锐利的眼睛射向那群宫女,“谁是爱妃?哪个是?”   几个匪兵冲进宫女堆里,一个个翻找,这些久居深宫的女婢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纷纷尖叫着要跑开,却被乱军拿长枪抵着困在原地,姚燕燕眼见一个面目丑陋、双手还沾满污垢的乱军冲着自己抓过来,吓得险些魂飞魄散。   完了完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抓住时,那双手却越过她,把她身后的一个宫女抓了过去,那是她宫里的一个二等侍女,好像叫翠屏。翠屏发出啊的一声尖叫,声音震得大殿内那些正拼命从墙上抠宝石的乱军双腿一抖,纷纷朝这里看来。   只见被抓出来的那宫女身段窈窕,皮肤雪白细腻,真真是漂亮!   这支乱军都是全国各地那些受不了压迫的百姓拉起来的,其中有不少曾经当过山匪乞丐的,有的打了几十年光棍,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这时见着了个漂亮女人,纷纷露出饿狼见到肉的猥琐表情。   那抓住宫女的士兵道:“老大,这个最漂亮,一定就是狗皇帝的女人!”   那首领哈哈大笑,“这就是爱妃?哈哈哈,李二壮,你今天立了大功,这个女人就赏给你当媳妇儿了!”   那小兵立刻惊喜道:“谢老大!”说着就要把那翠屏拖走。   这士兵长相连一句周正都配不上,又粗鲁又丑陋,翠屏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向来眼高于顶,哪里肯?她连连求饶,哭道:“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贵妃娘娘,娘娘在那里!”说着,一根手指头准确无误地指向一个方向。   站在姚燕燕身边的宫女纷纷避开,仿佛她是一个瘟神。   姚燕燕脸皮厚得很,挤眉弄眼地做出个浮夸做作的表情,再加上她此时头发散乱,满脸灰尘,跟那细皮嫩肉的翠屏一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乱军首领盯着那蹲在地上疑似疯婆子的女人,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又看了一眼被绑在龙床边的皇帝,琢磨这狗皇帝的喜好果真不同寻常。   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双手被捆在床柱子上,见到姚燕燕蹲在地上挤眉弄眼,他奇怪道:“爱妃,你怎么了?是不是吓坏了?哎,都是朕没用!”   姚燕燕:……   陛下算我求您了,别说话了!   大殿上发出一阵哄笑,几个乱军士兵道:“他奶奶的,这宫女一个个长得比贵妃还漂亮!”   说着又朝着翠屏猥琐地笑了。   翠屏尖叫道:“大王她骗您的,您把她的脸擦干净,她生得最美了,满京城都知道皇帝独宠她一人!”   姚燕燕狠狠瞪着翠屏,想要逃开却已经来不及了,那胡子大王几步跨过去就将她提了起来,另一只手在她脸上狠狠抹了一把,粗粝的掌心把姚燕燕的脸磨得一片刺痛,等姚燕燕再睁开眼睛时,就听见了大殿内那些乱军发出一阵阵抽气声。   胡子大王也呆呆地看着她,双眼里倒映出一张绯红的绝色面容。   “真……真他娘的美!”   咕咚一声,姚燕燕听见了胡子大王吞咽口水的声音。   翠屏还不知死活地在那里叫着:“你们看你们看,我就说她才是贵妃。”   胡子大王呆了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好,爱妃你就跟了俺吧!俺封你做皇后!”   姚燕燕近距离地对着这张长满胡子邋里邋遢的脸,看到他说话时大鼻孔里肮脏的东西,恶心得只想呕。   皇后?   “呸!”姚燕燕一口唾沫吐在大胡子脸上,她生得美,眼光也高得要上天,怎么肯委身于这样一个粗鲁丑陋的男人?   那首领被喷了一脸唾沫,脸上僵了僵,瞪了瞪眼睛,暴怒道:“你他娘好大的胆子!”   姚燕燕被他这一吼吓得哆嗦了一下,却仍梗着脖子盯着他。   周围传来那些乱军的怂恿声:“老大,这婆娘胆子贼大,不好好教训一顿不老实!”   “把她衣服撕了上了,看她还敢不敢瞧不起您!”   “他娘的竟然敢吐您口水,老大干死她,叫这婆娘知道您的厉害,看她还敢不敢摆贵妃娘娘的架子!”   听着周围充满恶意的声音,姚燕燕咽了咽唾沫,恐惧从被捏住的后脖颈处冒了出来。   胡子首领听了底下小弟的话,哈哈一笑,“好,今天俺就在这里洞房哈哈哈!”   “住手!”忽然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把姚燕燕和她面前的大胡子都吓了一跳,却见被绑在床柱上的皇帝一声大吼,强行挣开捆住双手的绳索,然后抱着一个瓷枕就冲了过来。   姚燕燕都惊呆了,万万没想到陛下居然有如此勇猛的一面。   “住手!不许动朕的爱妃!”   下一刻,胡子首领抽出刀,一把捅进了冲到面前的皇帝肚子里。   唰的一声,红色的刀子从皇帝肚子里抽了出来,乱军首领胡子大王一脚将还站着的皇帝踹倒在地,恨恨地啐了一口,拿刀面在皇帝的龙袍上擦了擦,“他娘的,狗皇帝脏了俺的刀。”   那把不知道砍了多少人的刀,在皇帝的袍子上一点点擦干净。   姚燕燕呆住了,她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皇帝,目光从他苍白英俊的脸上扫过,落到他不住冒出血的肚子上。   那血可真多真红啊!一直不停地往外冒,把陛下的龙袍都弄脏了……   姚燕燕记得,那是陛下最喜欢的一件袍子,因为她曾经在上面歪歪斜斜地绣了几针。   真的只有那么几针,丑到姚燕燕自己都不忍去看。   陛下却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只有节日里才会拿出来穿,每次弄脏了,他都要心疼好半天,然后自己拿着水小心地搓洗……   姚燕燕想起来了,今天是七夕节,陛下原本要带着她去看星星的。   眼睛一热,两行泪水夺眶而出,姚燕燕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一把推开乱军首领,扑到了皇帝身边。   “陛下……”她双手哆嗦着把皇帝的脑袋扶起来,让他靠在她腿上,伸手去捂皇帝的肚子,可是无论她怎么用力,那血都会从指缝里冒出来,怎么也止不住,很快,她一双手也染成了红色。   “爱妃……给……给朕擦擦脸,脏……”   姚燕燕连忙伸手把皇帝脸上的唾沫擦掉了,可是她双手满是血,把皇帝苍白的脸抹得一片鲜红。   “陛下呜呜……”姚燕燕哭得几乎接不上气。   皇帝靠在她怀里,断断续续道:“朕对……不住你,朕答……应了,要让你……一辈子……荣华……富贵的……”他以为,那些匪军没有杀他,那他就还有利用价值,看在他是皇帝的份上,那些人至少会让他活着,他以为,叫破爱妃的身份,他们就会对爱妃好点,不至于像羞辱那些宫女一样对待爱妃。可是他忘了,这些人是一群流民组成的匪军,他们不是陈国的军队,就算身为大齐皇帝的他投降了,他们也不会为了安抚大齐民心而善待他和他的爱妃……   姚燕燕摇摇头,哭得说不出话来。   皇帝费力地睁着眼睛,道:“朕的摘星楼……好不容易才……建起来……朕说过……要带你看星……星……”   姚燕燕看着他艰难呼吸的样子,心脏一阵窒息般的绞痛,她呜咽道:“陛下,别说了,你不要强撑着了,睡吧,我陪你。”   皇帝颤抖着抬起一根手指,表示他要说最后一句,“找……找个厉害的……男人做依靠……不要像朕……一样,连自己的……妻子,也……也护不住……”   那根抬起的手指无力地掉了下去,那一瞬间像是有一柄巨锤敲在了姚燕燕心上,她呆住了,怔怔地看着那根染血的手指,说不出话。   大殿当中,那些乱军还在哈哈大笑。   “还以为这狗皇帝能有多大能耐呢?”   “皇帝怎么了,一个会投胎的废物而已,还不是要被我们这群贱民杀死?”   “他身上那件龙袍剥下来能卖几个钱呢!可惜破了个洞还弄脏了。”   “嘿,叫婆娘洗洗,拿来给小子们当尿布也使得。”   听着那一句句污言秽语,姚燕燕只觉得浑身发抖,气得牙关发颤。   她攥紧了拳头,在胡子首领伸手过来碰她的时候,忽然掏出身上一直藏着的匕首,赤红着双眼朝着胡子大王扎了过去。   “你杀了我的陛下,我要给他报仇……”话音未落,姚燕燕就被一脚踹飞,在剧痛之中撞上了柱子,下一刻,乱刀砍来,姚燕燕最后的记忆,是满眼飞溅的血红色…… 第2章   “孟婆汤,喝下去,就能忘却前尘,无牵无挂前往来世……”   “不识好歹!竟将我辛苦熬成的汤洒出大半……”   姚燕燕只觉得有一柄重锤砸在了头上,脑子里轰隆作响,身体像是被重物托着不住往下坠……   眼前光影乱闪,像是一段段画面飞速从面前掠过,她意识昏沉无法自控,身体也越来越沉,最终跌入一片黑暗之中……   ***   正宇四年冬,腊月初七。   大雪接连下了两天,可算是放晴了。   藏秀阁一众采女们,正规规矩矩地站成五列,她们人人都穿着一样的撒银花锦绣袄裙,样式看着有些臃肿,但新进宫的采女们个个都是二八年华,眉目秀美人比花娇,瞧着也是赏心悦目。   此时此刻,这些采女们不论是什么性情,全都低眉顺眼地聆听着吴女官的教诲。   吴女官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专为教导藏秀阁一众采女而来,交代了一番两日后前往昭德殿需要注意的言行举止后,她清了清嗓子,正要叫她们回去,忽然发现少了一人。   此次进宫参选的秀女一共五百三十六人,经过层层选拔,剔除掉体弱多病、形貌不端等等不符合条件之人,剩下充实藏秀阁的,尚有一百余人,这中选的一百余人全部晋为八品采女,在藏秀阁当中经过一个多月的教导后,便能参与两日后昭德殿的最后选拔。若是选拔不中,则须在宫中当差两年,才能遣返回去。   本朝为防后戚揽权,自太祖时便定下规矩,后宫嫔妃必须从五品以下官员及平民之家选出,即便后宫嫔妃再受宠,其家人也至多领个只拿俸禄的虚衔,但即便如此,也足以叫这些家境普通的秀女们趋之若鹜了。   吴女官发现少了一人,并不是她耐心将眼前诸人都数了一遍,而是因为少了的那个人,容貌实在太过出挑。   吴女官入宫当差二十年,什么样的人间姝丽没见过?可那个出身五品小官家的采女,其容颜之绮丽艳美实属罕见,亏得她年纪小,若是大几岁,再长开些,只怕满城牡丹尽皆绽放,都不及她容色倾城。   这样的美貌,哪个有眼色的宫人不巴结着?只盼着她日后得宠时,能念在往日情分上,提携一二。   想到此处,吴女官便问了一句,“小姚采女呢?”   听她问起,采女当中有几个与姚燕燕相熟的,便都露出了厌烦之色。片刻后,才有一名采女出列,柔声道:“禀女官,燕儿她身体不适,还在屋里休息。已经告过假了。”   吴女官看了一眼名册,略略颔首,而后道:“两日后的选拔,是关系到你们一生的大事,切莫轻慢。”   “我等明白。”众采女齐齐福身,目送吴女官离开藏秀阁之后,采女们挺直的腰杆便松泛了些,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话。   而方才站出来给姚燕燕说话的采女,身边聚集的人最多。   她生着一张鹅蛋脸,容貌不俗,举止娴雅,眼神与目光都无比温柔,在其他采女、尤其是那些出身较低的人看来,便是实打实的名门淑女,因此有很多采女乐意与她交好。   一名采女知道她要立刻去看望姚燕燕,便有些不忿道:“嫣儿,你脾气也太好了,姚燕燕那样对你,就算她是你妹妹,你也仁至义尽了。”   她说话声音实在大,藏秀阁中其他采女都听见了,不由诧异地往那边看去,没有想到那个盛气凌人到叫人恨得牙痒痒的姚燕燕,与这温柔娴雅的姚嫣嫣竟然是亲姐妹!   这两人除了名字像外,长相与性情可是没有半点相似啊!   当下就有人好奇地问了。   姚嫣嫣被众人好奇的目光围绕着,便有些为难道:“其实,她是我庶妹,她生母是我爹从外面带回来的。”   一开始出声的那位采女便道:“嫣儿你实在太心善了,何必好心替她遮掩?”她扭过头,大声对其他人道:“我跟你们说呀,姚燕燕她娘其实是从秦楼楚馆里出来的!”   嘶!众人皆吃了一惊,竟是那种腌臜地方!   姚嫣嫣像是才反应过来,连忙一边去捂那采女的嘴,一边道:“楠儿快别说。”   宋楠儿退开几步,道:“要不是姚燕燕想害你,结果弄巧成拙自己跌水里感染了风寒,怎么会现在还躺在床上。我看是她活该。今日告假的又不止她一个,偏偏吴女官只想起她,实在偏心。”   原来如此。听完宋楠儿的这番话,众人看向姚嫣嫣的目光里不由带上了几分同情与敬佩。同情的是她要与一个妓子的女儿互称姐妹,敬佩的是姚嫣嫣品性果真纯良,连差点被推下水都能忍,还要去探望那个恶毒的姚燕燕。   对上众人的目光,姚嫣嫣立刻解释道:“大家误会了,那日是楠儿看错了,其实燕儿没有推我,是我……是我自己险些落水,她为了拉我,才失足掉入水中的。”   宋楠儿恨铁不成钢道:“嫣儿,你还在帮她说好话!”   姚嫣嫣温柔无比地笑,拉着她道:“好楠儿,跟我一道回去吧!”   宋楠儿被拉走了,走时还愤愤不平地嘀咕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众人没听清。   姚燕燕容貌太盛,又是五品官员的女儿,在她们这些大部分出身平民之家的采女看来,实在是身份高贵,而她平日里又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就算是同样出身官宦之家的采女,也少有敢和她直接对上的。因此不管表面上如何,暗地里大家都有些怵这位官家千金。   只是今日听了姚嫣嫣和宋楠儿的一番对话,大家心里对姚燕燕的看法不约而同地改变了。   “没想到她生母竟然是那种人,平日里真是看不出来……”   “早就猜到了,瞧那狐媚子的长相,就不像是官宦世家的正经千金。”   “我看姚嫣嫣才当得上真正的名门淑女……”   姚嫣嫣和宋楠儿一起走出藏秀阁,即使走得远了些,也能隐隐听到后头采女们的议论声,她抬起袖子,遮住嘴角那点笑意,才对宋楠儿道:“燕儿这会儿约莫已经醒了。咱们过去看看吧!”   宋楠儿憋着气,跟着她一起过去了。   藏秀阁是平日里众采女接受教导的地方,她们的住处是在距离藏秀阁几十步远的荟萃院。   荟萃院中有好几栋两层小楼,每栋小楼当中有八间厢房,一间厢房配一名使唤的宫女,姚家姐妹住的自然是同一间。   两人走进厢房时,就瞧见一名身着青色衣裳的宫女正跪在床前给姚燕燕擦脸。   宋楠儿哼了一声,不满道:“明明也是你的丫鬟,却不见人家这么殷勤过。”   那宫女听见后头的说话声,连忙回过身来,朝着两人行了一礼。   姚嫣嫣温柔道:“燕儿她怎么样了?”   宫女道:“回采女,烧刚退,现下还未醒。”   姚嫣嫣两人上前,看见胭脂色芙蓉锦被下躺着的姚燕燕时,不由露出了几分惊艳与嫉恨。   只见躺在床上的女子,披散开的青丝如云似雾,一张苍白艳丽的脸庞此刻沾着点点汗珠,如同芙蓉照水,娇娇柔柔,比那病弱的西子更要美上三分。   须臾,她缓缓睁开了双眼,姚嫣嫣与宋楠儿不由一滞。   姚燕燕虽天生一双桃花眼,但她平日里不爱笑,看人时也总带着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高傲,因此比起她这张脸来,那双眼睛并不如何引人注意,可是这会儿,也不知怎的,当那双眼睛朦朦胧胧望过来时,竟有一股惑人心弦的媚意流转,如同一株散发着靡丽幽香的花,能让人情不自禁地沦陷其中。   “我……怎么在这里?”略带几分沙哑的声音响起,顿时把呆住的三人惊醒。   回过神来的姚嫣嫣和宋楠儿脸色都有些难看,不过姚嫣嫣很快就恢复镇定,她柔声道:“燕儿,你可算是醒了。”却见眼前之人目光转到她身上时忽然定住,接着便露出古怪之色。   姚嫣嫣心里一紧,莫非……她知道那事儿了?   正在姚嫣嫣心中惊疑不定时,姚燕燕的神志却慢慢清醒了过来,她看着站在眼前的三个人,一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那青衣宫女她认的,是在她身边伺候了三年的青壶,可是宋楠儿三年前就已经死了,而姚嫣嫣也早已出宫嫁人,这两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姚燕燕的目光在这三人身上转来转去,越看越是迷茫。眼前这三人,怎么瞧着还更年轻了,用的什么保养品?   下一刻,劈来的乱刀、飞溅的血光猛地从脑海中浮起,姚燕燕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死了!   又重生了!   这么说,陛下现在……还好好地活着!   姚燕燕吧嗒吧嗒掉眼泪,嘴角却扬了起来。   宋楠儿小声嘀咕了一句,“怎的又哭又笑,嫣儿你说她该不会发烧烧傻了吧?”   不待姚嫣嫣说话,姚燕燕便怼了她一句,“你才傻了!出去!本……我要更衣沐浴了。”   “你……”宋楠儿气急,就要跟她吵起来,却被姚嫣嫣劝了出去。   等姚嫣嫣再进来时,姚燕燕已经向青壶问明了现在的年份和日期,正坐在床上让青壶给自己修剪脚趾甲。   真正的美人,无论身体的哪一个部位,都美得无可挑剔,姚燕燕的双足,自然也好看得令人恨不得捧在手心细细摩挲。   姚嫣嫣缩了缩脚,眼底闪过几分嫉妒,随即温温柔柔道:“燕儿,今日我们在藏秀阁听吴女官说了,选拔的日子改了,延后一天,定在了三日后。”   姚燕燕本来专心地在给自己染指甲,听到这句话,才抬头睨了她一眼,桃花眼中嘲讽意味十足。   本宫重生了!没想到吧傻货! 第3章 (捉虫)   被姚燕燕那一眼看得心中一悸,姚嫣嫣强笑道:“燕儿你怎么这么看我?”   姚燕燕没有拆穿她,而是收回视线,仔细给自己的指甲涂上凤仙花汁,慢悠悠道:“只是觉得,以你的姿容,就算选拔延后再久,准备得再充足,也入不了陛下的眼。”   姚燕燕以前说话虽然不讨喜,可也从未如此直接,姚嫣嫣盯着她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心中又妒又气,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了,只是顾着房里还有一名宫女,才勉强道:“燕儿,我知道你生得美,肯定能得到陛下喜爱,只是你这性情须得改改,陛下要选的妃嫔,必定是贤良淑德、才貌兼备的。你这样言语无度,恐遭人嫉恨,姐姐也是为了你好。”   此刻,任谁听了这番话,都觉得挑不出错来,还得由衷感叹姚嫣嫣实在大度温良,不但不生气反而为姚燕燕着想。   然而姚燕燕并不吃这一套,她最讨厌姚嫣嫣这种明明肚子里花花肠子都搅成毛线团了,还要装出一派清纯无辜之人。   她抬头朝姚嫣嫣翻了个白眼,这一举动原本十分粗俗,可她生得实在是美,纵使举止不雅也显得风情万种,“少在这儿装模作样。不牢您惺惺作态了,等入了昭德殿,陛下只要一看见我啊,肯定会惊为天人,然后弱水三千只取我这一瓢。至于你们这些庸脂俗粉,自然是哪边凉快呆哪儿去。”   没料到姚燕燕会将这样一通明晃晃的嘲讽砸过来,姚嫣嫣已经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半晌后才恨恨拂袖而去。   姚燕燕还不嫌事大地补了一句,“走了就别回来,省得污了我的眼睛。”成功把姚嫣嫣气走,自己独占了一间厢房的姚燕燕觉得心情格外舒畅。她低头想看一看自己的脚趾甲,却对上青壶目瞪口呆的模样。   姚燕燕漫不经心道:“怎么?很吃惊?”   青壶连忙摇头,结巴道:“没……没有,只是……只是觉得采女您……您厉害。”   姚燕燕闻言嘴角微扬。   对于重生这样的好事,她当然是很快就欣然接受了,反正连穿越这种事都能发生,重生算个啥?谁叫咱是女主呢?就算死了也能翻盘重来!   想到这儿,姚燕燕忽得一愣,穿越是啥?女主又是啥?   说起来,从前世开始,她就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对,比方幼年时她走在街上,会觉得房子应该更高更多;阿娘给她做衣裳时,她总觉得有个机器可以刷一下做好一件衣服;纵使骑着快马出行,她也觉得应该有更快更舒服的工具……甚至有时候,她会突然冒出一些谁也不懂的话。她总觉得,她应该过更好更有尊严的生活,而不是像那些浑浑噩噩的女人一样,为了丈夫儿子、为了人前的体面,委曲求全地卑微到泥地里。   不过这些事,在她遇到陛下以后,慢慢地就不再想了。现在突然想起来,她也只是怔了片刻,而后很快便回过神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早点见到陛下,毕竟正宇四年就要过了,还有三年,只剩下三年,那些匪军就要打进城了!   ***   采女们除了在藏秀阁接受教导外,其余时间都是在荟萃院中度过的,一日三餐也是在荟萃院中的一处小楼里。   前世的这个时候,姚燕燕自觉和那些女人合不来,也就很少跟她们接触,日常行动基本上都是一个人,她就不明白了,明明她活得已经够小心翼翼了,那些女人还非说她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肯定是因为嫉妒她的美貌!   她前世还为别人的误解不平过,不过现在嘛,哼,跟这些俗人计较简直是拉低了她的身价!   这日傍晚,姚燕燕带着青壶走进食斋,就发现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古怪,她浑不在意,挑了张桌子坐下后便叫青壶去给自己盛饭。   饭还没吃上两口,就听见那些采女叽叽喳喳地说闲话。   “瞧她走路摇摆那样儿,活脱脱狐媚子转世。”   姚燕燕:可不是么?陛下常说我就是狐妖转世来勾他魂的。   “神气什么呀?不就是个庶女?”   姚燕燕:庶女怎么了?本宫将来可是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就看不起你们咋地?   “一个青楼娼妓生出来的腌臜东西,也敢和嫣嫣比……”   听到这句话,姚燕燕的眼神冷了下来……   宋楠儿正唾沫横飞地向其他采女吐露姚燕燕的身世,就差把姚燕燕她娘在青楼里接过几位客人都编排出来了,忽然发现面前这一桌子人都静了下来,宋楠儿正奇怪,“你们怎么了?”   下一刻,头上一热,一盆热汤扣到了她头上。   “啊!”宋楠儿尖叫一声,随即就被人猛扯了一把后领子,从条凳上狠狠往后摔了下去,跌了个四脚朝天,那狼狈的样儿,活像一只蛤蟆。   宋楠儿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就看到姚燕燕站在自己面前,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姚燕燕,是你!”宋楠儿尖叫起来,就要爬起来去抓姚燕燕,可姚燕燕这会儿已经占据了全面优势,她一脚将要起身的宋楠儿踢回去,而后一屁股坐到了宋楠儿肚子上,压得宋楠儿脸色发青无法翻身后,抬手利索地甩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声,无比清脆,一下就将宋楠儿打懵了。   “我看宫里采选秀女之人都得去看看眼疾了,竟连这种满口污言秽语的丫头也敢招进来,也不怕哪天祸从口出,牵连旁人。”   姚燕燕这话一出,那些想要上去帮宋楠儿的人顿时停住了脚步。她们方才听宋楠儿说话的时候没细想,可现在被姚燕燕一提醒,才猛地醒过神,是啊!这可是宫里,她们这些人虽然出身不高,好歹在藏秀阁里学了一个月,知晓在宫里须得谨言慎行,否则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而宋楠儿这种人,就更可怕了,就她这口无遮拦的性子,若是哪天犯到了陛下跟前,那可是株连九族的罪过,她们这些和宋楠儿走得近的,也难免会受牵连。   众人想到此处,再也不敢上前。心里明白姚燕燕为何对付宋楠儿,竟隐隐对她有几分钦佩。更不提她生得美艳,连打人时也显得飒爽又柔媚,真真是赏心悦目。   可被打的宋楠儿就不会这么想了,她头上后背都湿漉漉的,左脸颊火辣辣地疼,没等她反应过来,右脸颊忽然一痛,又被甩了一巴掌。   姚燕燕前世被皇帝宠坏了,走到哪里都跟螃蟹一样横着,连对匪军首领都敢吐口水,对着一个嘴巴不干净的采女,就更无所畏惧了,一句话吓退其他采女后,她左右开弓,啪啪啪连抽了宋楠儿十几个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双颊肿胀,才不甘不愿地停了下来。   失算了,没带个木板子,打得她手疼。   却在这时,食斋门外传来喊声:“吴女官来了。”   姚燕燕抬眼看去,就见一名身着素净深绿衣裳、年近四十的女官领着几个人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一起进来的,还有姚嫣嫣。   姚燕燕一挑眉,难怪没有看到这傻货,原来是告状去了。   见到吴女官绷着脸一副严肃的模样,她灵光一闪,忽然捏起小拳头,狠辣地捣向了宋楠儿的双眼。   以为吴女官来了就能得救的宋楠儿被捣得双眼发黑,呜咽一声,顶着迅速乌黑起来的眼圈晕了过去。   众人都没想到在吴女官来了以后,姚燕燕竟然还敢对宋楠儿出手,一边敬佩她的“勇气”,一边开始幸灾乐祸。   吴女官眉头下压,怒道:“还不把她拉开。”几名宫女立刻上前,将还坐在宋楠儿身上的姚燕燕拉起来。   姚燕燕无所畏惧,耿直道:“宋楠儿辱骂我的生母,她活该被打!”   青壶连忙禀告道:“回吴司礼,小姚采女所言属实。”吴女官是宫中掌管礼仪的女官之一,采女们笼统地称为女官,但是这些宫女们却仍一板一眼地称呼其职位。   吴女官又看向其他人,采女们也都承认了,毕竟在吴女官面前,没有谁会为了维护一个宋楠儿冒险说谎。   见状,吴女官心里却有了思量,姚燕燕的容貌实在出挑,若是到了御前,肯定能得到陛下青睐,可是这样一个行事肆意的性子,却不适合留在后宫当中。一个不好,甚至可能招来祸患。   吴女官原本就只是因为姚燕燕未来可能受宠而对她有些优待,现在见出了这事,就有些犹豫起来。片刻后,她道:“宋采女口出秽语、品行不端,剔除参选名额,明日起到浣衣局当差。小姚采女须在静室中思过三日,抄写《女戒》一百遍。”她想明白了,这个样子的姚燕燕不能到昭德殿去,太后见了必然不喜。   听了判决,站在吴女官身后的姚嫣嫣勾了勾唇角,两日后就是昭德殿的选拔了,姚燕燕要在静室中思过三日,必然错过,任她倾国倾城,见不到皇帝也是无用。   ***   坐在静室里,一边啃苹果一边抓着毛笔乱画的姚燕燕表示:一群傻货,两日后陛下根本不会去昭德殿,去了也白搭。   而等那些女人全去了昭德殿,荟萃院人少了,她就能趁机跑去兰梧宫找陛下,完美!   “哎,我可真是个机灵鬼。”姚燕燕如此感叹。   与此同时,刚刚重生但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预知梦的皇帝陛下,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肚皮,又摸了摸梦里姚妃抚过的脸庞,露出一个陶醉的笑容。   一旁伺候起居的太监悄悄看了一眼,嘴角微微抽了下。   皇帝恍恍惚惚地问他:“今夕何夕?”   太监如实说了,又提到两日后昭德殿选妃一事。   皇帝陛下想起梦里的姚妃,心尖儿一颤,立刻从龙床上爬起来,嚷嚷道:“等什么两日后,朕现在就要去找姚妃。”   刚巧太后娘娘到了,把“姚妃”听成了“妖妃”,老人家眉头一皱,老不高兴。   于是刚刚踏出紫宸殿大门的皇帝就被押了回去,扣在桌案前罚抄《论语》。   同样被罚的皇帝陛下支着脑袋仰望窗外一角月牙,心想:在梦里,朕就是因为跑去兰梧宫,才会错过两日后的选妃,以致于数月后才见到爱妃,这一次,朕一定要打扮得风流潇洒,一定要早早就去昭德殿! 第4章   ——两日后。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倒映出三队身着桃色宽袖长裙及白色披风的倩影。   上百名采女在宫人的带领下,绕过缎带般蜿蜒曲折的廊道,朝着昭德殿的方向行去。   姚嫣嫣行在最前列,殷红唇瓣微微勾起,一派十足温柔贤淑的模样,她的双手交叠置于腰间,紫色的腰封下,一枚兰花纹玉佩随着走动微微晃动。   到得昭德殿前,宫人的唱喏声落下,采女们鱼贯而入。   皇帝和太后已经端坐于高座之上,采女们仅仅是目光触及那殿上一角明黄色衣袍,便低下了头,不敢再看,生怕冒犯圣颜。唯有姚嫣嫣站定后,大着胆子往上看了一眼,这一眼却让她的目光骤然停住,再也难以挪开分毫。   只见高坐殿上的那位年轻帝王,丰神俊朗,目若朗星,鼻似悬胆,唇如含丹,剑眉浓黑如刀裁成,面如冠玉恍若神人……真真是世间罕见的俊美相貌。   姚嫣嫣早就听说陛下年轻,可从未想到陛下竟生得如此……如此……   她恍恍惚惚低下了头,俏脸一片绯红。   吴女官开口道:“这百名采女俱都品貌上佳,还请陛下与太后娘娘过目。”   太后应了一声,便让采女们一个个都抬起头走上前来,让皇帝好好看看。   姚嫣嫣心跳得越发快,她是第一个。   “柳州姚氏女嫣嫣,拜见皇帝陛下,拜见太后娘娘。”她俯身行了一礼,便缓缓抬起头来,却发现那俊美无俦的年轻帝王从御座上起身,朝着她走了过来,姚嫣嫣双颊布满红晕,羞怯地垂下了头。   然后,皇帝陛下走到她面前,停也未停,就从她身前绕了过去。   姚嫣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   皇帝今天天还没亮就起来沐浴打扮了,连眉毛和鬓角都修过一遍,对着水面照了又照,确定万无一失才来到昭德殿中,自那些采女进来,他那对分外灵活的招子就一眨不眨地往那些采女身上瞅,可看得眼睛都要花了,愣是没瞧见哪个是他梦里的爱妃。   难道……   皇帝困惑地眨了眨有些泛酸的眼睛,疑惑地想:难道是朕年纪轻轻,眼睛已经不好使了,得下去才能看清楚?   “柳州姚氏女嫣嫣……”   听成姚燕燕的皇帝陛下立刻欣喜地望过去,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皇帝陛下失望极了。   索性直接起身,大步往下面走去。   太后对那姚嫣嫣原本十分满意,忽然发现皇帝不管不顾就走了下去,她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皇帝,只轻轻咳了一声,见皇帝没听见,又用力咳了一下,却见皇帝背影一顿,而后步子竟然越迈越大。太后皱了皱眉,压下自己的不满。   皇帝直接绕过那个姚嫣嫣,迅速从那站成四排五列的采女跟前走过,他步子迈得快,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每走一步就仔细盯着一个人瞧一眼,所过之处,所有采女都垂下头,羞红了双颊。   皇帝陛下面上却越来越失望。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他的爱妃究竟在哪里?   却在这时,咚的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皇帝循声望去,就见到一枚玉佩掉在地上。   “陛下恕罪!”姚嫣嫣慌忙跪下,抬手想要去抓那枚玉佩,却不知怎的,那玉佩又摔到地上,还滑到了皇帝脚边。   皇帝低头看着那枚雕刻着兰花纹路的玉佩,怎么看怎么眼熟。他弯腰将那玉佩拾起,放到眼前盯了一会儿,忽然瞪大眼睛,“这……这不是朕的玉佩吗?”他绝对不会认错,这枚玉佩边角处有个浅浅的牙印,他小时候做梦咬到的。   皇帝的玉佩怎么会从姚嫣嫣身上掉出来?   听到这话,昭德殿上诸人都有些吃惊,就连太后看着姚嫣嫣的眼神也微微起了变化。难道,这采女早前便与皇帝私相授受?   皇帝手里捏着那枚玉佩,问出了众人关注的问题:“朕的玉佩为何会在你身上?”   姚嫣嫣面上露出惊讶之色,她捂住了嘴巴,看着年轻俊美的皇帝,有些不可置信道:“难道……陛下就是我当年救下的人?”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惊讶,太后想起来皇帝幼年失踪过一段时日,便对姚嫣嫣问道:“你仔细说说。”   姚嫣嫣跪在地上,定了定神,便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娓娓道来。“回太后娘娘,民女十岁那年外出,意外救下一名男童,当时他被贼人所伤,头破血流,甚是可怜,民女便生出恻隐之心,将之带回家中救治,后来他痊愈离开前,便将这枚玉佩赠予民女。”   竟有这样一番因缘。听完个中原委,太后面上神色柔和了些,颔首道:“你是个好孩子,起来吧!”   姚嫣嫣心里一块石头落下,欣然起身时还抬头含羞带怯地看了皇帝一眼,却见皇帝陛下捏着玉佩,满脸怀疑地看着她。   姚嫣嫣心里一慌,就听皇帝道:“你说六年前是你救了朕?”   姚嫣嫣有些忐忑起来,只得点头道:“是。”   皇帝陛下拧着眉头,看着这名比起梦中爱妃来,丑得不堪入目的采女,有些怀疑起自己梦境的真实性,于是问道:“那你说说,你是在什么地方救下朕的?”   姚嫣嫣心里安定了一下,道:“在杭州大明湖畔,当时民女的父亲还未选官,一家人还住在杭州,半年后就搬到柳州了。”   对上了!皇帝陛下绝望地想:难怪朕后来派人去寻却没有找到。这名采女叫姚嫣嫣,朕的爱妃叫姚燕燕,也许是朕记错了。但是皇帝陛下又仔细看了一眼面前含羞带怯的姚嫣嫣,立刻摇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朕的爱妃是天仙下凡与众不同,怎么可能是这丑女?   于是皇帝陛下又问:“那你说说,你救下朕时,朕穿着什么衣裳?”   姚嫣嫣眼神闪烁了一下,回道:“民女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可是梦里爱妃连朕当年穿的小裙子里面是条花裤衩都能说得一清二楚!这个肯定是假冒的!   皇帝陛下出离愤怒了!同时脑中迅速闪过无数阴谋诡谲的宫斗手段,心瞬间凉了一半,难道……难道这丑女为了抢夺玉佩冒领功劳,已经……已经将朕的爱妃杀害了?   想到此处,皇帝陛下眼圈发红,看着姚嫣嫣的眼神骇人无比。   “杀妻之仇不共戴天!”一声怒吼,皇帝陛下冲到昭德殿门口拔出侍卫的宝剑,又冲了回来,在众人惊惧交加的目光里,一剑朝着姚嫣嫣劈了过去,“贱婢!纳命来……”   昭德殿中瞬间乱作一团。   与此同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姚燕燕抄捷径潜入了兰梧宫中,看到大殿帷幔后边、那烛火摇曳的牌位前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后,立刻掀开帷幔,娇声道:“陛下,您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小燕燕吗?”   帷幔后,一名正在打扫的小太监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和姚燕燕大眼瞪小眼。   姚燕燕:…… 第5章 (捉虫)   昭德殿中,此刻已经乱做一团。   众人皆被举着宝剑满脸愤怒的皇帝陛下吓住了,瞧见他冲过来,纷纷惊叫着避开。   姚嫣嫣原本想借着那块玉佩一步登天,哪里想到事情竟会进展到这一步,眼见皇帝持剑冲过来,她吓得连连后退,尖叫不已。   太后娘娘坐在高座上,眼见下头采女们惊叫着四处散开,皇帝则追着姚嫣嫣满殿乱窜,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住手!快住手!成何体统!”太后娘娘无力地喊了一声,立在她身边的吴女官立刻取出醒神的膏药,往她太阳穴上抹了抹。   侍立在殿中的宫人们则赶紧上前去拦住皇帝。   皇帝陛下虽才十七岁,却生得高大,宫人们又不敢出大力气,生怕伤到陛下,因此十来名宫人一同围上去抱住皇帝大腿,才堪堪拦住他砍向姚嫣嫣的长剑。   姚嫣嫣则气喘吁吁的瘫软在地,望向皇帝的目光里已经没有半点羞涩,完完全全变成了惊惧。   太后娘娘被人扶着从阶梯上走下来,看了一眼双眼发红怒气冲天的皇帝,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算当年救下你的不是这名采女,你又何必非要杀了她?”   皇帝红着的眼眶里已经泛起了泪花,强忍着才没当众哭出来,只愤怒道:“这枚玉佩是朕送给爱妃的,却被这名女子带来冒领功劳,一定是她害了朕的爱妃!朕要杀了她!”说着又挣扎起来,宫人们全都跪在地上扒着皇帝大腿,生怕他一时冲动就让那五品官的嫡女血溅昭德殿,若是如此,以后谁家还敢将好好的女儿送进宫来?   太后听了他的话,眉头皱了皱眉,“越说越离谱,你还未成婚,哪里来的妃子?”   这句话惊醒了皇帝。皇帝陛下想到如今他还没给爱妃册封,想到爱妃死了也不能以皇妃的大礼厚葬,又想到梦里爱妃为了给他报仇,被乱刀砍死连个全尸也无,顿时悲从中来不可断绝,恨不得拿宝剑往脖子上一抹,就此追随爱妃而去。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把那个恶毒的丑女杀了,给爱妃报仇!   想到此处,皇帝陛下怒吼一声,“朕是皇帝,你们谁敢拦,朕就诛你们九族!”光说不做假把式,皇帝提起手中宝剑,就要朝抱住自己的一个宫人劈去,那宫人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就松开手,其他宫人也被吓了一跳,哪里还敢再拦?纷纷逃离。   因为皇帝先前的追击,姚嫣嫣此刻已经躲到了角落里,此刻见皇帝持剑冲过来,而身后就是墙壁,再也避无可避,姚嫣嫣心一横,跪在地上喊道:“姚燕燕在荟萃院!”   那把将要戳到姚嫣嫣面门的宝剑骤然停了下来,姚嫣嫣看见那个变得恐怖无比的年轻帝王冷冷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姚嫣嫣此时也想明白了,陛下和姚燕燕之间肯定还有某种她不知道的暗号,她想要凭借着一枚玉佩冒领功劳,实在是失算了。可恨好事怎么都落到那贱人身上?姚嫣嫣心中暗恨,却不得不据实相告,只求能在皇帝手下逃出一条命来。“民女与姚燕燕是亲姐妹,此番一同入宫,但她前两日被吴女官罚了,所以才没有来。陛下去荟萃院看一眼就知道了,民女绝对没有害她!”   “真的?”   姚嫣嫣叩头道:“民女所言句句属实。”   吴女官也赶忙道:“陛下,确实有一名唤姚燕燕的采女,如今正在荟萃院的静室内。”   眼前这个姚嫣嫣和他的爱妃没有半点相像的地方,心肠还恶毒无比,远不及他的爱妃温柔善良。但是皇帝陛下已经没心思想那么多了,他的全部心神都在一件事上:朕的爱妃还活着,她就在荟萃院!   皇帝陛下瞬间扔了剑,拔腿就往荟萃院跑。   “陛下,您走反了!”眼见陛下跑得要没人影了,吴女官连忙喊。   皇帝的背影一顿,又噔噔噔地跑回来,还抓了个宫人给他带路。   太后领着众人站在昭德殿大门前,眼见皇帝从他们身前穿过,停也未停就跑远了,眉头深深皱起,十分不悦。   吴女官察言观色,立刻将前两日姚燕燕当众殴打某位采女,而后被她关在荟萃院一事说了。   太后问道:“那小姚采女,果真生得貌美?”   吴女官略微一顿,道:“貌美异常,章宰相之女远逊之。”   章宰相之女章淑仪是满京闻名的第一美人,若不是本朝太祖时立下了五品以上官员之女不得入宫的规矩,章淑仪早已入宫做了皇后。连章淑仪都远远不及,那得美成什么样子?   太后想到皇帝为了那个姚燕燕方寸大乱的样子,只觉得气恼,再瞧见吴女官欲言又止的模样,更是心烦,说道:“你有话便说,不必支支吾吾。”   吴女官迟疑道:“这两位姚采女,虽说是亲姐妹,生得却半点不相像。”   太后拧眉,就见吴女官命人取过来一卷画轴,在她面前展开,画上是一名身着胭脂色衣裳的女子,姿容极为艳丽,活似妲己再世,一看就是个祸水。   皇帝近来不可能见过那姚燕燕,这么说,那姚燕燕十岁那年,就能引得皇帝神魂颠倒,至今念念不忘?   太后一念及此,面上的郁色便越发沉了,她道:“去荟萃院。”   吴女官问道:“那大姚采女和其他采女如何处置?”   太后皱了皱眉,不耐道:“先押下去,等皇帝自个儿处置。其他人就按名册充入后宫中。”想来皇帝现在也没心思挑选采女,索性她直接给安排了。   在皇帝、太后等人朝着荟萃院赶去时,姚燕燕在兰梧宫中对着小太监一脸懵逼。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陛下变成了一个小太监?哦不,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不是陛下而是一个小太监?   姚燕燕打量了一眼面前顶多十五岁的小太监,“你是谁?陛下呢?”   姚燕燕生来便和这时代备受拘束的女性不同,即便没有前世那两年当宠妃的经历,她也向来一副倨傲的模样,此刻这小太监见眼前的女子虽然衣着不甚华贵,但容貌美艳颇有威仪,觉得虽然没见过,但肯定是一位贵人,于是胆战心惊地开口道:“回……回贵人,奴才是兰梧宫里洒扫的高竹子。陛下……陛下今日在昭德殿中,没有来。”   什么?陛下去了昭德殿?难道这一世因为她没去昭德殿,所以轨迹发生了改变?   这可怎么办?现在赶去昭德殿还来得及吗?   然而从兰梧宫到昭德殿可没有捷径可以抄,宫中到处都是守卫,不是现在的她可以随便走的。   而且这一世跟前世可不同了,毕竟陛下现在可不认得她。就算有玉佩也……   对了!她的玉佩呢?姚燕燕猛地记起自重生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那枚兰纹玉佩,难道是这一世的她落水后掉水里了?   外头天寒地冻的,要她下水捞是不可能了,那么问题来了,这一世的她要靠什么手段吸引陛下的注意呢?难道要像前世一样霸王硬上弓?   姚燕燕摇了摇头,不行不行,这一次她得给陛下一个好印象才行。   她离开兰梧宫前,在小太监懵逼的目光中,对着牌位拜了拜,念念有词道:“婆婆啊婆婆,您可千万保佑我这一次也能顺利抓住您儿子的心!”   与此同时,跑到一半的皇帝陛下也忽然想起来,爱妃现在对自己还不熟悉,自己这么贸贸然出现在爱妃面前,会不会吓到爱妃?   跑得气喘吁吁的皇帝陛下立刻停了下来,叫人赶紧给自己准备步辇。然后坐在步辇上掏出镜子整理头发衣裳,在他下面,四个人高马大的侍卫一边抬着步辇玩命往荟萃院冲,一边还要忍受皇帝陛下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催促。   皇帝陛下坐着步辇绝尘而去,太后娘娘的凤驾浩浩荡荡追在后头,刚刚攀上墙头的姚燕燕看着远处皇帝急促的步辇,惊得目瞪口呆。   她想,这会儿昭德殿的选妃想必已经结束了,那皇帝这么急要赶去哪里?难道急着入洞房?   她痛心疾首,没想到重来一世,陛下竟然变得如此急色!   肯定是因为我不在他身边,否则他怎么可能会看上那些庸脂俗粉!现在怎么办?姚燕燕眼看着那驾步辇快要接近了,再等会儿就要从她跟前穿过去了,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正在这时,她看到了远处的旗杆。   那个地方,是宫中豢养舞姬的千红局,有个露天的大台子,更妙的是,皇帝步辇经过的地方,正好在石台子的前边。   姚燕燕立刻从墙头上跳下来,凭着从小练舞的矫健身姿冲了过去,也幸好现在寒冬腊月的,没有多少宫人乐意在外头晃荡,姚燕燕顺利把那旗杆从石墩的孔洞里拔出来,砰的一声推倒在皇帝步辇的必经之路上,然后立刻跑到石台中央站定,一手抬高、一手半掩住面颊,摆了个自认为绝美的pose。   皇帝的步辇却没有如愿被倒下的旗杆拦住,四个侍卫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从那旗杆上跳了过去。   姚燕燕:……   原本她想以一个更唯美的方式出现在陛下面前,可是陛下竟然没看到她,看来……只能用那一招了,虽然有点奇怪,好歹能引起陛下注意!这一世,她也一定要把陛下攥在手里!   于是,她站在台上,扯开嗓子,嚎了一声:“陛下!”   皇帝陛下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回过头去,当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后,他瞬间眼睛发红,命令道:“返回去。”   正一鼓作气往前冲的侍卫们大喘了一口气,认命地掉头。   只见石台之上,正立着一名身着胭脂色衣裳的年轻女子,她半掩着面容,只露出上半张脸,一双桃花眼潋滟生波,似醉非醉。   袖摆一扬,她在石台上跳起舞来,一张芙蓉面倾国倾城,一段惊鸿舞矫若游龙,即便没有酒,看到这一幕的众人也醉了。   下一刻,朱唇微启,那绝色女子用娇柔的声音唱起歌来——   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   无敌是多么多么空虚   独自在顶峰中冷风不断的吹过……   侍卫们:???这是什么魔音?   皇帝如痴如醉,眼含热泪。没有错了,这样天仙一般美貌的女子,这样仙乐一般美妙独特的歌声,一定就是他的爱妃!   “爱妃!朕来了!”皇帝猛地跳下步辇,朝着石台冲了过去。   然后,脚下一滑。   摔了个屁股蹲儿…… 第6章   “噢——”皇帝惨叫一声,捂着屁股面色扭曲,却还是勉强朝着目瞪口呆的姚燕燕挤出一个笑脸。   而那四个侍卫,早在皇帝摔倒时便很有眼色地转过了身,装作没看见陛下仪态尽失的一幕,显然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姚燕燕却是愣愣地站在石台上,看着皇帝慢吞吞从地上站起来,对着她讨好一笑的样子,忽然鼻头一酸。想也不想就直接从石台上飞跃而下,胭脂色的袖摆扬起,如同翩飞的红色蝶翼。   皇帝看着她从石台上跳下来,当下也顾不得身上疼了,紧张地立刻张开双臂跑过去,终于将那只蝴蝶接进怀里。   一个身体的重量从石台上扑下来,皇帝憋红了脸,发现自己只退后了一步而没有一屁股坐到地上,顿时松了一口气。   姚燕燕目光始终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也因此,她很快就确定了,这就是她的陛下,没有变!   一股热意从心头腾起又窜上脸庞,姚燕燕鼻头微红,大嚎一声,“陛下啊!你也回来了!太好了呜呜呜……”   皇帝陛下被她这一嚎震得耳朵嗡了一下,但看着爱妃脸上那分外熟悉的表情,他也产生了一种久别重逢的兴奋。   两人激动地看着对方,同时开口道——   “你也重生了!”   “你也做梦了!”   丝毫没有注意到彼此话语里有哪里不对劲,两人注视着对方,忽然抱头痛哭起来。把一旁的侍卫惊了一跳。   一个是九五之尊,一个是深宫美人,本该仪态万千,气度优雅,可是这会儿,就像两个走失很久突然重逢的孩子一样,抱在一起就不管不顾地嚎了起来,声音之大,震得连躲在屋舍里取暖的宫人都忍不住探头望过来,暗道是谁如此大胆,敢在宫中大肆喧哗。   一见其中一人身着明黄龙袍,正是他们的皇帝以后,纷纷惊得擦了擦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片刻后醒过神来,连忙缩着脑袋躲回去,生怕瞧见了皇帝的丑态会被抓起来治罪。   侍卫们对视一眼,悄悄往后缩了缩,假装自己不存在。   然而皇帝陛下和姚燕燕两人显然已进入浑然忘我的无上境界,丝毫没有发现身在千红局宽阔的广场上,两人哭着哭着,突然一齐笑了起来,那笑声灿烂又明媚,天真纯粹得叫人惊异,仿佛真是两个未知世事的孩童。   姚燕燕笑着笑着,又皱起了眉头,埋怨道:“陛下你回来了为何不来找我?人家这几日过得好苦啊!”   皇帝一听,立刻心疼地握住佳人冰凉的小手,愧疚道:“是朕错了,让爱妃受苦了。”跟着又坚定起来,“爱妃你说,谁欺负你了,朕让人打他二十大板!”   姚燕燕憋住笑意,娇声道:“陛下您不知道,人家回来以后真是处处受冷落,吃不好也睡不好,屋子只能住一半,连个丫鬟都要与人共用,吃饭还得亲自去食斋,晚一步就只能吃些残羹冷菜……”原本还觉得没什么,可是越说姚燕燕就觉得越苦,想到前世过的好日子,忍不住又红了眼睛。   皇帝一听,心疼得胸腔内一抽一抽的,他没想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爱妃竟然受了那么多苦!他握紧了佳人的小手,颤声道:“爱妃受苦了。”   四人一间屋子没有丫鬟并且经常半夜要起来轮值换岗的侍卫们:……   姚燕燕嘤嘤嘤地倒在皇帝怀里,委屈道:“如果只是吃住受点苦,那不算什么,陛下您知道,臣妾出身寒微,向来是能吃苦的。”   皇帝揽着爱妃软软的身子,更心疼了,“快别这么说,朕的爱妃是天仙下凡,生来就是该享福的。”   天仙下凡?侍卫们瞄一眼姿容艳丽一看就不是善茬儿的姚燕燕,继续保持沉默。   听了皇帝的话,姚燕燕哼哼一声,又道:“陛下您知道吗?臣妾没能去昭德殿与您相会,就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想要拆散臣妾与陛下。”   皇帝一听,想起冒名顶替的姚嫣嫣,顿时勃然大怒,同仇敌忾道:“爱妃说得对,朕也是这么想的。”跟着就把昭德殿上发生之事说了。   姚燕燕听了,眨了眨眼睛,她是真没想到姚嫣嫣竟然会偷了她的玉佩,幸好陛下也重生了,否则岂不是要教那个贱蹄子得逞了?这么说来,前世姚嫣嫣肯定也偷了她的玉佩,只是陛下没去昭德殿,她没派上用场,后来姚燕燕提前碰见了皇帝,姚嫣嫣自然也就没有机会。   皇帝摸了摸爱妃冻得冰凉的小脸,宽大的袖摆提起来裹住爱妃的身子,道:“爱妃放心,朕一定不会饶过她,就把她打入大牢关十年,每天打她二十大板如何?”   “每天打二十大板?那岂不是几天就打死了?”姚燕燕娇声提议道:“陛下不如把她贬为最下等的宫女,还要放在臣妾宫里,让她天天做最粗重的活计,还要天天看着臣妾大富大贵享尽荣华。”   侍卫们:让一个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宦之家嫡女日日受此嗟磨,倒不如将她打死算了。   皇帝闻言,却叹息道:“爱妃如此心软善良,朕实在担心你会受人欺骗。”   姚燕燕在皇帝怀里扭了扭,娇声道:“臣妾有陛下护着,臣妾不怕。”   侍卫们:……   “放肆!”正在这时,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原来不知何时,太后的凤驾已经到了,而旁听了皇帝和姚燕燕后头的那番对话后,太后越发觉得这个姚燕燕是个会蛊惑君心的狐媚子,心中对她愈加厌恶起来。   然而太后不知道的是,姚燕燕心中对她的意见也老大了,前世的时候,如果不是太后再三阻扰,陛下早就封她做皇后了,虽说她后来下场不好,但能以皇后的身份殉国,说出去名头也好听一点啊!   就在姚燕燕这么想的时候,皇帝忽然朝着坐在凤驾上的太后一拱手,道:“母后,燕燕是朕心仪之人,朕想封她为后。”   听了这话,不提太后,其他人的面色也有些古怪,本朝与前朝不同,由于入宫的秀女大多身份卑微,又多不是京城人士,无法肯定其为人品性,所以皇后的人选并不是一开始就定下来的,而是通过层层选拔,一级级晋升或是立了大功的,比方生下皇子。   而那个被皇帝护在身后的女子,的确姿容极美,但她只是一个小小的采女,且尚未侍寝,又无任何功劳,看她当众和皇帝搂搂抱抱的样子,若不是确定入宫的女子皆身世清白,众人还以为她不是良家女子。这样贸贸然就立为皇后,实在是草率。   太后自然不肯同意,为此还当众训斥了皇帝几句。皇帝毕竟是皇帝,往日里他行事再荒唐,太后顾及他的颜面,也从未当众给他难堪,可今日之事,她实在难以容忍,为了这样一个妖妖娆娆的女子,皇帝就能当众拔剑杀人,屡次失态,若是叫他将这女子封为皇后,大齐指不定就会变成另一个烽火戏诸侯的西周!   然而面对太后第一次当众责难,皇帝陛下和姚燕燕两人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无他,这一幕前世发生过太多次了,皇帝这么一提,也不过是试探一下,见太后反对也没觉得意外。他拱手道:“既然母后现在不肯应允,那朕日后再提。朕还有事,就先与爱妃回去了。”   太后娘娘又不知道前世之事,见这两人黏黏糊糊地转身就走,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气得呼吸都有些不畅了,不禁拍着裹了皮毛的扶手连连道:“气死哀家了!气死哀家了……”   身边侍女赶紧给太后拍背顺气。   ***   回到了熟悉的紫宸殿,皇帝陛下让宫人关了大门,就赶紧与爱妃爬到了龙床上。   鞋子脱掉,帷帐放下,两人面对面坐在床上,脑袋对脑袋小声商量起来。   姚燕燕:“陛下啊,三年以后乱军就要打进城了,咱们怎么办?”   皇帝陛下一脸乐观,摆手道:“爱妃不必担心,不过是梦而已,梦都是反的,梦里朕去了兰梧宫,可这次朕没有去兰梧宫啊!”   姚燕燕傻眼了,不由道:“我的傻陛下啊,咱们这是重生,不是做梦啊!”   皇帝疑惑地看她,“何为重生?”   姚燕燕道:“就是读档重来。”   皇帝:“何为读档重来?”   姚燕燕也不知道“读档重来”这个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想了想,解释道:“就是咱们已经经历了一辈子,但是老天爷又给了咱们一辈子,也就是说,前世乱军冲入皇宫,咱们被砍死之事都是真的!”   皇帝闻言,脸色一变,眼睛就红了。   姚燕燕正想安慰他不要怕,咱们重生了,肯定能逆袭变成人生赢家,忽然听见皇帝喃喃道:“怎么能是真的呢?那爱妃不是很痛?”   皇帝捂着心口,只要一想到爱妃真的被砍死了,就心疼得难以自已。   姚燕燕明白了,脸上一红,摆手道:“不疼的我都忘了,关键是好日子过不了两年了,咱们要怎么办?”   皇帝陛下攥紧双拳,坚定无比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爱妃咱们卷东西跑吧!”   姚燕燕:……   陛下你是皇帝啊!怎么这么没有出息! 第7章   “陛下您是皇帝啊,怎么这么没出息!”姚燕燕心里那么想,嘴上就说了出来。   下一刻,她的双手就被皇帝握住了,再过两个月才满十七岁的皇帝,年轻俊美,眼里好似放了几颗星星,看着她的目光温柔到姚燕燕脸红,而后,他一只手仍握着姚燕燕,另一只手去扯衣裳。   姚燕燕低头,羞答答地想,哎呀,陛下真是不害臊,竟然白日宣淫。   皇帝陛下扯开领口,从里头掏出来一把钥匙,递到姚燕燕面前,含情脉脉道:“爱妃不必担心,朕攒下来不少家当,只要带上,必能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姚燕燕:……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皇帝。   皇帝以为她不信,拉着她从床上下来。   虽说是寒冬腊月,但紫宸殿中铺了地龙摆了炭盆,每一根柱子里都设了散热的东西,暖融融一片,就是光着脚踩在地上,也半点不觉得冷。   姚燕燕跟着陛下走到龙床后头,眼看着陛下弯着腰撅着屁股从后头一个大柜子里拖出一箱东西来,不由升起了浓烈的好奇心。   上辈子她是知道陛下有一个私库的,那地方离紫宸殿不远,钥匙一直是大太监李公公管着的,她还去过几回,可从来不知道陛下龙床后边还放着个藏宝箱啊!   她兴致勃勃地凑过去帮着陛下将那沉重的大箱子拖了出来,砰的一声放在地上。   两人肩并肩坐在地上,看陛下用钥匙开锁,姚燕燕兴冲冲地伸长了脖子,却发现……箱子里面是一排书籍。   姚燕燕:???   见姚燕燕一脸疑惑,皇帝陛下眉梢一扬,露出一个自得的笑容,“万一这口箱子被人打开,朕还能用这些书掩人耳目!”   姚燕燕立刻把脑袋靠在陛下肩头,配合地夸赞道:“陛下您真是英明神武呢!”   被爱妃夸得飘飘然,皇帝陛下一把掀开盖在上面的书籍,露出下边一堆金子和银票。   姚燕燕伸手取过一枚金锭垫了垫,肯定道:“十两。”   皇帝陛下一脸惊叹地看着她,“朕没想到,爱妃竟有如此才能。”   姚燕燕被夸得有些心虚,毕竟这技能凡是个会过日子的百姓都懂。   接下来,两人将这箱子金子包括银票都数了一遍,统共三十万两。   这三十万两黄金是皇帝登基五年来一点点攒下的,他还经常从国库中偷偷挪些到自己私库里,再从私库中挑到自己这箱子里。   现在那私库里不过是些换不了钱的东西,否则他怎么可能让一个宦官管着自己的家当?带着这三十万两黄金,他们跑到哪里都能过上好日子。   爱妃揽着金子,他揽着爱妃,心满意足道:“爱妃你想去哪里?朕就带着你去哪里过好日子。”   姚燕燕数钱数得高兴呢,听见陛下这么说,惊讶地看着他,“陛下,你真的要带着我和这些钱离开京城,不做皇帝了吗?”她还以为陛下卷东西跑路那话是说说而已啊,毕竟皇帝不是想不当就能不当的啊!   皇帝陛下把爱妃稍稍推开些,轻轻按着她的肩膀,让她正对着自己,叹息道:“朕被那匪军首领杀死后,仿佛魂魄离体,看见了爱妃为朕所做之事。爱妃啊,朕没想到你竟然会为朕报仇,果然只有你不图朕的权势,只爱朕这个人。为了予你一世安宁和乐,这皇帝,朕不做也罢!”   姚燕燕顿时感动得泪眼汪汪,“陛下,您是皇帝啊,怎能为了我放弃江山呢?”她握紧了皇帝的手,道:“为了陛下,臣妾愿意抛下安宁和乐的生活,陪您留在宫中!”   皇帝陛下顿时脸色都不好了,“可是……三年后乱军就要冲进来捅死朕了。”他摸了摸肚子,虽然已经回忆不起当时的痛苦了,但现在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   “这皇帝谁爱当谁当去。爱妃,趁现在天下还未大乱,咱们还是铺好后路要紧呀!”   姚燕燕:……   问题打了个转,又返回来摆在两人面前。   二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姚燕燕道:“可是陛下,带着这么多钱,咱们二人也守不住呀!万一半路上被山匪抢了,岂不是一无所有?再者……”姚燕燕摸着自己的脸颊,娇声道:“臣妾生得如此貌美,若是……若是叫那山匪抢了去……”   话没说完,她就被皇帝抱进了怀里。   皇帝陛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肩膀,想到那个画面,就脸色发白,内心充满了恐惧,“不成不成,爱妃说得对,你如此柔弱美貌,若是被那些粗鲁肮脏的山匪抢了去,那朕……那朕……”皇帝话还没说完,语气里已经有些哽咽了。   姚燕燕暗暗舒了口气,正当她以为皇帝改变主意时,却听他道:“爱妃放心,朕会带着几千兵马一起走,一定会护你周全!”   姚燕燕:……   我去!陛下您怎么还没改变跑路的想法啊!咱们都重生了啊陛下啊!按照套路肯定能逆袭成为人生赢家的!放着宫里的富贵不享,咱们为什么要跑路啊?那不就跟逃难一样么?   咬了咬牙,她目光一转,忽然从皇帝怀里出来,坐直身子晃了晃皇帝的胳膊,撒娇道:“啊~陛下,臣妾不管,臣妾不想去逃难,陛下您英明神武,一定能灭了乱军的对不对?”   皇帝陛下一脸为难,“朕……朕做不到啊!”   姚燕燕抓住皇帝的手按在自己胸脯上,娇声道:“臣妾不要离开皇宫,臣妾要当皇后,要一辈子荣华富贵。陛下~臣妾求您了,为了臣妾,你可一定要扫平那些乱军啊~”   美人娇声软语,吐气如兰。皇帝陛下感觉到掌心的柔软,鼻血几乎都要冒出来,他咽了咽口水,双眼直直地看着眼前美人,呆呆道:“好好好,朕什么都答应你。”   ***   皇帝陛下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等他醒悟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答应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再次和爱妃回到龙床上,开始商量如何避免三年后那场大乱。   两人抓着纸笔,脑袋对脑袋趴在床上写写画画。   “现在是正宇四年腊月十一,我记得城破那日,是正宇八年七夕那天,等过了年,还剩下三年半的时间。”姚燕燕抓着笔画了个“三”。   闻言,皇帝陛下很是失望,“只剩下三年半了?”   姚燕燕鼓励他,“陛下你别灰心啊,还剩下整整三年又七个月呢!咱们有这么多时间,又提前预知了那么多事,肯定不会像前世那么惨的!而且咱们还重生了啊,重生者肯定能逆袭的!这是规律!”   皇帝歪头看她,“何为逆袭?”   姚燕燕抓了抓脑袋,迷糊道:“我也不知道这个词儿是从何而来,莫名其妙就冒出来了。”她自己也纳闷呢!   皇帝看着她,认真道:“朕觉得,爱妃肯定是仙女转世,所以才有那么多奇思妙想。”   姚燕燕有些脸红,前世他们俩在一起时,她就总是冒出些奇奇怪怪的点子,引得陛下一次又一次的惊叹,当然,都是些吃喝玩乐的点子,总之没有半点正事。理所当然,太后也越来越讨厌她。   就在她这么想时,皇帝忽然坐起身,对她道:“走,咱们去兰梧宫。”   去兰梧宫作甚?话题怎么突然变了?姚燕燕懵逼呢,就见皇帝整理好衣裳,见她还愣着,就把鞋子拿起来套她脚上。   她下了床,就被穿好靴子的皇帝拉着出了紫宸殿。   两人出去以后,候在外头的一名太监并几个宫女立刻走进紫宸殿,掀开了龙床的帷帐。   太监正拿着笔要做记录,宫女忽然道:“公公您快看。”   太监探头看了一眼,就见龙床上散着几张白纸和两支笔,白纸上画了一堆鬼画符,明黄色锦被乱糟糟,却没有半点该有的痕迹。   太监:说好的颠鸾倒凤呢?   孤男寡女在屋子里呆了半天,就跟俩孩子似的在床上写写画画,说出去谁信呢?   ***   在敬事局的太监宫女嘀嘀咕咕时,那俩大孩子已经手牵手下了步辇,走进了兰梧宫。   兰梧宫一如既往的冷清,平日里除了洒扫的太监,没有谁会特意来这儿,因此早上姚燕燕才能无比顺利地进入这里。   皇帝挥退了洒扫的太监,让人把门关上,就拉着姚燕燕走进了兰梧宫正殿中。   皇帝边走边道:“朕刚刚忽然想起来,这一世咱们还没跟娘亲说过,要过来跟她说一声。”   姚燕燕点头,理所当然道:“应该的。”   现在的皇帝并非太后的亲儿子。六年前,先皇还未立下太子便猝然离世,而当时的皇后又没有子嗣,于是为了皇位,大皇子到六皇子斗得你死我活,没想到最后自相残杀死了个干净,倒让当时跟透明人一样的七皇子朱其羽捡了个便宜,被现在的太后认作儿子,顺利继承了皇位。   而兰梧宫里的牌位,便是朱其羽亲娘的。   她原本只是一个粗使宫女,被先皇临幸才得了位份,生下七皇子后才入主兰梧宫。   只不过在朱其羽十岁时,兰妃便去世了,没能享福,只是在朱其羽继位后,才追封了一个皇太后的称号。   拉着姚燕燕在牌位前的蒲团上跪下,年轻的皇帝仰头看着牌位,笑道:“娘,儿子现在有媳妇了,带来给您看看。”   姚燕燕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婆婆您好,我叫姚燕燕。”   话毕,她就听见陛下道:“娘,您在天有灵,保佑儿子和媳妇平平安安,白头到老。”   姚燕燕有些感动,陛下身为一国之君,虽然没有史书上的明君那般英明神武,但他确确实实是她的好丈夫。   皇帝说完,侧过头对姚燕燕道:“爱妃,你可否回避一下,朕有些话要同娘亲说。”   姚燕燕点头,顺从地走了。当然,她不会老老实实避开,而是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躲在一根柱子后偷听,看看陛下究竟会说什么。   只见皇帝一边上香一边对着牌位道:“娘,求您保佑燕燕忘了方才之事,朕不想去打乱军,太难了。”   姚燕燕:……   她生气了,立刻跳出来喊道:“陛下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被突然蹿出来的一声大喊吓了一跳,皇帝一哆嗦,那线香掉到了手上,烫得他嗷呜一声…… 第8章   “陛下,你下次可得小心些啊,幸好这次手上拿的只是线香,要是别的危险物件,那你这手可就废了。”姚燕燕坐在紫宸殿龙床边,一面给皇帝手上抹药,一面心疼道。   皇帝陛下小心地看了爱妃一眼,见她脸上只有心疼没有责怪,心中顿时充满了愧疚之情,“爱妃,是朕错了。”   姚燕燕叹了口气,正色道:“那陛下可知你错在哪里了?”   皇帝立刻讨好道:“朕错在言而无信,明明答应爱妃了却还想着反悔,朕有错,爱妃尽管罚朕。”   姚燕燕看他表情真挚,心里却不怎么信。不是她觉得陛下在骗她,而是她太了解陛下,知道这个人身上有诸多缺点,最爱的就是吃喝玩乐斗鸡走狗,不仅成日不务正业还非常懒且爱拖沓,能拖到明天的事绝不会今日去做,能让别人代劳的绝不会自己动手。所以即使他答应了要对付乱军,也会因为惰性一拖再拖,要是任由陛下这样下去,再过三年,他们也还是会遭到和前世同样的结局。   但是,姚燕燕最喜欢陛下的一点,就是陛下不同于她见过的其他男儿,陛下身上,有一颗愿意交给她的、赤城的真心。   她知道怎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激发陛下的斗志!三年以后,他们是一起君临天下走上人生巅峰,还是像前世一样困守在宫中被乱军杀害,就全靠她的努力了!   姚燕燕给自己鼓了气,面上却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眼圈反而还红了。   皇帝一见爱妃要哭,顿时慌了,“爱妃不要哭了,朕保证,以后绝不会反悔了!”   却听爱妃道:“陛下,您也知道臣妾出身寒微,又身体柔弱,偏偏生了一副这样的美貌,从小,臣妾心里就害怕,害怕自己会像我娘一样,被男人当做一件货物随意买卖。”   这时代的女子全然依附男子而活,就算是良家女子,也必须为了丈夫、为了人前的体面委曲求全,更何况是一个出身青楼的妾室?姚燕燕十岁那年,她爹就把她娘送了人,只是为了巴结一位当地有名望的乡绅。   她娘以为自己被赎出青楼,即便只是当个妾室,一生也算是有了归宿,能本本分分做个良家妇女,谁料还不是被男人当做一件可以随意交换的筹码?   姚燕燕年纪小时,还算自由,甚至因缘际会救下了当年出宫游玩却遭遇山匪的七皇子,但年岁渐长,出落得越发精致的容貌每每都会受到那个男人带有深意的注视。   她一个女人,嘴皮子再厉害、把力气练得再大,还能打得过男人生来就有的优势,还能斗得过这个时代?莫说她只是一个五品小官的庶女,无财无势,就算她坐拥万贯家财,在这个男子为天的时代,她也守不住。   可姚燕燕生来就莫名的心高气傲,怎么能容忍自己像她娘一样,成为她爹为了往上爬随时可以出卖的商品?既然注定要找一个男人做依附,何不寻个这个时代最有权势的男人?最起码这样的男人不需要拿她出去交换利益。   将这些心里话都说与皇帝听,姚燕燕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凄凄惨惨道:“陛下如若还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那臣妾……臣妾就只能寻个足够强大的男人作为依附了。”   自己的女人要跑去找更强的男人做依靠,要是别的男人听见这话,定然会恼羞成怒,但是皇帝陛下脑回路不同常人,他听了这话,立刻麻溜地将爱妃搂紧怀里,肯定道:“爱妃不要去,你找不到的。”   姚燕燕在他怀里抬起头睨着他,“陛下怎知臣妾找不到?”   皇帝陛下忽然间福至心灵,双目炯炯道:“因为朕就是那个最强大的男人!”   姚燕燕一脸不信,凄然道:“陛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不能就,武也不成。况且……况且前世陛下临死前,还要臣妾去找一个强大的男人做依靠,难道你对臣妾说的话……都是骗臣妾的?就如在婆婆牌位前说的那样,只是哄着臣妾好玩的?”   皇帝陛下最见不得爱妃这副模样,一看她眼泛泪光、神情凄楚的模样,就心疼得恨不得为她赴汤蹈火,攥紧了双拳,他摇头道:“不,朕绝对没有欺骗爱妃。前世朕以为自己要死了,忧心爱妃无枝可依,孤苦飘零,所以才说了那些违心的话。可现在朕还活着,朕怎能眼睁睁看着爱妃投入他人怀抱?就算是为了爱妃,朕也一定要发愤图强,振兴大齐,让爱妃再也无须担惊受怕,让爱妃在宫里永远大富大贵!”   皇帝陛下神情坚定无比,就差指天画地地发誓了。   姚燕燕闻言,果然一副大受感动的模样,抱住皇帝动情道:“陛下……”   皇帝陛下眼含热泪,也一副被自己感动到不行的模样,抱紧爱妃动情道:“爱妃……”   “陛下……”   “爱妃……”   “陛下……”   “爱妃……”   两人就这么动情地抱了许久,双方都被自己感动到不行。   抱完以后,两人又抓着纸笔回到了床上。为了避免重生这样的大事被人听到,紫宸殿中自然也和之前一样大门紧闭,除了他们以外连个伺候的宫女太监也无。   “按照前世的轨迹,明年应该是平平静静的一年。但是从后年,也就是正宇六年开始,隔壁陈国开始骚扰边境,后来还打下了好几座城池。”   皇帝陛下表情严肃地点头道:“正宇七年,国内有一些贱民在大齐与陈国打仗时,竟趁机作乱,不过一年就集结了庞大的队伍,后来竟还打进宫中,害死了朕与爱妃。这些贱民实在无耻!爱妃,咱们要先将那些贱民找出来,然后……”皇帝陛下捏紧了拳头,冷酷道:“一个一个残忍杀掉!”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大刀首领那张布满络腮胡子的脸。   想起那首领捏住她后脖颈子时的那股力道,姚燕燕不禁抖了抖,觉得皇帝说得很对。“陛下说得对,咱们要先将他找出来,然后将他挫骨扬灰!”   皇帝点头,问姚燕燕,“那大刀首领是哪里人士?”   姚燕燕一脸懵逼地看着他,“您是陛下,您不知道吗?”   两人面面相觑,一种名为尴尬的东西,开始在空气中蔓延。   半天以后,两人终于商议出了一个章程,那就是皇帝陛下从明天开始要积极上早朝,积极处理朝政,积极发展国家,让大齐强盛起来,如此才能击退陈国进犯的军队、镇压作乱的贱民!   等到两人商量出了一个章程以后,天才刚刚擦黑。   两人看着挂在天空的一弯月牙子,由衷感叹起来,“陛下,臣妾觉得今日这一天,可真是漫长呢!”   皇帝陛下点头,“朕亦有同感。”   废话,这跨度长达五章的一天能不长吗?   时间猛地快进,瞬间到了第二日清晨。   慈宁宫中,辗转反侧了一夜的太后娘娘,顶着花白的头发,在侍女的服侍下颤颤巍巍地坐起身,收拾妥当之后,便打算前往飞鸾宫用想了一夜的法子收拾那个魅惑君心的小蹄子。   谁料太监传来消息,说是陛下并未沉迷女色,而是一大早就去前朝了。   听了回禀,太后娘娘不禁有些恍惚起来,问道:“陛下去前朝作甚?难道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不怪太后多想,皇帝登基五年,去上朝的次数两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这些年他干的荒唐事没有一千也有数百,实在叫人不放心。   那太监喜道:“太后多虑了,奴才听飞鸾宫那边人说了,姚妃娘娘昨个儿一整天都在规劝陛下勤勉政务,二人至今还清清白白呢!”   那可不,敬事局的人都无功而返多少回了。   太后仍是有些不敢置信,本来是要去飞鸾宫的,却掉头去了前朝,屏息凝神地站在朝堂的帷幕后,看着陛下果真不像往日那样惫懒,而是神情肃然地坐在朝堂上,不由老怀大慰,高兴不已,连连暗道三个好字,太后才悄悄转身离开。   坐回凤驾上,吴女官恭敬问道:“太后,还去飞鸾宫吗?”   太后沉吟片刻,摇头道:“暂且不去了,你命人好好看着飞鸾宫,若是有何异动,立刻来禀。”心中默念道,不能以貌取人不能以貌取人,若是那个姚燕燕不是狐媚子,而是能辅助君王勤政向上的贤妃,那陛下想立她为后,也未尝不可。只是这人,还要多看看。   吴女官并不知太后心中转过了多少念头,恭敬地称是,久久得不到吩咐,抬头看了一眼,不由愕然。   原来太后娘娘已经困得倚在凤驾上睡着了……   ***   今日天晴,阳光明媚。   昨夜就已经得了册封,又重新回到飞鸾宫的姚燕燕,拥着狐裘抱着暖炉坐在正殿廊下晒太阳,身边围着四个伺候的宫女,一个给她掰瓜子,一个给她唱小曲,一个给她捏腿一个给她锤肩,她懒洋洋倚在贵妃椅上,一边享受一边眯着眼睛看姚嫣嫣艰难地在院子里扫雪的模样,美滋滋地想:好日子就该这样,本宫要一辈子过这样的好日子!   这样的念头刚刚落下,就听见外头传来太监的唱喏声,“陛下驾到——”   飞鸾宫一众人纷纷跪下,姚燕燕则起身飞快迎了上去,却见陛下脚步拖沓,垂头丧气,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姚燕燕:……   陛下这是咋了? 第9章   手上脚上都冷得似裹了一团冰。   姚嫣嫣踩在飞鸾宫庭院中冰冷的地面上,尽管脚上套了厚厚的粗布棉鞋,依然冷得她挪不动脚,尤其是自己握着扫把的双手,已经被冻得一片麻木,几乎没有了知觉。   昨天,姚嫣嫣被关在一间没有半点亮光的屋舍内,又惊又饿地度过了一天一夜,一直到天光微亮时,才有人过来,她心中一喜,就算是要以欺君之罪将她杀头,也好过一直呆在这暗无天日的屋舍里。只是没能成为妃嫔,辜负了父母亲多年的培养。   可是她没有想到,来人塞了她一些食物后,竟将她送进了飞鸾宫中,而这飞鸾宫的主人,就是姚燕燕!   看着坐在廊下通身富贵、奴仆环伺的姚燕燕,姚嫣嫣不禁感到一阵恍惚。在家中时,她是娇生惯养受尽宠爱的嫡女,姚燕燕只不过是个贱妾之女,处处都要看她脸色过日子,吃的穿的全都要捡她不要的用。哪里能想到,不过才一天而已,两人的境遇便已天翻地覆。   “看什么看?赶紧干活!”一道粗粝的嗓音忽然响起,姚嫣嫣身子一哆嗦,立刻挥动麻木的双臂,吃力地清扫起地上的积雪。   然而姚嫣嫣从前过惯了好日子,哪里干得动这种粗活?负责监督她的那名粗使宫女看她将积雪扫得七零八落,这么老半天连个扫把都拿不稳,气得叉腰怒骂了几句。   在每年的选妃当中,落选的采女会被分到各宫中,成为各位娘娘的贴身侍女,只因这些采女最次也是富农出身,模样周正,在经过一番教导后也算懂规矩识大体,能更好地伺候各位贵人,若伺候得好了还能在宫中多留几年,当个姑姑或者女官,这样的女子,即便将来请辞回乡时年纪大了些,也是百家相求的好女。   但这些粗使宫女就不同了,她们中除开一些是罪臣之女外,其余大部分都是从乡间征调而来或是被家人卖入宫中的,大多是七八岁就进宫学规矩。模样好一些的、机灵些的,都调去贵人身边伺候了,剩下的那些,一辈子都只能干些又脏又累的粗活,一直熬到年岁到了才允许被放出宫中。   因此这些粗使宫女可不会像姚嫣嫣结交过的女子那般说话温声细语,被交代来盯着姚嫣嫣的这位虽然没有得到交代,但她也算是有眼色,知晓这个罪女得罪过姚妃娘娘,现下又见娘娘坐在那儿看着,自然是要好好表现。因此骂出口的话要多脏就有多脏。   姚嫣嫣哪里听过这样腌臜的难听话,又不能反驳,只能含着泪默默忍受。   正在这时,陛下到了。   姚嫣嫣一愣,不顾粗使宫女不善的目光,转身望向大门处,就见到那个生得如同天人一般的年轻帝王,将迎上去的姚燕燕揽在怀里。   帝王刚刚进来时似乎面有郁色,但是一见到姚燕燕,便露出了笑颜,他甚至由着姚燕燕走在前头拉着他,可见是有多宠爱那个女人。   见到这一幕,姚嫣嫣呆了半晌,眼见那两人一齐走进了寝殿当中,眼见那扇大门重重关上,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声音里满是痛苦和悔恨。   她好后悔,她当初为何要铤而走险冒领功劳,如果不那么做,就算落选,她也能在贵人身边当个体面的一等侍女,而不是落到这比粗使宫女还要卑贱的地步……   ***   皇帝陛下垂头丧气地回到飞鸾宫,见到姚燕燕关心地迎上来,他不想让她担心,于是露出了一个八颗牙齿的笑容,可姚燕燕是谁,她那么了解陛下,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沮丧和勉强。   是今天在朝堂上发生什么事了吗?于是姚燕燕在众多宫人的目光下抱了抱陛下,然后一边拉着他往寝殿里走,一边娇声软语道:“陛下来嘛,臣妾有样东西要给您看……”   眼见两人走进了寝殿当中,宫人们极有眼色地退了出来,顺便将大门关上。   青壶作为这飞鸾宫中跟随姚燕燕时日最长也最受宠信的侍女,在飞鸾宫中很有地位,大门关上后,便有几个小宫女凑上前去和她说话,话语中无不含着几分恭维。   还有人道:“依陛下对咱们娘娘的宠爱,想必要不了几日,咱们宫里就能添一位小主子了,到时候青壶姐姐肯定也能得赏。”伺候的主子有了喜事,她们这些下人自然也能得些赏赐。   然青壶面上却很平静,道:“陛下与娘娘的事,也是你们能随意揣测的?还不干活去!”青壶人虽然本分老实,但板起脸来时却有一股威严,听了她的话,小宫女们连忙干活去了,再也不敢议论。   而飞鸾宫寝殿当中,并非众人想象中一派旖旎风流的画面,只见姚燕燕拉着皇帝在床边坐下,就问他怎么了。   皇帝陛下叹了口气,道:“爱妃,朕今日上了朝才发现,朕真的很没用。”   姚燕燕怎能允许陛下自我贬低呢?她捧着陛下的脸道:“怎么会呢?在燕燕心里,陛下是最好的。”   然而皇帝陛下并没有被安慰到,他目光幽幽地看着爱妃,慢吞吞道:“可是爱妃昨日还说朕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小白脸。”   姚燕燕:……   她立刻摇头,一边摇着陛下的胳膊一边控诉道:“陛下怎能冤枉臣妾?臣妾才没有说陛下是小白脸呢,陛下是臣妾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   美人娇声软语,嗓音甜得跟抹了蜜似的,皇帝陛下听得心花怒放,心情终于好了些,也就提起兴致将朝堂上的事一一讲了。   原来皇帝已经有整整两年没上过早朝了,以致于当他出现在朝堂上时,臣子们竟然连他的脸都有些认不出来了。至于朝臣上奏的那些东西,皇帝自然也是一概不懂的。   当然,皇帝虽然不懂,但他既然已经答应爱妃要做个好皇帝了,那么是肯定不会被摆在面前的这点困难击败的,退朝后,他就找了章宰相和李太傅,表示他要做个好皇帝,让两位爱卿多教教他。   姚燕燕点头,觉得皇帝这么做完全没问题,“陛下您虚心向学,不耻下问,真是棒棒哒!”   皇帝陛下说李太傅和章宰相知道他要潜心向学后都很高兴,李太傅还翻开一本书要教导他。   “可是……”皇帝陛下又叹了口气,道:“可是,朕实在太笨了,李太傅给朕讲了一个时辰,可是朕什么都没有听懂。”   皇帝很是沮丧,道:“到后来,李太傅和章宰相都连连摇头,虽然他们没说什么,但是朕知道他们很失望。”   皇帝陛下看向姚燕燕,“朕以前从来没有好好学过,爱妃,你说朕真的很蠢笨吗?”   皇帝陛下在学习上笨不笨,姚燕燕怎么可能知道,前世他俩在一起时净吃喝玩乐了,半点正事都没干过。不过陛下现在正沮丧呢,她肯定不能说打击他的话啊!   于是姚燕燕站起身,肯定道:“陛下您怎么这么想?您怎么会蠢笨呢?在臣妾心里,陛下就是这世界上最聪明的男子!”   皇帝陛下抬头,眼睛亮亮地看着她,“爱妃此话当真?”   姚燕燕狂点头,“真!当然真!陛下听不懂,肯定是因为李太傅讲的东西都太深奥了,陛下你还记得李太傅说了什么吗?给臣妾说说,说不定臣妾能给陛下出出主意呢!”   皇帝陛下闻言,点头道:“对对,朕要全都说给爱妃听,毕竟爱妃如此聪明,肯定能帮朕解惑!”   姚燕燕脸红。   于是陛下沉吟了片刻,接着,就开始背诵李太傅说过的话。   姚燕燕一开始还一边吃点心一边听着,后来发现陛下不但将李太傅讲的那本书从头到尾背下来,还将李太傅期间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复制给姚燕燕听。真的是每一句话!   姚燕燕惊呆了,嘴巴张着,口中未咀嚼的糕点就掉到了地上。她当然不会怀疑陛下是瞎编的,陛下这么实诚的人,怎么可能编那些东西骗她,更何况那本书的内容虽然她也听不懂,但也听得出来很深奥、用词很优美,陛下要是能一眨眼就编出这些东西,那也就不是陛下了。   一口气背完,皇帝陛下松了口气,姚燕燕立刻醒过神来,连忙狗腿地递过去一杯茶水给陛下润润喉。   皇帝陛下喝完茶,面上又变得沮丧起来,对姚燕燕道:“爱妃,李太傅讲的都在这儿,朕是不是十分蠢笨,竟连这么简单的东西也听不懂。”   姚燕燕按捺不住自己的吃惊,连忙问道:“陛下,您听一遍,就将李太傅讲的都记下来了?”   皇帝陛下点头,奇怪地道:“怎么了?”   姚燕燕按捺住自己的激动,跑到书架前随便抓了本书递给皇帝,道:“陛下您看一遍,然后背给臣妾听吧!”   皇帝陛下果断摇头,他刚刚才背了那么多东西,嗓子都喊累了。   姚燕燕立刻抓着他的胳膊开始晃荡,“陛下,臣妾特别想听您背书,您背一次好不好,就一次。”   皇帝陛下看了眼那书的厚度,摇头,“朕不要,太厚了。”   姚燕燕缠着他道:“求您了陛下,不用全本,五页就行!”   皇帝陛下本来要答应了,但是见爱妃难得露出如此殷勤的模样,觉得可能有阴谋等着他,头摇着更欢了。   姚燕燕见陛下油盐不进,心中大叹:看来,光是撒娇晃胳膊不管用了,本宫必须采用更高级别的武器才行。   她盯着陛下那张白皙俊美的脸,忽然伸出手按住,在陛下疑惑的目光中,对准他的嘴唇就是一个激烈的深吻。   被突然袭击的皇帝陛下瞪大眼睛,身体僵硬如同木鸡。   片刻后,两人分开,姚燕燕一抹嘴唇,就见皇帝陛下双颊绯红,眼中水光潋滟,活像一朵刚刚被人采撷过的娇花。   姚燕燕:……   陛下有一点特神奇,就是不管两人做过多少没羞没臊的事情,只要是她主动,陛下都会以一副第一次做这种事时的娇羞姿态面对她,这常常让姚燕燕很是头大。明明陛下自己主动时总是勇猛无比,常常叫姚燕燕招架不住,可一旦姚燕燕自己主动了,陛下反而一副小媳妇样儿。唉……   心里叹气,姚燕燕见陛下呆呆坐着不动,就轻轻推了他一把,谁料陛下竟顺着那点轻微的力道软软倒了下去,躺在床上红着脸看着她,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姚燕燕:……   半晌后,陛下开始背书,姚燕燕一边听一边盯着书上的字,惊喜地发现陛下果然有过目不忘过耳成诵的本事!   这么说,只要陛下努力学习,太傅认真教导,那陛下成为一代明君还是有很大可能的啊!毕竟他有着金手指一样的记忆力啊!   姚燕燕无比兴奋,就发现第五页背完以后,陛下接着往下背,一直背到第十页才停下来。   停下来后,陛下微微抬着下巴,闭上眼睛,见姚燕燕久久没有反应,飞速睁开眼看了她一下,然后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   姚燕燕无奈,只得蜻蜓点水一样亲了他一口。谁料陛下不像以前那么好打发了,他红着脸盯着姚燕燕,“爱妃,不要这个,要和刚才一样激烈的那种!”   姚燕燕:…… 第10章   第二天,心满意足的皇帝陛下精神奕奕地去上早朝,而躺在床上原本打算睡到日上三竿的姚燕燕却被青壶摇醒了。   “娘娘,起来了,今日得到太后娘娘跟前请安呢!”   姚燕燕睡得迷迷糊糊的,还以为这是在前世呢,隐隐觉得奇怪,由于她和皇帝陛下整日里不务正业、奢靡无度,太后她老人家屡屡被气,已经很久都不愿意搭理他们俩了,怎么忽然要去请安呢?   “娘娘,起来了,其他娘娘都已经往慈和宫那边去了。”   其他娘娘?宫里就她位份最大,哪儿来的其他娘娘?   姚燕燕慢慢清醒了过来,待她看到眼前和前世并不相同的床帐顶时,忽然一个激灵,跟诈尸似的直挺挺坐了起来。   对了对了!这一世跟前世不太一样了,宫里现在除了她这个姚妃,还有好几个由太后册封的妃子,后面还带了一连窜的贵人才人昭仪什么的,而昨天,司礼局还派人过来说了,今天早上所有后宫妃嫔都得到太后跟前去请安。   姚燕燕连忙起来洗漱装扮。   “赶紧的,把陛下赏赐的那些首饰都拿出来,还有那件胭脂色的衣裳……”   “头发!给本宫梳个最雍容华贵的……”   “算了算了,太丑了,梳个俏丽一点的!”   “珠钗要那根翡翠镶东珠的……对对,最大的那颗……”   在姚燕燕一连窜的命令下,飞鸾宫的侍女们七手八脚地行动起来,不大会儿功夫,一个身着胭脂色华贵宫装的美人就诞生了。   姚燕燕对着水镜抚了抚自己的鬓角,又让人正了正自己身上雪白色的披帛,自觉非常满意。   “娘娘,步辇备好了。”青壶进来禀报道。   姚燕燕一昂下巴,气场高得如同一只进入战斗状态的大公鸡,“走!”   正当她摇曳生姿地领着身后一大群侍女往大门口走去时,余光忽然瞥见正在扫地的姚嫣嫣。   姚燕燕脚步停住,一昂下巴,那名负责监视姚嫣嫣的粗使宫女立刻机灵地把姚嫣嫣拖了过来。   飞鸾宫正殿和庭院高低相差十几个台阶,一条铺满白玉砖的大道将庭院一分为二,平整地将飞鸾宫正殿与大门连接起来。   因而站在庭院里的姚嫣嫣,脑袋约莫只到姚燕燕的小腿部分。   看着灰头土脸的姚嫣嫣,姚燕燕道:“嫡姐,你看看燕儿今日这配饰、这衣裳如何?”   姚嫣嫣仰起头,看着在阳光下一身盛装高高在上的姚燕燕,心里恨得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却也只能恭恭敬敬道:“娘娘这一身……甚是华美。”   姚燕燕满意地点点头,走之前补了一句,“嫡姐这次总算说了句实话。”   听了这话,姚嫣嫣脸色一变,只因往日里她为了抬高自己,经常说些让人误会姚燕燕的话,比方那次落水,的的确确是姚燕燕救了她,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后,听到别人耳朵里,却是姚燕燕害她不成自己跌入了水潭中,而姚嫣嫣则为了顾全庶妹的名声勉强自己说谎。姚燕燕她,肯定都清楚这些事。   想到这里,姚嫣嫣打了个寒颤,不禁有些恐惧起来,这两日她已经被折腾怕了,天不亮就要顶着严寒起来干活,吃不饱睡不好,还要忍受那个粗使宫女腌臜无比的咒骂,现在的她,已经不指望能获得陛下的宠爱,也不指望能斗得过姚燕燕了,只盼着哪一天在她干活的时候,那个粗使宫女能安静些便心满意足了……   打击了一把姚嫣嫣后,姚燕燕脚步轻快地上了步辇,让人抬着往慈和宫去。   前世,姚燕燕和太后之间,只能用水火不容来比喻。   按理说,姚燕燕身为后宫嫔妃,在没有皇后的情况下,自然要归太后管,但一来太后不是皇帝的亲娘,她的话对皇帝所能起到的作用有限;二来……前世的姚燕燕和皇帝实在是两个混不吝的主儿,两个人在一起就能把整个后宫搅得鸡犬不宁,姚燕燕仗着有皇帝庇护,甚至多次跟太后对着干,好几次把她一个老人家气得差点晕过去,最后人家实在受不了,直接搬到京郊一处行宫住。   前世得知太后要搬走的姚燕燕乐得直接放了好几天的鞭炮,只因她再也不用被太后甩脸色了。后来,她悔得要死。   因为太后去行宫,竟然带走了大半的北衙羽林军,导致后来皇宫守卫空虚,被那群匪军轻易攻破。   这一次,姚燕燕决定,就算是豁出去脸皮都不要了,她也要把太后攻略成功。   这是她和皇帝商量好的,皇帝主外她主内,皇帝负责把控朝堂总览大局,她负责在后宫攻略太后,拿到她手上羽林军的统领权。   想到太后那张晚娘脸,姚燕燕就可惜无比,心道:陛下十二岁就登基,然而登基后一直不做正事,才导致那么多权力都落在别人手里,不过他们重生到了三年多前,这一次肯定能逆袭的!   姚燕燕给自己鼓足了气,一抬眼,就看见了慈和宫的大门。   因为起得晚,尽管她紧赶慢赶,还是最后一个到。   在进慈和宫前,她已经脑补出了太后娘娘那张严苛无比的后娘脸,毕竟前世每一次见到太后娘娘,对方眼里的厌恶几乎都要化作火焰将她烧个对穿。但是这一次,踏入慈和宫的姚燕燕在行完礼后,惊讶地发现太后面上竟然十分平静,看着她的目光虽然说不上友善,但已经算得上平和,并没有她所以为的那种厌恶。   太后娘娘被人给魂穿了?谁那么傻去穿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太太啊?   姚燕燕心里嘀咕了一句,随即又暗暗惊异:魂穿是个啥?   不过她经常冒出的一些她自个儿也不是特别明白的词儿,因此很快便不去纠结了。   只是有些窃喜地觉得,啊,我一定像陛下说得那样,是小仙女转世的!   这么想着,她挺了挺胸膛,一阵波涛汹涌,看得慈和宫中其他妃嫔暗暗羡慕嫉妒。   本来已经对姚燕燕有所改观的太后娘娘见她搔首弄姿,眉头不禁皱了皱,但想到在她的劝诫下,陛下今日又上了早朝,手中佛珠不由转得更快了,同时心中默念:莫要以貌取人,莫要以貌取人……   姚燕燕今日本来只是想刷一下太后的印象分,并不想惹事的,谁料她不去惹别人,别人反而自己找上门来了。 第11章   姚燕燕今日本来只是想刷一下太后的印象分,并不想惹事的,谁料她不去惹别人,别人反而自己找上门来了。   在发现这一世太后对她的态度没有前世那种厌恶以后,姚燕燕稍稍诧异了一下,随即便松了口气。攻略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总比攻略一个厌恶自己的人来得轻松吧!她盯着太后的头顶看,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好感度0”这四个字,不是负数已经让姚燕燕很满意了。   按照规定,后宫妃嫔每隔两日就须得向太后请安一次,这是在没有皇后的情况下,有了皇后自然另当别论。   姚燕燕环视这慈和宫中一大群衣着艳丽的女人,朝着她们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她想尽量在太后的跟前表现出一副温和良善的样子,毕竟这一世太后可不知道自己的真面目,应该不会那么难糊弄。   然而面对姚燕燕的“友善”,大部分妃嫔并不领情,不过这是在太后宫中,她们再不懂规矩,也不可能表现得那么明显,只是面上友好地跟姚燕燕打招呼,眼神里却分明透着股不善的气息。   姚燕燕对此毫不在意,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们,给太后请安完后还饶有兴致地问候这些人晚上睡得好不好。   众人自然是不约而同地说好。   姚燕燕表面笑嘻嘻,心里翻白眼:啧啧,我们可真是一群虚伪的女人啊!   当然,她的注意力主要还是在太后身上,可惜她今天来得晚了,太后身边的位置已经被别的女人给占了。   打量了一眼坐在太后身边,正殷勤地和太后说话的蓝衣女子,姚燕燕道:“那是哪位?”   前世她和皇帝还没相认的时候,皇帝按姿色给采女们册封,从才人到昭仪共有三十多人,姚燕燕是唯一的贵妃。不过前世姚燕燕一直霸着皇帝不放,其他女人根本没机会。所以早上半睡半醒时她才奇怪怎么还会有其他娘娘,毕竟贵妃以上才配称娘娘,其他等级的妃嫔则只按品级来称呼。   而这一世,皇帝和她一起重生了,不但没心思选妃,还把昭德殿弄得一团乱,太后就做主挑了一些人充入后宫,一共四十来人。   现在坐在太后身边的蓝衣女子,姚燕燕就没印象,毕竟以这位的姿色,前世根本不会被陛下看在眼里,估计跟前世的姚嫣嫣一样,早早就回家嫁人了吧!   “那是李贵妃。”   宫中现在没有皇后,四名贵妃便是这群后宫妃嫔中位份最高的,且姚燕燕是皇帝现在最宠爱的女人,看不惯她的人多,但愿意巴结她的也不少,此刻听了她的问话,立刻就有人回答了。   见姚燕燕还没想起来,那人便小声道:“您不记得了,就是李秋娘。”   李秋娘?姚燕燕这才想起来,这不就是以前常跟姚嫣嫣来往的一个五品京官的女儿么?姚燕燕记得那两人在一起时总是吟诗作赋附庸风雅,一副知己情深的模样,实际上一直暗暗较劲着要把对方比下去,也不嫌累得慌。   她打量了李秋娘一会儿,这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的长相跟姚嫣嫣是一挂的,都是那种讨长辈喜欢的温婉秀丽脸。   姚燕燕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暗暗想,下次来刷太后好感度,是不是要打扮得素净一点?但她扫了一眼坐在慈和宫的那群女人,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算了算了,本宫如此貌美,浓妆艳抹就能把她们压得抬不起头,要是做素净打扮,岂不就跟天上仙女下凡一样,要把这些人比到泥地里去?罢了罢了,做人还是善良一些好!   就在姚燕燕这么想的时候,太后喝了一口李秋娘亲自泡的茶,满意地赞了一句。   见太后开口夸赞李秋娘,其他妃嫔见风使舵,也纷纷称赞。   李秋娘脸上浮起两片羞怯的红晕,却低头一笑,落落大方地称谢。   太后见她端庄淑雅又不失少女的质朴青涩,不由感到非常满意。   姚燕燕左看看右看看,立刻开始在心里记小本本,嗯,太后喜欢喝茶!   在姚燕燕打量李秋娘的时候,太后也在打量着坐在慈和宫中的一众妃嫔,慈和宫正殿极宽敞,连妃嫔带宫女一共五十多人,也不显拥挤。   她看着眼前这些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想到这些人将来给皇帝生儿育女、为皇室开枝散叶的情景,面上神情便越发和蔼起来。不过这群儿媳妇当中,她最满意的自然是坐在她身边的李秋娘。   李秋娘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父亲是五品京官,教养良好,仪态出众,性情温婉又有才情,是太后心中最佳的皇后人选。只是……目光扫到姚燕燕身上,太后顿了顿。   她心中对姚燕燕的观感十分复杂,她原本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妖妖娆娆的女子,一看便是不安于室的狐媚子,这女子也果真将皇帝迷得神魂颠倒,太后原以为她会整日霸着皇帝不放,谁知她竟会劝诫皇帝勤勉政务。也许……老祖宗说的不能以貌取人,果真是对的!   想到皇帝现在很听这姚燕燕的话,太后便道:“姚妃,这两日辛苦你了。”   姚燕燕早就习惯太后的冷言冷语,这会儿听见太后这么和蔼地和她说话,顿时产生了点受宠若惊之感,立刻站起身回道:“多谢太后关心,照顾陛下是我的本分,算不得辛苦。”   听了这话,坐在太后身边的李秋娘便垂下了眼,以此遮掩自己眼中的嫉妒。   其他妃嫔有羡慕有妒忌有无所谓的,但看着今日盛装打扮艳光四射的姚妃,又觉得本该如此。   太后闻言,满意地颔首,随即道:“你如今深得陛下宠爱,为人也贤淑良善,哀家是再满意不过的。”   姚燕燕低头,作出一副受了称赞后害羞的模样,实则古怪地转了转眼珠子,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太后她老人家是什么脾气,姚燕燕前世可领教得太多了,虽然这一世太后的态度貌似好了很多,但是本性肯定不会变的,这么无端端夸赞她,肯定另有用意。   果然,只听太后又说了一堆勉励的话,跟着就抛出了重头戏,“你们都是这宫中嫔妃,合当齐心协力为陛下分忧,你身为贵妃,更应多劝劝陛下雨露均沾,才好为皇室开枝散叶。”   好家伙,竟然是在这等着,我就说太后这老虔婆怎么突然变和气了,原来是打着让我男人去给那些女人免费piao的主意!   想得美!   前世太后也提过这事儿,被姚燕燕毫不客气地怼了过去,气得太后当场就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躺了好几天。姚燕燕肯定,如果这一次她还是这么做,那太后的好感度肯定会一瞬间跌破负一千!   忍了忍,她目光一动,抬头掩唇轻笑道:“太后说得是,雨露均沾、一视同仁本就是一国之君应有的气度,燕燕回去以后,一定会好好规劝陛下的。”   听了这话,太后果真十分满意,看着姚燕燕的目光也越发柔和,手中佛珠转得终于没那么快了。   姚燕燕仿佛听到耳边传来叮咚一声响。【叮,太后对您的好感度+10。】   在姚燕燕说出那句话后,慈和宫的气氛果然更好了,坐在太后身边的李秋娘笑得也更加灿烂了,活像风中一只自以为可以摘到她家娇花的臭苍蝇!   姚燕燕忍到太后摆手让她们回去,忍到众人一起出了慈和宫,忍到李秋娘走到一架小拱桥上,终于忍不住飞起一脚,正中李秋娘的屁股,将她从小桥上踢了下去。   “啊!”李秋娘尖叫一声,身子猛地摔进了下面的雪地里,那雪软的很,给她砸出一个人形大坑来,瞧着狼狈不已。 第12章   李秋娘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在进京之前,她只不过是一个五品官的女儿,在这遍地皆是权贵的大齐京城中,实在算不得什么,但是入了宫以后,她就成了身份最高的秀女,一想到将来她成为了陛下的妃嫔,那些往日里她攀不上的高门贵女统统都要朝她屈身行礼,她就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跟其他将姚燕燕视为大敌的女人不同,李秋娘并不将姚燕燕放在眼里,觉得就算她凭借容貌获得了陛下的宠爱,那也只是一时的,时间长了,陛下肯定就会发现,这个女人不过是个内里空空的花瓶子,虚有其表罢了,哪里比得上她端庄贤淑、才情卓绝?   不过,李秋娘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是在看到陛下连续两日宿在飞鸾宫后,还是有些急了,按规矩说,今年的秀女采选刚刚结束,后宫当中一下子多了那么多妃嫔,陛下也是个正当年纪的少年郎,如何能忍得住?在去过飞鸾宫后,陛下也应当去别的妃嫔宫中。但是陛下连续两日都宿在飞鸾宫,且没有半点要临幸其他妃嫔的意思,又有那日在昭德殿上发生的事,李秋娘便有些着急起来。   好在她聪明,前两日即便没有太后召见,她也都早早来到慈和宫请安,如今太后待她甚为满意,甚至今天还迫使姚燕燕答应了那事。   如今宫中的贵妃就四位,其中除了姚燕燕,就只有她出身官宦之家,只要陛下离开了飞鸾宫,下一个去的……不就是她那里吗?   思及此,李秋娘心里的喜悦再也掩饰不住,离开慈和宫后,回去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却没想到,在经过一段小木桥时,也不知是谁踹了她一脚,竟将她从桥上踢了下去。   李秋娘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双手扑腾着,却什么也抓不住,一声尖叫,她一头栽进了桥下的雪里。   这段小桥下面原本是一个鲤鱼池,只不过冬日天寒,鱼儿都冻死了,便将水都排出,打算来年开春种上些妍丽的花儿,这些天夜里总是下雪,便将这旱池填满了,足足几尺深的雪,一头栽进去的李秋娘大半个身子都陷了进去,裙摆随着重力往下掉,只余下一双穿着淡青色裤袜的腿露在后面。   这女子裙摆下的双腿直接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就算是穿得严严实实的,也着实难看。   若是往常,早就有人冲过去将李秋娘救出来了,奈何这事发生得实在突然,谁也没有想到,姚燕燕竟然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当众行凶。   这四十多名妃嫔虽然住处并不相同,但离开慈和宫的路就那么几条,还是有许多人和姚燕燕李秋娘走同一条路的。甚至有好几人就站在姚燕燕身后,亲眼看见姚燕燕是如何镇定自若地提起裙摆,又是如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辣果断地将李秋娘踹下去的。   看着那立在小木桥上,一脸气定神闲无所畏惧的姚燕燕,她们心里都生出了一股寒意。   这李秋娘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姚燕燕,竟被她下此毒手,若是她们也得罪了姚燕燕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都当动手,那背地里使起手段来,岂不是更加无所顾忌?   姚燕燕踹完人以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只觉得胸中的那股郁闷之气都随着这一脚发泄了出去。   啊!打人就是爽!   她扫了一眼被她这一举动惊得呆若木鸡的人,再看了一眼栽进雪里半天扑腾不出来的李秋娘,心里终于舒了口气,忍不住得意地哼了两句歌。   众人:……   唱了两句后,又扫了一眼目瞪口呆的一群人,姚燕燕挑眉道:“怎么?还不快把李贵妃救上来?难道要看她被雪闷死吗?”天知道她只是小小地踢了她一下,要是她在雪里闷死了,她岂不是变成杀人凶手了?   听了这话,众人方才如梦初醒,李秋娘带着的几个侍从立刻手忙脚乱地地将她从雪里挖出来。   姚燕燕站在小桥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挖出来的李秋娘,在对方醒悟过来正要开口咒骂她时,率先开口道:“吖,李贵妃你满头满身的雪呢,真是狼狈,不先清理一下吗?”   这寒冬腊月的,李秋娘冻得一阵哆嗦,听了这话她下意识摸了下头,发现自己发髻散了、满身狼狈以后,气得几乎要哭出来。挥开要给她清理的侍女,她指着姚燕燕愤怒道:“姚燕燕,你这个……我是哪里得罪你了?你竟下如此毒手?”   被人一脚踹进雪里,弄得如此狼狈,李秋娘当然愤怒,她一开始是要冲上去给姚燕燕这个贱人一巴掌的,但是被姚燕燕那么一说,又很快冷静下来。没想到姚燕燕竟然如此鲁莽,这不正是她的机会吗?若是叫陛下知道了这事,姚燕燕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姚燕燕不就是仗着年幼时救过陛下,才能得到陛下恩宠吗?若是陛下知道,姚燕燕就是个心肠歹毒的女人,陛下还会待她好吗?   想到今天就能把姚燕燕从陛下心中拉下来,即便身上冻得一阵阵发寒,李秋娘心里依旧掩不住开始激动起来,她指着姚燕燕道:“我要将这事禀告陛下,让陛下给我做主!”   见到姚燕燕脸上露出惊慌的表情,李秋娘顿时觉得自己这个决定简直太对了,吃了点亏又怎么样,要是这次能把姚燕燕这女人摁下去,那才是一本万利!   思及此,李秋娘立刻让人去请陛下。   姚燕燕见李秋娘的人跑了,才提着裙摆从小桥上跑下来,给李秋娘道歉,“方才是我不对,可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突然觉得脚有点酸,所以才抬脚不小心碰到你,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同我计较了,也别让人告诉陛下,快让他们回来吧!”   姚燕燕嘴里说着道歉,然而那副表情真是嚣张极了,就差没把鼻孔都仰上天去了。   说是道歉,其实看着更像是逼迫,李秋娘见状,心中自然更加气愤,她摆手挥开要帮自己整理的侍女,只擦干净了脸,想着自己现在越凄惨,陛下瞧着肯定就会越怜惜,那姚燕燕的下场就会更惨!   而其他人,则默默退远了,却没有离开,到底都是些十几岁的小姑娘,耐不住好奇心想看完这场热闹。   这些人当中,有的同情李秋娘讨厌姚燕燕,希望李秋娘能趁此机会将姚燕燕拉下来,最好让姚燕燕像戏文里唱的那样被陛下打入冷宫受尽折磨,这才叫大快人心!有的同时厌恶这两人,瞧见她们俩斗起来,就格外兴奋,恨不得这两人狗咬狗一嘴毛,同时被陛下厌弃,少了这两人,她们上位的机会不就多了?还有的对两人并不关心,一心低调做人,甚至想回去躲着,免得被殃及池鱼,却被同伴拉着不得不留下来……   不管如何,光明正大动手还气焰嚣张的姚燕燕都不是受人待见的。不过姚燕燕本来也不需要这些人待见她就是了。   ***   与此同时,下了朝以后就往飞鸾宫去的皇帝陛下被人拦了下来,那是个眼生的小太监,跪下后便气喘吁吁道:“陛下,您快去兰庭吧!贵妃……贵妃娘娘从桥上摔下去了!”   什么!爱妃从桥上摔下去了?   皇帝陛下大惊失色,立刻叫人掉头,銮驾在道上迅速转弯,抬轿的护卫健步如飞,在皇帝的一再催促下朝着兰庭飞奔而去。   兰庭就是从慈和宫到飞鸾宫必须经过的一处小花园,那地方春夏之时景色最好,到处都是池树兰草的,一到冬天,水面统统结冰。   爱妃是从桥上摔下去的,那桥下肯定是水啊,现在水结了冰,若是摔在冰上还好些,若是那冰不牢靠给碎了,那爱妃岂不是掉水里了?这寒冬腊月的,爱妃那娇弱的身子如何受得住?   皇帝陛下一阵脑补,越想越觉得害怕,脸色也苍白了几分,仿佛爱妃那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已经出现在了他跟前。   ***   兰庭中,李秋娘忍着冷,没将头上的雪花清理掉,就是为了在陛下跟前多博得几分怜惜,她看着正坐在亭子里的姚燕燕,心里充满恶意地想着,姚燕燕,你也就只能多得意这么一会儿了,等陛下来了……   这个念头还未转完,就听太监的唱喏声响起,众人抬头一看,就看见御驾竟已到了近前。   眼见御驾那么快就赶来,陛下还一脸担心地从御驾上下来,朝着她奔了过来,李秋娘心中大喜,立刻高兴地迎了上去。然而下一刻,陛下就绕过她奔向了姚燕燕。   李秋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嘴里要诉苦的话也梗住了。   更让她觉得委屈且不敢置信的是,陛下竟然对着姚燕燕嘘寒问暖,“爱妃你哪儿摔着了,哎,都是朕没看住你。”   她僵硬地回头去看,就见姚燕燕说,“陛下,臣妾没事。摔下去的是李贵妃。”   皇帝:“哦。”   姚燕燕:“陛下,臣妾真的不是故意的,臣妾只是突然觉得脚有些疼,想抬起来看看,谁知不小心碰到了李贵妃,也不知怎么的,她就掉下去了。”   皇帝:“爱妃快让朕瞧瞧,你脚上哪儿疼?”   姚燕燕:“陛下你好讨厌,这么多人看着呢……”   李秋娘:……   听着姚燕燕那个贱人矫揉造作的声音,她憋屈极了,都要气哭了! 第13章   皇帝陛下一来到兰庭,立刻就从御驾上跳了下去,幸好这回脚下稳住了,没有摔倒,顺顺利利冲到了爱妃身边。   揽着爱妃上看下看,皇帝陛下心疼地摸了摸爱妃的小脸,道:“爱妃你哪儿摔了,哎,都是朕没有看住你。”   对上陛下疼惜的目光,姚燕燕心里暖暖的,娇声道:“陛下,臣妾没事,摔下去的是李贵妃。”   听说自家爱妃没有摔下去,皇帝陛下顿时松了口气,知道摔下去的是李贵妃,他冷淡地应了一声,又听爱妃说脚疼,连忙要给爱妃查看。   姚燕燕却止住他,柔柔靠在他怀里,细声细气道:“陛下好讨厌,这么多人看着呢!”   皇帝陛下这才注意到周围站了不少人,连嫔妃带宫人约有数十人。   现下这些人的目光正若有似无地朝着这么看。他们在看什么?难道是觊觎爱妃的美貌?虽然在场的女子居多,但皇帝陛下心中的危机意识可是很强的,前世宫中就出了一对有磨镜之好的宫女,还被闹到了爱妃跟前,也就是那个时候,皇帝陛下才知道原来女子也会爱慕女子,女子也会为了女子争风吃醋的,女子和女子也能肌肤相亲……   此刻见那么多人都往他们这里瞧,而爱妃又生得如此美貌,若是这些女子中有人借机哄骗爱妃,那可如何是好?   想到那个可怕的后果,皇帝陛下顿时严肃起来,“看什么看,再看朕就挖了你们的眼珠子!”   皇帝在姚燕燕跟前向来显得柔软温和,但是他天生一副英俊挺拔的外貌,此刻沉下脸来,登时显得阴沉无比,立刻就让众人回想起当日在昭德殿发生之事,顿时吓得不敢再看。   是她们忘了,陛下虽然生得俊美宛若天人,可他毕竟是九五之尊,威仪无双,哪里是可以轻慢的。   此时,那些留下来看热闹的人大多后悔了,可是又一时走不得,只得僵硬地站在那里。   “陛下,你去看看李贵妃吧!她摔下桥,怕是着了凉。”正在这时,一道娇娇柔柔的声音响起。   众人瞧见方才还趾高气扬嚣张无比的姚燕燕做出一副娇柔体贴的姿态,都忍不住瞪大眼睛,甚至一时忘了陛下刚才的话,只惊愕地看着她的表演。   被遗忘在一边的李秋娘这会儿也顾不得姚燕燕是什么用意了,发现陛下朝着她望过来,心中顿时生出了无限委屈,想到自己当众出丑,受了寒气,还被姚燕燕尖酸刻薄地讽刺……眼中泪水顿时簌簌而下。   李秋娘虽生得不是绝色,但也是个婉约秀丽的美人,此刻她头上还沾着些雪花,这样一副狼狈模样下红着眼圈落泪,换个男人早就生出怜惜之意了。可皇帝陛下盯着她看了一眼,却想打哈欠。   李秋娘却还不知,她走近几步,控诉道:“陛下,臣妾自认从未得罪过姚妃,可她……可她竟趁臣妾上桥时偷袭,将臣妾从桥上踢了下去。她心肠如此狠毒,陛下您可一定要看清这女人的真面目,切莫受她蒙蔽啊!”她想着,陛下现在还宠爱着姚燕燕,肯定是因为不知道姚燕燕的真面目,等陛下知道了真相,一定会远离这个女人!说着,她伸手就要去抓皇帝的衣袖。本意是想撒撒娇,博得几分怜惜。   皇帝却嗖的一下将袖子往后一缩,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嫌弃模样,好似李秋娘是个谁沾身谁倒霉的瘟神。   见到这一幕,李秋娘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仿佛被谁扇了一巴掌。   见陛下躲开李秋娘,姚燕燕得意地揽住陛下的胳膊,面上神情却变得凄婉起来,她嘤嘤嘤地靠在陛下肩头,委屈道:“陛下,你相信臣妾,臣妾没有踢她,臣妾只是不小心碰到她,臣妾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掉下去的。她怎么能冤枉臣妾呜呜呜……”她这话说的,一是点明自己的无辜,二是提示李秋娘是在陷害。   姚燕燕还没哭呢,皇帝陛下就心疼得不得了,他轻轻拍了拍爱妃的香肩,安抚道:“爱妃莫怕,朕相信你,你如此温柔良善又柔弱,怎么踢得动李贵妃呢?”   温柔良善又柔弱?   在场众人听着陛下说出这句评语,再想想姚燕燕之前脚踢李贵妃的嚣张模样,惊得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李贵妃更是不能相信,她焦急地指着姚燕燕道:“陛下,这女人满嘴谎言,您可千万不能信啊!”她觉得陛下肯定是被这蛇蝎美人蒙蔽了,一心要将陛下解救出来,又指着周围人道:“不信您问问她们,方才姚燕燕是如何将臣妾踢下桥,又是如何嚣张跋扈地胁迫臣妾,她们可都看……”   没等李秋娘说完,皇帝陛下便怒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住口!”他揽着爱妃不住颤抖的身子,痛心疾首道:“李贵妃,你不要欺人太甚!”   李秋娘懵了,谁欺人太甚?她吗?受伤害被欺负的明明是她啊!   只听皇帝陛下又道:“燕燕在朕身边呆了那么久,她为人如何,没有人比朕更清楚。”   众人目瞪口呆:陛下,姚燕燕才在您身边呆了两天啊!   皇帝:“燕燕她如此心软善良,方才她还提醒朕去看看你,而你呢?却恩将仇报!竟妄图诋毁她。”   姚燕燕憋着笑,娇声娇气道:“陛下,快别说了,李贵妃从桥上摔下来,受了寒气,说不定现在脑子已经不清醒了,她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皇帝陛下心疼又欣慰地握住姚燕燕的手,“爱妃,你总是如此心软善良。”   “陛下。”姚燕燕红着脸,又靠回陛下怀里,一副不胜羞怯的模样。   这可把李秋娘气坏了。“陛下,众目睽睽,那么多人都看着,您可不能信了她的片面之词啊!”   皇帝陛下正抱着爱妃软软的身子温存呢,听见李秋娘又来破坏气氛,还反反复复就是那两句诬蔑爱妃的话,顿时很是不悦,正要让人把她拉下去。太后忽然就到了。   侍从的唱喏声落下,太后的凤驾缓缓抬到了近前,众妃嫔立刻屈身行礼。   李秋娘眼中则是燃起了熊熊希望之火,太后娘娘到了!陛下现在已经完全被姚燕燕那个狐狸精蒙蔽了,但是太后不同,只需将此事原委完完整整地禀告太后,在场又有那么多人作证,太后娘娘一定会为她主持公道的!   就在李秋娘这么想的时候,姚燕燕忽然推开陛下,朝着太后的凤驾扑了过去,然后噗通一声跪在太后跟前,把刚刚下来的太后吓了一跳。   姚燕燕眼泪说来救来,凄凄切切道:“太后娘娘,都是燕燕的错,燕燕有罪,求您责罚。”   看着姚燕燕那个贱人又开始做戏,李秋娘心里忽然涌起不妙的预感。 第14章   姚燕燕跪在地上,头低垂着,一副分外谦卑的模样,实际上眼珠子骨碌碌转,脑子里瞬间闪过许多念头。   脚踢李秋娘,气死那群女人等等等等,都是小事,不值一提,心口那股郁气发泄出去也就够了。她可没忘记目前最紧要的任务是攻略下太后这个老太太。   太后这个人是什么脾气,姚燕燕前世可是太了解了,正是因为太了解,所以她深知太后有多讨厌她这一挂,又有多中意李秋娘和姚嫣嫣那一挂的。   在太后心里,长得像她这样美貌的女子都是祸水,是要魅惑君心的狐媚子,只有长成像姚嫣嫣和李秋娘这样普普通通的,才是温婉的贤内助、好女子。   这要换做前世,姚燕燕可不管太后心里是什么想法,反正只要她抱紧皇帝这根大柱子就够了,太后再大也大不过皇帝。但是经历了一世后,她和皇帝心里都产生了浓浓的危机意识,三年后她和陛下是江山在手、笑看疯狗,还是凄凄惨惨,亡命天涯,就看他们俩的努力了!   容貌是改不了了,姚燕燕现在要做的,就是扭转太后以貌取人的想法,让太后知道,像她这样美貌的女子,才不是狐狸精转世,就像陛下说的那样,是天仙下凡来辅佐他的!因此姚燕燕这一跪可没有半点含糊,真真是冲过去噗通一下,若不是来刷好感度之前预料到可能会发生的事,提前在膝盖上包了护垫,她这一下非得把膝盖磕青不可。   姚燕燕这毫不含糊的一跪果然惊到了太后,她是听下面人禀告说姚妃将李妃推下了桥,才过来看看的,却不想刚刚下了步辇,姚妃就在她面前跪下了,跟着就听见姚妃自请处罚。她心中原本含着几分怒火,觉得相由心生果然不错,这姚燕燕才装了两天就装不下去了,结果被对方这么结结实实毫不含糊的一跪,太后心中又犹豫起来,也许姚妃真不是有意的,毕竟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姚妃就算想要害人,也不至于挑在这种时候。   姚燕燕又不是傻,虽然陛下肯定是站在她这边的,但是太后可不好搞,就是因为预料到太后会这么想,所以她才专挑人多的地方下手。抬头瞧见太后面上怒气消散,姚燕燕立刻知道自己赌对了。此时不刷好感度,更待何时?   于是她立刻做出一副诚心诚意的模样俯身下拜,“太后娘娘,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小心碰到了李妃,累得她摔下了雪池里,请太后责罚。”   皇帝陛下原本还不知道爱妃为何要冲过去跪下,此刻听到这一番话,却是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想起了他和爱妃定下的攻略太后的大计。立刻道:“爱妃,你这是何苦呢?明明错并不在你。”   这夫妇俩一唱一和,生生把其他人都看懵了,方才嚣张跋扈的姚燕燕怎么如此快就认怂了?陛下怎么也变了副样子?   太后神色缓和了一下,“你先起来吧!”   皇帝闻言,立刻几步上前将爱妃扶了起来。   姚燕燕起身时还装模作样地踉跄了一下。   皇帝陛下立刻道:“爱妃,你膝盖是不是伤着了?”   姚燕燕连忙摇头,目光闪烁道:“陛下不必担心,臣妾没事的。”   她一抬头,果然发现太后的脸色又好看了些。姚燕燕不由窃喜,仿佛听见了太后好感度叮叮叮往上涨的提示音。   太后可不知道姚燕燕膝盖上还包了一层厚厚的护垫,她还以为姚燕燕的膝盖是真伤到了,不由想,让李妃摔下小桥一事,姚妃定然不是有意的,且这认错姿态已是极有诚意了。   她扫了周围一圈,见到众妃嫔面色都有些异样,而她最为看重的李贵妃满身雪花,头发凌乱,面带泪痕,似乎受了什么委屈。   太后不知道那些妃嫔面有异色是被皇帝和姚妃的这台戏给惊到了,更不知道李贵妃是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见她满脸怨愤,对她的印象不由差了几分,道:“好了,你也看到了,姚妃并非有意。你又受了寒,先回去找太医看看,好好休息吧!”   李秋娘也不是真的蠢,见唯一有可能给她主持公道的太后也被姚燕燕那矫揉造作的把戏蒙蔽,周围又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给她作证,顿时失望不已,可她心中委屈愤怒难以宣泄,面上就不由露出了几分,仍是不死心道:“可是太后,妾身确实是被姚妃踢下去的。她就是故意的。”她就不相信那个贱人可以一手遮天,这世上难道还没有公道吗?   这时便有一个人站出来道:“太后娘娘,妾身有一事要禀。”   李秋娘认出那是柳昭仪,顿时眼睛一亮,她就知道一定会有人给她作证的,这柳昭仪当时不就走在她和姚燕燕身后吗?   瞧见李秋娘瞬间两眼放光的模样,姚燕燕却在努力憋笑,不行了不行了,这李贵妃是来搞笑的吗?她难道不知道这个柳昭仪就是在慈和宫里巴结我的那个吗?   果然下一刻,就听柳昭仪道:“回娘娘,当时我就站在姚妃和李妃身后,没瞧清楚,只听见李妃喊了一声,人就摔下去了。但是一定不是姚妃推的李妃,因为李妃摔下去以后,她身边的侍女都吓得不敢过去,还是姚妃叫人把李妃救起来的,为了不让李妃太过紧张,姚妃还唱歌给李妃听呢!在场姐妹皆可作证。”柳昭仪顿了顿,又恳切道:“可是李妃非说是姚妃推她下去的,姚妃为了安抚她,还低声下气地给她道歉了。没想到……”柳昭仪瞥了一眼脸色僵硬的李秋娘,继续道:“没想到李妃居然倒打一耙。”   “你胡说!”李秋娘气得目眦欲裂,若不是多年教养提醒她不能失态,这会儿她几乎要冲上去撕烂柳昭仪那张嘴了。   瞧见李秋娘狰狞的脸色,柳昭仪吓得往后缩了缩。   皇帝陛下见状连忙添了一把火,道:“柳昭仪说的对,母后您瞧瞧,李贵妃生的如此壮硕,爱妃弱柳之姿,如何能推得动她?”李秋娘确实比姚燕燕高些丰满些,但绝称不上壮硕。   听到“壮硕”那两个字,李贵妃本就难看的脸色当即绿了。   本朝女子以纤瘦为美,任谁被套上“壮硕”这两个字都不会有好脸色,然而说出这话的是陛下,金口玉言,哪里是她能够反驳的?她想要再开口,却被身边的侍女按住,一腔怨愤压在心头,气得狠狠喘了两口气。   姚燕燕则揽住陛下的胳膊,一副体贴善良的模样,“陛下别这么说,李贵妃当众出丑,心中定是难受的,说不准惊慌失措之下记错了,也怪我,当时离得太近,不小心轻碰了她一下,还请太后和陛下不要怪李贵妃。”   李贵妃简直要气死了,怎么有人能颠倒黑白到这个地步?   皇帝陛下听了这话,却一脸感动地看着姚燕燕,“爱妃,你实在太善良了。”   姚燕燕眼中含着泪花,也满脸深情地看着陛下。二人含情脉脉地对视着,仿佛忘了周围还有数十人看着。   太后听了姚燕燕那话,面上神色慢慢柔和了下来,“你是个好孩子。”随即看向李贵妃:“来人,将李贵妃带回去,面壁思过一个月,什么时候想明白错在哪里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待李贵妃被带离此地,兰庭仿佛一下子清净了许多。只是太后手中的佛珠转得也愈发快了,她坐回步辇上,一遍遍地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所以连脑子也糊涂了,否则她一开始看好的、觉得温婉柔善的李贵妃怎么会像变了一个人,而她起初就不喜欢的姚燕燕却表现得大方得体且越发讨人喜欢呢?   这么想着,她又抬眼去看姚燕燕,却见她注意到了皇帝发上沾了几片雪花,正小心地帮皇帝扫去,那举动、那眼神……怎么瞧都是真心喜欢皇帝的。   难道……她之前真的想错了?   太后恍恍惚惚地坐着凤驾回去了。留下一众对姚燕燕敬畏不已的妃嫔,见识了姚燕燕的手段和受宠程度以后,她们是半点心思也不敢起了,对着两人行了礼,便灰溜溜地回去了。   姚燕燕让陛下赏赐了出了力的柳昭仪,心情很好地和陛下一起回到了飞鸾宫。   一回到温暖舒适的寝殿,姚燕燕立刻放松了许多,坐在贵妃榻上让青壶给自己捏肩膀捶腿。   “陛下说得不错,李贵妃真是重死了,踹她一脚我腿都疼了。”   她话音刚落,青壶手上动作便停住了,震惊地看着姚燕燕,心想娘娘当着那么多人装模作样就够令人吃惊的了,怎么还能当着陛下的面说出真相呢?然后,更叫她吃惊的事发生了,只见陛下快步走过来把娘娘的鞋脱了,还问道:“爱妃,快说说,哪里疼了,朕给你捏捏。”   姚燕燕捂着脸,娇声道:“陛下你好讨厌,还有人看着呢!”说是这么说,脚却没有缩回来。   皇帝给她按了按,说道:“原来真是你把她踢下去的。”   青壶:完了完了,陛下看清娘娘的真面目了,陛下要和娘娘算账了!   皇帝陛下:“踢得好!朕也看那李贵妃不顺眼!”   在皇帝陛下心里,爱妃和他才是一家人,爱妃无论作甚,他总是要站在爱妃这一边的。   “爱妃你身子柔弱,怎么能亲自出手呢,下次要教训人,跟朕说一声,朕帮你收拾了。”   青壶:……   片刻后,被陛下和娘娘赶出寝殿的青壶,面上神情都是恍惚的,觉得自己跟做梦似的。她刚刚走出寝殿,便有两名小太监抬着一箱子东西要进去。   她连忙回过神,问道:“这是什么?”   其中一人道:“是陛下从御书房带回的奏折。”   那一箱子奏折被抬进飞鸾宫寝殿,正在和爱妃嬉闹的皇帝陛下瞧见,脸上顿时布满了愁容。   姚燕燕忙问怎么了,皇帝便把今日朝上的事说了,原来他按照爱妃说的,向宰相和太傅表现了一番自己过目不忘的能力后,那两位却并没有多高兴,而在皇帝表达出想要管理朝政的意思后,他们就呈上了一堆奏折让他看。   “爱妃你瞧瞧,那堆奏折里写的都是国泰民安天下太平之类的空话。”   皇帝陛下一摆手,非常恼怒道:“朕看他们都是在敷衍朕!天下要真太平,朕还会亡国吗!” 第15章   皇帝陛下这么一说,姚燕燕也觉出蹊跷来,她从贵妃榻上起来,打开那个箱子,将里头的奏折翻出来看了看,发现都是一些百姓安居乐业、大齐国盛民强,其余两国唯大齐马首是瞻、皇帝英明无比之类的话,一看就是阿谀奉承的谄媚之言,全是套路,一点都不真诚。   姚燕燕问道:“陛下,前世的时候,您看过奏折吗?”   皇帝陛下仔细想了想,“看过几次,跟这些差不多一样的。”   姚燕燕一听,立刻扔下奏折,对皇帝道:“陛下,这下事情大条了!”   皇帝陛下眉头一抽,疑惑道:“何为大条?”   姚燕燕不假思索道:“大概是很严重的意思。”她往左右看了看,觉得就算寝殿大门关了,还是有点不安全,于是拉着皇帝上了床,趴在床上小声对皇帝道:“陛下,我觉得宰相和太傅是故意这样做的,为的就是蒙蔽您,不让您接触政务。”   皇帝陛下也趴下来,脑袋凑过去小声道:“那可不成,接触不到政务,朕不就被架空了吗?”说到这里,皇帝陛下顿时觉得气愤不已,狠狠一拍床铺,他怒道:“他们好大的胆子,朕要看奏折,他们居然拿这种东西糊弄朕!”   因为气愤,皇帝陛下的声音有些大了,姚燕燕立刻将食指竖在唇边,“嘘……”   皇帝陛下立刻伸手捂住下半张脸,眼睛朝着姚燕燕眨啊眨,双眼皮漂亮得像是工笔画出来的。   姚燕燕拉过被子往身上一盖,示意陛下进来。   皇帝陛下十分配合地钻进了被子,两人盖着被子在一片黑暗当中、开始脑袋对脑袋嘀嘀咕咕。   姚燕燕奇怪道:“陛下,前世他们也是给你看这样的折子,为何你如今这样生气呢?”   皇帝陛下理所当然道:“前世朕以为大齐真的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但是现在朕知道不是了啊!”他压低声音气愤道:“朕还以为他们在帮朕治理好国家,没想到他们竟然弄些假折子糊弄朕!这是欺君之罪!朕要把他们统统砍了!”   皇帝陛下说着就要从被子里钻出去,怒气冲冲一副马上要跑出去砍了宰相和太傅的样子。   然而他的身子刚刚探出去,就被姚燕燕扒着腿又拉了回去。   皇帝陛下钻进被子里,对着一团漆黑疑惑道:“爱妃?”   姚燕燕劝道:“陛下,不能去,现在不能砍了宰相和太傅。”   皇帝陛下十分不解,“朕是皇帝,一道圣旨下去,要他们死他们就得死,为何不能?”   姚燕燕无奈道:“陛下,您忘了您现在被架空了吗?您现在手里要权没权,要兵没兵的,万一您一道圣旨下去,那些人不听您的怎么办?”   皇帝陛下愣住了。   姚燕燕又道:“您想想,前世匪军攻进来时,城中羽林军可有听您的?那些大臣可有留下来保护陛下?早在城破时他们就带着钱粮护卫逃走了,谁还记得留在宫中的陛下?”   被子里一片昏黑,姚燕燕没听见陛下说话,也看不清陛下的表情,只能继续道:“还有这宫里的宦官婢女,她们哪一个有站出来保护陛下?至于我这飞鸾宫里的人,对待我这个主人,她们也没有忠诚到哪里去,还不到生死关头呢,就有侍女将我供了出来。”   姚燕燕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气愤了起来,想她平时待那些侍女也不薄啊,逢年过节初一十五都有发赏赐,就算是责罚她们,也从来只是训斥几句,从来没有打过板子,自认是非常宽厚的主人了,结果呢?大难临头各自飞,连她这个主子都忘了!实在是可恨!   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培养手底下的人,蠢点丑点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忠心!至于这个手下要怎么培养……   姚燕燕正要跟皇帝商量呢,黑暗中忽然伸过来一双手,摸索着捧住了她的面颊。   姚燕燕:“陛下?”   皇帝陛下的呼吸埋在被子里,有些发沉,他声音闷闷道:“爱妃,朕忽然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没用。”   姚燕燕一愣,陛下为啥突然这样说,难道是因为我刚才说的那番话,打击到了陛下?   没等她想明白,只听陛下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朕从前以为自己是大齐的皇帝,坐拥一国江山,是九五之尊,人人都必须得听朕的。可实际上,朕只不过是一只被朝臣供在皇位上的吉祥物,什么时候他们需要朕了,就将朕抬出来拜拜,不需要朕了,就连朕半年不上朝他们也不会过问。而一旦大难临头,朕又会变成一只替他们挡刀子的靶子。就像你说的那样,他们带着钱粮逃走,将朕留在皇城中承受战火。而这一点,还要爱妃提醒,朕才会发现。”   “朕是皇帝,却不能给你一个皇后的名分;朕是丈夫,却不能护妻子周全;朕是男人,却要自己的女人冲锋陷阵。”   “燕燕,我真的好没用。”   默默听着陛下的话,姚燕燕眼睛酸涩,她往前爬了两步,摸索着靠在陛下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认真道:“谁说陛下没有用?在臣妾心里,陛下是伟男子、是大丈夫!是这世上对臣妾最好的人。”   “陛下是皇帝,自古以来,莫说是皇帝,就是寻常男子,也大多三妻四妾,罕有对妻子一心一意的。可是无论上辈子还是现在,陛下都只宠爱我一人、只在乎我一个,陛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我,不论我做了什么事,陛下始终站在我身边。在我心里,陛下就是这世上最好最俊的男子,待在陛下身边的每一天,臣妾都觉得很幸福。”姚燕燕由衷说道。她闭着眼睛靠在陛下微微颤抖的胸膛前,继续说道:   “陛下想护臣妾周全,可臣妾也想保护陛下啊!臣妾以前很卑鄙很自私,无论遇到何事,头一个想的,便是保全自身。可是自从遇到了陛下,臣妾觉得自己在陛下面前,慢慢变成了陛下口中那个善良温柔的姚燕燕,陛下愿意为了臣妾留在这个危险的位置上,臣妾也愿意为了陛下赴汤蹈火。臣妾相信,只要我们一起努力,一定不会落到前世那样的局面,咱们会越来越好,这个国家也会越来越好。陛下这么聪明,还能过目不忘,一定能治理好大齐,成为流芳百世的明君!”   听完了这一番温柔的述说,皇帝陛下大受震动,感动地哽咽道:“爱妃,你太好了。”   姚燕燕也哽咽道:“陛下,你也很好。”   两人紧紧拥抱着温存了好一会儿,皇帝陛下忽然闷闷道:“爱妃,朕是不是太感动了,心绪起伏太大,否则为何觉得呼吸不畅、头昏脑涨。”   姚燕燕沉默了一瞬,而后娇嗔道:“我的傻陛下,掀开被子啊~~”   皇帝陛下:“哦哦。”   掀开了被子的两人大口呼吸了好一会儿新鲜空气,而后又趴回床上,开始头疼地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16章   次日一早,晨鼓刚刚敲响,姚燕燕就睁开了眼睛。她掀开床帐瞧了瞧,就见糊着雪白窗纸的窗户外头黑黝黝一片,显然是天还没亮。不过腊月里天亮得晚,倒是不奇怪。   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爬到床的另一头叫皇上起来。   他们两人睡觉都不是老实的,每天晚上抱在一起亲亲热热地睡着了,第二天起来就成了一副四仰八叉不堪入目的画面,要么两人一个躺在床头一个滚去了床尾,要么就是一人在床上一人躺在床下……也幸好特意让人造了张大床,否则这大冬天的滚到地上睡一晚,就算是有地龙也扛不住。   “陛下,卯时到了,晨鼓都敲响了。该上早朝了。”   然而只穿着件黄色里衣的皇帝陛下,抱着枕头缩在被子里睡得正香,显然没听见姚燕燕的呼唤。   姚燕燕捏住了皇帝陛下的鼻子,“陛下,起床啦~”   皇帝陛下皱起了好看的眉头,张着嘴呼吸,没醒。   姚燕燕叹了口气,本来想掀走陛下的被子,但又怕他着凉,想了想,她把手伸进陛下的被子里,从他里衣的下摆钻进去——去捏陛下肚子上的小软肉。   睡梦中的皇帝陛下感觉到有人打扰,嘟囔了一句,伸手拍开了肚皮上那只作乱的小手。   “走走走……”皇帝陛下闭着眼睛挥动右手,仿佛在赶苍蝇。   姚燕燕见他还没醒,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掐着嗓子,凑到陛下耳边小声道:“陛下,陛下,不好了,姚妃娘娘被坏人抓走了……”   “谁!”皇帝陛下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瞪大还有些朦胧的眼睛左顾右盼,紧紧举着手里的枕头似乎想要砸人,“谁敢抓朕的爱妃!”待看见坐在旁边偷笑的姚燕燕以后,他打了个哈欠,嘟囔道:“爱妃别闹,让朕再睡会儿。”   姚燕燕用力把要倒下去的皇帝陛下重新扶正,推着他下床,“不行不行,昨天咱们说好了的,今天要继续上朝的!”   皇帝陛下很不情愿,眼睛都睁不开了,抱着床柱死活不肯撒手,嘟囔道:“就让他们在外头等着,改辰时再上朝。”   这怎么行?陛下登基五年都没理过政务,政权全在那群朝臣手中,他要是再这么惫懒下去,什么时候能把权力收回来啊?姚燕燕坚决不能同意!   她摸着下巴,看着抱着床柱坐在那儿打盹的皇帝,忽然福至心灵。凑过去抱住皇帝的腰,软软地依偎在他怀里。   而感觉到爱妃那温软的身子靠近,皇帝陛下下意识就松开了抱着床柱的手,揽住了自家爱妃,继续闭着眼打盹。   “陛下~~”声音娇柔,婉转之间,自有一股媚意。   正在打盹的皇帝陛下不由竖起了耳朵。   姚燕燕环住陛下腰腹的手不安分地往上挪了挪,攀到了陛下胸膛上,纤长如玉的手指在那上面来回打转。   皇帝陛下的瞌睡虫瞬间死了大半,耳根也悄悄红了。   姚燕燕声音娇媚,在皇帝陛下耳边吹风,“陛下~~臣妾还没见过陛下上朝呢!您让臣妾看一看嘛!您在朝堂上统领百官的样子,一定特别威武霸气,臣妾最喜欢那种威风八面有大丈夫气概的男子了!您就让臣妾看看嘛……”   那娇娇柔柔的嗓音,含了蜜一般,在耳边婉转卖娇,说不出的惑人心弦。   咕咚!皇帝陛下咽了下口水,下一刻,他就感觉到一团柔软无比的东西蹭上了他的胳膊,柔云一般在胳膊上来回转了转。皇帝陛下只觉得心肠瞬间软成了一片,那点瞌睡虫瞬间在爱妃的温柔乡中死绝。   当皇帝陛下脑子重新恢复清明时,已经穿戴整齐,被爱妃推着出了飞鸾宫。   两人坐在御驾上时,天边还挂着几点星子,腊月里的冷风被厚厚的轿帘隔绝,只余下一缕缕微凉的清气渗入轿内,叫人神志更加清明了几分。   此时,百官皆已入宫,等候在大明宫一处偏殿当中。   大明宫极大,最后头是陛下的寝居紫宸殿,最前头便是百官入朝奏事的金銮殿了。   这处偏殿与金銮殿相隔不过数十步,官员或是举子受诏觐见时,都会先在此处等候。   而此时聚集在偏殿的官员中,一大部分都聚在章宰相身边,以他马首是瞻,另一部分,则分别以翰林大学士和护国将军为首,翰林大学士一方人与宰相的拥趸互相看不对眼,每每对视,都是一句不屑与之为伍的冷哼。   李太傅站在章宰相身边,低声道:“皇帝这几日,瞧着不太对,似乎是想要掌权。”   章宰相冷哼,“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文墨不通,想要从老夫手中夺回权柄,笑话。”   李太傅皱眉道:“可他毕竟是天子,若他执意如此,又当如何?”   章宰相抚了抚胡须,从容道:“太傅无须担忧,老夫颇有些相人之术,皇帝虽有过目不忘之能,可他生性惫懒、喜好奢靡享乐,成不了大事。依老夫看,他只是少年心性,一时新鲜,要不了几日,又会偃旗息鼓。”   李太傅闻言,终于放下心来,毕竟章宰相的才能,他再清楚不过,他看人极准,这些年就从没料错过皇帝的言行,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虽说是一国天子,实则没有半点实权,而章宰相虽只占了个宰相的名头,可这满朝文官有大半是他的门生,就连掌管南衙禁卫军的护国将军裴忠,也有意与章家结亲,等两家联合,绝对是一股能席卷大齐的强悍力量,届时那龙椅上的天子,便再也无须顾虑了。   二人谈话间,外头晨鼓已敲满一百下,待晨钟也响过三下以后,百官皆整顿仪容,迈步踏入金銮殿。   待百官站定后,天子也在几名内侍的簇拥下,从御座后转出,坐在了高位之上。   宦官总管李公公正要高喊一声“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反正皇帝上朝皆是如此,可是今天,他刚刚开腔,就被皇帝打断了。   皇帝陛下一扫往日的懒散,正襟危坐,目光如炬,一副战场前严阵以待的肃穆模样,他开口道:“朕要开一支新的卫队,约莫两万人,负责宫内防卫,取名龙卫军,直接效命于朕,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宫廷防卫一向由北衙羽林军负责,人数约五万,现下皇帝要开一支两万人的龙卫军,岂不是要分了羽林军统领的权?况且,有了直接效命于皇帝的两万龙卫军,皇帝还会像以往那么好掌控?若他一时任性,要杀了哪个人,他们这些留在宫中的官员哪里躲得去?   这些掌握住权柄的官员,哪儿能容忍手中掌控多年的东西被人分走?   皇帝多年不理朝政,为何突然间勤勉起来,又为何要立一支新军?难道是已经察觉到他们的不臣之心,想要拔除掉他们?   他们又怎能坐以待毙?   立刻,便有好几名朝臣在章宰相的示意下出列,举出无数条理由意图劝皇帝收回方才的话。   然而皇帝陛下目光坚定,一意孤行,厉声道:“朕意议决,勿须再劝!”   皇帝陛下虽多年不理朝政,可他天生一副英气俊逸的长相,此刻面容肃穆,坐在高位上扬声厉喝,竟有一股浑厚威仪,叫殿中臣子心神一凛,暗道:陛下怎会突然变了个性子?莫非已经察觉到他们暗中的小动作?还是他一直在藏拙,这才是他的本性?   各种念头在心头转过,大殿中朝臣人人面容紧张,隐约嗅到了一股不祥的气息,气氛顿时凝重了起来。   高座上首的皇帝陛下眼神锐利,面容冷肃,心道:   瞧那些人紧张的样儿,朕现在一定分外威武霸气!爱妃还在暗处看着,朕今日一定要好好表现,叫爱妃看看朕威风八面的大男子气概! 第17章   皇帝的御座后面,有一扇镂空雕刻五爪金龙翱翔于天的屏风,表面还包了一层如丝如雾的金罗纱,站在金銮殿中的朝臣抬头,根本无法看见屏风中站了人,可是站在屏风后的姚燕燕,却可以轻易瞧见那些朝臣脸上的表情。   目光从那一个个朝臣脸上快速扫过,最终定格在了章宰相的脸上。   这个章宰相今年五十岁,明明是文人,却生得膀大腰圆,下巴处还留着山羊胡子,淡淡的眉毛下,一对小眼睛里不时闪过精光,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姚燕燕记得,前世城破以后,就是章宰相和护国将军带着剩下的兵马从北城门逃出京都,任由那些匪军长驱直入,才害死了她和陛下!这个仇一定要报!   新开一支龙卫军这事是她和陛下商量了好久的,两人前世在紫宸殿中被匪军砍死,这事给他们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好不容易上天眷顾,让他们重来一次,要是再落到前世那样的局面,那岂不是太窝囊了?   北衙羽林军的统领权还在太后那里,暂时要不回来,但他们可以再训练一支新的卫队拱卫皇宫啊!只要手里有兵,就算城破,这只军队也可以护着他们从皇城逃走。而且这支龙卫军如果是陛下亲自设立、亲自监督训练出来的,那一定会非常忠心,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忠心之人了,怎么能放弃?   就在姚燕燕这么想的时候,屏风外传来陛下一声厉喝:“朕意已决,勿须再劝!”   这道厉喝声极大,触不及防之下,把站在屏风后的姚燕燕吓了一跳,她目光穿透屏风,直直落在皇帝陛下挺直的背影上,心道:没想到陛下正经起来的样子,还蛮帅的!   脑子里瞬间浮现出陛下发怒时威严的样子,姚燕燕捂着心口,痴痴一笑,决定晚上一定要好好犒劳陛下。   而金銮殿中,皇帝陛下那声厉喝落下后,朝臣们都静了静。   天子登基时才十二岁,当年先皇驾崩时太过突然,还没来得及宣布储君,而皇后又没有子嗣,于是六位已经成年的皇子斗得你死我活,将大半个齐国都卷入这场储位之争中,却没想到,争夺皇位的那六位皇子先后死了个干净,倒让向来默默无闻的七皇子朱其羽继承了皇位。   七皇子生母卑微,本身又不受重视,更加没有扶持他的亲眷臣属,他登基后,章宰相才发现,天子竟然只是识得些字,却根本不通文墨,莫说像先皇一般文采斐然,便是从经史典籍中挑出几句让他说说,他也是只识其字,不解其意,就连写个字,也不堪入目,比那刚刚学字的三岁小儿都不如。   十二岁的天子,坐在御座上粉雕玉琢、一脸稚拙,第一天上朝便在御座上打起了瞌睡,才上了几天早朝便连连叫苦,说是太累,再也不来了,于是朝中诸多需要天子决议之事,便渐渐移交到了宰相手里,也是因此,这些年,章宰相的势力越发膨胀,俨然已经是权倾朝野。   但权力再大,他也只是个臣子,若是再过几年,等到将朝中那股反对他的势力扳倒,这整个大齐,便是他一人说了算。可偏偏,皇帝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不仅想要插手政事,竟然还要设立一只新的亲卫队。   已经有五万羽林军巡守皇宫,皇帝要这只新的亲卫队作甚?他又为何突然有此举动?难道他看错了人,其实皇帝并非那种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而是一直在藏拙?   可他已经成为了天子,是九五之尊,局势与他那六位野心勃勃的兄长在世时已全然不同,又何须再藏拙?   短短时间内,章宰相眼中已经掠过无数思量,这时,只见那少年天子一摆手,止住了朝臣的劝解,眉宇微沉,恼怒道:“朕是天子,难道连这点权力也无吗?”   这句话落下,那几名被章宰相授意劝诫陛下的朝臣立刻不敢再吱声了。对上那少年天子锐利得仿佛能直刺人心的目光,不由生出了几分胆怯,就算这位陛下不懂政事,且无多少实权,可这毕竟是一朝天子、九五之尊,一旦他坚持,在场朝臣谁又能说个“不”字?   章宰相见状,眯了眯眼,出列恭声道:“陛下,大明宫是皇室威严之象征,也是我大齐龙脉所在,理当增强守备。”   这话里的意思,便是同意天子增设龙卫军了。   “至于龙卫军筹备一事,臣愿全权负责。”   章宰相话音刚落,翰林大学士林甫正便暗嗤一声,心道这姓章的果真老奸巨猾,让他负责,不就方便他在龙卫军里安插自己的人手?可叹天子实在年轻,之前又不理朝政,只怕这次又要同以前一样,被宰相得逞了。   就在林甫正这么想的时候,天子年轻的声音忽然响起,“不必,就让林学士负责吧!”   什么?林甫正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抬头去看座上天子。却见他摆摆手,理所当然道:“林爱卿还不快谢恩?”   林甫正:……   一直到下了早朝,接到差事的林甫正还是满心茫然,他官阶虽不低,但是翰林大学士的职责是起草诏书、修纂典籍、科考出题等等,什么时候这征兵筹备卫队的事儿也要交由他负责了?这这这……他不会啊!   就在他如此感叹时,同样踏出金銮殿的章宰相,却是冷冷扫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林学士可是头一遭接到圣上差事,可需老夫从旁协助?”   林甫正与章宰相早已不和,此时听他话里带刺,面上也显出两分怒容,冷淡道:“身为臣子,为圣上分忧乃是本分,既然接了这差事,自当尽心竭力,就不劳宰相费心了。”话毕,他一甩袖,转身便走……   下了朝,“勤劳”的皇帝陛下没回飞鸾宫,而是直接去了御书房,打算好好看奏折,结果一一打开看了,发现那堆奏折中要么是夸赞盛世太平的虚话,要么是汇报哪个勋贵子弟街头斗殴等鸡皮蒜毛的小事,顿时气得猛踢了一脚书案……   没踢动。   皇帝陛下瞪了一眼那个桌案,郁闷地吐了口气。   旁边伺候的李公公见状,眉毛微不可查地一扬,恭敬道:“陛下,方才姚妃娘娘一直在屏风后,走时还夸了好几句陛下今日风采斐然。”   听了这话,皇帝陛下坐直了身子,又恢复了神采,嘴角微翘,面上满是自得,又问:“那爱妃人呢?”   李公公道:“姚妃娘娘说,要回去亲自给陛下准备晚膳。”   听了这话,皇帝陛下呆了呆,心中充满感动。爱妃实在太体贴了,为了不辜负爱妃的这一番深情,朕一定要干出一番大事业!   思及此,皇帝陛下心中充满了雄心壮志,连午饭也不吃了,专心致志地拿起朱笔,在那堆写满鸡皮蒜毛小事的奏折上画了大大的叉!   敢打架闹事的,统统抓起来关大牢!   皇帝陛下决定就从这种小事开始,让朝臣看到他勤政的决心!   饿着肚子一直工作到傍晚,皇帝陛下终于等来了爱妃亲手做的晚膳。   简单的三菜一汤,卖相普通,但味道一定是绝佳的!   看着爱妃那双纤纤玉手亲自将晚膳摆上桌面,皇帝陛下立刻夹了一大筷子放进了嘴里,咀嚼了两遍后,他眉头微微一抽,眼里泛出了泪花。   姚燕燕奇怪道:“陛下,你怎么了?”   皇帝一口吞下食物,含泪道:“爱妃,太好吃了,朕太感动了。”   对上皇帝感动得泪花花的双眼,姚燕燕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却听陛下道:“爱妃,朕有点冷,你帮朕把那件披风取来。”   姚燕燕点头,转身到御书房内间去取披风。   瞧见爱妃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皇帝陛下眼疾手快地把那三盘菜,统统倒进了墙边的大花瓶里。   等姚燕燕回来,皇帝陛下低头,看起来很是不好意思。   “爱妃,太好吃了,朕忍不住都吃光了。”   姚燕燕笑道:“陛下,臣妾今天做了很多呢,还有一大锅菜呢!”   皇帝陛下:…… 第18章   看着皇帝陛下面上神情,姚燕燕噗呲一笑,坐在桌前单手托腮对他道:“陛下,臣妾同您说笑的,臣妾哪里做得了那么多菜?”她伸出两只手给陛下瞧,“您看看臣妾这双手,要是做菜做多了,变粗了变丑了,那该怎么办?”   皇帝松了口气,立刻握住爱妃的双手摩挲了一下,叹道:“辛苦爱妃了,以后做菜的事就都交给厨子吧,朕怎么忍心爱妃如此操劳,爱妃有这一份心意,便够了。”   姚燕燕娇嗔地睨了陛下一眼,却见陛下目光游移,并不敢与她对视。   姚燕燕奇道:“陛下,你怎么不看臣妾?”   皇帝陛下倒掉了那三道菜,又说了谎话,此刻心虚得很,哪里敢和爱妃对视?然而一个谎话说出口了,只能用另一个谎话去圆,皇帝陛下绞尽脑汁,才勉强编出一条理由来,道:“爱妃为朕洗手作羹汤,朕却将所有菜都吃光了,没能给爱妃留下一点,实在是愧疚。”   姚燕燕摇摇头,说道:“陛下喜欢臣妾做的菜,还把臣妾做的菜都吃光,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至于晚膳,御膳房有的是,臣妾吃那些就够了。”   话毕,便有内侍呈上来几碟佳肴,全是姚燕燕爱吃的菜,色香味俱全,姚燕燕吃了几口,笑着对皇帝道:“陛下也尝尝吧!”   皇帝陛下可是饿了一下午,这会儿正饥肠辘辘呢,闻言便要举筷子去夹,视线忽然触及那三个空空如也、只剩下些许残渣油水的菜盘子,顿了一顿,手里的筷子就放了下去。   姚燕燕见状,目光一动,嘴角弯起,笑道:“陛下不吃吗?”   皇帝陛下瞥了一眼那些御膳房端出来的美味佳肴,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开,摇头干笑道:“爱妃吃吧,朕方才吃了那么多,太饱了吃不下。”   “哦~”姚燕燕意味深长地应了声,随即愉快地在皇帝陛下跟前用起饭来。   她做的那三菜一汤,只有一道豆腐汤还好好的,姚燕燕吃饭时喝了一口汤,味蕾瞬间被一股又咸又苦又辣的味道冲撞得近乎麻木,她闭了闭眼,差一点也要被自己做的菜“感动哭了”。   幸好陛下现在没怎么看她,否则肯定会发现她的异样。   用过晚膳,姚燕燕又拉着陛下在飞鸾宫宽敞的寝殿内来回散步消食,看时间差不多了,姚燕燕便在陛下欲言又止的目光里,拉着人宽衣入睡。   寝殿当中的灯火只留下床头小小的一盏,朦胧温暖的光线照出床上一道轻轻挪动的身影。   姚燕燕小心翼翼地往下挪,力求不发出半点声响,因为皇帝就睡在她身侧,双手搭在腹部,睡姿分外规矩。差不多挪到陛下腰部的时候,她就支起耳朵——听皇帝陛下腹中一阵又一阵的咕噜声。   这声儿可真响!看来陛下一定是饿得很了。   有点心疼怎么办?   姚燕燕眼珠子转了转,而后掀开被子,起身时故意弄出了点动静。她知道皇帝虽然闭着眼睛,但肯定没睡着。毕竟皇帝陛下睡觉从来不会如此规矩。   而她突然下床的举动,果然引起了皇帝陛下的注意。   皇帝陛下捂着肚子,实在饿得睡不着觉,他为了等爱妃亲手做的饭菜,根本没用午膳,一直饿到了晚膳时分,偏偏又跟爱妃说吃太饱了,因此晚膳过后又不好吃别的,生生撑到现在。   真个是饿得头昏眼花,体虚乏力。一闭上眼睛仿佛就有好吃的在眼前飘。   此时发现爱妃偷偷摸摸地起床,实在睡不着的皇帝陛下不由睁开眼睛,坐起身朝着爱妃看去。却见爱妃打开床边的柜子,从里头取出一只木盒来。   木盒打开,便有一股淡淡的甜香飘散开来,勾得皇帝陛下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随即腹中仿佛雷鸣,轰隆作响。   这声音实在太大,姚燕燕也不能继续装做没听见了,她心中无奈,随即转过身,面露诧异地看向坐在床上的人,“陛下,你怎么醒了?”   皇帝陛下找不到理由,急得有点冒汗。   却听爱妃柔声说道:“陛下一定是和臣妾一样,也饿了吧?”   皇帝陛下又是诧异又是心虚,耳根子又红了。   姚燕燕抱着木盒走到床边,递给皇帝看。   就着朦胧的烛光,皇帝陛下瞧见那只木盒里裹了好几层保温的棉布,棉布当中放了七八只胖乎乎的枣泥糕,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出炉就放进去了。   饿了几乎一天的皇帝陛下看着眼前的糕点,又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坐在他面前的爱妃,娇美的面容在昏暗的烛光中更显绝色,她脸上带着点苦恼之色,道:“陛下您不知道,这些日子每到半夜,臣妾都会觉得腹中饥饿难熬,于是就命人备了些糕点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手下人备了这么多。臣妾的饭量您是知道的,哪里用得了这么多。”   所以……爱妃的意思是……皇帝陛下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姚燕燕娇声道:“陛下,您最宠爱臣妾了对不对,可否帮帮臣妾吃掉七个,臣妾吃一个就够了。这上好的枣泥糕,甜而不腻,软糯可口,若是浪费了多可惜呀!”说着,她伸手拿了一个,递到皇帝唇边,“陛下您尝尝,可好吃了!”   皇帝陛下立刻低头,张大嘴巴咬了一大口,枣泥糕的香气瞬间盈满口腔,果真软糯可口,甜而不腻。皇帝陛下用力咀嚼着,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眼睛却也越来越亮,黑若点漆的双眸中映着倒映着烛火,仿佛是落满了星子,就那么一边吃着糕点一边专注地盯着姚燕燕看,那方才还苦恼的眉眼间,已经聚满了笑意。   对着这样子的陛下,姚燕燕也不由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她又递给了陛下一块,自己也拿了一块,小口小口地吃着,心道:哼!本宫可是又小气又爱记仇的,陛下将我辛苦做好的菜全倒了,活该饿肚子!   但是……看了一眼吃枣泥糕吃得正欢的皇帝陛下,姚燕燕心里又软成了一团。想到:不过,本宫也是相当宽宏大量的。陛下毕竟是本宫的男人,且还在长身体呢,怎么舍得他饿着肚子熬上一晚上呢?   看着一块接一块吃着枣泥糕、仿佛那是什么绝世佳肴的皇帝陛下,姚燕燕心里的想法却又转变了:本宫以后再也不做菜了,实在难吃,幸好陛下全倒掉了。否则不知要有多受罪?   想起陛下支开她倒掉菜以后,支支吾吾说谎时的样子,姚燕燕觉得那真是可爱极了。一国之君啊,如果不是真的爱重她,又何须受这样的苦?   思及此,姚燕燕心头忽的一热,倾身过去亲了陛下的腮帮子一口。   正嚼着糕点的皇帝陛下呆了呆,给噎住了。 第19章   被糕点噎住的皇帝陛下捂住脖颈,一张脸都给憋红了。   姚燕燕慌了,连忙帮他拍拍,又跑去倒了茶水过来,两人好一通折腾,皇帝陛下终于将糕点咽了下去。   看着终于缓过气来的皇帝,姚燕燕愧疚道:“陛下,都是臣妾的错,臣妾要是不亲那一口,陛下就不会噎住了。”   看着眼前在烛光下越发娇媚动人的爱妃,皇帝陛下怎么忍心责怪她,他伸手将爱妃揽进怀里,安抚道:“爱妃是爱重朕才会如此,何错之有。”   姚燕燕闻言,露出感动之色,想到今日陛下在朝堂上的表现,毫不吝啬地夸道:“陛下今日在朝堂之上,当真是威武霸气,风采绝伦啊!”   皇帝陛下听了夸奖,却只是矜持道:“爱妃过奖,朕不过是像平日一般,在朝堂上说了几句话而已。”   姚燕燕觉得奇怪,陛下这次怎么如此谦虚了?   她抬起头,借着寝殿内昏暗的烛光仔细瞧着陛下的脸,却见他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去了,眼睛亮亮的,满眼的骄傲。   哦,原来只是嘴上谦虚啊!   姚燕燕嘴角翘了翘,忽然想起来下午做菜时一直想问的事。便依偎在陛下怀里道:“对了陛下,你今日为何要把筹备龙卫军一事交给林大人?”姚燕燕虽然不懂朝堂的事,但是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翰林院的职责并非在此啊。   皇帝陛下眉梢扬起,道:“章宰相总是拿一些乱七八糟的折子敷衍朕,今日朝堂上还想插手朕的龙卫军,他想得美!”他哼了一声,道:“朕知他和林甫正向来不和,既然如此,就把差事交给林甫正,最好让他们狗咬狗,两狗相争,朕渔翁得利!”   听见理由竟然是这样,姚燕燕目瞪口呆,只能朝着正骄傲的皇帝陛下竖起了两根拇指,赞道:“原来如此,陛下果真英明神武,智计无双!”   得了夸赞的皇帝陛下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暗道:朕的计策果真英明,爱妃今日见了朕在朝堂上威风八面的模样,一定更爱朕了!   次日,皇帝陛下都不用姚燕燕催,就兴冲冲上朝去了。   而姚燕燕,则梳妆打扮之后,去了太后的慈和宫。   今天又是给太后请安的日子,慈和宫又一次塞满了莺莺燕燕。李贵妃面壁思过还没出来,其他两位贵妃见到姚燕燕,均面色忐忑地前来问好,不过始终不敢背对着姚燕燕,一副十分惧怕姚燕燕的警惕模样。   姚燕燕对此并不在意,只要她们不跟她抢陛下,一切都好说,她还是很宽容大度的。   众人候在慈和宫中,稍倾,太后便过来了,她今日看起来精神不怎么好,面上有些倦色,不过在看到眼前的一群儿媳妇后,还是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道:“不必太过拘束,都坐下吧!”   众人纷纷道谢。   姚燕燕一摆手,青壶便立刻上前两步,将一盒点心呈给太后身边的侍女。   对上太后疑惑的目光,姚燕燕笑道:“这是妾身今早做的茶点,献给太后尝尝。”   盒子打开,茶香迎面扑来,太后好奇地瞧了一眼,就见侍女从木盒中取出来一碟淡青色的糕点,个个捏成花苞的形状,小巧可爱,喜人得紧。   “这是什么糕点?为何竟有茶香?”太后疑惑地看向姚燕燕。   姚燕燕笑道:“这是绿茶糕,是妾身用上好的碧螺春做的。太后您尝尝。”   太后本来就喜欢喝茶,却从未想过茶叶竟然还能制成糕点,她捏起一块咬了一口,入口软糯,香而不腻,又有一股茶水特有的清冽甘甜,的确好吃。吃下一块绿茶糕,太后看向姚燕燕的目光果然更加柔和,她笑道:“是你有心了。”   姚燕燕一福身,笑得温柔,“太后娘娘喜欢就好。”   太后看起来真是很喜欢这绿茶糕,一连尝了两块,才道:“你们也都尝尝姚妃做的吧!”   在这慈和宫中,太后居于正中首位,其他妃嫔按品级依次坐下,这次没了李贵妃,姚燕燕就坐到了太后身边,而她对面,则是另外两名贵妃。   那盘碟子里统共才十几块,几个位份高的妃嫔各拿了一个,便见底了。   在场所有人当中,除了太后,其他人谁不知道姚燕燕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吃了她的糕点,自然一口接一口的赞扬,生怕晚了一点便要被这个女人记恨上,到时候她往陛下跟前一哭,她们还怎么在这后宫安稳待下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慈和宫中顿时一片和乐融融之象。   太后吃了口茶,看见后宫妃嫔都能和睦相处,心中倍感欣慰,便抿了个笑容,道:“从未听过茶叶也能做成糕点的,姚妃有这番巧思,可见是个聪慧伶俐的,难怪陛下那般宠你。”   姚燕燕掩唇一笑,一副大家闺秀端庄温柔的模样,道:“太后谬赞。”太后上次夸我,直接就让我劝陛下雨露均沾,这次又想干什么?哎,这老婆婆什么时候能消停点?   太后可不知道姚燕燕心里的嘀咕,见她眉眼低垂,一副乖顺温婉的模样,连面上那股媚意也没之前明显了,她心头微微一松,笑道:“把这糕点做出来,费了你不少功夫吧?”   姚燕燕谦虚道:“没有,妾身不过尝试了几次,便做成了。”她从善如流道:“太后若觉得好,妾身便将那个厨子送到太后宫中。妾身做糕点时,那厨子就在一旁打下手,他是最善做糕点的,只看了一眼便学会了。”当然,是她拥着狐裘坐在一边动动嘴皮子,厨子负责听她指挥。她要是自己做,估计太后吃了得便秘。   现在整个宫中,就只有太后的慈和宫和姚燕燕的飞鸾宫里有小厨房,平日里御膳房送的吃食不满意,还可以让小厨房做些自己喜欢的。   听了姚燕燕这话,太后面上神情愈发柔和,她手中佛珠转了转,道:“再过些日子,便要过年了。按照惯例,宫中要设除夕宴宴请群臣,今年筹备除夕宴的一应事宜,哀家打算交到你手里,你觉得如何?”皇帝登基时尚且年幼,后宫中并无任何妃嫔,因此前几年宫中各种宴会都是由太后亲自操持的,但今年不同,宫中多了这么多妃嫔,皇后也要从中选出。太后此举,便是有意考验姚燕燕。   姚燕燕能说不吗?那必须不能啊!闻弦而知雅意,她上辈子跟太后打过太多次交道了,太后她老人家手里头佛珠一转,她就知道她要念哪条经。现在她又要刷太后好感度,更加不能跟太后对着干了。   目光一动,她面上先是一喜,然后又露出迟疑之色,道:“太后所托,妾身自然要全力以赴。只是妾身从未做过这样的大事,怕哪里不周全,失了皇家颜面。”   上辈子太后不喜欢她,自然不可能将这些事交到她手里,而是给了另一个她喜欢的妃子,后来那个妃子冒犯了陛下,被陛下关了起来,姚燕燕才主持了一次宴会,结果可想而知,没有任何经验,又没有任何人教导的她把那次宴会弄得一团糟。太后本来就不喜欢她,经过那事以后对她的态度就更差了。   姚燕燕心想:上辈子这老太婆可没少拿这事讽刺挖苦我,这次我都做小伏低来刷好感度了,不知道太后这次会是什么态度。   太后自然不可能知道姚燕燕心里正在骂她,她见姚燕燕露出迟疑,而不是立马欢天喜地接下这个差事,看着她的目光便越发柔和了些,看来她果真不是那种莽撞不知分寸之人。思及此,太后便露出了笑容,道:“你放心,哀家会派人从旁协助,这是皇帝登基后的第六个新年,哀家盼他越来越好,也盼咱们大齐,能国富民强,千秋昌盛。陛下信你宠你,哀家也希望你能戒骄戒躁,切莫让哀家、让陛下失望。”   姚燕燕没想到太后会说出这一番话,她微微一愣,随即福身笑道:“太后放心,妾身一定全力以赴。必不负太后与陛下厚爱。”   而在场妃嫔,见太后将主持除夕宴的差事交到了姚燕燕手里,羡慕有之,嫉妒的也不少。谁都知道这机会难得,若是做得好了,可是功劳一件,但是再羡慕再嫉妒又有什么用呢?陛下宠爱姚燕燕是众所周知的,她们这些人,入宫以来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又不知何时才能等到侍寝的机会。   众人在太后宫中待了半个时辰,太后便道乏了,打发她们回去,姚燕燕来之前就做好剧本了,踏出慈和宫正殿大门前,还不忘回头,用“深深关切”的目光去看太后,然而她对上的却不是太后欣慰的脸庞,而是众妃嫔惊惧的脸。   姚燕燕:???   什么鬼?本宫有那么可怕吗?   姚燕燕一脸莫名其妙,跟随姚燕燕出来的吴女官这时道:“姚妃娘娘?”   吴女官便是太后派给姚燕燕,指导她主持除夕宴的人,姚燕燕对上她疑惑的视线,立刻装出一副和善模样,笑道:“没什么,吴女官,本宫有些关于除夕宴的事要请教你……”   两人边走边说,顷刻便走远了,后头慢吞吞走着的众妃嫔顿时松了口气。   太好了!终于不用担心被姚燕燕从背后暗算了!   花开两处,各表一枝。   姚燕燕这边积极地跟吴女官请教如何布置除夕宴,皇帝陛下那头,抓着朱笔兢兢业业地批阅了一天的奏折,到得夜幕降临,才终于停下。   他看着桌案上被他画出来的一张大图,慢慢舒出一口气,虽说送上来的奏折当中,都只是一些鸡皮蒜毛的小事,但是透过这些小事,他自觉看清了京城中各世家官宦门庭中掩盖的矛盾。   “这张纸,以后一定可以成为朕手中的利器!”   旁边伺候的李公公闻言,忍不住瞥了一眼,却见那宣纸上画着一团乱七八糟的线,线的两端各写了一个姓氏,除此之外,什么也瞧不出来。   看着皇帝吹干宣纸上的墨水,将之折叠起来,一直站在李公公旁边的敬事局小太监捧上来一个托盘,盘中放着十几枚小小的木牌子。   “请陛下翻牌。”   这翻牌子,原本是将记录着各嫔妃名字的小牌子正面朝上,由皇帝挑选一个,但是后来有一任皇帝觉得这样没意思,便命令将牌子正面朝下,顺序打乱,如此一来,随意挑一个翻开,偶尔还能有些惊喜,也算是解闷了。   而看着捧到面前的托盘,皇帝陛下愣了一下,然后饶有兴趣地伸手抓了第一个。   这牌子是敬事局的人刻录的,每个牌子代表着哪一位贵人,这捧着托盘的小太监一清二楚,见陛下拿了顾昭容的牌子,小太监正要张口请陛下前往顾昭容的寝宫,却见陛下将翻起的牌子又盖了下去。   小太监:……   然后,他就瞧见陛下从左往右,将木牌子一个个翻起来看,一直到翻到姚贵妃的牌子,才停下来。   皇帝陛下:“才翻了七个就翻到了爱妃,看来朕与爱妃果真有缘。”   小太监:…… 第20章   翻到姚燕燕牌子的皇帝陛下,丝毫不在意小太监复杂的目光,心情颇佳地拿着牌子坐着轿子再一次驾临飞鸾宫。   这头陛下刚走,那头敬事局的人就将翻牌子一事告知了太后。   听见皇帝专把姚燕燕的牌子挑出来,太后眉头蹙了蹙,手中那串佛珠转动得快了些,却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便叫敬事局的人下去。   而飞鸾宫中,扫地扫了一整天的姚嫣嫣听到皇上驾到,心中已经毫无波澜,甚至在想,陛下又来了,小厨房又能加菜了,今晚她是不是能多捡些好点的剩菜?   入宫前她是金尊玉贵的嫡女,姚燕燕只配捡她不要的吃穿,现在两人的境遇完全颠倒,姚嫣嫣却再也不敢兴起半分怨怼了,只盼着今晚能多睡一会儿,明日监督她的粗使宫女别再骂她。   陛下的仪仗在飞鸾宫大门前停下,皇帝陛下挥开提着灯笼要替他引路的宫人,刚要进门,就瞧见爱妃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他了。   皇帝陛下心口一阵温暖,大步朝着爱妃奔了过去,两人亲亲热热地往寝殿中走。   姚燕燕挽着陛下的胳膊,声音娇软:“陛下,臣妾早就备好了饭菜,等你好久了。等得好饿啊~”   皇帝陛下想起自己今天在御书房待到这么晚,疏忽了爱妃,不禁自责道:“是朕的错,让爱妃等这么久。”   姚燕燕把大半个身子都靠在陛下身上,娇嗔道:“能等待陛下,是臣妾的福分,臣妾一点儿也不苦,只盼着陛下能记得臣妾的这份心,就算以后宠幸了别的妃嫔,也别将臣妾忘了就好。”   皇帝陛下闻言,立刻心疼地抱紧她,“爱妃,快别这么说,朕有了你,又怎么还会去宠幸别人呢?”   姚燕燕哼了一声,娇气道:“可是臣妾听说,陛下今天翻牌子了,若不是刚好翻到臣妾,陛下您今天是会去别的妃嫔宫中吗?”   皇帝陛下叹道:“朕的傻燕儿,你我缘分天注定,就算一千张一万张牌子摆在朕面前,朕也一定准确无误地把你翻出来,绝不会去别人的宫里。”大不了朕就一张一张翻,不信翻不到爱妃!   姚燕燕听了这话,果然大为满意,含笑斜了皇帝一眼,那桃花眼中风情流转,美不胜收,“陛下就是臣妾的天与地,除了陛下,臣妾一无所有,只盼着陛下将来莫要忘了今日这一番话。”   皇帝陛下心头砰砰砰直跳,觉得爱妃果然一日比一日更美了。听了爱妃这话,皇帝陛下只觉得扛在自己肩头的胆子又重了,不过皇帝陛下无所畏惧,他是男人,就应该为自己心爱的女人撑起一片天地!   两人十分矫情地在庭院当中你侬我侬一番,便在宫人们见怪不怪的眼神中相携着步入寝殿当中。   用过晚膳,皇帝陛下懒洋洋地就要躺回榻上,被姚燕燕硬拉着起来散步消食。   等差不多到了戌时四刻,姚燕燕就将寝殿内宫人驱走,和皇帝陛下爬到了床上。   两人照旧趴在床上脑袋对脑袋开始交换今天的情报。   姚燕燕:“陛下陛下,臣妾已经初步获得了敌方信任,拿到了主持除夕宴的差事,太后还派吴女官协助臣妾。”   皇帝听到爱妃那头进展如此顺利,不由忧愁地叹息一声:“爱妃爱妃,朕今日又辛勤批阅了一天的奏折,但是章宰相那老匹夫仍旧不肯放权,这可如何是好?”   姚燕燕赶紧进言,“陛下,您是君,宰相是臣,这朝政权力本应握在您的手中,如今却被宰相霸占,由此可见,他是个野心勃勃之人,干脆,咱们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给……”姚燕燕比了个割脖子的手势。   皇帝陛下眼睛大亮,一拍床铺,赞同道:“朕早有此意,此等擅权自专的逆臣,早该斩草除根。爱妃有何高见?”   姚燕燕道:“陛下的龙卫军筹备得如何?咱们手里要是有了兵,就不用怕章老头了!”   听了这话,皇帝很是不满道:“林甫正好像干不过那个老匹夫,朕问他进展,他就满脑门子的汗,一看就是个不中用的!”   姚燕燕赶紧安抚他,“林甫正毕竟是个写书的,这种差事交到他手里本来就很难办,陛下就别怪他了。”   皇帝陛下叹了口气,道:“也是,交到林甫正手里总比交给宰相要好。那老匹夫权力本就够大了,若是再揽下这筹备龙卫军的差事,那还得了,朕决计不能给他机会!”   听了陛下这话,姚燕燕想到什么,眼睛一亮,连忙问:“陛下,章老头虽说是宰相,但他总不至于一开始就有那么大权力吧,肯定是有一个发展过程的,咱们都重生回三年前了,只要打断这个过程,不就能压制他了?”   皇帝陛下茅塞顿开,“对啊!咱们现在是在三年前,那老匹夫的权力还没有前世那么大,咱们可以先下手为强啊!”   想明白了这点的两人赶紧抓起毛笔,努力回想前世章宰相的行动。   皇帝前世虽然不关心朝政,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啊!更何况他记忆力惊人,许多事情都连发生的日期都记得一清二楚,半个时辰后,两人终于将几件大事整理了出来。   “正宇五年春,也就是在三月初五那天,章老头会跟朕请旨,为他女儿和护国将军家的公子赐婚。”前世皇帝陛下问也不问就在赐婚圣旨上盖了印,这一世……   皇帝陛下冷哼一声,“但凡是章老头想要的,朕都要跟他对着干!”不知不觉中,皇帝陛下对章宰相的称呼从老匹夫变成了跟爱妃一样的章老头。   姚燕燕连连点头,鼓掌道:“陛下威武!”   “还是明年三月,初十那天,章老头告诉朕说朝廷人才济济,无须开科,让朕取消科考。”皇帝陛下抓着笔画了个大大的叉,冷冷道:“朕这次不但不取消,还要一年开两次科考!”   姚燕燕用力拍手,“陛下霸气!”   “明年四月,章老头说他的儿子文武双全是个人才,要朕给他兵部尚书的职位。”皇帝陛下冷酷道:“朕这次决不答应,朕要把他儿子弄去扫皇陵!”   姚燕燕双手托腮,满眼崇拜地看着他,“陛下真有大男子气概!”   皇帝陛下哼了哼,继续道:“明年六月,朕要盖一座园子与爱妃共度中秋,章老头却说国库空虚,不让盖,最后朕只盖了一栋小楼。这次朕不但要盖园子,还要盖三座四座,气死那老头!”   皇帝陛下说完,立刻眼睛亮亮地看着爱妃,等着她夸奖。   姚燕燕:……   她尽量委婉道:“陛下,盖园子劳民伤财啊!”   皇帝陛下理所当然道:“朕是皇帝,朕要盖园子,国库本来就该拨钱,百姓本来就该给朕干活。”   姚燕燕:……   得亏这是自己男人,要是在书里瞧见这样的昏君,她非得把人骂一顿再踢上一脚不可。   理所当然,皇帝陛下盖园子的念头被姚燕燕压了下去,对此,皇帝陛下怨念颇大。晚上睡觉时故意远远背对着姚燕燕,生闷气。   寝殿里的蜡烛都吹灭了,只余下床头一盏小小的油灯。   姚燕燕坐在床上,看着被子里鼓起来的一团,小心地凑了过去,“陛下~”   皇帝陛下往里挪了挪,像只裹了蛹的蚕。   他一挪,姚燕燕也跟着挪,姚燕燕一挪,皇帝陛下就更加要挪了。   就这样你追我赶的,皇帝陛下挪到墙边了,感觉到姚燕燕还要挪过来,他转过来,脸颊鼓鼓的,“你不要再过来了!”   姚燕燕戳了一下陛下的脸颊,笑道:“陛下还生气呢!”   皇帝陛下裹在被子里,自以为冷酷地瞪了她一眼,“不许戳朕!”   姚燕燕歪着头看他,“不行呀,谁让陛下生得如此俊美,臣妾忍不住呀~”   皇帝陛下触不及防被夸,心里那股闷气一下子就消了。但他仍鼓着脸,作出一副怒气未消的模样,心道:不行,不能这么快让爱妃知道朕已经原谅她了!朕要重振夫纲,让爱妃知道惹怒朕的后果很严重!   皇帝陛下如此这般谋算着,殊不知他面上神情早就把他心里的想法出卖了。   姚燕燕憋着笑,问道:“那陛下要怎样才肯原谅臣妾呢?”   皇帝陛下哼了声,“朕现在很不高兴,除非你将朕逗笑。”   姚燕燕问了一句:“只要能让陛下笑,臣妾做什么都可以是吗?”   “当然。”皇帝陛下面上不屑,却闭紧了嘴巴,决定无论爱妃扮鬼脸还是讲笑话,自己都坚决不动摇。   然而下一刻,姚燕燕的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向了陛下的咯吱窝。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惊天动地般的爆笑忽然炸响,把寝殿门口值守的侍女吓了一跳,有些个昏昏欲睡的也瞬间被这恐怖的笑声给震醒了。   不过不等他们惊异,便有两名小太监提着灯笼冲进了飞鸾宫。   那两人面色焦急,对着值守的宦官道:“大事不好了,凤阳公主自尽了!” 第21章   先帝膝下共有七子五女,前六位皇子早在夺嫡之争中相继死去,而五位公主,一位早早夭折,三位在前几年里先后出嫁,如今还留在宫里的凤阳公主,比皇帝小一整岁,再过几个月就满十六了。   谁也想不到,一位金尊玉贵的公主,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会突然跳河自尽,幸亏宫人救治及时,否则这位年轻的公主早已香消玉殒。   姚燕燕和陛下赶到凤阳阁时,太后已经到了,正坐在床沿和凤阳公主说话。   姚燕燕的目光从太后略有些冷淡的表情上滑过,落到了凤阳公主身上。   前世这个时候,她还在荟萃院待着,每天都要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抱住陛下的大腿,自然不会去关注凤阳公主,而等她成了陛下宠妃以后,这位公主已经出家当了尼姑,也就不会和她产生交集。因此,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公主。   姚燕燕自恃美貌,平日里能被她看上眼的没几个,藏秀阁里那些精挑细选出来的采女,在她眼里全是一些不堪入目的庸脂俗粉,连跟她竞争陛下的资格都没有。但是见到了凤阳公主,姚燕燕却不由暗道一句:好看!   这位凤阳公主的五官明明并没有多精致好看,但偏偏看起来有股不可逼视的矜贵明艳之美,这原本会给人盛气凌人的疏离之感,但是她此刻刚从水里捞出来没多久,一张脸庞苍白憔悴,眼神里也有了几分迷蒙,那股高高在上的凌人之态便弱了,显出楚楚动人的纤弱风韵。   姚燕燕心道:这位公主,要是以现在的姿态去勾引男人,那可真了不得了!一位气质高贵却又楚楚动人的美人,这样矛盾而又我见犹怜,哪一个男人见了不趋之若鹜?   想到这里,她心中忽的警铃大作,不由看向站在身边的皇帝,却见陛下打着哈欠,微闭着眼睛,满脸都写着“什么时候能完”、“好困啊好想睡觉”、“这里真无聊”。   姚燕燕瞬间觉得无比欣慰,果然,还是她的陛下最好了!   她拉着皇帝一起走了过去,那躺在床上原本无精打采的凤阳公主,听见陛下来了,立刻挣扎着要爬起来行礼。   姚燕燕见太后和皇帝没什么反应,立刻几步过去扶住她,也是这时候她注意到,凤阳公主看向陛下的目光里带着几分警惕和惧怕。她心里觉得有些奇怪,面上却露出了个笑,“公主身体还未痊愈,就不用行礼了。”   听爱妃这么说,昏昏欲睡的皇帝陛下也跟着道:“爱妃言之有理,凤阳你就继续躺着吧!”   “多谢陛下。”凤阳公主声音沙哑地说了一句,慢慢躺了回去。姚燕燕却注意到,她即便是躺着,身子也始终是紧绷着的,仿佛屋子里有什么令她分外忌惮的东西。   姚燕燕心里古怪的感觉更浓了。   这时候,太后问道:“好端端的,你为何要跳河?”   听了这话,皇帝陛下也精神了一点,抬眼眼皮盯着凤阳公主看。   在众人的注视下,凤阳公主抓紧了身上的被子,道:“回母后,凤阳当时心绪不佳,便遣走侍女一个人去了河边,谁知不小心摔了下去,是凤阳的错,惊扰母后和陛下了。”   听见凤阳只是失足落水,而不是支开宫人去自尽,太后微微松了口气,她道:“你身为公主,有什么地方不能消遣?何必要支开侍女独自去河边?下次可不能如此了。”   凤阳虚弱道:“母后的叮嘱,凤阳一定谨记在心。”   “嗯。”太后应了一声,交代她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皇帝陛下见凤阳公主没什么事,打了个哈欠,拉着爱妃也走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坐在轿子里,由八名健壮有力的宫人抬着,晃晃悠悠地往飞鸾宫而去。   这么一番折腾,皇帝陛下早就困得不行了,被轿子一晃一晃的就更加昏昏欲睡了。   姚燕燕却不让他睡,她对着他道:“陛下,先别睡,臣妾有件事要问你。”   皇帝陛下眼睛都睁不开了,他还要早起上朝呢!“爱妃,朕好困啊,明天再说。”   明天陛下起来就上朝去了哪里有时间说?姚燕燕晃了晃陛下的胳膊,撒娇道:“陛下,臣妾求你了,先别睡,臣妾想跟你说说话。”   皇帝陛下被爱妃晃来晃去,不堪其扰,只得重重叹一口气,心道:哎,都怪朕宠坏了她!   他睁开眼睛无奈地看着爱妃,“你问吧!”   姚燕燕立刻道:“臣妾觉得太后好像并不喜欢凤阳公主,而且凤阳看起来很怕陛下啊!”   听了这话,皇帝陛下终于起了点兴趣,他想了想,疑惑道:“凤阳怕朕?”   姚燕燕点头道:“臣妾发现,陛下进了凤阳阁以后,凤阳公主就一直很紧张,肯定是因为陛下太英明神武了,所以凤阳公主害怕了!”   爱妃的吹捧令皇帝陛下非常受用,他得意地摇头晃脑,仿佛一只骄傲的小公鸡。   姚燕燕见陛下高兴了,立刻又问道:“对了陛下,凤阳公主是不是跟你有什么过节,为什么她那么害怕你?”   皇帝陛下思考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肯定道:“一定是因为她小时候欺负过朕,现在朕当皇帝了,所以她害怕朕会报复她!”   原来凤阳公主与当年如日中天的大皇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那时候皇帝陛下还是透明人七皇子,生母卑微亲爹不爱,在宫里一直默默无闻,而凤阳公主那个时候也年幼,便仗着自己生母受宠阿兄年长,十分看不起当年的七皇子,一遇到七皇子便使劲儿欺负他。   那个时候朝中局势复杂,六位皇子也早已成年,这皇位怎么说也轮不到七皇子来坐,而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就是大皇子,凤阳公主自然有恃无恐。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后来凤阳公主的生母争宠失败,被先皇所弃,而大皇子又在先皇病危之时频频做下出格之事,没等皇帝驾崩就被贬为庶民。再后来,皇子们夺位失败,七皇子继位,成了如今的皇帝。   凤阳公主生母病逝阿兄惨死,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而从小欺负的人还当了皇帝,怎不叫她心有恐惧?也无怪乎见到皇帝会万分紧张了。   一听原因竟然是这个,姚燕燕顿时怒了,“停轿停轿!”她喊了一句,抬轿子的宫人立刻停住了。   皇帝陛下被突然生气的爱妃吓了一跳,下意识便要安抚她,“爱妃,莫生气,生气会变老,快跟朕说说怎么了?”   姚燕燕生气道:“我还以为凤阳是个好的,没想到她竟然还欺负过陛下。我非得回去把她脸抽烂,叫她后悔终生!以后做梦都不敢欺负陛下!”说着便要下轿冲去凤阳阁。   皇帝陛下听她要跑去凤阳阁给他报仇,蓦地想起前世他被匪军捅死后,魂魄离体,看见爱妃拔出匕首要给他报仇却被砍死时的一幕。眼睛便是一红。   姚燕燕本来怒火冲天,决定就算凤阳是个病人,她也要把她从床上抓起来扇十个巴掌,这才足以解她心头之恨,一回头却看到陛下红着眼圈看她。   陛下怎么哭了?还能是什么原因?一定是小时候被欺负得太惨了,所以现在想起来委屈得都忍不住落泪了!该死的凤阳!   一瞬间母爱爆棚,姚燕燕把可怜兮兮的陛下按进怀里,心疼地拍着陛下的背,“陛下别难过,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皇帝陛下的脑袋被爱妃按进怀里,脸庞抵在那两团柔软中间,几乎要窒息了,他抱着爱妃不让她走,晕乎乎道:“爱妃不要去,不用给朕报仇,朕不难过。”   姚燕燕闻言,有些诧异地看着陛下,却见轿内昏暗的光线也掩不住陛下脸上羞涩的绯红。   姚燕燕:……   发生了什么?   她奇怪地问,“陛下既然不难过,为何红了眼?”   皇帝陛下小声道:“朕看到你要去打凤阳,就想起上辈子你要给朕报仇,然后被……朕多么希望那真的只是个梦。”   姚燕燕低头看着陛下忽然变得有些难过的眉眼,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抚道:“陛下别想了,我不疼的,陛下忘了,我可是天上下来的小仙女,那些刀砍过来之前,我的意识就离开身体了,没有受半点苦。”   皇帝陛下抬头,眼睛红红地看着她,“真的吗?你可不许骗朕。你要是骗朕,就是欺君之罪,朕要……”   姚燕燕狡黠一笑,“陛下要如何?要惩罚臣妾吗?”   皇帝陛下哼哼了一下,“那是自然。你要是骗朕,朕就要惩罚你,非常厉害的惩罚,肯定叫你后悔莫及!”   姚燕燕看着皇帝脸上笃定的神情,真是非常好奇了,皇帝陛下会想出什么厉害的手段?难道是把她压在床上折腾她一天一夜?姚燕燕想到那个画面,不禁有些脸红,忍不住问道:“那陛下想要怎么惩罚我?”   皇帝陛下冷笑道:“朕要脱掉你的鞋子……”   姚燕燕咽了下口水,只听皇帝陛下继续道:“然后扯掉你的袜子,用鸡毛挠你的脚心!”   姚燕燕:……   对不住陛下,是臣妾污了。   皇帝陛下说完,见姚燕燕毫无反应,不满道:“爱妃这是何意?难道觉得不厉害吗?”   姚燕燕能怎么办?她只能礼貌一笑,然后给他鼓掌,“陛下厉害,太厉害了,臣妾好怕,臣妾怕死了~~”   皇帝陛下一扬眉,得意道:“知道怕了就好,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不惹怒朕,朕是不会轻易动用这个惩罚的。”   姚燕燕:……   那真是谢谢您了。 第22章   被皇帝陛下这么一打岔,姚燕燕那股想要将凤阳嘴巴抽肿的怒火也消了下去。   抬轿的宫人继续往前走,带着两人回到了飞鸾宫。   入了寝殿,爬上床,姚燕燕靠在陛下怀里,想想凤阳公主当时那副紧张的样儿,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因为害怕陛下报复,所以凤阳公主就能怕成那样儿?”   皇帝陛下闻言,十分不屑地哼了声,“凤阳这是以小人之心度朕的君子之腹,朕可是一国之君,难道还会计较一个小丫头小时候欺负过朕的事吗?”   姚燕燕闻言,一脸同仇敌忾,附和道:“陛下说得对,凤阳公主真是小心眼,怎么能这样想陛下呢?明明陛下是如此的胸怀宽广。”   皇帝陛下自己夸自己倒没什么,被爱妃这么一夸,顿时就露出点羞涩的神情来,他揽住爱妃,虽没说什么,却笑得一脸得意。   姚燕燕趁机道:“陛下,您不是要破坏章老头和护国将军联姻一事吗?你觉得凤阳公主怎么样?”   皇帝陛下一愣,“什么怎么样?”   姚燕燕在他耳边吹风,“陛下觉得,把凤阳赐婚给护国将军之子,破坏两家的亲事怎么样?”   皇帝陛下顿时露出为难之色。   姚燕燕还以为他抵触政治联姻,解释道:“陛下你想想,凤阳公主过了年就十七了,太后看起来又不喜欢她,她的婚事肯定要由你这个皇兄来做主啊,与其将她许给其他勋贵子弟,不如把她嫁给护国将军之子,一举两得啊!”哼!垃圾凤阳公主,叫你小时候欺负陛下,现在把你嫁给个陌生人,等着哭去吧!   皇帝陛下却仍皱着眉头,一副不太赞成的样子。   姚燕燕见状便暗叹一口气,陛下就是心慈手软,长此以往,如何成就霸业啊?要是换成姚燕燕,早在登基那一天就把凤阳拖出来掌嘴了,叫她也体会一把被仗势欺人的滋味。   她正暗自发愁该怎么说服陛下,却听陛下摇头道:“不成不成,凤阳那么蠢,万一她把咱们的计划抖搂出去怎么办?”   姚燕燕:……   她没想到陛下担心的竟然是这个,她小声道:“陛下,凤阳看起来挺聪明的。”   皇帝陛下冷哼一声,“那么大个人还能自己掉进河里,肯定是因为太蠢了。”   听着陛下话音中对凤阳公主满满的鄙夷,姚燕燕忍不住笑了一下,“陛下,这事儿就包在臣妾身上吧!让臣妾去跟凤阳讲,臣妾有把握说服凤阳给咱们当卧底。”   皇帝陛下答应了,只是看那神色,明显对凤阳还有些怀疑。   姚燕燕继续道:“章老头他们肯定不知道咱们提前知晓了他们的计划,陛下你也千万不要透露出要给护国将军公子指婚一事,咱们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皇帝陛下哼了一声,“爱妃放心吧,朕聪明着呢!”   ***   次日一早,晨鼓刚刚敲了没多久,陛下就打着哈欠上早朝去了。   姚燕燕也没偷懒,跟着吴女官学了一上午该怎么布置除夕宴以后,就借着中午休息的那一个时辰,去了一趟凤阳阁。   当然,她是提前知会过的,以免凤阳公主以午睡为由拒绝她。   她到时,凤阳公主正坐在炭盆边写字,身上裹了厚厚的大氅,一张未施粉黛的脸庞仍带着几分苍白憔悴。   毕竟是大冬天落入了冰水里,就算是个身体强健的男子,也不免会病上两天,更何况是一个小姑娘?   贵妃的仪驾停在了凤阳阁前,凤阳阁里宫人连忙过去俯身行礼,连本来该伺候的主子也给忘了。一个是圣宠正浓的贵妃娘娘,一个是早年得罪过陛下的失宠公主,该讨好哪边,谁都清楚。   凤阳公主瞧着那些宫人谄媚的嘴脸,厌恶的一拧眉头,但在看到姚燕燕掀开轿帘时,又很快收敛了这点不快。   她抬眼看着姚贵妃,即使昨晚已经见过一面,可这会儿看了,仍然忍不住被惊艳得微微发怔。   只见那个从轿子里下来的那个女人,身着一袭胭脂色的宫装,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娇嫩,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红唇妩媚,妙目风流,她似乎极为喜好奢靡之物,无论是发髻上、手上,还是腰封上垂下的配饰,都极为精巧华丽。寻常人若是佩戴上如此多的贵重饰品,只会让人觉得庸俗不堪,可她不同,似乎无论怎样华美的物事,落到她身上,都只能成为她的陪衬与装饰,让她美得愈发耀眼夺目,这样的长相,本该像是一朵灼灼盛开的人间富贵花,让人忍不住注目凝视;可她眼波流转时那股姝丽的艳色,却添上了十足的媚意,让她更像是史书记载中那些祸国殃民的绝色妖姬,让人不敢多看,却忍不住一看再看。   凤阳在短暂的失神后,很快收回了目光,心道:这样的长相,难怪陛下会独宠她一个。   姚燕燕本来就是个喜好享乐和金银珠宝的主儿,这也是她上辈子能那么快跟陛下玩到一起的原因之一。平时在自个儿寝殿里她都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自我欣赏,这会儿出来见人,自然更要盛装打扮,力求以美貌带来的气场加成,压倒挡在面前的所有阻碍。   凤阳公主面上平静,可她眼里的惊艳,轻易就叫姚燕燕发现了,她是个俗人,此刻自然免不了暗暗得意,心道:没办法,本宫就是如此美丽,美到你们谁也没法嫉妒。   心中这样想,姚燕燕面上却装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对着凤阳公主道:“公主还未病愈,怎能亲自起身出迎?还是快些进屋吧!以免病情加重。”   凤阳公主心道:你若是真关心我的身体,就不会特意提前叫人知会,还摆出这么大的阵仗了。   她看着那跟随仪驾而来的上百名宫人,眼睫垂下,掩去了眼里的嘲讽。   姚燕燕才不会去管凤阳心里对她是什么看法,反正凤阳怕陛下,而陛下听她的,同理可证,凤阳公主最该怕的人是她。她干嘛要去顾虑一个自己讨厌还害怕自己的人呢?   于是姚燕燕脚步轻松地入了凤阳阁。   昨晚来得匆忙走得也快,姚燕燕也就没仔细打量这凤阳阁,这会儿认真一看,才发现这凤阳阁布置得实在寒酸,连她飞鸾宫的一成都比不上,而且因为地方大,摆设却太少的缘故,还显得空荡荡的,瞧着便冷清。   她只是瞥了炭盆一眼,便立刻有凤阳阁的宫人推过来一把祥云富贵花纹楠木椅,还摆上了软垫,谄媚地请她入座。   姚燕燕也不矫情,抱着汤婆子施施然坐下,还顺便请凤阳公主也坐下,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姚燕燕原本很喜欢凤阳公主的长相,顺便也对凤阳公主有些好感,但是在知道她小时候竟然欺负过陛下以后,那一点点好感瞬间烟消云散,此刻再看凤阳公主,便觉得这个女人怎么看怎么讨厌,怎么瞧怎么做作。因此坐定以后,她也懒得和她寒暄,直接进入主题,说道:“公主过了年就该十七了,亲事应该还未说定吧!”   听到这话,凤阳公主看着姚燕燕的目光顿时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   姚燕燕手一抬,被她训练了好几天的青壶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扬声说道:“贵妃娘娘有些体己话要与公主说,诸人请先回避。”   屋子里的侍女们立刻都随着青壶退了出去。   偌大的凤阳阁内只剩下姚燕燕和凤阳公主两个人。眼见凤阳在自己跟前坐下,姚燕燕开门见山道:“我与陛下,决定将公主赐婚与护国将军之子袁昊。”   凤阳公主也不是个蠢人,见姚燕燕如此直白,也不跟她绕圈子,直接问道:“什么意思?”   姚燕燕道:“章宰相有意与袁家联姻,将嫡女章淑仪嫁给护国将军长子袁昊。你也知道,陛下虽说登基好几年,但一直疏于政务,以致大权旁落,但如今陛下勤勉政务,想要当一位明君,自然不能坐视章宰相一人独大。倘若朝中文官之首与武官之首联姻,怕是陛下就要变成一个彻底的空架子了。”   凤阳公主盯着她,“所以,你们想利用我,让我破坏这门亲事?”   被凤阳说破,姚燕燕丝毫没有意外,说出口的话依旧十分欠扁,“公主应当庆幸,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闻言,凤阳眉头拧紧,却没有说话。   姚燕燕见状,便知凤阳心中虽然不满,却并没有多少抵触,她暗暗松一口气,心道:如果凤阳强烈反对的话,那她肯定会放弃计划,毕竟她和陛下为的是破坏章袁两家的联合,最好能将袁家拉拢到陛下这边。若是强迫凤阳嫁过去,反倒会弄巧成拙。   她原本十分讨厌凤阳,现在见她如此识趣,心里倒是多了两分好感。想到:如果凤阳愿意给陛下做内应,那自己就要跟她打好关系了,毕竟这可是关系到自己与陛下的将来,必须得慎重。   于是,她脸上也露出了两分笑容,说道:“公主久居深宫,想来也没见过几个外男。一定没有心上人吧!”   凤阳听着这话,点了点头。   姚燕燕笑,“既然如此,我看公主与袁公子一定十分般配,那袁家公子我找人看过,高大英武,却不是个只会舞刀弄枪的粗人。护国将军的门第与公主又十分登对,想来定是一段良缘。”   凤阳闻言,苦涩一笑。兄长死后,她在宫中如履薄冰,又没有机会结识勋贵子弟,而至多不过一年,她就会被指婚,嫁给谁不是嫁?最起码,护国将军家的门第与自己的确相配,而应下了这事,自己就不用再担心会被皇帝报复。想到那个令人恐惧的梦境,凤阳手指微微抖了下,她开口道:“我答应了。”   看着那个容光绝艳的女子离开,凤阳心中暗道:应下了这事,不知梦境又会起什么变化?   ***   姚燕燕离开凤阳阁后,心情十分愉快地哼起了歌,甚至决定要去慈和宫再刷刷太后好感度。谁知半道上就和陛下的御驾撞上了,远远瞧见坐在御驾里一脸沉闷的陛下,姚燕燕皱起了眉头。   是谁?究竟是谁又惹陛下不开心了? 第23章   皇帝陛下今日兴冲冲地上朝,打算再勤勤恳恳地处理公务,却是败兴而归。   他这回连那些乱七八糟的奏折都不想批阅了,下了朝就打算回飞鸾宫,没想到半路上竟然和爱妃碰到了一处。   爱妃说要去给太后请安,皇帝陛下瞧着日头尚早,也不是上床睡觉的时候,干脆就跟着爱妃一道去了。   路上,两人坐在同一驾轿子内,将所有帘子都拉上,开始小声交流今日的战报。   姚燕燕道:“陛下,臣妾已经成功说服凤阳公主了,她答应嫁入袁家,帮咱们打探消息同时拉拢护国将军。”   皇帝陛下听爱妃那头如此顺利,顿时又感到一阵心酸,有些灰心丧气道:“爱妃真是厉害,朕太没用了,到现在连一件事都没做成。”   姚燕燕早就看出陛下心情不佳了,连忙问:“陛下你别灰心呀,可是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你说与臣妾听听。”   皇帝陛下叹了口气,将今日早朝时发生的事娓娓道出。   原来自从那日皇帝将筹备龙卫军一事交给林甫正后,一直进展缓慢,今日早朝时皇帝问起这事,林甫正说在在征兵当中,还说是要从军营当中征调勇武的兵士充入龙卫军当中。   众所周知,拱卫京师的军队向来由护国大将军调度,林甫正要征兵,自然要与护国大将军打交道。但皇帝陛下不愿意从护国大将军袁忘手下征兵,毕竟这会儿袁忘跟章老头还是一伙的,万一他在龙卫军当中安插了自己的心腹,皇帝的安危岂不就攥在别人的手里了?   于是他就想了个法子,提出从京中身家清白的平民百姓当中抽调青年男子,充入龙卫军中。   皇帝陛下解释道:“朕想着,百姓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肯定能为朕所用,而如果从龙卫军成立开始,朕就时常去探望兵士训练的情况,再给他们一些赏赐和勉励,他们肯定就只会效忠于朕。到时候,朕与爱妃的安危就不需要靠别人了!”   听了这话,姚燕燕忍不住道:“陛下好聪明啊!”以前她夸陛下聪明,就跟夸自己家崽子聪明一样,多少带了点水分的,但是这回可不同了。从百姓当中征兵的想法可不是姚燕燕和他商量出来的,而是陛下自己想出来的,听到这一番话,她是真有些吃惊了。她就说嘛,她看中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没用?肯定是因为以前没有机会发挥,所以陛下的聪明才智才一直没被人发现。   得到夸奖的皇帝陛下把爱妃揽进怀里,嘴角微微翘了翘,露出点得意之色,但是很快,陛下摇起的尾巴又垂了下去。他道:“可恨章宰相那老匹夫,居然不同意朕的提议。还说什么百姓粗陋无知,贸贸然让他们担任宫中护卫,怕祸乱宫廷。若是要组建龙卫军,必须从军队当中选拔人才。”   皇帝陛下气愤道:“朕又不是傻子,谁知道军中出来的人里有没有他安插的心腹?”   姚燕燕点头,赞同道:“陛下说得对,京中百姓往上数几代都有记录,街坊邻里又能互相作证,他们想安插人没那么容易,所以才反对陛下这道政令。”相反,军中就不同了,多的是武将世家入军历练的子弟,这些人与朝中许多文官又有姻亲关系,彼此交错牵连,关系极为复杂。而平头百姓,就没有这个顾虑了,他们是不会懂朝中局势如何的,只知道皇帝最大,效忠皇帝才能得到最大利益。   姚燕燕接着问:“陛下,那后来呢?”   皇帝陛下叹了口气,面上气呼呼的,道:“宰相反对后,朝中大半官员都站出来反对。爱妃你是没看到他们那个阵势,好像朕说了什么丧尽天良的话,一个个唾沫横飞还自以为慷慨激昂……总之就是反对朕的提议。朕实在太生气了,没上完早朝就走了。”话毕,皇帝陛下又狠狠地补了一句,“朝中多数臣子都听宰相的,半点没将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朕早晚有一天要弄死那个老匹夫!”   说着,他气愤地拍了一下扶手,谁知这会儿轿子忽然晃了一下,他扶手没拍到,反倒狠狠拍到了轿子里的一根横木,痛得脸色都扭曲了一下。   这可把姚燕燕心疼坏了,连忙捧着陛下的手一阵吹气,边吹边安慰道:“陛下不要生气,臣妾昨晚做梦时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咱们一定能扳倒那个坏老头!”   陛下眼睛一亮,连忙问是什么。   正在这时,轿子停了下来,外边的宫人道:“陛下,娘娘,慈和宫到了。”   姚燕燕道:“陛下,现在说话不方便,等晚上回了飞鸾宫,臣妾再说与你听。”   陛下连忙道好。他伸手要去牵爱妃的手,刚好爱妃的手就递了过来,皇帝陛下看着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叹道:“朕与爱妃,果真有默契。”   姚燕燕垂头一笑,嗔道:“陛下说得对。”   两人于是手拉着手下了御驾,走进了慈和宫。   慈和宫中,此刻却不止太后一个。   姚燕燕牵着陛下一进门,就瞧见一个身着嫩绿色宫装的女子和太后一起坐在桌边,正捧着一碗粥递给太后。   见他们两人进来了,那女子立刻起身行礼,却原来是顾昭容。   太后笑道:“顾昭容手艺绝佳,这一桌子菜都是她做的,你们也来尝尝。”   现在还不到用晚膳的时候,但太后向来少食多餐,一天要吃五顿,因此这会儿瞧见太后在用膳,皇帝和姚燕燕也并不觉得奇怪。   两人在桌边坐下,就见桌面上摆了六碟精致的小菜,多是些养生的素菜,配色却十分好看,香味清淡却勾人食欲。   姚燕燕吃了一口豆腐,然后嫉妒地发现,这个顾昭容做的菜真特么好吃!比御膳房做的还好吃!   然后她一侧头,就瞧见陛下吃得正欢,而坐在对面的顾昭容,则一脸笑容,羞涩中又含着得意,活似已经摘到了她家娇花。   姚燕燕忽然感到强烈的不满。她在桌子下面轻轻踢了陛下一脚。   正大口喝汤的皇帝陛下忽然一顿,立刻放下手中的汤碗。正在这时,顾昭容盛了一小碗粥捧到了皇帝面前,含情脉脉道:“陛下,这是臣妾熬了半个多时辰的。”   趁太后低头喝粥的功夫,姚燕燕忙给陛下使了个眼色,同时无声说了“太后”两字。让陛下吃完顾昭容的粥以后,赶紧跟太后提一提羽林军统领权那个事。   陛下看到了,马上坐直了身子,推拒道:“朕不爱吃粥。”   姚燕燕:???   被拒绝的顾昭容有些失落地将粥碗放下。   姚燕燕见太后只顾低头吃粥,还未注意到他们,又在桌下轻轻踢了陛下一下,同时眼神往太后那瞟了一下。   陛下这回该懂了吧!   皇帝陛下愣了一下,然后轻咳一声,对顾昭容道:“你做的菜不好吃,及不上爱妃半分。”说着,含情脉脉地看向姚燕燕。   姚燕燕:……   陛下,说好的默契呢? 第二卷 觅贤臣 第24章   和爱妃毫无默契的皇帝陛下,这会儿却觉得自己与爱妃真是非常有默契,他甚至觉得这是自己向爱妃表忠心的重要时刻,因此面对顾昭容的殷勤,他一律采取了不接受、不理睬、不回话的三不态度。对上爱妃看过来的目光,皇帝陛下回了一个笑容,心中一度自我感动:啊,朕当真是个大情圣!   不过顾昭容做的菜是真好吃,可惜不能再多吃点。   皇帝陛下瞟了一眼桌上的那几道菜,恰好忽略了爱妃恨铁不成钢的目光。   两人这一番鸡同鸭讲的眼神交流,太后丝毫没有注意到。顾昭容的厨艺实在是好,连久居深宫养尊处优的太后娘娘也忍不住多吃了一些。只是在听见皇帝说顾昭容厨艺比不上姚妃时,她才饶有兴致道:“哀家还以为姚妃只会做些糕点,未曾想到姚妃于菜式上也大有造诣,不知哀家哪天有幸能尝尝姚妃的手艺?”   姚燕燕暗暗踢了陛下一脚,心道陛下又给我挖坑,我做的菜要是给太后吃了,只怕太后的好感度要瞬间跌到负数。不过心里虽然急得都要打陛下一顿了,表面上,姚燕燕依旧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羞涩地笑道:“太后误会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陛下心中爱重臣妾,才会觉得臣妾做的菜能入口,其实臣妾的厨艺远不如顾昭容。”   听了这话,太后倒是理解地点了点头,皇帝向来荒唐,他说的话太后其实只信一半,毕竟顾昭容的厨艺已经远胜宫中御厨,若是姚妃的厨艺能比顾昭容更好,只怕陛下早就将此事宣扬得人尽皆知了。   想到此处,她连连夸赞了顾昭容几句,话语中也有让皇帝亲近顾昭容的意思。   这一幕看得姚燕燕气得牙痒痒,她几乎每天都来刷太后的好感度,然而太后对她的态度还从来没有这么亲切过。要是她也长着顾昭容那样一张讨太后喜欢的脸……   姚燕燕盯着顾昭容的脸看了一会儿,立刻后悔了,算了算了,要本宫长成顾昭容那样,还不如叫本宫死了干脆。   夸完顾昭容后,太后便将目光投向了皇帝。   想到皇帝这些日子天天上朝,日日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太后心中便十足欣慰,“皇帝可算是长大了,哀家记得前些年,要你上一次朝堂,简直难如登天。”   皇帝闻言,立刻笑道:“多亏了爱妃这个贤内助,日日规劝朕,才让朕有了上进之心。”   听了这话,太后看向姚燕燕的目光更满意了些,只是视线落到她那满头珠翠、环佩叮当的奢华配饰上时,手里的佛珠转得又快了几分。   莫要以貌取人,姚妃虽说长得像个狐媚子,但她能规劝陛下上进啊!姚妃虽说喜好奢靡,但她能规劝陛下上进啊!姚妃虽说霸占陛下不放,但她能规劝陛下上进啊……   太后就这么慢慢把自己说服了,看向姚燕燕的目光终于又渐渐恢复平和……   ***   姚燕燕拉着陛下从太后宫里出来,刚刚坐进轿子里,就听见陛下跟她嘚瑟他看懂了她的暗示。   “普天之下,能与爱妃心意相通的,唯有朕一人。”皇帝陛下握着爱妃的手,十分骄傲地说道。   姚燕燕:……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心平气和地面对陛下。   许是因为姚燕燕久久没有说话,皇帝陛下有些奇怪地看着自家爱妃,“爱妃?”   看着陛下那双疑惑地望过来的眼睛,姚燕燕心中叹了口气。靠过去依偎在陛下怀里,她小声说道:“陛下,臣妾之前说过有个法子要告诉你的。”   皇帝陛下想了起来,立刻道:“朕记得,是什么法子?”   姚燕燕伸出手指竖在唇边,“嘘,陛下,咱们回去再说。”隔墙有耳,这宫里不知道有多少耳目呢。   皇帝陛下点头。两人一回到飞鸾宫后,立刻钻进了被子里。   黑暗中,两双眼睛炯炯对视着。   “陛下,我觉得章宰相实在是个老狐狸,他的岁数比咱们两人加起来都大,表面上都有那么多朝臣支持,背地里的势力又不知有多少,单凭咱们两个的脑子,斗不过他啊!”   皇帝陛下这会儿倒是显得十分自信,“爱妃不要灰心,你也说了他岁数大了,就算咱们斗不过他,熬也能把他给熬死!”   姚燕燕不忍心打击陛下,却还是说了实话,“可是陛下,咱们只剩下三年多的时间啊!”   皇帝陛下:……   姚燕燕把她昨天晚上做梦梦到的法子说了出来,“陛下,咱们两个斗不过那老狐狸,但是有一个人肯定能斗得过他!”   皇帝陛下闻言,立马来了精神,“爱妃快说,是谁?”   姚燕燕道:“陛下您还记得一心先生吗?”   皇帝陛下眉头微微一拧,“那不是陈国的谋臣吗?”   前世一心先生出名的时候,陈国已经打下了大齐不少座城池,据说他原本是隐居在麒麟山中的名士,被陈国国君打动,才出山帮助陈国打天下的。此人谋略出众,又善兵法,陈国有他出谋划策,屡战屡胜。前世皇帝和姚燕燕身死前,陈国已经打下了吴国,据说正驱使着军队往大齐京都而来,俨然一副要称霸天下的架势。   而现在这个时候,一心先生应当还未出山。   “爱妃的意思是……把一心先生拉到咱们这边?”皇帝陛下迟疑道。   “没错。”姚燕燕猛点头,陛下和本宫总算是有点默契了。“一心先生脑袋瓜那么聪明,咱们只要把他拉拢过来,有他出谋划策,还怕对付不了那老狐狸?”   皇帝陛下道:“可是那个一心先生是陈国的人啊!”   姚燕燕道:“陛下,一心先生他是隐居在麒麟山的名士啊,麒麟山可是在咱们大齐境内!近水楼台先得月,谁管他是哪国人,只要能拉拢到咱们这边,就是咱们大齐的人。”她凑近皇帝,小声道:“陛下,咱们最大的敌人可是陈国,章宰相那老狐狸顶多只是个小炮灰!”   皇帝陛下的关注点又歪了,“什么是小炮灰?”   姚燕燕用自己的理解给他解释了一遍,然后道:“陛下,咱们都重生了,提前晓得那么多事情,这就是老天爷也在帮咱们啊!既然知道一心先生是陈国的机缘,那咱们还等什么?当然是抢过来啊!就算抢不到,也必须把他抓起来关到死,决不能把他留给敌人!要不然倒霉的就是咱们了!”她说着,娇嗔地哭诉起来,“陛下,前世咱们死得好惨啊,臣妾要过好日子,要荣华富贵,臣妾才不要被人杀死~~”   皇帝陛下听见爱妃哭诉,心疼得不行,连忙将人抱进怀里安抚,可惜被子里行动不太方便,努力了一番才抱到爱妃纤细的腰肢,他轻轻拍着爱妃的背安抚她,目光灼灼道:“爱妃放心,朕一定不会让人害死你的,等过了年,朕就带着你去麒麟山找那个一心先生!”   ***   在姚燕燕与皇帝商量怎么对付章宰相的时候,章宰相也和人商量着怎么对付小皇帝。   这朝堂,本来几乎成了他的一言堂,谁料这过去从来不理朝政的小皇帝竟然变得格外勤勉,章宰相原本以为依小皇帝惫懒的性子,折腾不了几天就会偃旗息鼓,谁料小皇帝竟是一副要认真起来的模样。章宰相能明显感觉得到,小皇帝对待他的态度已经不复从前,甚至还带着几分敌意。   他身为臣子,皇帝却对他起了敌意,怎不叫章宰相心中升起浓浓危机感?   也因此,今日早朝时他才会让手下文官集体反对皇帝那道政令,若是叫小皇帝拥有了自己的人马,一步步掌控局势,那对他来说,可就大大不利了。   想到自古以来皇帝掌权后,那些权臣的下场,章宰相心中便是一紧,不能任皇帝这么下去了。   这小皇帝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呢?留在宫中耽于享乐多好,非要掺和到朝政中来。   掌权的日子太久了,久到章宰相已经忘了,这天下本来就是皇帝的天下,这权柄也本该握于皇帝手中。   聚在章宰相家中的几名门生也知晓他的顾虑,其中一人便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皇帝前头几年都不理政事,连在朝堂上都能睡过去,如今怎会突然变得勤勉?这其中,定然是受了什么人的影响。”   章宰相眉峰一扬,看向他道:“你的意思是……”   那门生见老师注意到了他的话,立刻欣喜地拱手道:“老师,那宫中的李贵妃,正是在下表妹,她前些天传信回家,说是陛下极为宠爱姚贵妃,正是听了那姚贵妃的挑唆,才会日日上朝问政。”   这门生姓赵,叫赵昌,是章宰相在上一届科考时提拔上来的,现在只是个五品官。见宰相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赵昌继续道:“既然陛下喜好美色,能听姚贵妃的话日日上朝,那他肯定也能听其他美人的话,老师不妨……”他心跳如擂鼓,顿了顿才道:“不妨养几个美人送入宫中充当舞姬,兴许能博得陛下喜爱。”   听到这提议,章宰相目光一动,赞许地看了那门生一眼,笑道:“善。” 第25章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已经到了新年除夕。   虽然有了前世的经验, 又有太后派来的吴女官相助, 但是举办除夕宴这样大的盛宴,依旧是非常忙碌的, 姚燕燕这些天起早贪黑的,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多生出几个头, 好同时指挥不同的差事。   宫中举办宴会的地点一向设在麟德殿当中,后面靠着一座小山,前面临着一片湖泊, 无论是宴饮中想去山上放歌赋诗,还是宴饮过后觉得疲乏了去前面小湖边走走, 都十分怡人。   不过姚燕燕觉得, 陛下自己都不爱看书, 连宫中妃嫔在他面前念情诗表白他也听不懂,更不可能带着一帮文臣上山作诗什么的, 更何况, 现在天气这么冷,万一陛下在外面冻着了就不好了, 于是干脆把先帝在时非常喜爱的这个环节给取消了。   剩下的又是各种琐碎的安排, 文武百官要怎么坐, 每一只坐席上要摆什么菜色,哪道菜先上哪道菜最后上,酒要用什么酒, 酒杯要什么制式的……就连挂在宫中各处的红布要用什么料子,绢布捏成的花团要用什么样式的等等等等统统要姚燕燕过目,看得她头疼。   看着下面人又一次递上来的册子,姚燕燕头疼得简直想打人。   不不不,本宫要忍耐,太后现在一定还在注意本宫的动作,等本宫刷满了好感度,将羽林军统领权弄到手,就不用看太后脸色了!   想到光明美好的未来,姚燕燕又一次充满了斗志。   她低头看了一眼那份册子,发现是一份要赏赐年礼给朝中各官员的礼单,排在最前头的自然是章宰相那个老狐狸,她瞧见给他家的年礼中单上好的绢布就有一百匹,另有珍珠金银、人参灵芝等上好药材。   在姚燕燕眼里,国库就是她和陛下的,从国库里掏出一枚铜钱给别人她都觉得心疼,更何况是白白送给章宰相那个老匹夫,这绝对不行!   不知不觉中,姚燕燕对章宰相的称呼也跟着陛下变成了老匹夫。   她问道:“这份单子是谁拟定的?”   回话的是吴女官,她道:“这单子是太后娘娘在陛下第一年登基时拟定的,后面几年给朝臣的赏赐都会依照这份单子酌情添加一些。”   就这些还不够,竟然还要加?姚燕燕眉头一竖,毫不犹豫道:“全部削减两成!”   吴女官有些犹豫道:“直接削掉两成,会不会太多了?”   姚燕燕便道:“章宰相不是说过国库空虚吗?想来他们一定能理解陛下的难处。”按照她的想法,那当然是直接削减七成,但这份礼单毕竟关系着陛下的颜面,还是不要一下子做得太狠,免得那些朝臣心里不满。   一直忙忙碌碌到午时,姚燕燕终于能够休息片刻,除夕宴开始的时辰虽是申时三刻,还有差不多两个时辰,但是这会儿麟德殿中已经开始布置了。再过一个多时辰,就会有朝臣带着家眷进宫,到时候又有的忙。   喝口水的功夫,姚燕燕便想到:将来本宫要是当了皇后,一定要带出几个女官专门负责这些琐事,实在太累人了,不敢想象前几年太后是怎么撑着那把老骨头处理这些事的,如果她也是亲力亲为,那也忒不会享受了。   正在这时,青壶迈着碎步匆匆跨进麟德殿,环视一圈,发现姚燕燕坐在大殿一角后,立刻行了过来。   姚燕燕手里正翻看御膳房递上来的菜肴单子,听见青壶行礼后头也不抬,道:“陛下在做什么?”   青壶道:“回娘娘,陛下一早起来,便去了暖泉阁,到现在还没出来。”   姚燕燕:???   她忍不住抬起头,一言难尽地看着青壶,“你的意思是,陛下在暖泉阁呆了大半天?”   青壶点头,表情也带着那么几分一言难尽,“回娘娘,正是,陛下自进了暖泉阁后,一刻也没有离开,连午膳都是叫人送进去的。”   暖泉阁里有宫中唯一的一片温泉池,据说当年太祖在此建都,就是瞧中了这片天然温泉。姚燕燕冬天也爱去那里泡泡,不过这些天实在太忙了就没有去,而每次过年,朝堂都会放几天假,先帝在时,是从除夕到初七一共八天,自从陛下登基以后,就改成除夕到十五,一共十六天。   姚燕燕原本还以为,陛下有半个月的假期,多少会帮她分担一点活计,当然,就算陛下啥也不会做,站在旁边陪着她也是好的啊,怎料一大早起来就不见陛下人影,姚燕燕还以为陛下勤勉地待在御书房里看书,谁知道竟然在暖泉阁呆了大半天。   姚燕燕问道:“就只陛下一人,没有别人?”   青壶回道:“有的,还有两名服侍陛下日常起居的内侍。”   姚燕燕真是奇了怪了,就算是从头到脚洗刷一遍,那一个时辰也足够了吧!陛下一个人待在暖泉阁里能干啥?   吴女官这时道:“娘娘,这里还有一份百官献给陛下的贺礼单子需要您过目。”   实在是太忙了,姚燕燕也懒得管陛下干嘛去了,立刻接过单子看了起来。   ***   申时还未到,已经有不少达官显贵乘着马车入了宫中。   袁家的马车也在此列,入了第一道宫门后,便有宫人抬着一顶顶轿子,将入宫赴宴的贵人们抬到麟德殿附近。   护国将军袁忘此番带着进宫赴宴的家人,除了正妻外,就只有唯一的儿子袁昊。   袁昊过了年便及弱冠了,前些年他一直跟随师父在外历练,便一直错过宫中的除夕宴,这次家中为了给他办弱冠之礼,也为了帮他议亲,便提前将他唤了回来。因此这是袁昊第一次入宫赴宴,他坐在轿子里便忍不住掀开帘子,去看外面的景象。   只见宫中处处张灯结彩,不断有捧着各色物件的宫女来回穿梭,轿子抬着他过了好几道宫内拱门,那些辉煌的殿宇在夕阳中熠熠生辉,一重又一重映入眼帘。   袁昊暗道:不愧是皇城,果真气派。   到了麟德殿,里头一应布置如何奢华、众达官显贵如何谈笑风生,自是不必提。   袁昊到底年轻,又是个武人,不耐烦待在麟德殿当中和那些官员虚与委蛇,于是也不顾天寒,自顾自走到麟德殿前的那片湖泊边散步。   此刻绝大多数人都聚在麟德殿当中,外头那片湖泊倒是显得分外冷清。   袁昊走到湖边,就瞧见一只莲花灯从上游飘了过来,他随意一瞥,就见灯内写了一行娟秀却不失风骨的小字。   跟其他武将世家的子弟不同,袁昊除了练武外,最喜欢的却是字,光是他收藏的名家名帖,就摆了整整一间大屋,此刻见了这么漂亮的字,自然忍不住蹲下身观赏。   那莲花灯里写着的字是:愿来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求一知……   袁昊还未看清,跟前忽然吹过一阵风,眼见这莲花灯要被吹走,袁昊连忙伸手截住,将莲花灯从河里捞了出来。   也不知这灯是何人放的,若是能结识一下这字的主人便好了。他这么想着,刚要去细看那灯里的字,湖泊上游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你拿我的灯作甚?”   袁昊只觉得好似有一枚冰冷的霜花贴住了眉心,冷得他一个激灵。他立刻起身抬头,就见十几步开外,站着一名拥着雪白狐裘的女子,肤色极白,眉目如画,好似枝上梅花面;三分憔悴,难掩秀色,缓步行来,细步纤纤,仿佛轻云之蔽月。   袁昊呆呆地看着她,等着那人走到近前,用那对含着疑惑的美目看着他时,他才回过神来,不由涨红了脸,低下头去。   这一低头,却正好看清了后面那行字:求一知心人。   袁昊看着这行字,莫名心跳若擂鼓,恍惚好似打得他胸膛发疼。   “可否还给我。”   袁昊连忙将莲花灯还给对方,见她俯身将莲花灯放入湖中,起身时身子晃了晃,下意识伸手要去扶,但是顾忌礼数,那手伸了一半硬是顿住。   好在那女子稳住了身形,放完莲花灯后,却看也未看他一眼,便转身离去。   眼见她人就要消失在眼前,袁昊鼓起勇气喊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话一出口袁昊就想抽自己一巴掌,怎么能如此唐突鲁莽。   那佳人却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唇边浮起些微笑意。   袁昊痴痴地望着,一直到佳人身影消失在宫中廊道的拐角处,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那人果然不肯告知他身份。   思及此,袁昊失魂落魄,就连麟德殿中开宴了也没有过去,一直站在湖边等待,期盼着那佳人能再出来放一回莲花灯。   一直到同样来赴宴的友人寻来,他才满腹忧愁地告知了自己的烦恼。   说完方才的那场邂逅,袁昊叹道:“也不知那位姑娘是哪家闺秀?”   能入宫赴宴,他这友人的身份自然也是富贵双全,听到好友心事,他便笑道:“这有何难,今晚各府女眷都在内殿赴宴,你只需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再不行……”好友偷偷给他出主意,“你避开人,偷偷溜进内殿瞧上一眼,不就知道了?”   袁昊闻言,顿时眼睛一亮。   麟德殿分为内殿与外殿,二者中间只隔着一堵墙,两侧皆有小门可以互通。   外殿是陛下招待群臣的地方,歌舞宴饮,很是热闹,内殿则是皇后招待各家女眷的场所,同样也是各家夫人为儿子相看的盛宴。   如今宫中无皇后,招待各家女眷的自然还是太后,后宫嫔妃中位份最高的姚燕燕自然坐在太后下首。   此时麟德殿当中,晚宴已经开始了。   姚燕燕刚刚扫了一眼下面坐着的各家女眷,就听见青壶过来附耳说道:“娘娘,陛下从暖泉阁中出来了,已经坐在外殿了。”   姚燕燕松了口气,出来就好,她下午还一直担心陛下泡晕在温泉里头。   “只是……”青壶欲言又止。   姚燕燕不耐烦道:“有话直说。”   青壶低声道:“外殿召了舞姬助兴,陛下……似乎十分青睐领舞的那个,一直看着。”   姚燕燕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青壶又道:“那舞姬瞧着似乎是个胡人,生得甚美。”   姚燕燕这下有些坐不住了。   她也不是不相信陛下,她就是觉得陛下为人单纯,担心他被人蒙骗了。   于是她找了个借口,从内殿出来,偷偷往外殿瞧了一眼,这一眼可不得了了。   只见今日穿着一袭白色滚金边绣五爪金龙长袍、佩戴镶玉金冠、挂兰纹玉佩,戴上翡翠扳指,打扮得格外风骚的皇帝陛下,正坐在首位,两眼色眯眯地盯着舞池中间瞧,而那舞池中间,一名衣着清凉、露出肚皮和胳膊的美貌舞姬正在搔首弄姿。   姚燕燕气炸了,要不是被青壶拉住,她早就冲上去把那舞姬一脚踢翻,然后再揪着陛下的耳朵拖回飞鸾宫。   青壶拉着她,小声道:“娘娘,莫冲动,先回去吧!”   姚燕燕看了眼那坐了满殿的权贵朝臣,以及里里外外侍立的宫人,想着到底不能让陛下丢了脸面。忍了忍,她跺一跺脚,气呼呼地转身离开。   此时,麟德殿的外殿中,章宰相含笑抚须,满意地看了一眼舞池中央、那个风情万种的异域舞姬,又看了一眼正一错不错盯着舞姬瞧的小皇帝,心头得意:果然是个好色的纨绔小儿,只是一个舞姬,便叫你原形毕露。   章宰相心中暗暗计划:等小皇帝玩腻了这个,他再送上挑选好的美女,等他玩腻了美女,他再送上民间的精巧玩意儿,定不让小皇帝有干政的机会。将来这朝堂,还不是在他的掌控之中?   而皇帝陛下,丝毫不知道宰相心中的谋划,更不知道爱妃已经被气走了。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舞姬……身上的衣裳。   这衣裳可真好看,若是爱妃也穿上这个……   皇帝陛下想象着爱妃穿上这衣裳在他跟前跳舞的画面,只觉得有股热气直往下腹处涌。   他心中一片荡漾,立刻吩咐身边的李公公,让人赶紧弄一件和那舞姬一样的衣裳出来,做好后立刻送来。   吩咐完,陛下又盯着那舞姬的衣裳瞧,心中却已经开始幻想晚上要与爱妃如何恩爱甜蜜了。   为了今晚,他可是早早就去暖泉阁收拾自己,浑身上下连脚趾甲都洗得干干净净。   今夜子时一过,朕就十八岁了。就可以和爱妃……   “嘿嘿嘿……”皇帝陛下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第26章   章宰相位高权重, 自然是坐在陛下的左下首, 瞧见陛下面上那股痴态, 他神色如常,心中却是又安定了几分。   本性难移, 他不会看错的。小皇帝休想在他手心里翻出花样儿来。   心中一块石头落下,章宰相彻底放松下来,便提起杯盏自在地饮了几杯酒, 期间还向坐在对面的护国大将军袁忘敬了两杯,一文一武两位大齐重臣在觥筹交错间,便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袁忘带来了唯一的嫡子袁昊,章宰相也带来了自家的一对儿女,女儿正随着夫人待在内殿, 儿子自然是坐在他身边。   他看了几眼坐在袁忘身边的袁昊, 对他甚是满意, 片刻后,瞧见袁昊起身离席, 他便让儿子章书齐跟过去, 想着两个年轻人也好交流交流亲近亲近。   没过多久,儿子独自回来, 禀告道:“父亲, 袁昊偷偷去了内殿, 儿子瞧着,他是去看妹妹的。”   内殿虽说是女眷开宴的地方,但是往年也有要相看的年轻人趁着这个机会偷偷看上一两眼的, 毕竟如今男女之防严苛,想在外头见上一面可不容易。   听了儿子这话,章宰相抚须一笑,道:“随他去罢!”等女儿嫁给袁昊,他在朝中,又添一大助力!   袁昊此时,正偷偷藏在内殿角落里一根柱子后头,微微探出头,去看坐在宴席中的那道身影。。   那位拥着狐裘、清冷却也柔弱的佳人,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处,周遭的热闹喧嚣,仿佛与她隔了一个世界,衬得她格外孤高,却也格外脆弱。   原来她就是凤阳公主。听说因为当年大皇子的事,她在宫中过得并不好。   一片怜惜之意,仿佛化作涓涓细流,涌入了袁昊心头……   ***   宴会进行到一半,凤阳公主便以体弱为由先行退场。她起身时,朝着看向自己的姚燕燕点了点头。   见对方收回视线,凤阳公主才转身退场。   那个一直躲在暗处看着她的青年人,见她转身似乎朝着这边看过来,连忙往后一缩,退入柱子的阴影处。   凤阳公主只淡淡瞥了一眼,便平静地收回视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领着侍女离开了紫宸殿。   她回到凤阳阁时,奶大她的张嬷嬷正提着灯笼,站在凤阳阁大门口来回徘徊,见到她回来,立刻迎了上来,半是欣喜半是担忧地问:“公主,如何了?”   凤阳公主目光稍暖,道:“进去再说。”   两人入了凤阳阁中厢房,屏退左右侍女,张嬷嬷才关切地问道:“怎样,那位袁公子如何?当真像姚贵妃说的那样?”   凤阳的容貌在仿佛被烛光浸透,显出了几分暖意,她低声道:“我仔细瞧了,人生得高大、相貌也端正,礼数尚可,就是莽撞了些。”   张嬷嬷又道:“那他对公主您呢?”   凤阳便将袁昊问她姓名以及躲进内殿偷看她之事说了。   张嬷嬷闻言,总算是松了口气,“神佛保佑!这袁公子家世不错,相貌礼数都好,又对公主有爱慕之心,虽说莽撞了些,但人无完人,也算是良配了。”   凤阳点头。   张嬷嬷面上露出喜意,说道:“公主幼年时与陛下不和,老奴前头一直担心陛下会怀恨在心,却没想到,陛下竟许了公主这样一段好姻缘,姚妃娘娘更是特意寻了机会让公主相看。如此以德报怨,实在难得。公主日后见到陛下和姚妃娘娘,可要恭敬些,也切莫再提及往事,以免叫人心寒。”   凤阳又点头,她并没有将她与姚妃的那场交易告诉嬷嬷,不想让她担心。看着张嬷嬷喜得满屋团团转的样子,她心中微微一叹。   “过些日子,赐婚的圣旨就要下了,公主也该准备起来。”张嬷嬷道:“明日老奴就去尚服局要些料子,公主先绣几个荷包,也好送给袁公子。”大齐的习俗历来如此,定亲的女方要送亲手绣的荷包给男方当做信物,而男方则要捉一对活雁作为回礼。即使贵为皇室公主,也不能免俗。   张嬷嬷原本还想多同公主说说话,但自从上次落水以后,凤阳的身子便弱了许多,今日又应付了一场宴饮,张嬷嬷见她面有倦色,便伺候着她早早歇下了。   睡下不久,凤阳就做了个梦。梦里有那个今日才见到的青年人,她看到自己站在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园子中,春日里花开满园,那个高大的青年就站在园中一棵花树下,闭目轻嗅树上花枝,发觉她来了,他睁开眼睛,回身灿烂一笑……   凤阳强迫自己睁开眼,但即使醒了,梦中那种安宁快乐的情绪,依旧停留在心中,如同一团温暖柔软的云,轻轻笼在了她身上。   凤阳轻轻舒了口气,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的笑容。   可以了,这一步她走对了,可以继续安心地走下去。   并未继续入睡,她披衣起身,拨亮油灯,取出一张纸,将梦中场景画了出来,因为如果不画出来,这段梦境再过片刻就会烟消云散,再也记不得分毫。   她画成之后,便将画纸吹干,预备放入旁边一个小木匣当中。   但在打开木匣子后,另一幅画映入眼帘,画面正中,是一个身披铠甲的年轻男子,浑身浴血,持刀朝着她劈了过来,那目光中,满是令她恐惧的可怕锋芒与怨恨。   如果姚贵妃此刻在这儿,一定能认出,这个男子就是陛下。   自从生母与阿兄相继离世后,凤阳就时不时会梦到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更可怕的是,梦中场景会在现实中一一应验。   但如果她为此付出行动,那么梦中的未来就会随之改变。自从梦见姚妃身死,皇帝性情大变,最终将屠刀挥向她以后,凤阳一直寝食难安,她不知道她在这未来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但是必然是她做了什么才会落到梦中那般下场。   这个未来必须改变,她决不能与陛下和姚贵妃为敌。   于是就有了落水那一出,原本也只是试试看能不能不着痕迹地将陛下引过来,却没想到有这样一番际遇。她将那幅可怕的画盖住,又翻出了另一张画。   这是姚贵妃来找她的那个晚上梦到的,画纸上,两个衣着华贵的女子站在紫宸殿中,隔空对视,面上神色各有不同,但是这两人,却生着完全相同的一张脸,姚贵妃的脸……   ****   今年的这场除夕宴一直进行到深夜才结束。   皇帝陛下今日瞧着十分高兴,在宴上多喝了几杯,酒意染得两颊微微发红,一双眸子却亮晶晶的,宴席散后,也不要人扶着,自顾自绕到内殿去,想同爱妃一块儿回飞鸾宫,却扑了个空。   姚燕燕的贴身侍女青壶,恭恭敬敬地对皇帝道:“陛下,娘娘今日还有些事务要处理,还请陛下今夜回紫宸殿吧!”   娘娘还在气头上,看样子今夜不想与陛下同寝了。   皇帝陛下还以为爱妃今晚想在紫宸殿过夜,也未多想,点点头便转身去了紫宸殿。   这两日皆是天晴,并未下雪,再加上是新年,宫里宫外都热闹得紧,天空不时亮一下,跟着便传来烟花爆竹炸响的动静。   皇帝陛下想到爱妃,脚下步伐又快了几分。   爱妃在忙什么呢?朕先回去铺好床等着!   几乎要哼起歌来的皇帝陛下一脚跨入了紫宸殿中。   寝殿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味,皇帝陛下一进去就打了个喷嚏。他不满道:“是谁点了熏香?赶紧撤了!”   立刻有宫人进来撤了香炉。但是那味道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完全散去。皇帝陛下鼻子动了动,心中十分不悦,但是想到今晚就能与爱妃这样那样,皇帝陛下脸上又浮起了梦幻般的笑容。   子时就要过了,朕要十八岁了,十八岁真好,十八岁真棒!   皇帝陛下一边在心中念叨着,一边掀开了床帐,却被床上的人吓了一跳。   只见宴上的那名舞姬乖顺地跪坐在床上,见他来了,娇娇柔柔道:“陛下~~”   皇帝陛下一个激灵,只因平日里爱妃最爱用这个调调和他说话,只是爱妃这样喊他,他会觉得爱妃嗓子真甜心头一片酥麻,但是别的女人这样喊他,他就觉得矫揉造作说不出的讨厌。   “你怎么会在这里?”皇帝拧眉,目光中满是不悦。   这年轻帝王生得极为俊美,舞姬第一眼看到时便暗暗倾慕,此时见他皱眉不悦,眉宇间气度天成,更显英气,舞姬心头怦怦跳,恭顺道:“是李公公让奴婢过来的。”   李公公?皇帝陛下眼睛一亮,忽然道:“甚好,你赶紧把衣裳脱了!”   没料到陛下竟然如此急色,那舞姬诧异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褪下了身上那件舞衣,里头便只剩下小衣和亵裤了。   这异域舞姬的身材相当火辣,胸部臌胀,臀形挺翘,此刻又几乎全裸,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要血脉喷张,情难自禁。   她相当自信地半靠在床上,毫不羞涩地向面前的天子展示自己的身体。然而……   那年轻皇帝的兴奋起来的目光,却只定在那件舞衣上。   舞姬:???   哪里不对。   下一刻,她就愕然地看到皇帝不知从哪里抓出来一根竹竿,把她丢在地上的那套舞衣勾起后,便扛着竹竿兴冲冲地往外跑。   舞姬心里突然涌起了不祥的预感。她连忙从床上起来,喊道:“陛下,陛下……”   然而陛下不但绝尘而去,还让人卷着铺盖把她丢了出去。 第27章   皇帝陛下扛着竹竿刚刚跑出紫宸殿, 就对上李公公疑惑的目光。   皇帝目光一沉, 毫不犹豫地指着李公公道:“来人, 将这厮打入大牢,等候发落。”   “陛下!”李公公诚惶诚恐, 连忙跪下求饶,却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难道自己误会了陛下的意思?难道陛下不回飞鸾宫,不是为了临幸那个舞姬?难道他猜错了, 可明明宴席上陛下一直盯着那个舞姬瞧的!   不等李公公想明白,他就已经被一群侍卫拖了下去。   解决了那个背主的奴才,皇帝陛下提着竹竿一扬, 就把那套舞衣甩到了一名内侍手上。   “叫尚服局的人赶紧仿着做一套。”   那内侍连忙应是,却听陛下又道:“还有, 你的手碰过这衣裳了, 不许碰新做的衣裳。”   陛下爱洁, 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因而看到他用竹竿挑着舞衣, 也没人觉得惊异。那内侍听到陛下如此要求, 立刻应诺,赶着去尚服局找人做衣服去了。   陛下这才放下竹竿, 让人再准备一根新的、擦洗干净的竹竿放回紫宸殿当中。   紫宸殿今天晚上被一个奇奇怪怪的女人进去了, 床还被那女人躺过了, 皇帝陛下心里膈应得很,老觉得那张床上沾了什么脏东西,这么一想, 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让人扔了被子还不够,叫人把床也给抬出去扔了。   亲眼盯着宫人把那张价值千金的龙床烧了以后,皇帝陛下心头总算是舒坦了。   他今晚无论如何都不想在紫宸殿睡了,于是一边往飞鸾宫走,一边问宫人贵妃回来没有。   那宫人回道:“方才已经差人问了,贵妃娘娘那头还没忙完,须得再等等,让陛下您先歇着。”   怎么忙到这么晚?子时都过了!   皇帝陛下心头着急起来,难道爱妃不愿意?可他为了爱妃的十八禁理论,已经忍了好久了,实在不想再忍下去了。   皇帝陛下心中暗下决心:朕今天一定要洞房成功!   可是坐在轿子上往飞鸾宫去的时候,皇帝陛下心中又游移起来,若是爱妃实在不愿意可怎么办?其实他也是可以商量商量的。实在不行再憋几天,就三天,不能更多了!   在皇帝陛下往飞鸾宫来时,姚燕燕正攥着拳头攻击一个枕头,把它当成色令智昏的皇帝陛下一顿拳打脚踢。   打累了她就想原谅陛下了,但是一想到陛下看那个舞姬的眼神,她又觉得怒火攻心,气到爆炸。   青壶脚步匆匆从外面奔进来,喜道:“娘娘,那个舞姬被陛下扔出紫宸殿了,现在陛下正往飞鸾宫而来。”   “什么?那个贱人进了紫宸殿!”姚燕燕柳眉倒竖,从床上爬下来,“去找把刀,本宫要砍死那个勾引陛下的小蹄子!”   青壶连忙劝道:“娘娘别冲动,您放心,陛下没有临幸她,再者那舞姬已经被关进大牢里了,陛下也要过来了,您这么过去,怕是不妥。”   姚燕燕也就嘴上说说,她怎么可能真的扛着把刀冲过去,万一吓到陛下可怎么办?   没见她气到爆炸也只是拿枕头出气却不敢对陛下说一句重话么?   可是就这么轻飘飘地原谅陛下,她心里头又觉得委屈。自从和陛下在一起,她可是从未正眼瞧过其他男人,可是陛下呢?不但有那么多后宫嫔妃,今天还盯着一个舞姬色眯眯地瞧……   姚燕燕越想越气,听见陛下的銮驾到了也不去迎接,就坐在床上不动。   皇帝陛下却不以为意,他下了轿子就直接走进寝殿当中,瞧见爱妃坐在床上,还以为她是今天太累了,还自责了几句,“朕错了,朕今日应该多帮帮爱妃的。”   姚燕燕听他软声软语,一双好看的眼睛就这么专注地瞧着她,一下子就心软了。   她心中叹了口气,靠过去依偎在陛下怀里,轻声道:“臣妾只要一想到这都是为了咱们的将来,就一点都不觉得辛苦了。”   皇帝陛下闻言,想起来爱妃这些时日起早贪黑操办除夕宴,都是为了从太后那里拿到羽林军的统领权,而他不但不体谅爱妃的辛苦,还一心只想着洞房,实在是太畜生了!   皇帝陛下满腔热火都被这股愧疚之情冲刷了个干净,正想拍拍爱妃的肩膀好好安慰她,却突然被爱妃一把推开。   皇帝陛下愣了愣,就听爱妃道:“陛下,臣妾累了,要睡觉了,您请便吧!”   说着,姚燕燕就抓起被子往身上一盖,躺了下去。   皇帝陛下半点没发觉爱妃语气中的不满,他以为爱妃是真的累了,毫无所觉地跟着躺下去睡觉,他也知道自己睡相不好,为了避免半夜不小心踢到爱妃,还特意挪远了睡,这下可把姚燕燕气得牙痒痒。   就在刚刚,她靠在陛下怀里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味,陛下和她都不爱熏香,这味道是从哪里来的可想而知!   抱了别的女人竟然还想来睡她?门都没有!   而现在发现她不让他睡了,他竟然还跑得远远的!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姚燕燕揪着被子,暗戳戳地磨牙,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梦里她变成了一只大妖怪,追着皇帝陛下满世界跑,最后,体力不支的皇帝陛下摔倒在地,被她一口吞了下去,还食髓知味地舔了舔嘴巴。   嗯?   嗯嗯嗯?   那可是陛下!她怎么把陛下给吞下去了!   姚燕燕吓坏了,连忙扣着嗓子要把陛下给吐出来,谁知道陛下已经在她肚子里消化完了,吐不出来了。   姚燕燕伤心坏了,哭着醒了过来。   当睁开眼睛瞧见烟青色的床帐时,她呆了呆,随后意识回归,想起来那只是一场梦,顿时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幸好只是梦!   回忆起梦中那种失去陛下的痛苦和绝望,姚燕燕的心便软成了一团。   算了算了,陛下只是看那女人几眼,大不了以后她也看几眼别的男人补回来。这么想着,她就目光温柔地去看陛下。   却见朦胧的烛光中,陛下四仰八叉地睡在另一头,离她非常远,她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一只正对着她的大脚丫子。   姚燕燕:……   ***   新年虽说放了假,但是从初一到初三,依旧非常忙碌,不过,这回忙碌的人换成陛下了。   初一晨鼓敲满三百下后,皇帝陛下就要出现在大明宫接受百官拜年,还要手写一个“福”字送给朝臣。   据说先帝在时,每一个“福”字都是自己一笔书就,大半天写下来,累得手都提不起来。皇帝陛下自然不会干这么傻的事儿,他就写了一个“福”字,让工匠用板子雕刻出来,然后朝臣上来拜完年,就走到一旁的工匠旁,领一张即时印刷出来的“福”字回去。   如果是先帝在时,用这种偷懒的法子,说不定会收到一堆朝臣的谏言,但是换成现在的陛下……   由于皇帝陛下往年过年都懒得来,一向是让朝臣们干等着,等到时辰差不多就让人遣他们回去,因此这一次见皇帝陛下亲自出现,他们竟然觉得陛下当真变了,变得勤勉了,会做表面功夫了。   这转变,令得一些心怀不轨的朝臣很是心慌。   而初二和初三,天刚蒙蒙亮,皇帝陛下就得爬起来,带领宗室前往祖庙祭拜先帝与各位祖先,拜完了祖宗还得去护国寺祈福。   跪在蒲团上,皇帝陛下双手合十,头颅低垂着,从后面看,当真是非常虔诚了。   姚燕燕跪在他身边,借着宽大袖摆的遮掩,时不时偷偷扶一把皇帝陛下,免得他打盹打得倒下去,那也太丢人了。   不过皇帝陛下白天虽然老打盹,但是一旦入夜,就会瞬间精神百倍,每当用过晚膳,总会期期艾艾地提醒她。   “爱妃,朕十八岁了。”   “爱妃,年方十八俏郎君,良辰美景莫辜负。”   “爱妃,朕觉得有些空虚。”   “爱妃……”   “爱妃……”   每当这个时候,姚燕燕总会假装没有听懂,然后一边拨弄着算盘一边对着陛下道:“陛下,臣妾还要操持元宵宴呢,实在太忙了,陛下累了困了,就先歇息吧!”   于是,每天都立下雄心壮志一定要洞房成功的皇帝陛下,每天都失望地趴回床上,充满怨念地盯着坐在那儿打算盘的爱妃,盯着盯着就睡了过去。   就这么到了大年初四,姚燕燕收到了一件舞衣。   看见那件尚服局赶制出来的、比原本那件华美了不知多少倍的新舞衣,姚燕燕一瞬间就明白了陛下那天看着舞姬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她竟然就因为吃飞醋,晾了陛下那么久。想起陛下每次求欢失败时失望的眼神,姚燕燕心中就充满了愧疚。   于是这天晚上,沐浴完准备睡觉的皇帝陛下,就看见爱妃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笑盈盈地看着他,双眼朝着他不停地眨啊眨。   姚燕燕抛媚眼呢,然而皇帝陛下此时对洞房成功,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瞧见爱妃不停眨眼。   他也眨了眨眼睛,懵懵道:“爱妃,眼睛抽筋了?”   姚燕燕:…… 第28章 (修)   这媚眼都抛给瞎子看了!   姚燕燕心里有点气了。可陛下依旧毫无所觉, 他凑上来细细盯着爱妃的眼睛瞧, 还上手撑大姚燕燕的眼睛仔细看, 端详了片刻后,皇帝陛下严肃道:“爱妃, 朕也不懂医理,不如传太医来给你看看。”   听了这话,姚燕燕心里最后那一点点郁闷瞬间消散了, 她看着陛下一脸严肃的样子,忽然噗呲一笑,身体软软歪倒在陛下身上。   “陛下, 臣妾的眼睛没有事。”   皇帝陛下还没明白过来,就听爱妃道:“陛下, 你起来, 离臣妾五步, 不,七步远。”   皇帝陛下本来就惫懒, 是个能坐着就绝不会站起来的主儿, 这会儿他抱着爱妃坐在床上,正惬意呢, 忽然被如此要求, 顿时就不太乐意了, 他摇摇头,抱着爱妃不愿意动弹。   姚燕燕抬起头,在陛下高挺的鼻梁上亲了一口, 撒娇道:“陛下~~臣妾想玩个游戏,陛下你最好了,你陪着臣妾一起玩好不好?”   皇帝陛下被哄得飘飘然,他抱着爱妃连连道:“好好好,爱妃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依着爱妃所言,倒退了七步远。   然后,他就看见爱妃轻笑一声,掀开了一直裹在身上的被子。   叮当当~~   清脆的银铃声响起。   皇帝陛下瞪大了眼睛。   只见爱妃穿着一件熟悉的舞衣,出现在他面前。   白嫩的玉足轻轻抬起,踩在了平整的地面上。   她莲步轻移,披帛翻飞,如同一只轻盈的燕鸟,在他面前翩然起舞。   雪色为底、绯色为次的两层裙摆,一层一层地轻盈旋开,如同一支嫣然绽放的桃花;胭脂色的薄纱裹在外头,似一场靡靡美梦……   一片片金叶子绕做三层,顺着腰带垂下,烛光映衬下,熠熠生华,随着那纤细腰肢盈盈摆动……   不堪一握的腰肢未着寸缕、雪白细腻,如同精心雕琢而成的美玉。   一件红色的小衣裹在身上,在昏黄烛光下仿佛散发出勾人心弦的媚香,牵动年轻的心扉为之悸动。   手腕上的银铃,发出一阵阵悦耳的颤音,和着佳人柔媚的轻笑,谱成一支醉人的欢曲,引得人不由自主地上前、共沉沦。   皇帝陛下呆呆地看着,目光从爱妃嫣然带笑的芙蓉面上往下移,又从她暴露在外的精致锁骨、手臂与腰肢上一一滑过。   一团热火慢慢从心头涌起,迅速流向四肢百骸。   他的目光渐渐炙热,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   胭脂色的披帛轻轻一扬,从陛下的脸庞上拂过,将要落下时却被他一把攥住。   姚燕燕对上陛下火热的目光,俏脸不禁一红。加上上辈子,两人在一起两年多,再怎么亲密之事都尝试过了。   可大抵是这太过年轻的身体在作怪,她竟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热与羞怯。   哎呀,都怪陛下用那种眼神看着人家~~~   姚燕燕不禁垂头一笑。   美人云鬓花颜,低头浅笑,眼波潋滟,半是欣喜半是娇羞,这一幕之美,连百花都要自惭形秽。   皇帝陛下呆住了,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拉着披帛,将美人扯进了怀里。   指腹抚摸着手下滑腻的肩背,皇帝陛下的吐息愈发炙热,贴在姚燕燕耳边,熏得她面上也染上了一层绯红。   “爱妃,你……真美!”   不知怎的,姚燕燕竟觉有些难为情。拳头轻轻打了他一下,她小声道:“陛下你好讨厌~~啊!”   眼前忽的一阵天旋地转,却是陛下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快步往床榻走去。   然而她身上的披帛实在太长,刚到床边时被陛下一脚踩住,两人齐齐往前摔去,一起滚到了床上。   身子陷进柔软的被褥中,姚燕燕刚仰起头,就对上陛下分外炙热的视线。   “爱妃!”   姚燕燕觉得此刻的陛下仿佛成了一头喷火龙,连鼻腔里呼出来的气都冒着火热。她柔柔地应了声,就听陛下道:“朕不忍了,忍不了!”   姚燕燕噗呲一笑,下一刻,就见陛下红着脸,情难自抑地吻了上来……   衣裳一层层褪下,交叠着落到一处,仿佛一对相依相偎的爱侣。   烟青色纱帐一层层落下,烛火摇摇晃晃,照着这对恩爱眷侣,燃至天明……   许久之后,皇帝陛下抱着她狠狠亲了一口,笑着露出一对小虎牙。   他摸了摸爱妃汗湿的头发和脸颊,有些心疼,道:“爱妃你等等,朕去放水。”   说着就披上衣服往大床后头走去。   飞鸾宫和紫宸殿不同,大床的屏风后挖了个池子,专做沐浴之用。又因是冬日,地龙烧了起来,那池子下面的柴火也日夜不断,因此飞鸾宫是时刻不缺热水的。   皇帝陛下绕到屏风后,拧了下开关,那水池子周围的四颗龙头,便吐出一股热气萦绕的清水,很快就填满了整个水池。   他从旁边柜子里抓出来整整一篓子红色花瓣,洒得均匀了,才跑到前面去,要把爱妃抱下来,却被拒绝了。   姚燕燕想起来前世,有一回事后,皇帝陛下兴冲冲地抱着她去沐浴,结果浴池周围太滑,两人光溜溜摔地上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幸好他们做这事儿的时候不要人在旁边伺候,要不然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皇帝陛下当然也没忘了那事儿,他抬起脚给爱妃看,“朕穿了这个!”   姚燕燕看了一眼,是早前就制好的防滑鞋,木头的,底部刻了很多粗糙的纹路。   然而姚燕燕还是拒绝了他,“陛下,臣妾要自己走~~”   “好吧!”陛下有点郁闷。   两人一块入了浴池。姚燕燕原本就生得妩媚,这一晚过后,身上更多了几分动人的风情,瞧着更为美艳,雪白的肌肤上落了几枚殷红的花瓣,活色生香,勾得人愈发想要一亲芳泽。   皇帝陛下本来是拿着澡豆要帮爱妃擦洗,见了这一幕,心头顿时又热了起来,他的脸在蒸腾的水汽里红得滴血,目光却灼热到烫人,他忍不住伸手揽住爱妃的腰肢,低声道:“爱妃,朕……朕还想要……”   姚燕燕脸一红,哪里拒绝得了他,只得靠在他怀里,咬着他的耳朵道:“那你这次……不要那么久……”   皇帝陛下眼睛一亮,猛点头。   …………   这天晚上,姚燕燕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在夏日的御花园中。   当时她刚刚入宫半年,仗着自己是陛下的第一个女人。使尽各种手段把他霸占在身边,在陛下面前是朵温柔小意的解语花,在后宫其他女人跟前就是朵狡诈阴险的霸王花。   当时她已被封为贵妃,后宫中没有皇后,自然只她位份最高。   她这样独占圣宠、两面三刀的行为,自然引起了后宫其他女人的不满。   其中以李妃为首的一个小团队最令人讨厌,占着背后有太后撑腰,时常在她面前阴阳怪气。姚燕燕可能她最不爽。   这一日,她在御花园一处水榭当中纳凉消暑,身边摆满了冰盆。   李妃带着她的姐妹团经过,见状便阴阳怪气道:“我们这些人热得要死,有些人却跟过冬一样。”   姚燕燕听到了,抬头不屑地扫了她一眼,坐起身来,招摇地掀开身下的软毯,露出下面冰块砌成的小榻,还倚在床边冲她们笑,一副妖艳贱货的模样。   众人惊讶地倒抽口气,脸色更绿了,她们每日只能得一盆冰,有些品级低的甚至要与他人共用一盆,而这个贱人,一天十盆还不够,竟然奢侈地用冰块做床!   不过没等他们说话,姚燕燕便道:“天儿这么热,你们可要离得远点,本宫这里的凉气儿可不是给你们用的。”   “你……”李妃恼羞成怒,正要发作,就听身后传来太监的唱喏声,陛下到了。   她想要告状,却见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姚燕燕推开她们扑到了陛下怀里,一副矫揉造作楚楚可怜的姿态,“陛下,她们那么多人围着臣妾,臣妾好怕~~”   姚燕燕靠在陛下怀里,余光瞥见其他妃嫔脸色跟便秘似的盯着她,心里正要得意,就被陛下从水榭中拉走了。   “陛下?”姚燕燕疑惑地看着他。   就见陛下神秘一笑,道:“爱妃,朕带你去划船,好玩极了!”   姚燕燕:???   御花园中有一处很大的湖泊,皇帝陛下一声令下,很快就有人准备好了一艘小船,姚燕燕看陛下似乎想要让自己跟着他上船,心中是拒绝的,这么热的天,这傻皇帝是想晒死我吗?   然而天大地大,皇帝最大,姚燕燕心里很是抱怨,面上却一副惊喜的样子跟着上船了。   皇帝陛下不让人跟着,他催促着姚燕燕,两人一起划船,姚燕燕发现他一边划船还一边偷看怀里藏着的书,她瞥了一眼,随即又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切,原来是话本啊!   两人慢吞吞划到了湖中心,姚燕燕就太阳晒得恹恹的,忽然听见陛下道:“爱妃,泛舟湖上,这世上,仿佛只剩下你我二人。”   姚燕燕一脑门的问话,这傻皇帝是什么意思?难道以为这很浪漫吗?她被太阳晒得恹恹的,只敷衍地应几声,等到陛下照着话本子上的甜言蜜语说了一通后,姚燕燕就缠着陛下划船回去。太热了,她被晒得都受不了了。   然后,两人发现,手里的桨没了?原来方才两人没注意,撒了手,那桨已经顺着水流飘远了。这下两人都急了,然而他们是在湖心,喊了半天,遥远地站在岸边的宫人们也没听见,最后,他们是用手划,凭着顽强的毅力划回岸边的……   姚燕燕被吓醒了,她迷迷瞪瞪地看了眼周围,再看了眼旁边躺着的陛下,抱住陛下的脑袋么么一口,翻了个身继续睡,再次入睡前她还想着,要是当时她知道他们现在会如此相爱,那时候一定会对陛下更耐心一点。   次日,晨光熹微,皇帝陛下抱着爱妃睡得正香,两人相依偎着,一派温馨。   章宰相的府邸中,气氛却一片凝重。   “小皇帝竟然将李公公关入了大牢?什么时候的事儿?”   那前来报信的随从道:“回大人,就在除夕晚宴散场后。据闻陛下出了紫宸殿,就不由分说,将李公公治罪。”   章宰相面色凝重,往日里他是从不把那些宦官放在眼里的,可近来小皇帝的举动越发诡异,他于是便借着这次除夕宴,花重金收买了李公公,没想到还没等他用上,这枚棋子就废了。这么说,他送入宫的舞姬,小皇帝也没有受用?   想到小皇帝之前显露的过目不忘之能,章宰相的心头越发沉了几分。看来小皇帝此前不是在藏拙,他是不知怎么的就醒悟了过来,且他并不蠢笨,相反极为聪敏,只是,终归是太过年轻了。想到小皇帝如此冲动便将李公公治罪,章宰相冷笑一声。   看来与袁家的婚事,必须尽早提上日程了。思及此,他便道:“喊小姐过来。”   “是。”随从立刻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护国将军府中,爆发了一场争吵。 第29章   袁家是武将世家, 先祖曾经跟随大齐太祖皇帝打江山, 地位极为尊崇。   袁家儿郎每日鸡鸣时就得起身习武, 无论霜雪风雨,都不得懈怠。   然而这一日, 袁昊却起得迟了。   袁将军在自家演武场上久久等不到儿子,心中疑惑,便去了儿子卧房中。   却见房中燃尽的烛火上还散着些微乌黑的烟气, 儿子袁昊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衣着整齐地趴在书案上,左手抓着一只莲花灯。   袁将军皱眉, 走近一瞧,才发现儿子趴着的桌案上, 摊开一幅画, 画像上是一名从未见过的陌生女子。   袁将军眉头紧锁, 在儿子醒来后便问他画中女子是谁。   袁昊见已经被发现,索性不再隐瞒, 直说自己在宫中对凤阳公主一见钟情, 要娶她为妻。   “胡闹!”袁家与章家的婚事已经说定了,怎容反悔, 袁将军当即便将儿子训斥了一顿。   袁昊却执拗道:“只是你与章家一厢情愿说了几句, 未交换庚帖更未纳吉下聘, 如何能作数?”他跪在父亲面前,坚持道:“爹,孩儿想迎娶凤阳公主, 求您应允!”   袁家和章家的联姻可不只是两个孩子成婚那么简单,这是朝中文武两股力量的结合,哪里是一个孩子说不作数就能不作数的?   袁将军沉声道:“你不必求我,这门婚事我绝不会答应。”   “爹!”袁昊失望地喊了声。   正在这时,门外有下仆前来禀告。   “将军,章大人府上来人下了拜帖,说是请您过府一叙。”   袁将军颔首道:“准备车马,我这就过去。”   “爹!”袁昊跪在地上又喊了一声,然而袁将军并不理会,自顾出门去了。   见父亲的背影走远,袁昊眉头皱了皱,心中十分不安。他跪坐在原地思量片刻,目光忽的移向了那桌案上的画……   ***   又是一日晴朗好天气,一名敬事局的嬷嬷脚步匆匆,快速穿过那些清理雪花冰块的宫人,迈步进了慈和宫。在大门口处被吴女官拦了下来。两人低语一番,吴女官便带着这位嬷嬷进了慈和宫中的小佛堂。   此时小佛堂中,太后娘娘正翻开一本佛经,跪坐在一尊佛像前转着佛珠低声念诵。每逢初一十五,太后都要在佛堂中念诵经文,一是养心修性,二是为国祈福。   慈和宫的人也都知晓这规矩,因此并不敢逾矩,一直等到太后做完了今日的功课,才小声上前禀告。   吴女官将那名嬷嬷带到太后跟前,二人行礼后,那嬷嬷便喜气洋洋道:“禀太后娘娘,大喜事,大喜事……”跟着便将昨夜飞鸾宫之事说了。   自从选妃过后,皇帝就一直留宿在姚贵妃那处,然而过了那么久,两人依旧没有圆房。   敬事局的人真是有苦难言。一个是年轻力壮的少年皇帝,一个是美貌动人的贵妃娘娘,原以为这两人关一屋里就能水到渠成,谁能料到皇帝和姚妃睡了那么久,竟然单纯得犹如稚子,这样下去,皇室何时才能开枝散叶啊!   太后娘娘这边就急了,每每催促他们,敬事局的人也只能去找姚妃娘娘,可每回他们暗示姚妃,都只能招来姚妃的白眼,这是如今气焰极盛的宠妃,他们哪里敢得罪?   今个儿早上,他们也只是例行去一趟,原以为又会被姚贵妃毫不留情地赶出来,谁能料到,昨晚竟然成了!   敬事局的总管太监不敢置信地亲自去了一趟,当瞧见那些换下来的被褥上的痕迹时,总管太监高兴得仿佛瞧见自己下面那根东西重新长出来!马不停蹄地打发了手下人前来禀报!   太后听了那嬷嬷的话,终于觉得心口的那块大石头放了下去,她让人打赏了整个敬事局,又高兴地跪到佛堂前连连念叨:“菩萨太灵验了……皇帝果然圆房了!菩萨,求您保佑皇家早日添丁,最好三宫六院一起怀上……”   供台上的金身佛像闭目含笑,仿佛是在回应……   而此时,飞鸾宫中。   万分餍足的皇帝陛下用手蹭着脑袋,躺在床上看还在酣眠的爱妃。   日光洒落满室,映得爱妃那张雪白的小脸跟发光似的。   皇帝陛下看了好一会儿,见爱妃还没醒,就伸出食指抵在她人中处,想感觉一下她清浅的呼吸。   然而他的手指伸到爱妃鼻子跟前,却感觉不到爱妃的呼吸声。   皇帝陛下一开始还不以为意,等他手指在爱妃人中处停留了好一会儿,还感觉不到爱妃的呼吸后,他立刻就慌了。   “爱妃,爱妃!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朕啊!”皇帝陛下又晃了晃爱妃的身子,还是毫无动静后,他的脸彻底白了,“太医!传太医!”   皇帝陛下刚刚喊了一声,胳膊忽然被人抱住,他一低头,就看见憋笑憋得脸色发红的爱妃正睁着眼睛看他。   皇帝陛下默了默,脸沉了下来。   姚燕燕本来只是想跟陛下开个玩笑,见陛下表情这么严肃,看着她的眼神也和平时不一样,顿时生出了几分不妙,难道,是我把陛下吓坏了?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就听见陛下低声道:“这样骗朕,很好玩吗?”   这样的语气……陛下是真生气了!糟糕!姚燕燕连忙坐起身。   她昨晚睡着以后,床上原本的床单被褥就被陛下给换了,现在被窝里一片干爽,姚燕燕这一起身,被子就从身上滑落,露出一片落了点点红痕的雪白肌肤。   皇帝陛下见状,却移开了目光,只是脸色依旧阴沉着,他眉宇本就生得英气桀骜,只是平时表现得直白天真才不引人注意,此时皱着眉沉着脸,便显得十分具有威慑力。   姚燕燕见陛下这副模样,便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玩笑了。哎,都怪自己,陛下这么在意她,刚才肯定是吓坏了。   她讨好地仰头看着陛下,“陛下,臣妾错了,您原谅臣妾这一回好不好?”   皇帝陛下却只是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便侧身避开她。   姚燕燕见陛下不像以前那么好哄了,却也不担心,而是像往常一样,伸手揽住陛下的腰腹,用柔软的胸脯去蹭陛下的脊背,“陛下,您放过臣妾这一回吧!臣妾跟你闹着玩的,臣妾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然而这无往而不利的一招,这一次却失效了,姚燕燕看着只拿后脑勺对着自己的陛下,心里有些愧疚,自己这一次一定是吓着陛下了。真是的,她怎么能拿生死之事开玩笑呢?   咬一咬牙,姚燕燕抱紧了陛下,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陛下~~臣妾真的知错了。以后在床上,陛下想怎么弄……就怎么弄,臣妾都听您的……”   “的”字还没收音,皇帝陛下就立刻转了过来,眼睛亮亮地盯着她,“真的!”   姚燕燕:……   看着陛下兴奋的样子,姚燕燕终于发现,自己被骗了。   更叫她觉得惊异的是,一向单纯直白的陛下,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并伪装出生气的样子引她上当,从而达到为自己谋取福利的目的。姚燕燕想骗陛下玩,结果自己反而被绕进去了。   这叫什么?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一山更有一山高?   也许是因为姚燕燕的表情太过惊讶,皇帝陛下生怕她反悔,连忙道:“刚刚你可是说了要听我的,不许反悔!”   姚燕燕能怎么办?毕竟是她骗人在先,只得无奈道:“是,陛下,是臣妾答应了的,绝不反悔。”   皇帝陛下见她答应,嘴角一弯,露出了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他心情好极了,爬起来兴冲冲地说要给爱妃梳头画眉穿衣服。   姚燕燕看他得意地在寝殿里到处晃的样子,忍俊不禁地想:哈哈哈,陛下真傻,就算没答应这事儿,往常在床上,还不是陛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她何曾拒绝过?   所以,她这个承诺,跟没有也甚区别好吗?   然而,看着自以为占了大便宜的陛下,姚燕燕还是明智地闭紧了嘴巴,只嘀咕了一句:“道高一丈,魔高二百五十丈。”   皇帝陛下忽然回头望着她,“爱妃你说什么?”   姚燕燕立刻露出笑容,“臣妾夸您呢,陛下您刚才演得真棒,连臣妾都被您给骗了呢!”   “嘿嘿,那是!想当年,朕……”   陛下说一半就住了嘴,姚燕燕好奇地看着他,就见陛下从妆奁里取出眉笔和几盒胭脂,侧过头对着她笑,“爱妃,朕来给你装扮。”   ***   正值新年,宫中会举办几次大宴,都是晚宴,包括除夕夜、元宵节……以及正月初五这天。   对于皇帝陛下的手艺,姚燕燕可是相当信得过的,毕竟是经过前世两年的磨炼了。   因此这天傍晚,姚燕燕就由着陛下给她装扮的样子出席了麟德殿的晚宴。   这一回不再分内外两殿,赴宴的朝中显贵及宗室勋贵齐聚一堂,将整个麟德殿外殿衬得格外热闹。   如今京中谁都知道皇帝独宠姚贵妃,且传言中姚贵妃生得极美,可是宫外的这些人,谁也没有见过姚贵妃是什么模样,倒是不少人见过满京第一美女及才女章淑仪的芳容,便觉得,姚贵妃再美,也总不至于比章淑仪还美吧!   但是在陛下携着姚贵妃出场的那一刻,所有抬起头的人都发现自己错了,这盛装出席的姚贵妃极美极美,不但远胜过章淑仪,她还美得令人一见难忘,就像是个野史中倾国倾城的祸水红颜,话本中勾魂摄魄的山中狐妖……   在场年纪大的还好,那些年轻人,则大多失魂落魄,瞧着像是已经被那贵妃勾了心。   有几个老臣瞧见那些个年轻人的样子,便暗自摇头。   不过令人惊奇的是,鲜少在人前露面的凤阳公主也出现了,且她容色虽有些憔悴,五官也不及章淑仪精致,可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瞧着分毫不逊色于章淑仪。   今晚过后,章淑仪怕是连京中第二美人的称号,也保不住了。   不过对此,章淑仪却并未露出任何异样,依旧一副从容温柔的大家闺秀模样,倒是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只是她的目光频频朝着远处坐席上,一名青年男子身上飘去。   那名男子,正是袁昊。对于这位未婚夫,章淑仪其实一直心存犹豫,但此刻瞧见他高大俊朗,人群中言行举行也不似其他武人那般粗鲁,便放心了大半。   只是她一低头的功夫,再抬头,袁昊便不见了。   ***   凤阳公主自从落座后,便一直感觉到有道炙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装作不知,只坐了一会儿后,便以体弱为由告退。离开麟德殿后却没有回到凤阳阁,而是只带了一名侍女,缓缓走到麟德殿后头那座小山附近。   刚刚远离了人群,便有一道青年的身影从身后追了上来,在侍女惊讶的呵斥中对着她道:“公主,在下袁昊,我有句话想同你说。” 第30章 双更合一   麟德殿后面的这座小山是天然形成的, 早在太祖建立宫殿前就已经存在, 先帝在时, 尤其喜爱这份自然雅趣,每次麟德殿中举办宴会, 总会带着一帮文臣徒步迈上小山放歌豪饮。   凤阳公主还记得小时候,她生母受宠时,每次麟德殿中办宴, 她总是坐在父皇身边,受尽优待,这座小山上, 还有一块专门辟出来给她玩耍的地方。幼年时,她每次出行, 总是前呼后拥, 风光无限。那个时候, 何曾想过,会落到今日的境地。   看了眼跟在身边的小侍女, 凤阳闭上眼, 甩开那些童年回忆,等下一刻, 她的双眼睁开时, 眼前就多了一个青年。   高大俊朗, 浓眉下一对黑亮的眼睛,正直直盯着她。   侍女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不悦道:“你是何人, 竟敢拦公主的路?”   那俊朗青年拱手道:“公主,在下袁昊,我有句话想同你说。”   侍女怒道:“大胆,公主岂是你能冒犯的?还不速速……”   “柳绿,退下。”凤阳适时开口了。   那名为柳绿的侍女这才住了嘴,退到了凤阳公主身后。   凤阳:“你想说什么?”   袁昊见她愿意停下来,不由露出欣喜之色,但跑出来拦住一位姑娘并向她表白这种事,他到底是第一回 做,即便先前在脑子里预演过不知多少遍,临到阵前,他还是感到无比紧张。   他双手无意识地抖了几下,这才想起来自己手上还拿着一个盒子。立刻抬起手,将这盒子递到凤阳面前。   凤阳见他突然上前,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袁昊连忙道:“公主莫怕,这是……”他顿了顿,继续道:“除夕宴那天,我不小心弄坏了公主的莲花灯,这是赔礼,望公主接纳。”说着,他手指仓促地推开了盒子上的滑盖。   可除夕宴那天,他并没有弄坏她的灯呀!凤阳有些奇怪,她一低头,就瞧见那个细长的盒子里放着一支绢布扎成的红花,花枝纤长,一张纸条竖着搁在花枝上。   那上面写着一行小字:袁昊不才,愿做公主的知心人,若公主不弃,袁昊立刻向陛下求亲。   这便是表白了,袁昊双手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递盒子的动作,只是按在盒子边缘的手指紧张地动了动。   凤阳看看纸条,又看看他,青年的面容在宫灯的映照下,显出几分青涩来,眼神却是真挚而灼热的,如同一团竭力想要朝着她靠近的光。凤阳和他四目相对,便下意识移开了目光,像是怕被他这格外热诚的视线烫伤。   袁昊见她久久不接盒子,目光渐渐暗淡了下来,他抿了抿唇,道:“是在下唐突了。还望公主……莫要放在心上。”   他缓缓滑下盒盖,缩回了手。   心头一阵彷徨,他想到:公主不答应也是应当的。毕竟他们才见过一面,他却如此莽撞,公主没有发怒,也没有叫人将他驱逐出去,已是宽容大度。只是……只是父亲已经和袁家交换了庚帖,怕是过不了几天,就要行纳吉礼了,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若是在此之前,他或许会听从父母之命,去迎娶章家女,可是在见过凤阳公主之后,又叫他如何带着一颗牵挂公主的心,去迎娶他人?   袁昊一时灰心丧气,却在这时,他听见凤阳公主微微一叹,说了一句:“此事,凤阳自然要听从陛下的安排,若是陛下答应,凤阳自然……甘心情愿。”   这话的意思是……   袁昊明白过来,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凤阳,却见对方微微低头,苍白的容颜在宫灯下透出几分红晕,犹如红霞照水,美不胜收。   他情不自禁往前一步,下一瞬又猛地回过神来,仓皇地后退一步,目光躲闪,语气忐忑,“是袁昊失礼。袁昊这就往前殿去。还请公主……静候佳音。”   凤阳略一颔首,就见眼前青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又对着她一拱手,而后便脚步匆匆往前殿而去。   待那人身影消失,提着宫灯的柳绿才好奇道:“公主,刚刚袁公子送的是什么东西?”   袁昊做事很小心,他递盒子的时候稍稍偏了一下,没有叫柳绿瞧见里头是什么东西,自然也不知道那盒子里搁了张表白的字条,而两人话语中含义模糊,更叫柳绿听了云里雾里,觉得公主和袁昊说的是弄坏莲灯一事,又隐约觉得不对,可要她说出哪里不对,却又理不出来。   凤阳冷淡地看了柳绿一眼,平静道:“只是一支赔罪的钗子。我不过是去放莲灯时碰巧遇见他,除此外无亲无故,如何能收他的东西?若是传出来,恐怕人家会以为我和他私相授受。”   柳绿笑道:“公主金枝玉叶,谁敢在背后说闲话?怕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凤阳没再回她。若是十几年前,她还受宠的时候,自然是没人敢多说半句,可是现在……   凤阳心头微微一叹,她如今要仰他人鼻息,自然是要步步小心。   她转身,回了凤阳阁……   ***   外头冰天雪地,而此时麟德殿当中,却是一片能消融冰雪的暖意。   衣着清凉的舞姬载歌载舞,乐师坐在大殿一角吹拉弹唱。身着一式青衣的宫女捧着托盘游走于坐席之间。   达官显贵谈笑风生,勋贵子女言笑晏晏,红色宫灯从屋顶一窜窜垂落,镶嵌在墙壁上的华贵宝石,在灯火中熠熠生辉。   姚燕燕向来不吝于在别人面前展现她与陛下有多恩爱,于是席上不停地向陛下夹菜,那温柔似水百依百顺的模样看得众人一阵艳羡。   难怪向来懒散的陛下愿意听她的劝诫,这样一个美人,莫说是只宠她一个,就是为此舍了江山,也有人愿意。   而章宰相,则在瞧见姚贵妃的第一眼,就捏紧了拳头,难怪……难怪他的美人计会失败,难怪李公公不到一天就废了。有这样的美人留在后宫中,小皇帝又岂会多看那些庸脂俗粉一眼?   幸好昨日已经与袁家交换了庚帖,再过几日就让两个孩子将亲事正式定下来,得赶在小皇帝反应过来之前,将袁家死死绑在他这条船上。   章宰相想到与袁将军的那一番谈话,心中那几分不安总算沉了下去。他饮下几杯酒,双眼微微眯着看向大殿门口,心道:得再想个法子,让小皇帝不能再干涉朝政才行……   心中算计还未停下,章宰相就发现那悬挂在大殿门口阻隔寒风的帘子被宫人掀开,紧跟着,一名身形高大、相貌俊朗的年轻人大步走了进来,正是袁昊。   瞧见这个十分满意的未来女婿,章宰相面上不由露出了几分笑意。   下一刻,他就见袁昊没有回到自己席位上,而是往前直直走来,不一会儿就从那群舞姬周围绕过,来到了御座跟前。   袁昊大步走到距离陛下七步远的地方,才屈膝跪下行礼,高声道:“陛下,臣袁昊有一事相求。”   这声音铿锵有力,大殿内的丝竹之音顿时停了一下,宴饮当中的众人也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姚燕燕和陛下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均闪过几分计划成功的喜悦。   皇帝陛下正要问袁昊求什么,腰部忽然被爱妃轻轻拧了一下,他醒过神来,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你是谁?你要求什么?”   袁昊只是在军中领了个职务,且还够不到能上朝的品级,见皇帝认不得他,他也并不奇怪,立刻回道:“家父乃护国大将军袁忘。”   皇帝陛下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是袁将军爱子。”   这时候,袁将军终于反应了过来,他立刻起身走到御前,拱手道:“陛下,犬子无状,臣这就带他回去好生教导。”   说着就要将袁昊拉下去。   袁昊哪里肯?双膝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只用祈求的目光看着父亲。   章宰相这下觉出不对了,正要开口,忽然听见陛下道:“袁将军快住手!难得见到一个与朕年纪相仿的儿郎,听听也无妨啊!”   这麟德殿中年纪与小皇帝相仿的数不胜数,他怎么偏偏对袁昊这么感兴趣?章宰相直觉不能让他们再说下去,他起身刚要说话,却被姚贵妃抢先。   只见她往陛下身边靠了靠,含笑道:“陛下,臣妾也很好奇袁公子有何事要求,不如就让大家听听。陛下您今日心情好,说不准就答应了呢!”   皇帝陛下闻言立刻接话道:“爱妃说得不错,朕今日心情好,袁昊你有什么话就说,朕绝不会怪罪。”又转向袁忘:“大将军你也莫要拘束他。”   在场这么多人,皇帝陛下又这么说了,谁又能阻拦?   袁昊闻言,眼中满是欣喜,他双手抬起,俯身跪拜,诚挚道:“陛下,臣欲求娶凤阳公主,求陛下应允。”   此话一出,满殿寂静,丝竹之声也停了,再没有人去关注大殿中奇妙的歌舞,纷纷朝着袁忘父子望了过去。   凤阳公主是谁,在场没有人不知晓的。   因着当年那场夺嫡之争,大齐一度陷入混乱当中,这失去兄长与生母庇护、还得罪了新帝的凤阳公主,自然受到了冷落,而新帝和太后仿佛也忘了这一位公主,从来没有提起过,一直到过了及笄之年,这位公主都无人问津。   谁也没有想到,传闻中正与章家千金议亲的袁昊,竟然会当众向陛下求娶凤阳公主。   袁将军和章宰相听了这话,均是色变,袁将军立刻道:“逆子无状,胡言乱语,望陛下莫放在心上。”   袁昊立刻反驳,“父亲,孩儿是真心想要求娶公主的,求父亲成全。”   “住口!”袁将军斥道。若此刻不是在麟德殿,他早就一拳头将这逆子打翻在地。看了一眼旁边脸色难看的章宰相,袁将军训斥道:“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公主金尊玉贵,岂是你能高攀的?”   袁将军话音刚落,姚燕燕立刻道:“将军此言差矣,古人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袁公子年轻英俊,光明磊落,凤阳公主能歌善舞,美貌良善,我看这两人般配得很。陛下您说是不是?”她含笑睨了陛下一眼。   皇帝陛下立刻道:“爱妃说的不错,这两人十分般配,依朕看,干脆就……”   “陛下!”   皇帝陛下话还未说完,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大喊,吓了他一跳,见是章宰相又跳出来搅局,皇帝陛下深恨方才自己没有反应过来,要不然就可以假装被吓到,然后将手里的杯子砸过去。   皇帝陛下正懊恼,姚燕燕却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她眉心微蹙,露出不悦之色,道:“章宰相,你这是什么意思?陛下是一朝天子,你怎能打断陛下?”   皇帝陛下妇唱夫随,连忙道:“爱妃说得不错,宰相,你难道是不将朕放在眼里吗?”   章宰相是真不将小皇帝放在眼里,但是这话只能放在心里说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可千万不能承认。于是他立刻收敛了眼中怒意,拱手道:“陛下,臣方才一时冲动,才会失言,求陛下念在老臣多年来为大齐鞠躬尽瘁的份上,饶恕老臣这一回。”   老家伙!竟然还倚老卖老了!   以上是皇帝陛下和姚燕燕此时共同的心声。   难得默契的两人同时安静了下来,静静看着章老头表演。   章宰相直视陛下,一副极为恳切的模样,道:“陛下,非是臣对您不敬,而是……袁家公子早与小女定下婚约。我章家世代书香门第,如何能做出背信之事?”   姚燕燕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章老头真是狡猾,这句话表面上说是他自己不能背信,实际上却是在讽刺袁家言而无信。   章家千金与袁家公子在议亲之事,在场有不少人知道,只是从没有人会在皇帝跟前提起罢了。既然没有人说,皇帝陛下就当没有这回事儿,他皱眉露出个疑惑的表情,“哦?真有此事?既然袁昊已经同令爱定亲,那为何还会来求娶凤阳公主?”   姚燕燕忽然捂住了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对陛下道:“天哪陛下,难道袁家想同时求娶公主和章家小姐,坐享齐人之福?”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众人看向袁章两家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虽说陛下现在的确没有多少实权,袁章联合起来的力量也的确强大,可是自古以来哪里有驸马三妻四妾的?这袁家若真是这样想,那也太大胆,太不将皇室放在眼里了。若袁家当真是这样想,那别说是陛下,就是宗室里剩下的那些人,也绝对不会给袁家好脸色。   这姚贵妃果真是个无知妇孺,语不惊人死不休,袁家哪里能任由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不过未等袁将军解释,跪在地上的袁昊便急急道:“陛下,袁昊绝无此意。我袁家与章家只是交换了庚帖,并未纳吉定亲,这亲事做不得数。”他言辞恳切,跟着便将除夕宴中遇到凤阳公主一事说了。   “袁昊真心倾慕公主,此生只愿与公主白首偕老,望陛下成全!”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袁昊的声音铿锵有力,在大殿内不住回荡。   姚燕燕看看跪在地上的袁昊,再看看脸色难看到仿佛刚刚吞了几只苍蝇的章老头,几乎要憋不住笑了。她抬起宽大的袖摆捂住脸颊,靠在陛下肩头不住颤动,嘤嘤嘤道:“陛下,太感人了!这袁家公子瞧着对公主是真心的。臣妾与凤阳交好,看到有人这样真心爱慕凤阳,臣妾也为她高兴呢!”   皇帝陛下连连点头,趁着章老狐狸在气头上还没反应过来,连忙把这事儿给定下来,“袁昊,朕答应了!你赶紧回去准备,择日迎娶公主!”   事情发生得太快,来不及阻止的袁将军和章宰相:……   袁昊大喜过望,赶忙又磕了几个头。   皇帝陛下和姚燕燕两人手挽着手坐在首位,面上挂着相同的欣慰笑容。   姚燕燕另一只手里捏着帕子,娇声道:“陛下,这年轻人为真爱大胆反抗、执着追求的样子,当真令人动容啊!”   皇帝陛下也做出一副夸张的感动模样,拍手叹道:“赤子之心,朕也十分感动。”   大殿诸人:……   袁昊与凤阳公主的婚事就这么定下。   当晚宴会结束,袁家父子还未回到家中,袁昊就在马车中挨了父亲一拳头。   这常年习武的将军力气有多大不必说,袁昊脸上挨了一拳头,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他吃痛得眨了下眼睛,但却并无畏惧,而是直视袁将军的双目,坚持道:“儿子没有错。”   袁将军失望地看着他,“你还说你没有错。你知不知道咱们家与章家的亲事代表了什么?”   “我知道!”袁昊道:“父亲相与章家联合,掌控这大齐江山!”   “你!”袁将军怒气中夹着几分惊讶。   袁昊直言道:“父亲,咱们家世代忠良,如何能做出谋逆之事?”   “住口!”袁将军怒道:“你懂什么!尽忠职守又能如何?如今的世道早就不同了,不谋一条出路,如何在这乱世中活下去?”这大齐京都歌舞升平,京都之外,却早已显现乱象,不多寻几条出路,如何能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保住身家性命?   袁昊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投效陛下?父亲当真以为,您与宰相背地里的谋划,陛下一无所知吗?”   袁忘微微一愣,看着儿子的目光起了几分变化。   只听袁昊继续道:“陛下从前荒废政务,不学无术,那也许是因为陛下太过年幼,可如今,陛下已经醒悟过来,比起章家,陛下不是更好的选择?”   袁将军盯着他,“你说这话,是因为你本来就这么想,还是只是为了凤阳公主。”   听到父亲提起那个人,袁昊脸一红,道:“儿子无法否认,其中有凤阳的原因。但更多的,却是为我袁家考虑。章宰相擅权已久,如今陛下已有了掌权的意思,他却还不肯放手,早晚要与陛下撕破脸皮,咱们若真跟章家结亲,与其绑在一处才更危险。相反,若是娶了凤阳公主,便是主动站到了陛下那一边,将来陛下夺权时,也必会重用咱们袁家。我想,陛下也应当是这个意思。”他看着袁将军,道:“父亲您仔细想想今晚陛下的言行,他当真像章宰相所言那般昏庸吗?况且,飞鸟尽良弓藏,若章家利用咱们得到江山,将来还会厚待咱们袁家吗?”   袁将军听了儿子的话,不由陷入沉思,联想起陛下这些时日的动作,以及今晚在麟德殿的一言一行,却是越想越心惊。难道陛下果真一直深藏不露?他那么快就将答应下嫁公主,是早就看破他和章宰相的谋算?   ***   深藏不露的皇帝陛下,此刻刚刚沐浴完,正站在大床边犯愁。   他用左手支着右手,右手支着下巴,忧愁地叹道:“后宫佳丽太多,真叫朕心烦。眼前这几位美人,朕到底宠幸谁比较好呢?”   他往床上扫了一圈,自言自语道:“黄才人雍容华贵,朕向来是喜欢的。可是红贵人秀丽活泼,朕也甚是喜爱。还有雪美人,冰清玉洁,朕……朕实在是难以抉择。”   已经踏入紫宸殿,且刚好走到屏风后头听完了全部的姚燕燕:……   她心口顿时一片绞痛,脑子里被陛下背叛了自己想要去宠幸其他美人这个认知给挤满了,那一瞬间她双眼赤红,愤怒从胸腔下去,又化作一股巨力涌向了双腿。她大喝一声,一脚猛踹过去,踢翻了面前的屏风!   这轰隆一道巨响把屏风后的陛下吓了一跳。   光着身子的皇帝陛下惨叫一声,动作迅速地冲到床上躲进了被子里。   而床上除了被褥,还分别摊着三件衣服,一黄一红一白,那上面的花纹轻易就叫姚燕燕认出来,这是自己给陛下准备的三套常服。   姚燕燕:……   看着躲在被子里的皇帝陛下,又看看床上的三件衣服,姚燕燕歪了歪脑袋。理智慢慢回归后,她发现,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 第31章   躲在床上的皇帝陛下悄悄从被子里探出个脑袋来, 瞅见房中站着的是姚燕燕后, 他大大松了口气, “原来是爱妃呀,朕还以为是刺客来了, 吓死朕了!”   皇帝陛下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膛。   姚燕燕僵硬地站在那儿,对着陛下尴尬一笑。   从爱妃这笑容里, 皇帝陛下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了看倒塌在地的屏风,又看了看站在面前的爱妃, 脑袋上冒出了一窜问号,似乎不明白柔柔弱弱的爱妃怎么忽然像变了个人一样, 不但会粗鲁地大喝出声, 居然还能一脚踹翻那架厚重的屏风。   “爱妃, 你……”皇帝陛下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自家爱妃。   却见爱妃忽然抬手掩唇,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冒出了泪花, 然后就朝着他扑了过来, “陛下~~”   皇帝陛下见爱妃居然哭了,一下子就心软了, 瞬间把自己刚刚的怀疑给忘了, 连忙搂住爱妃问道:“爱妃你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跟朕说, 朕给你做主!”   姚燕燕抬起小拳头轻轻锤了他一下,抽抽噎噎道:“是陛下,是陛下让臣妾受了委屈!”   皇帝陛下被倒打一耙的爱妃打懵了, 他眨眨眼睛盯着爱妃看,只听爱妃娇娇道:“臣妾原本是想过来服侍陛下沐浴的,谁知道刚刚走到屏风前,就听见陛下说要宠幸什么黄美人红贵人的……臣妾一心一意爱慕陛下,听到这些话,臣妾伤心极了,一不小心就撞翻了屏风……”   原来是这样!爱妃弱不禁风,如何能踢翻屏风,一定是朕方才看错了。皇帝陛下这么想着,就见爱妃抬起被泪水染得雾蒙蒙的双眼,委屈哒哒地凝视着他,“陛下,您不爱臣妾了么?您当真要宠幸其他美人?”   皇帝一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就心疼得要心碎了,又怎么可能去宠幸其他女人?他执起爱妃的玉手,解释道:“爱妃误会了,朕最爱的只有你,这天下女人,除你之外,都是些不堪入目的庸脂俗粉,哪里还有别的美人?除了你,朕永远不会宠幸别的女人。”   姚燕燕听了这话,泪水却没有止住,如同芙蓉泣露,幽怨委屈地看着陛下,“陛下说的都是真的么?”   皇帝陛下连忙抓过那三件衣裳,为她解释了一遍,道:“这三件衣裳是爱妃亲自为朕准备的,朕珍之爱之,才给它们赐了个才人、贵人和美人的封号,没想到竟令爱妃误会了。”   姚燕燕听到这话,心道果然,面上却装出一副刚刚才发现真相的样子,破涕为笑道:“原来是这样,陛下你真可爱。”   皇帝陛下听了爱妃的夸赞,露出个不太好意思的笑容。   姚燕燕道:“陛下,你还没穿衣裳呢,臣妾觉得,陛下您穿这件白色的最适宜。”   皇帝陛下闻言,顿时觉得那件白色的仿佛亮起了光辉,他笑着一指,道:“好,朕今日就宠幸雪美人!”   姚燕燕噗呲一笑,给他把衣裳穿上了。   次日一早,两人就去了太后宫中。   由于正是新年,即使喜好淡雅的太后也由得人将院中布置得喜气洋洋,连平日里垂在廊下的淡青色宫灯都换做了红色的。   两人到时,太后正坐在宫中用点心,身边坐着个小家碧玉型的美人儿,正是那厨艺绝佳的顾昭容。   一看见顾昭容,姚燕燕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饿了。   皇帝陛下也瞟了那桌上的粥水点心一眼。   两人给太后行了礼,就在太后对面坐了下来。   太后在顾昭容的服侍下,那帕子轻轻抹了嘴,才对着皇帝道:“我听说,你昨晚将凤阳许给了袁家子?”   皇帝陛下点头道:“正是。”   跟着就将昨日晚宴上袁昊求亲一事说了。   太后点了点头,神色平淡,看不出对这事儿是什么看法。   皇帝陛下接着道:“母后,朕这次过来,是想请您帮忙操持凤阳的婚事。”   闻言,太后皱了皱眉,明显不想管这个事儿,“凤阳的婚事,交由姚妃就可,哀家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哀家去费这个心?”   听了这话,姚燕燕更加确定太后不喜欢凤阳公主了,她笑道:“太后,您误会了,陛下并非想让您操劳,只是再过两日,陛下就要带着臣妾出宫,您是陛下与凤阳的嫡母,凤阳的婚事只有交到您手里,陛下才能放心。”   太后皱起了眉头,一双有些苍老的眼睛审视地看向姚燕燕,“陛下带你出宫作甚?”太后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发现姚燕燕除了太过貌美和霸着陛下不放外,并没有其他可指摘的地方,原本她已经放松戒心,可这会儿听见陛下要带着姚燕燕出宫,太后立刻就警觉了起来,莫非是姚妃拐着陛下出宫的?出宫做什么?   对着太后审视中包含警惕的目光,姚燕燕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心道这老太婆可真难攻略,辛辛苦苦刷了那么久好感度,说几句话的功夫又要掉,要不是为了北衙羽林军的统领权,她才懒得跟这老太婆多说废话。   皇帝陛下来之前就和爱妃对好剧本了,此刻听了太后问出这句话,他立刻叹息一声,开始发挥演技。   “母后,您也知晓,朕登基几年,一直荒废政务,朕听说麒麟山有位隐居的先生,才高八斗,博闻强识,于是朕想亲自去拜访,将这位先生请来辅佐朕。”   虽然如今有了科举制来选拔人才,但还是有些恃才放旷之辈不屑于此,而去隐居山野的,太祖起家时正是因为请出了一位隐居山中的贤士辅佐,才能一路顺利地打下江山。太后听了这话,神色缓了缓。   只听皇帝继续道:“这些年,朕没有上朝,朝中政务一直由章宰相把持。”   太后点头道:“是这样没错。”当年皇帝登基时尚且年幼,无力主持朝政,自然是由朝中老臣辅佐。   “可是……”皇帝陛下露出不忿之色,“朕这些时日,在爱妃的劝诫下上朝理政,才发现,章宰相这老匹夫,竟然不肯放权。甚至于他给朕看的奏折,都是事先挑选过的,全是一些冠冕堂皇的颂扬之词,长此以往,朕岂不是成了个耳聋眼瞎的傀儡?”   太后闻言,果然露出怒色,“他竟然敢如此!”   皇帝陛下连连点头,正要再说几句那老匹夫的坏话,桌下的脚忽然被爱妃踢了一下,他立刻想起台词,接着道:“朕前些天,偶然得知章宰相竟有意与袁家联姻,他已经是权倾朝野,若是两家联合,那风头岂不是要盖过皇室了?”   “皇帝说的在理。”太后话音一顿,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所以你才要将凤阳嫁入袁家。”   皇帝陛下点头道:“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朕这才赶在两家商定婚事之前,急急将凤阳下嫁。”   “陛下做得对。”太后欣慰地点头,忽然疑惑道:“这……‘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是哪里来的俗语?”   皇帝陛下是从爱妃嘴里听来的,他哪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不由看向了爱妃。   姚燕燕也不知道这句话从哪里来的?不过她脑子里总是会冒出些奇奇怪怪的话,因此早就想好了措辞,不疾不徐道:“回太后,这是臣妾在民间时偶然听过的,觉得甚有道理,就记下了。”   太后赞许地点头,答应道:“陛下放心,凤阳的婚事,我一定会好好操办,定不会出任何差错!”   皇帝陛下和姚燕燕对视一眼,双双称谢。   太后瞧着这两人坐在一起,一个俊一个艳,又如此恩爱默契,心中微微一叹。   起身道:“皇帝,你随哀家来。”   皇帝陛下莫名所以,还是跟着太后走到了内殿。   他们一走,姚燕燕立刻叫顾昭容给自己拿几块点心。   顾昭容不敢得罪姚贵妃,只得肉疼地将自己辛辛苦苦做好、用来讨好太后和陛下的点心夹给了姚燕燕。   而此时,内殿里头。太后娘娘走到床边,将藏在床头的一个锦盒拿了出来,递到了皇帝手里。   皇帝陛下打开一看,见里头是一枚铜制令牌,上面刻了一个“羽”字,周围还镌刻了一圈又一圈花纹。   “这是?”   太后目光温和地看着他,道:“这是统领羽林军的令牌,本就该交给你的,只是前些年哀家见你不思进取,日日沉迷享乐,心中着恼,才一直收着没有给你。如今见陛下有了勤政之心,还想要出宫寻访贤士,这令牌再留在哀家这里,就不合适了。”   皇帝陛下目光盯着这枚令牌,呆呆的没有说话。他和爱妃殚精竭虑,原以为要等到他们给太后办一场隆重的大寿讨她欢心,太后才能将令牌拿出来,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拿到了。   太后瞧见陛下怔住,笑道:“陛下要记住,令牌的权力是天子赋予的,只有你自己立起来,能服众,这天下,这万民,才能真正归心于你,到那个时候,陛下也无须依靠这枚令牌了。”顿了顿,她又道:“如今陛下已经长大了,往后也不可再纵着姚妃了,这后宫中,还是须得雨露均沾,方能开枝散叶,哀家看,顾昭容就是个好……”   太后话没说完,就看见陛下咧嘴一笑,抓起那枚令牌,扔下盒子就朝着前殿冲去,一边冲一边大声喊道:“爱妃,朕拿到令牌了,咱们拿到令牌了!”   太后:……   她盯着那绝尘而去的背影,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昏,怀疑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是她做的一个梦,否则刚刚看着还沉稳有度的陛下,怎么会突然变了个人? 第32章   “爱妃, 朕拿到令牌了……”   姚燕燕刚刚吃下两块糕点, 就听见内殿中传出皇帝陛下的大喊声。   她愣了一下, 待听清内容,激动得一下子蹦起来朝着内殿看去, 只见皇帝陛下手里高高举着一块铜令牌,正兴高采烈地朝着她冲了过来。   “爱妃你快看,这是统领羽林军的令牌!”   低头看着面前的令牌, 姚燕燕不敢置信道:“这真的是统领羽林军的令牌,这就到手了?”   皇帝陛下见爱妃高兴得两眼放光,他自己也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点头道:“不错,这就是统领羽林军的令牌, 爱妃, 咱们以后不用怕了!”   姚燕燕低头看着这令牌, 一时间心中充满了感动,“陛下, 臣妾好高兴。”   皇帝陛下:“朕也好高兴。”   姚燕燕激动道:“陛下, 这证明了咱们的努力是有成果的!这证明了咱们是可以改变命运的!”   皇帝陛下深情地握住爱妃的手,道:“爱妃, 这都是你的功劳。”   姚燕燕脸上浮起两片红云, 娇羞地靠在陛下怀里, 摇头道:“不,陛下,这是咱们共同努力的成果。”   顾昭容:……   两人说话间, 太后颤颤巍巍地由侍女扶着从内殿中出来。   瞧着抱在一起的两人,太后的目光非常复杂。   姚燕燕注意到了,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了陛下举着令牌跑出来的那一幕,要是在此之前,姚燕燕说不定要偷偷拧陛下一把,提醒他注意一点言行,但是现在……   令牌到手了!   再也不用看太后脸色了!   她自由了!   姚燕燕兴奋得脸都红了。   这要是前世,姚燕燕说不定就要光明正大地瞪太后一眼,然后拉着陛下趾高气扬地离去。不过这一世太后没给她和陛下使过绊子,对她的态度也还不错,姚燕燕看在她是陛下嫡母的份上,拉着陛下朝着太后行了礼,然后两人高高兴兴地走了。   以后再也不来了。   以上是两人此刻共同的心声。   当然,太后是不知道的。她被皇帝的那一番举动弄懵了,以致于还有点怀疑自己是在梦中。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太后又开始快速转动手中佛珠,同时一边往内殿走一边在心中默念:哀家一定是在做梦,哀家一定是在做梦。刚刚那都是假的,哀家要回去睡一觉,睡醒了就好了……   在太后慢吞吞地躺到床上时,姚燕燕和皇帝陛下已经回到了飞鸾宫。   两人趴到床上,开始商讨这次的行程。   皇帝陛下手里抓着纸笔,在雪白宣纸上写写画画,不一会儿就勾勒出一副非常简陋的地图。   他指着最中央的那个圆圈,对姚燕燕道:“爱妃你看,这就是皇宫。”   姚燕燕点头,就见陛下在那个圆圈里潦草地写了个“家”字。   皇帝陛下又指着那个圆圈延伸出去的一条笔直的线,“这是离开京都的主官道,最大最平坦,到时候咱们就从这里走。然后穿过两座城,四个村镇,绕过两座山,就到了麒麟山。咱们坐马车,十天之内就能到。”   姚燕燕看着皇帝陛下在地图上添添改改,崇拜道:“陛下,你真聪明,你怎么知道的?”   皇帝陛下一扬眉头,得意道:“那是自然,朕过目不忘嘛!”   他抓起那枚令牌,说道:“爱妃,这是咱们第一次出宫,一定要隆重!要气派!咱们要带两万羽林军出去,要坐大车!还要带几个人一路给咱们唱戏唱曲解闷。”   皇帝陛下又想了想,眼睛一亮道:“咱们把顾昭容也带上,让她给咱们做饭吃!爱妃觉得如何?”他期待地看向爱妃。   然后被拒绝了。   姚燕燕道:“陛下,如此大张旗鼓,实在不好。”   皇帝陛下不明白,“哪里不好?”   姚燕燕道:“陛下,带那么多人,岂不是谁都知道咱们的目的了?章老头才被咱们算计了一次,万一他狗急跳墙,给咱们使绊子怎么办?比如说像前世一样,用各种方式劝陛下不要出宫。”   皇帝陛下也想起来了,前世他有几次想带爱妃出宫游玩,但每次都被章宰相以各种理由劝了回去。现在想起来,恨不得狠狠抽章老头一顿。   “那现在怎么办?”皇帝陛下看着爱妃,问道:“带一万人?”   姚燕燕摇头,提议道:“陛下,臣妾觉得,咱们只需要带一百人就够了。”   “一百人?”皇帝陛下皱了皱眉头,不太乐意道:“堂堂天子出行,只带一百人,岂不是有损朕的威严?”   姚燕燕凑过去,在陛下耳边小声道:“陛下,咱们微服出巡,别人又不知道是天子出行。咱们装作是平凡夫妻外出游玩,正好可以体察人间百态,否则咱们一出去,官兵清道,走到哪里都空荡荡的,也太不好玩了。”   皇帝眼睛一亮,点头道:“爱妃言之有理。”   姚燕燕又道:“再者,带的多不如带的精,咱们把羽林军中武艺最高的都挑出来带上,弄五十人在明面上跟着咱们,另外一些人分散开在附近跟着,暗中保护咱们,你觉得怎么样?”   皇帝陛下一拍床铺,目光炯炯道:“朕觉得爱妃所言甚妙!”   两人在床上又嘀嘀咕咕商量了一阵儿,确定好计划,就分开各自行动去了。   姚燕燕负责后勤,准备出行的银两衣裳等等,皇帝陛下则去了北衙,命羽林军统领挑出一百个好手出来,顺便也把羽林军统领带走了。   两人就这么忙活了起来,而这个时候,章宰相刚刚与袁将军谈过一场,不欢而散。   章宰相的意思是袁家言而无信,明明说定了亲事却突然要去尚公主。   袁将军则说两家只是在议亲,还没真正定亲,婚事要看孩子的意思,儿子对公主一见钟情他也没法子。言外之意就是说章舒怡长得不行。   章宰相气急,赴约回来后就砸了不少东西。   儿子和几个门生站在一旁,被吓得不敢说话。   章宰相道:“是老夫低估了小皇帝,没想到他竟敢抢在老夫前头。”   儿子章书齐道:“父亲,孩儿觉得这说不定是凑巧,谁也没想到那袁昊竟然会看上凤阳公主,凤阳公主得罪过小皇帝,这么多年来一直无人问津啊!”   章宰相冷笑道:“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巧事?袁昊只是去湖边走走,怎么那么巧就邂逅凤阳公主?那凤阳公主前几年可出席过除夕宴?”   众人哑口无言。   片刻后,章书齐才道:“父亲,那现在要怎么办?”   章宰相看向门生赵昌,“季盛有何看法?”   季盛就是赵昌的表字,他思量片刻,而后道:“弟子觉得,美人计尚可一用。”见章宰相神情莫测地盯着他,他心头一跳,继续道:“上次失败,是因为我们都没见过姚贵妃,这才选错了人。”原本挑选异域舞姬,就是因为其长相艳丽又火辣热情,料想皇帝久居深宫,一定没见过这种美人,却没想到姚贵妃竟生了一副祸水相,这才判断失误。   稍一停顿,赵昌继续道:“这天下美人何其多,姿容再美,也有看腻的一天,小皇帝现在还新鲜,过些时日就不一定了。弟子这些时日一直暗中寻访美人,一旦有了合适的,立刻就能送进宫。另……”赵昌接着道:“老师可将姚贵妃的家人弄到京里,若是能让姚贵妃为老师所用……”   赵昌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那言外之意,众人都清楚明白。   章宰相抚了抚胡须,思量片刻后,道:“此事就交给季盛了。”   赵昌面上一喜,拱手道:“必不负老师厚望!”   ***   与此同时,宫中凤阳阁内。   张嬷嬷正挑选布料帮公主给未来驸马裁衣服,她这几日心情极好,坐在炭盆边一面选布料,一面对着正在绣荷包的凤阳道:“袁公子竟亲自跑到御前求亲,看来他对公主您真真是有心的。”   凤阳绣荷包的动作一顿,点了点头。   张嬷嬷又道:“前些日子公主落水,老奴这心里头一直担心,现在想来,倒是好事一桩,若非那晚姚贵妃跟着陛下来凤阳阁,也不会有后来撮合公主与袁公子之事。”她对着公主笑道:“姚贵妃如此受宠,想来再过不久就能诞下皇子,说不定就是将来的皇后,公主可要多多去拜见。”   凤阳又点头,当天下午就去了一趟飞鸾宫。   她去时,姚燕燕正坐在屋子里清点要带走的东西,多是钱粮衣裳以及给那群侍卫准备的衣服。   见凤阳公主来了,她有些意外,毕竟上次她去凤阳阁时,能明显感觉到这位公主并不喜欢她。   她收起册子,两人客套了几句,就听见凤阳公主说道:“我前些日子做了个梦。”   做梦?姚燕燕心里奇怪,这凤阳怎么回事?做了个梦跟本宫有甚关系?难道是因为找不到其他话题?   不过现在她要跟凤阳搞好关系,于是也就微笑着等着凤阳接着说下去。   凤阳抿了抿唇,道:“我梦见有两个姚妃娘娘。”   姚燕燕:???   只听凤阳又道:“不,应该是有另一个和娘娘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出现在了宫中。凤阳心想,这梦说不准预示着什么。”说着,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凤阳微微一笑,道:“真是一模一样,要是站在我面前,我肯定认不出来。不过陛下与娘娘情深似海,一定是能认出来的。”   “娘娘别太放在心上,凤阳只是随口一说。”   一直到凤阳离开,姚燕燕都摸不准她是什么意思。也许凤阳真的做了这样一个梦,但是她特意跑来告诉她是什么意思?   要是真出现一个和本宫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子,陛下他能认出来吗?   心里记挂着这个事,晚上睡觉时,姚燕燕就问了出来。   陛下今天一整天都在北衙,忙活了好久,这会儿早就累了,躺床上一闭眼就要睡过去,忽然被爱妃摇醒。   姚燕燕:“陛下先不要睡,臣妾问您一个问题。”   皇帝陛下闭着眼睛不愿意睁开,“爱妃乖,明天再问,朕好困啊!”   明天说不定本宫就忘了!姚燕燕好奇得睡不着,必须今天问。她问道:“陛下陛下,要是哪一天突然出现另一个跟臣妾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你会怎么做?”   皇帝陛下正迷糊着呢,听到这话他喃喃道:“一模一样?那不就有两个爱妃了?”   嘿嘿一笑,皇帝陛下幻想道:“那朕不就可以一手一个,左拥右抱,快活似神仙?”   姚燕燕:…… 第33章   姚燕燕嘴角的笑意已经没了。   然而皇帝陛下却没有发现, 他半眯着眼睛, 犹自沉浸在美妙的幻想之中。一只手抱着爱妃, 另一只手摸摸索索地抓到一个枕头抱进怀里,仿佛已经过上了梦想中左拥右抱的美好生活。   姚燕燕眉心微微拧着, 然后嘴角却勾起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她伸手,从陛下的里衣探进去,在他肚子上的软肉上摸来摸去。   然后, 找到最软的一块肉,掐住,拧螺丝似的, 狠狠一转!   “啊!”   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划破飞鸾宫的上空,值守的宫人吓了一跳, 有辩出这是陛下声音的, 连忙冲到寝殿门口着急地问:“陛下……陛下……”   寝殿内, 大床上,皇帝陛下龇牙咧嘴地瞪大眼睛, 那点睡意瞬间被剧烈的疼痛给掐没了。   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 他气愤地吼道:“喊什么喊!再敢打搅朕,朕把你们统统砍了!”   门外的动静瞬间消失了。   吼完那些宫人, 皇帝陛下苦着脸看着爱妃, 双手小心地盖在爱妃手上, 却不敢把那只掐住自己软肉的手拨开。   “爱……爱妃,松……松手,疼……”   姚燕燕一脸假笑, “陛下,打是亲骂是爱呀,臣妾掐你,那是因为臣妾爱你啊!”   “是……是这样吗?”皇帝陛下苦着脸,不忍心地看了眼自己被掐住的那块肉,然后闭上眼睛,弱弱道:“那,那爱妃尽管掐吧!”   姚燕燕一愣。   她看着陛下在烛光里皱巴巴的脸,看着他疼得紧紧拧着的眉。不知不觉,手上就松开了。   皇帝陛下原本以为还要疼上许久,正准备在心里背一本《论语》,忽然间不疼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眨眨眼,“爱妃,怎么不掐了?”   姚燕燕叹一口气,“傻陛下,臣妾是故意掐你,你不知道吗?”   皇帝陛下点头,现学现用,“朕知道,打是亲骂是爱嘛!”   姚燕燕忍了忍,没忍住笑出来,但是想到陛下方才说的那些话,又硬生生止住笑意,她哼了一声,“陛下可还记得自己方才说过什么?”   皇帝陛下试探道:“爱妃,怎么不掐了?”   姚燕燕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对他道:“就是臣妾掐你之前,你说过的那句话。”   ——一手一个,左拥右抱,快活似神仙。   皇帝陛下想起来了,可是他不明白爱妃为何气恼。   姚燕燕看他面上神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顿时开始后悔起来,刚刚为什么那么快松手,真该双手齐上,掐得陛下欲仙欲死。   不过……想到陛下刚才任她掐的样子,姚燕燕还是决定再给陛下一次机会。确定陛下现在是非常清醒,不是方才那种半困半醒的状态之后,她又问道:“如果真有一个跟臣妾一模一样的女人出现,那陛下还会想着左拥右抱吗?”   “这个……”陛下挠了挠头,“哪里有一模一样的人啊?”   姚燕燕道:“相貌生得一模一样。”   皇帝陛下道:“那其他地方肯定不一样。”说着,他叹了口气,“要真是有和爱妃一模一样的人,那她肯定就是爱妃,就像是神仙话本里仙人的分身一样,无论是一个、两个还是三个,那都是爱妃啊,既然是爱妃,朕肯定是要抱在怀里好好疼惜的。”   姚燕燕没想到陛下会这样解释,当即愣住了。   只听陛下又道:“但如果像爱妃说的只是相貌相同,那也只是相貌相同罢了,算不得一模一样。既然不是一模一样,那朕肯定能第一眼就认出来哪个才是朕的爱妃!”   姚燕燕道:“真的?”   “那是自然!”对于这个,皇帝陛下可是相当自信的,“爱妃若是不信,大可戴上面具,换件衣裳,藏身于十几名身形相似的宫女当中,朕肯定能一眼就看出来哪个是爱妃!”   看着皇帝陛下那得意洋洋的小表情,姚燕燕这回终于压不住脸上的笑容了。   她靠在陛下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一时情动,忍不住撅起嘴在陛下脸上香了一口。   陛下被这么一亲,眼神变得更软了,刚刚浮起来的一点点睡意又散了,他想到爱妃前天的承诺,不禁道:“爱妃,咱们来玩骑马吧!”   姚燕燕脸一红,桃花眼斜睨了他一下,笑道:“那陛下愿意给臣妾当马骑?”   皇帝陛下嘿嘿一笑,“只要爱妃高兴,莫说把朕当马骑,就是当那什么,朕也答应!”   “陛下你真讨厌~~”姚燕燕捏起小拳头锤了他一下,面色绯红,眼眸如水,娇羞无限。   皇帝陛下看着她,脸也跟着红了,他轻轻摩挲着爱妃白净的脸庞,在她眉心亲了一下。   红烛倒浇,被翻红浪……   明月含羞,罗帐春暖……   一夜至天明……   次日傍晚,一支车队悄悄从北城门离开,绕过北郊,踏入了南城门前面的主官道,朝着远离京都的麒麟山而去。   与此同时,终于解禁的李贵妃以拜访姚贵妃为由去了飞鸾宫,却被青壶拦在了外头,说陛下与娘娘这些时日要在宫中修身养性,不见外客。   一男一女整日关在屋子里,干什么事能修身养性?   李贵妃心中暗气,却不敢在飞鸾宫闹腾,自从上次被姚燕燕踢了一脚以后,她就再也不敢轻视那个女人,想了想,她便去拜见了太后,期间拐弯抹角地说起了陛下和姚贵妃两人终日躲在飞鸾宫中厮混的事儿。   然而太后知道两人离宫去麒麟山寻找贤士,那飞鸾宫里的陛下和姚妃,想必是为两人打掩护的宫人。因此听了李贵妃的话,她眉头都不带动一下,只转动着手里的佛珠,缓缓道:“既然如此,那你就不要去打扰。”   李贵妃一呆,没想到一向不喜欢陛下在后宫厮混的太后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是……”   “可是什么?”太后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近来有温柔体贴又厨艺高超的顾昭容在身侧陪伴,她对李贵妃越发不耐起来,“若是闲着无事,就多看看《女戒》,多背背经史诗书,等到陛下召见,也好多多规劝陛下。将来诞下子嗣了,也能言传身教,我们皇室的子孙,可不能不学无术。”   当年兰妃就是因为出身低微,大字不识几个,才没把皇帝教好,今后皇家的子孙,可万万不能如此了。   可陛下从未临幸过她,想要子嗣,又不知道该等到何时。李贵妃心中有些怨气,但是面对太后严厉的目光,只能点头称是。   ***   出宫的车队行了好几日,皇帝陛下一开始的新奇慢慢退去,再加上冬雪未消,外头冰天雪地没什么好看的,皇帝陛下也再懒得往外瞅了,只是外头冷,可就这么在车里待着实在无聊。   姚燕燕看陛下又打了个呵欠。从车厢中一个小柜子里取出几本书,递到皇帝面前。“陛下,咱们来看书!”   皇帝陛下还以为是什么有趣的话本子呢,结果低头一看,却是《史书》,他兴趣缺缺地摇头,“不看。”   姚燕燕说道:“可是陛下,你要当明君的话,就得多看书呀!”   皇帝陛下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看不看,朕不看这种书。朕多找几个贤士给朕治理国家就好,要是他们敢不听话,或是敢像章老头一样糊弄朕。朕就叫羽林军把他们一个个都砍了!”   姚燕燕听了这话,略微有些惊讶,没想到陛下这么快就无师自通“枪杆子出政权”的道理啊!   不过一个空有武力的君主只能让人畏惧,却不能让人打心眼里尊敬爱戴。姚燕燕将来可是要母仪天下的啊,她可不希望以后有人在背地里说她的陛下只是一个空有兵力却没有文化的暴君。姚燕燕自己没多少文化,就更不希望陛下也不通文墨,万一以后有人当着面骂她和陛下,陛下却听不懂,那该有多可怕?   见陛下抗拒地将头一直往后仰,姚燕燕抓住他的胳膊,对他道,“陛下,臣妾从小就一直羡慕嫡姐姚嫣嫣。”   皇帝陛下闻言,想到那个灰头土脸整天在飞鸾宫扫地的女人,不屑地哼了声,“那个女人有甚值得爱妃羡慕?”   姚燕燕:“可是她是嫡女,从小就有先生教她琴棋书画,教她舞文弄墨,而臣妾,只能眼巴巴地躲在一旁偷看,有一次,臣妾为了多学几个字,趴在窗边待了几个时辰,腿都酸了,站不起来,好可怜啊~~”   听爱妃这么说,皇帝陛下本来无所谓的表情渐渐变了。   只听爱妃又道:“陛下,臣妾好想多读书,多识字,你看这《史书》上好多字,臣妾都不认识呢!臣妾好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故事呢!”   “《史书》有甚好看的,等以后朕多搜罗些奇异话本子给你,那才叫好看,保管你看得不想睡觉。”话是这么说,但是皇帝陛下还是接过了那本书,开始一句一句念给爱妃听。   他念一句,姚燕燕就跟着念一句,不知不觉就度过了一个上午。   羽林军统领名叫陈霖予,是个高大健壮的汉子,长得颇有英气。   他做护卫打扮,骑马行在马车一侧,马车中帘子遮得严严实实,偶尔被风掀开一点点,也只能隐约瞧见两个依偎在一处的身影,却看不清里面人在做什么。   他一开始知道小皇帝要挑选军中百名高手出宫游玩时,心中是不太情愿的。   毕竟谁都知道小皇帝不学无术,还是个耽溺享乐喜好美色的小白脸,听说脾气也不太好,这一路上还不知要怎么折腾他们这些人。当然,他们被折腾还是其次,怕就怕小皇帝在半道上看上了哪个美人,命令他们当街强抢民女。   陈霖予只要一想到史书上写着,前朝某位昏君当街奸淫民女的事儿,就一阵头皮发麻。   如果小皇帝当真命令他们行此恶事,他们身为臣子,也是不得不做的,只是可怜,他们原本是拱卫宫城的忠勇将士,却要沦为昏君手中的恶犬。   只是令陈霖予感到惊奇的是,小皇帝这一路上除了和贵妃出来看看景致外,并未弄出什么幺蛾子,也没折腾他们这些兵士,就算是与美人处在私密的车厢里,也并未纵情淫乐,而是……   听着车厢传出来的读书声,听着那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快要叠在一起的念诵典籍的声音。   陈霖予心中渐渐感到几分安宁,也许,陛下早先那些荒唐的传闻,只是因其年幼无知,太过贪玩罢了,如今陛下年岁渐长,想来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位明君的。   至于姚贵妃……想到初见时那令人惊艳的绝色姿容,陈霖予心中感到一阵愧疚,觉得当真是人不可貌相,他原本以为这种姿容艳丽身段妩媚的女子,定是个迷惑君心的祸水,没成想,竟是一位能辅佐陛下的贤妃。   陈霖予心想,以后对待这位贵妃,一定要打从心底里尊敬。 第34章   “大人, 人都带来了, 保管您见了满意。”   年已过, 夜里依旧冷得叫人发颤,赵昌裹着件褐色大氅, 由一名提着灯笼的仆役领着,走进了一间小院中。   此时这院子里,已经点起了不少灯笼, 一群衣着单薄容貌秀丽的小姑娘跪在屋子里,即便帘子垂了下来,依旧冷得浑身发抖。   一名眼神严厉的妇人坐在一旁盯着她们, 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立刻谄媚地站起身, 亲自打开了帘子。   帘子后, 赵昌迈步进来。   虽然只是个五品官, 但仅凭着他的章宰相门生这一点,就叫人不敢轻视。   那妇人领着赵昌到主位上坐下, 给他倒了杯热茶, 便道:“大人您请看,这些姑娘都是今年最出挑的。”   赵昌喝了口茶, 从进来到现在就没有正眼瞟过下面的人, 听了这话, 他道:“不要出挑,就要最好的。”   那妇人闻言,心头一叹, 便熄了多推销出去几个的想法,只叫了其中一个出来。   “艳艳,你过来。”   听到这个名字,赵昌目光一动,便抬眼望了过去。   这一眼却险些叫他摔了手中杯盏,当众失态。   只见那名叫“艳艳”的瘦马,身着一袭桃红色衣裙,一张小脸在烛光下艳美无比,桃花眼如烟笼雾,似醉非醉,眼波流转间,叫人看上一眼便要神魂颠倒。   赵昌呆呆地盯着那女子看,口中不禁道:“像,太像了……”简直同初五夜宴上那容光绝艳的姚贵妃一模一样!若是给她换上华服,送入宫中,也不知那小皇帝认不认得出来?   不,他一定认不出来!   章宰相已经命人将姚贵妃的娘家人调入京中,只是柳州离京甚远,紧赶慢赶也要两个月才能入京,到时候又不知会生出什么变故。但是如果让宫里的姚贵妃“变成”他们的人,小皇帝……不就又能回到宰相大人的掌控之中?   而他献上了这么大一份礼,一定更能得宰相器重!   赵昌想到这儿,心口都热了起来。   他问道:“这女子从何而来?”   那妇人忙道:“回大人,她是扬州人,生父姓秦,生母姓王。她爹娘当年可是杭州出了名的俊男美女,只可惜夫妻俩命薄,一次外出祭祖,遭遇了山匪,二人双双遇害,就留下这么个当时才六岁的丫头,孤苦伶仃的,也是小妇人好心,才收留到春月楼里养着。”春月楼就是出了名的给达官显贵养瘦马的地方。   赵昌闻言,暗道:姚贵妃是柳州人,这女子是扬州人,相隔甚远又无亲无故,竟然生得如此相像,好似双生。这就有意思了!   赵昌扔出一张银票,道:“这丫头本官要了,收拾收拾,送到本官府上。”   听了这话,那名叫艳艳的女子抬头看了赵昌一眼,触及对方目光时又羞涩地垂下了头。   没过多久,一顶粉色小轿从小院中抬出,跟在赵昌马车后头走了。   回了府,赵昌当即让人带艳艳下去沐浴,又准备了华服为其装扮,甚至不顾礼制让人偷偷打了贵妃才能佩戴的首饰,还请人教导她宫中礼仪。   这么几天下来,瞧着与那宫中惊鸿一瞥时见到的姚贵妃更加相像了,足能以假乱真。   而这时候,他派去扬州调查的人也传信回来了,证实那老鸨说的的确属实,这艳艳的身份没有问题。   打点好一切,他就将这名与姚贵妃极为相像的女子,送去了宰相府……   ***   十天的时间转瞬即逝,这日中午,皇帝陛下的车队终于行到了麒麟山附近。   麒麟山极高,却并不算陡峭,周围有河有早,若是春日,必然是一片草木葱茏、花香鸟语之景。不过跟周围草木凋零的荒凉模样不同,麒麟山因为栽种了许多长青植物的缘故,远远望去仍是一片郁郁葱葱。   皇帝陛下带着爱妃下了马车,两人仰头看着这传闻中一心先生隐居的地方,脑子均里不约而同冒出了疑问。   皇帝陛下道:“这地方……能住人?”   姚燕燕抱着陛下的胳膊,晃了下脑袋,道:“对啊陛下,要是让臣妾住在这里,只怕连一天都过不了。”   皇帝陛下摸着下巴,“这山上没有琼浆玉露又没有奴仆伺候,这日子是人能过的?”   姚燕燕脑袋靠在了陛下肩膀上,点头道:“肯定不是人过的日子。所以能隐居在此,一定非常人也!”   皇帝陛下想到这是个能对付章老狐狸的高人,赞同地点点头。   羽林军统领默默看着他们,待两人停下来,才拱手道:“陛下,娘娘,属下已命人去这附近搜罗野物,待用过午膳后,便可上山了。”   皇帝陛下点头。任由羽林军猎野物搭灶台,两人相携着又回到了车上。   姚燕燕凑到陛下耳边小声道:“陛下,等陈统领他们上山找到一心先生的住处,你就能见到他了,到时候您可一定要好好表现,一定要把一心先生拉到咱们这里。”   皇帝陛下点头,自信地拍拍胸膛,“爱妃放宽心,包在朕身上。他要是敢不为朕效力,朕就让陈霖予把他拖出来绑走!绝不会便宜了陈国!”   姚燕燕点头,兴奋道:“那陛下有何良计?”   “良计?”皇帝陛下疑惑地看着爱妃,“何需良计?只要朕亮明身份,他还敢不为朕效力?”   姚燕燕:……   她叹了口气,“那万一这个一心先生是个威武不能屈的硬骨头呢?”   皇帝陛下皱起了眉头,“那爱妃说要怎么办?”   姚燕燕劝道:“陛下,臣妾听说这种真正有才华有谋略的人,都是小心眼的,你要是对他的态度太差,人家说不定就会觉得你在侮辱他,就不会真心为你效力了。”   皇帝陛下眉头皱得更紧了,“怎的如此麻烦?那朕该怎么办?”   姚燕燕附在他耳边小声道:“陛下,咱们可以三顾茅庐啊!到时候一心先生肯定会被陛下的诚意打动,然后死心塌地地为陛下效忠!”跟着就将三顾茅庐这个典故解释了一遍。   皇帝陛下听完,却明显不情愿,“朕是九五之尊,朕亲自来到麒麟山请他,已经是屈尊降贵了,还要朕去请他两次三次,那朕岂不是威严扫地?”   姚燕燕笑道:“陛下您想什么呢?怎么会是威严扫地呢?您要是三顾茅庐将人请出山,将来一心先生为您平定天下,这传出去,那可就是君臣相得的美谈啊!说不定还能流芳百世呢!”   然而皇帝陛下对流芳百世并没有什么兴趣。他双手笼在袖子里,盘腿坐在车厢里一动不动,明显拒绝配合。   姚燕燕看他这样,有些无奈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皇帝陛下哼了声,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在说:   你这个负心汉,居然要我去别人面前做小伏低,你一定是不爱我了!   姚燕燕:……   她对上陛下的眼神,忍住想要喷笑的冲动,转头拉开车厢窗子,想要看看别的东西转移一下注意力。不能笑,笑了陛下就更不愿意配合了。   不过这窗子一开,刚好就看到陈霖予骑马快速奔行在草地上,双腿控马、弯弓搭箭的英姿,他一身藏蓝色箭袖劲装,身形高大笔直,目光锐利如电,手指一松,箭矢若流星飞射而去,穿透层层荒草,势如破竹,正好贯穿一只野兔的双目。   那兔子被利箭贯穿,钉在一棵树上,双腿虚弱地蹬了两下,便再也挣扎不动了。   姚燕燕看着这一幕,目光里透出几分赞赏,不由赞叹道:“真帅!不愧是能做统领的人。”   皇帝陛下耳朵动了一动,他忍不住朝着窗外看去,刚好见到陈霖予又一次弯弓搭箭,射中了一头猎物。   他哼了声,“不过射只兔子,有什么好看的?”   姚燕燕还没见过陛下射兔子呢,不由道:“那陛下射过兔子吗?也给臣妾射一只吧!”   皇帝陛下哪里会射兔子啊,他这小身板连弓都拉不开,他要是能射箭,早就上马亲自给爱妃猎来美味了。不过有爱妃赞叹羽林军统领在先,皇帝陛下不愿意露怯,只嘴硬道:“朕是九五之尊,哪里能亲自去狩猎?”   姚燕燕也没在意,她又看了眼陈霖予狩猎的英姿,小声道:“不过陈统领生得好高大啊,瞧着也健壮,身上一定全是肌肉吧!”   肌肉?皇帝陛下记得这个词,爱妃曾经说过,就是那种摸起来一点也不软、硬邦邦的、一块一块的肉。   哼,那种肉有什么好的!   兵士们将猎来的野物扒皮清洗干净,撒上作料,架上火堆烤了起来,香味远远飘出,勾得姚燕燕早早跑到火堆旁蹲守。   趁着爱妃盯着烤野兔看,皇帝陛下将陈统领叫到马车后。   借着马车的遮掩,叫陈统领转过身去。   陈统领不明所以,却还是遵从命令转身背对着陛下。   皇帝陛下瞧见左右无人,悄悄踮起了脚尖,却够不到陈统领的后脑勺。   他暗暗吸一口气,再一次踮起脚尖,这一次垫得更高更久,够……够……还是够不着陈统领的后脑勺。   皇帝陛下伸出手照着陈统领的后脑勺比划了两下,沉重地发现,陈统领竟然比他高出整整一个头!   整整一个头!   他一个臣子,怎么能比朕高出这么多!   想到爱妃说过的话,皇帝陛下愤愤不平地去按陈统领的胳膊。   好硬!   去戳陈统领的腰。   好硬!   最后,皇帝陛下叫陈统领转过来,他的目光落在了陈统领的肚子上,没关系,这里一定是软的。   皇帝陛下满怀期待地用力一按!   还是硬的。   这怎么可能?怎么能有人把肚子也练得全是硬邦邦的肌肉?皇帝陛下偷偷揉了一把自己软趴趴的肚皮,想到爱妃赞扬陈统领的那些话,看着陈统领的目光顿时变了。   然而,皇帝陛下不知道,他此番背着众人,对着陈统领又戳又按上下其手的举止,却叫人生出了误会。陈统领原本还以为陛下特意避开众人单独与他说话,是有要事要交代,却没想到,在这没有人看见的地方,陛下竟然做出如此行径。   对上皇帝意味不明的目光,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难怪陛下一路上都没碰过貌美的贵妃娘娘,原来……陛下竟然是……   可他是臣子,若是陛下当真想要,他又该怎么拒绝?想到家中心爱的娇妻,陈统领攥紧双拳,噗通一声跪下,磕头道:“臣家中已有妻室,臣绝不喜男色,求陛下放过臣!”   皇帝陛下:…… 第35章   看着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陈统领, 皇帝陛下都懵了。   片刻后, 想明白陈统领是什么意思, 皇帝陛下眉头一抽,老不高兴, 同时又感到一阵屈辱。   这个陈统领,长得比朕高,身上的肉比朕硬也就罢了, 居然还敢把朕想成那种有断袖之癖的人,实在是胆大包天!朕是那种人吗?就算朕要断袖,朕也不会看上陈统领这种又丑又粗鲁肉还硬的男人, 就算朕要断袖,那也得是爱妃变成了男人朕才断袖!   像这种动不动就想入非非的臣子, 必须予以严厉的惩戒, 叫他以后再也不敢胡乱揣测朕的喜好!   想到自己踮起脚尖, 鼻子也够不到陈统领的后脑勺,皇帝陛下眼睛一眯, 反派气场十足, 冷笑道:“朕是天子,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你敢违抗君命?”   陈统领闻言, 心头一沉, 双拳攥得更紧,他又砰砰砰磕了几个头,声音沙哑地恳求道:“陛下, 臣一介莽夫,不堪厚爱,求陛下看在臣日夜守卫宫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放过臣吧!这天下好男儿多的是。”   皇帝面色冷沉,“天下好男儿多的是,可陈统领只有一个啊!”敢比朕高这么多的也只有你一个!   陈统领双眼微微发红,“陛下,臣家中早有娇妻,臣与内子恩爱情深,实在不忍辜负,求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陛下:“这好办,就让你妻子随你进宫,一同服侍朕吧!”   这话一出,陈统领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他双拳攥得死紧,胸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屈辱。可他不敢抬头,他怕一抬头,就会忍不住用怨恨的目光去瞪视皇帝,这是大不敬!   下一刻,却听一声娇笑从前面响起,是姚贵妃的声音,她道:“陛下,你真坏,作甚吓唬陈统领?”   吓唬?陈统领胸中的屈辱和怨恨忽的一滞,他恍恍惚惚地抬头,就见到姚贵妃手里抓着两串银签子穿着的兔腿,将其中一只递给了皇帝。而皇帝面上也没了方才所见的冷硬阴沉,而是皱着眉头,鼓着脸,一副稚气少年气恼时的天真模样。   只见皇帝陛下接过那烤得喷香扑鼻的兔子腿,对着自家爱妃抱怨道:“都怪这个陈统领,瞧着是个正经人,谁知道心中所想竟那般污秽不堪!他居然还以为朕……以为朕……”皇帝陛下一甩袖,气恼道:“哼,不提也罢!”说着,就深情款款地看向自家爱妃,“爱妃,朕同你的情意天地可鉴,除了你,朕绝不会亲近任何人,无论男女。陈统领居然把朕想成那种见异思迁的负心之徒,实在该打。”   姚燕燕听到陛下当着别人的面,对自己这样一番深情表白,也感动得难以自已,不禁伸出没有拿烤肉的那只手,同陛下那只没有拿烤肉的手牵在一起,娇羞道:“陛下你好讨厌,这里还有别人呢~~”   皇帝陛下饱含深情道:“有别人又如何?朕与爱妃要恩爱百年、千年、万年,此情天地可鉴,区区一个陈统领又算什么?”   姚燕燕感动地泪眼汪汪地靠在陛下怀里,“陛下!您对臣妾真好。”   皇帝陛下伸出没有拿烤肉的那只手,揽住爱妃香肩,情意绵绵道:“爱妃!你如此贤良淑德、秀外慧中,朕不对你好,朕要对谁好?”   姚燕燕咬了一口烤兔腿,哽咽道:“陛下!”   皇帝陛下也咬了一口烤兔腿,哽咽道:“爱妃!”   两人就这么一边拥抱着、一边啃着烤兔腿走远了,时不时还能听到一两句情深意长的爱语。   跪在地上完全被遗忘的陈统领:……   姚燕燕和皇帝陛下回到马车上,两人啃烤兔腿啃得满嘴流油。   皇帝陛下一边啃兔腿一边还不忘在爱妃面前给陈统领上眼药,“爱妃,你别看那个陈统领长得人高马大还有肌肉,其实他脑子有问题。”   “诶?是这样吗?”姚燕燕很是惊讶,“臣妾看陈统领长得挺聪明的啊!”   皇帝陛下痛惜道:“爱妃,这你就不明白了,有些人看起来聪明,其实脑子里都是面糊糊,陈统领这样四肢发达之人,其头脑一定非常简单!”   姚燕燕其实在陈统领跪下去磕头那会儿就在了,想到陈统领居然会把她的陛下想成是断袖,顿时觉得陛下言之有理,她赞同道:“看来陈统领果然装了一脑袋面糊糊。”她又啃了一口烤兔腿,香得舌头都在战栗,这种吃野外杂粮长大的兔子,烤起来就是比宫里养的兔子香!   眼珠子一转,她忽然想到,“陛下,既然陈统领如此愚笨,那他还能继续当统领不?咱们要不要换一个人?”   说到换人,皇帝陛下却果断地摇头,道:“不成,虽说陈统领是个傻子,但是这人不能换。”   短短时间内,在姚燕燕和皇帝陛下的嘴里,高大英武的陈统领已经从头脑简单、愚笨,退化成了傻子。   姚燕燕疑惑道:“为何不能?”虽说他们现在没有可用之人,但不代表将来没有啊,而且陛下这语气如此果断,让她分外好奇起来。   只见皇帝陛下张嘴撕下一大块兔肉,含含糊糊道:“陈统领他们家跟章老头不太对付。”他嚼吧嚼吧咽下那口兔肉,“但凡是跟章老头不对付的,朕统统都要重用!”   姚燕燕奇怪道:“陛下怎么知道的?”   皇帝陛下眉梢一扬,肯定道:“陈统领堂弟被章家三房的庶长子打了,折子都参到朕案头了!”跟着就将章老头那老狐狸给他一堆乱七八糟奏折,自己却从中辩清了京中家权贵间实际关系一事在爱妃面前炫耀了一通。   姚燕燕看着皇帝陛下的目光果然充满了崇拜,“陛下您真厉害!”   假使皇帝陛下现在有条尾巴,那都得翘上天去了。   他矜持地略一点头,然后说出了重点,“所以,长得像陈统领那样人高马大有甚用?还是要像朕这样脑瓜子聪明的,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归宿。”   姚燕燕了然一笑,靠在陛下怀里娇娇道:“陛下说得真对!”她靠在陛下怀里,察觉到陛下身体微微颤动,便知道他在偷笑,于是姚燕燕就期待万分道:“但要是陛下也能像陈统领那样,生得高高壮壮,八块腹肌,那……那陛下您就更完美了!”   皇帝陛下听爱妃又提起这个,想到陈统领身上那硬邦邦的肌肉,很是不悦道:“那种硬肉有甚好的?”他抓起爱妃的手摸自己肚皮,“爱妃你摸摸看,这种软软的肉摸起来才舒服呢!”   姚燕燕撒娇道:“可是臣妾觉得那种有八块腹肌的儿郎最有大男子气概了,而且又高又壮,特别有安全感。要是陛下也变得又高又壮又结实,那臣妾靠在陛下怀里,岂不就像小鸟依人?那陛下揽着臣妾,岂不是会衬得格外英武?”   “真……真的吗?”皇帝陛下现在的个子不算矮,但是爱妃的个子在女子中格外高挑,两人站在一起时,他只比爱妃高上两三寸。但如果他能长到像陈统领那么高……想象着把爱妃整个人罩在怀里的场景,皇帝陛下竟可耻地有些心动。   “自然是真的,臣妾难道还会骗陛下吗?”姚燕燕拿帕子给自己和陛下擦了擦吃烤肉吃得油乎乎的嘴巴,继续娇声道:“陛下现在才十八岁,可还有得长呢,只要陛下有心锻炼,将来陈统领站在您面前,说不定还得仰着头呢!到那个时候,全天下的女人都会羡慕臣妾,有一个对臣妾一心一意,又高大英武的好夫君。”   她在皇帝陛下耳边娇声软语,哄道:“陛下,臣妾好想将来能摸到陛下的腹肌啊,一定特别结实,还弹手呢!”   皇帝陛下被爱妃吹了一通耳边风,吹得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他下定决心,闻鸡起舞,艰苦锻炼,日夜不辍,风霜无阻。   终于长高了足足十寸!还锻炼出了十二块腹肌!   当他踏着晨光走出来时,陈统领仰头惊叹地看着他,继而羞愧地垂下了头。   爱妃捂着樱桃小嘴惊呼不已,陶醉地靠在他怀里,一边抚摸着他的十二块腹肌一边惊叹道:“陛下,您好英武,好威风,好结实!除了您,臣妾不会再看其他人的腹肌一眼……”   皇帝陛下揽着爱妃,睥睨着陈统领,得意大笑:“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笑醒了。   皇帝陛下下意识往腹部摸去,触及软趴趴的肚皮时,一下给惊醒了!   连忙晃醒车厢里躺着午睡的爱妃,“爱妃爱妃,朕的十二块腹肌没了!没了!”   姚燕燕:……   陛下您都睁开眼了,咋还没从梦里醒来呢!   而这时,车厢外的陈统领禀报道:“陛下,娘娘,臣带人在山上搜了一圈,没找到人。” 第36章   皇帝和贵妃用过午膳后, 照例躺在宽敞的车厢内午睡, 陈统领则留下五十人防守后, 带着另外五十人上山寻找隐居在此地的一心先生。   然而在麒麟山上找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将那座山都翻遍了, 莫说是隐居在此的贤士,就连人家居住的屋舍都没瞧见。   这座山上,根本不像有人家居住。   陈统领又翻找了一遍, 还是没找到后,只好带着人回来复命。   而听见陈统领没找到人,姚燕燕和皇帝一起从车厢里钻出来。   “怎么可能?”两人异口同声道。   陈统领中午时才闹了那么大一个乌龙, 此时对上皇帝陛下的视线,不免有些尴尬, 他垂头道:“麒麟山并不算大, 微臣带人将每一寸地方都搜罗过了, 的确没有找到。”   姚燕燕和皇帝陛下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疑问。   皇帝陛下对陈统领道:“你先候着, 朕要与爱妃商议一番。”   说完, 两人就又钻进了车厢内,还关上了车门。   姚燕燕拉上车窗扯上帘子, 车厢里顿时一片昏暗, 确定外面的人没法听见他们谈话后, 才和陛下凑到一起,小声道:“陛下陛下,这可怎么办?陈统领他们没找到那个一心先生啊!”   皇帝陛下也发愁呢, 他回道:“爱妃爱妃,朕绝对没有记错,那个一心先生就是陈国皇帝在麒麟山寻到的,他肯定就在这麒麟山上。”   姚燕燕想到一个可能,问道:“陛下,您还记得前世陈国皇帝是哪天请出一心先生的吗?”   皇帝陛下挠了挠头,“这……朕如何能知道?朕又没有跟在陈国皇帝屁股后面。”   姚燕燕紧张道:“难道一心先生已经被陈国皇帝弄走了?咱们来晚了?”   皇帝陛下赶忙摇头,“应该没有,朕记得一心先生扬名是在两年后!”   姚燕燕摸摸下巴,“难道……咱们来早了?”   皇帝陛下疑惑地眨眨眼,“来早了?他不是隐居在麒麟山的高人吗?”   姚燕燕摇头,道:“陛下此言差矣,高人的想法肯定与咱们是不同的,说不定人家高人觉得隐居的日子过烦了,就跑到山下玩去了,也说不定玩累了玩够了,人家觉得隐居生活更好,又跑回山上隐居去了。”   皇帝陛下嘟囔了一句,“高人不都该淡泊名利不染尘俗吗?怎么还能跑来跑去的?”   姚燕燕失笑,“陛下啊陛下,高人又不是定点刷新的boss,怎么就不能跑来跑去了?”   皇帝陛下睁大好奇的眼睛看她,“何为暴死?”   姚燕燕愣了一下,摸不着头脑,反问道:“对啊陛下,何为boss?”   此事暂且揭过,两人继续讨论起神秘失踪的一心先生来。   姚燕燕说道:“陛下,这件事告诉我们,咱们虽然重生了,占据了一定优势,但并不是全知全能的,就像这次一心先生这个事,就说明咱们准备得不充分。咱们应该提前派人探知一心先生是否在麒麟山,然后再准备充足饱含诚意地过来请他出山。这样就不会扑个空了。”   皇帝陛下叹道:“爱妃言之有理。现在咱们要怎么办?”   姚燕燕道:“陛下,咱们来都来了,花费了这么多时间精力,肯定不能半途而废呀!臣妾觉得,咱们可以在这里守株待兔,同时派侍卫去周围村镇打探打探有没有一心先生这个人。陛下以为如何呢?”   爱妃的提议,皇帝陛下自然是赞同的,他点头道:“听爱妃的!”   于是,皇帝陛下命人在山下安营扎寨,两人的住处也从马车上转移到帐篷里。且从第二天开始就命人到附近村镇寻访,只是一连等了三天,依旧没有一心先生的任何消息。   这日傍晚,残阳斜照,山下水流波光粼粼,因为天冷,河边的十几座帐篷前,已经升起了一个又一个火堆。   侍卫们有的在河边清洗猎来的野物,有的在火堆上架起锅子煮水。仅有的两名侍女则从粮车上取出从附近村镇买来的米面和调料,开始做饭。   一队外出打探消息的侍卫骑着马儿由远及近,为首之人正是陈统领,他勒马停下后,便走到皇帝的火堆前,禀报道:“陛下,还是没有任何消息。附近村镇百姓都说,没有听说过一心先生这个人。”   皇帝陛下叹了口气,摆摆手让陈统领退下。   他垂头拨弄着火堆,一时想着一心先生也许已经被陈国弄走了,过不了两年陈国就要挥师攻打,届时大齐又要陷入一片动荡当中;一时想着爱妃追随他重生,还跟着他跑到这穷山恶水之地跋涉,他却没能让爱妃过上几天好日子,也许以后还要让爱妃跟着他受苦……心中就充满了沮丧和对自己的失望。   “陛下~~”   皇帝陛下正呆呆看着火堆,忽然听见爱妃呼唤他的声音,他连忙抬头张望,就见爱妃站在远处,举着双手朝着他奔了过来。   皇帝陛下连忙起身迎接,走到近前才发现爱妃手里竟举着两块黑乎乎的东西,瞅见那两个东西,皇帝陛下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这是何物?黑炭?”   姚燕燕笑道:“这是地瓜呀!陛下肯定没尝过吧!臣妾特意让人买了几个回来,陛下您尝尝,这东西可香了!”   然而皇帝陛下并不相信,还有想要逃走的冲动。   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对姚燕燕道:“爱妃,朕……朕还不饿。”   姚燕燕道:“陛下,不饿也可以吃的,这可是臣妾亲自烤的,吃了还能消食呢,可好了!陛下您尝尝就知道了。”她说着,将地瓜递到了陛下面前,满以为陛下会接过去,谁知道陛下被她伸过去的动作吓了一下,立刻往后缩了两步。   姚燕燕:???   陛下我拿的是地瓜不是蛇啊,你怕什么?   皇帝陛下盯着握在爱妃手里那两块黑乎乎的东西,心里就有些毛毛的。爱妃之前做那三菜一汤,瞧着卖相还挺好的,味道却那般可怕,这两团黑乎乎的东西,看起来如此丑陋肮脏,他要是吃下去,会不会当场死掉?   皇帝陛下又往后退了一步。   姚燕燕看着陛下抗拒的样子,再看看手里看起来黑乎乎脏兮兮的两个烤地瓜。顿时明白了。   柳眉一扬,姚燕燕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举着两个地瓜慢慢接近,对陛下道:“陛下,这可是臣妾亲手烤的呢,您要是不吃,岂不是白费了臣妾这一番心意?”   ——陛下,烤地瓜跟做菜不一样,这回保证好吃的!   然而从出生到现在从未吃瓜地瓜这种东西的皇帝陛下,并没达到和爱妃心意相通的地步,此时处于恐惧当中的他更加不能听懂爱妃的话外之音了。见到爱妃阴笑着举着两个地瓜朝他逼近,皇帝陛下惨叫一声,拔腿朝着自己的帐篷冲了过去。   这一道惨叫凄厉至极,惊飞了附近山鸟,也惊起了附近巡守和做饭的侍卫。众人紧张地望过去,见是贵妃娘娘追着陛下跑,顿时松了口气,又见怪不怪地扭回头做自己的事儿。   皇帝陛下绕过了几个火堆,终于冲进了自己的帐篷,冲进帐篷以后他赶紧就要把门关上,却迟了一步,眼见爱妃已经追着闯了进来,他连忙闭着眼睛抱住了帐中的柱子。   “爱妃,朕不要吃地瓜!”   姚燕燕看着陛下苦着脸抱着柱子,面上充满害怕,俨然一个即将被劫匪无情抢走贞操的小姑娘,笑得肚子都要疼起来了。   她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才忍住笑走到陛下跟前,“陛下,待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皇帝陛下坚决抗议,“朕不要,朕就是去死,也不要吃地瓜!”   姚燕燕噗呲一笑,“陛下,吃地瓜死不了人的。”   皇帝陛下:“你骗朕,这地瓜吃了朕肯定会死的!”他欲哭无泪道:“朕能为了爱妃去死,但要是朕因为一个烤地瓜死了,那也太不值了。”   姚燕燕原本还觉得好笑,听了这话,却是愣住了。看着抱着柱子不撒手的陛下,她心中那种捉弄陛下的心思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几乎要溢满她心灵的温柔。她放下其中一个地瓜,然后凑近了一点,在陛下紧张戒备的神情中,忽然将那烤地瓜掰成两半。   随着地瓜被掰开,一股浓郁的香味弥漫开来。   皇帝陛下鼻子动了动,他小心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随即惊讶地瞪大。因为那烤地瓜黑漆漆的外表内,竟然是一片金灿灿的瓜肉,好似黄金一般诱人,却比黄金多了几分柔软。   见陛下呆呆地看着这地瓜,姚燕燕吃了一口,然后将另一半递给陛下,示意他尝尝。   见爱妃吃了几口,皇帝陛下便松开柱子,将信将疑地捏着那半个烤地瓜,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这一小口下去,他眼睛一亮,不敢置信道:“真香!”   姚燕燕喷笑,在陛下尝过外表丑陋,内里喷香软糯的地瓜以后,姚燕燕又带着陛下尝试了外面裹着一团丑陋泥巴的叫花鸡,到最后,两人吃得肚皮滚圆,一起坐在帐篷内说话。   在陛下赞扬过外表丑陋,内里丰富美味的烤地瓜和叫花鸡以后。姚燕燕就对着陛下道:“陛下现在开心了吗?”   听见爱妃这么一说,皇帝微微一愣。   只听爱妃继续道:“臣妾今天下午见陛下一直不开心,所以才特意逗陛下的。陛下你想想啊,烤地瓜和叫花鸡都是外表丑陋,叫人第一眼便瞧不起的,可是只要人们耐心去了解,亲自去尝试,就会发现,其实它们远比外表看上去要美好。如这般丑陋的小东西都能令人大吃一惊刮目相看,更何况是陛下这样上苍选中的天子呢?臣妾相信,陛下能成为皇帝,死后还能重来一次,一定是上天眷顾,一定是上天也看到了陛下藏在深处的优点,陛下其实是一个比谁都好的人。”   她看着陛下,目光在烛光里温柔无比,道:“所以呀陛下,就算咱们找不到一心先生,那也没什么要紧的。只要咱们一起努力,一定能让大齐昌盛起来的,臣妾与陛下,也一定能长长久久,平平安安的。”   皇帝陛下闻言,心口又热又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情不自禁地抱着姚燕燕,哽咽道:“爱妃,你真好。”   姚燕燕也回抱他,“陛下,你也很好,是这世界上最好的陛下,也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夫君,将来也会是最好的爹爹。”   皇帝陛下听了这一番话,今日一整天的沮丧与失望消散一空,他的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爱妃,朕一定会让大齐昌盛起来,一定会让你、让咱们将来的孩儿,过上好日子的!   立下了决心后,次日天刚亮,皇帝陛下就起来,爬到了麒麟山上,决定亲自找一回,如果还是找不到一心先生,那就算了,他回去广招贤士,斗倒章宰相,不信大齐起不来。   找了一个上午没找到,皇帝陛下也没有气馁,决定休息一会儿继续找。   晌午时,皇帝陛下一边思考将来的事,一边漫无目的地在山林中穿行,走着走着,一抬头,忽然发现树上挂了一团下圆上尖的土疙瘩。瞧着有点像昨晚刚刚吃过的叫花鸡。   如果是以前,瞧见这样丑陋的东西,皇帝陛下肯定避之不及,但是在经过昨晚以后,皇帝陛下对这样丑陋的东西已经有了新的看法。   只是这树上怎么会挂这个?难道……是爱妃为了给朕一个惊喜,特意挂上的?   皇帝陛下看着树上那个土疙瘩的目光渐渐亮了起来。他在附近找了找,找到一根长树枝,对着那土疙瘩捅了几下,期待叫花鸡掉下来。   此时的陛下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马蜂窝…… 第37章   皇帝陛下捅了几下, 没将那土疙瘩捅下来, 也不觉得奇怪, 只以为爱妃把叫花鸡扎得太紧了。听见附近隐隐约约响起一阵嗡嗡声更没在意。   直到陈统领寻过来,瞧见陛下在捅的那东西后, 大惊失色,急忙喊道:“陛下,不可!”   啪的一声, 那土疙瘩叫皇帝捅了下来,摔到了树下。   陈统领:完了!   皇帝陛下眼睛一亮,他低头看去, 却并没有从那裂开的土疙瘩里看到香味喷鼻的叫花鸡,而是……   一群马蜂从蜂巢中涌出, 聚集成云, 直扑陛下面门。   皇帝陛下吓了一跳, 这才惊觉不对,慌忙后退几步, 额头却忽的一痛, 原来是被其中一只马蜂蛰了一下。   这东西竟是会咬人的!   皇帝陛下啊的一声,火烧屁股似的转身跑了。   陈统领赶忙迎上去, 一边脱下披风挥散蜂群, 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护驾!快护驾!”   附近值守的侍卫慌忙冲过来帮忙。可任凭他们如何驱赶, 这群马蜂都只认准了陛下一个人,从各种刁钻的角度穿梭而过,直直往皇帝陛下身上冲。   皇帝陛下吓坏了, 万万没想到从那土疙瘩里的装着的竟不是叫花鸡,而是一群可怖的虫子!   那群虫子黑云一般嗡嗡嗡地朝着他涌了过来,皇帝陛下护住了脸又护不住脖子,护住脖子却护不住脸,没多一会儿,脸上和脖子上便一片火辣辣的刺痛。   有侍卫脱下披风罩在他脸上,皇帝陛下盖着披风惊慌失措地往山下跑,身后跟着蜂群和一群惨叫着的侍卫……   而此时,姚燕燕正坐着步辇,被人抬着往山上去,她怀里抱着一只包了几层棉布的食盒,打算去山上给陛下送吃的。   谁料刚刚走到半山腰,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鬼哭狼嚎般的惨叫。   姚燕燕听出其中还有陛下的声音,脸上一白,连忙叫人跑快点去护驾。   抬着步辇的侍卫也慌了,要是陛下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人统统都得跟着陪葬啊,急忙抬着贵妃火烧火燎地往山上赶。   山上草地一片枯黄,常青树却还郁郁葱葱。姚燕燕坐在步辇上,着急地拨开挡在前面的树枝,就瞧见盖着披风的陛下惨叫着往这边跑,身后还跟着一团黑云。   姚燕燕仔细一看,脸色更白了。   我去!陛下你怎么招惹了马蜂!   身边的侍卫立刻冲上去护驾,姚燕燕扔了食盒,抬手折了一根带了许多叶子的树枝,就要冲上去救陛下。   而这时候,皇帝陛下也瞧见了不远处的爱妃。见爱妃朝着他过来,他脸色更白了,脱口而出:“爱妃快走,不要过来!”   见爱妃没听见,皇帝陛下慌不择路一扭身,竟是又往山上跑去。   那群马蜂发现毁了它们家园的罪魁祸首改往山上跑,纷纷愤怒地追了上去。   在一片嗡嗡嗡的可怕动静里,皇帝陛下盖着披风往山上冲,身后跟着一窝马蜂,贵妃娘娘抓着树枝紧随其后。   一群侍卫着急忙慌地聚在陛下身边扑打马蜂。   然而这马蜂实在太多了,行动迅速个头又小,侍卫们的刀剑伤不了它们,披风罩过去扑打往往也只能打中少数的几只,不但没能护住陛下,反而更加激怒了那群马蜂,翅膀一震,尖锐的毒针就直直往人脸上刺去。   连后面的姚燕燕也被扎了一下,她捂住脑门,疼得都要哭出来了。   跑在前头艰难躲避马蜂的皇帝陛下,隐约听到了爱妃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就见爱妃红着眼捂着头,身边还围了好几只马蜂。   发现爱妃不但跟了上来,还被马蜂蜇了,皇帝陛下惊得连魂都要掉了,心头又是愤怒又是心疼,抓起头上的披风奋力朝着周围的马蜂挥去,“去死,全都去死!”   许是因为围在陛下身边的马蜂实在太多,他这一扑,居然有十几只马蜂被这披风打飞,撞到了树上,跟着就掉到地上不动了,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   皇帝陛下见有成效,挥舞披风的动作越发快了起来,一边挥一边回头对身边的侍卫喊道:“快去保护爱妃!”   侍卫们慌乱之下听了这命令,慌忙朝着姚贵妃涌了过去。皇帝身边顿时空了大半,只剩下个陈统领。   然而这群马蜂精得很,见陛下不好对付了,阵型顿时一变,化作利箭似的形状朝着人最多的地方涌了过去。   皇帝陛下眼见爱妃就要被包围了,惊慌之下,竟然扒开了身上的衣服,壮烈万分地喊道:“来啊!过来咬朕!不准欺负爱妃!”   哗的一声,黑压压的蜂群又朝着皇帝涌了过去。   姚燕燕见到这一幕,惊得肝胆俱颤,被马蜂蜇多了,可是要死人的!   当下也顾不得阻拦的侍卫,抓着树枝就冲到陛下身边驱赶蜂群。   夫妻俩顿时撞到了一起,被黑云般的蜂群围了个水泄不通。   “啊啊啊……”   两人一边尖叫一边齐心协力地挥打马蜂。   姚燕燕手上却忽然一痛,被马蜂蜇了个正着,她痛得手一松,树枝就掉到了地上。   而见到她没了“武器”,蜂群更加毒辣地朝着她挤了过去。   皇帝陛下吓得六神无主,赶忙抓着披风盖到爱妃头上。   夫妻俩一边惨叫一边慌不择路地往山里冲。   后头跟着一群点起火把驱赶马蜂的侍卫。   若是平常时候,养尊处优的陛下和贵妃肯定跑不过久经锻炼的侍卫,但是此刻面对一群凶残无比的马蜂,两人心生恐惧的同时拼尽全力地往前冲,竟将那群侍卫甩在了后头。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两人慌乱间误打误撞冲进了一片高高密密的灌木丛里。   身上被灌木丛刺得有些发疼,然而那阵穷追不舍的嗡嗡声竟渐渐消失了。   皇帝陛下小心翼翼地一抬头,发现追着他们不放的马蜂竟然被拦在灌木丛外头,进不来了!   他高兴坏了,连忙对爱妃道:“爱妃,咱们得救了!那群马蜂进不来!”   姚燕燕这时也发现了,这片灌木丛上头挂了几个不显眼的暗青色布包,那群马蜂在灌木丛外徘徊一阵,却不敢进来,片刻后就散去了。   “陛下,我们得救了!”   “爱妃,我们得救了!”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完,又气喘吁吁痛哭流涕地抱在一起。   然而死里逃生后,那阵被忽略的疼痛顿时涌了上来,皇帝陛下捂住自己的脸和脖子,痛苦地呻吟起来。   见陛下疼得哎哎叫,姚燕燕连忙扒开陛下的手仔细看他的脸和脖子,这才发现,陛下的脸和脖子已经肿起了好多个小疙瘩,有的甚至已经充血发黑了,瞧着极为可怖。   “不好,陛下,咱们得赶紧下山找大夫去!”   姚燕燕说着就要拉着陛下走,手上忽然一沉,就见陛下脸色发红,虚弱道:“爱妃,朕……朕觉得脑袋好沉,身体……也好沉。”   姚燕燕连忙摸了摸陛下的额头,这才发现陛下竟然已经发起热了。   她吓了一跳,连忙把陛下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陛下别怕,我带你去找大夫。”   她扶着陛下起身,环视一圈后,才发现这灌木丛后别有洞天!这里竟藏着一座宅子,外边用篱笆围了一圈。虽说只是简陋的木屋,屋顶也只是铺了几层茅草,但对于此刻急需帮助的两人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姚燕燕连忙扶着陛下走过去,一只手扶着陛下,另一只手砰砰砰去敲门。   “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我家相公受伤了急需救治,有人吗?”   姚燕燕焦急地喊了好几声,那屋子里才传出动静。   一名身着素袍,木簪束发,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打开屋门走了出来。见着两人,他吃了一惊,几步穿过院子,打开大门让两人进来。   姚燕燕立刻道:“我家相公被马蜂蜇了……”   “我知道。”那中年男子急急说了一句,便从姚燕燕手里搀过人,扶着进了屋子。   姚燕燕连忙跟了上去。就见对方扶着陛下躺到木床上,又迅速打了盆热水给她,“先给你夫君擦擦汗,查查还有哪里被蜇了,我这就去取药。”   姚燕燕慌忙地接过盆子,也没多想,赶紧给陛下擦去身上的汗水和脏污。   皇帝陛下此刻已经昏迷了,他脸上满是潮红,嘴唇却一片惨白,被马蜂蜇到的地方大多已经发黑发肿,姚燕燕掀开他的衣裳仔细查看,才发现不止是脸和脖子,连胸膛、双手和手腕也被蜇了好几个。   看着陛下脸上脖子上那密密麻麻的痕迹,姚燕燕一边给他擦洗一边掉眼泪。   刚刚擦洗完,木屋主人就匆匆捧着一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了干净的布巾、两罐药和一些处理伤口的工具。   姚燕燕连忙让开,站在一旁看着他给陛下处理伤口,并为他一一指出陛下衣裳下的伤口。   这木屋主人应该是名大夫,处理伤口的动作极为熟练,他迅速帮陛下把脸上和脖子上的伤口清理干净、取出残留的毒针,就赶紧去处理陛下胸膛和其他地方的伤口。   然后让姚燕燕赶紧取其中一瓶药膏给陛下上药。   姚燕燕小心地用小棒挖出那些半透明的绿色药膏涂抹在陛下脸上,见陛下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面上痛苦之色减去,心口终于松了松。   就听木屋主人道:“被蜇了这么多下,寻常人只怕命都要丢掉半条,亏得你家相公运气好,身上没留下多少毒针,要不然就难办了!”   姚燕燕应了一声。   在木屋主人将伤口全部清理干净后,姚燕燕赶紧给陛下身上其他地方上药。这时候,木屋主人取来一篓子药材,一边挑拣一边道:“这药膏可是我费了好长时间才做成的,你相公好了以后,记得付诊金。”他看了一眼姚燕燕和她男人身上华贵的衣裳。   姚燕燕点头,感激道:“您放心,这是应当的。”   木屋主人抚了抚胡须,看着这姑娘一心一意只盯着她丈夫看的样子,笑了一下,“亏得你们运气好遇着了我,否则被马蜂蜇了这么多下,身子早就熬不住了,就得赶紧准备……”“后事”那两字实在不吉利,木屋主人顿了顿,没再说了。   而此时,皇帝陛下意识慢慢清醒,迷迷糊糊地听见身边有人说:“被马蜂蜇了这么多下,熬不住了,得赶紧准备……”   熬不住了?   朕熬不住了!   赶紧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朕的后事吗?难道……朕要死了! 第38章   朕要死了!   要死了!   死了!   了……   这句话如同一个魔咒, 在皇帝陛下脑中不断回响。他忘了睁开眼睛, 只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呆呆地想着这句话,整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当中。   那马蜂蜇人那么疼, 被蜇到的伤口还变黑了。朕早该想到它是有毒的。   朕原本以为,朕重生了,只要朕好好努力, 朕一定能带着爱妃过上好日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朕这就要死了呢?   假使上苍当真眷顾朕, 为何要让朕年纪轻轻就英年早逝?   皇帝陛下想起自己的死因,绝望之中又升起了几分懊恼。他昏昏沉沉地后悔着, 朕早该知道的, 不该去捅那个马蜂窝的, 如果朕不去捅马蜂窝,就不会被马蜂蜇到, 如果朕不被马蜂蜇到, 那朕现在还好好的,如果朕现在还好好的, 那爱妃就不会为朕伤心难过了……   皇帝陛下越想越难过, 可他发觉自己的脑子越来越清醒, 身上也渐渐的不那么痛了。   察觉到身体的变化,皇帝陛下更伤心了,朕果然是要死了, 居然都回光返照了。   该怎么办?朕要是死了,爱妃该怎么办?她那般柔弱心善,若是朕死了,她一定会被人欺负的!   况且……爱妃说不定已经怀了朕的骨肉,朕要是走了,他们母子孤零零的多可怜!   谁会怜惜朕的爱妃与可怜的孩儿?朕之前算计了章老头,朕要是死了,他一定会折磨朕的爱妃和孩儿!   皇帝陛下越想越绝望,他想着想着,忽然记起一件事,猛地睁开了眼睛。   下一瞬,他就看见爱妃红着眼睛坐在自己面前。皇帝陛下连忙问:“爱妃,你也被马蜂蜇了,你现在如何了?”   姚燕燕见陛下终于醒了,压在心口的那块石头总算放下了。听到陛下一醒来就是关心她,她不禁一笑,道:“陛下,臣妾只被蜇了两下,运气好,伤口里没有毒针,抹了药就好了。”   听到爱妃没有中毒。皇帝陛下总算是放心了。他松了口气,想要抬手摸一摸爱妃,但又想起自己已是将死之人,不由黯然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姚燕燕自然不知道陛下此时的想法,见他脸色苍白,眼神黯淡,还以为是中毒之后太过虚弱。心疼地摸了摸陛下的脑袋,她道:“陛下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热茶。”   皇帝陛下很渴,可是他不想让爱妃离开自己的视线。他害怕爱妃一离开,自己就魂飞西天,再也看不到爱妃了。   因此他摇摇头,骗了爱妃,“朕不渴,爱妃你陪朕说说话。”   姚燕燕看陛下眼神不安,以为他是身体虚弱缺乏安全感,于是乖乖坐在床边守着他。   两人小声地说了几句话后,皇帝陛下抬眼环视这间小木屋,见屋子里挂着一些农户的用具,就问道:“这儿是何处?”   提起这个,姚燕燕立刻凑过去轻声道:“陛下,之前咱们不是被马蜂追着闯进一片灌木丛里吗?然后你就昏迷了,我这才发现,原来这片灌木丛里面,竟然还有这样一座小宅子。方才我去打水的时候看了,这宅子外边有许多灌木丛掩人耳目,周围林木生长的位置很奇特,相互掩映隔档,从里头可以隐约瞧见外头,但是从外头看,却半点都发现不了异常,难怪陈统领他们进山搜寻时一直找不到。”   听了这话,皇帝陛下问道:“爱妃的意思是,这间木屋的主人就是一心先生?”   姚燕燕点头,兴奋道:“一定是他没错!”   她期待地看着陛下的反应,却发现,陛下看起来不但不高兴,脸上还有些愁苦。   姚燕燕疑惑道:“陛下,你怎么不高兴呀?”   终于找到了一心先生,以皇帝陛下的性子,这会儿应该激动地从床上蹦起来,然而皇帝陛下一想到自己就要死了,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闷闷道:“爱妃,朕之前昏昏沉沉的,听见有人在说话,可是那木屋主人?”   姚燕燕点头道:“对的陛下,就是那个疑似一心先生的木屋主人。也是他帮你处理伤口的,手法老道,他应该还是名大夫。”   皇帝陛下点头,声音有些沙哑,“这就对了,朕前世听说过,一心先生不但是一位谋士,还是一名神医,他什么都会。”   看陛下明明很虚弱,还不肯入睡,一直坚持和她说话,姚燕燕很是心疼,她摸了摸陛下的鬓发,劝道:“陛下,你先睡一会儿吧!就算要打动一心先生,也先要养好身体呀!”   然而皇帝陛下不肯入睡,他怕他一觉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他躺在床上,抬眼对上爱妃红红的眼圈,心道:爱妃在朕醒过来之前,一定已经难过地哭过很多次了。可是现在,为了不让朕难过,爱妃还在强颜欢笑。   爱妃这么爱朕,朕就算要死了,也一定要先给爱妃安排好后路。   心里这么想着,皇帝陛下开始交代后事:“爱妃,除了藏在柜子里那三十万两,朕的龙床上还有一个暗格,里头还有二十万两银票。等爱妃回京后,就将那些钱都找出来,趁现在国内还未大乱,带着那些钱和统领羽林军的令牌,多挑选一些护卫,然后到一个没有争端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吧!”五十万两,足够爱妃衣食无忧一辈子了。如果到那个时候,爱妃遇到了一个心仪的好人……   皇帝陛下想到这里,鼻子就是一酸,差点掉下眼泪。如果有人能全心全意对爱妃好,那朕……朕就喝了孟婆汤,免得到了黄泉下天天吃醋。   姚燕燕哪里知道陛下心中想法,听了这话,她愣了一下。   心道:我去,都到现在了,都找到一心先生了!陛下竟然还没有放弃卷钱跑路的想法。这到底是怎样一种执着啊?   这要是在平日,姚燕燕早就用上诸般手段劝陛下放弃了,要是一国之君还保不住身家性命,那就算带着钱跑到天涯海角,他们又哪里能躲得过小人觊觎?   不过看陛下眼圈泛红,脸色苍白的虚弱模样,又不忍心在这个时候打击陛下。她看陛下嘴唇干得都要起皮了,于是道:“陛下,我去给你倒碗热水,你再等会儿啊。”   说着,帮陛下掖了掖被角,就转身出去了。   皇帝陛下盯着爱妃离开的背影看,一直到那背影消失,都不肯收回视线。他心道:朕改变主意了,这么好的爱妃,朕就算天天醋死也不喝孟婆汤了。喝了孟婆汤,朕还怎么等到爱妃一起投胎?   姚燕燕可不知道皇帝陛下的脑洞已经开到奈何桥去了。她关上屋门,小心地摸了摸眼睛,心道那药膏真是辣,明明抹皮肤上那么凉快舒服,不小心弄了点蹭到眼睛上,竟然差点肿起来,下次上药一定要更小心才行。   去厨房时经过堂屋,这才发现这木屋主人正在接待客人。   那客人瞧着十分年轻,约莫不到二十岁,身着武人长袍,那料子虽瞧着不算名贵,但同木屋主人身上的麻布料子相比,已算十分贵重了。   姚燕燕本来并不在意,随意一瞥,却发现那年轻男子穿着的黑布鞋子样式奇怪,鞋头尖尖翘起,只有陈国人,才会习惯穿这种鞋子!   这是个陈国人!难道他就是前世来请一心先生出山的陈国皇帝?   姚燕燕心头警铃大作,但下一刻,她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眼,才算松了口气,上辈子她听说陈国皇帝生得虎背熊腰、长髯飘飘。眼前这人虽然也高大,但面白无须,又有些斯文气,瞧着更像是一个文人。应当不是陈国皇帝。   不过他毕竟是个陈国人,还是得防备!   而这时候,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的年轻男子,也抬起头,在见到姚燕燕时便呆了呆,没有想到这简陋木屋中,竟然会出现这样一位高挑艳丽的绯衣美人,被她那双似乎含着忧愁的、微微发红的桃花眼一望,年轻人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丢了,落入了她那双桃花潭水一样清澈美丽的眸子里。   片刻后,他回过神,不由尴尬地咳了一声,侧头对木屋主人道:“这位是?”   木屋主人抚了抚胡须,说道:“这是我救下来的。”说着就将原委简单解释了一遍。   那年轻人听到眼前的妙龄美人已为人妇,不由露出了几分失望,却守礼地不再看过去。   而姚燕燕,则借着去厨房倒水的功夫,躲在厨房门口竖起耳朵偷偷听那二人谈话,两人说话声音不大,姚燕燕离得又有点远,没法完全听清,只隐约听到那年轻人劝说木屋主人前往陈国,还说陈国国君是个礼贤下士的好皇帝巴拉巴拉,总之就是把陈国国君吹得天上有地上无。   姚燕燕有些不屑,她家陛下才是最好的皇帝。不过这下,她对木屋主人的身份更加放心了,但同时,对那个陈国年轻人也更加忌惮了。   这个人看起来和木屋主人很熟,比他们更有优势,看来她和陛下得快点采取行动,决不能让陈国皇帝抢先了!   想到这儿,姚燕燕快速倒了杯水。   在从堂屋前经过时,特意放慢了脚步,一是为了趁机多偷听点东西,二是要表现得端庄优雅一些,好刷刷一心先生的好感度。   进了陛下躺着的屋子,她把门关上。然后就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她道:“陛下,我方才偷听到一心先生还没答应那个陈国人,他说还要考虑几天,这就是咱们的机会啊!”   皇帝正想着这回光返照还真长啊,就听见爱妃这么说。他眨了眨眼,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颤抖着声音道:“爱妃,朕……朕不是要死了?”   姚燕燕懵了,怀疑陛下烧糊涂了,她摸了摸陛下的脑袋,“陛下你说什么呢?谁说你要死了?”   “可朕……朕之前明明听到你们说朕熬不住了,要准备后事。”跟着,皇帝陛下说到这个,觉得自己仿佛又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当中。   姚燕燕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了陛下之前奇怪的反应是因为什么,顿时哭笑不得,她摸了摸陛下的头,笑道:“我的傻陛下,你怎么这么傻?”她笑着将事实解释了一遍,才道:“陛下,你当时意识不清醒,听错了呀!”   皇帝陛下从头到尾听完,还呆呆地没反应过来,“朕……不用死了?朕不用死了!”他终于醒悟过来,于是先前所有的悲伤和绝望哗啦啦全都泼了出去,他也一点都不虚弱了,噌的一下就从床上蹦了起来,亢奋地抱住爱妃亲了几口,“太好了太好了!”他激动地笑个不停。   姚燕燕瞧他这样子,也忍不住噗呲笑了出来,只是笑了一下她就连忙捂住嘴,对陛下比了个嘘的手势。   皇帝陛下也终于想起来外面还有人。立刻捂住了嘴巴。只是他实在太高兴了,即便捂住了嘴巴,即便没有发出声音,那双眼睛也微微弯着,浓浓的笑意从里头透出,洋溢着巨大的喜悦。   两人坐在床上相拥了许久,等到平静下来,皇帝陛下就对爱妃道:“爱妃,帮朕洗漱打扮,朕要收拾得干干净净、精神百倍地出去,把那个陈国人比下去,把一心先生拉拢到咱们这边!”   然而姚燕燕听了这话,却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犹豫道:“陛下,这会儿去,不太好吧!”   皇帝陛下握住爱妃的小手,温声道:“爱妃可是担心朕的身体?朕没事的,朕现在神清气爽,朕……”   “陛下,我不是这个意思。”姚燕燕犹犹豫豫地看着他,对着陛下充满疑惑的目光,她叹了口气,下床,走到门边的木架子上取来木盆,那里头还有半盆水。   皇帝陛下奇怪地看了爱妃一眼,就听她道:“陛下,您看看吧!”   皇帝陛下闻言,便低头朝着木盆看去,却见那清澈的水面上,倒映出了一个微微有些扭曲的……猪头!   皇帝陛下震惊地瞪大双眼,水盆中的猪头也震惊地瞪大双眼。   皇帝陛下抬手摸了摸脸,水盆里的猪头也抬起手,摸了摸肿如发面的脸庞。   朕……朕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朕……朕方才就是用这副尊容和爱妃温存的?   想到自己刚才还用这张猪头脸亲了爱妃好几口,皇帝陛下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险些厥过去。   他僵硬地抬头,直直望进了爱妃眼里,果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个猪头的倒影。   皇帝陛下啊的一声,躺倒,拉被,缩进了被子里。   朕不活了! 第39章   姚燕燕看着突然躲到被子里去的皇帝陛下, 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她随手把水盆放下, 看着那被子下面鼓起的一团, 憋住笑,凑过去小声道:“陛下, 你放心,这只是暂时的,大夫说了过几天就能恢复了。”   被子里的人动了一下, 然后就不动了。   姚燕燕更凑近一点,脸几乎贴在了那团石青色的被面上,又轻轻唤了一声, “陛下~~~”   皇帝陛下在被子里拱了拱作为回应,却仍然不肯说话。   姚燕燕知道陛下这是害臊了, 于是她坐到床上, 俯身下去, 隔着一层被子抱住了他,就感觉到被子下面的人身体绷紧了。   她憋住笑, 故作委屈道:“陛下, 您为何不同臣妾说话,难道……您是嫌弃臣妾了吗?”   听了这话, 皇帝陛下立刻回了一句, “朕没有!”   说完, 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急了,他又放缓了声调,闷闷道:“朕是嫌弃自己, 朕现在变得这么丑。”   确实挺丑的。姚燕燕心中暗道:不过在这时候,怎么能打击陛下?于是她又放柔了声音道:“臣妾不许陛下这么说,在臣妾心里,莫说陛下只是一时肿成了猪头,就是真变成了一头小猪,那也是这世上最英俊的猪。”   皇帝陛下哼了一声,“朕就知道你嫌弃朕,朕就知道你觉得朕是个丑陋的猪头!”   姚燕燕:……   不不不,我错了,其实一点都不丑的,仔细看还有点可爱。   她尴尬一笑,连忙顺毛撸,“陛下,您是最了解臣妾的,您难道还不明白吗?在臣妾心里,您永远都是最英俊、对臣妾最好的陛下。”   听了这话,被子下面的人动了动,迟疑道:“真的吗?”   姚燕燕一看有戏,立刻温声保证道:“真!当然是真的!比黄金还真!陛下,臣妾怎么会骗您呢?在臣妾心里,陛下您是永远笼罩庇佑臣妾的苍穹,您是永远温暖照耀臣妾的明日……在臣妾心里,您就是臣妾最好的归宿,是臣妾最爱的夫君,没有任何人能与陛下相比。”   听了这样一番情真意切的告白。皇帝陛下果然大为感动,被子下面传来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爱妃,朕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爱朕,连朕毁容了也待朕一如最初,朕……朕好高兴。”   “陛下高兴就好。”姚燕燕连连点头,伸手要去掀陛下被子,只听陛下接着道:“爱妃你放心,就算哪一天你也变丑了,朕也一定不会嫌弃你的。”   姚燕燕:……   陛下谢谢你了但是不用了,臣妾一点也不想要有变丑那一天。   她试着去掀陛下的被子,“陛下,那你现在可以出来了吧!”   然而被子纹丝不动。   姚燕燕又加了把劲,然而被子坚如磐石地盖在陛下身上,就是不动弹。   姚燕燕:“陛下?快出来吧!别闷坏了。”   皇帝陛下双手紧紧攥着被子,还用肩膀压了压,杜绝任何被爱妃突然掀开的可能,他道:“爱妃,你对朕的心意朕已经知道了。你如此爱朕,朕更应该以最好的样子出现在你面前,所以,朕想要等脸恢复了再给爱妃看。”   姚燕燕哭笑不得,只得道:“可是陛下,大夫都说了至少要三天才能恢复,您确定要一直闷在被子里吗?您受得住吗?”   皇帝陛下嗯了一声,小声却温柔道:“为了爱妃,朕什么都受得住。”   姚燕燕:……   她目光一转,忽然道:“不好!大夫说了,这伤口必须要见风才能好得快,陛下您这样闷在被子里,把伤口闷坏了可怎么办?臣妾听说,有些人也是被马蜂蜇了,羞于见人便终日用布巾紧紧裹住,结果你猜怎么着?”   也许是因为姚燕燕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讲恐怖鬼故事的诡异感,那裹住皇帝的被子抖了抖,传出陛下有些颤抖的声音,“怎么着?”   姚燕燕用夸张的语气说道:“那人的伤口不但溃烂了,还长出了虫子……”   话音未落,皇帝陛下刷的一下掀开了被子。   姚燕燕欣喜地看过去,却见陛下迅速转身背对着她,明显是不想让她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姚燕燕好笑道:“陛下,您躲什么呢?您现在的样子,在您醒来之前,臣妾已经看了很久了喔~~”   皇帝陛下脊背挺直,正经无比道:“爱妃不能过目不忘,朕只要一直背对着爱妃,再过两天,爱妃肯定就自己忘了。”   人的记忆的确是会越来越模糊甚至出现错误的。姚燕燕听了这话,竟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怎么反驳?难道告诉陛下,您现在肿成猪头的样子臣妾印象深刻,想忘也忘不了?   到时候陛下肯定会羞愧得直接从窗口跳出去。   姚燕燕憋住笑,后退了两步,叹气道:“陛下说的是,既然如此,那臣妾就不勉强陛下了,只是臣妾刚刚倒的水都要凉了,陛下一定渴了,快点喝了吧,臣妾出去给您弄点吃的。”   说罢,她转身就走,脚步声特意加大,关门的时候也故意弄出点动静。   陛下听见离去的脚步声和关门声后,果然转过了头,瞧见爱妃出去了,他立刻拿起床边的碗,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水。   而这时,姚燕燕出了屋子,却没有直接往厨房里去,而是直直朝着木屋主人看去,就见木屋主人站在篱笆围成的院子门口,似乎正送那年轻人出门。   那年轻人临走前还在劝他:“在下今日说的那件事,还请您一定要好好考虑。”   木屋主人叹了口气,道:“你放心,三日内,我一定会给你答复。”   那年轻人眼睛一亮,拱手道:“那在下就恭候先生佳音了。”说罢,他就转身离开了。   姚燕燕注意到那年轻人离开,却不是从灌木丛里钻出去,而是绕到了这宅子后面,那里应该有一条更方便的通道。   见木屋主人转过身来,姚燕燕立刻露出一个微笑,几步上前俯身一拜。   木屋主人立刻侧身避开,疑惑道:“诶,你拜我作甚?”   姚燕燕立刻真情实感道:“多亏先生搭救,我家相公才能挽回一条命,先生大恩,自当涌泉相报,区区一拜,又算得了什么呢?”   木屋主人抚了抚胡须,摇头笑道:“夫人身份高贵,鄙人却只是一介山中农户,哪里当得起这一拜?”   姚燕燕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刷好感度的机会,她从容起身,笑道:“身份的高低只是俗人施与的枷锁。妾身觉得,只要品性良善、为国为民,那就都是高贵的,只有那些道德败坏、阴险狡诈之徒,才是卑劣者。我与相公身份不明,先生却能毫不犹豫开门搭救,这不是品性高洁是什么?”   木屋主人却似乎不吃这套吹捧,他道:“鄙人是个大夫,看病救人,收收诊金,营生罢了,何谈高洁?”   姚燕燕依旧微笑,“既然要营生,先生何必用障眼法遮去住处?倘若不是被马蜂追得无路可去,我与相公也不会误入此地,也就见不到先生了。看来,我们与先生,果真是有缘分啊!”   姚燕燕刻意加重了“缘分”这两个字。就看到木屋主人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她心下稍定,适时开口:“夫家姓朱,还未请教先生大名?”   木屋主人笑道:“鄙人姓封,单名一个元字。”   封元?这么说,一心是他的号?   这些文人就是麻烦,有了名还要取表字,有了字还要起个名号,若不是姚燕燕早猜出他的身份,这会儿肯定要懵逼了。   她微微一笑,又吹捧了一句,“先生的名果真是妙。”   封元听了这话便笑道:“哦?朱夫人可否说说,妙在何处?”   姚燕燕:……   糟糕,吃了没文化的亏!本宫怎么知道妙在哪里?又不是本宫给取的。话说本宫夸了你一句,你不该自谦几句或者说声谢谢吗?怎么还要问本宫为什么夸啊!客套啊,客套你不懂吗!   姚燕燕心念电转,忽然掩唇,做高深莫测状:“自然是妙在,不言之处。”   她说完,忐忑地看了封元一眼,却见对方抚着抚须,一副沉思状。姚燕燕适时道:“不知先生家中可有存粮,我想给相公做些吃的。”   封元回神,立刻抬手道:“夫人轻便,不必客气。”   姚燕燕微笑颔首回礼,转身的刹那终于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手心都是汗。   呼~~跟这种聪明人讲话真是累。陛下啊陛下,臣妾只能帮您到这里了!   姚燕燕心知自己做饭难吃,因此在封元家里翻到地瓜的时候高兴坏了,就给陛下煮了点粥烤了两个地瓜。   好在陛下也不嫌弃,不过交代姚燕燕必须背对着他,他才肯放心吃饭。   姚燕燕看着背对着自己的陛下,“可是臣妾不放心陛下,不如陛下背对着臣妾,让臣妾看着陛下的背影吧!”   然而皇帝陛下此刻表现得分外冷酷,拒绝道:“不成,要朕背对着你,你一定会偷看!”   陛下您怎么突然这么了解我了?姚燕燕只好乖乖的背过身去,让陛下盯着她的背影下饭。   晌午时封元给陛下诊脉时就说过说过,傍晚会再来帮陛下看看伤的,因此看时间差不多后,姚燕燕就一直蹲在门上那条小缝处眯着眼睛往外看。在发现封元朝着这边走来后,立刻掐着嗓子喊道:“陛下!您这是做什么?您是千金之躯,怎么能伤害自己呢?”   皇帝陛下闻言,立刻知道戏开场了,连忙按着下午商量出来的剧本演了起来。   他重重叹了口气,道:“朕没用。朕也想当个好皇帝啊,朕也想大齐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可是朕……哎!”   皇帝陛下想到自己现在这张猪头脸,再想想自己原先是多么英俊潇洒,不由悲中从来,眼中也泛起了泪花,话音也真情实意地哽咽了起来,“朕登基六年,却从来没有为大齐,为百姓做过什么。当朕终于醒悟过来,想要当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时,才发现,朝政都被宰相把持,朕已经成了个空架子!是朕没用!”   姚燕燕挤出两滴眼泪,劝道:“陛下,您千万不要这么想。您是最好的皇帝,臣妾知道的,您最是心软善良,平日里宫人犯错,你也至多训斥几句。如今国库空虚,您还带头勤俭节约,纵观史书,再也没有哪朝皇帝能比您做得更出色!”   天天大鱼大肉的皇帝陛下脸不红心不跳道:“这有何用?朕还不是没有半分权力?”   姚燕燕劝道:“您现在不是已经出宫寻访贤士了吗?臣妾相信,您一定能振兴大齐,一定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一定能成为流芳百世的明君!”   皇帝陛下:“朕发誓,朕此行若是能寻得贤士辅佐,朕一定要给这位贤士高官厚禄!”   姚燕燕:“倘若那贤士不爱钱财呢?”   皇帝陛下:“那朕就刻上功德碑,让人写书传颂,一定要让辅佐朕的能人贤士名扬四海,流芳千古!”   姚燕燕:“陛下,您一定能寻到能人贤士的!”   ……   站在门外的封元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他敲门的动作顿住了。在原地站了良久,才转身离开。   门外的人已经离开了,姚燕燕和陛下却还不敢掉以轻心,两人又装模作样地演了一会儿,才慢慢安静下来。   姚燕燕凑过去小声对陛下道:“陛下,这样真的行吗?”   皇帝陛下用一块木板遮着脸,对爱妃道:“爱妃放心,朕聪明着呢!”   又过不久,已经得知二人身份的封元来给皇帝看伤,他虽然假装不知二人身份,但是姚燕燕发现,对方言行举止间,对陛下的态度恭敬了不少。   两人心下稍安。   晚上睡觉时,姚燕燕洗漱回来,就发现陛下已经好好躺在床上了,只是脸上盖了个簸箩。   姚燕燕:……   陛下真的好执着啊!   她躺到床上,两人盖着被子小声地讨论了一会儿攻略一心先生的方法,然后才困倦地睡去。   只是入睡前,姚燕燕疑惑道:“陛下,臣妾总觉得咱们忘记了什么?”   皇帝陛下思考了良久后,肯定的声音从簸箩下传出,“爱妃想多了,咱们并没有忘记什么。”   姚燕燕想想也是,都找到一心先生了,现在要紧的是把一心先生攻略下,其他的事,就算忘记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于是折腾了一天,困极了的两人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举着火把彻夜搜山的羽林军:…… 第40章   次日一早, 姚燕燕刚刚睁开双眼, 就对上了一个……屁股。   姚燕燕:……   她原本想早早起来看看陛下的脸恢复得怎么样, 没想到陛下竟然起得比她还早。这可真是稀奇啊!   姚燕燕悄咪咪起身,见陛下弯腰背对着她, 正趴在水盆前左看右看,她就想绕过陛下,偷偷看一眼他的脸恢复成什么样子, 结果她刚刚动,就被忽然变得无比敏锐的皇帝陛下察觉到了,他立刻抓起一个簸箩挡在脸上, 问她:“爱妃,你想干甚?”   姚燕燕往陛下那边倾斜的身子立即缩了回来, 委屈道:“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以为臣妾要害你吗?”   皇帝陛下最受不了爱妃用这泫然欲泣的腔调说话, 他下意识想要像平时那样抱住爱妃安慰一番, 然而手伸到一半,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顶着个猪头脸, 立刻缩了回去。   姚燕燕一边抬手擦眼睛装作要哭, 一边用余光注意陛下的动静,见他站着不动, 顿时有些惊奇, 莫非……本宫这屡试不爽的一招失效了?   那怎么办?只好换另一个法子了。   姚燕燕眼珠子一转, 想到一计,正要用在陛下身上,忽然听见屋子外传来了敲门声。   随后, 封元的声音传来,“朱公子,朱夫人,二位可起身了?”   姚燕燕连忙道:“起了,先生稍等。”然后赶紧穿好衣裳。又隔着簸箩帮陛下整理衣服,一边整理一边道:“陛下,他肯定是来给你检查伤口的。你得把簸箩拿下来。”   皇帝陛下倒是不介意在其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猪头脸,闻言点头道:“朕知道。”   姚燕燕正要应一句,就听陛下又说道:“你出去,不要偷看。”   姚燕燕:……   好好好,行行行,都听陛下的!   见陛下举着簸箩坐到床边,姚燕燕便去开了门。   只见封元穿着和昨日相似的麻布长袍,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外,他瞧见举着个簸箩坐在床边的皇帝,目光有些奇怪,但并未多问,而是对姚燕燕道:“鄙人在厨房里炖了汤药,是给朱公子的,劳烦夫人照看一二。”   姚燕燕点头笑道:“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这是妾身应当做的。”她表现得一脸贤良淑德,说罢就去了厨房。   看着姚燕燕走后,皇帝陛下这才放下手里的簸箩。   封元注意到这点,给皇帝查看伤口时便笑道:“公子与夫人当真是伉俪情深。”   “自然,爱、夫人她贤良淑德,秀外慧中,我与她自然情深义重。”皇帝陛下任封元检查自己的伤口,想到自己今天的脸和昨天没什么两样,便有些惆怅。不过他也没忘记要事,问道:“封先生,朕、正好有件事要请问你。”   封元道:“公子请问。”   皇帝陛下道:“先生久居麒麟山,可曾听过这附近一位号‘一心’的名士?”   封元微微拧眉,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朱公子找他做甚?”   皇帝陛下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虽出身富贵,但父母亲早早离世,而我掌管家业时年纪尚幼,便想着将家中产业交由管事料理。哪成想那管事掌管着偌大家业,时间久了,竟真把自己当做了主人。那管事人脉颇丰,眼线又多,且狡猾奸诈,实在难以应付。我这次不辞辛苦,跋涉到此地,就是听说此地有一位号‘一心先生’的名士,想重金请他回家帮我。”   “没成想,人还没找到,倒叫马蜂给追得狼狈不堪,让先生见笑了。”   封元听着这一番话,却是抚了抚胡须,露出一个善意的笑,“那公子就不怕,将这一心先生请回去后,他也变成管事那种人。”   皇帝陛下再傻也知道对方是在试探自己,他思量了片刻,面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摇头道:“我不信。”   封元又道:“公子为何不信?”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皇帝陛下笑道:“倘若我真能将人请回去,便不会生出怀疑之心。再者,我也相信,一心先生不会是管事那种人。”   封元奇道:“公子都没见过那人,如何能肯定?”   皇帝陛下一脸成竹在胸,眼中满是自信,道:“因为我相信,一个真正有才学、有谋略,心有丘壑之人,绝不会是管事那种汲汲营营于富贵的小人。”   封元看着眼前之人。   这位大齐皇帝,在传言中,是个昏聩好色贪图享乐的庸碌之徒,为人所不齿,只是现在仔细看着他,封元就知道,大齐皇帝绝没有传闻中那般不堪,因为一个庸碌好色的无能之辈,绝无法拥有这样一双明净清澈的眼睛。   眼前的少年虽然脸肿得不能看,但他眼中传达出来的,只有一片少年天真意气,绝无半点阴险鬼蜮心思。   封元一边思量着今后的事,一边小心地给他上完了药,才道:“昨夜鄙人听到外头有不少人持着火把呼喊寻人,想来应当是朱公子家中护卫吧!”   封元这么一说,皇帝陛下才想起来,自己和爱妃竟然把羽林军给忘在了外头。连忙点头道:“是家中护卫不错,昨日太累,竟将他们给忘了。”   封元闻言,哈哈一笑,道:“他们被鄙人布下的障眼法拦在了外头,这会儿应当正着急呢,朱公子还是尽早归家为好。”   皇帝陛下:……   这是什么意思?朕昨晚辛辛苦苦演戏,今天一大早又起来演戏,朕都如此有诚意了,这人难道不该立刻跪下来说明他就是一心先生,然后受宠若惊地跟着朕回去?他怎么可以不按套路来?   注视着一心先生离开的背影,皇帝陛下感到非常郁闷。   他不知道的是,封元在离开后,立刻进了书房,关门开始卜卦。他的确取了个“一心”的名号,只是这个称号是他打算选定一位君主辅佐后,再宣扬出来的,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这大齐皇帝怎么会知道?   封元心中疑窦重生,他卜出一卦后,仔细看了一眼,摇摇头,又开始占卜。只是来来回回算了足足三次,都没算出来大齐皇帝是个什么命格,他的前途仿佛被天道掩去,只剩一团看不清的迷雾。   封元看着这卦象,眉头越皱越深。昨夜那小皇帝说的高官厚禄没有打动他,但是他说的刻碑传颂一事,却实在叫他心动了。一个人来到这世上,所求无非是钱、权、名、情。   封元多年苦学,又有满腹经纶,为的就是在这乱世到来时扬名天下。他不爱钱权,也不陷于男女情爱,他最大的追求,就是名留青史万古流芳。以免人生匆匆而过,最终只留下黄土一抔,那岂不就跟这芸芸众生微末蝼蚁一般,不值一提?   也因此,他早就测算过三国国君的命数,其中以陈国气运最盛,最有称霸天下的可能,而大齐气数已尽,不过是陈国称霸之路上一枚稍稍碍脚的棋子,至多不过三年,便要化作这乱世纷争中的一粒尘埃。   可是自从昨夜得知那朱公子的身份后,他又卜算了一卦,却发现大齐及这位皇帝的命数皆被遮掩,竟是算不清了。   想到那年轻皇帝明亮的双眼,想到他不知从何处得知“一心”的这个称号,封元又想算一卦,可刚刚拿起铜钱,却又停住。   罢了,事不过三,他算了四次已是出格,再算下去又能如何?   想到那少年皇帝明亮天真的双眼,想到那位夫人端庄贤淑的模样。   封元微微一叹,也不知道那二人在知晓他就是“一心”后,会作何感想。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又起了一卦,这次算的是那位朱夫人。   片刻后,卦象显示:红颜祸水,亡国之相。   封元愕然看着,想到那位夫人虽极为貌美,但端庄贤淑的模样,便摇摇头推翻了卦象,抚须叹道:“看来今日果真不宜起卦,竟错的这般离谱。”   在封元算卦的时候,姚燕燕倒出了炖好的汤药,又烤了几个地瓜给陛下送去。   陛下平日里最不耐烦吃药,嫌苦。但是此刻,想到自己这张猪头脸。他一言不发就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喝完药汤,又赶紧掰了个热腾腾的烤地瓜吃了起来。   姚燕燕一边吃一边瞧着他,见陛下一手拿着簸箩挡脸,一手抓着烤地瓜吃得不亦乐乎,愉快地笑了一下。   眼见陛下两个烤地瓜下肚,伸手要去拿第三个,姚燕燕心道:陛下现在可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也越来越大了,等回去以后多叫人给陛下炖骨头汤,才好让陛下长高高。   姚燕燕可没忘记陛下想要长得比陈统领还高的雄心壮志。只是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听见了噗的一道轻响。   姚燕燕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鼻子嗅到了一股臭味。   她愕然地抬头看陛下,却见陛下身体僵硬地站起来,抓着簸箩噔噔噔地后退了好几步,远远站到了屋子的角落里。   姚燕燕干笑了一下,生怕打击到陛下,她连鼻子都不敢捂,只道:“陛下,你怎么了?”   姚燕燕,你可以的,你要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闻到!   皇帝陛下缩在角落里,一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还顽强地举着簸箩挡在脸上。然后,趁姚燕燕不注意,嗖的一声打开屋门蹿了出去。   姚燕燕赶忙追出去,就见陛下唰的一下冲进了茅厕。   姚燕燕:……   对于皇帝陛下来说,这两天就是他的灾难日,他不但在爱妃面前变成了丑陋的猪头,他还当着爱妃的面放了个屁。   皇帝陛下蹲在茅房里,欲哭无泪地想着:怎么办?朕现在在爱妃心里,肯定不是那个完美的夫君了! 第41章   皇帝陛下在茅厕里蹲到腿都麻了, 忽然发现, 这茅厕里不仅没有被暖炉烘得暖呼呼的布巾, 连张纸都没有!只有一堆看起来脏兮兮冷冰冰的竹片和茅草,用了那些东西, 他的屁股不会中毒吧!   想起那个可怕的后果,皇帝陛下抖了抖,他犹豫良久, 又不能叫爱妃给自己送,最终不得已牺牲了自己的外袍。   于是在外边等得都想打呵欠的姚燕燕,就看见少了件外袍的皇帝陛下, 别别扭扭从茅厕中一步一步挪了出来,只是他手上还顽强地举着个簸箩。   姚燕燕:……   姚燕燕不敢提那件事, 生怕皇帝陛下会羞得再也不敢看她。她假装无事发生, 边说边往厨房走, “陛下,臣妾去给您烧热水净手沐浴。”   “不许去!”皇帝陛下忽然叫道。   姚燕燕愣了一下, 扭头奇怪地看了一眼陛下。   却见皇帝陛下一手举着簸箩竖在脸上, 一手指着那间小木屋,指挥道:“你回屋子去, 朕自己去烧水。”   姚燕燕:……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皇帝陛下, 心道陛下您可别开玩笑呀, 您会烧水吗?您连灶台长啥样都不知道吧!   然而隔着一个簸箩,她看不清皇帝陛下的脸,皇帝陛下却可以透过那些缝隙, 清楚地看见她的表情。   他声音沉了下来,冷酷道:“怎么?你是看不起朕吗?”   姚燕燕:……   听到这声音,她觉得自己刚刚仿佛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伤害到了陛下那颗脆弱的心。于是陛下不得不竖起冰冷的屏障保护他濒临破碎的自尊心。   姚燕燕连忙摆手道:“不不不,臣妾哪里敢看不起陛下,臣妾只是觉得,厨房里都是火啊烟啊,又不干净,臣妾担心陛下有危险。”   皇帝陛下隔着簸箩哼了一声,“爱妃都能做得,朕堂堂一男子汉,怎么就做不得了?”   姚燕燕看着皇帝陛下脸上的簸箩,只能微笑,然后慢慢退回屋子里,道:“那陛下,臣妾先回屋子里歇一会儿,你有事记得喊我一下。”   皇帝陛下听到她肯回屋子了,语气又恢复了平日的和缓,道:“爱妃放心,朕自己能办好的。”   姚燕燕微笑,“陛下这么厉害,臣妾自然是万分放心。”才怪!   姚燕燕退回屋子,关上门后,就趴在窗上,透过窗户的小缝隙窥看厨房的情况。   这间屋子当然不是正对着厨房的,但是有个小窗却刚好能看到厨房大门口的情况。她瞧见陛下在她进屋后,就放下了那个簸箩,快步往厨房内走去。   看清陛下那张脸,姚燕燕感到一阵心疼和失望,哎,竟然还是那么肿!   皇帝陛下可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挡住的脸又被爱妃瞧见了,他进了厨房以后,就觉得自己仿佛迈进了一个新天地。   这地方虽然又窄又小,却并没有想象中脏乱,还有许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新鲜事物。因是冬日,窗子关得严严实实,却并不显得昏暗,有光从那雪白的窗纸外透进来,皇帝陛下好奇地凑近看了一下,发现这糊窗户的纸薄如蝉翼,却十分坚韧,轻易不会被寒风刮破。   这竟比宫里御用的纸还要好上一些!一定是一心先生自己做的,那等把一心先生弄到宫里,朕不是也可以用上这种好纸?   想到回宫以后,他用这种纸糊满楼阁,然后在月光下抱着爱妃在高楼上纵情欢饮的场面,皇帝陛下就感到一阵心潮澎湃。看来这一心先生,果真是个人才啊!   看完了窗户纸,皇帝陛下又研究起灶台来,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臭烘烘的,得赶紧沐浴换衣裳。   因而平时在沐浴从不需要他操心,皇帝陛下一时忘了自己没带换洗衣裳的事,蹲下来专心致志地研究起灶台来。   这个上面放着锅,下面燃着火的肯定就是灶台!   皇帝陛下揭开大锅看了一下,发现里面的水不多,于是四处查看,终于在一口大水缸里找到了水。   他完全忽略了放在水缸旁的那只小木桶,拿起水瓢子来来回回一趟又一趟地往里舀水加进锅里,前几回还因为拿水瓢的姿势不对,洒了一些在地上,后面越来越顺,累得满头大汗的皇帝陛下看着终于满了的大锅,心中充满了成就感和喜悦。   哎,朕果然聪明!   不用人教,第一次进厨房就会烧水了!爱妃见了肯定大吃一惊!   皇帝陛下也不懂烧水要盖盖子,就站在灶台前看着那锅水,时不时还伸出手指试探一下水温,发现烧了很久才热那么一点点,皇帝陛下就有些不满意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灶台下面,心道:莫非,是这火不够旺?那朕应当加些木柴!   他看到了堆在厨房角落里的那些木柴,兴奋地几步过去,抱起一大捆,开始一根根往灶台下面塞。   一开始看见火果然大了起来后,他眼睛一亮,双手并用,抓起许多跟木柴往里塞。   很快,灶台下面就满了,皇帝陛下睁着眼睛期待地看着,然后……火灭了。   不但灭了,还涌出了越来越多的浓烟,皇帝陛下不死心地想要拨拨看,却被浓烟呛得一阵咳嗽。   怎么回事?怎么没火了?怎么会有这么多烟?   而这时候,一直躲在屋子里密切关注厨房的姚燕燕,也注意到了从厨房内涌出的浓烟和陛下的咳嗽声,她吓了一跳,同时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过了这么久,陛下总算把厨房给烧了。   不对不对,现在得赶紧去帮陛下啊!   姚燕燕刚打开屋门,忽然就看到一道身着麻衣的身影迅速冲进了厨房,正是封元!   她脚步一顿,决定暂且不进厨房,静观其变!她提着裙子,悄悄走近了些,站在厨房外面偷听他们说话。   封元其实早在皇帝走出茅厕时就在了,他就站在一处隐蔽角落里,一直静静观察着这二人。   会有这样的举动,其实也是因为他对于是否选择大齐皇帝,还是心有犹豫。   他是想要扬名,这大齐皇帝也确实心性单纯,可要成为一位值得辅佐的明君,可不能只是如此。而在此之前,他最看好的,其实是陈国皇帝。   昨日来请他的那陈国年轻人,名唤狄倾,是他师兄的弟子,而他师兄,是辅佐上一任陈国君主的谋士,可惜他师兄英年早逝,而现在的陈国国君继位虽才几年,但有野心有谋略,早已不甘于只是当一国皇帝,他想要统御天下,于是就派狄倾来请他出山。   封元知道,陈国皇帝倘若当真惜才,凭自己的才干,一定能等到陈国皇帝亲自上门来请他。   可是没想到他还没等到陈国皇帝,却等来了大齐皇帝。   这大齐皇帝究竟是怎么知道“一心”这个号的?这一点封元一直想不透。   就算这小皇帝身边还有高人,可占卜之术只能窥看一个大概的未来,他那师父占卦了一辈子,也只能大致算出未来的某种可能,小皇帝身边的高人再厉害,至多也只能卜算出他在麒麟山,却绝对算不出他的姓名,更何况是一个他还未说出口的称号。   封元想不明白,算也算不明白。辗转反侧了一整夜,今早起来看到这二人时,却忽的想起了朱夫人昨日所说的“缘分”二字。   他布下的障眼法极为巧妙,就算有人搜山,若不是事先得知,是不可能看透的。而这小皇帝,却是被马蜂蜇了,误打误撞闯进来的。   莫非,他与大齐当真有缘?莫非,他是注定要辅佐大齐皇帝?   他精通卜算之术,对于玄之又玄的缘分二字,自然也深信不疑。   其实想到此处,他的心已经向了这小皇帝偏了几分。只是心中还有几分犹豫,毕竟此前,他一直认为自己必定要去陈国的,而之前的卜算结果也统统显示,只有陈国才能施展他的抱负。   所以才有了暗中观察这二人的举止。看到他们二人的互动,封元恍恍惚惚觉得,这不是一国天子与妃嫔,只是一对寻常百姓家的恩爱夫妻。   心中顿时涌出一股难言的情绪,先前所有犹豫尽数散去,封元释然一笑,已经下了决定。   下一刻,他就看见厨房冒出了浓烟。既然已经决定效忠于这小皇帝,封元对待他的态度自然就不同了,听见小皇帝的咳嗽声,他立刻冲进去,一瓢水浇灭了灶台。   从灶台内弥漫开的浓烟被水汽覆盖,皇帝陛下站起身来,一张被浓烟熏得发黑的脸庞上露出了几分尴尬与愧疚。   封元连忙安抚:“公子没做过这些事,还是让鄙人来吧!”   见到一心先生都冲进来了,皇帝陛下立刻摆手,做出愧疚之色, “承蒙先生收留,还治好了我的伤,怎么能让先生为我烧水呢?”   封元抚须一笑,也不再隐瞒,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其实,公子要找的一心,就是在下。”   小皇帝楞了一下,赶紧做出个惊讶的表情。   姚燕燕躲在门口听到了这话,立刻走进去,正要帮着陛下附和几句。   可没等她说话呢,发现她进来的皇帝陛下浑身一个哆嗦,左看右看没找到簸箩,一把抢过了封元手里的水瓢,挡在了脸上。   姚燕燕:……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兵器砍伐的动静。   三人忙出去一看,就看到院子外面掩人耳目的灌木丛被人砍倒,紧接着,陈统领带着一百人涌了进来,见到姚燕燕,他目光一喜,连忙迎上前来,“娘娘,终于找到您了!陛下呢?”   姚燕燕识相地捂住眼睛,往旁边一指,陈统领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就瞧见一人拿开了脸上的水瓢,露出了一张肿胀的……猪头脸。   陈统领大吃一惊。   陛下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莫非是被人打了?   娘娘为何捂着眼睛不敢说话?莫非是受人胁迫?   陛下与娘娘既然在此处,为何他们几次搜查过附近,二人均没有回应?   这山中小屋有何玄机?为何布置障眼法掩人耳目?   电光火石间,他脑子里瞬间掠过无数想法,不由看向了站在二人身后明显不是个简单角色的封元,手一抬,“来人啊!将这个胆敢欺辱一国天子的逆贼拿下!”   哗啦啦涌上来一群侍卫,不由分说就把封元拿下。   其中一人还踹了一脚封元的后膝弯,封元被踢得控制不住跪到了地上,膝盖狠狠磕在了坚硬的地面上,他眉头一抽,痛得险些叫出来。   天爷呐!老夫的波棱盖! 第42章   自从昨日晌午, 陛下和贵妃娘娘被马蜂追得失踪在这山里后, 陈统领就一直带着人在山上搜寻, 昨晚更是彻夜未眠,然而找了一天一夜, 还是没有找到陛下和娘娘的踪迹,这两人仿佛突然从这山上失踪了,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   久久寻不到, 手下明显变得越发焦躁起来。陈霖予心中也焦躁担忧,但他身为统领,不能在下属面前表露分毫, 否则下面人只怕会生出乱子。   当时他追在陛下和娘娘后头,明明看得到二人的身影, 可是刚刚挥退了几只马蜂, 再一抬眼, 陛下和娘娘就不见了,两个大活人, 总不可能不翼而飞。   陈统领料定, 这山上必有古怪,正是这古怪, 将陛下和娘娘藏了起来。   因此一大早, 他又带着人上来附近搜寻, 还让人拿着长矛到处戳刺,好家伙,总算让他发现山中一处灌木丛有些古怪, 让人劈砍掉后,果然发现后头藏着一座小宅院。   命人拿下那挟持陛下和娘娘的贼子后,陈统领总算松了口气,连忙在陛下和娘娘面前跪下,也不敢邀功,只道:“陛下,娘娘,微臣无能,到现在才来救驾。”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陛下大喊一声,“住手!快住手!那不是贼子!那是朕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心先生!”   陈统领懵了。   按住封元及踢了封元一脚的那两名侍卫也懵了。   见陛下几步过来要扶起那个中年男子,两名侍卫连忙松开手,帮忙将那人扶了起来。   膝盖遭受重击的一心先生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对上小皇帝着急的目光,他忍住去摸摸膝盖的冲动,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对小皇帝道:“草民不知,您竟是大齐皇帝。”   听了这话,姚燕燕和陛下都是一愣。   姚燕燕立刻做出一副愧疚的模样,道:“封先生,我们不是故意要隐瞒你的,陛下这次是微服出巡,所以才不敢说出身份。”   皇帝陛下一边举着水瓢挡住爱妃的视线,一边点头。   封元当然早就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只是这会儿不能暴露出来,不然这小皇帝面子上可能会过不去,既然已经决定效忠于他,那么顾全主公的颜面,也是他这个臣子应当做的。   于是双方开始飚起了演技,封元明明早就知道二人的身份,却要装出一副刚刚得知受宠若惊的模样。   姚燕燕和陛下明明知道封元知道他们的身份,却都要装出一副不知道封元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还假装不知道他们身份的模样,一人一句开始解释起不得不隐藏身份的苦衷。   双方你来我往,说了一句又一句,说着说着,皇帝陛下和封元不约而同露出惺惺相惜的模样。   而闯了祸的陈统领,则默默闭上了嘴巴,站在旁边假装自己不存在。   只是这事儿陛下和一心先生可以装作没有发生,他这个闯了祸险些惹怒陛下的臣子却不能。   待陛下和一心先生聊到差不多时,陈统领就跪下来请罪。   “是微臣鲁莽,错怪了一心先生,求陛下降罪。”   皇帝陛下刚刚才将一心先生收入麾下,正新鲜呢,自然不介意再飚一会儿演技。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陈统领,挺起胸膛,威严道:“此事你应该问问一心先生。”说着便侧头去看封元,“先生,陈统领鲁莽蠢笨,冒犯了你,你应该好好罚他,下次他才会长记性。   封元的膝盖还痛着,面上却释然一笑,作出宽宏大量之态,道:“这位陈统领也是护驾心切,才会如此行事,现在误会解除,我想他也知道错了,此事便就此揭过吧!”心中却道:日后我与陈统领可就是同僚了,这会儿要是真罚了他,难保他心中不会不舒服,倒不如轻轻巧巧揭过,还能卖对方一个人情。虽说这陈统领看起来不像个小人,但以防万一总是要的。   听了这话,陈统领果真露出了感激之色。   姚燕燕见状,便轻轻捅了陛下胳膊一下。皇帝陛下清了清嗓子,道:“别太高兴,先生大度原谅了你,朕可还没原谅你,这是朕好不容易寻到的贤才,险些就被你毁了。”   陈统领闻言,心中一紧,忙低头道:“陛下说的是,臣有错,甘愿领罚。”   皇帝陛下想起他上过茅厕后还没有沐浴,便道:“那朕就罚你当三日仆役。”仆役做的活,自然是烧水、砍柴、清洗野物等等杂碎活计。自从他们微服出巡以后,这些活计都是自底层的侍卫轮流做,哪里轮得着陈统领,不过这回是被罚,性质就不同了。   陈统领连忙称是,接下了这个处罚。   误会解除,陈统领带来的人在山上生火做饭,皇帝陛下洗了澡,带着爱妃和一心先生好好吃了顿侍从们准备的热食。便打算带着一心先生上路,好早点回京,扳倒章老头。   一心先生却推辞了一下,说是他那师侄还在山下等他,等明日回绝了师侄,就随陛下上路。   皇帝陛下大大方方地答应了,等被人抬着回到山下营帐中,却拉着爱妃小声地嘀咕起来,“明日朕必须派人盯着一心先生。”   姚燕燕疑惑道:“陛下不信任他吗?”   皇帝陛下摇头道:“朕说了,用人不疑。”   姚燕燕目光一转,笑道:“我知道了,陛下是担心一心先生的那个师侄?”   皇帝陛下点头,“不错。谁知道他那个师侄是什么品性,他还是个陈国人,万一他为了陈国的利益,把一心先生绑走了。那朕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姚燕燕连连点头,赞同道:“陛下说得对。”说完,她想到一件事,又问道:“对了,陛下,你怎么知道刻碑传颂可以打动一心先生啊?”昨天晚上他们演的那出戏,有很多台词是陛下自己设计的,其中刻碑传颂就是陛下重点加上去的。姚燕燕当时想到的也只是礼贤下士之类很寻常的打动名士的方法。   听了这话,皇帝陛下昂首挺胸,一副十足骄傲的模样,连从簸箩后头传出的声音里都充满了自豪,他道:“因为朕知道,人总是有弱点和欲望的。一心先生再厉害,他也是人,他肯定有想要的东西。以一心先生的本事,他若是看中钱财和享乐,那肯定不会让自己住在这山中茅屋里;他若是看中官爵权势,早就出去考科举而不是待在这山中;他也不喜好美色,这屋里屋外一件女人的东西都没有,就连见到爱妃这样美若天仙的女子,也只是惊艳,却没有生出半分绮念。”当然,陛下当时可是一直盯着封元看,他要是敢对爱妃生出不敬的念头,陛下早就让羽林军把他给剁了。   听到陛下夸自己美若天仙,姚燕燕想到自己艳丽到有些媚俗的容貌,脸上不由浮起了几分红晕。   皇帝陛下继续道:“他也不喜好口腹之欲,朕在厨房时仔细看过了,那厨房里连一块肉都没有。既然不爱钱权色,那他肯定是爱名望的,否则四大皆空早就出家当和尚去了。又怎么会考虑那个陈国人的提议?所以朕才猜测,刻碑传颂名留青史能打动他。”   如果这推论是其他人说出来的,姚燕燕不会觉得怎么样,但这是一向惫懒还不怎么爱动脑子的陛下提出来的,顿时就令她感到非常意外和惊喜,由衷赞道:“原来如此,陛下你真的好聪明啊!”   皇帝陛下嘿嘿一笑,非常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姚燕燕盯着眼前的簸箩,目光转了转,凑近一点问道:“陛下说人人都有弱点,那陛下知道臣妾的弱点是什么吗?”   听了这话,皇帝陛下认真思考了起来,片刻后道:“美食华服?”   姚燕燕摇头,嗔怪道:“陛下您怎么这么想,臣妾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皇帝陛下连忙用没有举着簸箩的那只手揽住爱妃肩膀,笑道:“朕刚刚随口瞎说的,爱妃怎么会是那种人呢?爱妃的弱点肯定是这美若天仙的脸蛋啊!”   姚燕燕睨他一眼,道:“陛下这么聪明,都能看穿一心先生的弱点了,怎么就看不穿臣妾的呢?”   皇帝陛下又一次猜错,郁闷地吐了口气,又开始绞尽脑汁地想。   姚燕燕看他发愁,噗呲一笑,坐直身子和陛下面对面,柔声道:“陛下,你怎么就没有想到自己呢?臣妾的弱点就是陛下你啊!”   皇帝陛下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顿时愣住了。   姚燕燕目光温柔地看着他,“美食华服固然重要,但若是没有了,臣妾穿麻衣,吃地瓜也能过日子。”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漂亮的脸蛋自然也万分重要,但是没了美貌,臣妾也能活下去,不是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呀。但若是没有了陛下……”   姚燕燕握住陛下举着簸箩的那只手,“若是哪一天没有了陛下,臣妾就活不下去了,宁愿追随着陛下而去,也不愿意为了苟活而委身他人。”就像前世一样。   她的声音,在这帐篷内,就好似一池柔柔春水,暖暖流淌进陛下的心里,陛下目光直直地看着她,呆住了。   “陛下不敢让臣妾看到你现在的脸,是怕臣妾对着这张脸,会心生厌烦,觉得陛下不像以前那般好了?”   皇帝陛下闷闷道:“朕怕这张丑脸污了爱妃的眼。”   “可是在臣妾眼里,不管是陛下英俊潇洒的模样,还是现在的这张脸,那都是陛下啊,只要还是陛下,臣妾就爱。臣妾看着陛下现在的脸,心中只会疼惜,绝不会有半分厌恶。倘若有一天,换成另一个人占了陛下这具躯壳,那么就算他待臣妾再好,臣妾也不会动心。只有陛下是臣妾的弱点,为了陛下,臣妾什么苦都愿意吃。只要能帮到陛下,臣妾什么都可以去做。陛下活着一天,臣妾就陪伴陛下一天,倘若陛下被人害了,臣妾哪怕卧薪尝胆也要给陛下报仇。”   “陛下举着簸箩,害怕臣妾看到你的脸,陛下不好受,臣妾也不好受。臣妾想要陛下一直高高兴兴的,只要陛下开心,臣妾就开心。”   “所以陛下,拿下这簸箩好吗?臣妾想看到你的脸,想亲自给你上药,想要看着你的脸赶快好起来。臣妾若是看不到,便会在心里一直惦念,不要再让臣妾担心,好不好?”   “……好。”皇帝陛下感动得热泪盈眶,终于放下簸箩,顶着一张猪头脸埋进了爱妃怀里。   姚燕燕抚摸着陛下的脑袋,任由他抱着自己,过了好半晌,见陛下平静下来了,才道:“好了陛下,让臣妾给你上药吧!”   皇帝陛下埋在她胸口的脑袋点了点,抬起了头,眼角眉梢间,满是笑意。   次日,一队百人的队伍,沿着道路,缓缓朝京中而去…… 第43章   从麒麟山到京都, 日日不停地赶, 要走约莫十天。   这是封元跟随大齐皇帝上路后的第三天。坐在有些摇晃的马车里, 封元抓着一根炭笔在一张地图上写写画画,如果有熟识地理的人看了, 就能明白,这正是一份简要的大齐版图。   现如今全天下的地图都是如此,不是没有人愿意走遍山川丈量大地, 只是山多的地方,危险的野兽也就越多,更何况, 至今也没研究出合适的丈量山川的法子,因此这地图也只能画个大概。   封元现在做的, 就是尽量将这份地图绘制完整, 将来军事上, 也能用得上。既然如今下定决心效忠大齐皇帝,而大齐国力比不上陈国, 就只能多下功夫了。   地图绘制到麒麟山附近, 封元忽然想到了师侄狄倾,手下便停了停。   思绪不由飘远, 回到了那日与狄倾分别时的场景……   ——“师叔, 你当真要效忠大齐皇帝, 不去陈国?”   封元道:“不错。”   狄倾着急道:“可是大齐皇帝昏庸无能,连朝政都是大臣把持,跟随这样的主公, 能有什么未来?”   封元笑道:“正因如此,我才要选他。”大齐皇帝其实亦有明君之象,只是这点,就不需要告诉狄倾了。   狄倾又道:“可是陛下已经打算来大齐了。师叔,您就不能再等等,等到见了陛下再做打算吗?”   封元摇头道:“我意已决,你还是回陈国吧!若是叫人发现,怕是走不了。”   狄倾见他坚持,叹了口气,道:“只是这一分别,他日再见,我与师叔便只能为敌了。”   封元笑,说得毫不客气,“各为其主。将来若是齐皇差遣,要我手刃你,我可不会手软。”   狄倾苦笑,拱手道:“师叔珍重,希望将来,你我不会在战场上相见。”   ……   马车一晃,将封元从回忆中唤醒,他身子微微前倾了下,推开窗子看了眼,就瞧见队伍已经进了一个小镇,在一间酒楼前停下。   原来已经到了午膳时间,侍卫们要歇脚吃饭,马儿也需要歇息喂食。   封元一把老骨头,坐了一上午马车,也累得很了,就下了车想要在附近走走。   他刚下马车,便瞧见陛下和贵妃的车门开了,便走过去拜见,顺便看一下陛下的伤势。   三天过去,陛下脸上被马蜂蜇出来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那几颗特别严重的,也只是有些发红而已。现在他脸上干干净净,也不再发肿,几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英姿。   封元也终于完全看清了陛下的长相,不由赞叹道:“陛下果真生了副好相貌,浑似天人啊!”   封元自觉,以他对陛下的了解,听了这话,陛下应当会谦虚几句,然后与他单独走到一处探讨一番治国之道,却见小皇帝挺了挺胸膛,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论相貌,朕论第二,谁敢排第一?”   封元:……   他目光不由透出了几分惊讶,暗自思量是不是昨夜没睡好,刚刚听错了。   然而三天过去,皇帝陛下对一心先生已经没了一开始的那份新鲜劲,况且人都被他骗到手了,还怕他跑了不成?   因此皇帝陛下也懒得再在封元面前演戏了,他下了车后,转身牵了爱妃下来。两人高高兴兴地走进了酒楼。   他们来时,为了寻找一心,一路上都没敢耽搁,就连用饭,也是停下来做好后,拿上马车吃的。   现在有了一心先生这个谋士,姚燕燕和陛下顿时觉得身上一轻,仿佛治理好国家的重担全都甩到了一心头上。骗到了一心,就相当于陈国少了一条胳膊,齐国多了一条大腿。陛下和爱妃再也不用担心三年后会亡国了!   普通百姓大多一辈子都困守在一个地方,鲜少有离开家乡的。这镇子里的人也极少有外出的,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附近的村镇,因此在见到这百来人的车队后,都极为惊奇,乖乖,这车队主人是什么来头,镇上的官老爷出门都没这么大排场。   尤其在瞧见车上下来一对衣着华贵的男女后,围观的众人更是看直了眼睛。那年轻男子生得极为俊美,那女子虽然戴了面纱,但是光是露出来的眉眼和那身段,就能将这阵子上最美的姑娘给比下去。   一个卖货郎挑着担子从旁边走过,刚好看到了那两人的相貌,呆呆地站住了,“这……这是仙人下凡了?”   在场有不少人发出了这样的感叹。酒楼的掌柜算是个有眼界的,他看了一眼那对男女的相貌气度与穿着,再看一眼那些护卫,便知这绝对是从京中来的贵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立刻便放下算盘迎了上去。又道:“客人可要包场?小的立刻就让伙计将人都请出去,为客人腾出地方来。”   皇帝陛下还是第一次来这种酒楼,他看了看楼上楼下的食客,只觉得新奇极了,只不过他的爱妃怎么能跟这么多人坐在一处用饭?刚要开口包场,就被爱妃用胳膊轻轻捅了一下。皇帝陛下立刻改口,“不必了,多开几个包……”   又被爱妃捅了一下,皇帝陛下立刻又开口,“不必了,在大堂找个地方,能坐下就行。”   酒楼掌柜本来都打算报上包厢名了,听见眼前这两位贵人竟然愿意留在大堂和那些平头百姓坐一起,顿时惊诧地张了张嘴,差点问出声来。   下一刻,他连忙道:“好嘞,客人们这边请。”陈统领让那些侍卫自个儿找地方坐,自己则带着几个人跟在陛下、娘娘和一心先生身后。   这年头,能上酒楼吃饭的,就算是坐在大堂中,在这镇子里也算是颇有些身家的。   其中就有一些正在高谈阔论的书生,他们只顾着争论,竟没发现一群与这镇子格格不入的人走了进来。   姚燕燕三人听了一会儿,就发现他们谈论的是今年大齐出的新政。   其中一条便是陛下要建行宫,国库缺钱了,因此百姓的赋税要增加三成,还要多征三万劳役。   姚燕燕发现听见这些议论的封元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怕他误会,便小声道:“陛下为了寻找先生,过了年便出宫了,从未颁布过这样的政令。”   皇帝陛下也道:“不错,朕之前想建个园子,章老头都不答应,他怎么可能那么大方给朕建行宫?”   封元:……   他越发疑惑起来,陛下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又看了一眼坐在陛下身边一脸温柔的姚燕燕,心道:还好,贵妃娘娘还是那个贵妃娘娘,没有突然变一个人。   正在这时,有人忽然起身喊道:“兰家的人出来了,要买的赶紧啊!”   酒楼中各种动静顿时一滞,跟着便有许多人结账冲出了酒楼。也不知是真去买东西还是看热闹去。   姚燕燕十分好奇。   陛下看爱妃盯着那些人看,便让陈统领去打探消息。   陈统领去了一会儿,很快就又回来了。说是镇上原本的知县兰大人犯了罪,如今兰大人被斩首,全家被贬为奴籍。一家人正被拉出来拍卖呢,谁要是出价高,说不定就能买下兰家相貌最出色的那对双胞胎。   皇帝陛下听了,并不怎么感兴趣。   只有姚燕燕对姓兰还长得好的人起了兴趣,就问道:“那对双胞胎叫什么名字?”   这个陈统领倒是不太清楚,犹豫道:“是一男一女,男的好像叫兰……兰什么征。”   “兰梦征。”皇帝陛下忽然道。   陈统领惊讶道:“就是这个名字。陛下怎么知道?”   陛下怎么知道?陛下曾经还梦见自己被兰梦征带着大军砍死了!   他和爱妃对视一眼,两人齐齐起身,拉着手就往那最热闹的地方赶。   他们到时,兰家全家十几人正被绑着手,用绳子窜成一串,拉到镇子中央人最多的地方。   男女老少都有,个个头上插了根草,其中有一对相貌相似,面色憔悴的少年男女,应该就是陈统领口中那对双胞胎。   姚燕燕和陛下到时,百姓已经挤了一层又一层。陈统领提着刀,带着十几个护卫强势开道,将挡在陛下和娘娘面前的人都赶到了两边,硬生生弄出一条宽敞的通道来。   周围百姓暗暗骂了句仗势欺人,却不敢上前。   姚燕燕和陛下刚刚走到近前,就听见百姓中有人高声喊道:“兰家人通敌卖国,一家子全是祸害!打死他们!”   那个原本沉默阴郁地站在家人身边的少年,听了这话,却忽然抬起头来,像是头被激怒的小兽,红着眼吼道:“我们没有卖国!是狗皇帝嫉贤妒能,是他指使人陷害我们!”   姚燕燕本来还觉得他可怜,正站在陛下身边娇滴滴地说那孩子可怜要不咱们做好事买下来吧!就听见他竟这么说,顿时脸色一变,柳眉倒竖,怒气上涌,冲过去一脚将那少年踢翻在地,横眉怒目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诋毁陛下!”   封元:……   他看着温柔贤淑的贵妃娘娘也跟着变了个人,觉得世界都奇幻了,还是说……他其实是在做梦,只是这梦也太长了,怎么还没醒? 第44章   姚燕燕一句话说完, 叉腰立在那里瞪了少年好几眼后, 才感觉到不对劲。   周围原本很喧闹, 叫卖声、看热闹的声音、群情激奋说要打死兰家人的声音全都混在一起。可是这会儿,四周突然静得落针可闻, 若不是姚燕燕还能听见几声鸟鸣犬叫,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忽然失聪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一转身,就见周围人全都在看着她,连那个站在旁边叫卖的衙役也瞪着眼睛盯着她, 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姚燕燕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冲动之下做了什么事情,不由心虚地朝着陛下望去。   陛下站在一群护卫中间, 他现在的表情就跟当初看到姚燕燕踢翻屏风一样幻灭。   皇帝陛下看着那一身胭脂色衣裳、妩媚动人的爱妃, 晃了晃脑袋, 想把刚刚看到她抬脚踢翻那少年的一幕甩出去,可是他越这么想, 就越发现那画面牢牢扎根在他脑子里, 还时不时闪现一下。   皇帝陛下也开始怀疑自己在做梦了。   他一步步走过去,张了张嘴, 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忽然看见爱妃嘤咛一声, 身子晃了晃,就要倒下去。   皇帝陛下吓了一跳,赶紧伸手过去, 紧接着,爱妃软软的身子就落入了自己怀里。   姚燕燕倒在陛下怀里,娇滴滴道:“夫君~~那个奴隶居然敢说皇帝陛下的坏话,陛下那般英明睿智、俊美潇洒,他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下诋毁陛下,实在是该打!”   皇帝陛下被夸得飘飘然,点头道:“燕燕说得不错,我大齐皇帝英明神武,哪里是他一个奴隶能诽谤的!”   听了这自吹自擂的话,陈统领习以为常,封先生一脸恍惚,那趴在地上的少年阴沉着脸啐了一口。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姚燕燕和陛下两人。   姚燕燕靠在陛下怀里,抬起脚,稍稍提起一点裙子,露出胭脂色裙摆下一双白色绣花鞋,那鞋子绣纹精美,鞋头上缀着的几颗珍珠在阳光下莹润生光,那名想要上前赶人的衙役被这价值不菲的绣花鞋震慑,默默又后退了两步。   姚燕燕示意陛下看自己的脚,娇声道:“夫君~~妾身方才气坏了,所以冲动之下就轻轻踢了他一脚,谁知这人竟如此弱不禁风,竟就倒地上了,妾身的脚好疼啊~~”   皇帝陛下立刻把刚才那事忘了,只顾心疼地去摸爱妃的小脚,叹道:“哎,我方才应该拉住你的,燕燕如此温柔娇弱,这脚碰到那臭男人身上,一定疼得厉害吧!待会儿我背你回去。”哎,朕怎么就忘了呢,爱妃的弱点是朕啊!见到有人当众辱骂朕,爱妃肯定会受不了的,爱妃气愤之下控制不住踢那人一脚,也实属情有可原啊!   姚燕燕听了这话,眨眨眼睛,娇滴滴道:“夫君,你对人家真好~~”   皇帝陛下握住爱妃小手,感叹道:“燕燕如此温柔良善弱质纤纤,我不对你好,又该对谁好呢?”   温柔良善弱质纤纤?不是脾气暴躁矫揉造作?   围观众人只觉得要么是自己瞎了,要么是自己在做梦。   而那两人还在你侬我侬情意绵绵,仿佛不知道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仿佛没看见那些围观之人的脸色。   这时候,终于有人打破安静了,那被姚燕燕踢得趴在地上的少年愤愤不平道:“我可没说错!狗皇帝就是……呜呜……”他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少女捂住了嘴,那少女和他生得有七八分相像,只是面庞轮廓更加柔和些。   她紧紧捂着弟弟的嘴,面上满是害怕,对着两人祈求道:“两位贵人大人有大量,我弟弟年纪小不懂事胡说八道,求你们不要怪罪他!我愿意做牛做马给你们赔礼道歉。”   听了这话,姚燕燕和陛下还没说话,那站在一旁的衙役先呆不住了,斥道:“你一个贱奴,自个儿的命都在知县大人手上,给谁当牛做马?”   被这么一斥,那少女呆了一下,随即红了眼眶,只好松开弟弟的嘴给两人磕头,稚嫩的额头在粗糙的地面上用力地一下又一下磕碰,没过一会儿就磕破了皮流出血来。“我给两位贵人磕头,求你们不要为难我弟弟,他什么都不懂,他瞎说的。”   那少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见自己的姐姐给他们磕头,眼眶也跟着红了,扯着她起来,“姐,你不要跪他们!咱们做人要有骨气。”   陈统领这时走上前来,对那少年冷冷道:“律法第十八条第二列,对皇室出言不逊者,轻则凌迟处死,重则株连九族……你一个人死了无所谓,难道还要连累你姐姐和这些家人跟着丧命。”   少年不怕死,与其作为奴隶被肆意买卖羞辱,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前还可以痛骂狗皇帝一顿出口恶气。可是他没想到后果如此严重,竟还会牵连到家人,听了这话,他的神色就僵住了。   兰家人的双手都被绳子捆着,那少女听到陈统领说的律法,又是着急又是害怕,她抬脚去踢那少年,“弟弟,你快给两位贵人赔礼道歉!快告诉他们你是无心的!”   “无心的?”姚燕燕冷眼看着,忽然道:“那我一刀杀了你弟弟,然后再跟你说我是无心的同你道歉,你敢不敢原谅我?”   见那少女呆住,姚燕燕扭头对陛下道:“夫君,你看看他们,瞧着也就比咱俩小一两岁,都要到成亲的年纪了,居然还把自己当无知孩童。”   皇帝陛下点头,附和道:“像这种人,就该好好处罚,决不能放过。”   这兰家人都是罪犯,被朝廷贬入奴籍的,一生不得赎身,是一辈子都要为奴为婢赎清罪过的。兰知县定罪后,这兰家人就被关入大牢,直到兰知县问斩后才拖出来贩卖。这对双胞胎相貌出色,卖给人做娈宠还能换不少钱呢,更何况这衙役可是得了交代的,哪里敢让这少年被人以一个对皇室不敬的罪名人杀了?   衙役几步上前,立刻掏鞭子狠狠抽了那少年几下,将那少年打倒在地后还不肯放手,又抽了好几鞭子,那带着倒刺的鞭子抽在人身上,能将血肉也勾出来。   更何况那少年只穿着单薄的囚服,没一会儿就被打得鲜血淋漓,而周围还有许多百姓在喊着兰家通敌卖国,打死活该。   那少年的姐姐也不敢阻拦,只泪流满面地避开了视线。   姚燕燕和皇帝陛下站在旁边看着,那衙役每抽一鞭子,两人的眼皮就控制不住跳动一下,每抽一鞭子,两人的眼皮就控制不住跳动一下,跳到后来,姚燕燕的手都有点抖了,她捅了捅陛下的胳膊,小声道:“陛下,看起来好残忍啊!”   皇帝陛下也点头,“爱妃,朕看这就算了吧,瞧着好疼啊!”   姚燕燕:“可是陛下,他刚才骂你啊!”   “是哦。”皇帝陛下看了眼那少年,小声道:“算了吧,朕被骂一句也不痛不痒的。这还是个孩子呢!”   姚燕燕:……   可是陛下,你也只比他大一两岁啊!   她给陈统领使了个眼色。陈统领点了点头,提高声音道:“此人辱骂当今天子,罪该万死,但念其年幼,再打五十……啊!”话未说完,他屁股就挨了一脚。   皇帝陛下淡定地收回脚,说道:“念其年幼无知,就算了吧!”   那衙役也担心把这少年打坏,卖不上好价钱。听到这这明显出身不凡的贵人这样说,当即停了鞭子,骂道:“瞧见没有,贵人大人大量放过你,还不快起来谢恩。”   现如今的社会等级制度十分森严,屋子不能乱盖,衣裳更不能乱穿,有些衣裳的制式和颜色只有身居高位的贵人才配穿着。   这两位贵人身上衣裳样式华丽、颜色鲜艳,连脚上一双鞋也抵得上寻常百姓一家一年的开销,又带了那么多高大健壮的护卫,肯定是京城里出来的贵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这衙役还担心那两位贵人不依不饶要将人打死,现在听见人肯高抬贵手,自然是高兴。   可那少年已经被打得晕了过去,怎么可能起来谢恩,只有那少女和她身后的兰家人跪下来给两人磕头。   姚燕燕却倚靠在陛下怀里,声音娇滴滴,说出口的话听起来却恶毒无比,“夫君,别说他不是个孩子,就算真是个孩子也不该出言不逊,依妾身看,不如将他们一家全买下,带回去天天折磨,也好为当今陛下出一口恶气。”   虽然不知道爱妃为什么这么说,但是陛下向来是站在爱妃这一边的,当下就对陈统领道:“买下他们。”   陈统领拱手应了一声,便拿钱买人去了。   听到她这么说,那少女和她身后的兰家人的目光顿时充满了绝望。   那衙役是被特意交代过的,要把这兰家人卖了,还不能卖给好人家,见有贵人乐意买回去折磨,他自然万分愿意。   这群兰家人就这样被买走了,当天下午就被赶进了陈统领临时租赁下来的一座院子里。   那少女原本充满恐惧,守着弟弟不停地掉眼泪。然而进了院子之后,却发现有大夫来给她弟弟治伤,还有人分了食物给他们吃,顿时又是惊讶又是疑惑。   那给她弟弟治病的大夫正是封元,他坐在床边一边给少年上药,一边道:“你可知,今日买下你们的是什么人?”   少女忐忑地摇头:“不知。”   封元道:“正是当今陛下,那女子是贵妃娘娘。”   哐当一声,少女手里的碗砸到了地上。 第45章   “陛……陛下……”少女呆呆地看着他,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立刻在封元面前跪下, 恳求道:“这位大人, 我弟弟发烧烧糊涂了,今天真的是胡说八道, 他不是有意的,求您了,在陛下面前为他说说好话, 他还小,什么都不懂。”说着额头就要往地上磕。   而那地上,满是破碎的瓷片。   封元抬手托住她额头, 道:“起来吧,你放心, 陛下和娘娘没有怪你们的意思。若非如此, 又怎会交代我来给你弟弟看伤?”   少女这回终于反应了过来, 眼中不由涌出了泪水。   封元生了一张和善长辈的脸,虽不算英俊, 却很是儒雅。少女对上他温和的目光, 就仿佛看到了自己已经过世的父亲,眼泪不觉流得更凶, 她今天哭得实在太多了, 甚至因为哭得太狠, 止都止不住,还打起了嗝。   这哭声将躺在床上的少年惊醒了,他看着这陌生的环境, 又看了眼自己的姐姐,警惕地盯着封元道:“你是谁?”说着就要爬起来,然而刚刚直起上半身,就疼得又倒了回去。   他姐姐连忙上前扶住他,解释道:“弟弟你别任性,这位是帮你治伤的大夫。”   “大夫?”少年有些不敢置信地反问了一句。   封元好笑地看着他,注视着这两个孩子的目光非常温和可亲,如同一位值得信赖的长辈。   自从家中出了变故,这对姐弟就再也没有受到这样的温和的对待了,此时见了一位气质与家中长辈相似的先生,不由心头都是一酸。   见两人慢慢平静下来,封元将刚刚对那少女说的话又说了一遍,而后才在那少年震惊的目光中缓缓道:“当今天子登基时尚且年幼,便将朝政都交托大臣处理,陛下过完年后就微服出巡体察民情,还未颁布过任何政令,更与你们兰家之事无关,我不知,你缘何对陛下有如此深的成见?”   见两人不敢说话,封元又是一笑,道:“我与你们的父亲兰知县,昔年有过几面之缘,不知兰知县可同你们说过,当年他入京赶考时被人劫了财物,还未走到京城便饿倒在路上,有一路过的书生救了他,还赠给他银两?”   这对姐弟显然是知道这事的,闻言目光一亮,齐齐点头道:“难道您就是那位救了家父的先生?”   封元但笑不语。其实他大半辈子都在钻研学问,为的就是能在乱世中出头,虽也走遍了天下,但哪里就那么凑巧刚好救下倒在路边的兰知县?不过是走的地方多了,见识得多了,知道的事情多了那么一点罢了。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撬开这两个小家伙的嘴,为陛下多探知一些消息,虽于他而言有些大材小用,但是能在回京前就为陛下办成一桩事,将来自然也能更得陛下看重。   不出封元所料,有了这么一层“关系”,这姐弟俩看着封元的目光顿时亲近多了。   这对姐弟,姐姐名唤兰梦诗,弟弟名唤兰梦征。   在封元的劝导下,两人慢慢将所有的事一一说了。   原来兰知县生前政绩卓越,将这安平县治理得十分繁荣。按理说,有这样卓越的政绩,早该升职了,然而他年年向上头述职,年年得不到重用,据上峰传来的消息说,是因为他每年送到京中给陛下的年礼太过寒酸,陛下十分不满。   那上峰还暗示他,陛下喜好钱财美色,只要他今年送上的年礼中多加几千两银子,或是选个美女送上京,再不济将自己那个美貌的女儿送过去,那来年,自然就不会只是个知县了。   兰知县为人正直,若是肯与那些人同流合污,早就升官发财了,又何至于二十年如一日守在一个知县的位置上?   他自然也拒绝了上峰的暗示,述职还未完成,便怒气冲冲地回了家。   因为实在气愤,年前他送去京中给陛下贺岁的年礼中除了一首劝诫的诗,再无他物。   谁成想到,竟会因这首诗遭了祸患。   除夕当晚,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过节,却被一群府城来的官兵围住,以通敌卖国的罪名捉拿下狱。   兰梦征红着眼睛道:“那些府城来的走狗,说我爹献给陛下的那首诗里暗含通敌谋逆之意,还说在我家里搜到了卖国的罪证。大年初一那天,便不由分说,将我爹……”他哽咽道:“斩首示众。”   兰梦诗啜泣道:“家父走后,家母在大牢中……用一根腰带……自缢身亡。”   兰梦征冷笑道:“他们说在我家里搜出证物……我们全家都被抓进牢里,什么都看不见,还不是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都是那昏……”   他这回倒没再说“狗皇帝”了,只是“昏君”二字还未说出口就硬生生止住了。   封元叹了口气,“我与令尊算是故交,看你便如看待自家子侄一般,所以才要多嘴提醒你一句,祸从口出,谨言慎行。”   兰梦诗连忙拉着弟弟朝着封元一拜,感激道:“多谢先生提醒,我们姐弟记住了。”   兰梦征虽未说什么,但面上明显有几分感激与愧疚。   封元又说了一些陛下的好话,让这姐弟俩明白陛下是一位明君,只是受奸人蒙蔽,他也从来没有要地方官上贡金银和美女,这些通通都是奸臣所为,让他们不要将怨恨放到陛下身上。   又对兰梦征道:“我想你到现在,总该明白陛下和娘娘在闹市上那一番作为是何用意了。”   兰梦征怔怔地思量了片刻,才落下泪来,羞愧道:“多谢先生提醒,我明白了,娘娘当时踢我一脚,是为了打断我,免得我说出更多连累到家人的话。陛下让人抽打我,是做给在场所有人看的,让他们将来没法再拿这件事做文章。娘娘后来说出那样的话,是为了合情合理地将我们救出来。”   看兰梦征能说出这么多,封元看着他的目光愈发和蔼了,看来这孩子还算是个可造之材,也许将来还能帮到陛下。   他又问了句兰知县兄长的事。兰知县的兄长在边关任职,官至从四品宣威将军。   姐弟二人摇头,说边关离此地甚远,两家送一封信都要隔上一两个月,还未收到伯父书信。   兰梦诗含着泪道:“那些人动作太快了,若是再晚一些,说不定我伯父就能收到消息,我爹娘也不会……”   姐弟俩说起这伤心事,又抱在一起哀哀哭泣。   封元神情肃穆道:“兰知县的为人,我一向是清楚的,他定然不会做出通敌卖国之事,你们今日所说的话,我都会一一禀明陛下。陛下是一位明君,他一定会为你们主持公道的!”   姐弟俩又是一拜,感激不已。   ***   其实自从中午下车后,封元就一直处在困惑与迷茫当中。他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变了个人。一直到看到贵妃娘娘也突然换了个性子,看到那对小夫妻旁若无人地在闹市当中你侬我侬,他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自己竟然被小皇帝与那小丫头给骗了!   小皇帝事先就知道他“一心”这个称号,那有没有可能,他和贵妃,早就知道他就是一心?既然如此,这三天来,还有在麒麟山的那两天,他所看到的和听到的,都是假的!都是这小皇帝为了引他上钩演出来的!   想明白这点,封元就重重叹息一声。想他过了大半辈子,自认谋算过人,结果居然栽在这十八岁的小皇帝手里。   而这两人在闹市中演的那一出,也叫他叹为观止。在酒楼时,陛下就说出了兰梦征的名字,想来他是早就知晓兰家之事,这次路过安平县,前往闹市买下兰家一众人,应当也是陛下提前策划好的。这小皇帝,果真不能小觑。   想明白了各中关节,封元不但不生气,反而激起了更大的斗志,追随一位心有城府的主公,总比追随一个天真稚子要好,陛下心中有城府有算计,亦是好事一件。   既然如此,作为臣子,他更应为陛下鞍前马后,铺平道路。   无数想法自眼中掠过,封元整了整衣摆,便离开了这间屋子,打算向陛下禀报此事。   与此同时,心有城府的皇帝陛下和贵妃娘娘,正躲在床上,开始商量起今天这事儿。   姚燕燕好奇道:“陛下啊,兰梦征这个名字听着好耳熟啊,上辈子咱们是不是听说过他?”   记忆力超好的皇帝陛下哼了声,冷冷道:“朕不但记得他,朕还非常讨厌他。”   姚燕燕:“怎么说?”   皇帝陛下道:“朕记得,前世有人呈上来的折子里写到,带兵攻打咱们大齐的几个陈国将军里头,就有一个叫兰梦征的。”据说这个兰梦征骁勇善战,一连打下了大齐好几座城池。皇帝陛下为此还做了好几夜被兰梦征带兵砍死的噩梦,当然,这样有失威严的梦,就没必要告诉爱妃了。   姚燕燕道:“那也许是同名同姓呢?”   皇帝陛下摇头,“朕听说那个兰梦征父母早逝,还有个早夭的双胞胎姐姐,哪儿有这么巧的事?一定就是他!”说起这个,皇帝陛下就非常气愤,他一拍床铺,怒道:“那个陈国皇帝真不要脸,尽跑到咱们大齐搜罗人才,难怪上辈子我大齐会打不过他。”   姚燕燕:……   陛下,大齐亡国的主要原因不是这个吧!   只听皇帝陛下继续道:“所以朕才让衙役抽打他,好给朕与爱妃出一口气!”   姚燕燕连忙鼓掌,“陛下好棒!”跟着便道:“臣妾也是想着这兰家的事有些蹊跷,又牵扯到陛下,才想把他们买下来的。”   皇帝陛下握着爱妃的小手,道:“爱妃当真聪慧。”   姚燕燕又道:“若是她们对陛下有些用处,那就先收着,若是没有用处,那就赶走或者送人,臣妾生怕自己一想到他骂过陛下,就会忍不住打他,万一把人给打死了,那岂不是损了臣妾与陛下将来孩儿的福泽?”   皇帝陛下揽住爱妃道:“爱妃思虑的果真周到,朕自愧不如啊!”   姚燕燕接着道:“那陛下现在确定他就是前世那个陈国将军了,打算怎么办?”   皇帝陛下沉声道:“他是我大齐国的人,前世竟然跑去给陈国皇帝当走狗。这一世刚巧让朕提前碰到了,就罚他天天给朕练兵打仗,不许有败仗!”   姚燕燕问道:“若是他不小心败了呢?”   皇帝陛下冷笑道:“就罚他给朕倒马桶,一个月!”顿了顿,陛下又加了一句,“不,必须两个月!” 第46章   皇帝陛下刚刚跟爱妃说完要惩罚兰梦征倒马桶, 就听见屋子外头传来陈统领的声音。   “陛下, 一心先生求见。”   皇帝陛下连忙和爱妃从床上起来, 走到外间道:“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一心先生就迈步走了进来。   这屋子是这座院子里最大的一间, 里间是卧房,外间是书房,皇帝陛下坐在书案前接见一心先生, 姚燕燕就给他们两人倒了杯热茶。跟着就听见一心先生将兰家姐弟的事情禀报给了陛下。   听到一心先生说这些地方官送礼不够就不能晋升,皇帝陛下气得狠狠拍了一把桌案,愤怒道:“岂有此理, 朕竟从未收到过这些地方官送上的金银,定是被章老头给吞了!”   封元:……   姚燕燕:……   陛下, 您的关注点歪了吧?   姚燕燕赶紧过去递了杯茶给陛下, 趁机捅了捅陛下的胳膊, 给他使眼色。   然而皇帝陛下并没有看懂,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爱妃在给他使眼色, 他眼睛虽然睁着, 却没有焦距,心里已经开始打起小算盘。假设一个地方官每年以给他送礼的名义献上白银千两, 那么一百个地方官就有……   皇帝陛下越算越吃惊, 越算越愤怒, 越算越觉得章老头从他这里偷走了好多钱。   姚燕燕眼见陛下面上表情不断变幻,就知道陛下心里现在在想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无奈地眨了下眼睛, 对着一心先生说道:“看来朝中形势确实严峻,不但有人借着年礼的名义收受贿赂,还将这污点扣到了陛下头上。妾身想,能做到这一点的,一定是朝中重臣,所以陛下才会说起章宰相,陛下你说对不对?”说着晃了下陛下的肩膀。   封元看着娘娘又变成了那副贤良淑德的模样,除了嘴角隐隐抽动了一下,面上看不出分毫异样。他点头道:“陛下先前就提过朝中政务被宰相把持,这件事,他肯定是知情的。这章宰相着实老奸巨猾贪得无厌,他不该收受贿赂卖官鬻爵,更不该借着陛下的名义败坏陛下的名声。现在全国各地,不知有多少人像之前的兰家姐弟一样对陛下心怀怨恨,长此以往,绝对后祸无穷啊!”   皇帝陛下这时也被爱妃唤回了神,听到这话,他面上除了还未消下去的愤怒外,并没有半点忧心。反正有一心先生在,他脑袋瓜那么聪明,肯定能帮他们想出解决办法的。于是皇帝陛下乐得不再动脑子,直接道:“先生可想到法子了?”   封元道:“臣以为,章宰相是想要谋朝篡位了!”   姚燕燕和皇帝听了这话,都是吃了一惊,毕竟前世直到城门被攻破,章宰相都没有半点要篡位的意思。发现事情生出了变化,两人心里都有些慌了起来,皇帝陛下坐不住了,他问道:“先生是如何看出来的?”   封元道:“听兰家姐弟的意思,兰知县是因为不和上峰同流合污,得罪了人,才被陷害。但兰知县二十年来刚正不阿,一直困守在县令的位置上,那上峰也不是第一次得知他的脾性,怎么会突然就要加害他?况且,就算是一州刺史也没有随意处决一名县令的权力,此事必然是朝廷授意。如今朝政由宰相把持,宰相没有道理要去害一个小小的知县。除非……这知县背后有什么他值得动手的东西。”   皇帝陛下道:“什么东西?”   封元道:“兰知县有一兄长,在边关任宣威将军。若臣猜测没错,那位宣威将军想必已经遇害。兰知县为人如此刚正,与他常年书信往来的兄长必然也是忠毅之人,断然不会接受章宰相同流合污,想必章宰相为了掌控边关军权,设计将这一家人杀害!”   “嘶。”姚燕燕和皇帝陛下一齐抽了口气,皇帝道:“这章宰相,果真心狠手辣。”   封元看了一眼这夫妻俩,心道二位就不必再装了,老夫早就看穿了。不过现在他是臣,对方是君,既然陛下与娘娘还要装,他自然得配合着演下去,于是便道:“不过陛下与娘娘不必担心,章宰相这些年一直在民间经营名声,装得像个忠良纯臣,想必为了名声,他也不会这么快就起兵造反,留给陛下的时间,至少还有两年。”   这就好。   姚燕燕和陛下一齐松了口气。吓死了,他们还以为这一世因为他们做的这些事,惹怒了章老头,所以章老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要把他们杀了自己当皇帝呢!   皇帝陛下拍了拍胸膛,感叹道:“幸好朕出宫前破坏了章宰相和护国将军两家的联姻,否则就危险了。”   封元早就觉得皇帝陛下城府很深,此时听了这事,也不觉得意外。但见陛下装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他也就跟着赞了一句,“这时机算得极好,如此一来,少了护国将军的支持,章宰相想要造反,就更难了。当真是天佑陛下。”   姚燕燕和陛下一起点头:“不错不错。”   封元:……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想到陛下和娘娘二人在闹市上的那一场表演,便赞道:“陛下和娘娘,想必早就知道此事了,要不然也不会在闹市中做那一场戏,只为蒙蔽章宰相暗中的探子,将兰家人救下。可惜还是来迟了几天。不过如此一来,兰家人只会对陛下越发感激,也会越发忠心,那兰家小子臣看了,是个可造之材,想必将来能为陛下所用。”   听封元这么夸赞,还说他们在闹市里是故意做戏的。皇帝陛下以为封元是在拍马屁,不由看了爱妃一眼,双方总算默契了一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句话:想不到一心先生竟然这么虚伪,一点都不像个高人。   听一心先生说起兰梦征,皇帝陛下便煞有其事地点头道:“不错,兰梦征的确是个人才,朕还等着他给朕带兵打仗呢!”   “带兵打仗?”封元想到兰家那位宣威将军,再想到兰梦征的名字,不由抚须一笑,“陛下果真慧眼识人,依臣看,这兰梦征年纪虽小,却有武将之风,将来长大了,未必不是一位将才。陛下应当趁他此刻还年少,多多笼络才是。”   那是自然。想到兰梦征现在虽然还只是个小孩子,将来可是能纵横沙场的猛将。皇帝陛下怎么可能放过他?于是便宣兰梦征觐见。   兰家姐弟经过封元的那番开导,此时对陛下和娘娘已经充满感激。这会儿听见陛下要召见,兰梦征也顾不得身上被鞭打的疼痛,换了件衣裳,收拾干净便去了这座院子的主屋……   一进门,他就看见陛下坐在书房正中的书案后,旁边站着娘娘,而封先生则站在书案前回头看他。   先前在闹市时,兰梦征以为这两个贵人要害自己,对他们心怀仇恨,看到他们逼着姐姐下跪磕头,更是恨不得生啖其肉,但此时知道了真相,心中便只余下感激,他这才发现,陛下生得年轻俊美、通身威仪不可逼视,娘娘生的美貌温柔,雍容华贵。根本不是他在闹市时所以为的色令智昏和矫揉造作。   当时他肯定是饿昏了才会看错。   想到陛下和娘娘当时是在救自己,而自己却把他们想象成那种不堪之人,兰梦征心中不由升起浓浓愧疚。   爹娘常说不能以貌取人,可是他却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被打的这一顿,实在不冤!   思及此,他连忙跪下叩头,“拜见陛下,娘娘。”   皇帝陛下看着跪在地上,头颅垂得很低的单薄少年,前世梦中留下的阴影仿佛也散了。   不管他以后会变得多勇猛,现在也只是个跪在朕脚下的小孩子!   皇帝陛下心中顿时感到一阵喜悦,那个战场上连夺三城的勇猛悍将,以后就是朕的人了!   想到这里,皇帝陛下脸上就露出看待自己所有物的温和笑容,道:“起身吧!”   兰梦征闻言,小心地起身,偷偷看了陛下一眼,见陛下面上温和,并没有半分怪罪自己先前对他言语不敬一事,顿时更加感激和愧疚。   皇帝陛下先是和爱妃一起安慰了兰梦征几句,说了一些会帮他父亲平反,帮他们一家去除奴籍的事后,便问起了最关心的问题。   皇帝陛下道:“你叫兰梦征,难道是从小梦想着上战场?”   见陛下问起这个,兰梦征有些腼腆道:“这名字是伯父取的。但草民从小就仰慕伯父,立志为国捐躯。”   听到这个答案,姚燕燕和皇帝陛下都非常满意。   皇帝陛下又问:“那你平日可有习武?”   “有的。”兰梦征赶忙道:“家中为草民请了武师教导,草民从小就练习武艺骑射,一日都不曾懈怠。”   听他这么说,皇帝陛下怀疑地瞧了瞧他单薄瘦弱的小身板,“你没骗朕?”   兰梦征心头一紧,连忙又跪下道:“陛下,草民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犯欺君之罪!”   皇帝陛下疑惑道:“既然你从小习武,身强体壮,为何会被爱妃一脚踢倒?”   姚燕燕:……   她手上有点痒痒的,要不是现在有外人在,真想拧一拧陛下的耳朵。   封元则是在想,陛下果真谨慎,竟然到了现在还不忘试探兰梦征。   兰梦征想到自己被眼前看着纤弱温柔的贵妃娘娘一脚踢翻,脸便红了,给羞臊的。他结结巴巴道:“草民……在牢里……关了好些天,吃不饱……睡不好……所以……所以就……”   “原来如此。”皇帝陛下总算解了心中疑惑,想到一心先生说的要好好笼络这位未来的将才,便起身走到兰梦征面前道:“既然这样,那你可要好好养好身体,朕将来可是等着你上阵杀敌,为朕统领千军的!”   这意思是……他将来还能当上将军?   兰梦征没想到自己冒犯了陛下,陛下不但不计前嫌,竟然如此器重自己。当下眼眶一热,跪下去重重磕了几个头,这回是绝对真心实意,没有掺杂半分杂念。   皇帝陛下现在站得近,瞧见他跪下磕头时身后的鞭伤裂开,血都渗到了衣裳上,顿时一阵头皮发麻,咳了一声道:“起来吧,回去好好养伤。”别血淋淋的吓到了朕的爱妃。   兰梦征立刻便站起来,冲着陛下感激一笑。   皇帝陛下的目光却凝固了。他直直盯着兰梦征比自己高了一点点的头顶,面无表情,眼神悲愤。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小孩也能比朕高! 第47章   在闹市时, 兰梦征一开始就被姚燕燕踢翻在地, 皇帝陛下一直就没意识到他的身高, 而方才说话时,因为皇帝陛下一直坐着, 对此也就没有直观的感受,可是现在,当他和兰梦征面对面站着, 皇帝陛下就感受到了苍天对自己深深的恶意。   在朕的身边,陈统领比朕高就算了,毕竟他出身不低, 还是个统领;那些侍卫比朕高就算了,毕竟他们天天习武身强体健, 朕没法比;一心先生比朕高也算了, 毕竟他年纪比朕大那么多, 比朕高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凭什么兰梦征也能比朕高?他现在不还是个小孩吗?   朕竟然成了最矮的那个!以后朕还怎么在爱妃面前维持朕英明神武的形象?   皇帝陛下盯着兰梦征稚嫩的脸庞看,面无表情, 眼神悲愤地转过身, 无力地摆手让人退下去。   到底怎样才能长高?这个问题横亘在皇帝陛下心头,竟成了和发展国家同等重要的大事!   这么一番折腾, 已经到了傍晚, 皇帝陛下用过晚膳后, 便一直在思量长高的问题,思来想去,不由将目光落到了陈统领身上。   而姚燕燕, 却不知道陛下此刻的烦恼,她吃完饭,就去看望了兰家人。   她吃晚饭的时候,就想好了,虽然兰梦征现在已经成了他们的人,但是前世他毕竟是给陈国皇帝当狗腿子的,难保以后不会出现什么变故,所以,必须把兰梦征绑紧了,让他乖乖给陛下卖命。   怎么绑紧兰梦征呢?当然是把他的家人全捏在手里啊!   于是姚燕燕就在侍女和几名侍卫的陪同下,去了兰家人住着的那一处地方。   这座院子虽然是陈统领临时租赁下来的,但是作为皇帝陛下临时的居所,自然也不可能太过寒酸。这是个三进的院落,即便连京中一个小富之家都比不上,但在这安平县也算是最气派的宅子了。   姚燕燕和陛下以及封先生住在第三进,护卫们住在第一进,这兰家人自然住在第二进。   当满身华贵的贵妃娘娘迈进兰梦征的屋子时,那张明艳无比的面庞及身上闪烁的宝气珠光,瞬间照得满室敞亮。   兰家姐弟连忙要跪下来行礼,却被姚燕燕阻止了。“你还伤着,在你伤好之前,这些虚礼就免了吧!”当然,等你伤好以后,见了本宫,该行的礼节是半点都不能少。   兰家姐弟一脸感动,虽然没跪了,但是连连道了好几句谢。   姚燕燕笑得一脸温柔贤淑,她对兰梦征道:“在闹市时踢你那一脚实在是不得已,你不会怪本宫吧?”   兰梦征红着脸,愧疚道:“当时草民误会了娘娘,还对陛下出言不逊,是草民有眼无珠,娘娘和陛下能不怪罪已经是天大的恩德。草民又哪里会责怪娘娘?”   姚燕燕笑道:“你能这么想实在是太好了。”哼,看在你这么识相的份上,以后本宫就不记恨你骂过陛下的事儿了。   说着,她就将目光移向了兰梦诗,说道:“本宫有些话想单独和梦诗姑娘聊聊。”本宫想单独给梦诗同学洗个脑。   兰梦诗受宠若惊,又有些忐忑,看了一眼弟弟后,便跟在姚燕燕后头走了。   两人走到兰梦诗房门前,还未进去,姚燕燕身后的侍女便端着水盆将房间里里外外擦洗了一遍,而后才端上茶水果点,请两人入内。   这两名侍女都是跟着姚燕燕从宫里出来的,一个叫碧壶一个叫红壶,地位比不上一直在姚燕燕身边侍奉的青壶,但也都是一等宫女,相貌虽然算不得精致,但论穿着论仪态,绝对比兰梦诗这个七品小官的女儿要好。   兰梦诗看了眼那两名侍女走路时悄无声息的样子,不由捏紧了袖口,面上更显出几分忐忑来。   分给兰梦诗的只是普通的厢房,除了桌椅床柜等必需品外,并无他物。   但经侍女们一顿打理后,竟有一种焕然一新之感。兰梦诗还瞧见墙边的花瓶里被侍女插了两支腊梅,这插花的手法也无比出色,瞧着分外雅致。   兰梦诗心里更忐忑起来,不知道娘娘特意来寻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待侍女们出去合上房门,姚燕燕便主动拉了兰梦诗的手,在桌边坐了下来。   “一心先生应该已经告诉过你,陛下这次微服出巡是为了什么了吧?”   兰梦诗五官还没长开,但看得出十分清秀可人,此时被她眼里天人一般的贵妃娘娘握住了手,不由脸上微红,她点点头。   姚燕燕道:“陛下是一位明君,一定会让你们兰家沉冤得雪的,但是如今朝中奸臣当道,为了保护你们,陛下带你们回京后不能公开你们的身份,也不能立刻惩治那些奸臣。而是需要暗中调查,徐徐图之,对此,你们可有怨言?”   兰梦诗连忙摇头道:“娘娘和陛下救下我们,还要帮我父母平反报仇,这是天大的恩德,我们姐弟肝脑涂地也难以报答,绝不会有怨言。”   姚燕燕满意地点头,她道:“陛下很看重你弟弟,想要培养他。本宫也很喜欢你,思来想去,觉得就算带回京中,把你放在宫外也始终不放心,便打算带你入宫,做我身边一名大宫女,你觉得如何?”前世被翠屏背叛这个事一直像根刺一样哽在姚燕燕心口,姚燕燕做梦都想着一直要培养忠心可靠之人,刚好出一趟宫,就遇到了兰家姐弟。   弟弟兰梦征前世帮着敌国打他们大齐,这一世给陛下卖命还债理所应当。姐姐兰梦诗温温柔柔又重情重义,带回去好好培养当个大宫女绰绰有余。这样,陛下手里攥着弟弟,本宫手里攥着姐姐,还怕他们二人敢不忠心?   姚燕燕心里打着算盘的时候,兰梦诗却是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她立刻起身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多谢娘娘,娘娘和陛下大恩大德,民女和舍弟没齿难忘,民女今后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娘娘,以报娘娘再造之恩。”   嗯?再造之恩?姚燕燕眨眨眼睛,有些懵懵地看着她。她还打算再说些好话说服这小妹妹呢,没想到她不但答应得很快,还答应得感激涕零。姚燕燕看着她一副天上掉馅饼激动得痛哭流涕的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   从一个千金小姐变成伺候人的丫鬟,算是再造之恩?她怎么这么高兴?   尴尬地笑了一下,姚燕燕拉着兰梦诗站起来,她继续道:“宫中不知是否有那奸臣安插的眼线,本宫与陛下有时也不得安宁。等你进了宫,本宫身边的事务就都得交给你打理了,本宫需要你的保护。”   听了这话,兰梦诗顿时觉得自己肩头的担子重了些,她用力点头道:“娘娘放心,梦诗一定守好娘娘的寝宫,绝不会让那奸臣的眼线害了娘娘。”   姚燕燕拍了拍小姑娘的小肩膀,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很好,现在这兰家姐弟肯定很仇视章老头,但凡仇视章老头的人,本宫都喜欢!   达成了目的后,姚燕燕就不在兰家姐弟这里待着了,留下一个侍女让她先教教兰梦诗后,姚燕燕看天已经黑了,便回了她和陛下的房间。   房门紧闭,这是很少见的情况,因为一般情况下,陛下不管冷风会灌进去多少,总会开着门等着她回来的。   姚燕燕便问了守卫一句,那守卫说娘娘去了前院以后,陛下就召了陈统领进去,两个人已经在里面呆了挺久了,不知道在干啥。   姚燕燕看那守卫说话时嘴巴里不停吐出雾气,心道虽然元宵都过了,但天气还是很冷,这护卫要站在屋子外头守着,有的甚至要守一整夜,实在是辛苦。幸好本宫生了张漂亮脸蛋,混到了贵妃的位置,还能坐在铺满地龙的屋子里吃冰块。要是让本宫大冬天的站在屋外守卫,那本宫干脆拿根腰带吊死在树上重新投胎算了。   思及此,她随口道:“辛苦了,用过晚膳了吗?”   那守卫立刻道:“还没,但属下再过两刻钟就能休息了,多谢娘娘关心。”   看着那守卫脸上感激不已的表情,姚燕燕蓦地想起兰梦诗那张感激涕零的脸,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这么激动的姚燕燕,甩掉身上的鸡皮疙瘩,悄悄打开房门走了进去,打算看看陛下在干什么。   屋子外间和里间以一道屏风相隔。   姚燕燕还未接近屏风,就看到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投在白色绣花鸟的屏风上。   矮的那个显然是皇帝陛下,他和陈统领靠得非常近,身体一上一下的,还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声,“……啊……朕……真不行了……”   陈统领声音十分沉稳,道:“陛下,不能停,再坚持一下。”   皇帝的影子还在做一上一下的动作,一边喘气一边道:“朕,朕真的不行了……”   陈统领鼓励道:“陛下,再坚持下,就要到了。”   就要到了?到啥?   这两个人究竟搞什么?   姚燕燕顶着满头问号,提起裙子悄没声息地弯下腰,凑到屏风前探出个脑袋。   就看见陈统领双臂张开持平,手里紧紧握着一杆长枪横在胸前约十几寸的地方,而皇帝陛下,则双手握住枪杆,抓着枪杆用力将身体往上抬,然而每次努力到双脚微微离地一点,又气喘吁吁地掉下来,如此反复好几次。   陈统领在陛下又一次掉下去以后,鼓励道:“陛下,还差三次,还差三次就到三十个了,陛下您一定能做到的。”   姚燕燕:……   从她这里的角度,只能偷偷看到陈统领的脸,却看不到陛下的。于是她又悄悄缩回脑袋,猫着身子偷偷爬到屏风的另一头,去看陛下的脸。   这一看可把她心疼得不行,只见陛下抓着枪杆的手青筋凸起,一张脸憋得通红,这大冬天的竟然出了一脸的汗。   实在不忍心陛下继续做下去了,在陛下还差两个的时候,姚燕燕出声了,“陛下~~”   砰的一声,刚刚努力到双腿离地的皇帝陛下手一松,狼狈摔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陈统领手里的长枪哐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姚燕燕吓了一跳,正要过去将陛下扶起来,却见皇帝陛下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解释道:“爱妃,朕什么都没做,你刚刚都看错了。”   陈统领也以为姚燕燕是刚刚进来,没看清他们在干什么,连忙道:“娘娘,陛下方才只是想看一下微臣祖传的长枪,除此之外,再没别的。”   姚燕燕:……   不就做个引体向上,至于嘛? 第三卷 掌大权 第48章   姚燕燕看了一眼极力掩饰的陈统领, 再看一眼脸上神情不自然的陛下。笑呵呵道:“原来是看长枪呀!那陛下为何满脸的汗?”   皇帝陛下心虚地瞟了陈统领一眼。   陈统领立刻道:“回娘娘, 陛下说很喜欢这杆枪, 所以拿起来在屋子里耍了一下,才累出汗来。”   姚燕燕点头, 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啊!”   见状,皇帝陛下又瞟了陈统领一眼。   陈统领实在不知道该说啥,见娘娘和陛下都看他, 于是拱手道:“陛下,娘娘,臣先告退了。”说着不等两人应允, 就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见陈统领居然就这么走了,皇帝恨恨地盯着他的背影瞪了一会儿, 就听见爱妃道:“陛下, 身上都是汗肯定很难受吧, 臣妾帮你沐浴。”   诶?爱妃就这么放过了?爱妃不问了?皇帝陛下疑惑过后,又有点庆幸, 毕竟为了长高躲在房里偷偷锻炼这个事, 在皇帝陛下看来是有失威严的,自然不能被爱妃发现。   两人沐浴完, 就一人拖了一把高背椅挡在了床边, 毕竟这床远没有他们在飞鸾宫的那张大, 两人睡相都不堪入目,万一半夜滚下来就不好了。   收拾完,两人舒舒服服躺到了床上, 照例盖着被子嘀嘀咕咕起来。   “陛下,咱们第一阶段的第二个小目标——拉拢一心先生已经圆满完成啦!”姚燕燕抓起陛下的双手鼓了个掌,然后道:“接下来怎么办?”   皇帝陛下理所当然道:“接下来,朕与爱妃自然是像以前一样逍遥快活,让一心先生给咱们出谋划策就好啦。反正一心先生脑袋瓜那么聪明,朕听他的准没错,到时候咱们大齐强盛起来了,朕就与爱妃出宫游山玩水,快活似神仙。”   姚燕燕抓着陛下扎成一个马尾的头发轻轻扯了一下,把陛下从幻想中扯了出来,道:“陛下,你忘记你要当一个明君了吗?再说了,你要是还像以前一样偷懒不管事,那时间久了,一心先生也掌权了,变成另一个章老头怎么办?”   皇帝陛下呆了呆,这才反应过来,“对啊,虽然一心先生不贪权,但他贪名望,万一他为了给自己筑碑立传到处修庙,把朕国库里的钱都花光了怎么办?”   皇帝陛下越想越不安,道:“等扳倒章老头以后,朕得把国库里的钱都弄到朕的私库来。”   姚燕燕:……   她靠在陛下怀里,娇滴滴道:“陛下,您想想,国库里的钱都是公用的,朝廷每年发俸禄修桥补路什么的,都要从国库里支银子,你要是统统挪到自己私库里,被朝臣发现了,还不得一堆堆折子递上来烦死你?”   皇帝陛下闻言,遗憾道:“看来是不能了。”   姚燕燕又道:“等扳倒章老头以后,陛下不但要当一个明君,还要当一个最勤勉最有作为的明君,最好能盖过大齐先祖,如此一来,将来史书上写到陛下……”   皇帝陛下摇摇头,“朕只要跟爱妃好好过日子就行,朕不想流芳百世。”   感情他还没忘记之前在麒麟山自己劝他的那段话呢。不过姚燕燕并不在意,她笑盈盈地挽住陛下的胳膊,娇滴滴道:“陛下~~您等臣妾说完嘛~~臣妾是说,将来史书上写到陛下和臣妾,都会说臣妾命好,嫁给了一位最英明的皇帝,这位皇帝还独宠臣妾一人,那得有多少女人羡慕臣妾啊?到那时候,肯定会有人把臣妾与陛下的故事编成戏本,搬上戏台,说不定还会有很多人抢着要当女主角呢!如此一来,臣妾与陛下,不就能在戏台上继续相亲相爱了?咱们的子子孙孙,大齐的千秋后代,不就全都见证了陛下是如何宠爱臣妾,不就全都知道了陛下是怎样一个好男人,臣妾有陛下宠着,该有多幸福啊!”   皇帝陛下被爱妃的枕边风吹得飘飘然,立刻立下了万丈雄心,“爱妃说得对,从明天起,朕不但要当明君,朕还要当比太祖皇帝还有作为的明君!”   姚燕燕欣喜地亲了陛下一口,“臣妾就知道陛下最爱臣妾了,一定能实现臣妾的心愿的!那陛下,接下来怎么办?”   皇帝陛下道:“章老头把做的坏事全都安在朕头上,自己却经营了一个好名声,真是老奸巨猾,朕今天和一心先生商量过了,一心先生说不要轻举妄动,等慢慢削弱章老头的权势,再整理出他的罪状,最后再趁他不备把他拿下,这叫出师有名。”他得意洋洋道:“到那个时候,朕就写份诏书公布天下,把章老头做过的坏事一一公布出来,这样就能洗白朕的名声了,那样百姓就会觉得,朕是明君,都怪章老头使坏!”   姚燕燕兴奋地握住陛下的手,“对,就是这样,坏事都是章老头干的,跟陛下一点关系也没有。陛下盖园子花钱也是章老头怂恿的,陛下您可是为了百姓能多吃一口、不惜节衣缩食的好皇帝。”   皇帝陛下也握紧了爱妃的手,激动道:“对对对,爱妃穿金戴银绫罗锦缎也都是章老头胡说的,爱妃日子过得比谁都朴素,将来一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两人相拥着躺在床上,想象着将来二人登高一呼,百姓蜂拥响应,他们手牵手、肩并肩共享锦绣江山与无边美名的场面,不约而同露出了陶醉的笑容。   姚燕燕不由道:“陛下,你说将来真的能有那一天吗?臣妾真的能在所有人的拥护下当上皇后?”   皇帝陛下肯定道:“那是自然,朕的皇后只能由爱妃你来当。除了爱妃,朕不要任何人!”   前世,皇帝陛下不止一次提出要立姚燕燕当皇后,然而一次又一次被那些老纨绔阻止,太后不让、朝臣不让,宗室更不让,这一次,他们的总目标是攘外安内,江山永固,保住自个儿身家性命和地位,次要目标就是皇帝陛下当明君人人敬仰,姚燕燕做皇后母仪天下!   “就是这样!”两人异口同声说了句,又定下接下来的小目标是分走章老头手中的权力后,就抱着美好的幻想,睡着了。   第二天,陛下起不来了。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还好些,稍稍抬起来一点,就感觉双肩和手臂一片酸痛沉重,活似刚刚被人狠狠打了一顿。朕这是怎么了?难道朕的双臂要废了?怎么会这样?昨日朕明明没有受伤啊?   皇帝陛下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许多个念头,他瞧见爱妃已经起来,坐在床边梳妆打扮了,不敢告诉她更不敢出声,只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装睡。   姚燕燕在侍女的服侍下穿衣打扮完毕,一转头,就见陛下还在床上躺着,就凑过去道:“陛下,起床了,咱们今日要继续赶路了。”   只身着白色里衣的皇帝陛下盖着被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呼吸十分清浅,似乎并没有听见她的话。   姚燕燕想到昨天陛下辛苦锻炼,觉得他是太累了,便不忍心叫醒他,打算自己先出去做准备。她道:“那我先出去打点行装了,陛下可以再睡一会儿,半个时辰后一定要起来啊!”   她看皇帝陛下还是没有动静,摇摇头转身出去了,不过她给陛下留了个侍女,让人等陛下起来后赶紧给他梳洗穿衣,免得耽误了行程。   片刻后,一直竖着耳朵注意周围动静的皇帝陛下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注意到房里只有一个侍女后松了口气,他立刻道:“快把一心先生给朕叫过来。”   那侍女不明所以,行完礼后打算出去,就听陛下在后头喊道:“不要让爱妃知道!”   姚燕燕还是知道了,因为那侍女一出门就把这事禀报给了贵妃娘娘。   一个时辰后,皇帝陛下躺在车厢里一脸郁闷,姚燕燕用力给他捏肩膀和手臂,一边捏一边笑道:“陛下就别鼓着脸了,一心先生都说了,陛下这是平日里疏于锻炼才会这样,等多练练,就不会了。”   皇帝陛下嗯了一声,还是一脸郁闷。   姚燕燕看他这样,就知道他又闹别扭了,她憋着笑,然后忽然叹了口气。   听见爱妃叹气,皇帝陛下连忙问怎么了。   姚燕燕捏捏自己肚子上的小软肉,道:“陛下,臣妾这些日子胖了不少,得锻炼减肥了。”   皇帝陛下摸了摸爱妃肚子一把,片刻后红着脸道:“爱妃不胖,朕抱起来舒服极了。”   姚燕燕依偎在他怀里,道:“可是臣妾想要变得更瘦一点,而且,臣妾还想和陛下一起锻炼,这样一来,臣妾瘦了,陛下也高了,不是两全其美?”   然而陛下觉得锻炼时的丑态实在有失威严,避开爱妃都来不及,哪里肯带着她一起?   见陛下不答应,姚燕燕哼了声,从陛下怀里挣脱出来,捂着脸嘤嘤嘤道:“陛下就知道说些好听话,臣妾就知道,你们这些男人都是这样,嘴上说着好听,其实都是大猪蹄子,等到臣妾真的胖了,陛下肯定就会觉得臣妾丑了呜呜呜……”   爱妃一哭,皇帝陛下只觉得心肝儿都揪起来了,他安慰了几句,又说了许多好话,见爱妃哭起来就不肯停,只得一咬牙,答应了和爱妃一起锻炼。   姚燕燕这才破涕为笑。回京的路上走了约莫十天,傍晚车队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两人就一起锻炼,按照陈统领给的法子每天坚持跑跑跳跳。等进了京,回到飞鸾宫,两人屏退众人,在寝殿内一根柱子上量起身高来。   陛下先给脱了鞋袜的爱妃量,爱妃瘦了也高了,长高了约莫半寸。   “看来这法子果真有用。”姚燕燕跟着就搬了张凳子,踩上去给陛下量。   皇帝陛下背部紧紧靠着柱子,昂首挺胸的,眼睛亮晶晶的,期待地问,“怎么样怎么样,朕长高了多少?”   姚燕燕一只手捏着那根立在地上的八尺量尺,另一只手捏着一根炭笔,沿着陛下的头顶在柱子上画了一道。   听陛下追问,她眨眨眼,来来回回比着那根量尺画了好几道,然而,陛下的身高就在那里,不增也不减。   久久得不到回应的皇帝陛下也不敢离开柱子,他追问道:“爱妃,快别卖关子了,快说说朕长高了多少?”   姚燕燕犹犹豫豫道:“陛下,您现在才十八岁,男儿都长得慢但长得久,陛下以后肯定能长得很高很高。”   从爱妃的话语里听出不对劲来,皇帝陛下怀疑地问:“什么意思?”   姚燕燕:“意思就是,陛下没长高。”   皇帝陛下:…… 第49章   朕竟然没长高?朕竟然没长高!   皇帝陛下看着柱子上那条代表爱妃长高了半寸的划痕, 再看看自己那条, 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为此伤心了一整天,姚燕燕怎么哄都哄不好那种。。   第二天, 还沉浸在悲伤当中的皇帝陛下悲伤地上了早朝,在看见章老头那张褶子脸时,毫不掩饰地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巧的是,章宰相刚好抬头有事有禀,便对上了这一个白眼,他心中顿时一紧, 难道他趁小皇帝出宫那几天做的事,被这小皇帝发现了?   元宵节那晚, 小皇帝没有在夜宴上现身, 已经叫他感觉到不对劲, 后来的几天,小皇帝依旧没有上朝, 他手下的那些人还在庆幸, 觉得是小皇帝想要参政的热情终于没了,以后朝堂上肯定还是由宰相来做主。然而章宰相并未沉迷在这些人的恭维当中, 在被小皇帝算计过后, 他早已不把小皇帝当成一个无知小儿看待, 如今他对这小子任何一个举动,都格外上心。   在小皇帝连续两天没上朝后,他就立刻派人查探, 果然发现小皇帝早已偷偷离开了京城。   小皇帝为何要偷偷离开京城?他离开京城去做什么?   然而皇帝一路轻车简从,又离开多日,查也不好查,章宰相干脆作罢,正好趁着皇帝不在,着手把那些事给办了。   他在朝中经营多年,京中眼线也众多,小皇帝当时又不在京中,那件事他自认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哪里想到,小皇帝在回京后上朝的第一日,就毫不掩饰地对他露出不满之色,难道是他知道了那件事。   想到暗探回禀说小皇帝带了个人回来,还十分礼遇。章宰相的心头便微微沉了沉。   果然,下一刻就听见小皇帝说道:“朕想在朝中增设一个右宰相的职位,章宰相今后便称左宰相,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增设一个右宰相,就算从称呼上来讲没有左宰相尊贵,那也是分了章宰相的权啊!章宰相能愿意?   当下,不需要章宰相指使,那些站在章宰相一边的朝臣便出列劝诫,纷纷说道此举会乱了朝纲,不利于江山社稷等等。   皇帝陛下坐在御座上头,看着这些朝臣嘴巴叭叭叭的,满嘴都是一些空话套话,还全都向着章老头,听着就烦。   他一摆手,止住那些朝臣的劝解,然后就当他们方才说的话全都不存在,直接问道:“诸位爱卿觉得,哪位贤能堪当此任?”   朝堂上静了一静,不少人朝着章宰相看了过去,见他没有作声,也就安安静静地选择明哲保身,而一向和章宰相不对付的翰林院诸人,这会儿也都安静如鸡。   若是往常,林甫正肯定是要站出来说两句支持陛下的,但是这会儿,林甫正因为没办好陛下的差事,生怕陛下问起来呢,如何还敢当这个出头鸟?   朝堂上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静默中,连片羽毛掉到地上说不定都能听见。   见没有人应声,皇帝陛下也并不着恼,他一展袖袍,一挑眉头,问道:“诸位爱卿怎么都不说话?是想不出合适的人选吗?既然如此,那朕心中,刚好有一合适的人才。”   闻言,章宰相双眼微微眯着,看着小皇帝的目光中隐含锋芒,心道:也不知这小皇帝出宫带回来的是什么人,竟这般推崇,刚刚回来,就急不可耐地要封为右宰相来夺他的权。这小皇帝未免太天真了,他当真以为他说过的话管用?当真以为朝臣们会任他将一个随便带回来人,立为和他平起平坐的右宰相?退一万步讲,即便真叫这小皇帝得逞了,那右宰相也注定只是个空壳,根本给不了这小皇帝任何助力。   心中这般想着,章宰相便老神在在地立在百官之首,静静等着小皇帝说出那个人选,然后受到满殿朝臣的激烈反对。   皇帝陛下坐在上面,徐徐开口道:“朕举荐的人,便是……一代大儒林儒海。”   章宰相嘴角微微勾起,已经预备着下一刻听见小皇帝被满殿的反对声弄得下不来台。到那时他再说两句话,把设立右宰相这事轻轻巧巧地揭过。不但显得他气度高,还能衬出小皇帝无理取闹。   小皇帝那话音落下后,大殿中也的确有了声音,然而并不是章宰相预料中沸满盈天的反对声,而是一道又一道的低低议论声。   章宰相惊愕得微微睁大了眼睛,这才回忆起方才小皇帝说了什么。他说的是“林儒海”!   林儒海?怎么会是林儒海!   听到这个名字,章宰相呆了一下,随即脸色便难看了起来。   林儒海是谁,没有人比章宰相更清楚。章宰相当年刚刚考中进士,还在官场中挣扎时,林儒海便已官拜一品太子太傅。   那个时候的太子,便是先帝。林儒海辅佐过两代君王,一直到先帝病重,他不愿卷入皇位争夺中,才辞官还乡。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声名,辞官后,他在家乡创办文达书院,教出了两位状元,三十五名进士。   这个数目绝对不小,毕竟林儒海创办书院至今,也还不到七年。这举国上下,推崇林儒海的文人不知凡几,林儒海的大儒名头,绝对不是浪得虚名。   当年若不是林儒海辞官,今日这宰相的位置,未必能轮到他来坐。况且,这两年的进士虽说都是他提点上来的,但其中有不少才思敏捷之辈,是林儒海教出来的弟子,若是林儒海当真应了这右宰相之职,以他的能耐,势必会分走他手中的权柄。   想到此处,章宰相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半晌后,朝臣中有人出列,劝诫道:“陛下,林大儒年事已高,又不恋官场,恐怕未必会应下这右宰相一职。还请陛下另选贤才!”   “另选贤才”这句话一出,立刻便有数人出列,齐齐劝陛下另选贤才。   很好,他们已经从刚才的强烈反对朕设立右宰相,变成了答应朕设立右宰相但是请求朕选别人了。皇帝陛下心中得意地腹诽,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端着君王的架子,照例无视了方才他们的话,一脸严肃道:“朕前几日便召了林大儒进京,想来再过两日,林大儒便能入宫了,林大儒年事已高,未免他半路上磕了碰了,朕还特意派去了一千护卫。众爱卿若是在路上遇着了林大儒,也帮朕多帮扶帮扶,免得林大儒走错了路。”   皇帝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帮扶帮扶,什么叫做免得林大儒走错了路?陛下难道还怕他们去拦路不成?   他们方才已经极力劝诫了,那么多人那么张嘴,陛下统统都没听见吗?   众人还要再劝,不过皇帝现在提拔上来太监总管很有眼色,见陛下不耐地从御座上站了起来,立刻高声喊道:“退朝!”把章宰相一派的那些朝臣想要劝诫的话语统统堵了回去。   皇帝陛下转身离开前还扫了殿中一眼,他年轻,眼力也好,一下就看清了那些朝臣硬生生憋回去的便秘嘴脸,以及章老头那难看得活似吞了几斤粪便的褶子脸。没有长高的郁闷与伤心顿时消散了,皇帝陛下嘴角微翘,心情非常好的去了御书房。   朕今天也要勤奋批阅奏章!而进了宫后,便自荐领了个起居舍人职位的封元,则站在御书房中,继续为陛下出谋划策。他们关了御书房大门,交谈又以写字为主,就算御书房外有外人安插的眼线,也决计探听不到半点消息。他们只会以为,陛下出宫回来,找了个乡野村夫当起居舍人,天天记录陛下与姚妃娘娘的二三事。   在皇帝陛下勤勤恳恳干活的时候,姚燕燕去了凤阳公主那里,打算问一问她那里的进展。   凤阳似乎早就在等着她过去了,姚燕燕到凤阳阁时,凤阳公主已经衣着整齐地候在大门前,亲自迎接她进去。姚燕燕对此非常满意,看来凤阳公主真的已经打定主意站在她和陛下这一边了。   现在凤阳公主和袁将军之子袁昊已经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两人时不时能见个面互相送些东西,姚燕燕最初的想法,就是让凤阳通过影响袁昊,达到间接影响袁将军的目的。   姚燕燕的想法凤阳也清楚,因此一见到她来,便亲自给她倒了杯热茶,然后主动将最近的进展说了出来。   “我和袁昊最近常常通信,也见了几次面。他是个忠君爱国的好人,也答应了我会劝诫他父亲彻底与章家撇开关系。娘娘不必太过担心。”顿了顿,她继续道:“等日后嫁到了袁家,我能做更多。”   听到凤阳这么说,姚燕燕非常满意,她笑道:“公主也不必太过紧张,我和陛下的意思是,只要袁将军不和章宰相沆瀣一气便可,至于其他的,可以徐徐图之。毕竟这日子还长呢!”凤阳公主加油哦!努力努力再努力!持之以恒决不放弃,肯定能帮助本宫和陛下达成拉拢袁家的小目标的!   她说着,亲切地握住凤阳的手,继续道:“凤阳公主放心,你帮了陛下,将来陛下就是你的靠山,只要陛下的江山不倒,你身为陛下唯一的妹妹,便能永远享受这身为公主的体面与荣华,将来袁家也绝不敢欺负你。”凤阳公主加油,只要你肯乖乖给陛下办事,以后陛下肯定就会给你撑腰的,就算袁家对你不好也不用怕,你背后有人!   跟凤阳公主说了一会儿话,姚燕燕便坐着步辇,打算回飞鸾宫去,毕竟现在兰梦诗被她带进了宫里,她现在多找点时间教教她。   然而还没到飞鸾宫,她就被太后派来的人拦住了。   姚燕燕见到吴女官,这才想起来,因为拿到了令牌,她和陛下现在几乎都把太后这个人给忘了,连回京也没去拜会过。太后现在拦我干嘛?难道是责怪本宫没有去拜见她,想要给本宫穿小鞋?   吴女官凑到姚燕燕身边小声道:“娘娘,太后娘娘请您过去。”   姚燕燕疑惑地问道:“太后请本宫作甚?”本宫一点也不想去,不想去!   然而吴女官并没能领会姚燕燕眼神中的拒绝,她低声道:“宫里出了事,李贵妃与外人私相授受,还偷偷将宫中之物送出去,被太后娘娘抓了个人赃俱获,现下正被押在慈和宫中受审,太后娘娘气得几乎要晕过去,请您过去帮帮忙。”   姚燕燕:…… 第50章   李贵妃与人私相授受被抓?   姚燕燕眼睛眨了眨, 才想起来李贵妃就是之前想踩她家娇花, 然后被她一脚从小桥上踹下去的那个。   想到李贵妃那张脸, 她忽然就很想去看一下这个热闹。   于是让抬步辇的人调头,跟着吴女官往太后的慈和宫而去。   此时的慈和宫外, 一片肃穆,宫人们战战兢兢地立在宫门外,低头正对着那扇宫门。姚燕燕的步辇一到, 立刻就有人将打开了慈和宫的大门,将她迎进去。   吴女官走在前头,带着姚燕燕匆匆往慈和宫正殿走, 一路上小声快速地把这事儿简单地说了一遍。   “宫中无皇后,这些年后宫诸事一直是太后娘娘在打理, 但太后毕竟年纪大了, 精神不济, 很多地方也管不过来。这两日娘娘精神头好,想着过了年了, 也要开春了, 后宫中应该有一番新气象,于是就想着整顿整顿, 趁着她还有些力气, 把那些个乌烟瘴气的东西统统拔出咯。没想到这么一查, 就查出事情来了!”   吴女官叹气道:“李贵妃不知道和外人通信了多久,被太后的人查出来时,李贵妃正往外送一个包袱, 那包袱里头,除了一封信件,还有几件贵妃制式的贴身衣裳。”   说到这个,吴女官的脸色变得很不好,这李贵妃真是不知廉耻,便是陛下不宠幸她,她也是后宫的女人,还高居贵妃之位,更应谨言慎行,谁知道竟然会搞出这种丑事!“太后娘娘当时见到那信件和衣裳,气得当场就昏过去。奴婢去请贵妃娘娘时,太后娘娘还躺在床上。贵妃娘娘,您最得陛下爱重,平日里又是后宫女子的典范,待会儿进了太后寝宫,还请多劝劝太后娘娘,可莫要让娘娘气出病来。”   姚燕燕听着吴女官说起这些事,目光闪烁个不停,脑子同时掠过许多想法,越想越有些兴奋起来,十足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欠扁样,可惜吴女官低着头没瞧见,还在殷切地请她多劝劝太后。   而听见吴女官这么说,姚燕燕便压住自己嘴角要翘起来的笑意,严肃地点头道:“女官放心,本宫一定会好好劝劝太后的!”本宫一定要看看李贵妃现在是什么样子。   进了太后寝宫后,姚燕燕扫了一眼,就见李贵妃跪在地上,嘴巴被一团破布堵了,身上被一团麻绳绑着,旁边还有几个身材健壮的宫人看着好她。   姚燕燕只来得及看上一眼,就被吴女官领着进了内间。   绕过镂空紫檀木观音送子屏风后,姚燕燕就瞧见太后脸色憔悴地靠在床头,头上包着一条布巾,身边跪着几名伺候的侍女。   顾昭容则坐在床边,正端着一碗汤药小心地喂太后喝下去。   姚燕燕乍一看,还以为回到了前世,毕竟上辈子,太后每一次被她和陛下气到,都是这副模样。不过一愣神的功夫,她就反应了过来,随意一福身,行礼的动作不但不标准还十分敷衍。   好在太后这回被气狠了,连眼神都浑浊了不少,也没发现姚燕燕的敷衍,见她来了,连忙招招手让她过来。   顾昭容对姚燕燕行了礼,放下药碗退到一边。   太后见姚燕燕过来,眼中顿时显出了几分怒意,气道:“这个李贵妃,气死哀家了!哀家原以为她只是有些蠢笨,其实还是个好孩子,没想到她竟然敢做出这种不知廉耻败坏皇室颜面之事!哀家当初封她做贵妃,是想让她给后宫做个表率,想让她劝诫陛下做个明君,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她一开始厌恶的祸水和陛下在一起后,陛下变得越来越好;她一开始青睐的李贵妃,竟然做出寡廉鲜耻之事!简直……简直是在打哀家的脸!   太后娘娘想到自己当初以貌取人、识人不清,现在就悔得心肝儿都痛了起来。   “还好,还好哀家身边还有你和顾昭容这样的好孩子!”   姚燕燕来这里是看热闹来的,此刻却被太后抓着手一顿倾诉,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看着太后目光殷切看着自己的样子,姚燕燕真想抖一抖,好抖去自己身上突然长出来的鸡皮疙瘩。上辈子她和太后斗了那么久,这辈子太后对她这么推心置腹,她还真有点不习惯。   也许是发现姚燕燕走神,太后问道:“姚妃,你怎么了?”   姚燕燕回过神,连忙道:“太后,我刚在是在想,这个李贵妃被封妃后没多久,就被禁足,一直到现在也没见过几回外人,她能跟谁私相授受?这个人肯定得查清楚。”   太后闻言,稍稍打起点精神,立刻点头道:“对对对,必须得查清楚。”她又道:“哀家实在是没精神了,审李妃这事,就交给你了。”   姚燕燕点头道:“太后放心。”   她说完后,太后终于放开了她的手,递向顾昭容,“扶哀家出去,哀家要去看看,看看那个小蹄子还有什么话说!”   姚燕燕站着不动,看着太后慢吞吞走出去,对她病成这样走路颤颤巍巍需要人扶着,还坚持出去看热闹的毅力感觉到了一丝丝佩服。   她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跪在地上的李贵妃见到太后和姚燕燕他们出来,顿时眼睛一亮,挣扎着要朝着太后这边冲过来。   姚燕燕可就站在太后旁边,见状她忙道:“还不快按住她,若是冲撞了太后可怎么办?”她今天还打扮得珠光宝气,浑身上下的行头加起来不低于五万两,若是被李贵妃撞坏了,谁来赔她?   听了这话,那几个健壮宫人连忙死死按住李贵妃,而太后看向姚燕燕的目光也更加温和了。   待大家坐定,姚燕燕也不让人拔开李贵妃嘴里的布条,而是先查看了一番被查获的证据。   两套贵妃制式的亵衣亵裤,还有一封书信。   姚燕燕打开看了一下,发现李贵妃称呼对方做表哥,信也不长,说了几句近况,透露了一些宫里的消息,最后才道东西已准备好,希望表哥不要忘了承诺。   姚燕燕盯着这信件看了一会儿,又翻了翻那两套贴身衣物。像这种私密的物件,尚服局做好后都会找个地方做好标记,免得弄混了。   而李贵妃送出去的这两套,那标记都被拆了一大半,看不出是谁的衣物。信里没有那个人的姓名,姚燕燕终于让人拨开了李贵妃嘴里的布条,问道:“和你通信的人是谁?”   李贵妃却没有回答,而是挣扎着冲太后喊道:“太后,我冤枉啊!我绝对没有与人私通,我到现在还是处子!不信您让人查查!”   这话李贵妃被抓时都来来去去念了好多遍了,太后听得烦才叫人把她嘴巴堵上,她看向姚燕燕道:“姚妃,随你处置。”   姚燕燕点头称是,随即目光不善地看向李贵妃。她和陛下辛辛苦苦地清除内奸,为了避免谈话被人听到,每天晚上商量个国家大事都得躲进被窝里,被闷得不行才能出来透口气,结果呢!这个李贵妃,口口声声说爱慕陛下,竟然胆大包天地向宫外人透露宫里的消息,这分明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啊!   姚燕燕让人重新把她嘴巴堵上,又问道:“帮她往外送信的是什么人?”   吴女官道:“是名小宫女。”跟着就将那小宫女带了上来。   这小宫女是尚服局的人,因为经常要跟着管事的女官出宫采买,所以才有机会往外送东西。她显然已经被打过,被拖进来时半边脸都是肿的,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喊冤,说是受贵妃娘娘胁迫才往外送东西,她根本不清楚那里头装了什么东西。   那押她进来的宫人是个面相苛刻的嬷嬷,见她在这慈和宫里竟敢如此放肆,扬手一巴掌就要打上去。   姚燕燕盯着这小宫女的脸看了半晌,却越看越觉得熟悉,不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宫女不敢抬头直视贵妃,但听了这话却以为自己还有机会,立刻躲开那嬷嬷的一巴掌,急急道:“翠屏,奴婢叫翠屏!”   翠屏!姚燕燕睁大了眼睛,竟然是她!   她还没去找她,她竟然自己凑到她跟前来了,这叫什么?贱人都赶着一块来叫她打脸。姚燕燕想起上辈子自己就要躲过去了,却被翠屏搅合的事,盯着她的目光里立刻喷出怒火来,狠狠道:“这种吃里扒外的奴才,就该狠狠地打!给本宫把她另外半张脸也打肿!”   没过多久,被打得两边脸格外对称的翠屏死鱼一样被人扔到了地上,姚燕燕也总算解了心中一口郁气,舒服地喝了一口茶。对着李贵妃道:“你说你没有和人私通,那为何往宫外送贴身衣裳?难不成是找人照着缝制?”见李贵妃目光躲闪,她又道:“偷偷将贴身衣物送与宫外,你这贵妃位置是保不住了,倘若好好说实话,也能少受些苦。”说着,又示意她去看翠屏。   李贵妃本来就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意志力也并不坚定,被这么一番威逼恫吓,不多时就招了。   原来与李贵妃通信之人是她的表哥赵昌,两年前科举中第,现在虽只是个小小的五品官,但他当初考科举时就被章宰相看中收做门生,将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而李贵妃又时常往家里递信,也不知怎的,李贵妃收到的家书变成了赵昌的信,赵昌以帮她获得宠爱为由,指使她为他在宫内探听消息,尤其是打探姚燕燕的喜好和生活习惯,而她帮赵昌送消息,赵昌也总是会送些金银笼络她。   李贵妃的父亲当官一辈子,也只是个六品小官,她手头更是没什么钱的,贵妃的份例虽然不少,但是也还没宽裕让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的地步,更何况,当上了贵妃,宫里伺候的人多,要打赏的银钱也多,她又不得陛下宠爱,可不得花些钱买通宫人帮自己打探陛下的消息。这一来二去的,钱就总不够用,于是便欣然接受了赵昌的银钱,为他在宫里当内应。   姚燕燕本来只是看热闹的,听到这事儿牵扯到章老头的门生,顿时眼神古怪道:“他要你打探本宫的喜好作甚?还让你给他送贵妃的贴身衣物?”   李贵妃哭道:“我也不知,太后,姚妃娘娘,求你们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一心爱慕陛下,和那赵昌绝对没有半分私情。”   李贵妃刚说到这儿,外头就传来太监的唱喏声,原来是皇帝到了。   李贵妃瞧见陛下从外头进来,眼中顿时涌出了希望,立刻冲过去要抱住陛下大腿哭诉。   不过皇帝陛下这些日子为了长高,天天锻炼身体,反应速度可比以前快多了,见一个脸生的女人朝着他扑过来,他吓得一下子跳起来冲到爱妃身边,顺手抓起一只花瓶作势要打人,一边护着爱妃一边叫着:“护驾!护驾!”   姚燕燕:……   李贵妃被陛下这举动弄懵了,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一群健壮宫人拖了下去。   坐在上首的太后娘娘也气得不行,一边拍着扶手一边道:“竟然还敢冒犯陛下,来人,掌嘴!”   话音刚落,李贵妃就跟翠屏一样被扇成了猪头。   皇帝陛下问怎么回事,姚燕燕就将今天这事儿统统跟陛下说了,尤其是说到那个赵昌的时候,她语气恶狠狠的,“陛下,那个赵昌不仅打听我的喜好,还让李贵妃给他送贴身衣裳,就算他跟李贵妃没有私情,也一定是个变态!”   皇帝陛下一听居然有人敢做出这种龌龊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然而没等他出声,就见爱妃忽然抬起袖子,一抹眼角,然后就哭哭啼啼地冲到前面一根柱子前,作势要往柱子上撞去,一副恨不得撞死当场的模样。   皇帝陛下吓了一跳,在场其他人也吓了一跳,连忙涌过去阻拦。姚燕燕一头撞过去,没撞到柱子,反而撞在吴女官柔软的胸脯上。   啧,没想到吴女官还挺有料的,她下意识蹭了一下,然后很快回过神来,连忙一扯嗓子,哭嚎道:“陛下,臣妾不活了!”   没等皇帝陛下反应过来,她又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让人连打断的机会都没有。   “臣妾不活了!那个赵昌不过是个五品官他怎么有胆子探听宫闱之事,一定是受章宰相指使一定是那晚初五夜宴上章宰相看到了臣妾的美貌,想要染指臣妾所以才派人打听臣妾的喜好还叫李贵妃送出那些东西!臣妾只要一想到自己竟然被那种奸臣贼子觊觎臣妾就不想活了!陛下让臣妾去死吧!臣妾只要一想到章宰相现在说不定还抱着臣妾的东西行龌龊之事,臣妾就无颜苟活于世!”说着又挣扎着甩开抱住自己的宫人,直冲冲往柱子上撞。   慈和宫瞬间乱成一团,冲上去阻拦的、连声劝说的,让陛下小心点不要摔了的……乱哄哄连成一片,连太后说话的声音都听不找。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太后拍着扶手,气得几乎要厥过去,出了这种丑事,她原本想要封锁消息,不让外人知道一分一毫的,却没想到闹到这个地步。   皇帝陛下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把爱妃抱住,没让她继续往柱子上撞,听着爱妃的哭诉,他心痛到几乎要窒息,吼道:“来人!拿剑来!朕这就出去刺死那个老匹夫!”   腰间却忽然被掐了一把,皇帝陛下懵懵地低头,就见爱妃朝着他眨了眨眼,紧紧抱住他哭道:“陛下不要去,不要去,那章宰相权势滔天,您若是杀了她,一定会被他的党羽报复的!”她哭哭啼啼万分委屈道:“依臣妾看,这事儿就算了吧!”   皇帝陛下还没开口反对,就听太后她老人家一拍扶手,愤怒道:“不能算!咱们皇室还从来没有被欺负到这个地步!那姓章的,当真是欺负我皇室无人吗!”被姚燕燕这么一番搅合,太后此刻对章宰相觊觎自家儿媳美色一事竟深信不疑了。   一时又是恨又是悔,恨她这些年没有好好督促陛下上进,让朝中权柄被那奸臣所摄,如今那奸臣竟还胆敢觊觎后宫嫔妃,简直是欺负到皇室头上了,他现在就敢做出这种事,以后说不定还要篡权夺位!   太后娘娘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焦,立刻对陛下道:“皇帝,你赶快,赶快让人把那个赵昌抓起来,哀家这次就是拼着不要皇室的脸面,也不能叫那姓章的畜生得意!”   姚燕燕哭哭啼啼地靠在陛下怀里,就听见太后对自己道:“姚妃莫怕,哀家和陛下都信你,绝不叫你受委屈!”   章宰相人在家中坐,没想到一队羽林军忽然冲进家中,下一刻,他的门生就被羽林军扯着抓走了…… 第51章   次日,章宰相一上朝, 就被翰林院的人联合起来, 参了一本又一本。   皇帝陛下坐在御座上,低头翻过一本本翰林院上奏的折子, 看完一本就往下扔一本,还刚刚好全都砸到章宰相的脚下,仿佛将章宰相当做了, 将自己随手用完的垃圾统统往他那处丢。   皇帝陛下一边丢还一边看着下面章宰相难看的脸色,心里乐得仿佛过大年。他压下自己忍不住翘起来的嘴角,绷着一张脸做出发怒的模样, 扬声道:“宰相,你看看这些东西?还有何话可说?”   天子虽然年轻, 多年来在政绩上也无丝毫建树, 但是这高居御座上厉声怒斥的模样, 还是很唬人的。   众人悄悄瞧了一眼天子的脸色,被那张英俊面容上喷发的怒意吓得赶紧低下头去, 又将目光转向了章宰相。   这次的事儿, 确实是章宰相的不对。   毕竟那赵昌是章宰相的门生,却和后妃私相授受, 羽林军冲进那赵昌家里, 还从那儿搜出来不少李贵妃从宫中送出去的东西, 人赃并获,由不得他狡辩。   林甫正也偷偷瞧了陛下一眼,又将目光转向章宰相。说起来, 后宫嫔妃与外男私通,对于皇室来讲可是难以忍受的丑闻,按理说,就算小皇帝想借着此事打压宰相的风头,向来看中皇家颜面的太后娘娘也绝不会答应,说不定还要压下此事,暗地里找个由头把赵昌处置了。   可是这一回,太后娘娘却一反常态,不但没有封锁消息,反而下了懿旨将教徒无方的章宰相训斥了一顿,闹得满城皆知。现如今,谁不在暗地里偷偷瞧章宰相笑话?   章宰相苦心经营多年的名声,也蒙上了污点。   天下文人和百姓和可不会管赵昌只是章宰相的门生之一,章宰相的其他门生有多芝兰玉树,他们只会觉得,章宰相教出来的门生是个觊觎后妃的淫贼,能教出这样的门生,章宰相说不定也是个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   而章宰相,脚上被皇帝扔的奏折砸了好几下,却不得不忍耐下来,毕竟这次是他棋差一招,没想到小皇帝动作这么快,更没想到太后这一次帮着小皇帝将这丑事揭发了出来。   他只得跪下请罪,承认是他教徒无方,自愿捐出三年俸禄给国库,今后也会更加约束门生,绝不让他们做出有违国法道德之事。   一国宰相三年的俸禄也不少了,然而皇帝陛下只要一想到这老头靠着卖官鬻爵赚了不少钱,就很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   天子这样一副英俊绝伦的相貌,静看时像是一幅画,可他这会儿眉峰蹙起,却显出几分天潢贵胄的贵气与威严来,只见他搭在龙头扶手上的手轻轻敲了下,道:“朕看只是三年俸禄还不足以抵消宰相这过错。”   听到皇帝不肯善了,林甫正心道果然,只是陛下不怕章宰相狗急跳墙吗?毕竟章宰相虽然和袁家联姻失败,但是手头多年积攒的权势也是不小的,若是他在别处给陛下使些绊子,那可就……   没等林甫正心思转完,就听皇帝道:“朕看宰相能教出赵昌那等门生,想来是看人的眼光不行。”   善于相面的章宰相跪在地上,阴沉着脸,不发一言。   “既然如此,今后吏部之事就交给过几日上任的右宰相吧!吏部选贤任能,如此重要,若是叫宰相又一次识人不清提拔了几个奸邪之徒,岂不是要乱了朕的江山社稷?”至于林儒海肯不肯就任右宰相,从不在皇帝陛下的考虑范围内。   如今朝中实行六部制,这六年来六部尚书从不将事务呈给陛下决断,而是直接对章宰相负责,章宰相要是没了掌管吏部的权力,想要笼络人心,可就不像往日那么简单了。   若是换做以前,想要章宰相交出吏部的掌管权,那可能比登天还难,但现在出了赵昌这事,章宰相声望大跌,也就不得咽下这口闷气……   终于压了章宰相一头,皇帝陛下高兴得紧。一回到御书房就看见一心先生在跟姚燕燕说话。   “娘娘这一招妙!”封元赞道:“既获得了太后娘娘的支持,还打压了章宰相的风头,真可谓一石三鸟!”   一石三鸟!这么厉害的吗?皇帝陛下十分吃惊,早就知道爱妃聪慧,没想到竟然聪慧到如此地步!   姚燕燕也和陛下一样吃惊呢!不过她惯来会装模作样,见状便微微一笑,故作高深道:“那先生说说,为何不是一箭双雕?本宫可不记得自己还做了别的?”   封元笑道:“章宰相平日里惯会做表面功夫,看似对他那些门生极好,其实为人最是冷血无情。如今赵昌锒铛下狱,他又丢了掌管吏部的权力,定然不会去救他出来。这样一来,就算他极力安抚,那些追随他的门生瞧见了,也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不用咱们出手,便自己……从内部瓦解了。娘娘果真高明!有您当陛下的贤内助,陛下、还有大齐,必然能更进一步。”   姚燕燕当时绝对没有想那么多,她当时只是觉得不能放过那个敢打探她隐私,说不定真觊觎她美色的家伙,顺便黑一把章宰相而已。不过她自然也不会傻得当着封元将这些心里话说出来,当下便笑着谢过先生夸赞,然后问道:“那赵昌不过是一个小人物,肯定没胆子做出这种事,定然是章宰相在背后指使,指使他为何要这么做呢?”   是啊!这宫里的衣裳都是有讲究的,外头仿得再像,也只是仿个样子,而且这制式每隔一两年便会改动一下,让熟悉这些衣裳的宫女瞧上一眼,就能辩出真假。章宰相为何要让人打探贵妃的喜好,还从宫中拿走贵妃制式的衣裳?   封元露出沉思之色来。这时候,皇帝陛下走了进来,封元正要同陛下说出他的猜测,下一刻,就听外头传来内侍的禀报。   “陛下,林大儒来了。”   封元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他走近几步,对陛下道:“陛下,林大儒为人面冷心热,最是吃软不吃硬,您只需记住臣同您说过的那些话即可。”   皇帝陛下闻言,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姚燕燕躲起来之前,朝着陛下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得到陛下的回应后,立刻赶在林大儒进来之前,躲进了屏风后头。   封元也从容退了出去。   姚燕燕扒着屏风,就见到一位拄着手杖、华发苍苍的老人走了进来,他看上去有七八十岁了,双眉中间凝着深深的皱纹,明显是个习惯皱眉的,而且面色严肃,不怒自威,瞧着就是个不好相与的老头子。   姚燕燕心道:看起来比章老头还凶呢,也不知道陛下能不能把他骗到手,啊呸,是拉拢!   她眼睛凑到屏风上一个镂空小窗格上,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林儒海一进来就想跪下行礼,立刻被陛下上前两步搀扶住了。   皇帝陛下看着眼前的老人,道:“先生德高望重,又是父皇恩师,合该朕向您行礼才是。”   林儒海却面无表情道:“君臣之礼不可废。草民现在只是一介平头百姓,当不起陛下的礼。”他看起来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跟着就说自己年事已高,早已不适合待在官场,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这次进京,也是为了当面拒绝陛下。   皇帝陛下又劝了两次,见他不肯应下,叹息一声,开始讲起小时候的事情。   “朕其实,自幼便有过目不忘之能,当时,身边的宫人都夸赞朕天资聪颖,将来必有成就。”   闻言,林儒海看着小皇帝的目光不由起了几分变化。毕竟能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就算悟性差,也能算得上天才了!只是既然这小皇帝如此聪慧,何至于这么多年都被权臣辖制?   只听皇帝接着道:“朕兄弟众多,朕虽是最年幼的,却一直不得父皇喜爱。那个时候,朕才六岁,天真好胜,一心想将这过目不忘的本事展露给父皇看,却被朕的生母兰妃阻止了。”   御书房中,四耳瑞兽香炉上烟云袅袅,一片静谧的气氛中,皇帝将过往娓娓道出。   “知道我要去父皇面前展露本事,我的生母就将我关进了寝殿内,一遍遍告诫我要韬光养晦,一遍遍告诉我:‘你只是个卑贱宫女生下的孩子,你不能跟那些兄长相比。只要你不同他们争,身为皇子,就能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当时年幼,我一心想让父皇认可我,疼爱我,不肯认同生母的话,一次次跑出去,想冲到父皇面前告诉他我的本领。却一次次被我生母抓了回去,每一次,生母都恨我不争气,用藤条一遍遍抽打我,企图以皮肉之痛令我屈服。”   听着皇帝不再自称“朕”,还将这些隐秘的过往说出来,林儒海的目光中不由浮起了两分动容。   皇帝目光放空,不知看向了何处,继续道:“可我年幼倔强,一旦身体恢复,就又会跑出去。在第四次被抓回来后,我的生母当着我的面,打死了和我最好要的一个小太监。”他苦笑道:“我当时不理解,可我生母一遍遍告诉我,过目不忘不是什么能帮到我的本事,而是一把能捅死我的刀,若是我不管不顾将这事暴露出去,引起了别人注意,就会有人要来害我。相反,只要我能一辈子做个只知道吃喝玩乐,游戏度日的纨绔皇子,就能一世富贵安稳。那个时候年纪小,母亲跪在我脚边苦苦哀求,我又怎能弃之不顾?索性便不再向学,只一心做个生母眼中、外人眼中的纨绔皇子,受尽他人的奚落与挖苦,父皇对我亦更加厌恶,就连缠绵病榻时,都不愿多见我一面。”   “时间长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只是个纨绔,不堪造就,只要会吃喝玩乐便好。可世事难测,兄长们争了一辈子的皇位,竟然会落到我的手里。”   “我登基时尚且年幼,又无人教导,这朝政便渐渐落到了宰相手里,可章宰相的为人,想必先生也清楚。我虽纨绔,但既然坐上了皇位,便要对这江山社稷负起责任,便要对大齐诸位先贤负起责任。草木卑微,犹不忍见其遭人践踏,更何况是这朱家祖祖辈辈打下来的江山?若是落到章宰相那小人手中,我就算下了黄泉,也难以面对大齐列祖列宗。纵观这大齐,惟有林大儒德高望重,能与章宰相抗衡。”说着,皇帝朝着林儒海深深一揖,“还请大儒帮我!”   林儒海躲避不及,生生受了陛下这一礼,他不禁抬起手,拖住陛下双臂,对上那少年皇帝清澈双眼中的恳求和隐隐泪光,林儒海也不禁心中动容,目光微红道:“陛下快请起。”   皇帝倔强道:“先生不肯帮我,我就不起!”   林儒海叹了口气,道:“君以国士待我,我亦当以国士报之。老朽行将就木,能得陛下如此信赖与看重,实乃我此生大幸。承蒙陛下不弃,老朽愿接掌右宰相一职,为陛下扫除奸佞。只要老朽一日活着,便辅佐陛下一日!”   听着林儒海斩钉截铁的声音,皇帝陛下感动得双目含泪,君臣二人都朝着对方深深一揖,又商议了片刻后,林儒海才告辞离开。皇帝陛下极为看中这位大儒,见对方要走,还送到了御书房门口。   这边是先帝在时,林儒海也从未受过如此礼遇,见皇帝陛下这般礼贤下士,他心中也更加动容,发誓就算拼着这把老骨头不要了,也要尽心为陛下效力!   等到林儒海走远,御书房的大门也关上了。姚燕燕才红着眼睛从屏风后头出来。   见到爱妃哭了,皇帝陛下吓了一跳,连忙问她怎么了。   姚燕燕擦了擦眼泪,心疼又难过道:“陛下,臣妾没想到你小时候竟过得那般苦。”   皇帝陛下眉头一皱,不悦道:“胡说,朕小时候过得可好了,谁跟你说朕小时候日子过得苦?”   姚燕燕伤心道:“你刚才说的啊,陛下,我才知道你小时候那么惨,你应该早点跟臣妾说的,我来疼你啊!”   皇帝陛下听了“我来疼你”这话,耳根悄悄红了下,他揽住爱妃细腰,安慰道:“爱妃莫哭,刚才那些假的!都是朕骗他的!”   “什么?”姚燕燕愣了下。   皇帝陛下道:“一心先生不是说林大儒面硬心软吗?朕就编了些东西骗他,嘿嘿,没想到这么管用!”   姚燕燕:…… 第52章   姚燕燕没想到自己又一次被陛下的演技骗过去了, 看着陛下脸上那得意洋洋的表情, 她竟然觉得有点心塞。   林大儒一走, 候在外面的封元就进来了,毕竟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小的起居舍人, 要是陛下恳请林大儒留下来辅佐时他在旁边看着,总归是不好的。   封元进来,主要是跟陛下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姚燕燕本来想留下来听一听,不过没等封元开口呢,侍女青壶就进来说太后请娘娘过去。姚燕燕只好离开御书房, 往慈和宫去一趟。   姚燕燕一走,封元就对陛下道:“陛下, 看来林大儒已经相信了您编的那个故事, 接下来, 咱们就坐山观虎斗,只要把章宰相逼急了, 早晚会露出他那条狐狸尾巴!”   皇帝陛下嘿嘿笑了一下。其实心里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开心。   时间回到上早朝之前, 一心先生早就知道林大儒要到了,他告诉他, 林大儒满身文人正气, 看似严苛孤傲, 其实面硬心软,皇帝如果用寻常方法恳请林大儒留下来,或许行不通, 但是如果编个凄惨经历装装可怜,再对林大儒礼遇一些,肯定能将他拿下。   皇帝陛下当时有些疑惑,“林大儒年纪这么大,见过的人那么多,朕这样做就能引起他的同情?”   封元当时摇着扇子,淡笑道:“其他人或许不能,但是陛下您忘了一点,您是天子,堂堂一国天子,愿意在他面前揭开伤疤,那般诚恳地请他留下辅佐,任何人都要动容,更何况是林大儒?”   皇帝陛下觉得一心先生说得有道理,便道:“好,那就请先生帮朕编一段吧!”   一心先生摇头道:“臣对陛下还不算了解,还是刚刚来到宫中没多久,但林大儒不同,他辅佐过两任帝王,也曾多次出入皇宫,若是由臣来编,说不定会被林大儒识破,届时只会适得其反,所以还得陛下来。”一心先生觉得陛下这般心机深沉聪慧过人,莫说只是编个故事,就是写上一本书,自然也不在话下。   皇帝陛下却拧起了眉,想得脑壳痛都编不出来。不由有些着急起来,这些可怎么办?万一编不出来,林大儒不肯应下征辟,那章老头岂不是又要得意了?皇帝陛下坚决不肯给章老头得意的机会。   编不出来咋办?那要不,从现实生活中取材?皇帝陛下于是努力转动脑筋,开始挖掘自己的记忆。努力寻找自己觉得很惨的事情,然而自从和爱妃在一起之后,他觉得每一天都过得非常开心,哪里有什么惨事可以代入哟!   这可怎么办?皇帝陛下表面淡定,心里其实急得团团转。要不找爱妃来编,爱妃那么聪明,肯定能编出非常凄惨的故事。   可是不行,爱妃昨天太累了,现在还没醒呢,不能去吵醒她。   皇帝陛下于是开始往童年搜罗,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一段勉强算得上惨事的童年经历。他把这个同一心先生说了以后,一心先生果然露出了赞赏之色,还很快就写出了一篇小文章,还为他整理了一番言辞。   皇帝陛下于是就将这段童年经历搬到了林大儒面前,原本过去这么多年了,皇帝陛下早就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了,但是在跟林大儒说起时,却越说越伤心,越说越觉得自己童年真是过得凄惨,原本装出来两分,最后也成了真情实感的十分了。   皇帝陛下想到童年被娘亲扒了裤子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抽打,就觉得屁股又痛了起来,而且还很丢脸。想想都觉得相当凄惨。   当送走林大儒往回走的时候,皇帝陛下还抹了把眼泪,哎,没想到朕的心这么大,朕童年竟然过得那么凄惨!朕真的太惨了!爹不疼娘也不爱!   然后他就看到了红着眼睛的爱妃。皇帝陛下顿时心神一凛,朕现在可不是那个被娘亲押着抽打的小孩子了,朕现在是一个妻子的丈夫,未来还是孩子的爹,朕是妻子和孩子的依靠,朕是要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朕怎么能让妻子为自己伤心难过呢!   于是皇帝陛下又一次骗了爱妃,说这都是编的,是假的,是用来骗林大儒的。   看着爱妃变得有些不高兴了的样子,皇帝陛下心里叹息:让爱妃气朕,也好过让爱妃为朕伤心难过。哎,朕可真是伟大!   ……   “陛下,陛下……”   陷入回忆中的皇帝陛下被封元的呼唤喊醒,他回过神来,就见封元看着自己,问道:“陛下,您觉得臣方才的提议如何?”   方才的提议?方才一心先生有说话吗?   皇帝陛下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姚燕燕已经到了慈和宫。   太后今天的精神头依旧不是很好,头发还用布巾裹着,眼神瞧着还是跟昨天一样浑浊。她看着缓缓走进来的姚贵妃,竟觉得她那张妖艳无比的脸庞,变得无比顺眼了起来。不由招手道:“来,燕燕,坐到哀家身边来。”   燕燕?姚燕燕差点被雷得一个倒仰。被太后这么亲近地叫着,她还真有些不习惯。   她走到太后身边坐下,就见太后看着自己的眼神变得无比温和了起来,姚燕燕差点以为自己变成了顾昭容的样子,要不然太后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温柔,难道是因为太后视力下降了,所以看着她的眼神也像带了滤镜?   姚燕燕心里的吐槽,太后自然是不知道的,她抬手,握住姚燕燕的手,轻轻拍了拍,分外亲切道:“哀家昨日被那李妃一气,才知道自己真是老了,经不起半点折腾,今后这掌管后宫的凤印,哀家便打算暂时交到你手里。”   凤印?那不是皇后才能有的东西吗?这就打算交到自己手里了?也就是说,今后整个后宫就是我最大了!姚燕燕没想到太后叫自己过来,竟然打算把凤印交给她!虽然现在在宫里她能横着走,但是跟能直接掌管整个后宫还是不一样的,而且她早就想整顿后宫了,要是能拿到凤印,岂不是就能光明正大地把后宫里里外外犁一遍?那她和陛下,岂不就不用再躲在被窝里说话了?   姚燕燕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等着她!惊喜得眼睛都放光了!连忙站起身给太后行礼,“多谢太后!”这次她是真心实意谢太后的,行礼也行得规规矩没有半点敷衍。   至于太后那话里“暂时”两个字,已经被她完全忽略了,反正到了她手里的东西,想再拿回去?门都没有!   太后近来对姚燕燕已大为改观,自然想不到姚燕燕心里那些在她看来离经叛道的想法。见姚燕燕如此激动高兴,她心里虽然觉得她高兴过了头,但是也没有多想。   便叫人将凤印取来,交给姚燕燕。   姚燕燕拿到了凤印,宝贝地摸了好一会儿,眼睛里满是兴奋和得意,哈哈哈,这下子,后宫就全都是我做主了!都拿到凤印了!离本宫当上皇后母仪天下还远吗!   但是太后现在老眼昏花,啥也看不太清楚,见她捧着装凤印的盒子看了许久,还以为她是在瞻仰这象征皇后权力的凤印,见她到了这个地步也不骄不躁从容有度,当下对她又改观了些。   姚燕燕拿到了凤印,也不吝啬跟太后说一下她的计划。   听到姚燕燕想要彻查宫里各个地方那些宫女太监乃至掌事宫人的身家背景,以免又有人被宫外人收买,做出有损皇室清誉的事。   闻言,太后赞同地点了点头,“出了李贵妃那事,哀家也不知道这宫里究竟还有多少偷奸耍滑、心思鬼蜮的不良之辈,你这样做很好。”又道:“只是这宫里人太多了,一时半会儿也清查不明白,你也别太辛苦了,好好侍奉陛下才是要紧!吴司礼和柳尚宫都是服侍了哀家好多年的,在处理各种杂务上也都是好手,哀家就把这两人拨给你,帮你料理后宫诸事。”   说着,吴女官和另一个姓柳的女官便一起上前,来给姚燕燕行礼。同时呈上来一把钥匙和几本账册。那是后宫内库的钥匙,后宫中各项用度都是从内库中取用,而每一季度,内库管事都会列一张单子,将下一季度所需报给国库,由国库拨款。   姚燕燕将这些东西统统收下后,看向太后的眼神就变得更加和善了。太后啊太后,原来从上辈子开始,我和陛下就一直误会了您,我们错了,您是个好人,从今天开始,我向您行礼再也不敷衍了!   然而姚燕燕这个想法刚刚落下,就看见太后唤了顾昭容到身边,对她道:“你如今要处理后宫诸多事务,又要服侍陛下,想来也是分身乏术,不如找个人帮你分担一些,哀家看顾昭容就不错,她最是温婉良善,绝不会像其他妃嫔一样掐尖吃醋,又有一手好厨艺,一定能令陛下满意。”   姚燕燕:……   方才是谁说的让她不要太辛苦,最重要的服侍陛下?   她错了,太后一点都没变,她还和上辈子一样令人讨厌!只是太后这辈子的手段可比上辈子高明多了,竟然还晓得先给她好处贿赂她了!   姚燕燕看了看站在太后身边一脸羞涩的顾昭容,再看看手里的凤印。心道:装模作样,我也会!   姚燕燕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温柔的笑容,她对太后道:“太后提醒得是,臣妾要处理后宫诸事,又要侍奉陛下,着实分身乏术,现在好了,有顾昭容在,臣妾也能稍稍松快了些!”   太后闻言,点头道:“你能这样想就好。”   姚燕燕跟着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晚就安排顾昭容侍寝吧!”   顾昭容闻言,惊喜地看着她,姚燕燕回之一笑,一脸贤良淑德,“陛下如今勤于政事,恐怕要忙到很晚,咱们身为后宫妃嫔,怎么忍心让陛下亲自跑到后宫来呢?当然是咱们自己过去了,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顾昭容只要一想到今晚就能侍寝,就一脸羞涩甜蜜,连连点头:“姐姐说得对!”   姚燕燕心里翻了个白眼,谁是你姐姐,姐妹才不会跟我抢男人!当然,表面上,她还是一副温柔的模样,道:“听说顾昭容有一手炮肉的好手艺,陛下向来好口腹之欲,近来又食欲大增,顾昭容若是带着烤架过去,在紫宸殿中为陛下办一场炮肉宴,陛下一定会龙颜大悦。”所谓炮肉,就是烤肉。   姚燕燕说得不错,顾昭容虽生得不错,但跟姚燕燕比起来,那就是天差地别,她唯一能胜过姚燕燕的强项,也只有厨艺这一项了。   她原本也和其他人一样,因为姚燕燕过于美艳的相貌而对她抱有偏见,却没想到,姚燕燕竟然这般体贴大度,也是,她都拿了凤印了,以后说不定真能当上皇后,皇后母仪天下,若是还是霸着皇帝不放,像什么样子?   于是顾昭容就下去准备肉食调料和烤架,打算按照姚贵妃说的办一场炮肉宴,以博得陛下欢心。   到时候陛下酒足饭饱,可不就得思……   当天晚上,紫宸殿中传出阵阵令宫人直咽口水的炮肉香味,撒上香料的烤肉在被烧得通红的石片上翻动,发出滋滋滋的动静,引得人食指大动。   皇帝陛下吃的满嘴流油,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道:“爱妃,没想到顾昭容做饭厉害,这炮肉的手艺也如此难得!”   姚燕燕用筷子不断往嘴里夹肉,顾昭容烤的都不够她和陛下吃,她点头道:“陛下说得对,臣妾长这么大都没吃过这么好的烤肉,顾昭容来后宫当嫔妃真是屈才了,她应该去御膳房当大厨的!”   皇帝陛下点头,见盘里没肉了,连忙催促顾昭容,“烤得再快些!都不够朕与爱妃享用!”   姚燕燕也馋的不行,跟着催促道:“顾昭容加油!再烤多些,那一点都不够本宫与陛下吃的!”   “诶,很快就好。”精心打扮过的顾昭容被热气烘得脸色发红,她束起袖摆,忙得像个不停转的陀螺,听到二人催促,她连忙应了了声,手里加快了速度,一盘接一盘烤肉在她手下出锅,烤完肉还不忘烤切几片水果给二人解腻。   等到那几斤肉烤完,看着陛下和贵妃吃得肚子滚圆,靠着坐在一起对她的炮肉手艺赞不绝口,顾昭容竟然感觉到了几分满足,等到她被陛下和贵妃娘娘送出紫宸殿了,往自己寝宫方向走了良久,才猛然想起自己今天去紫宸殿的主要目的! 第53章   “父亲, 明日林儒海就要上朝了, 这可怎么办?”   宰相府大厅之中,章宰相之子章书齐焦虑道。   章宰相静静坐着,看着儿子这副不争气的模样, 心中有些着恼,他啪的一声搁下茶杯,“慌什么, 你爹我还没倒呢!”   章书齐勉强镇定下来,只听父亲又道:“姚家人何时到?”   章书齐拱手道:“约莫还要再过十天。”   章宰相皱眉,“这么久?”   章书齐道:“已经让人催了, 只是柳州距离京都实在遥远,他们一家又坐的马车, 能在二十日内赶到, 已经是极快了。”   章宰相眉心拧成的川字依旧没有舒缓开, 忽的想起一事,他又道:“那女子如何了?”   章书齐想起那女子的相貌, 晃了下神, 接着道:“安置在内院中,每天都有人守卫, 父亲不必担心。”顿了顿, 他继续道:“知道赵昌下狱后, 那女子哭了许多。瞧着是真伤心。”   章宰相闻言,眉头拧得更深。   赵昌寻到那女子后没几天,就将人带进了宰相府, 也幸亏如此,这女子才没被那些羽林军发现。这可是他手中一枚重要棋子,万万不能有闪失。   “只是赵昌……真是可惜了……”若不是为了以防万一,不得不从宫中取出贵妃制式的衣裳仿制几件,也不至于失了一个赵昌。   章书齐立刻道:“父亲的意思是……想法子救出赵昌?”   因为涉及到皇室,赵昌现在被关在宗正寺大牢里,若是关入刑部大牢,他们能做的动作就多了。   闻言,章宰相目光冷下来,“赵昌被关在宗正寺里,也不知泄露了多少消息。此子……不能留!”   对上父亲透着寒意的目光,章书齐只觉得脖颈一凉。   当晚,即使遭受严刑拷打依旧没有泄露宰相府半点消息的赵昌,在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黑衣人时,顿时露出了惊喜之色,“你们……你们是宰相府派来救我的?”   那黑衣杀手拔出匕首,冷冷道:“是来杀你的。”   …………   ——大齐皇宫中   在顾昭容拍着自己脑门暗自懊恼的时候,因为吃得太多撑得不行的夫妻俩,开始在寝殿内来回走动散步消食。   姚燕燕早上那会儿,被皇帝陛下的演技感动得眼泪哗哗,后来知道都是假的,有点生气。但是这会儿,她已经把这件事给忘了。拉着陛下一边在寝宫内来回走动,一边说起在太后娘娘那里拿到凤印的事儿。   姚燕燕说的小声,门外又有青壶和兰梦诗两个人守着,她这回倒不怕有眼线趴到门上偷听了。   “陛下,拿到了凤印,臣妾就可以开始清查宫中所有人了,要是发现有哪个不对劲,也有权力将人直接驱逐出宫,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从咱们这里盗取情报了!”天知道为了避免被人盗取情报,他们平时商量事情写的东西里头,但凡有点信息的,整理完后就会立刻烧掉,全靠皇帝陛下过人的记忆力撑着,以后整顿完了宫里,就不用再担心这个了。   以往两人每一次交流各自进展,陛下都十分发愁,因为他这边远没有爱妃那头顺利,往往爱妃事情办成了,他这边还没有半点进展,但是这次不同了,皇帝陛下抚着肚子挺起胸膛,自信道:“爱妃,朕已经把封林大儒为右宰相的圣旨下了,明天就能看到他上早朝了,一心先生还教了朕几个法子,朕听了觉得颇有道理,咱们现在手里有羽林军,等把凤阳嫁出去,又有护国将军支持,扳倒章宰相只是迟早的事。”   姚燕燕赞了一句,“哇,陛下你那边好快啊!”随即她又露出几分担忧来,“那要是章宰相被咱们逼急了狗急跳墙咋办?”   皇帝陛下非常喜欢这个形容,他道:“一心先生说了,就是要他狗急跳墙,如此咱们才能名正言顺地铲除掉章宰相及其党羽,否则,纵然朕手里头有千军万马,杀了一个章宰相,还会有他的党羽潜在暗处伺机而动,那对大齐太不利了,对朕的名声也不好。”   “陛下英明!”瞧见陛下一副骄傲自满的模样,姚燕燕笑着又赞了一句。不过夸完后,却见陛下又皱起了眉头,“怎么了?”   皇帝陛下不高兴道:“宗正寺审了那赵昌好几回了,他都一口咬定是和李贵妃有私情,不肯承认是为章老头办事。”事发后,李贵妃被剥夺封号打入浣衣局,李贵妃的家人革职流放,赵昌一家也没有好下场。想到宗正寺那边递过来的消息,皇帝陛下就一阵头痛,骂道:“那个死老头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多忠心之人。”   姚燕燕也是这么想的,凭啥,凭啥本宫和陛下这么好的人,身边却没有多少忠心之人,而章老头一个奸臣贼子却能坐拥那么多忠心下属。   皇帝陛下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反正那个赵昌只是章老头的门生,也接触不到多少秘密。他不说就算了,过几天直接拉出去砍了,省得碍事。”   姚燕燕却一直觉得赵昌做的这事有些古怪,便道:“一心先生没说什么吗?”   皇帝陛下道:“说了,他说让朕派人暗中保护那个赵昌,说是怕章宰相杀人灭口。朕就让陈统领去了。”   姚燕燕松了口气,这就好。见陛下还是皱着眉头,似乎还在发愁缺少忠心下属的事儿,姚燕燕便道:“兰梦诗这些日子在臣妾这里学得不错,如今已是个有模有样的大宫女了。陛下那边怎么样,兰梦征还听话吗?”他们现在可用之人不多,兰梦征是难得的忠心之人了。   说起兰梦征,皇帝陛下的步伐就慢了下来,脸颊微微鼓着,看起来有些纠结,他一只手牵着爱妃,另一只手依旧抚着肚子,缓缓迈开步子,浑然不觉自己此刻走路的姿态像极了一名孕妇。   姚燕燕憋着笑,故意不提醒陛下。   皇帝陛下却没发现,沉吟道:“这个兰梦征,仿佛一个假的。”   假的?姚燕燕莫名其妙地看着陛下。   皇帝陛下道:“朕把他带到京里后,就叫他给朕练兵。他竟然告诉朕他不会练兵!”   姚燕燕傻眼了,“陛下,你不是说上辈子他是个骁勇善战的将军吗?”   “对啊!”皇帝陛下也挺傻眼的,“朕哪儿知道他现在还不会练兵呢!”   姚燕燕摸着下巴道:“陛下,会不会是陈国那边比较会调教人?所以本来不会带兵的兰梦征到了他们那里就变成名将了?”   皇帝陛下闻言,觉得这不是在说自己能力比不上陈国皇帝吗?这怎么可以!朕现在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朕要让爱妃觉得自己才是唯一能依靠的!脑中掠过二人在麒麟山时经历的种种,皇帝陛下清了清嗓子,道:“爱妃此言差矣,陈国皇帝要有这本事,早就在自己国内训练起一支强兵了,何须到咱们大齐国内搜罗人才?爱妃,依朕看,上辈子应该是这样的……”跟着,皇帝陛下就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姚燕燕听完,眼睛一亮,道:“陛下的意思是,上辈子,兰家受人陷害,除了兰梦征之外全家惨死,于是兰梦征为了躲避追杀逃到了陈国,加入了陈国军队,为了给家人报仇,他努力建功立业,最终通过军功成为了一名将军?对了!安平县不就是前世被兰梦征攻下的几个地方之一吗?”其实她也想到了这点,毕竟这套路挺熟的,而且符合逻辑,脑子多转转就能想明白了。但是向来惫懒的陛下难得愿意主动动脑子,姚燕燕当然要支持。她揽住陛下的胳膊,靠在他肩头娇声道:“陛下您好棒,这都能想到,臣妾简直太佩服您了!”   被爱妃一通夸赞,皇帝陛下顿时兴奋起来,他得意道:“朕看那陈国皇帝其实也没甚本事,只是会捡漏罢了!”说完,发现爱妃没说话,他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自己刚才太得意了,不太好。毕竟他现在已经决定做个成熟的男人了,自然不能像以前一样,被夸一下就忙不迭地翘尾巴,那也太没有大男子气概了。   于是他又咳了一声,道:“不过,会捡漏也是种本事,那兰梦征现在虽没甚本事,但朕看他是个可造之材,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员猛将。所以,朕就将他交给了陈统领,打算让他好好学习兵书,多多练武。”毕竟陈统领也是武将出身。   看他是个可造之材?是根据上辈子的记忆才看出来的吧?姚燕燕抿嘴一笑,却不敢拆穿陛下,恭维道:“陛下真是好眼力!”   “那……”‘那是自然’这话要是说出来,那就太不谦虚了!皇帝陛下想到自己现在要维持的形象,那要脱口而出的话立刻咽了回去。低头对上爱妃疑惑的美目,皇帝陛下咳了下,继续道:“爱妃消食完就先去歇着吧!朕要去一趟暖阁,一个时辰后再回来。”暖阁就在紫宸殿旁边,是先帝在时修建的,里头空空旷旷的,倒是墙壁上悬挂着各种兵器,据说是先帝练剑的地方。   姚燕燕奇怪道:“陛下您去暖阁作甚?”   皇帝陛下盯着她头顶看了一眼,眼里的兴奋就淡了下去,闷闷道:“朕去长高。”说着,扶着还揽着自己的爱妃坐到床上,然后转身走出了寝殿。   姚燕燕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才明白他那句“去长高”是什么意思。   直到陛下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姚燕燕才躺倒在床上,她抓起明黄色的被子盖在身上,开始想怎样才能长高。不同的人体质不同,仅仅是锻炼的话,对陛下起到的作用似乎不是很大,而且骨头汤喝了那么多,也不见有什么效用。到底怎样才能长高呢?   姚燕燕想着想着,就在微微摇曳的烛火中睡着了。   这夜里,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坐在一间奇怪的屋子里,屋子里的家具都出奇的高,有很多奇怪但美到极点的东西,她一抬头,就能看到一盏会发光的琉璃灯,那灯之繁复精美,超越她此生所见过的任何珍品。   然而梦里的她,却并不觉得这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接着,姚燕燕就看到梦里的自己,拿出一个黑长黑长的物件,按了一下,面前的黑箱子忽然一亮,出现了许多会动的人!   姚燕燕吃了一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看见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手里捧着一只装了纯白液体的琉璃杯的,走过来对她说道:“宝贝儿,快把牛奶喝了,喝了牛奶就能长高高咯……”   姚燕燕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她在梦里仿佛去了一个从未想象过的瑰丽世界,醒来时觉得那微弱的烛光都是美的。   想到梦中经历的一切,姚燕燕连忙激动地坐起来,把已经睡在旁边的陛下给晃醒。   “陛下陛下,快别睡了,我梦见我上天去了神仙洞府了!”   皇帝陛下锻炼了一个多时辰,回来时爱妃已经睡了,他也就沐浴完躺在她身边,此时又累又困的,被爱妃强行晃醒的他连眼睛都睁不开,他嘟囔了一句,“爱妃别晃,朕好困。”   姚燕燕道:“陛下,臣妾想到能让你长高的办法了!”   什么!皇帝陛下猛地睁开了眼睛。   姚燕燕兴奋道:“喝牛奶!就是牛乳!我梦里的神仙说了,喝牛乳就能长高!”   “牛乳?”皇帝陛下皱了皱鼻子,“只听过说游牧民族吃羊乳马奶的,朕从未听说过牛乳也能吃。”   姚燕燕:“是我梦里的神仙说的,一定管用!”   两日后,御膳房将煮好的牛乳呈到了陛下面前。   虽然里头放了些去腥的东西,还加了糖,但是在从未喝过牛乳的陛下看来,味道还是很奇怪。   在爱妃期待的眼神中,他将一碗牛乳饮尽,喝完砸吧了一下嘴巴,觉得味道虽然有点怪,但并不难喝,也不是不能接受。   见陛下喝了,姚燕燕笑道:“这就好,陛下,咱们每天早上喝一碗,每天晚上喝一碗,坚持久了,一定能有效果的!”   皇帝陛下点头。他上完早朝后,奏折批到一半,忽然想起陈统领的身高,觉得爱妃梦里的神仙既然说牛乳有用,那他多喝一点,岂不是见效更快?   一切都是为了长高高!   于是他让人多多煮牛奶送过来,喝了一整天的牛乳,连午饭都只用牛乳充饥,在适应了那股奇怪的味道后,皇帝陛下竟觉得牛乳也挺好喝的。   然后,当天晚上,皇帝陛下因为乳糖不耐受,拉肚子,拉了整整一夜……   -_-|| 第54章   第二天一早, 封元给躺在床上, 脸色苍白、虚弱无比的皇帝陛下诊脉, 又开了几副方子让宫人拿去煎药给陛下服用,才对站在旁边忧心忡忡的贵妃娘娘道:“娘娘不必忧心。陛下龙体没有大碍, 休养两日便好了。”   姚燕燕这才放心些。她坐在皇帝身边,摸了摸他有些凉的额头,自责道:“陛下, 都怪臣妾,要不是臣妾让你喝牛乳,你也不会这样了。”   皇帝陛下拉肚子拉得菊花疼, 却仍打起精神安慰爱妃,“跟爱妃无关, 是朕贪功冒进, 一下子喝太多, 才会这样的。”   封元在旁边听见了,就道:“娘娘不必介怀, 陛下这次腹泻, 也还算是有好处的。”   姚燕燕疑惑地看着他,这拉肚子怎么还说有好处啊?   封元又道, 陛下多年在饮食上没怎么调理过, 以致体内积攒了太多杂气, 这次腹泻,把那些杂气一同排出,而且陛下又年轻, 等恢复后一定能比以前更好。   姚燕燕听了一心先生这么说,总算不那么紧张了。她只顾着和陛下说话,也没注意一心先生什么时候走的。看陛下躺在床上,小脸惨白的模样,心疼得不得了,抱住陛下的手,她道:“陛下,以后你就别喝牛乳了,长不高也没关系的,在臣妾心里,陛下永远都是最英俊最好的!”   皇帝陛下这时候身体虚弱着呢,也不像前几天那样,为了在爱妃面前装出大男子气概而逞强,听爱妃这么说,他声音虚弱地问:“真的吗?”   姚燕燕连忙点头,“自然是真的!其实陛下的个子虽然比不上陈统领他们,但是也不算矮了,朝中那些大臣也没几个比陛下高的。陛下现在这个样子最好啦,臣妾最喜欢这样子的陛下,不长高也没关系。”   说着,看着皇帝陛下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安慰地亲了他一口。   因为如今朝堂上有林儒海跟章宰相抗衡,皇帝陛下又病了,因此便歇了几天,让林儒海代理朝政。而在这几天里,姚燕燕又因为自责,拼尽全力照顾陛下,比以往更加小意殷勤,温言软语甜言蜜语张口就来,把陛下服侍得舒舒服服,快活得不得了。   只是这样过了三天,明明封元都说没有大碍了,皇帝陛下却还是一副很虚弱的样子,叫姚燕燕担心得不行。   这一日,因为到月底了,执掌凤印的姚燕燕要和内库对单子,理清下个月后宫各处宫苑的用度,便开始忙碌了起来,但她心里还牵挂着身体还虚弱的陛下,忙碌了两个时辰后,便决定中午提前去找陛下,喂陛下喝喝汤药,然后哄他休息。   哎,陛下本来已经成熟了很多了,这次病了倒变得比以前更加幼稚脆弱了,每天都像个孩子一样,得好好哄着才能高兴。一边拎着盛了清粥的食盒往紫宸殿走,姚燕燕一边想着:陛下近来胃口不好,只能吃这些东西了,希望陛下快点好起来吧!其实就算长不高也没关系的啊!她是真的不介意的,莫说陛下还比她高一点,就算陛下比她还矮,她也还是会爱着陛下的啊!毕竟她喜欢的又不是陛下的身高。   姚燕燕到紫宸殿时,内侍大总管高公公正站在大门口,姚燕燕觉得奇怪,高公公可不是那些没有品级的小太监,怎么也需要站在门口守着?   担心打扰到陛下,姚燕燕在他开口前比了个嘘的手势。   高公公却不知为何苦着脸,他问道:“娘娘,您不是说今个儿忙,要晌午才过来吗?”   姚燕燕单手拎着食盒,叹了口气,“本宫放心不下陛下,就提前过来看看,我悄悄进去就行,你不要出声,以免惊扰陛下。”   见高公公苦着脸点头,而后帮她掀开垂在大门口阻挡寒风的帘子,姚燕燕便冲他一颔首,迈步进去。   走进紫宸殿没多久,姚燕燕就知道高公公为什么是那副表情了。   只见这几日一直很虚弱的皇帝陛下,此刻正坐在床边,抓着一只烤鸡腿大快朵颐,他看起来生龙活虎,没有半点虚弱之态,一边吃还一边发出啧啧赞叹的动静。那烤鸡腿的味道香极了,远远站在屏风外边的姚燕燕都嗅到了那股香味。   跟着,姚燕燕就听见陛下道:“顾昭容真应该去当御厨,她做菜太好吃了!”   姚燕燕瞄了一眼摆在陛下面前的食盒。面无表情地想,哦,原来陛下这两天“食欲不佳”,是因为提前塞了那么多顾昭容做的好吃的?   她站着不动,盯着陛下,一直到陛下快将那只烤鸡腿吃完了,才悄悄后退几步,而后扬声道:“陛下,臣妾来了。”   “咳咳……”皇帝陛下吓了一跳,差点被呛到,连忙将嘴里剩下的还有那根骨头一起扔进食盒里,然后一脚将那食盒踹进床底,因为太过慌张,他连油乎乎的手都没来得及擦,就跐溜一下钻进了被窝里。   姚燕燕慢吞吞往里走,绕过屏风,就瞧见皇帝陛下那被角擦了擦嘴,然后躺着不动,还微微眯着眼睛做出神思恍惚的虚弱状。   姚燕燕心里憋了一股气。面上却还是关心道:“陛下,臣妾方才听见您咳嗽了,难道是病情加重了?陛下您等等,臣妾立刻去叫御医。”   御医来了一看岂不就露馅了?皇帝陛下连忙叫住她,“爱妃,不用了,朕没事的。”   姚燕燕柳眉微蹙,担忧道:“可是陛下,您方才明明咳嗽了。”   皇帝陛下目光游移,道:“朕……朕是被口水呛了一下。”   “这样啊!”姚燕燕道:“那陛下以后可得更小心才行。”   她说着就在床边坐下,顺手将那食盒放在床边矮几上,对他道:“陛下,您现在肯定饿了吧!快把粥喝了吧!”   然而皇帝陛下刚刚吃下了顾昭容的烤鸡腿,现在那股香味还在嘴里头没散呢,哪里瞧得上这滋味寡淡的清粥?   他躺在床上,摇摇头,声音非常虚弱,“爱妃,朕没胃口,吃不下。”   这要是前两天的姚燕燕听了这话,肯定心疼得不得了,恨不得一口一口给这小可怜喂下去。   不过现在嘛……   姚燕燕叹了口气,道:“既然陛下没胃口,那就算了。想必陛下晚上也不会有胃口,那晚上臣妾就不来了。”   爱妃不来怎么行?听了这话,皇帝陛下连忙道:“爱妃,朕那天拉肚子拉了一整晚,现在屁股还疼呢,又没有胃口,爱妃若是不来,朕什么都吃不下,岂非要饿坏了身子。”   哦?是吗?臣妾看你胃口好得很呐!姚燕燕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她道:“陛下为了长高,受了这么多苦,不如以后就不要练了,臣妾看陛下现在这样挺好。”   那可不成!皇帝陛下对长高的执念可是很强的。仗着“身体虚弱”,他这几天在爱妃面前“作威作福”习惯了,此时听了这话,便目光幽怨地看着她,“可是在麒麟山时,你明明说了,朕不够英武,还希望朕能长高长壮练出腹肌。”   姚燕燕摇头道:“臣妾是说过希望陛下长高练出腹肌,可臣妾没有说过陛下不够英武啊,陛下您可不能冤枉臣妾。”   “是吗?”皇帝陛下忽然翻起了旧账,“朕还记得,上一辈子你我在宫中初见时,爱妃还嫌弃朕长得矮,说朕是个还没长好的小孩子。”   十八岁可不就是个小孩子?姚燕燕心道:好啊陛下,既然你要翻旧账,那我也翻!举起小拳头轻轻敲了陛下胸膛一下,姚燕燕娇声娇气道:“陛下你好讨厌,非得逼着人家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吗?好吧,臣妾承认,第一次在宫里见到陛下的时候,臣妾的确是很瞧不上陛下。”   皇帝陛下还喜滋滋地等着爱妃哄他呢,结果没想到,爱妃竟然说初见时她看不上他!   不公平!朕当时可是对爱妃一见钟情的!   姚燕燕掰着手指头,继续道:“谁叫当时陛下穿着太监的衣服呢?臣妾就着月光一瞧,还以为是哪个宫里出来偷鸡摸狗的呢!”   皇帝陛下:……   朕不是!朕没有!你瞎说!朕是去巡视的!明明偷鸡摸狗的人是你!   皇帝陛下胸口一闷,觉得自己简直要窒息了。   姚燕燕仿佛没有注意到皇帝陛下控诉的目光,她继续道:“第二次见面,陛下身着黑衣召见了臣妾,当时陛下也不说话,就那么板着一张脸冷冰冰地盯着臣妾,那模样活像个要取臣妾小命的杀手,臣妾当时吓坏了,以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得罪了陛下,所以陛下要杀人灭口呢!”   皇帝陛下:……   你胡说!肯定是你记错了!朕当时哪里有冷冰冰,朕当时明明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你!   皇帝陛下鼓起了脸,已经有点生气了。   然而姚燕燕似乎没有看到,继续挖掘陛下的黑历史,她道:“然后第一次侍寝的时候,臣妾被轿子抬到陛下寝宫里,那个死太监还不让臣妾到床上坐着,死活说宫里规定侍寝妃嫔要在床边跪着,臣妾在那里跪了一个时辰,跪到腿都麻了,跪得都快睡着了,陛下也没有来,臣妾当时就想,一定是陛下心里记恨我,所以故意折腾我。”   姚燕燕说着说着,就有点委屈起来,她也没看陛下,委屈巴巴道:“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更让臣妾觉得陛下是在折腾我了。等了那么久,陛下才来,可陛下不但不怜惜臣妾,还让臣妾自己走过去,可是臣妾跪得腿疼死了,站起来不小心往陛下怀里摔了过去,陛下竟然骂臣妾是个狐狸精,是故意往陛下怀里钻的!”   皇帝陛下并不知道这事,他本来都开始心疼跪了那么久的爱妃了,结果听见爱妃这么说,皇帝陛下又险些吐血了!   你记错了!朕才没有骂你是狐狸精,朕当时明明是夸你,朕才没有骂你!   可没等皇帝陛下开口解释,姚燕燕又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倒出来一堆,说道:“后来臣妾给陛下侍寝,陛下又故意折腾臣妾,臣妾在床上疼得都要哭了,陛下还要抓着臣妾问舒不舒服,臣妾当时就想,陛下当真是个变态!”   皇帝陛下这回忍不住了,瞬间忘了自己还是个“虚弱的病人”,猛地坐起身大声自证清白,“朕没有,你误会了!”也许是因为太过激动,陛下这回连“爱妃”都不说了。   姚燕燕坐在床沿,桃花眼睨他一下,哀怨道:“臣妾才没有误会,臣妾记得清楚明白。陛下说臣妾误会了,那你说呀,臣妾哪里误会了?”   皇帝陛下哼了一声,开始用那记忆力绝佳的脑子还原事情真相。   “首先,你说朕偷鸡摸狗,朕才没有!朕是被太后约束得受不了了,才假扮太监跑出来玩的,朕当时跑到御膳房,就看见你在御膳房偷吃的!被朕叫破后,你还冲过来把朕压在下面,还……还掐着朕的下巴调戏朕!”   说到这个,皇帝陛下的脸都有点红了,但是为了自己的清白,他没有停顿,而是继续还原真相,“第二,朕后来召见你,是因为有人说朕穿黑衣好看,朕是为了你,才脱掉龙袍换上黑衣的,而且……而且朕当时明明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你,明明是你不解风情只顾着吃!”   姚燕燕也不说话,就这么微微笑着看着他。   “第三!”皇帝陛下比出三根手指,十分肯定道:“朕当时为了宠幸你,在浴池里待了一个时辰,洗得皮都皱了,朕没有故意折腾你,都是那个太监的错!朕也没有骂你是狐狸精,朕……朕是说你的眼睛漂亮,像白狐一样,是在夸你。”   “哦?是这样吗?难道臣妾真的记错了?”姚燕燕故作惊讶地看着陛下。   只见皇帝陛下冷冷哼了一下,昂着头继续道:“第四,侍寝的时候,朕可是提前看过好多书的,朕做足了功课的,就……就算你当时疼,那……那也不是朕故意的,你不许冤枉朕!”   姚燕燕捂住了嘴巴,这回是真惊讶了,“陛下的意思是,你当时是第一次?”   糟!朕说漏嘴了!皇帝陛下连忙闭上了嘴巴。   姚燕燕站起身,左左右右地打量着陛下,那目光如同在看一个稀世珍宝,“啧啧啧,真是没想到啊,堂堂一国天子,在遇见臣妾之前,竟然还是个处男,啧……”   皇帝陛下觉得自己仿佛被看扁了,立刻道:“选妃那几天,是朕生母的忌日,朕当时心情不好,才没宠幸那些女人,后来……后来朕在御膳房遇到你,以为你只是个宫女,为了找你才耽搁了两个月。”说到这个,皇帝陛下仿佛找到了一个绝好的理由,肯定道:“对,就是这样,都是被你害的!”   姚燕燕憋笑憋得胸口疼,她尽力稳住声线,道:“行行行,都是臣妾的错,都是臣妾脑子不好,记错了,陛下这般虚弱,臣妾竟然还误会陛下,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所以,陛下希望臣妾怎么赔礼道歉呢?”   皇帝陛下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是个病人,他连忙又躺下去,咳了一声,放轻声音虚弱道:“爱妃知错就好,朕也不要你赔礼道歉,只要爱妃还像往常一般,好好照顾朕就好。”   “哦?”姚燕燕憋着笑,趁陛下不注意,从一根柱子后面找出陛下的竹竿,一下子就把床底下那个食盒勾出来,看着呆住的陛下,她道:“在那之前,还请陛下先解释一下这个东西吧!”   皇帝陛下:…… 第55章 补更   皇帝陛下看了看被爱妃用竹竿勾出来的食盒, 又看看爱妃似笑非笑的脸, 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他不知道爱妃知道了多少, 只能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试探道:“爱妃?这是什么?”   姚燕燕微笑, “陛下看不出来吗?这是食盒呀!不知道是谁,居然敢将食盒扔到陛下床底,真是既无礼又猖狂!”   无礼又猖狂的皇帝陛下摸不准爱妃是真不知道这食盒怎么回事, 还是只是在试探他,只讪讪道:“爱妃说的不错,真是猖狂。”   姚燕燕见他还不肯说实话, 柳眉一杨,用竹竿挑开那盖得不算牢靠的食盒盖子, 里头几根鸡骨头以及一块残渣就暴露在了两人面前。   姚燕燕低头扫了一眼食盒, 语气夸张道:“陛下, 这人还真是大胆,居然还敢往食盒里扔这些东西, 他不怕被陛下拖出去砍头吗?”   皇帝陛下更忐忑了, 心里急得团团转,却一时想不出办法, 只得跟着道:“是, 这人真是胆大包天, 该狠狠处罚他!”   姚燕燕见陛下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说谎骗她,企图蒙混过关,这下是真的生气了。她一把扔下那根竹竿, 啪的一声响动吓得陛下肩膀抖了一下。   姚燕燕脸上笑容逐渐消失,对着陛下道:“陛下说得对,应该狠狠处罚。既然这样,陛下今后就自己一个人睡吧,臣妾不奉陪了。”说着,就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皇帝陛下再傻也知道爱妃已经发现了真相,连忙从床上跑下来去拦爱妃,“爱妃你听朕解释,朕错了!”   姚燕燕抬头斜了他一眼,那桃花眼里充满了鄙夷,仿佛在说,陛下你这个坏蛋,居然骗我你这个坏蛋!   皇帝陛下被她这个眼神看得又是心虚又是愧疚,就听见姚燕燕道:“好啊,陛下解释,臣妾在这里听着。”   皇帝陛下却卡住了,不知从哪里开始解释,又生怕爱妃忽然甩开他一走了之,只一个劲儿道:“朕错了,爱妃,朕以后再也不会犯了。”   姚燕燕抬头看着他,陛下只穿着黄色的里衣,光着脚踩在地上,那双又大又漂亮的眼睛就这么巴巴地瞅着她,像是一只突然被她抛弃的小动物,要多可怜也就有多可怜。姚燕燕这么一看,就心软了。   她的手甚至已经抬起了,打算摸摸陛下的脸,告诉陛下她已经心软了,只要他以后不再犯她就原谅他。   然而她的手刚刚抬到陛下面前,就见皇帝陛下闭上了眼睛,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道:“爱妃打吧!只要爱妃能消气,想怎么打都可以!”   姚燕燕:……   她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光,为什么她当初会看上陛下。   带着这样的恍惚和自我怀疑,姚燕燕转身离开了紫宸殿。   皇帝陛下还站在那里,闭着眼睛等了好久也没等到爱妃打他。他一开始疑惑,忐忑,渐渐又变成了窃喜,哎,燕燕肯定是非常爱朕,燕燕才舍不得打朕呢!   朕以后再也不骗爱妃了!朕以后一定要对爱妃更好!哎,爱妃现在说不定还在用那种饱含爱意的眼神看着朕呢,朕待会儿一定要好好表现!   怀着这样的期待,皇帝陛下睁开了眼睛。   面前空无一人。   “爱妃?爱妃?”皇帝陛下左看右看,还不甘心地在紫宸殿中找了一圈儿,站在门口的高公公实在看不下去了,小心地迈进来,提醒道:“陛下,娘娘早就走了。”   “走了?”皇帝陛下突然泄了气。看见高公公那张脸就开始生起气来,“你刚刚怎么不提醒朕?”   高公公脑门冒汗,道:“陛下,娘娘一来就命奴才噤声,奴才实在是没法提醒啊!”   皇帝陛下迁怒道:“那你说不了话还不能弄出点别动静提醒朕吗?要你何用!”   高公公小声道:“陛下,如果不是您骗了娘娘,娘娘也不会那般生气。”   皇帝陛下顿了一下,怒道:“要不是因为你没有提醒,朕也不会被爱妃发现,都是你的错!”   高公公诚惶诚恐地跪下来,“陛下说得对,全是奴才的错!”   皇帝陛下看他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又泄了气。   转身换了衣裳就去找爱妃赔礼道歉,然而出了紫宸殿才知道,爱妃去了后宫内库,正忙着,他眼巴巴跑过去,还被正拨弄算盘的爱妃嫌弃地赶走了。   皇帝陛下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爱妃就坐在桌子前拨弄算盘,身边还跟着好几名一同校对账册的女官。   那几名原本还好好帮着姚贵妃,见陛下来了以后动作就都慢了下来,生怕自己哪里出了错会被陛下责罚。   皇帝陛下见到这一幕,也不敢再留了,生怕爱妃责怪他耽误她正事,于是道:“爱妃先忙着,朕去御书房了。”这几天他“病着”,奏折都是封元给批阅的,而后再提着到紫宸殿给他看。   姚燕燕闻言,头也不抬,道:“那陛下先去吧!”   皇帝陛下眼巴巴地看着她,见爱妃没有要站起来送他的意思,也知道自己理亏,不敢再留,转身慢吞吞走了。   兰梦诗跟在姚燕燕身边端茶递水,她识字,还能帮姚燕燕念念账目,见陛下出去,她小心几步跟上,直到瞧见陛下安稳地往御书房的方向前去,才转身回来禀报。   姚燕燕停下拨弄算盘的动作,问道:“陛下面色瞧着可有哪里不好?”她刚才一直忍着没去看陛下,就是生怕自己心软,此刻见兰梦诗回来,连忙询问。   兰梦诗摇头道:“陛下瞧着面色红润,没有半点不好。就是走路慢了点。”   “这就好。”陛下有些懒,走路向来慢吞吞的,能找人抬着从来不会自己走。姚燕燕听了兰梦诗的话后,便不再关心了,毕竟她现在也是忙得很。陛下真是可恶,自己这么忙他还装病让人担心,以后再也不相信他了!   转眼已夜幕降临,皇帝陛下在御书房里呆了一整个下午,却不是批阅奏折,也不是和封元商议国事,而是被林大儒抓住教导。   林大儒当过先皇的太傅,辞官后又开了书院,论教书育人的能力,全国上下他自认第二,没有人敢舔着脸排第一。他在教导学生方面也颇有一套,在发现陛下基础极差后,就决定每日下早朝后,花费两个时辰的功夫来教导陛下。   陛下以前最不耐烦的事情就是学习了,要换做以前,这人都骗到手了,他的态度就变了,但是现在,他刚刚得罪了爱妃,正一门心思想要讨她欢心呢,此时见林大儒要教导自己,自然不敢懈怠,毕竟爱妃一直想要他当一个明君的!   于是陛下就认认真真跟着林大儒学习起来。   皇帝陛下的名声,林大儒在民间时也有所耳闻,甚至听不少曾经官场上的朋友说起陛下的性情,那日被陛下感动后,他就觉得传言有误,现在一下午教导起来,发现陛下虽然悟性不高,但胜在能过目不忘,就显得比一般学生还要聪明些,听课时又十分认真,不由好感更甚。   只是……   林大儒摇摇头,陛下的基础实在是太差,要补起来,还是要费不少功夫。   学习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林大儒走了,皇帝陛下正要回去找爱妃,却被封元拦住商议起了国家大事。   “陛下,这几日,林大儒步步紧逼,章宰相应接不暇,想必已经急不可耐了。臣已依照陛下吩咐,暗中找人调查章宰相一派的人,想必再过几日,就能有证据呈上。”章宰相防备森严,但是那些跟章宰相站在一派的人就好查多了。   皇帝陛下急着回去见爱妃呢,便连连点头,打算赶紧结束。   封元却没看出来,他继续道:“陛下,臣提议建一个专门为陛下打探消息的暗部,如此一来……”   商议国家大事就是费时间,等皇帝陛下脱身,已经又过了一个时辰,他饥肠辘辘的,连晚膳都还没有用,就是等着回去和爱妃一起,此时眼见要错过晚膳时间了,连忙交代抬轿侍卫走快点,赶紧到飞鸾宫去。   侍卫们兢兢业业地抬着陛下前往飞鸾宫。皇帝陛下自觉理亏,也不指望爱妃会在门口迎接他,他还让人别声张,自己悄悄走进去,决定大不了就遣走宫人,自己跪下来给爱妃赔礼道歉。   只是刚刚走进飞鸾宫,皇帝陛下就听见屋子里头传来两道女子的娇笑声,一道是爱妃的,另一道有些熟悉,却听不出是谁的。   皇帝陛下也不知道自个儿是什么心理,就踮起脚尖偷偷走过去,他偷偷站在一根柱子后头,目光穿透挂在柱子边的黄色纱幔,就瞧见……   爱妃和兰梦诗坐在一起,言笑晏晏地共进晚膳,两人姿态亲密,兰梦诗夹了一块肉喂给爱妃,爱妃则伸手摸了一把兰梦诗的脸颊,不知道说了什么,兰梦诗那张脸顿时红了,满脸娇羞地垂下头,过了一会儿,又亲密地朝着爱妃靠了过去。   皇帝陛下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傻眼了片刻,随即胸腔里腾起一股怒火。   好个兰梦诗,朕救了你们一家,你居然恩将仇报抢朕的女人! 第56章   岂有此理, 他非得把那个兰梦诗赶出去不可!   皇帝陛下一瞬间气得七窍生烟, 忍无可忍, 唰的一下扫开眼前纱幔,朝着两人冲了过去。   然而走到两人跟前, 对上爱妃疑惑的目光,却好像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把皇帝陛下勃发的怒焰一下子浇灭了。   他蓦地想起自己骗了爱妃, 而爱妃还在生气。   皇帝陛下耷拉着眉眼,对姚燕燕道:“爱妃,朕还没用晚膳。”   说着, 扫了一眼和爱妃坐在一起的兰梦诗。   兰梦诗连忙起身行礼,让开位置, 同时道:“奴婢给陛下取一副新碗筷。”说着便退了下去。   皇帝陛下见状, 心里稍稍舒坦了一点点, 他刚要在爱妃身边坐下,忽然想到了什么, 一脚将兰梦诗坐过的那只凳子踢开, 然后另外挪了把凳子,坐到了爱妃身边。   姚燕燕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在对方坐下来以后, 才幽幽道:“原来陛下还未用晚膳啊, 臣妾还以为,顾昭容早就给陛下送饭去了。”   皇帝陛下自知理亏,听着爱妃这阴阳怪气的话也不敢反驳, 弱气道:“爱妃,朕错了,朕以后再也不吃顾昭容的东西了。”话音未落,他的肚子就传出咕噜一下响亮的动静。   皇帝陛下连忙捂住了肚子,不好意思地看了爱妃一眼。   姚燕燕轻轻叹了口气。正好这会儿兰梦诗拿着新的碗筷回来了。姚燕燕便接过来,给陛下盛了一碗汤。   皇帝陛下连忙接过汤碗,却没有立即喝下,而是小心翼翼地看着爱妃,问道:“爱妃不生气了?”   姚燕燕翻了个白眼,“你喝不喝?不喝就回去。”   看来今晚果真没法与爱妃同床共枕了。皇帝陛下心里有些失落,口中忙不迭道:“喝,朕立刻就喝。”   陛下这顿饭吃得极慢,等他慢吞吞地吃完,已经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姚燕燕在旁边看着,见陛下举着筷子,一粒米一粒米往嘴里塞的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道:“陛下,吃不下去就别吃了,你这样吃下去,怕是要把肚皮撑坏。”   皇帝陛下连忙放下筷子,道:“爱妃,朕吃得太饱了,走不动路了,朕要在你这里多走走,消消食。”   姚燕燕看他眼巴巴看着自己,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实在是没法拒绝,只好道:“陛下请便吧!臣妾要沐浴去了。”   说着便站起身,往后头浴池走去,几个侍女连忙跟上。   皇帝陛下本来不愿去打扰爱妃,但见兰梦诗也跟了进去,心中瞬间警铃大作。他屏退了周围伺候的宫人,蹑手蹑脚地绕过大床,朝着后头的浴池走去。   大床与浴池中间有一堵上接屋顶、下触地面的镂空雕刻兰草的黄花梨木隔断,皇帝陛下趴在那隔断上,眼睛透过这些空隙往里瞧。   就见到爱妃在侍女的服侍下,一层层脱掉身上的衣裳,露出那具曼妙无比的雪白胴体。皇帝陛下也忘了要监视兰梦诗了,目光直直地盯着爱妃的身子瞧,脸庞不知不觉就红了。   很快,爱妃就下到了浴池里,皇帝陛下的视线被那些铺了满池的花瓣遮蔽,还觉得有些可惜。   然而下一刻,他心里头那点旖旎的想法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警惕与戒备。   因为那个兰梦诗,她竟然跪坐在了池边,明目张胆地对着爱妃的身体上下其手!   皇帝陛下盯着两人的眼睛都要冒烟了,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在爱妃的肩膀和脊背上摸来摸去,气得恨不得冲过去把她那两只爪子打掉!   可是他的爱妃实在是太天真太单纯了,不但没有意识到那个女人在轻薄她,她还对那个女人和颜悦色的!   皇帝陛下看见爱妃还侧过头,与兰梦诗有说有笑,气得拳头都不由攥紧了。   浴池外的皇帝陛下都要气坏了,浴池里的姚燕燕却侧过头,让兰梦诗帮自己把后腰那处也擦擦。   兰梦诗一边拿着澡豆给娘娘擦洗,一边小声道:“娘娘您发现了没,陛下还在那儿看着呢!”   皇帝陛下还以为自己做得隐秘,殊不知因为光线的原因,从浴池这头看去,隔断后陛下的身影简直不能更显眼。   姚燕燕这些天跟兰梦诗相处得很不错,这小丫头长得眉清目秀又对她忠心耿耿,办事还牢靠,她自然喜欢。本来她在飞鸾宫等了许久,见陛下迟迟没来,还以为陛下已经吃过顾昭容送的饭菜了,一边气陛下骗她,一边又忍不住羡慕陛下能天天吃到顾昭容做的饭菜,而她身为陛下的宠妃,那顾昭容表面没怎么,心里肯定讨厌她,想让顾昭容天天给她做饭,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因此便招呼兰梦诗坐下来一起吃,却没想到她和兰梦诗亲亲热热地吃到一半,忽然看见青壶在旁边偷偷使眼色,说是陛下来了,就躲在纱幔后头。   陛下来就来了,为何要躲着,眼珠子一转,姚燕燕忽然想到了什么,就低头跟兰梦诗耳语几句,让她陪着自己做场戏。   哼!就准陛下骗她,不准她骗陛下么?   虽然自己心里早就已经原谅了陛下,但是不能让陛下知道自己已经消气了,否则陛下吃不到教训,以后肯定还会再犯!在这一点上,姚燕燕觉得自己坚决不能通融。   当看到陛下急急冲过来还踢开了兰梦诗的椅子,姚燕燕侧过头,隐秘一笑。哼!叫你欺骗本宫!这一次一定要给你一个教训!   本来看陛下气呼呼的样子,姚燕燕觉得已经差不多了,没想到她只是来沐浴,陛下竟然还跟上来偷看。   而且那醋劲儿大的,就算是隔了老远,也熏得慌!   姚燕燕心里莫名涌起一股兴奋来,看陛下为了自己吃醋,却只能憋着不敢怎么样的模样,好像……很好玩啊!   姚燕燕一边想自己真是不够善良又欺负陛下,一边在心里默念:这不怪我,都怪陛下先前骗了我,我这叫合理反击。   心安理得地说服了自己,姚燕燕神色轻松地小声对兰梦诗说了几句,兰梦诗闻言,立刻点头应了下来,明显半点都不怕得罪陛下。   姚燕燕看这丫头如此忠心,心中感到非常欣慰,看来这些日子对兰梦诗的调教全没有白费啊!   而被蒙在鼓里的皇帝陛下……他已经快要气炸了。   因为那个兰梦诗,她竟然越发过分了,不但摸了爱妃的肩膀和脊背,她竟然还下到池子里,跟爱妃贴得那么近!   看着那个女人在池子里,像是一条贪婪的色中饿狼,对着爱妃的身子摸来摸去,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皇帝陛下终于忍无可忍,直接闯进了浴室内。   见陛下毫无预兆地出闯进来,青壶连忙带着另外几个宫女俯身跪下行礼,兰梦诗也忙要从浴池中出去,却被姚燕燕一把按住。   姚燕燕抬头看着站在浴池边的陛下,做出疑惑不解的模样:“陛下?”   皇帝陛下极力压着怒火,殊不知他的面色已经将他出卖了,他对着爱妃道:“朕……朕看到兰梦诗她……”   姚燕燕打断陛下的话,说道:“诗诗帮臣妾擦背呢,怎么了?”   皇帝陛下见爱妃握着那个女人的爪子,还亲热地唤她诗诗,一副十分喜欢那个兰梦诗的样子,心里气得恨不得把那个兰梦诗打一顿。   但是不行,爱妃现在明显非常信任这个女人,若是让爱妃知道兰梦诗只是在觊觎她的美色,那爱妃岂不是会很伤心很失望?   皇帝陛下决定,为了他的爱妃,他就算使出那种不光彩的手段,也要把这个女人从爱妃身边逼走!哼!   眼神不善地瞪了兰梦诗一眼,皇帝陛下提出由自己来帮爱妃擦背。首先,要把这个女人一步步挤出爱妃身边!   姚燕燕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皇帝陛下一眼,然后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皇帝陛下:……   看陛下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姚燕燕憋着笑,柔声道:“陛下,让诗诗伺候我就行了,她同为女子,手也软,擦背可舒服了呢!陛下若是想沐浴,也可以试试!”   皇帝陛下憋着气,道:“男女授受不亲,朕才不要她服侍!”   姚燕燕点头,道:“那陛下出去吧!”   皇帝陛下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她。   姚燕燕又道:“陛下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诗诗如今和臣妾一起待在浴池里,身上都湿透了,陛下还在这里看着,岂非失了礼数?”如果是青壶她们那样的宫女,那自然无所谓,但是兰梦诗不同,她本来就是官宦千金,弟弟以后又会是陛下的一员猛将,待在她身边当个大宫女可以,真把她当普通宫女使唤就不太好了。现在水面上有花瓣挡着,待会儿出浴时要是被陛下看到,岂不是要叫兰梦诗难堪?   陛下却没想到这一层,他以为爱妃还在生气,不让自己在她身边待着,有些失落,便道:“那朕在外边等着。”   见明白没明白过来,姚燕燕微笑,道:“陛下,臣妾的意思是,诗诗毕竟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陛下待会儿要是看了她的身子,岂不是要叫人家难堪?”   皇帝陛下见爱妃赶自己出去,竟然是为了那个女人,顿时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谁要看那个女人的身子!   然而爱妃坚持,他也只能离开,不过离开前,他狠狠瞪了兰梦诗一眼!   小丫头,先叫你得意一会儿,朕有的是法子收拾你!哼!   他气呼呼地走出飞鸾宫,就见高公公迎了上来,皇帝陛下脚步一顿。   高公公正疑惑陛下今晚怎么没歇在飞鸾宫,就听陛下声音阴恻恻的,对他道:“给朕想个法子,把兰梦诗那个女人赶走!”   高公公:??? 第57章   高公公在宫里混了大半辈子, 从最低等的小太监走到如今内侍大总管的地步, 见过的宫内阴私不知道有多少。前些日子李公公被贬, 他就升了上来,但是高公公并没有因此得意, 而是更加谨小慎微了,生怕李公公的今日就是自己的明日。只是这些日子在陛下跟前伺候,他发觉陛下的喜怒虽然不好琢磨, 却是个难得的好主子,便是怒极了也不轻易打骂人,至多便是训斥几句。   高公公这才晓得, 原来这就是一国之主的胸襟与风度!他昔年时运不济,曾伺候过几个脾气不善的主子, 几度被嗟磨得险些没了性命, 现在能在陛下身边伺候, 高公公感激不已。   听到陛下说要将姚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赶走,高公公虽不明所以, 但也尽忠尽责地出谋划策。   两人回到了紫宸殿, 皇帝陛下听高公公不多一会儿就为自己献出了数条计策,还都是看起来极为好用的法子, 他心中满意不已, 看面前这满脸褶子的老宦官也顺眼不少。   皇帝陛下颔首道:“不错, 你很好。待事成之后,朕给你找个干儿子。”   已经收了好几个干儿子的高公公:……   头一次听到这种赏赐的他愣了一下,待醒过神后, 立刻跪下来谢恩。   皇帝陛下却得意洋洋,他早就听说过了,像这种从小进宫的内侍,没有妻子儿女,将来老了无人送终还没有人祭拜烧纸钱,去了地下可是很凄惨的。一心先生今早教过他,给人赏赐不能总是用金银珠宝,金银珠宝也不总是管用的,真正能收拢人心的赏赐是要赏到人心里去,懂得对方的难处并雪中送炭,如此才能收服人心。   皇帝陛下自觉这一手现学现用使得非常好,简直是举一反三!   他又看了一会儿林大儒指定给他看的书后,便早早上床入睡了!   朕要养好精神,明日才好把那个小婊砸从爱妃身边斗走!   小婊砸这个词是跟爱妃学的,上一辈子,爱妃就常用这个词来形容后宫中那些妄图和她争宠的女人,皇帝陛下把它用在妄图和自己争爱妃的兰梦诗身上,自觉非常恰当。   皇帝陛下斗志昂扬地入睡,然而这一晚,他睡得并不好。   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走在一条通往飞鸾宫的宫道上,身边空无一人。   皇帝陛下也不觉得奇怪,梦里他忘记了今天发生过的事,冥冥中只觉得自己刚下完早朝,正兴高采烈地去找爱妃。   飞鸾宫也空无一人,连那个整天走来走去扫地的姚嫣嫣也不见了。   皇帝陛下依旧无动于衷,直直推开了爱妃寝宫的大门。大门推开后,里头传出两道女子的娇笑声。   皇帝陛下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觉,他继续往里走,目光穿透垂落在眼前的几层黄色纱幔,看见那纱幔后头的大床上,有两个朦胧的身影正抱在一起缠绵,他迟疑地慢慢走过去,发现其中一个是兰梦诗,而另一个,正是他的爱妃……   皇帝陛下呆了半晌,忽然想起来兰梦诗一直觊觎爱妃的美色,这么说来,已经被她得逞了?   皇帝陛下胸中腾起一股怒火,愤怒地冲过去要将两人分开,却被突然出现在面前一群宫女给挡住了,她们七手八脚地冲过来,把他牢牢按在原地。   人实在太多了,皇帝陛下挣脱不开,只能冲爱妃喊道:“爱妃!爱妃!快来救朕!”   可是他的爱妃却依偎在兰梦诗怀里,好似没有看到他。   爱妃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定是被兰梦诗下了迷魂药!皇帝陛下心中又生气又焦急,便狠狠瞪了兰梦诗一眼,吼道:“你有本事冲着朕来,不要迷惑朕的爱妃!”   却见平日里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兰梦诗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眼中满是挑衅。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样看朕!   “朕要把你砍了!来人啊!”然而皇帝陛下才喊了一声,就忽然被人堵住嘴巴拖了出去,他挣扎着去看爱妃,却见爱妃的身影被纱幔遮掩,看不清楚了。   皇帝陛下被人拖着扔到了飞鸾宫外,这时候,有个宫人拿了一面镜子照着他,皇帝陛下朝镜子一看,却发现那镜子里的自己……变成了高公公的脸!   !!!   皇帝陛下被吓醒了,这才发现自己咬着被子躺在床上,他呸的一下吐出被子,满头大汗的坐起身,一侧头,却对上了高公公那张发福的老脸。   皇帝陛下瞪大了眼睛,下意识一拳头打过去。   高公公捂着鼻子惨叫一声倒了下去,皇帝陛下这才醒过神来,原来刚刚真的是梦!   “真是吓死朕了!”皇帝陛下捂着胸口庆幸。   高公公无辜被打,却也不敢怨怼陛下,只慢腾腾站起来,捂着鼻子恭声道:“陛下,您方才可是魇着了?”他年纪大了,晚上守夜的活儿本不是他来干,是那两个守夜的内侍发现陛下躺在床上很不安宁,唤又唤不醒,才半夜请了他过来。   皇帝陛下重重喘息两下,慢慢平复下来,点点头,看了高公公一眼,他道:“给你放几天假,养好伤再来。”顿了顿,皇帝陛下又道:“朕给你找两个干儿子。”   高公公:……   他谢过陛下,就听陛下咬着牙,恶狠狠道:“兰梦诗那个小婊砸,朕一定把她从爱妃身边赶走!”   高公公:……   他实在不明白陛下为何对姚妃娘娘身边那个小宫女这般厌恶。   皇帝陛下说完那话后,见外头天蒙蒙亮了,就打算去找爱妃,却被高公公提醒,到了该上早朝的时辰了。   皇帝陛下有些烦躁,却不得不先去上早朝,不过临走前吩咐高公公找人盯着兰梦诗那个女人。打算等上完早朝回来,就用高公公教他的那些方法陷害兰梦诗,然后逼那个女人主动离开爱妃身边!就是这样!   心中计划满满,然而赶不上变化。   有林大儒在朝堂上和章宰相斗法,这几日朝堂上的争论越发激烈,林甫正等人在林大儒来了以后,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迅速站到了林大儒那边,而原本隐隐站在章宰相那头的护国将军,则因为和公主联姻一事,现在彻底成了中立的,更何况章宰相那边人心不齐,有几个被他提携上来的曾经是林大儒的学生,这样一来,章宰相的势力无疑被削弱了许多,现在皇帝在朝堂上提出要颁布哪项政令,也再没有朝臣像之前那样,敢明目张胆地提出反对和劝诫了!   皇帝陛下原本心情很不爽,但在看到章老头吃瘪以后,瞬间愉快了许多,但这愉快并未持续多久,下了早朝后他原本想直接跑去和兰梦诗斗争,却被林大儒拦了下来,等他心不在焉地跟上完课,又被封元拉着商议国家大事,商议完还有一堆奏折等着他处理,等这些事情处理完,又已经夜幕降临,一天又过去了。   他从书案前站起身,瞧了眼窗外的暗色,想了一遍今天做的事,再回忆一番以往和爱妃在一起吃喝玩乐的日子,顿时觉得:当明君真难!真忙!   朕想了一堆法子,却连对付那小妖精的时间都没有!   思及此,不由叹了口气。   封元这会儿刚刚跟陛下商议完国家大事,还未离开,听见陛下叹息,本着臣子应该为主公分忧的念头,便问了一句。   皇帝陛下想到一心先生脑子聪明,说不定能想出比高公公更好的办法,说不定能一下子就把兰梦诗给解决了。于是就将这两日发生之事原原本本跟封元说了。   说到最后,他叹道:“朕……朕也是一时糊涂,才会骗了爱妃,现在爱妃不肯原谅朕,身边又有个兰梦诗虎视眈眈,朕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陛下嘴里说着如何是好,一双眼睛却直直盯着一心先生看,明显是指望着他出个妙招。   封元却觉得有点懵,为何城府深沉的皇帝陛下会为这种事发愁?他隐隐觉得自己对皇帝陛下的认知似乎出现了某种偏差,但是这会儿却顾不得那么多了,而是根据他自己的想法,给陛下献策。   “微臣觉得,陛下不用去对付兰姑娘。姚妃娘娘爱重陛下,兰家姑娘又是陛下与娘娘一起救下来的,她们二人绝不会做出……”封元顿了一下,才将那个词说出来,“磨镜之举。陛下大可放心。”   皇帝陛下昨天亲眼瞧见爱妃与兰梦诗亲近,昨晚又做了个噩梦,对于兰梦诗觊觎爱妃这点深信不疑,此时听一心先生这么说,却不太敢相信。   封元见他不信,便道:“陛下之前提过,您一时糊涂骗了姚妃娘娘,那您可想过,昨日您所看到的,有可能是姚妃娘娘与兰家姑娘做的一场戏?”   皇帝陛下闻言,呆住了。   封元又道:“那兰家姑娘留在姚妃娘娘身边这么久,往日里可曾有过令人误会的举动?”   皇帝陛下摇头。   封元抚须笑道:“这就是了。陛下,接下来微臣要说的话,兴许不中听,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陛下摆手,“无论先生说什么,朕都宽恕。”   封元便道:“陛下先前装病骗了娘娘,娘娘那几日有多担忧,陛下也看在眼里。”其实封元早两日就看出陛下在装病了,毕竟他是个大夫,当时他以为陛下是心中有所考量,便没有多问,怎么也没想到陛下装病是为了姚妃娘娘哄他。虽然觉得陛下的形象和他之前认知的不同了,但封元这会儿也没多少功夫思考,只把全部心神都放在眼前这事上。   见陛下若有所思,他又道:“陛下与娘娘恩爱情深,倘若是娘娘重病在床,陛下会怎样?”   会怎样?当然是心急如焚,担心得睡不着觉!这个念头闪过,皇帝陛下忽然明白了爱妃这一次为何如此生气了。   见陛下明悟,封元便笑道:“这便是了,娘娘心中着恼,可她是妃子,您是陛下,身份有差,她不敢、或是不愿向陛下发脾气,因此只能用这种迂回的法子,暗示陛下。陛下,您装病这事,当真是大错特错了!”话毕,他见陛下怔住,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其他的话,见陛下陷入沉思之中,他也不打扰,只是笑了笑,便告退了。   皇帝陛下这一沉思,又过了许久,等他想明白回过神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他起身走出御书房,要往飞鸾宫而去,就听高公公提醒道:“陛下,顾昭容来了。”   顾昭容的食盒来了?!   皇帝陛下眼中不由露出了几分喜色,他抬起头,目光直直望向了顾昭容……身后宫人提着的食盒上。   正要叫人接过顾昭容的食盒,又听见高公公小声提醒道:“陛下,姚妃娘娘到了。”   皇帝陛下一个激灵,瞬间想起了昨个儿那事,又不舍地看了食盒一眼,而后清了清嗓子,正义凛然道:“顾昭容,你回去吧,朕以后只会和爱妃一起用膳,不会再吃你做的饭菜。” 第58章   因为陛下病了的那两日对自己做的饭菜赞誉有加, 顾昭容今晚是带着满满期待过来的, 听了陛下这话, 顿时失望极了。   而这时候,姚燕燕笑意盈盈地从相反的地方走过来, 随意又亲热地挽住陛下胳膊,娇声道:“陛下,您和顾昭容在这里说什么呢?”   皇帝陛下昨日受了爱妃冷落, 这会儿冷不丁见到爱妃冲自己撒娇,竟有受宠若惊之感,他瞬间忘了顾昭容的食盒, 连忙揽住爱妃香肩,道:“没说甚, 爱妃, 天儿这么冷, 你怎么出来了?”他瞧了爱妃身后一眼,只看到了青壶和另外两个宫女, 没有发现兰梦诗, 便装作不经意问道:“对了,那名兰家女呢?”   姚燕燕一看陛下这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低头一笑, 本就美丽的面容更显容光绝艳, 连顾昭容都看呆了。   她道:“陛下,诗诗想念她弟弟了,臣妾便给了她令牌, 让她出宫和家人团聚几日。”幸好她现在掌管了凤印,要不然还真不能随便让人出宫。   皇帝陛下巴不得那个兰梦诗永远不回来,他刚想在爱妃面前给那个兰梦诗上眼药,忽然想起来方才一心先生说过的话,便闭了嘴,正要揽着爱妃回去,却又注意到顾昭容还在,便道:“顾昭容你回去吧!”   姚燕燕听陛下这么说,却忍不住看了一眼顾昭容的食盒,虽然她不怎么喜欢顾昭容,但是顾昭容做的饭菜是真好吃啊!   注意到姚贵妃的目光,顾昭容连忙接过宫人手里的食盒递给高公公,道:“这是妾身的一点心意,还请陛下和姐姐不要嫌弃。”   姚燕燕忙道:“能尝到顾昭容的手艺,是本宫和陛下的荣幸,怎么会嫌弃呢?毕竟顾昭容的厨艺可是天下一绝啊!”   听爱妃这么说,陛下也赶紧点头。   说罢,两人就一前一后上了銮驾,往飞鸾宫去了。   顾昭容就站在原地看着銮驾走远,一直到队尾最后一个宫人的背影也消失在拐角处,才沉沉叹了口气。   身边的侍女提着灯笼,跟着她回到居住的院子。   像她这样位份低的妃嫔,是不能像姚燕燕一样独自占有一座宫殿的,只能和其他两位昭容共住一处,幸好这院子宽敞,房间又多,倒不至于局促。   进了院子大门,还未走进自个儿的屋子,顾昭容就听见宋昭容和李昭容在说话。   宋昭容:“厨艺好又怎样?天天给陛下送饭,还不是没有机会侍寝?做菜那么好吃,还不是便宜了姚贵妃?哎,有些人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有姚贵妃在,也敢凑到陛下面前?”   李昭容:“你少说两句!”   宋昭容:“我又没有说错……”   那两人还在高声说话,顾昭容的侍女不忿道:“主子,难道就任她们这么编排您吗?”   顾昭容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有些稚嫩的小脸上露出几分同情,“谁都不容易,你也别怪她们了。”   “可是……”侍女还要说话,却被顾昭容摆摆手止住了。   她走进小灶房,扫了一眼那上面的东西,才道:“我要调一道新的酱料,今早叫你们准备的材料弄好了吗?”   ***   在顾昭容被炉灶烘得满头大汗时,姚燕燕和皇帝陛下吃完了顾昭容的饭菜,两人面对面,同时打了个饱嗝。   双方均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青壶就站在一旁伺候,看见两人这副毫无芥蒂的模样,总算松了口气,娘娘与陛下恩爱非常,这两日两人却闹别扭,可把青壶这些人担心坏了,幸好,现在好起来了。   待到侍女们将餐桌上的残余的东西收拾干净,皇帝陛下就一脸正经地遣退了那些侍女,然后对眼前美人道:“爱妃,朕有话要对你说。”   姚燕燕是听说陛下做噩梦了,心里有些愧疚,觉得不该骗陛下,所以刚刚才主动过去找陛下的,原本打算跟陛下说她已经原谅他了,再告诉他兰梦诗的事是假的,这事就过去了。结果没想到,先开口的却是陛下。陛下很少用这么正经严肃的语气,姚燕燕心里又是好奇又是疑惑,不由专注地专注地看着他,“陛下你说,臣妾听着呢!”   皇帝陛下抿了抿唇,然后才郑重道:“爱妃,朕错了,这次朕真的知道错了。朕保证,不会有下次,以后朕一定不会装病让爱妃担心。”   姚燕燕一愣。   朱其羽还是第一次用这样正经的语气跟爱妃谈话,他有些不好意思,很想拿个东西挡住脸再跟爱妃说话,但是他之前已经决定要做个明君,要做个成熟且有大男子气概的人了,之前那几天病了也就算了,如今是再不能像以前一样逃避了。   所以尽管有些害羞,他还是坐直了身体,道:“朕已经知道你和兰梦诗是做戏骗朕的了,如此一来,朕与爱妃就打平了。”虽然朕还是一样讨厌兰梦诗。   姚燕燕呆了呆,她自然没想到陛下之前受了封元的点拨,还以为陛下是自己想明白的,不由感叹道:“陛下,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啊!”说着就忍不住噗呲笑了起来。   朱其羽有些羞窘,他道:“朕跟你说正经事呢,你严肃一些。”   姚燕燕连忙坐直身子,闭紧了嘴巴,以表示她是真的在严肃地听陛下讲话。   见爱妃这么配合,皇帝陛下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想了想,又摇头道:“不,不算打平,朕还是有错的。朕之前装病骗你,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实在不该。朕忘了朕是皇帝,忘了你是妃子,忘了在别人看来,我们之间的地位不平等,甚至忘了因身份之别钳制了你……”他说着,忍不住抓住爱妃的手拍了自己一巴掌,在姚燕燕惊愕的目光中,他继续道:“朕误会你和兰梦诗时,朕很难过很愤怒,只是一个服侍你的宫女,就令朕如此难受。将心比心,当爱妃看到后宫中有那么多名义上属于朕的女人时,看到顾昭容等人向朕献殷勤时,又不知道该有多难过。可是爱妃从来都不说,从来都那么体贴,而朕身为本该顶天立地保护你的丈夫,却总是要你操心。”   以前总是姚燕燕帮陛下开解,她没想到竟然还有反过来的一天,注视着陛下亮如星辰的双眸,姚燕燕红了眼眶,泪水哗哗往下流。   皇帝陛下见爱妃哭了,顿时急了,忙问:“爱妃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委屈了?”   姚燕燕哭着摇头道:“陛下,臣妾觉得自己现在仿佛一个老母亲,看到傻儿子突然长大一般,臣妾高兴啊!”   皇帝陛下:……   是他误会了,什么皇帝与妃子的身份之别,在爱妃这里不存在的!   次日一早,皇帝陛下黏黏糊糊地亲了爱妃好几口,才去上早朝,而姚燕燕则继续投入忙碌的工作当中。   忙到晌午时,她在宫中人员调动上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打算亲自去问问太后娘娘。刚到慈和宫没多久,就听见顾昭容也来了。   顾昭容今日还和平时一样,一身淡蓝色的素淡衣裳,头饰也多以素雅为主。姚燕燕本来只是随意扫她一眼,下一刻她目光就顿住了,因为顾昭容那双眼睛,红肿红肿的,几乎成了个核桃,瞧着像是哭了一夜。   姚燕燕瞥了太后一眼,果然见太后皱起了眉头,她心中顿觉不妙,这顾昭容,不会是跑来跟太后诉苦顺便告状的吧!   太后本就喜欢顾昭容,现在见顾昭容一副哭过的样子,便叫她随自己一块到内室说话。   姚燕燕本来在太后这里取了后宫各部门的名册在对,见状便找了个由头,屏退宫人,而后提着裙子悄悄接近内室,打算听听顾昭容会说她什么坏话。   对于后宫中这些陛下名义上的女人,姚燕燕是半点好感都没有的,但是顾昭容不同,因为她做饭好吃!   想到现在顾昭容兴许已经说了她不少坏话,姚燕燕心中算盘打得噼啪响。   如此甚好,等顾昭容说到最激烈之处,本宫就冲进去抓个正着,然后就能理所当然地把顾昭容贬为厨子,让她天天给本宫和陛下做饭!   思及那美好的未来,姚燕燕的双眼甚至因为太过兴奋而忍不住弯了起来。   她躲在百鸟朝凤檀木屏风后,没听到顾昭容说话,倒是先听见了太后的声音。   “这几日发生的事,哀家也都听说了。你到现在也还没有被陛下临幸,是吗?”   顾昭容小声道:“是。”   此时慈和宫寝殿的内室里,太后娘娘靠坐在软塌上,看着面前小姑娘肿成核桃的双眼,想到昨晚听见的消息,不由叹了口气。   “哀家知道你心里难过,这后宫中的女人,又有哪个不难过呢?”   “太后,不是您想的那样……”顾昭容欲言又止。   太后缓缓道:“你先听哀家同你说。你现在过的日子,哀家从前也经历过,那无子嗣傍身,又无陛下宠爱,夜夜与红烛对坐、垂泪到天明的孤独滋味,哀家感同身受。”她握着顾昭容的手轻轻拍了下,“可这么多年,哀家都一步步走过来了。哀家懂你心里的难受,可是哀家还是要劝你,不要去怨恨姚妃,她霸着陛下不放,虽说不合规矩,可她也是一个女人,爱着丈夫,对丈夫生出占有之心,也并非有错。错只错在,你们的丈夫是陛下,而你们是后宫妃嫔,这苦楚,逃也逃不过去。”   她说着,慢慢侧过身,从软塌旁的柜子里找出一盒药膏递给顾昭容,“你今后也莫要哭了,日子还长,心态放平了,总有一天,陛下会看到你的好。”   姚燕燕没想到太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心情有些复杂起来。   这时候,顾昭容接过那盒药膏,感动地掉了几滴眼泪,才道:“太后,妾身昨晚没有哭。”   太后不信,以为她为了面子强撑着,就听顾昭容又道:“妾身是昨晚为了调新酱料,被那芥末给熏的。”   太后:……   姚燕燕:……   姚燕燕看不到太后的表情,但她肯定,太后现在的心情一定跟她一样一言难尽。   只听太后有些怀疑道:“你……你昨日去给陛下送饭,后头却……你不难受?哀家看你明明是爱慕陛下的。”   顾昭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低了许多,她道:“陛下天人之姿,妾身自然是……爱慕,可是姚妃娘娘那般貌美,妾身每每见到她,都自惭形秽,也就不敢再有什么妄想了。后来,后来在紫宸殿中,妾身给陛下和姚妃娘娘炮肉,妾身看他们二人吃得尽兴,还夸赞妾身厨艺好,妾身……妾身竟觉得心中万分满足与高兴,所以即便没有被陛下宠幸,妾身也并不觉得遗憾。妾身在娘家时,没什么机会见着外人,更从未有人夸赞妾身的厨艺……”她顿了顿,有些羞涩道:“其实早在过年前,妾身看到陛下和姚妃娘娘吃的高兴,当时便已是极为开心了。所以,太后娘娘不必为妾身担心,妾身如今也不在乎能不能得到陛下宠幸,妾身只想要每日做菜,然后看陛下和姚妃娘娘吃得高兴,妾身便满足了。”   姚燕燕没想到顾昭容会说出这样的话,顿时感动得稀里哗啦,一时也忘了这是在太后寝宫里了,立刻冲了过去,握住顾昭容的手道:“顾昭容你放心,本宫和陛下一定满足你的心愿,让你每天都开心满足。”本宫和陛下都是忠实吃货,一定把你从头夸到尾。   太后和顾昭容都没想到姚燕燕竟然躲在后面偷听,不由看了门外的侍女一眼,就见门口空空如也,那些侍女不知道被姚燕燕支到哪里去了。   “你这也……太没有规矩了!”太后有些生气,但是一想到这姚贵妃也不是第一次没规矩,当即泄了气,便叫顾昭容先行离去,自己有话要与姚燕燕说。   太后老是想往陛下那边塞人,姚燕燕原本有些讨厌太后了,但是方才听到太后说的那番话,对她的观感又好了两分,心道这老太太虽然有些迂腐,但其实没有本宫想象中那么坏,便行礼请了个罪,保证下次再也不会犯,便坐在方才顾昭容坐着的位置上,听听太后会说什么。   太后瞧着姚燕燕这副没规矩的样子,又想叹气,但是想到连凤印都交了出去,陛下又宠爱着这丫头,她现在拿这泼皮也没办法了,而且方才同顾昭容说的话又都被这丫头听了去,此刻也不吝于同她讲些心里话。   这一讲,又过去许久,等姚燕燕从慈和宫中出来,已经是半个多时辰以后的事了。   她坐在步辇上,一边往飞鸾宫而去,一边不住回想太后跟她说的那些话。   “哀家虽坐到了太后这位置,可哀家这心里,依旧是不安,有时想,没有一个亲生子女在,身边人再多,也总归不热闹;有时又想,陛下不是哀家亲生的,哀家管的严了,陛下难免会有怨气,可哀家管的松了,陛下又不思上进……哀家起先确实不喜欢你,可纵然你有万般不是,单凭你能让陛下上进这一点,哀家便能无限包容你做过的所有事。”   “纵使你嘴上不说,哀家也知道,你心里一直不喜欢我,更清楚你对哀家偏疼顾昭容,一心想让陛下宠幸其他妃嫔这事颇有微词。但你有陛下宠爱,你不晓得,后宫那些不得宠幸又没有子嗣傍身的女人有多苦。这些女子进到宫里,离开父母亲人,一生的荣辱都系在陛下身上,他们不能去怨恨陛下,只能去恨你,你不要怪她们,说到底,说是些十几岁的可怜小姑娘……”   要说姚燕燕听了这番话没有动容,这是不可能的。她看得出来太后说这些话是真心的,也更清楚,这一世跟上辈子已经完全不同了,不止是太后,不止是其他妃嫔,还有自己和陛下。   从前,姚燕燕对后宫其他妃嫔一直是抱有敌意的,那些女人不来惹她还好,一旦表露出一星半点想要跟她抢陛下的心思,她就会毫不留情地动手,就像对待李贵妃一样,直接一脚将她踹下去。她从不在意别人说她嚣张跋扈,只在意能不能把陛下牢牢栓在手里,她可以不要美食华服,但陛下是绝对不能放手的。   可是这一辈子已经不同了啊,她已经足够了解陛下,她也很清楚,就算她不在旁边盯着,陛下也绝对不会背叛她。后宫中那些女人,早就不是能被她放在眼里的对手,既然她们注定一辈子都无法得到陛下的宠幸,那她为什么不发发好心,给她们另一条生路?   姚燕燕不由想到自己,倘若她没有这张美丽的脸,倘若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像顾昭容那样的女子,那么她是不是也会像那些女人一样,既得不到陛下的宠爱,也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只能一辈子庸庸碌碌地困在这个宫里?任凭岁月无情流逝,最后凋零、枯败。   不应该这样的,这些女人本来不应该落到这样的下场的!她们本应该有一片更自由的天地。   也不知怎么的,姚燕燕忽然冒出了上面那个想法。她把这个归结于自己上上世记忆的残留。   她这个人向来自私得很,从来只想到她和陛下两个人的生死安危,可是现在,却忍不住去想,上辈子匪军冲进来后,那些无处可去的妃嫔怎么样了?是不是就跟那些宫女一样,被匪军抓住,然后……   姚燕燕想到上一辈子,做菜那么好吃的顾昭容也许就惨死在匪军的践踏下,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摸向了自己的肚子,上辈子她和陛下夜夜笙歌,却始终没有孩子,这也是前世太后对自己意见那么大的主要原因,倘若这一世她在保住自己和陛下身家性命的同时,多多做做好事,比如顶着礼法的压力给那些顾昭容这样普通的女子找个好归宿,是不是能给自己攒攒德,然后和陛下有个小宝宝?   不过这事得从长计议,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把章宰相那个老狐狸给搞死!下个月的春猎就是好机会,昨晚她和陛下商量过了,封元先生也说,现在章宰相被逼得太紧了,很有可能会在春猎的时候动手。   想到封元说过的那些话,姚燕燕沉下心来,叫抬步辇的人换个方向,往御书房而去。 第59章   “这章宰相, 果真是个逆臣贼子!”   此时大齐境内, 无数茶楼酒馆当中, 都在流传着这句话。   距离大齐京都最近的通州城内,几名身穿文士长衫的年轻男子, 正围坐一圈,在一间茶楼里对朝中形势高谈阔论。   “以往只以为宰相一心为国为民,只是为昏君所累, 没想到,真正祸害社稷百姓的,竟然是宰相!可叹我先前被那贼子的装模作样所蒙骗, 竟然为他说了不少好话写了不少文章!”   “张兄慎言,如今朝中可不止一位宰相, 右宰相是曾辅佐两位帝王的大儒, 德高望重, 你说话这般不严谨,叫人误会了右宰相可如何是好?况且, 当今陛下可不是昏君。”   “李兄说的是, 流言猛于虎,先前我等受流言蒙蔽, 误以为那些苛政都是陛下颁布的, 现在右宰相上任, 这才真相大白,原来那些加赋税、增劳役等等不利民生的政令,竟全出自章宰相之手, 是我等误解了陛下。”   “这章宰相实乃奸臣贼子,盼陛下早日收揽政权,将那奸臣绳之於法!”   ……   这些言论不止在一处流传开,还有孩童在街上穿梭而过时,留下一句句讽刺章宰相不臣之心的童谣。   酒楼的二楼包厢内,一名听到这些议论的年轻男子气愤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就要冲下去和那些人理论,却被身边人拦下。   “章公子!快冷静!”   原来这名待在茶楼中的年轻男子,正是章宰相之子章书齐,而及时拉住他的人是一名中年男子,太阳穴微凸,目露精光,明显是一名武者。   若是护国将军袁忘在此,一定能认出这名中年男子,正是守卫边关的大将孙不平,而这孙不平,竟没有待在边关,而是在没有宣召的情况下偷偷入了通州城。   被孙不平阻拦了那么一下,章书齐刚刚被愤怒冲昏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只恨恨道:“这些散布流言的田舍黔首,等父亲成就大业,一定要将他们统统打入大牢!”常说士农工商,像章书齐这等士族出身,骂人时便常将人比喻成更低一等的田舍汉。   孙不平道:“左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市井小民,公子切莫因此误了大局。”   章书齐这才冷静下来。   自从右宰相上任的这一个多月以来,朝中局势翻天覆地,小皇帝步步紧逼,显然是不肯给父亲留下生路,既然狗皇帝不义在先,那就不要怪他们章家不忠了!   狗皇帝自以为有了几万羽林军和袁忘的倒戈,就能稳坐大局,却不晓得,跟边关二十万将士相比,那京中的五万羽林军和八万禁卫军,又算得了什么?   当然,那二十万戍边将士自然不可能全都涌入京城,孙不平只领了八万人马,分成几十批往京城赶来。剩下的,还留在边关。   孙不平低声道:“公子,不知宰相大人有多少把握。”   章书齐道:“将军放心,至少有这个数。”他比了个八字,又道:“自太祖定都起,春猎的地点就一直在通州与京都之间的望城山附近,按照惯例,狗皇帝会带几千羽林军。”说着他不屑一笑,“羽林军的名头说着好听,其实就是些酒囊饭袋,就是有几个好手,也早已在当年六位皇子争夺皇位中殒命,五个羽林军都不一定能打得过我家中一名府兵。况且,袁忘手里的禁卫军也不知多少年没见过血了,必不是孙将军的对手。”   孙不平又道:“不知大人府中有多少兵卒。”   章书齐:“三千。到时候,由我家中府兵对付那群羽林军,将军只管出手,无需有后顾之忧。”   这些年,宰相势力膨胀,宰相府也扩建了几倍,容下几千府兵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孙不平听了这一番话,来到通州后升起的那几分犹豫终于散去。他拿起酒杯,和章书齐对饮起来。   心中充满豪气:富贵险中求,若是章宰相得登大宝,他也能拼着这从龙之功入京享受荣华富贵,可不比待在边关那等苦寒之地逍遥百倍?   他们二人在酒楼中歇息片刻,便骑马往京都赶去,殊不知二人在酒楼当中的对话,已被隔壁之人尽数听去。   他们谈话时,门外有守卫把手,说话声音又极低,却没有想到,那包厢墙壁上,早被人开了个洞,他们的一举一动,包括说话口型,皆已落入他人眼中。   稍倾,便有一只信鸽从酒楼中飞出,飞向了京都那重重宫阙之中。   ——京城,章宰相府   下属来报,说是姚家夫妇并一对嫡子早已安置妥当,只是从姚家夫妇处打听来的关于姚贵妃的性情,却与他们在京中所见不同。   章宰相坐在书房桌案后,“如何不同?”   那下属道:“天差地别。”跟着便将姚家夫妇说出的姚贵妃在家中时的性情与事迹一一说了。话毕,便道:“大人,那女子与姚贵妃虽说容貌相似,但这言行举止一时半会儿也学不来,恐怕会被识破。”他这是想劝宰相放弃这个计划了。   章宰相却摇头道:“又不是让那女子长久待在宫中,只要她能迷惑住小皇帝一两个时辰,便足够了。”   一模一样的容貌,又只是一两个时辰,莫说只是一个妃子,便是亲生父母兄弟,也绝没有那么快便认出来的!   那下属这才放心,便退了出去……   时间进入三月,天气便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   皇帝陛下批阅了一上午奏折,正要伸伸懒腰休息一下,忽然看见一只皮毛泛灰的鸽子飞了过来,停在了御书房窗口。   盯着那只鸽子,想起昨晚才和爱妃吃了一盅顾昭容做的美味乳鸽汤,皇帝陛下咽了咽口水,正要叫人把那鸽子抓去送给顾昭容,忽然见到封元走了过去,将鸽子抱起,而后从鸽子腿部解开一支藏着纸条的竹筒。   哦,原来又是传送消息的信鸽啊!皇帝陛下有些失望。   封元将那信鸽传回来的消息呈给陛下看。建立打探消息的暗部,是他早就跟陛下提议的,不过时间太短,目前只覆盖京城和通州,也是歪打正着,章书齐竟然敢在酒楼与逆贼商议那种事。   皇帝陛下一目十行将那小字看完,顿时松了口气,“这老匹夫,总算要谋反了!朕忍他都忍了很久了!”   封元:……   虽然逼迫章宰相谋反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但是看陛下这么高兴,他还是有种如在梦中的荒谬感。   当天夜里,皇帝陛下和姚燕燕躺在被窝里,两人小声嘀嘀咕咕说起今天这事。   听到章老头终于准备要谋反了,姚燕燕高兴坏了,她握住陛下的手,说道:“陛下,这全都是靠你的努力啊!”   朱其羽红了脸,谦虚道:“爱妃,建立暗部的是一心先生,散播流言搞臭章老头名声的是兰梦征,在朝堂上逼迫章老头的是林大儒,调兵遣将的是陈统领和袁忘。朕……”皇帝陛下数了一圈,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做,顿时尴尬地闭了嘴。   姚燕燕抱住他的脸亲了一口,笑道:“所以臣妾说陛下的功劳最大啊!没有陛下英明决断用人不疑,这些行动怎么能一一推行下去?没有陛下从私库里拿出五万两银子,一心先生也没有钱建立暗部啊,没有陛下装可怜把林大儒骗过来,林大儒怎么能抓到章老头那么多把柄?没有您赏识陈统领,陈统领现在待在北衙闲得长虫呢!陛下您就是群龙的脑袋,是头目,没有您,这些人才怎么能汇聚到一起?怎么能发挥作用呢?所以陛下你才是最关键,最重要的!”   皇帝陛下揽住爱妃,在她的眉心处哒哒哒亲了好几下,由衷道:“爱妃你真好,总是能将朕的丰功伟业如此详尽地说出来。”   姚燕燕憋笑,就听陛下兴奋道:“爱妃,等把章老头赶下台,咱们就开庆功宴庆祝!还要盖一栋摘星楼作为纪念,你看如何?”上辈子七夕时盖好的摘星楼却没有机会去赏玩,一直是皇帝陛下心中的遗憾。   姚燕燕道:“盖摘星楼要多少钱呐?”   自从开始掌管后宫后,姚燕燕对钱这事儿也越来越有概念了。   皇帝陛下十分豪气道:“不多,只要十万两纹银,等把章老头弄垮,咱们立刻建摘星楼。”   姚燕燕连连点头,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说着说着便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姚燕燕被晨鼓唤醒,她迷迷糊糊地起身,把抱着枕头睡在了另一头、几乎滚到床下的陛下唤醒,两人收拾妥当,便一起乘上銮驾出了宫。   今天,正正好是前往望城山举行春猎的日子。   一路旌旗招展、军士开道,锣鼓齐鸣,车轮滚滚。   行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望城山。   开春冰雪消融,正是进行游猎的好时机,而为了方便这些皇室与众多达官显贵猎物取乐,望城山周围早已被犁了一遍又一遍,绝不会有任何能闯入其中惊扰圣驾的平民百姓。   而这次前往春猎的队伍中,不仅有京城中各家勋贵,还有举家搬迁到京城的姚氏夫妻,说起来正是姚贵妃的娘家人。   如今陛下在朝堂上威严愈深,宫中盛宠的姚贵妃自然也越发受人看重,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原本只是个六品小官的姚步腾来到了此刻贵人满地的望城山中,竟也颇受礼遇。   姚家夫妻过了大半辈子,也没有想过这些往日里看不起他们的贵人竟然也会过来和他们攀谈,经历过起初的惶恐后,腰杆便渐渐挺直了。   甚至遇到往日里那些他们高攀不起的贵人时,也敢好不露怯地上去攀谈了。然而这对夫妻不晓得,众人表面上与他们谈笑风生,心里有些看不起这对夫妻那副谄媚的作态,同时不由暗暗嘀咕,这姚贵妃那般美貌,这么这对长得这么普通?姚夫人还好,这姚步腾却是肥头大耳,像足了个满身铜臭的商人,半点不像个士人,他那官职,不会是买的吧?   由于望城山是皇室每年举行春猎的固定地点,山下早就建了行宫。   浩浩荡荡的几千人马来到望城山时,已经夜幕降临,跟随过来的宫人和各家仆从顾不得走了将近一天的疲累,纷纷打起精神取出脚踏摆出笑脸,然后邀请贵人们下车休息。   而行宫当中,早已有人准备好了举行晚宴的热食。   当天晚上,行宫大殿中举办的晚宴上,姚燕燕坐在陛下身边,两人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暗暗握紧了,虽然早就做好计划,但是当这一刻来临时,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始紧张起来。   彻底改变命运的轨迹,就看今天了!   营帐内晃动的灯火下,映照出两双同样怀着信念的眼睛。   然而宴席刚刚开始没多久,姚燕燕就听见青壶凑到她耳边说道:“娘娘,姚夫人想要见您,就在偏殿那里。”   算上上辈子,姚燕燕已经有四年没见过那对惹人厌的夫妻了,更何况今晚这么重要,她哪里有空闲见他们?她摇头表示不去。只听青壶又道:“娘娘,姚夫人说,有关于您生母的事要告诉你。”   姚燕燕皱起了眉头。   片刻后,她从陛下身边离开,去了青壶所说的偏殿。   就看到一个与她穿着相同衣裳的女子,正背对着她站在偏殿当中,殿内烛火摇曳,映照出一段不逊色与她的雪白脖颈。   姚燕燕眉心微蹙,“你是谁?姚夫人呢?”   那女子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与她隔空对视。   姚燕燕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下一刻,一只手突兀出现,捂住她的嘴往暗处拖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转身,迅速往她来时的方向走去。   姚燕燕瞪大眼睛,心中疯狂呐喊:   陛下,有画皮妖怪来了!赶紧捅死她! 第60章   这望城山下的行宫, 远没有京都皇宫恢宏大气, 但也是雕梁画栋、檐角相勾, 处处可见精雕细琢。   此时宴席进行到一半,主殿当中灯火通明、丝竹之声靡靡绕绕, 达官显贵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一派纸醉金迷之象。   艳艳回头,看了一眼被拖走的姚贵妃和那名叫青壶的侍女, 定了定神,快步往主殿当中走去。   她的确美得毫无破绽,拖着华丽的长裙摆从大殿门口向着皇帝的方向走去时, 一路带走了许多惊艳的目光。   路过章宰相跟前时,她步子一顿, 微微地点了下头, 便继续往前走。   章宰相目光和她对视, 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举起酒杯, 笑着饮了起来。   皇帝陛下这时正坐在宝座上喝茶, 一心先生说过,章宰相很可能会在今晚动手, 嘱咐他夜间时最好不要碰任何美酒佳肴, 因此皇帝陛下酒杯里盛着的, 都是高公公亲自泡的茶水。   喝茶好,喝茶清醒一点!今晚,朕与爱妃就要……   皇帝陛下这么想的, 一抬头,就见贵妃朝着他走了过来,头上金步摇在灯光下微微晃动,摇曳出细碎的金光。   皇帝陛下噗的一下,把口水的茶水喷了出来。   “姚燕燕”愣了一下,而后连忙快步走到陛下身边,取出一方帕子要给他擦拭,却被陛下摆手拒绝了。   “不用不用,朕自己来就行。”说着就从高公公手里取过帕子,给自己擦了擦。   今晚有不少人暗中盯着皇帝看,对于陛下这一举动纷纷侧目。   章宰相眉头皱起,开始思量着小皇帝为何突然失态,就听他道:“方才你朝朕走过来,朕才发现,朕的爱妃果然越来越美了!为此方才还险些呛了一下,你不用担心。”   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皇帝竟大咧咧的就把这话说出来,众人听了,不管心中如何想,面上都不约而同露出笑容。   大殿之中,一时仿佛充满了快活的气息,有几名勋贵朝着姚步腾望去一眼,笑道:“你那女儿,果真是圣宠正浓啊!”   姚步腾也不知怎的,没有今日初来时那般得意了,反而擦了擦脸上的汗。   章宰相见那女子安安稳稳地坐在了皇帝身边,也放下终于放下心中那一丝疑虑,目光在大殿中扫过,就看见一名隐匿在角落里的宫人朝着自己点头示意。   这一场宴席进行了一个多时辰还未结束,皇帝陛下却露出了几分疲态,起身道:“朕有些累了,先行回去休息,你们随意。”言罢,朝着还坐在那儿的姚贵妃招招手,两人便一前一后离开。   众人也不以为意,毕竟皇帝向来不是很重视规矩,宴席中途离去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过这冗长宴席确实恼人,有些人见陛下都走了,跟周围同僚打了声招呼,便也起身离开。   陆陆续续的,宴席上的人慢慢散了干净。   而此时,皇帝陛下一回到寝殿当中,就屏退了所有宫人,而后原形毕露,直接一屁股瘫坐到床上,甩着两条腿,对那姚贵妃道:“快来给朕脱靴子。”   “姚燕燕”见他忽然换了个样子,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她原来只是个以色侍人的瘦马,但是经过这两个月的训练,已经和原来青涩的模样大不相同了。   她露出个笑来,点头道:“好,臣妾这就来服侍陛下。”   然而她身上穿着的华丽宫装实在繁琐沉重,蹲下身很不方便,好不容易在皇帝跟前蹲下,却见皇帝翘起的脚忽然放了下去,已经坐在床上的皇帝又站了起来。   只见他低头看着她,相貌在灯光下愈发俊美无俦,眉宇间还是一派少年英气,没有半分淫迷之色,与她往日所见那些的男人全然不同,况且,身份又如此高贵……   她不由微微愣了下神,却听面前的年轻帝王道:“奇怪,你今日怎么有些不同?”   “姚燕燕”心中一惊,连忙站起身,但因为身上的宫装实在太繁琐了,起身也不太方便,她身子晃了一晃,险些摔倒,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她面上不敢露出端倪,想到姚夫人教过她的那些,便露出一个笑来,道:“那陛下说说,我今日哪里不同?”   朱其羽哈哈一笑,“爱妃当然是比往日更美了!”   话音刚落,外头忽然传来模糊不清的呼喊声,朱其羽眉头一皱,疑惑道:“外头是什么声音?”   “姚燕燕”想到宰相的吩咐,连忙道:“哪里有什么声音,陛下听错了吧?”   “想来也是,这大半夜的,谁敢打扰朕休息?”听了这话,朱其羽便理所当然地这么觉得了。   他打了个哈欠,面上露出几分疲惫。   “姚燕燕”缓缓走到他身边,道:“陛下,让臣妾服侍您歇息吧!”   朱其羽点头,道:“那你来替朕更衣吧!”   “姚燕燕”心中松了口气,恭顺地应了一声,便要走到陛下身侧替他解开腰带。   忽然!啪的一声,朱其羽一只手抬起,扇了她一巴掌。   “姚燕燕”愣住了,呆呆地捂着脸颊,心中恐慌一瞬间盖过了面上的疼痛,眼中也不由露出几分惧怕。难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败露了?   却见眼前年轻皇帝神色一紧,担忧道:“你没事吧!哎,都怪朕,方才没看清楚就忽然抬起了手,这才伤了你。朕有错,朕该打!”说着就要抬手去打自己的脸。   “姚燕燕”反应过来,立刻伸手去抓陛下,劝阻道:“陛下,臣妾没事,臣妾不痛的。”右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痛楚,“姚燕燕”强装出来的笑容不免有些僵硬。   “你不怪朕,朕就放心了。”说着,朱其羽松了口气,伸展开双手,让她为自己脱去繁琐的两层外袍。   衣裳脱下,看着“姚燕燕”托着身上沉重的坠饰、捧着那两件衣裳挂在墙边,朱其羽抬头望天,感叹道:“果然,这世上只有爱妃对朕最好!”   “姚燕燕”挂完衣裳转过身,听到皇帝说出这句话,立刻垂头羞涩一笑,“陛下说笑了。”   朱其羽一脸严肃,“朕可未说笑,这世上就是只有爱妃对朕最好!”   这话刚说完,外头又传来了声音,这次的动静比之前的更大些,还能隐约听得出是刀剑相击的声音。   朱其羽眉头抽动了一下,迟疑道:“朕好像,听到外面有人动武?”   “姚燕燕”忙笑道:“许是陈统领他们在和人比试,应当是不要紧的。”   朱其羽露出几分不悦,道:“他们好大的胆子,朕都要歇息了,他们居然还敢来打扰,你等等,朕非得出去教训他们一顿不可。”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走出去,又被“姚燕燕”拦住,“陛下,好不容易出宫游猎,底下将士兴许是太过高兴了,所以才比划几下,就让他们欢饮达旦这一回,明日再行训斥也不迟。”   “好吧,朕就听你这一次。”朱其羽折回身看她。   “姚燕燕”道:“陛下,良宵苦短,不如早早就眠,明日也能有精神举行春猎。”她说着,微微垂下了头,面上露出几分羞意。只是一边脸上还留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瞧着便有些不太美观。   朱其羽面上露出几分烦躁来,“他们在外边那么吵,朕哪里睡得着?”一转头看到一旁桌上已经备有美酒佳肴,他道:“不如你给朕斟酒,咱们先喝几杯。”   “姚燕燕”巴不得能把皇帝拖在这屋子里出不去,闻言便点头道:“好。”   话音刚落,朱其羽已经先她一步走到了桌前,他之前脱去了外面两层繁琐的宽袖大袍,里面便只是箭袖白底绣金色祥云的长袍,方便得很,一撩衣摆便坐了下去。   “姚燕燕”就不同了,她身上这衣裳重得很,行动又不方便,纵使加快了步子,也显得很慢,在桌前坐下后,她斟酒递给陛下。   朱其羽一边去接那杯酒,一边朝着寝殿禁闭的大门望去,面露迟疑,“奇怪,朕怎么听见那动静好像越来越近了。”   这么一心二用,他的手就没接稳杯子,咚的一声,酒杯摔倒了地上,又骨碌碌滚出去老远。   朱其羽面上立刻露出几分歉意:“朕……朕没接住。”   “姚燕燕”面上露笑,道:“陛下,臣妾去捡回来。”说罢,便起身匆匆要去捡那酒杯。   未料她才走了两步,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一绊,“姚燕燕”一声惊呼,砰的一身摔到了地上,发髻乱了,那上面华丽的首饰也散了,瞧着狼狈不已。   然而此刻她已经顾不得自己这狼狈的模样了,她扭过去去看皇帝,心中慌张不已,皇帝不是分外宠爱姚贵妃吗?为何要绊倒自己,难道自己已经被识破了?可是这才多久,她自认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怎么会这么快!   被她一看,朱其羽立刻哈哈哈大笑了起来,拍手笑道:“哈哈哈,朕计划了那么多次,今日总算把你绊倒了,是你输了吧!”   原来是这样!“姚燕燕”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故作遗憾地叹道:“还是陛下棋高一着,臣妾服气了。”心中却暗道:这皇帝瞧着皮相好看,却也果真像宰相大人说的那样顽劣不堪,堂堂一国天子竟然还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她刚要起身,忽然又听皇帝疑惑道:“不对啊,你平时可是很机灵的,朕从来没有一次成功,今日怎么这么笨?”   “姚燕燕”心中一紧,正要解释,忽然听见外头又传来动静。   只听有人在外面呼喊:“陛下……陛下……”   朱其羽站起身,“谁叫叫朕?”   “姚燕燕”心知宰相大人的事就要成了,在这种关头,自然不能让皇帝出去,她立刻起身,道:“陛下,且慢!”   又一次被拦住的朱其羽面上疑惑更浓,“你为何又阻拦朕。”   “姚燕燕”连忙道:“陛下,这寝殿外头不是还有高公公守着吗?若是真有什么事,高公公肯定会进来禀报陛下的,断没有让外面那些人直接进来的道理?陛下不如静等片刻,等到高公公问明了缘由,再进来禀报陛下也不迟。”   闻言,朱其羽点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然而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甚至能清楚地听见刀劈剑舞,喊打喊杀的动静,朱其羽眉心深深拧起,侧头看她,“朕怎么觉得,外头的动静不太对啊!”   “姚燕燕”心知宰相大人已经要成事了,心中安定下来,面上也愈发显得从容起来,笑道:“陛下莫忧,兴许是陈统领他们动静闹得大了些,您想想,反正有高公公在外头候着,若是陈统领他们真做的太过了,高公公一定会训斥的。”   “你说得也对。”朱其羽点点头,两人坐在寝殿内待了一会儿,没等到高公公的禀报,等来的却是数十名身披甲胄的兵士,这些兵士进来后分列两边,让开中间一条路,似乎在等待某位人物的到来。   宰相大人果真成事了!   “姚燕燕”终于不用再应付这个满脑子荒诞念头的皇帝,立刻起身迎了上去,然而下一刻,她嘴角的笑容便僵住了。   只见走进来的,不是满身威严的章宰相,而是甲胄加身、手中长剑鲜血淋漓的陈统领。   陈统领一进来,便带领身后兵士朝着皇帝单膝跪下,“拜见陛下,不负陛下厚望,章宰相等奸臣贼子已尽数剿灭!”   听到这话,“姚燕燕”瞪大了眼睛,他们在说什么,宰相大人败了!   而坐在桌前的皇帝陛下亦起身,走到陈统领等人面前,道:“免礼,你们做得很好,待到回京,朕必定论功行赏。”   “谢陛下隆恩!”以陈统领为首的将士们纷纷低头谢恩,声音里满是兴奋。   “姚燕燕”后退了一步,强令自己镇定下来。不用怕不用怕,我现在是姚贵妃,皇帝他没有认出我来,我还是安全的。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便是控制不住的欣喜,那个真贵妃已被掳走,宰相也败了,那岂不是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与其做宰相手中的棋子,不如替代真正的贵妃,入宫享受荣华富贵?   岂料这样的想法刚刚落下,她就听见皇帝道:“把这个假冒贵妃的女人抓起来!”   呼啦一声,兵士甲胄行动的声音响起,没等“姚燕燕”反应过来,她就被两名兵士强硬按住肩膀抓了起来。   直到被押着跪着地上,双膝重重地叩在坚硬的地面上,艳艳都想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明明她表现得那么好,若是再多个几天,她被皇帝识破身份,那她无话可说,毕竟她没与真正的姚燕燕相处过,模仿不出那人的一举一动,可是他们从进入寝殿直到现在,也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对上艳艳不甘又充满疑惑的目光,皇帝陛下背负双手,傲然一笑,“没想到吧,朕早在宴席上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识破了你的身份!”   “这怎么可能!”艳艳忍不住惊叫出声,然而很快,她的眼前掠过方才经历的种种,双目不由暗淡了下来,“原来你早就知道,原来你方才是故意捉弄我的。”   皇帝陛下哼了一声,让人将这个女人拖下去。   可是艳艳实在是不甘心,同样的一张脸,同样的出身寒微,凭什么那个女人是宠冠后宫的贵妃,而她只能沦落风尘,遭人肆意欺凌。她不甘地挣扎着,尖声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皇帝陛下瞧了她胸部一眼,又瞥了眼在场其他人,低头凑到她面前,小声地、幽幽地道:“你没她大。”   艳艳:…… 第61章   这一夜对于望城山行宫中那些没有参与到政治斗争中的普通勋贵来说, 简直是一场噩梦。   蒋中辰就是其中之一, 他只是个挂名侯爷, 手中没有任何实权,也不在朝廷担任职务, 就是靠着祖上荫蔽过着富贵纨绔的日子。   宴席结束后,他本该回屋歇息,谁知刚刚起身就浑身无力地坐了回去, 还一不小心滑到了桌子底下。   这可有点丢脸了,明明自个儿没吃多少酒啊,怎么醉成了这个样子?   他四下望了望, 发现那些走迟了的,有不少人和他一样, 浑身无力地滑倒在桌子底下。   原来, 丢脸的不止他一个啊!甚好, 如此一来,也就不算丢脸了。   蒋中辰腆着肚子躺在地上, 心道:那些宫人怎么回事, 怎么还不来将他搀扶回房?   这个念头刚刚落下,大殿外头忽然传来砰的一声重物被推倒的动静, 这声音恍若惊雷, 将蒋中辰连同他附近的几位勋贵都吓了一跳。   行宫的大殿外头有一座巨大的凤凰铜雕, 难道是那雕像倒了?   还没等蒋中辰和身边躺着的几位老哥儿们商量好要不要出去看看,大殿内灯火猛地一晃,一队手持兵刃的宫人冲了进来, 和那些身披甲胄的羽林军打到了一起。   蒋中辰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瞬间被吓了一跳。只见那些宫人个个面目狰狞,虽然穿着暗蓝色的宫人服侍,但是人人头上都没有带帽子,手臂上还绑了条红巾,怎么看都不像宫里的内侍!   这肯定是刺客!   蒋中辰被酒色掏空了的脑袋艰难地得出这个猜测,他吓得手脚都哆嗦了起来,连忙就要逃。然而他此刻浑身乏力,莫说跑了,连站起来都艰难万分。   “这是怎么回事?”刀剑相击的砍杀声里,蒋中辰听见躺在旁边的老哥们道:“别动,躺好了!小心被他们发现,给你一刀!”   那话音刚落下,刺的一声,一名刺客被羽林军砍伤,鲜血喷射而出,把大殿内烟青色的幔帐都染得变了色。   从蒋中辰的角度,刚好看到这一幕,他吓得赶忙往桌子底下缩去,才把脑袋和手脚全缩进桌子底下,就看到一只断臂飞着落到了桌前地面上,那断口的地方还在不断涌出血,火光映照下,更显狰狞。   蒋中辰忙把左手塞进嘴巴里死死咬住,咬得连手指出血了都没发现。   旁边又传来那位老哥的声音,虽然听起来陌生,但是在此刻充满害怕的蒋中辰眼里,简直沉稳可靠到了极点。只听他道:“咱们这些人,全都中了章宰相的阴谋了!”   阴谋?听着近在咫尺的那些打杀动静,蒋中辰身上哆嗦得更厉害了,他一个从不关心朝政的勋贵,对时局并不敏感,此刻听了这话也是云里雾里,连忙求问道:“这位老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否仔细说说?”   大殿内不少烛火在刺客与羽林军的交锋中被推倒熄灭,桌子底下更是漆黑一片,蒋中辰看不见那人的脸,也认不出这声音是哪位勋贵的,只听他压低声音道:“你道我等为何浑身无力躺在这里?是因为章宰相命人在酒水里下了药!”   吓!蒋中辰忍不住低低惊呼一声,迟钝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他问道:“宰相怎能做出这等事!”   那人道:“因为他要谋反,他要杀了陛下自己上位!”   吓!这可是大逆不道啊!章宰相怎么敢做出这种事!   黑暗中,蒋中辰瞪大了眼睛,只听那人又道:“躲好,不要乱动,小心被章宰相的走狗发现,咱们已经知道了章宰相要谋反,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蒋中辰正要问那人的身份,却听一声渗人的惨叫响起,随后那声音便骤然消失了。   蒋中辰浑身缩成一团趴在桌子底下,害怕得不得了,因为他听出来了,那声音是明昌伯的,那人也是个老纨绔,常年和他一起遛鸟斗鸡的!章宰相竟然连明昌伯也杀死了!   浑身抖如筛糠,蒋中辰暗暗诅咒章宰相谋反失败、被挫骨扬灰不得好死!   他不知道的是,其他躲在桌子下面的勋贵身边,大部分也有一个陌生的声音提点。   这些人是暗部出来的,暗部自建立起就专门负责收集情报和煽动人心,此次躲藏在桌子底下安抚这些勋贵,尽力在动乱中救下更多人,以及引导他们对章宰相生出憎恶之心,都是他们的任务。   望城山行宫中的这一夜,注定无眠。   章宰相这些日子,已经被逼到了极处,他知道小皇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过自己,想要活下来,保住一家性命,唯有谋反!   原本的计划,是让艳艳冒充姚贵妃,暂时将小皇帝拖住,以防他被陈统领等人护着先行逃出去,而只要他的人冲进行宫中杀光那些羽林军,就能将小皇帝生擒,届时他挟天子以令诸侯,手中抓着无力反抗的小皇帝,又有府兵和孙不平的军队在手,还怕拿不下京都?还怕不能逼得小皇帝禅位?   事情如他所料,那些勋贵大臣喝了下了药的美酒,个个只能躺倒任人宰割,他的手下早已将那座凤凰雕像换做了空心的,他刚刚发出信号,就有伪装成宫人的下属推翻雕像,从里头取出早已藏好的兵刃,杀进了行宫中。   如他所料,本该一切顺利,可是最后,小皇帝安然无恙,沦为阶下囚的,却成了他!   直到被扣押,章宰相都不明白事情怎么进展成了这样,他的三千精锐府兵,竟被杀得一干二净,而孙不平的军队,也迟迟没有来援。   “跪下!”章宰相头上戴得整整齐齐的发冠掉了,身上的衣裳沾了污泥,被那些平日里只能跪在他脚下的羽林军押着跪在行宫的校场上,觉得无比屈辱。   周围的持着火把的羽林军让开一条道来,章宰相以为是那小皇帝过来了,然而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甲胄上沾了不少鲜血的高大男人,不,甚至不能说是男人,因为这人面容稚嫩,明显还是个少年。   出现在章宰相面前的,正是兰梦征,他这两个多月一直跟那些羽林军一起训练,武艺长进了许多,身体也更为结实。此刻站在章宰相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满是冰冷的仇恨。   他压抑着提刀杀掉这奸贼的冲动,沉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父亲兰成?”见章贼露出迷惘之色,他继续道:“还有我伯父兰同。”   兰梦征说起兰同,章宰相便有印象了,之前他为了帮孙不平夺取边关全部兵权,设计陷害宣威将军兰同,将他和当时任知县的兄弟一起处死。   想明白过来,章宰相面上现出两分怒色,“那群废物,居然还留下你这么个祸患!”   闻言,兰梦征忍不住抬起手,手中长刀在月光映照下,亮得惊人。   “且慢!”一只手伸过来,拦住了兰梦征,正是封元,他道:“娘娘和陛下要过来了,先将他关入大牢,等到证据公布天下,再行清算!”   兰梦征闻言,才收回了手,盯着章贼,他狠狠道:“我不但要你死,还要你遗臭万年!”   章宰相却盯着封元,“你是何人?”   封元呵呵一笑,自我介绍道:“鄙人封元,号一心。好叫宰相知晓,在下正是陛下身边的起居舍人。”   “是你!”章宰相蓦然瞪大眼睛,这就是小皇帝外出后带回来的那个人!如今看来,他当了起居舍人,根本就是掩人耳目!这个人,才是小皇帝背后最大的谋臣!   封元微微笑着一摆手,章宰相就被人押了下去,直到这时,他还竭力保持着镇定。他的儿子还跟孙不平在一处,那几万人马应当只是被拦住,任那谋士再料事如神,也想不到他还藏有几万兵马,只要他能熬到天亮,定能等来救兵,还有假贵妃,她有把柄在他手上,只要她还想继续把那贵妃之位坐下去,就必须想法子救他出去……   心中思量转过几层,章宰相坐在监牢里,所有情绪都掩藏在平静的面容之下,然后,他看到一名羽林军打开牢门,头发散乱、姿态狼狈的假贵妃被塞了进来……   章宰相此刻还不知道,孙不平的兵马,已经被提前收到消息的护国将军带兵偷袭成功,他想要挟持皇帝篡位登基的计划,彻底破产了。   ***   皇帝陛下是靠胸辨认自家爱妃的吗?当然不是。   封元早就料到章宰相会派人杀赵昌灭口,所以提前弄了个和赵昌有几分相似的死囚替代他,宗正寺大牢内十分昏暗,那死囚又头发披散浑身恶臭,那杀手也是急于完成任务,略略看过一眼,确认和画像上的相似后,便灭口走人,而这一幕,封元也安排赵昌看见了。   也因此,咬死不肯松口的赵昌终于将章宰相供了出来,还说出预备了一名女子假冒贵妃一事。   所以皇帝陛下是早有防备,不过,他觉得自己不需要防备,因为他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家爱妃呢?   事实证明,皇帝陛下的自信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一抬头看到那个女人,就觉得哪里都不对劲,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茶水都喷了出来。   后来宴席上仔细观察,发现这女人的胸比他家爱妃小多,就这儿还敢说一模一样?小皇帝心里非常鄙夷。   不过,对着一个胆敢冒充他爱妃的女人,皇帝陛下自然不可能跟她说那么多!   这会儿解决了那个冒牌货的事情,皇帝陛下自然要去找他家爱妃了。   刚刚走出寝殿不就,远远地,他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朝着他奔了过来。皇帝陛下连忙迎上去,抱住爱妃肩膀问道:“爱妃,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伤着?”   姚燕燕摇头,“没有,那个贼人刚刚把臣妾拖到暗处,臣妾就被等候在旁的陈统领救下来了。”其实是被拖到暗处后,姚燕燕就迅速取下簪子先是扎了下对方大腿,又一脚踢中了那人下面,然后陈统领才目瞪口呆地出现,不过这个,就不用告诉陛下了。   皇帝陛下:“没事就好。”他一低头,在长廊昏暗的光线里看见爱妃鼓起一团的腹部,愣了一下,顿时目露惊喜,“爱妃,你有了!”   姚燕燕:……   “陛下,那是臣妾的外袍,裙摆那么长,袖子又那么宽,臣妾嫌跑起来不方便,就把它脱了绑在腰上了。”就算真怀孕了,那也不可能一下子变大啊!   “哦。”皇帝陛下显而易见地有些失望。   当天晚上,为了庆祝终于名正言顺地抓住章老头,皇帝陛下难得尽兴地喝了很多酒。姚燕燕见他高兴,也没阻止他,不过没过多久,她就后悔了。   喝得醉醺醺的皇帝陛下,忽然抱住她的肚子,哭嚎道:“孩子,朕的孩子怎么没有了!”   姚燕燕:…… 第62章   姚燕燕上辈子就知道, 皇帝陛下喝醉了就容易激动, 但是没想到他会激动成这个样子。   看陛下抱着她的肚子一阵哭嚎, 一副肝肠寸断的样子,姚燕燕既觉得无奈又觉得好笑。   候在寝殿外间的高公公和几个侍女不敢闯进来, 只着急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姚燕燕摆摆手,又想起来他们看不见, 只得扬声道:“没事,陛下喝醉了,有我照顾就行, 你们退下吧!”   门外的动静这才消停了。   皇帝陛下还在嚎,姚燕燕抱着他的抵在自己胸口的脑袋哄了许久, 都没哄住。   最后实在是没办法, 姚燕燕只能偷偷解开了衣裳, 然后趁陛下不注意,往衣裳下面塞了个枕头。   皇帝陛下一低头, 看姚燕燕的肚子又鼓了起来, 立刻止住了哭嚎,只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   姚燕燕深情地摸着衣裳下的枕头, 对他道:“陛下你瞧, 臣妾的肚子这么大了。”   皇帝陛下闻言, 终于回过神来,欣喜地摸着姚燕燕衣裳下的枕头,眼角上虽然还挂着泪水, 但是眼神温柔无比,笑容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   姚燕燕看他终于不再哭嚎了,松了口气,却听陛下忽然:“爱妃,朕的孩子什么时候出生?”   姚燕燕含糊地应付他,“快了,就快了。”   皇帝陛下摸着她的肚子,有些不满地问:“就快了是多久?”   姚燕燕突然啊的一声躺了下去,把皇帝陛下吓了一跳。   只见她躺在床上不断辗转翻动身子,一边啊啊啊地叫一边道:“啊啊啊陛下,臣妾好疼啊,臣妾要生了!”   皇帝陛下脸上慌了起来,伸手要去摸爱妃肚子,又不敢,缩了回来,然后他一拍脑袋,“朕,朕得去找产婆。”说着就要下床去找。   姚燕燕哪儿真让醉醺醺的陛下跑出去找产婆,让别人看见了不是闹笑话吗?   于是她连忙喊道:“陛下,臣妾生出来了!”   陛下跑向门口的脚步一顿,姚燕燕趁他转身的刹那,把枕头从肚子里拔出来,然后递给跑过来的陛下,“陛下您看,是个男孩。”   皇帝陛下接过枕头,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他就那么直直地盯着枕头看,面上竟慢慢显出了几分慈父的光辉。   姚燕燕躺在床上看见了,顿时有一种陛下瞬间长了十岁的错觉。   今天的事情那么多,她也是有些困了,见这枕头哄住了陛下,就打了个哈欠,拉起被子要睡觉,谁知刚把眼睛闭上,就被一声哭嚎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姚燕燕连忙去看陛下,却见陛下泪眼汪汪地抱着枕头,哭道:“朕的孩子,朕的孩子怎么没有手脚?”   姚燕燕:……   ***   夜已经深了,从京城通往通州的一条路上,几百名精壮汉子,正骑着马,踩着月色疾驰而去。   为首之人是一个面容阴沉、太阳穴微微凸起的中年男子,正是那带兵潜入京城、帮助章宰相谋反的孙不平。   他带着的那几万兵卒,分作几十批先后到了京城附近,又有章宰相手下的人一路开道,本该万无一失的,却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在夜袭京城前就被护国将军带人偷袭,几万人马死伤无数,还有不少被俘虏,能完完整整跟着他逃出的,只有身后这几百人。   莫说分出一部分人马援驰章宰相,就是在章宰相挟持小皇帝回京前占据京都的这个计划,也失败了。   他手下兵士虽能以一敌三,但也架不住护国将军带着八万禁卫军和两万羽林军包围……   可恨,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若叫他知道,定要将之碎尸万段!   思及此,孙不平狠狠甩了下马鞭,座下马儿吃痛,奔驰得越发快了。   副将骑在马上,落后半个马身冲他喊道:“将军,身后追兵已经甩掉,咱们现在可是绕过通州回边城?”   孙不平啐了一口,道:“去望城山,找章宰相。”   副将吃了一惊,因为是在马上,他气息有些不稳,喘着气道:“可咱们这边既然都走漏了消息,宰相那边说不定也……”   孙不平道:“章宰相想必已经被抓了。但正是因此,我们才更应该得救他出来,不说章宰相对我的知遇提携之恩,便是为了章宰相的那些人手,我们也要冒险一试。路途遥遥,想从通州回到变成谈何容易?届时小皇帝下了通缉令,一路上的追兵只会多不会少,但从通州到边城这一路上的地方官,有不少是章宰相的人,有他们遮掩,我们才更安全。”   副将道:“可是……想从行宫当中救人,谈何容易?”   孙不平道:“若是章宰相没被抓,我们前去接应刚刚好,若是章宰相已沦为阶下囚,我们便是雪中送炭,再者,小皇帝想要拿下章宰相那三千府兵也不容易,现下戒备定然不会那般森严,受伤的人肯定也不是小数目。而袁忘那边想要带人接驾,也没这么快,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他们要掐的,就是这样一个时机,一个小皇帝擒下章宰相后放松戒备、袁忘忙着清理残兵未来得及派兵接驾的时机!   孙不平等人来到了望城山后,便在附近发现了章书齐的踪迹,章宰相果然已被抓,众人潜入行宫中,救出章宰相后,便打算带着人直接逃离,章宰相却道要趁此时行宫戒备松懈,将小皇帝拿下!   孙不平一开始不愿意冒这个险。   章宰相却说他极为熟悉行宫内的布置,知道怎样最快地绕开多数守卫进入皇帝寝殿。富贵险中求,若是这一路上有小皇帝作为人质,何愁寻不到生路?   见孙不平还是游移,章宰相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孙不平才同意。   章宰相所料不错,拿下章宰相没多久,封元等人就远远看到了京都方向发出的信号烟花,这说明孙不平的人马已经被拿下。再加上此番斩杀章宰相的那三千府兵,羽林军也折损了大多数人手,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封元还想以防万一加强戒备,也没有那么多人手可以用。再加上一战胜利,兵士们难免松懈,这是人性本能,并非他短时间内可以控制的。   于是行宫皇帝寝殿内,刚刚找了件衣服套在枕头上,给枕头做出手脚模样哄骗陛下的姚燕燕,就听见外头又传来了打杀的动静。   “怎么回事?”姚燕燕喊了一声,就听高公公颤声进来,说是有刺客闯了进来,已经在寝殿外头跟陈统领他们打了起来。   姚燕燕吓了一跳,连忙拉着陛下跑路。   行宫中此刻已经乱做一团,那些闯进宫来的刺客个个目露凶光,身形矫健,陈统领跟他们对了几招,便知其是军中历练多年的高手,他的羽林军只紧急练了两个月,跟这些人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于是一边抵抗刺客,一边大喊让人前去护驾。   上百名羽林军涌向皇帝寝宫,想要先护着陛下和娘娘安全离开,却迎面对上了另外一群刺客。   而此时,姚燕燕紧紧拉着陛下,陛下紧紧抱住枕头儿子,两人刚在一群宫人的护卫下跑出寝殿,便有一群凶悍的刺客冲了上来,跟前来护驾的羽林军打到了一起,两人缩着脑袋,没办法只能退回寝殿内。   高公公带着几名宫人,哆嗦着关上大门,挡在寝殿门前,喊道:“陛下,娘娘,你们不要出来,奴才们在外面守着!”   然而姚燕燕和陛下已经顾不得他们了,因为章宰相带着一名刺客打破窗户,从外面跳了进来。   “活捉小皇帝!那个女人不用顾忌,杀了!”章宰相道。   那名刺客听了吩咐,立刻冲着小皇帝而去。   眼见凶悍的刺客冲了过来,皇帝陛下连忙撇下姚燕燕的手,抱着枕头在寝殿内撒丫子狂奔,那刺客见状,立刻放弃了姚燕燕,冲着陛下追了过去。   所以说皇帝寝殿大也是有好处的,若是在一个窄小的室内,皇帝怕是连跑几步的地方也没有。   那刺客见这小皇帝是个身体单薄的小白脸,原本是信心十足的,可也不知是否因为醉了的人会格外亢奋的缘故,皇帝陛下抱着个穿着衣服的枕头,竟然跑得飞快,而这刺客又要顾及着不能杀了小皇帝,否则他一刀射去,小皇帝必然跑不了,所以这刺客一时居然追不上。   姚燕燕见那两人在寝殿内跑了两圈,看得心惊肉跳,又瞥见章老头在旁边看着,外面又喊杀冲天的,散布在行宫中的其他羽林军一时半会儿也赶不来,于是冲到床头拔出了她一直藏着的匕首,冲着章老头挥了过去。   章老头大抵没有想到,这姚贵妃是个力气堪比成年男人的怪女人,抬手架住姚贵妃的胳膊,竟一时险些没架住。没等他惊讶,下面便传来剧烈的痛楚,原来这女子竟袭击了他那处,他忍着痛推开了这女人,转身便要跑。   姚燕燕见他要跑了,顿时柳眉倒竖,瞪眼喊道:“死老头!叫你欺负我男人!”说话间举着匕首扑了上去,原本是要扎他后腰,谁知歪了一下,一刀正中章宰相的屁股。   章宰相眉头抽动,脸色仿佛便秘。   而这时候,分布在行宫另一处的羽林军终于赶了过来。 第63章   姚燕燕自己都没有想到, 自己要扎章老头后腰的那一刀, 竟然扎到了章老头的屁股上。   眼见章老头吃痛, 举起手要打她,姚燕燕吓了一跳, 赶紧想要把匕首抽出来,结果也不知道那匕首卡住哪儿了,她那么用力一拔居然没拔出来, 索性放弃匕首,就地一滚,躲开章老头那一击。   章宰相年纪毕竟大了, 又受了伤,哪里比得上姚贵妃年轻敏捷?眼见这女人像条滑不留手的鱼, 抓也抓不住, 强行去碰, 还会被鱼鳍扎一把,章宰相索性放弃, 直接转身就要翻窗而出, 后腿却被人扯住了,一回头, 却见姚贵妃瞪着他, 一副你休想要跑的架势。   章宰相从未想过, 一个女人竟能如此难缠。   姚燕燕本来是要死死抓住章老头不让他跑的,谁料她正扯着章老头的腿不放呢,忽然听见后面传来皇帝陛下的一声痛叫, 她下意识回头,却见她给陛下的那个枕头被刀划破,里头的棉絮都飘了出来,而原本被刺客追着砍的皇帝陛下,居然骑在刺客身上,举起拳头对着刺客就是一顿胖揍。   姚燕燕看着这样子的陛下,不由有些恍惚,仿佛想到了当初骑在宋楠儿身上左右开弓的自己,这一恍惚,就被章老头踢了一脚,姚燕燕啊的一声身体后仰,双手却死抓着章老头的腿不放,然后章老头此时大半个上身都已经翻出了窗户。   下一刻,只听刺啦一声,章老头不见了,姚燕燕手里只剩下两块碎布。   砰的一声,散布在行宫另一处的羽林军终于赶到,听到寝殿内传出的声音,他们急急撞开大门,就见姚妃娘娘呆呆地跪坐在窗边,手里抓着两片碎布,而陛下和姚妃娘娘隔了老远,正神勇无比地骑在一名刺客身上,拳拳到肉,打得那刺客都已经晕了过去。   听见羽林军进来,姚燕燕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章宰相从窗户口跑了,快去追!”   羽林军领命,立刻分成三队,一队从娘娘身前的窗户口跳出去追章宰相,一队在外面清理剩余刺客,另一队牢牢守卫住皇帝寝殿,保证莫说是刺客,连一只蚂蚁都进不来。   高公公等人也跑了进来,见到陛下还在打那个刺客。连忙上去劝,一是那刺客已经晕了,二是陛下龙体贵重,若是打伤了手就不好了。   但皇帝陛下为了长高天天做的锻炼不是白费的,他现在外表看着还瘦弱单薄,其实耐力和力气都大有长进,否则也不会跑得比那刺客还快。此刻的高公公哪里拉得动他?莫说拉了,他只是凑近一点,陛下就会扭头,用一双通红愤怒的眼睛瞪视他,仿佛他只要多说一句,就会落到和那个刺客一样的下场。   高公公立刻求救地看向了贵妃娘娘。   姚燕燕此刻也发觉了陛下的不对劲,她刚才只顾着纠缠章老头,没注意陛下这边的动静。对他能把一个刺客按着打也是很吃惊。自家男人自家知道,陛下要真那么勇猛能干得过一个刺客,那他刚才就不用跑了。除非,方才发生了什么令陛下极端愤怒的事情,愤怒到让陛下爆发了潜能,瞬间忘记了和刺客之间悬殊的差距,拼死与其进行搏杀,并完美达成逆袭!   姚燕燕看了一眼陛下通红的眼睛和面上那股让她都有点害怕的怒火,再看看陛下不远处明显被刀划开的枕头,觉得自己隐约明白了。   陛下还一拳拳地往那刺客脸上砸,仿佛恨不得用自己的拳头把这刺客的脑袋砸烂。   姚燕燕让屋子里的人都退出去,并将门窗关上。   然后趁陛下不注意,赶紧把那被划烂的枕头和衣裳抓起来扔回床上,又从床上抓了个枕头包装好,送到陛下面前给他看,“陛下你快看看,孩子没事,好好的。”   跟个机器一样举起拳头不停往刺客脸上招呼的皇帝陛下愣了一下,他呆呆地扭过头,看了一眼姚燕燕,又去看她怀里抱着的孩子。   姚燕燕面上含笑,睁眼说瞎话,“陛下你看,孩子他冲你笑了呢!”   “诶?真的啊!”皇帝陛下信了,他瞬间把那个刺客给忘了,眼不红了,脸上的怒火也不见了,他欢喜地抱过枕头,乐颠颠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姚燕燕小心地跟在他后面,就见陛下抱着枕头儿子走了一会儿,然后一脸幸福地坐到床上,抱着“儿子”躺下、闭眼,还打起了小呼噜。   姚燕燕松了口气,带缓过劲儿来后,又忍不住惊异地看着陛下,心道陛下这酒醉得可真神!   横跨三章,还有头有尾的!   这一晚上可真是惊心动魄的,眼瞅着都要天亮了,也许是时辰过了,姚燕燕这下倒觉得不困了,她打开大门叫高公公他们进来抬走刺客,高公公问是否要换个地方,这寝殿被折腾得不成样子了,实在不好让陛下和娘娘继续住着。   可是陛下都睡着了,姚燕燕可不想让人打扰他,于是道:“不必了,陛下睡了,等他醒来再搬吧!”   她走到寝殿外头,就见外面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鲜血和尸体,姚燕燕不小心和一具刺客的尸体对上眼,吓得险些没叫出来。   高公公道:“赶紧把这些东西全都抬下去,莫吓着了娘娘。”   已经被吓到的姚燕燕:……   陛下的寝殿外面是一条长廊,往长廊走出去,才能看到外头。姚燕燕刚刚提着裙摆走出长廊,就见浑身浴血的陈统领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见到她便要下跪行礼,姚燕燕连忙抬手止住,问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陈统领道:“刺客共计两百人,尽数歼灭。”   姚燕燕想到方才寝殿外面还有好几具羽林军的尸体,便问道:“损失多少人?”   陈统领顿了顿,才道:“三百人。”   “这么多!”姚燕燕又是惊讶又是心痛。惊讶是没想到羽林军的战力这么低,三百人才干得过人家两百人,心痛是觉得陛下手里能用的人不多,这一下又折损三百人,肉疼啊!   陈霖予身为统领,今夜死伤了那么多弟兄,他也是难过得几乎难以自已,但是看娘娘面上心痛的表情,他心道:陛下和娘娘都是值得追随保护的明主,弟兄们死得其所,值了!他道:“娘娘不必痛心,弟兄们在天有灵,也会难过的。”   姚燕燕点了点头,也没有办法了,她叹了口气,道:“把死去的弟兄们都好好运回京城厚葬,抚恤金一定能给足了,不要亏待他们家人。”   封元这时也赶到了,听到这话便提议道:“若是家里没有营生的,还得想法子安排糊口的活计。”羽林军中有品级的都是武将家庭里出来的,最不济家里也有人当个小官,毕竟守卫皇城这活儿不是谁都有资格干的,而那些没品级的,也大多是从军伍中选出。   羽林军的俸禄不错,一个月的俸禄相当于一个小富之家两三个月的开销了,对于那些全靠这一人糊口的家庭而言,一笔抚恤金再多,也有用完的时候,远不如能糊口的活计来得长久。   姚燕燕点头道:“一心先生说得不错,这些都是为护驾而牺牲的忠臣良将,还应当立碑留念,放置在城门口供后人代代敬仰,绝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家人有了保障,自身若是壮烈牺牲还能刻碑铭记,成为受人敬仰的英雄。这些那些活下来的兵士心里有了安慰,以后一定会更忠心于陛下的!   陈统领听了这话,果然露出激动之色,跪下道:“臣替那些牺牲的弟兄们谢过娘娘恩典!”   姚燕燕赶紧把自家男人拉上,“这都是陛下交代我说的。陛下方才为了护住我,和刺客拼死搏斗……”   听了这话,封元和陈统领连忙问陛下安危。   姚燕燕见他们一副生怕陛下没了的样子,笑道:“二位放心,陛下没受伤,只是太累了,已经躺下歇息了。”   封元仍有些不放心,道:“娘娘,不知可否让臣为陛下诊脉?”   姚燕燕点头,她带着一心先生进了寝殿,就见陛下四仰八叉躺着,还打着小呼噜,活像一只幸福的小猪。   许是没想到陛下的睡相竟然是这样的,封元难得愣了下。   姚燕燕倒是不尴尬,她坐到床边,给陛下拉上被子,然后拉出陛下的手给封元诊脉。   片刻后,封元道:“陛下无碍,就是体力消耗过度,等他醒来,或许会浑身酸痛。”   陛下最近为了长高做锻炼,没少弄得身上酸痛,姚燕燕对这个已经很有经验了,跟封元说她心里有谱,便让人先回去休息了。   毕竟这都折腾一天一夜了,封元的体力跟不上年轻人,面上明显露出了几分疲态。   封元离开前,对姚燕燕道:“原来这行宫当中竟有一处密道,难怪章宰相敢铤而走险,原来是早已算计好了退路。”   姚燕燕睁大了眼睛,“密道?”   封元点头道:“不错。就在陛下寝宫后头的一处枯井中,据此数百步远,但若从这寝宫窗户跳出去,抄捷径,便只需二十步便能到。”   在姚燕燕惊异间,封元继续道:“微臣猜测,前头那些闹出大动静的刺客,只是为了引开羽林军的注意,等到护卫在寝殿周围的人都冲到前头护驾时,章宰相再从密道中爬出,从窗户进来陛下寝殿,为的便是劫走陛下。”   听封元这么说,姚燕燕顿时吓出一声冷汗。若是章宰相再多带两个刺客,说不定现在陛下已经被劫走了!   封元也想到这个,他道:“微臣猜测,章宰相剩余的人手应该不多,否则他不会只带这么一个刺客,又或许,当时还有刺客在窗外等着,见势不妙便逃了。”   姚燕燕听他这么说,立刻打开了那个窗子。这窗子朝向寝殿后头的院子,她一打开,便看见那儿已经站了不少持着火把的羽林军,而院子中间那口井,距离窗户真是非常近!   封元见贵妃娘娘面露惧色,安慰道:“娘娘莫怕,兰梦征已经带人追了过去,章宰相受了伤,人手又不足,想来跑不了多远。只是日后看守似章宰相这等要犯的地方,一定要戒备严密。”说着便叹了口气,也是人手不足,可用之人太少,要不然也不会叫章宰相被人从牢里救出来。   姚燕燕点头,问道:“对了,你们是怎么发现密道的?”毕竟那口井的距离这么近,等羽林军追出去,章宰相的人影早就消失了。   封元笑道:“这多亏了娘娘您,若不是娘娘您扎了他一刀,那血迹一路延伸到井口,羽林军也没这么快发现。”   封元说完那番话,便告退了。   姚燕燕也是心大得很,嘱咐高公公他们看着,一有事立刻冲进来叫醒她后,就陪着陛下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陛下比她先醒一会儿,正有些茫然地看着屋里的狼藉。   姚燕燕猜他已经忘记昨晚醉酒后发生的事了,果然,陛下一扭头发现他和爱妃身边躺着个穿着衣服的枕头,还奇怪地拎起来看了看。   见爱妃醒来,他笑道:“爱妃,朕刚刚做了有趣儿的梦。”   陛下很少做梦的,姚燕燕稀奇道:“什么梦?”   皇帝陛下又高兴又得意道:“朕梦见你给朕生了个儿子,然后有刺客追杀我们,朕英勇无比打倒刺客,保护了你们母子。”   姚燕燕:……   见姚燕燕神色复杂,皇帝疑惑地问,“爱妃你怎么了?”   姚燕燕道:“陛下,那不是梦,是真的。”说着就将陛下醉酒后发生的事简要说了一遍。   皇帝陛下呆呆地说完,脸慢慢红了。   姚燕燕奇怪道:“陛下?”难道陛下是觉得把枕头当儿子这事儿太丢脸了?   然而姚燕燕又一次猜错了,只见陛下双眼晶亮地看着她,“这么说,梦里爱妃力大无穷、狠辣手刃章老头的事也是真的!”   姚燕燕:…… 第64章   力大无穷?狠辣手刃?   陛下, 你不能这样啊!不带这么添油加醋夸大事实的!   姚燕燕眨巴眨巴眼睛, 无限委屈道:“陛下, 你怎么能这么说臣妾?臣妾的身子您也知道,您也常说臣妾是弱柳之姿, 臣妾哪儿有那本事?当时情况危机,臣妾看那刺客追着您,又见章老头在一旁虎视眈眈, 随时可能冲上去抓住陛下,臣妾心里害怕啊!”姚燕燕抬起袖子,捂住大半张脸, 只露出一对泫然欲泣的眸子,就那么幽怨地看着陛下, 能将石头心都给融化成一汪春水, “臣妾心系陛下, 生怕陛下有个三长两短,臣妾当时什么都忘了, 什么都顾不得了, 只知道不能让章老头得逞,所以才拼尽全力抓着他不让他接近陛下。”   皇帝陛下听到这话, 看着爱妃这娇柔哀婉的模样, 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他连忙握住爱妃雪白细腻的小手,动容道:“爱妃,你对朕真好。”   姚燕燕含羞带怯地看着他, 桃花眸里满是情谊,“陛下,臣妾再好,也比不上陛下对臣妾的好。”   姚燕燕这一番举动下来,原以为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却没想到自打开始接受林大儒的教导并每天努力学习以后,皇帝陛下的脑袋瓜也越来越清明了,半点不像从前那么好糊弄了。他道:“可是爱妃,朕听说章宰相年纪虽大,但身体十分康健,他又生得膀大腰圆,可不是一个弱女子拼尽全力就能拉住的。更何况……更何况……”皇帝陛下说着说着就顿住了,脸还红了。   姚燕燕心中却警铃大作,暗道一声糟糕,莫非她在陛下心目中弱柳扶风、娇柔可怜的形象已经保不住了。   不行!必须赶紧采取行动!   姚燕燕这么想着,就要伸手去拉开身上的衣裳,企图通过一场肮脏的肉体交易,让陛下忘记追究这件事,然而她的动作到底没有陛下说话快。   没等她手伸到衣带处,皇帝陛下就接着说了下去,他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道:“爱妃不但一脚令章宰相失去反抗之力,还拔刀捅了他一下,令其畏惧而逃,此等神勇与智慧,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姚燕燕:???   她懵懵地看着陛下越来越红的脸,看着他越来越亮的眼睛,隐约觉得自己好像产生了什么误会。莫非……比起那种娇柔可怜需要被保护的菟丝花,陛下更中意彪悍狠辣的女英雄?   难道……以后她要改走别的人设?   为了进一步确定陛下的心意,姚燕燕小心翼翼地问:“陛下,臣妾对付章宰相的样子,您看了喜欢吗?”   皇帝陛下喜欢啊,喜欢得不得了呢!他握着爱妃的手,连连点头,道:“爱妃昨晚的英姿,朕就是过了十年、百年也忘不了!”   姚燕燕心道:那敢情好啊!臣妾以后就走巾帼女英雄路线了!   “不过……”皇帝陛下摩挲着爱妃这白皙滑腻的小手,叹道:“爱妃能有自保之力固然是好,朕就不须时时担心爱妃会被人伤害,但朕还是希望,爱妃能永远做朕怀里的小娇娇,有朕给爱妃遮风挡雨,爱妃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怕,只需要待在任何你喜欢的地方,享受美食华服,奴仆服侍,朕看爱妃过得开心,朕也就开心。”   以往都是姚燕燕给陛下做开导,但是自从上次装病事件过后,姚燕燕就发现陛下成长了不是一点两点,而是三点五点!看着陛下这般语重心长地说着要为她遮风挡雨,姚燕燕又一次感动得泪水哗哗,“臣妾从小在市井里混着长大,在宫外时人人都鄙夷臣妾,说臣妾粗鲁无比,不像个好女子,陛下竟然一点都不嫌弃。”   皇帝陛下叹了口气,搂着爱妃道:“朕怎么会嫌弃,爱妃在麒麟山时,曾说过,无论朕变成了什么样子,你都爱,同样的,无论爱妃是什么样子,无论爱妃有多少副面孔,在朕眼里,就是多少种风情,只要是爱妃,朕都爱!”   姚燕燕擦了擦眼睛,在陛下面前拿帕子粗鲁地撸了把鼻涕,见陛下毫不嫌弃只是目露无奈后,又一次感动地扑到他怀里,“陛下!你对臣妾这么好,臣妾决定,以后一定要为陛下、为大齐的未来赴汤蹈火!”   谁料听了这话,陛下却没有露出高兴来,而是道:“爱妃,朕都说了,你好好呆在你喜欢的地方享受荣华富贵就行了,外面的事,都由朕来,朕是你的丈夫,朕本来就应该为你遮风挡雨。”   姚燕燕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前世她一开始只是为了荣华富贵,才会在陛下身边百般讨好,甚至多次鼓动陛下去跟太后作对,就因为太后老是想给陛下塞人,老是看她不顺眼,但是这一世不同了,她早就已经决心为了两个人的未来奋斗,那么就算苦一些累一些也不要紧,只要他们夫妻俩越来越好,她就满足了。   于是她道:“陛下,你别那么想,你都说了你是我的丈夫,我是你的妻子,既然咱们是夫妻,是一体的,就应该一起奋斗,哪儿有让你一个人冲锋陷阵,我却在后头坐享其成的道理?”   皇帝陛下却不同意,劝道:“爱妃,你安心在后方待着就行,下一次,像这种危险的场合,你就不要出来了。朕就算再累再辛苦,看到你安全开心,朕也甘之如饴。”   姚燕燕:“不,陛下,若是下次还有这样危险的事情,臣妾也一定要冲出来保护陛下,臣妾宁可和陛下一起勇敢地战死,也不要在舒适的后方软弱地活着。”像前世那种任陛下被匪军挟持,自己却乔装打扮试图逃出生天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说了好几遍,双方都试图以自己的理由说服对方,到了最后,陛下实在是说不过姚燕燕了,只得不悦道:“好了,朕是皇帝,朕是丈夫,朕说了算!朕一个男人,若是叫妻子跟着出来吃苦受罪,那朕还做什么男人,干脆做太监去得了!以后像这种危险的事情,你就好好在宫里待着,等着朕带好消息回去就行了。”   姚燕燕:……   说了半天,原来陛下是大男子主义啊!   寝殿分外间和内间,内间又有数层纱幔将大床遮蔽,守夜的太监宫女能隐约听到点动静,却看不清他们在作甚。   两人在床上说了半天的话,纱幔外早就有太监宫女候着了。   听见外面隐约传来的动静,姚燕燕对陛下道:“陛下,也不知兰梦征他们抓住章老头没有,咱们得赶紧出去看看啊!”   皇帝陛下点头,又道:“朕出去看看就行,你好好在寝殿待着,不要出去冒险。”   姚燕燕点头如捣蒜,“是是是,臣妾都听陛下的。”   见爱妃如此乖巧听话,皇帝陛下满意地颔首,然后在下床时身子一歪,险些跌了一跤。   姚燕燕慌忙扶了一把,问他怎么了?   皇帝陛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此刻慌得一批,明明在坐在床上时还不觉得,此刻一下床,却感觉浑身酸软,尤其是双脚,仿佛都没法走路了,动一动都酸疼得厉害。   “这是怎么回事?”皇帝陛下有些惶恐地问,刚刚才在爱妃面前信誓旦旦说完豪言壮语,这就变了个样子,这让陛下的自信心遭到巨大打击。   姚燕燕也是这会儿才想起睡着前封元说过的那些话,便对着陛下解释了一遍,说这只是暂时的,等多休息两天就恢复了。   皇帝陛下昨晚实在醉得厉害,记忆也出了些差错,模模糊糊的,现在听见爱妃的话,隐约想起自己昨晚并不是神勇无敌地立刻将那刺客制服,而是狼狈地被追了好几圈后才反击成功的,顿时有些赧然。   他没敢再提那事,而是让候在纱幔外的宫人进来伺候两人洗漱,自己则撑着不停打哆嗦的双腿和慢慢开始有些酸痛起来的双臂,板着一张脸要往外走。   现在这情况,就算对着爱妃,他也实在是撑不出笑脸了。   姚燕燕本来还想去补个觉,她昨天睡得比陛下晚,其实还没睡饱呢,但看陛下现在强撑的样子,就不由想起上辈子他们两人整日里醉生梦死、陛下一度懒到连吃个饭都需要人喂的时候,就不由有些心酸。   哎,都怪生活给嗟磨的啊!   她实在放心不下,就想陪着陛下去,皇帝陛下自然是不让的,毕竟他刚刚对着爱妃发表了一通大男子主义的宣言。   然而姚燕燕是什么人?陛下能拒绝得了她?   她揽住陛下胳膊,又是一通撒娇卖乖,柔软的胸脯还在陛下手臂上蹭啊蹭,蹭啊蹭,看得身边服侍的青壶都脸红不已,陛下自然也招架不住。   他昏头昏脑的,瞬间就把那套大男子主义的言论给忘光了,在高公公一言难尽的目光里,晕乎乎地揽着爱妃走了出去。   姚燕燕半搀扶着陛下走出寝殿,穿过已经被收拾干净的长廊,来到外头的校场上,就见到兰梦征已经押着章宰相跪在了那里。   瞅见章宰相现在的样子,再想想他往日里叱咤朝堂、意气风华,逼得皇帝有气不能发的样子,姚燕燕只想仰天大笑三声哈哈哈,然后对之冷嘲热讽一顿。   不过没等她开口,陛下就说了出来,“章老头,风水轮流转,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   章宰相现在的样子实在是狼狈,头发散得不成样子,身上沾满污泥,两边裤腿还破了一大块,屁股上还插了一把匕首,因为这个原因,他跪着的姿势也极为别扭,瞧着就让人不舒服。   听着小皇帝的冷嘲热讽,他啐了一口,“狗皇帝,要杀要剐随你便!我宁愿受死,也决不受辱!”   章宰相这口唾沫吐得可真是有力度,幸亏姚燕燕和陛下站得远,否则就被他吐到鞋面上了,那得多恶心!   兰梦征本来就怨恨章宰相,又对陛下和贵妃娘娘感激涕零,见他到了这步田地竟然还敢嘴硬,直接踢了他屁股一脚。   章宰相本就受伤的屁股又遭重击,脸色登时扭曲了一阵。   封元上前几步,拱手道:“陛下,天亮前,兰梦征带人追踪出了几十里地,只抓住了章宰相和十几名死士,根据地道以及一路上的痕迹,微臣猜测,章宰相应当还有其他同谋逃了出去。”封元说的便是目前他们还不知身份的孙不平。   皇帝陛下点头,理所当然地点头道:“不错,否则章宰相怎么可能从大牢里出来?”   封元恭敬称是。   因为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又担心章宰相因为屁股的伤感染而死,封元就给他拔了刀,处理了伤口,就让人堵了他的嘴关到一个隐秘地方严加看管。   期间,姚燕燕和皇帝陛下围观了全程,看着章宰相憋屈至极却被堵住嘴绑住手脚的模样,两人都感到了一阵快意。   不过皇帝陛下想到这老头刚才冲着自己和爱妃吐唾沫的模样,心中又有点儿堵,他凑到爱妃耳边,把这想法小声说了,“爱妃,朕也想吐他唾沫,这想法是不是不太好啊?”   姚燕燕奇怪道:“陛下,章宰相这种人就该唾弃,有什么不好的?”   皇帝陛下红着脸,愈发小声道:“这种举动是不是太失仪了?”皇帝陛下过去虽然行事荒唐,但他也是作为一名皇子被教导长大的,深受周围人言行举止的熏陶,像吐人口水这种事,莫说做了,连听一听都会觉得污秽。   皇帝陛下正为自己竟然有这种念头而羞愧。   姚燕燕却鼓励道:“有什么好羞愧的?陛下,想吐就吐!”   皇帝陛下道:“可这是不是不太君子啊?”也是最近被林大儒教导多了,否则以前的陛下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姚燕燕看着陛下现在想做又不敢做的样子,心里却觉得好玩极了,有心想要带坏他,她眼睛亮亮的,怂恿道:“陛下,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只有真正的君子才配得到君子的待遇,章老头又不是君子,他朝咱们吐唾沫,咱们吐回去,那是理所当然啊!”   被爱妃这么一鼓动,皇帝陛下也兴奋了起来,赶紧让周围跟着的人全都退出去,没有交代,不许进来。   宫人们看着陛下和娘娘嘀嘀咕咕一阵,然后又兴奋又神秘地让他们退下去,有些摸不着头脑又十分好奇,却也只得关上门退出去,不敢有任何窥视的想法。   待人都走了,皇帝陛下就在爱妃的鼓动下,在章宰相震惊瞪大的目光中,朝着他吐了口唾沫。   口水呈抛物线落到了被绑着的章宰相身上,被堵住嘴的章宰相眉头抽搐了一下,仿佛极为震怒。   姚燕燕不太满意,对陛下道:“陛下你吐口水的姿势不太对。”   说着她清了清嗓子,呸了一声,一口不明液体啪的一下飞到了章宰相的脸上。   章宰相浑身剧烈地挣扎了一下,瞪着姚燕燕的目光极为愤怒,但他人被绑着,嘴被堵着,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狼狈地呜呜几声。   姚燕燕哼了一声,“死老头,气死你!”然后冲着陛下一扬眉,示意他快点上,气死这老头!   皇帝陛下见状,眼睛一亮,红着脸,踮起脚,身体前倾,学着爱妃的样子又吐了一口……   于是这天晌午,姚燕燕和皇帝陛下,在章宰相惊恐又复杂的目光中,给他“洗”了一遍又一遍脸。 第65章   “陛下, 爽不爽?”   搀扶着陛下走出关押章宰相的那间废屋时, 姚燕燕这样问。   “爽!”皇帝陛下眼神晶亮, 嘴角上扬,明显十分高兴。   高公公跟在二人身后, 想到方才进去时不小心看到的章宰相的惨状,不由有些瑟瑟发抖。   幸好幸好,幸好咱家没有得罪陛下和娘娘。   他抹了把头上的汗, 跟着陛下和娘娘回到了行宫的主大殿当中。   这次行宫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春猎自然没办法继续了,姚燕燕和皇帝陛下回到主大殿时, 就看到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参加这次春猎的宗室勋贵,还有一些大臣, 其中跟章宰相有关的已经全部被抓住绑了起来, 扔在大殿中央供众人参观。   姚燕燕和陛下一来, 那些被抓的大臣立刻挣扎着要扑过来求情。   “陛下,臣与此事无关, 求陛下彻查!”   “陛下, 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对没有反心呐!这都是章宰相一人所为, 求陛下明鉴!”   ……   姚燕燕看着眼前这些痛哭流涕的人, 心情有些复杂, 但其中更多的是快意,这些人平时跟在章宰相后头耀武扬威,根本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这下后悔了吧!   她看了陛下一眼,皇帝陛下身上明显还酸痛着,站在她身边手指有点发颤,但是他装模作样的能耐比起她更胜一筹,此时站在她身旁,目光如电,神情肃然,十足一副强压怒气的样子,瞧着就威严无比。   而那些挣扎着要扑过来求情的臣子,见到天子这副模样,顿时停住了,求饶的声音也渐渐弱了下来。   姚燕燕瞧着那些墙头草的样子,想着要不是这里人太多,她真想找一群宫人,一人几口唾沫淹死他们!哼!   受过众人行礼后,姚燕燕就跟着陛下走到大殿上首坐下。   封元和陈统领一左一右站在旁边。   皇帝陛下扫了一眼被绑着跪在地上的那些人,又看了一眼分列两边站着的人,问道:“诸位以为,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立刻就有一名勋贵出列,他高声道:“陛下,这些人平日里与章宰相过从甚密,此次章宰相谋反,他们不可能不知情,臣提议,将他们斩首示众,其家人全部流放!”   说话的这名勋贵,正是永昌侯蒋中辰,昨天夜里,他的老友明昌伯被章宰相的鹰犬残忍杀害,这股怒气他憋到现在,此刻恨不得将这些章宰相的走狗全都一个个捅死,以慰老友在天之灵。   蒋中辰话音刚落,在场其他人也群情激奋,纷纷请命,将这些人格杀勿论。   皇帝陛下静静听着,觉得这些人说的话都挺有道理的,若不是要维持形象,这会儿恨不得大赞三声,然后把他们每个人说的惩罚都在这些人身上用一遍。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将他们……”   话说到一半胳膊就被姚燕燕捅了一下,皇帝陛下侧头,目光和爱妃对上,爱妃却示意他去看封元。   皇帝陛下灵机一动,“那就将他们收入刑部大牢,等待证据彻查完毕,再定罪也不迟。另,即日起,刑部尚书一职,由封元暂代。”   封元立刻一撩衣摆跪下……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从昨晚到现在主持大局的这个人名唤封元,乃是陛下从麒麟山带回来的谋士。也就是说,陛下早在年前就起了对付章宰相的心思?   众人看一眼坐在宝座上不动声色的年轻天子,再想想章宰相现在的下场,不由都起了一层寒意。从前人人都道这少年天子是个喜好奢靡、生性惫懒的纨绔皇帝,整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现在才发现,他的城府竟如此之深,连章宰相这种老奸巨猾、权倾朝野多年的朝臣,也在短短一日之内下了马,若是陛下有心想要对付他们,他们能有机会逃出生天吗?   与此同时,带兵朝着望城山行宫赶来的袁昊,也是这个想法。他骑在马上,跟在同样一身甲胄的父亲袁忘身侧。   凤阳公主已于半个月之前嫁入袁家,如今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感情甚笃,想到几天前的夜里,公主与他温存之时说过的话,袁昊面上不由显出了几分紧张。   袁忘看了儿子一眼,道:“有话便说。”   既然父亲都这样说了,袁昊便直言不讳了,他道:“爹,章宰相如今已被囚,咱们家当初差点就与章家联姻,即便现在儿子娶了公主,咱们家明确表示站到了陛下这边,也难保陛下不会生出疑虑。”   袁忘面沉如水,“你究竟想说什么?”   袁昊道:“爹,不如……交出兵权吧!只有这样,陛下才能放心。我们家才能平安。”   座下宝马发出嘶的一声,却是被袁忘揪下了一片头发,他一边安抚地抚摸着马儿的头,一边考虑着儿子的话……   “陛下,袁将军带兵前来接驾!”封元踏入大殿,禀报道。   此次春猎,封元虽然猜测章宰相会动手,但猜不到他到底哪天动手,什么时候动手,便只能尽力做好准备,甚至在大殿中安排了不少暗部的人,但遗憾的是,并不能确保所有人都万无一失。这次死掉的明昌伯,就是个当时不听暗部的人劝告,执意要跑出去的倒霉鬼。   至于其他人,虽然有些受了伤,但并不妨碍,多养养也就能痊愈了。此时行宫中一切收拾妥当,自然是要起驾回京了。   姚燕燕和皇帝陛下一起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到了傍晚,夕阳西去,漫天布满红霞,这个时候起驾回京,有点晚了。   姚燕燕对封元,道:“先生,陛下身体还没恢复呢,不如明日吧!”   封元顾着要赶紧回京帮助陛下主持大局,倒是忘了这事,既然娘娘都提了,他只能点头应下,跟着又道:“既然明日再启程,陛下不妨设宴见一见袁将军。毕竟这一次,袁将军可是立了大功。”   皇帝陛下嘀咕了一句,“见他就算了,还要设宴……”他对这个前世抛下他和爱妃跑路的将军可没多少好感。   封元抚须笑道:“陛下,既然章宰相已经就范,也时候收回袁将军手中的兵权了。”   皇帝纠结地皱了下眉头,“他攥着兵权那么久,万一不肯交出来怎么办?”   封元附耳过去,在陛下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而后才退开几步,对陛下道:“陛下或可一试。”   皇帝陛下其实真不想单独见那个袁将军,更何况是设宴款待了,不过既然一心先生都那么说了,他还是决定听一听聪明人的意见。 第66章   望城山行宫前, 一片密林中间开辟出的道路上, 空无一人, 却隐隐传来群马奔腾的动静。   封元和陈统领领着一队人站在行宫大门前,静静等候着。   此时已是阳春三月, 草长莺飞,那些树木上仿佛被冰霜冻结的时间,也开始了流动。远远望去, 一片绿意如轻纱笼在林木上,在黄昏中轻柔而缥缈,令人瞬间想起江南诗词中醉心的朦胧绿雨。   不过很快, 这片醉人的意境便被打破了。烟尘由道路尽头滚滚而来,马蹄奔腾的声音与甲胄相撞的动静随之而来, 如同雷声轰鸣。   陈统领道:“先生, 是袁将军他们到了。”   封元轻轻颔首。。   随着距离接近, 那烟尘逐渐散去,出现在众人面前的, 是一支身披甲胄的精兵。   为首二人, 正是袁家父子。   这父子二人形貌极为相似,但不同的是, 袁忘眉心褶皱颇多, 眼神也带着几分武人的戾气, 面貌因此显得刻板凶悍,而袁昊眉眼间聚着一团温和正气,瞧着不像个武人, 更像个书生。   见到这父子二人,陈统领立刻上前见礼,他虽是羽林军统领,但职位上比袁忘还低了一些。   待得父子二人下马,封元便笑道:“将军这次可是立了大功,陛下已在殿中设宴,还请将军随我等前去。”   袁忘与他见礼过后,又多看了封元几眼,却见他一直微微笑着,一派从容镇定之态。   封元似乎没有注意到袁忘探究的目光,抬手道:“将军和少将军,请随我前来。”说罢便转身走在前面。   封元领着二人往行宫的主殿走,心中却想到了在袁忘到来之前,他和陛下说过的话。   当时陛下就坐在主殿宝座上,年轻英气的眉目间聚着一团疑惑,问他:“这兵权要如何收回?先生可有见解?”   封元便抚须,笑道:“陛下,袁忘此人,虽有野心,但从他能养出袁昊这样一个儿子来看,便知其不是个恶徒,至少,不是像章宰相那种能为一己私欲枉顾社稷民生之人。且此人生性多疑,顾虑甚多,尤其是面对陛下这样的上位者,他想的也自然更多……微臣认为,有了章宰相的前车之鉴,想要收回兵权并不算难,全看陛下如何做了。”   年轻天子眉心拧起的沟纹愈深,他道:“要如何做?”   封元笑道:“这就得看天子决断了。微臣只不过是一介谋士。”他这意思,是让陛下自己去想。   过去,他将陛下想得太复杂深沉,后来才发现,陛下其实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封元对待他的态度,自然也稍稍改变了些。陛下其实很聪明,只是从前吝于思考,作为年纪大了陛下两轮的臣子,他考虑的自然要比从前更多了,既要当好一个谋臣,又要适时给予陛下引导,让陛下早日成长为一位足以驾驭任何臣子的明君……   思量间,昭明殿已经近在眼前,封元抬头看了一眼,便收回那些心绪,侧过头请袁家父子进去。   昭明殿中,已经布置好了美酒佳肴,周围烛火通明,身着绿裳的宫女一步步退下,神情都十分平静恭顺。   袁忘扫了一眼,这里已经看不出半点昨夜的混乱,若不是他鼻尖嗅到了一点残留的血腥气,怕是会以为消息有误,觉得昨夜这里根本没有发生叛乱。   年轻天子已经坐在宝座上等着了,袁忘立刻带着儿子上前行礼。   待天子应允后,才带着儿子起身入席,这一番举动可谓是恭恭敬敬,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袁忘刚刚入座,就听见上首传来小皇帝的声音,“将军此行辛苦,朕敬你一杯。”   袁忘见天子举起杯盏,也立刻举杯回敬,口中道:“护卫京师乃臣分内之事,陛下谬赞。”   两杯酒下肚,双方神情都舒缓了几分。   稍倾,丝竹之声响起,便有身姿苗条的女子上前起舞助兴。   袁忘听见那年轻天子道:“此番能如此顺利剿灭乱臣贼子,全赖将军带兵神勇,朕可得好好赏你,不知将军想要什么恩赏?”   袁忘便拱手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微臣不过是尽本分,不敢奢求赏赐。”他话音刚落,便瞥见宝座上天子微微变了脸色。袁忘心头顿时一惊:难道他方才说错话了?   殿中气氛顿时紧绷了起来,连那歌舞都无人再去欣赏。   却在这时,袁忘听见了儿子袁昊的声音,只听他道:“陛下,家父淡漠名利,微臣却有一事相求。”   这话音刚落,袁忘就看见陛下的神色明显缓和了几分。他听见天子温声问:“哦?不知驸马有何事要求?”   袁忘去看儿子,就见袁昊年轻的面庞上显出几分羞赧,袁昊拱手道:“陛下,自从公主进门以后,便有些郁郁寡欢,微臣猜测,公主是想家了。微臣斗胆,想请求陛下准备微臣随同公主入宫小住两月。”   天子听了这话,明显十分高兴,哈哈大笑道:“好,待明日回京,驸马就带着公主入宫,莫说是两月,就是一年两年也可,只要你和公主高兴,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听了这话,袁昊面上露出笑容,起身走出坐席,单膝跪下,“谢陛下隆恩。”   那年轻天子见状,亲自从坐席上起身,扶起袁昊道:“区区小事而已,爱卿不必介怀,你与公主举案齐眉、夫妻情深,朕见了也高兴啊!”   有了这一番对话,昭明殿中气氛又恢复了融洽,袁忘表面上一派平静地与陛下欣赏歌舞,实则心中翻江倒海,一浪又一浪,搅得他心头不得片刻宁静。   他一遍遍地回想着天子方才的言行,想得越多越久,背上的冷汗就越冒越多。他这才想起,自己方才犯了个大错,天子问他想要什么恩赏,他竟然说自己什么都不想要。这句话本来没什么错,他是真没什么想要的,在这节骨眼上,也不适合同天子要封赏,再者,他都已经官居一品护国大将军之职,天子又能给他什么封赏?左不过是些金银珠宝,这些东西他又不缺。   但是他这么想,天子就不一定了,君心难测,他说什么都不想要,天子会不会觉得是他所图甚大,他想要的东西是天子给不了的?   有章宰相谋逆在前,他从前又差点和章家联姻,纵使现在立了功,天子会如何想他,亦未可知。但无论怎么说,也脱不开戒备和怀疑。   他手中虽握有兵权,但是此次平定乱贼,已是元气大伤,怎么算,都是斗不过天子的。即便是前些日子,他手中兵力充足不畏出战的时候,他也绝不会像章宰相那样起兵作乱。   莫说他的野心还没大到那个地步,就算是有,因着“正统”二字,他也决不会动手,届时就算他得了位,这天下人的口诛笔伐,就足以将他淹没。   野心勃勃如章宰相,此前不也一直在经营自己的名声?就是畏惧这“正统”二字,若不是天子明摆着要夺走章宰相的全部权利,章宰相也不会在这时候铤而走险。但就算他成了事,“得位不正”“乱臣贼子”的名头也会永远冠在他头上,他这篡位得来的江山,也坐不稳。更何况,章宰相并没有成功。   思及此,他的目光不由扫向了这大殿的暗处。以他的眼力,可以看清这昭明殿中灯火难以照清的角落里,藏着无数名佩戴刀刃身披铠甲的兵士,而他和儿子入这殿中赴宴前,便依照规矩卸下了兵刃。袁忘可以想象到,若是他们父子二人有任何异动,这些兵士绝对会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父子二人围困至死。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看了小皇帝一眼,那年轻天子正目露愉悦地一边吃酒,一边观看歌舞,一派没有任何城府的少年模样,但袁忘深深知道,方才那几句话的对答,有多危险,倘若不是儿子灵机应变,这会儿他们父子,恐怕已经成为阶下囚了。   可接下来的几个月,儿子却要跟着公主入宫,表面上陪伴思念家人的公主,实则就是作为人质被扣押在宫中,若是他在外头有任何异动,他的儿子只怕再也没有机会活着踏出宫门。   这可是他唯一的嫡子啊!   看了一眼儿子温和干净的眉目,袁忘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今日,他一定要打消天子的顾虑。   心念电转间,袁忘站起身,拱手道:“陛下,微臣有一物献上。”   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一个被布帛包裹着的东西,递到走到近前的高公公手中。   高公公转身,恭恭敬敬地将那东西呈给天子。   皇帝陛下接过来,打开一看,却是一道虎符。   他露出惊讶之色,看向袁忘。   袁忘拱手道:“陛下,这是可调动八万禁卫军的虎符,本来早给送还给陛下,只是当初国内混乱,陛下登基时太过年幼,微臣才一直替陛下保管,如今乱臣贼子已除,陛下也已成年,理当将这虎符与兵权,一同交还与陛下。”   听得此言,天子果然大悦,拊掌笑道:“善。”   ……   这场宴会进行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结束。姚燕燕一直焦急地在寝殿中等着,听到下面人禀告说陛下回来了,立刻迎了上去,着急地问道:“陛下,怎么样?拿到了吗?”   皇帝陛下眼睛亮亮地点头,待到两人回到寝殿中,关上门后,才举起手里一块雕刻成老虎形状的青铜牌子。   姚燕燕好奇地拿过来翻看,“这是什么?”   皇帝陛下得意洋洋道:“虎符呀!可以调动八万禁卫军的那个。”   “这就是虎符!”姚燕燕激动地举在面前观看,“还真是雕刻成老虎的形状,我以为是块方形的令牌,然后写个虎字呢!”   皇帝陛下哈哈一笑。   姚燕燕问道:“陛下你好厉害啊,你怎么弄到手的?那护国将军怎么肯将虎符给你?”   皇帝陛下挠挠头,迷茫道:“朕也不知道,吃着菜呢,还没等朕把想好的那些话说出来,那袁将军自己就把虎符给朕了。”   姚燕燕:“陛下你仔细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皇帝陛下就把宴席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朕问袁将军想要什么赏赐,袁将军不要。朕还想着连赏赐都要朕自己想,朕就有点不高兴了。接着袁昊就说想陪公主进宫住两个月,朕一听,住两个月,这算什么赏赐?又不用朕掏银钱珠宝,朕就高兴地笑了几下。然后又过了一会儿,袁将军就将虎符给朕了,朕原本担心要虎符的时候袁将军会发怒,还特意多带了一些羽林军在大殿中保护朕呢,结果都没用上。”说到这里,陛下叹了口气,“朕先前与爱妃准备了好多劝袁将军的话,都没用上了。”   看陛下一副十分遗憾的样子,姚燕燕问:“就这样?”   陛下点头。 第67章   姚燕燕感到疑惑, “陛下, 护国将军可不是个简单角色啊, 为什么他这次这么容易就将虎符给你了呢?”   皇帝陛下也不知道,他试探地道:“难道是被朕的威严所摄?”   姚燕燕一头雾水, 退开几步上上下下打量着皇帝陛下,也没看出陛下的威严能厉害到震慑住护国大将军。   不过能拿到虎符是好事,虽然是在意料之外, 但是也足够姚燕燕和陛下开心好久了。   夜间二人面对面坐在床上,照旧开始讨论他们壮大齐国的计划进度。   皇帝陛下手里抓着笔和纸,写写画画一通, 然后拿起纸郑重宣布:“现在是正宇五年三月初八,从正宇四年腊月到现在, 咱们通过努力, 共计完成了几下计划和任务……”   “噗呲~~”姚燕燕忍不住笑了一下。   皇帝陛下端出严肃的面孔, 不悦道:“开会呢,严肃一点!”   姚燕燕立刻坐直身体, 闭紧嘴巴, 表示自己非常严肃认真地聆听。   皇帝陛下见她乖巧,不由缓和了面色, 清了清嗓子, 他道:“首先, 攻略太后拿到羽林军令牌,由爱妃完美达成,奖励一笔。”说着, 提笔悬空,在纸上画了一道。   由于陛下念诵的的时候,那张纸是悬着的,姚燕燕便倾身过去,想看看他是怎么画的,却被陛下一抬脚给挡住了。看着抵在自己面前、没有穿足袜的大脚丫子,姚燕燕识趣地缩了回去。   皇帝陛下接着念出剩下的,“第二,破坏袁章两家联姻的计划完美完成,给爱妃记上一笔。第三,请出一心先生的任务完美达成,给朕与爱妃分别记一笔。”说这句话的时候,皇帝陛下嘴角微微扬起,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   “第四,骗,哦不,拉拢林大儒完美达成,给朕记一笔。”皇帝陛下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   “第五,积极采纳一心先生的意见,联合袁家,彻底扳倒章宰相完美达成,再给朕记一笔。”皇帝陛下的嘴角咧得更大了些。   “第六,威慑护国将军,拿到虎符,又给朕记一笔。”皇帝陛下笑得更灿烂了。   姚燕燕听他这就念完了,疑惑地抬手道:“诶?陛下,你算漏了吧,怎么就只给你记?我也有份的,一心先生让你自个儿想办法收回虎符的时候,我也有帮着你想办法写台词的,怎么功劳就只记你一个?”   闻言,皇帝陛下瞥了她一眼,那目光里似乎充满鄙夷,得意地一昂头,他道:“爱妃这就错了,虽然你帮朕想了办法,但是那法子半点没用上啊,袁将军明显是被朕的威严所震慑,所以才主动将虎符献上,这跟爱妃可没有关系,所以这功劳应该记在朕头上。”   姚燕燕听他这么说,有些傻眼了,“陛下你怎么这样啊?”见陛下抓着纸笔不撒手,她委委屈屈道:“那记半笔成了吧!你都记那么多笔了,匀我半笔也成的。”   皇帝陛下摆摆手,十分冷酷地拒绝了她,“不成,咱们之前说好的,愿赌服输,不要给朕装可怜,朕不上当,哼!”   瞧着陛下那得意的样子,姚燕燕真想拧一拧他的耳朵。她眼珠子转了一转,忽然道:“陛下,你少记了一笔。”   皇帝陛下疑惑道:“哪笔?”   姚燕燕立刻道:“就昨晚啊!昨晚要不是我英勇地捅了章老头屁股一刀,章老头早就跑了,陛下你彻底扳倒章老头的计划就只能算完成一半啊!”   “是哦。”皇帝陛下无法反驳,只得写上第七条,然后给爱妃的功劳加上一笔。   姚燕燕继续道:“还有兰家姐弟呢!这二人咱们应该一人记一半!”   于是皇帝陛下又写上了第八条,写完,看姚燕燕添了那么多,皇帝陛下不太乐意了,脑子里灵光一闪,他又写道:“朕一眼识破了冒牌货,朕应该再记一笔。”   姚燕燕:……   差不多写完毕,两人就高兴地抓着纸趴在床上,开始数数,从头到尾数下来,皇帝陛下比姚燕燕多了一笔,险险胜出。   “耶!”皇帝陛下兴奋握拳。   “哎!”姚燕燕遗憾地叹了口气。   皇帝陛下搓着手,眼神亮晶晶地看着爱妃。   姚燕燕心想,罢了,愿赌服输,既然自己输了,答应的事就该做到。   于是挺了挺胸膛,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陛下你说,想要我做啥?”心中却想,陛下能想啥事,左不过是要我温柔小意地服侍他罢了。   瞥一眼陛下兴奋搓手的模样,姚燕燕思绪飘远,忍不住红了脸。   陛下激动地握住她的手,道:“爱妃,你陪朕出宫玩吧!”   诶?姚燕燕一愣,“就这个?”   陛下见她这副表情,怀疑道:“怎么?你想反悔?”   姚燕燕反应过来,嗔怪地轻锤了他一下,“陛下想什么呢?臣妾是那种人吗?”   皇帝陛下也知道自己误会了,连忙握住爱妃的手,目露歉意。   姚燕燕好奇道:“陛下,你怎么想到出宫去玩呢?”毕竟他们之前去找一心先生的时候,来回将近一个月,可都是在宫外度过的。   皇帝陛下和她并排躺在一起,“朕老早就想和你一起出宫玩了,上辈子章老头这也不让那也不让,一直没去成,老在宫里待着太没意思了,这辈子就不一样了,章老头倒了,兵权也在朕手里了,咱们接下来除了练兵养兵对付陈国以外,也没有别的计划了,况且练兵这事儿一时半会儿急不来,咱们可以趁这会儿好好玩一下。再说了,上次出宫找一心先生,外头天寒地冻的也不好玩,现在天气暖和了,就不同了,这次咱们一定要尽兴!”   姚燕燕从小在宫外长大,对市井百态十分熟悉,因此没什么好奇的,但是陛下就不同了,除了幼年时被掳走的那一段时间,他几乎没有在宫外待过,就算偶尔出巡,也是奴仆环伺,兵士开道,一点都不自由。   思及此,姚燕燕的眼睛就亮了几分,她保证道:“陛下放心,臣妾知道的可多了,这次一定带你好好玩!”   两人开始兴奋地商量要怎么玩,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次日,回京的銮驾启程,前头开道的是骑在马上,身披甲胄,头盔上插着一根白色羽毛的羽林军,他们人人目光锐利,个个器宇轩昂,其后有宫人举着象征皇权的明黄色旗帜。由五匹骏马拉着的马车被护卫在中间,杏黄色的流苏从车顶垂下,两枚金色的铃铛悬于车前,随风轻轻晃荡,不时轻轻撞击到雕刻着镂空龙凤呈祥图腾的车门……再往后,就是押送章宰相等叛贼的袁家父子和禁卫军,队伍末尾,则是各宗室勋贵的车马及其仆从。   这个队伍浩浩荡荡,延绵开几十里,引得不少百姓远远围观。   而在銮驾入京时,还有声音洪亮的官员骑在马上,诵读章宰相等反贼的罪行,一字一句,简直罄竹难书,令人发指。围观的百姓听着那些坐在囚车里的人竟然犯下这种罪过,纷纷怒骂,然后朝着车里扔石头,连泼泔水的都有。   众人没有想到的是,本该坐在那明黄色銮驾当中的皇帝和贵妃娘娘,却穿着普通百姓的布衣,挤在一群围观的百姓当中。   看着有人竟然提着一桶泔水泼了章老头一身,皇帝陛下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侧头对爱妃道:“爱……燕燕,话本上不是说会有人扔烂菜叶臭鸡蛋吗?怎么朕、我看到的都是扔石头的。”看到又有人提着一桶泔水来了,皇帝陛下吓得往旁边躲了躲。   周围实在是太喧闹了,声音稍微小一点都会被淹没,姚燕燕凑到陛下耳边,大声道:“夫君,话本子都是骗人的!烂菜叶臭鸡蛋好歹可以喂家禽家畜呢,谁舍得拿去砸人啊!”更何况,普通百姓家少有能把鸡蛋放坏的。   两人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章老头那些人被百姓唾骂的场面后,就挤开人群,找别的地方玩去了。   京城里热闹繁华,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姚燕燕带着陛下尝试了馎饦、胡饼等民间吃食后,两人又捏着和他们二人极为相像的糖人,去热闹的瓦舍看戏看杂耍,甚至看到有苗疆人在身上盘了蛇表演。   那苗疆人见这二人虽然穿着朴实,但一见这容貌气度,就不像普通人,于是便十分热情地邀请他们摸一摸挂在他身上的蛇,他笑道:“二位放心,这是无毒蛇,且性情温驯得很,不会伤人的。”   姚燕燕有些跃跃欲试,皇帝陛下瞧着那蛇脑袋支起来嘶嘶吐蛇信的样子,却觉得有些发毛,正要劝爱妃离开,就瞧见爱妃伸出手指摸了那蛇头一下。   蛇头也是滑腻冰凉的,姚燕燕摸完后,便恶趣味地看向陛下,那根摸过蛇的手指还不怀好意地往陛下脸上抹。   陛下嫌弃地不断往后缩,却被姚燕燕的另一只手抓住逃不了,只能不断躲闪着爱妃的那根手指。   于是一个不停地凑过去,一个不停地躲,两人闹了一阵,最后都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姚燕燕找出帕子擦了擦手,便拉着陛下往别的地方去了。   那苗疆人正要叫住他们说没给钱呢,就有两个侍卫围上去,一人摸了一把蛇,然后给了钱,就跟在陛下和娘娘身后走了。   混在百姓当中暗中保护陛下和娘娘的共有二十人,原以为这是趟苦差事,却没想到陛下和娘娘都是爱玩的性子,自个儿玩还不够,还时不时给些赏赐,于是每个人怀里都塞了一只糖人,从东市一直逛到西市,肚子也逛得饱饱的。   周围实在太热闹,姚燕燕和陛下手牵手穿梭在这人间烟火中,仿佛一对普通夫妻。   街上传来吹吹打打的动静,两人好奇地挤到前面去看,就见一支迎亲队伍从街上经过,新郎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满脸喜意,不断拱手朝着周围人说着同喜之类的话,后头跟着一顶红色轿子,透过被不时被风吹起的轿帘,能看到里头坐着个一身嫁衣的新娘子。   “真好啊!”姚燕燕有点羡慕地看着,无意识地咬了一口糖人。   皇帝陛下怔怔地看着她,忽然扭头对跟在身后的侍卫说了句什么。   侍卫们办事极为利索,没过多久,就跑回来跟陛下说办成了。   姚燕燕好奇地问,“办成什么了?”   一名侍卫在前面领路,皇帝陛下就拉着姚燕燕在后面走,不多时,两人就走进了一家临街的店面里,这店面挺开阔,里头摆着不少大红的东西,有大红色的龙凤喜烛、大红色的喜子贴等等,正中还挂着一件红色嫁衣,明显,这是一间专卖婚嫁之物的店。   这会儿,店主已经恭敬地候在一边等着了。   姚燕燕疑惑地地看向陛下。   皇帝陛下昂首挺胸,一手牵着爱妃,另一只手背负在后,笑道:“我们成亲吧!”   姚燕燕虽然心中已有了猜测,但还是愣了一下,“可是……”   皇帝陛下笑道:“宫里的规矩是宫里的,等时机到了再办,现在我们在民间,就是民间的普通夫妻,当然要办民间的婚礼。”他握紧面前佳人的手,今天第一次有些紧张起来,“燕燕,你愿意嫁给朕,做朕唯一的妻子吗?”   姚燕燕红了眼眶,毫不矫情地连连点头,“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   皇帝陛下露出灿烂的笑容,抬手将人紧紧揽在怀里   而一旁的店主,听到“宫里、民间、朕”这样的字样,早就已经吓傻了,等到反应过来,哆哆嗦嗦地想要下跪时,却被侍卫按住,叫他赶紧帮忙筹备一场婚礼。   人一多,事情办起来就快,没过多久,姚燕燕和皇帝陛下就已经穿好了喜服,皇帝陛下扶着姚燕燕坐进轿子里,然后才骑上马,前后都跟了负责敲锣打鼓的乐队,还有二十名侍卫抬轿护送。   两人商量好了,迎亲的队伍要在整个东城区绕一圈,然后停在东城区最大的酒楼里。   还是相似的迎亲队伍走在街上,不过这会儿骑在马上春风得意的新郎官成了皇帝陛下。   姚燕燕坐在轿子里,掀开盖头透过轿帘的缝隙往外看,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夸新郎官长得俊,还有些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红了脸。   她心里哼了一声,看吧看吧!这么俊的新郎官可是我的男人!   不过这支娶亲队伍并没有如愿绕完整个东城区,而是在半道上就停了下来,姚燕燕问怎么回事,轿子外有侍卫回答:“回夫人,有个老妇人晕倒在前面,挡了路,很快就好。”   姚燕燕点头,正耐心等着,忽然听到前面传来男子祈求的声音,“求求你们了,再赊欠几日吧,我妹妹在宫里当娘娘,很快就能把账还上。” 第68章   嗯?姚燕燕听到这话, 疑惑地掀开半边轿帘往外看, 就见一身红色喜服的陛下还骑在马上, 而在他前面的街道上,一家客栈门前, 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一个年轻男人正半跪在地上,手里扶着一名明显已经晕倒的老妇人, 两人皆穿着朴素,身边还散着两个灰扑扑的包袱,瞧着不像是“有个妹妹在宫里当娘娘”的那种人。   毕竟能被选入宫中的秀女, 大多模样生得不错,最基本的一点就是要身子康健, 如何看得出身子康健?那自然是瞧着皮肤白皙面色红润。而穷苦人家, 是不可能将女儿养得多好的。退一步讲, 就算那家女儿天生丽质被选上了,一旦确定留在宫中, 那么无论品级多少, 宫中每个月都会给其家人送些银两,而这些人家里出了个后宫嫔妃, 也会备受邻里尊敬。   会有这种情况, 也是因为本朝后宫妃嫔大多是平民出身。   反正无论如何, 家里有女儿进宫的,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混到这个地步。   那家客栈的掌柜也是这么想的。   他轻蔑地看了一眼半跪在地上的男人和他那老母亲, 嗤笑道:“可别往脸上贴金了,你有个妹妹在宫里当娘娘,我还有个女儿在宫里当太后哩!”   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人顿时发出一片哄笑。   但这其中,也是有人可怜这对母子的,看那两人一个又老又病,一个虽然年轻但面黄肌瘦的,便劝那掌柜的道:“他们也不容易,掌柜您就发发好心,容他们赊欠两日,说不准过两日就能给您凑出钱来了。”   听了这话,方才还对着那母子二人一顿嘲笑的店掌柜,便叹了口气,面上露出愁容来。他对那人道:“我老李头在这里当了多少年掌柜了?我是什么为人,大家伙儿也都清楚。这两人已经在店里住了五天了!五日前,他们二人累倒在店门口,说是没有钱,求我先让他们住着,等在京里寻到亲戚,就把欠的账都给还上,我看他们可怜,便好心收留他们,还供他们一日三餐,结果呢?”   他拍着手道:“结果五天了,这两人连住宿的钱都拿不出来,我一催再催,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请他们走了。大家伙儿也都知道,我就是个给人当掌柜的,一把年纪了还要做活,这男人有手有脚的,我总不能掏空自己的钱去贴补他们啊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话一出,周围同情那母子二人的便少了,但还是有好心人规劝那男人,说是没钱就不要住客栈了,哪个地方不能凑合着睡觉?有手有脚地出去找份活儿干,虽然不能锦衣玉食,但在京城这地方也饿不死人。   那男人就抱着晕倒的母亲跪坐在地上,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面上满是难堪。   这时候终于有人注意到被他们拦在后面过不去的娶亲队伍了,立刻让开道来,还叫那男人赶紧扶着母亲去医馆,别误了人家娶亲的吉时。   那男人赶忙抬头,就对上骑在马上的新郎官。   瞧见这新郎官极为俊美矜贵的相貌,他愣了一下,然后才一瘸一拐地扶着母亲起来,众人这才发现,这男人竟然腿脚不便。   “哎,真是可怜,这母子俩一个又老又病,一个又瘦又瘸。”   “再可怜也不能骗人不是?说别的不好,偏要说有个妹妹在宫里当娘娘,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现在的年轻人啊……啧啧……”   “来两个人帮忙吧,帮他把老母亲送到医馆,咱们也算日行一善了……”   皇帝陛下骑在马上,看了一眼那个一边跟人道谢,一边收拾好包袱,扶着母亲往医馆走的人,有些疑惑地皱了下眉头。   跟在旁边的一名侍卫赶紧抬头道:“老爷,可要派人跟着?”   皇帝陛下沉吟片刻,低头对那侍卫道:“你跟上,查查那人的身份。”   “是。”那侍卫赶紧跟在那人后头去了。   姚燕燕见事情解决了,便松了口气,只是心里还有些疑惑,如果那人是骗人的,陛下为什么要叫人跟着呢?难道那人真有一个妹妹在宫里当娘娘?   姚燕燕正奇怪呢,轿子旁的侍卫说道:“夫人,那店老板说了,方才耽搁了些时间,若是还要绕完整个东城区的话,怕是会误了吉时。”侍卫口中的店老板,自然是那卖嫁娶之物,还帮着他们料理喜事的店家了。   姚燕燕心道:误了吉时可不成,会不吉利的!   她坐在轿子里,连盖头都不敢完全掀开呢!于是便道:“跟陛下说说,让他不要绕那么远了,直接去酒楼吧!”那间酒楼已经被包下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想来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   侍卫应是,就跑到前面跟陛下说了。   皇帝陛下对于不能绕完整个东城区这个事,虽然有些遗憾,但是他也不愿意误了吉时的,只好按爱妃说的,直接去了酒楼,不过他特意让队伍走得慢一些,刚好在吉时的前一刻到达酒楼。   “新郎新娘到了!”   姚燕燕刚听到这声音,紧接着,就有鞭炮炸响,噼里啪啦,仿佛就在耳边,吓了她一跳,不过心里更多的是高兴。   轿子停下,轿帘被掀开,有一只手伸了进来,姚燕燕看不出清楚,但是一搭上,就被握紧了,她知道这是陛下的手。   比她宽大好多,因为最近勤于练字和习武的缘故,变得比以前粗糙了一些,但是握起来感觉更好了。   她弯腰出了轿子,立刻有另一只手搀扶住她。姚燕燕听到右侧搀扶住她的人小声道:“娘娘。”   是青壶的声音!姚燕燕没想到陛下把青壶从宫里叫出来了。   那除了青壶,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姚燕燕正想问的时候,耳边涌来好多声音,一下子就把她要问的话都淹没了。   在鞭炮不断响起的噼啪声中,有人敲锣打鼓吹奏喜乐,有人连声恭贺喜气洋洋……都是些陌生的声音,至少姚燕燕没有听到属于宫里内侍的那种尖细的嗓音。   她好奇地抬起头,透过微微有些透的红色盖头,朦朦胧胧看到有好多人站在酒楼大堂里,都是些陌生的面孔,他们或是衣着普通或是穿着亮丽,但都是些她和陛下不认识的平民百姓,而这大堂的廊柱、楼梯还有楼上护栏,都挂上了红色的喜布……   姚燕燕虽然早就知道陛下让人在酒楼里做了布置,却不知道,竟然能布置得这样好,不但有好几个一句句往这儿送吉祥话的妇人,有好多来道贺吃喜酒的客人,连证婚人都有……   她还听到孩童的声音,他们围着她和陛下绕了几圈,手里洒了好多象征多子多福的杏仁等果子……   她感受着周围热闹喜气的氛围,有些恍恍惚惚的,不由想到,在她坐在屋子里,由店家娘子帮忙换衣上妆时,陛下在干什么?是不是一边着急忙慌地穿着喜服,一边还要交代侍卫做这个做那个,就是希望给她一个美好的婚礼?   嘴角忍不住甜蜜地翘了起来,姚燕燕被陛下牵着手,走到了酒楼大堂中证婚人的面前。   在证婚人的说出的誓词中,他们接受着所有人祝福的目光,在众人的见证下,拜过天地,结发为夫妻。   当证婚人让他们靠在一起,帮他们牵出一小缕头发绑在一起,当着众人的面剪断时,姚燕燕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胸中不由涌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似喜悦、似酸楚、似甜蜜、似感动……因为这种复杂的心绪,她想要握紧陛下的手,却发现陛下先她一步,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姚燕燕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不由更大,盖头下的眼睛都跟着弯了起来。她被陛下扶着往楼梯上走时,侧头看了陛下一眼,透过一片朦胧的红色,她看见陛下笑容满脸,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像个可爱的傻子!   踩着脚下的红毯,两人入了新房,在喜婆一句又一句的吉祥话里,陛下用秤杆掀开了盖头。   金色的凤冠下,新娘面颊飞红,娇艳欲滴,眼眸抬起,看了新郎一眼,眼波潋滟,数不尽的万种风情。   房里的几个喜婆都惊呆了,她们见新郎官如此英俊,本来就猜测这新娘定然容貌不俗,却没想到,这新娘能美成这样!   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喜婆反应过来,连忙笑道:“新郎用秤杆掀盖头,从此夫妻称心如意,公平相待,多子多福,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   姚燕燕抬头看着陛下,明明在一起那么久了,此情此景之下,却忍不住感到一阵羞涩,陛下也是如此,红着脸呆呆地看了她半天,两人才在喜婆的催促下,喝完了交杯酒。   喝完酒,人都赶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皇帝陛下红着脸看着她,小声道:“燕燕,你今天真美!”   姚燕燕红着脸道:“陛下,你今天也俊得很。”   皇帝陛下握住她的手道:“不要叫我陛下,今天我不是皇帝,你也不是贵妃,我们就做一对普通夫妻,我叫你燕燕,你叫我阿羽,多好!”   为了避讳,朝廷文书上需要写上陛下名讳时,朱其羽中的“其羽”二字,都是用一种百年前才会使用的古字,笔画多不说,字形还很奇怪,但平时叫起来,就没那么讲究地用古音了。   听陛下这么说,姚燕燕就叫道:“阿羽。”   皇帝陛下应了声:“哎!”   “阿羽。”   “哎!”   ……   两人一个叫一个应,说了好几遍,最后不知为什么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乐得躺到了床上。   这一躺,两人都忍不住哎了一声,掀起被子一看,才发现床上铺了好多干果,硌得慌。   皇帝陛下有点生气,抓起被子将这些果子统统扫到了地上,然后才搂着爱妃躺了上去,他道:“燕燕,这个只是京中平民百姓的婚礼,等以后,时机到了,咱们就在宫里办一个最盛大了,对了,还有,我听说江南那边办婚礼的,有在船上办的,咱们以后可以去江南办一个。”   姚燕燕被他说得很是期待,又问道:“那要是各地婚礼习俗都不同,咱们也要都办一遍?”   皇帝陛下理所当然道:“那当然啦,一年办一个,都办一遍!咱们两个年年当新郎新娘。”   皇帝陛下这么说,姚燕燕也忍不住目露神往,她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陛下,你为什么要派人跟着那个男人和他娘啊?”   姚燕燕当时坐在轿子里,从她的角度根本看不到那男人的脸,之前她还跟街上其他人一样,以为那男人是吹牛的,但后来看陛下派人跟着,显然不是如此。 第69章   皇帝陛下一开始也以为那个男人是在吹牛。今天他和爱妃几乎在外面玩了一天, 自然也看到一些百姓吹牛的, 有的说自己祖上是大将军, 有的说自己给皇帝看过场子,甚至有人说自己祖上跟太祖皇帝是拜把子的交情……那客栈掌柜还说自己女儿在宫里当太后呢!所以一开始皇帝陛下并没有把这事儿当回事, 只想到等他们赶紧走,然后他的娶亲队伍才好通过。   可是等那个男人抬头,皇帝陛下看到他的脸后, 就愣了一下,因为那个男人长得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皇帝陛下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人。等到那男人起身,一瘸一拐地送他母亲去医馆, 皇帝陛下终于想起来这男人究竟哪里眼熟了, 因为他这一瘸一拐的样子跟顾昭容可像了!   皇帝陛下对后宫那些嫔妃的并没有什么印象, 只有顾昭容因为做饭好吃才记住了她的长相,有一次他乘着步辇去飞鸾宫, 半道上看见顾昭容摔了一跤, 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简直跟那个男人一模一样!   他这才发现, 原来他会觉得这男人眼熟, 是因为他跟顾昭容长得非常像。   皇帝陛下怀疑他说的话是真的, 才叫人跟了上去。他将原因仔细给爱妃说了。   姚燕燕听了陛下的解释,有些疑惑道:“我记得顾昭容是南地的人,南地离这里可是有近千里远啊, 他们从南地到这里,就是骑快马也得走大半个月吧!”   皇帝陛下点头,“我也觉得很奇怪,我记得顾昭容家境还可以的,而且她册封昭容之后,朝廷每个月都会给她的家人派发银两,不至于过得如此窘迫才对啊!”   这也是那些人不相信那男人的原因之一,真有家人进宫当了娘娘,怎么着也不可能混到这个地步。那些平民百姓不懂得妃嫔品级的区别,只以为进宫做了皇帝的女人就都是娘娘。   皇帝陛下道:“这事儿明日再说吧!”他低头看着怀里的美人,脸庞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红,“燕燕,咱们是不是应该洞房了?”   姚燕燕在想着其他事,本来已经忘记室内那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氛围了,被陛下这么一提醒,又回忆了起来,心跳不由快了几分。   她俏脸绯红地靠在陛下怀里,一对桃花眼中盛满了情意,娇嗔道:“夫君真讨厌,这种事就不用特意说出来啦~~”   既然燕燕说不用说,那他就直接行动了!   皇帝陛下眼睛亮了亮,扯下大红色的床帐,抱着美人齐齐倒在了床榻上。   自从皇帝陛下为了长高开始锻炼,他的体力就变得越来越好,力气越来越大,身上的肉也越来越结实了,直把床榻撞得不住晃动。   姚燕燕情不自禁掐住了他的手臂,有些迷蒙地想,陛下的肉真是越来越紧实了,戳一戳还有点弹呢!   她又去摸陛下的肚子,惊讶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陛下肚子上的软肉竟然不见了,还有了一点硬硬的感觉,这是……快要长腹肌了?   明明之前还很期待的姚燕燕,这会儿竟然感觉稍稍有点失落,不知怎的,她觉得肚子上没有软肉的陛下,变得没有以前那么可爱了。   心中也就这么感叹一下,很快,姚燕燕就没有心神去想其他的事情了……   大红的床帐不断晃动着,屋内喜烛也已燃烧了大半,但夜……还很长……   次日天还没亮,皇帝陛下就打着哈欠,不得不离开温柔乡,跑回宫准备上早朝,而姚燕燕,幸福地睡到日上三竿,才慢吞吞地在青壶的服侍下起床。   青壶一进来,就发现床上干果都被扫到了地上,便有点惊讶道:“娘娘,这干果是要在床上放一整夜的,如此才能保佑您与陛下早早生个小皇子呢,怎么都扫到地上去了?”   姚燕燕一愣,她昨天把这事儿给忘了,又嫌他们硌背,因此陛下扫到地上时,她也毫不在意,这会儿听到青壶这么说,忍不住道:“只是些干果,真……真有那么神?”   青壶有些不赞同道:“娘娘,奴婢想,既然这习俗在民间传了那么多年,那肯定是有其道理的,况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说不定真的有用呢!”   是啊!连重生这么神奇的事情都能发生,说不定这干果真的有效用呢!难道她上辈子一直没能和陛下生个宝宝,就是因为没有了这些干果?   姚燕燕看着这些干果的眼神不由变了变。   于是离开酒楼前,姚燕燕怀里就塞了一把干果。   现在宫里没有什么事要等着她回去做,章老头又被扳倒了,姚燕燕顿时觉得连空气都清新了几分。这一闲下来,她不免又想到了昨天那对母子,就问跟在身边的侍卫道:“昨日那对母子的身份查到了吗?”   那侍卫便道:“已经问过,那男子叫顾从之,他母亲是顾刘氏。两人皆是菖州人,说有个女儿进宫当了昭容,他们是进京投奔女儿的,谁料路途遥远,路上盘缠用尽,快到京城时证明身份的文书又丢了,所以才落到这步田地。”   姚燕燕微微蹙起眉头,“他们有没有说为何进京?”   那侍卫道:“只说是来投奔顾昭容,再多的就不肯说了。”   有了陛下的那番话,再加上这侍卫问出来的,姚燕燕其实已经确定这对母子应该就是顾昭容的家人了。想到顾昭容做的菜,她又感觉有点饿了,便对那侍卫道:“好好照顾那对母子,明日就带他们进宫见顾昭容。”这千里迢迢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进京,真要是只是来投奔的,怎么没有提前给顾昭容来信?看顾昭容这些日子醉心厨艺的样子,根本就是不知道家人要来投奔她。也罢,反正等他们见了顾昭容,肯定会吐出原因的。   她刚刚跟侍卫说完,前面就起了一片喧哗声,姚燕燕向来是个爱看热闹的,便循声望去,就见一群官差拿枷锁扣着一行人,给拉到了街上。   她定睛一瞧,便愣了一下。   只见那行被枷锁扣住的人里,有一对中年夫妇,一个矮胖丑陋,正不断朝着那官兵祈求,诉说自己是冤枉的,说他有个女儿在宫里当宠妃,而那个妇人虽然上了年纪,但依然能瞧出年轻时生得不错,她满脸憔悴,正对着官兵解释说一切都是误会,恳求官兵让她见一见那个在宫里当宠妃的女儿。   姚燕燕听着他们句句不离“有个宠妃女儿”这件事,顿时厌恶地拧起眉头,她正要转身离开,却被那对夫妻远远看到了。   两人瞪大眼睛,齐齐喊道:“燕儿!”   姚燕燕听到他们这跟姚嫣嫣一样的叫法,觉得不舒服极了。可是已经来不及走开了,那对夫妇挣扎着推搡那些押住他们的官兵,面上神情由方才的小心翼翼变得趾高气扬,尤其是姚步腾,那对粗大的鼻孔简直都要仰上天了!   他指着站在街边的姚燕燕道,“瞧见没有!那就是我女儿,她可是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只要她在陛下面前说一句,你们这些人统统都要掉脑袋!”   他妻子姚李氏则冲着姚燕燕哭道:“燕儿!我们可是你父母啊!虽然你是庶女,可我这个嫡母一直待你不薄,还把你养得这么漂亮送进宫里,如今你爹被小人诬陷,你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这夫妇俩一人说一段,简直比话本子里的还要精彩,更何况现场还有个贵妃娘娘,围观的百姓顿时沸腾了,纷纷挤上前去,这才发现,街边站着个一身华服气质高贵的美人,身边还跟着一群仆从,仔细看这群人的穿着气质,还真像是从宫里出来的。   京城里的百姓,可比其他地方的百姓有见识多了。   原本就有不少人觉得那群人、尤其是为首的美人气质高贵,觉得应当是高门出身,因此并没有人胆敢去招惹,现在那据说是皇亲国戚的姚家夫妇说这美貌女子是贵妃娘娘,百姓们立刻就相信了。   而姚家夫妇,面上神情则愈发猖狂得意,姚步腾甚至朝着一个官兵举了举手,气焰十分嚣张道:“还不快给爷解开,没瞧见贵妃娘娘在看着吗?小心你们的脑袋!”   姚燕燕就站在那里看着,一身胭脂色华服,有着精致绣纹的裙摆和袖摆在风中微微拂动,头上贵重的镶宝石金步摇在阳光下熠熠生光,这贵重之物非但没法压下她的半分光彩,反而衬得她愈发美艳夺目,围观的百姓都看直了眼。   在众人的目光里,她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笑得既端庄又温柔,心中却道:想要借本宫的势?   没门!!! 第70章   姚燕燕等人站着的地方本来就是这东城区最热闹的道路之一, 更何况这会儿快到中午了, 再惫懒的人也起来走动了, 因此这街上聚集的人可不少,这会儿听见姚步腾夫妻俩闹出来的动静, 纷纷涌过去看热闹。   眼见人越聚越多,身边侍卫立刻拔刀将姚燕燕护在中间,而负责巡逻的京中卫队也闻风赶来, 提着手中长枪呼喝驱赶人群,以免人聚得太多发生意外。   但京城百姓的胆子可比其他地方的大多了,见了这些军爷也不是很惧怕, 更何况想要看热闹看贵妃娘娘心思占了上风,便占着人多、法不责众等原因拼命往前挤, 若是能远远瞧一眼盛宠后宫的贵妃娘娘, 那也够吹上一阵子了, 就算被抓进去坐几天牢也值了!   而负责押送姚家夫妇的官兵们,这会儿也懵了, 他们是知道这姚家夫妇有个女儿在宫里当贵妃的, 但是没想到会在这大街上碰到,看着站在人群中间, 做普通贵女打扮的姚燕燕,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些官兵是刑部出来的人, 平日里就负责押送罪犯,连摸着宫墙边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么可能见得到贵妃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   眼见街市一片混乱, 站在姚燕燕身边的青壶定了定神,取出宫中令牌高高举起,大声道:“贵妃娘娘在此,谁敢放肆?还不快快跪地行礼?”   青壶平日里一直跟在贵妃身边伺候,虽然在宫里时并不显眼,但是一旦踏出宫门,她和平民百姓的差距就显露出来了,此时高举令牌,一脸肃然的模样,还真有几分气势,急急涌过去的百姓被这话镇住了,又被那在阳光下闪着光的金令牌耀得睁不开眼,还有巡逻卫队在旁边高声催促,便纷纷跪了下去,而那些被挤在后边的百姓不知道咋回事,看到前面的人都跪了下去,也人云亦云地跟着跪了下去。   方才还混乱成一片的街市顿时只剩下一连片匍匐在地的身影。巡逻卫队的队长这会儿也确定了姚燕燕的身份,他从外围跨进去,却不敢抬头直视贵妃,只是瞧见一片华贵的衣角,便低头拱手道:“娘娘,此处人多眼杂,还请让小人护送您回宫。”心中却道:这贵妃娘娘也不好好在宫里待着,不知为何跑到宫外来,难道是为了她的父母?余光瞥一眼那对趾高气扬令人厌恶的夫妻,他对姚贵妃的观感顿时差了许多。   姚燕燕却不理会,两名侍卫拨开挡在面前的巡逻队队长,让开一条道来,便恭敬请贵妃过去。   姚燕燕双手轻握,置于小腹处,胭脂色的裙摆从巡逻队队长眼前轻轻划过,她一派从容,端足了贵妃的派头,阳光下,她面色严肃,连那过分美艳的容貌都被这肃穆的神情压下了几分,而生出几分难得的贵气与庄重来。   走到距离姚家夫妇七步远的地方,她才停下,问那押解罪犯的官兵道:“你大声对百姓们说说,这姚家人犯了什么罪过?”   那为首的官兵愣了一会儿,才大声道:“姚步腾勾结反贼,证据确凿,尚书大人命我等将姚家抄家,姚家上下所有人押入大牢,等待裁决。”   姚燕燕又问:“那这勾结反贼,会有什么惩罚?”   这姚家夫妇毕竟是贵妃的父母,官兵心中猜不准贵妃的心思,又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大人物,他紧张得没法思考,只得如实道:“律法第三十五条,勾结反贼,重则斩首示众,轻则家产充公,流放千里。”   姚燕燕闻言,谢过这官兵后,在对方受宠若惊的视线里,她看向姚家夫妇,道:“律法大于天,父亲既然犯下勾结反贼的罪过,便理应……”   姚燕燕话未说完,仍举着双手想要让官兵解开镣铐的姚步腾便瞪着她道:“我可是你爹,生养之恩大过天,现如今为父被小人陷害,你作为女儿,难道不该为为父洗清罪名吗?”   姚李氏也急急道:“燕儿,虽说你是庶女,可家中也是好吃好喝把你养大,你可不能为了荣华富贵就忘恩负义啊!这可是大不孝!”   这夫妻俩,一人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若是换了个人站在这里,说不准就要被他们泼脏水,然后落得个不义不孝的罪名了!姚燕燕瞥了她们二人一眼,恶心得想反胃,若不是周围人太多,她真是恨不得翻两个白眼,然后一人踹他们一脚。   不过现在可不是在安平县了,那么多人知道她的身份,她将来可是要母仪天下的,怎么能在这时候损了名声?   瞧见姚家夫妇已经开始哭天抢地骂小人陷害、骂女儿不孝,而周围百姓看着她的目光也越来越不对劲以后,姚燕燕便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道:“生养之恩大过天,就是因为念着这份情分,所以纵然父亲卖了我的生母,嫡母又从小嗟磨我这个庶女,我心中对你们亦不曾有过怨恨。”才怪!   见姚家夫妇瞪着眼睛瞧她,姚燕燕叹息一声,道:“可我虽只是一介女流,却也懂得天地君亲师,先有国,才有的家,你们虽是养我长大的父母,但犯下此等勾结反贼、卖国求荣的罪过,亦是不可饶恕的!如今证据确凿,在大忠大义面前,我又怎能为了一点小家情分,误了陛下的江山社稷,误了这满京百姓的生死安危?父亲可知,你投效章宰相这等反贼,会给大齐带来多少动荡,这满京百姓,说不定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围观百姓都是奔着看热闹的心思来的,而百姓大多没有心思想那么深,原本听了那对夫妻的话,还以为堂堂贵妃连为自己父母伸冤都不肯,对她的观感便差了些,但听了贵妃当着众人的面说出的这些话,他们才明悟,哦,原来这位贵妃娘娘在家中只是庶女,原来她爹卖了她生母,原来她的嫡母从小就嗟磨这个美貌不凡的庶女。想想也是,有哪家的嫡母会把一个庶女当亲生女儿看待?   百姓们这时候心里,已经对姚贵妃产生了几分同情。原来像这样身份尊贵的娘娘,也有一段令人心酸的往事啊!   而姚贵妃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叫百姓们微微一愣,而后胸中便腾起了一股怒火,章宰相谋反的事,昨天銮驾进城时已经宣扬得人尽皆知,在场百姓中甚至有不少朝着章宰相扔石头的,要说这些百姓如何忠君爱国,倒不见得,只是他们在京中日子过得平静,便越发忍受不了动乱,那天夜里章宰相的反兵攻城,本来就叫京中百姓吓得两股战战,幸好陛下及时识破了那贼相的阴谋,若是叫那贼相成功了,京城岂不是要陷入水深火热中,他们安逸平静的小日子岂不就毁了?此时听见这姚步腾竟然投效章宰相,人人心中都充满鄙夷厌恶,贵妃娘娘没有帮这种投敌卖国的罪人,真是深明大义!像这种人,就该拖出去斩首,以儆效尤!   当下就有人站起来,抬手道:“贵妃娘娘说得好,大义灭亲做得好!”   有一个人站起来,便有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姚家夫妇原本志得意满,觉得一定能靠着一个“孝”字压得姚燕燕不得不为他们奔走,更何况她可是贵妃,在陛下耳边吹几句枕边风还不容易?   到时候他们家靠着这个当贵妃的女儿,又能过上以前那种荣华富贵的日子。可是谁能想到,这么片刻的功夫,形式就陡然逆转,听着周围百姓义愤填膺的声音,夫妻俩再多的狡辩也都被那些百姓的责骂声吞没,两人心头顿时跟被压了两块巨石一样沉了下去。   随即又想到被押入大牢后要面临的下场,不禁瑟瑟发抖起来。   姚李氏又怕又恨,不由扑到姚燕燕脚边祈求起来,说道:“燕儿啊,我过去虽然待你不算好,但也让你吃饱喝足好好长大了不是?你就算恨我和你爹,可你两个弟弟可是无辜的啊!你不能扔着他们不管啊!”说着又去指同样被锁上镣铐的两个儿子,两个儿子也识眼色,见状连忙扑过去,要去抱姚燕燕的腿。   却被姚燕燕身边的侍卫挡开,“大胆!竟敢冒犯贵妃娘娘!”   那侍卫手中宝刀明晃晃的反着光,三人吓了一跳,顿时不敢近前,只是仍哀嚎着祈求着,只是他们嘴里说着祈求的话,看着姚燕燕的眼睛却充满了恨意。   可惜的是,周围百姓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他们几人的这点声音犹如混入大海的几滴浊水,半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姚燕燕冷冷地看着他们,等这几人嚎得嗓子都哑了,才抬起手,让百姓们冷静下来。   在百姓们的声音慢慢平静下去,她才扬声道:“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决没有你们犯了错,我这做女儿的说几句求情的话,就能洗刷你们罪过的道理。况且,当今陛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决不是那种贪恋美色的昏君,我虽为女子,却也为之心折,只愿一心服侍陛下,辅佐陛下。再者,你们犯下的罪过,自有律法裁定,就是陛下来了,也没有更改的道理。天子知人善任,胸怀宽广,即便我是罪臣之女,他也没有降罪于我,而是待我一如往昔。你们放心,你们虽犯了错,但两位弟弟年纪尚轻,只要证实他们与章宰相谋反一事无关,陛下定不会怪罪,若是两位弟弟真有才能,陛下定然也会不计前嫌,任用他们。”当然,这两个是草包是永远没有机会了。   说完,她没有再看那几人呆滞的表情,而是转过身,面朝着街上的百姓们,高声道:“陛下不计出身,只爱有才之人,连我这样出身寒微的罪臣之女,陛下依然能亲近信赖,若是有贤才之士愿意前来投效,陛下也一定会亲之信之。”   因为章宰相这些年一直不动神色地败坏陛下的名声,而陛下在宫中又不知民间事,从来也不曾出面管过,因此即便这些天已经有人辟谣,但是百姓们对陛下的印象还大多停留在一个形式荒唐的少年天子上,但此刻听了贵妃娘娘的这一番话,众人便渐渐明悟了过来,原来他们以前真的是被章宰相放出的流言误导了,原来陛下竟是这样一位贤明的君主,是他们误会了陛下啊!   大齐有这样一位明君治理,何愁将来过不上好日子?   百姓们心头恍然,看向那些姚家人的目光更加不耻,而投向贵妃娘娘的目光,却充满敬畏和尊重,甚至有人高声喊道:“娘娘品性高洁,出淤泥而不染,真乃贤妃!”   人们本来就容易受身旁人的影响,这一声又一声的呼喊下,站在中间的姚燕燕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光环,竟显得愈发耀眼起来。   姚燕燕说那番话,本来就是为了和姚家人撇清关系并把锅弹回去,顺便帮陛下扬一扬美名,若是这些话流传出去,将来有越来越多的贤才主动跑到她和陛下的碗里来,那就更好了。要不咋说多跟聪明人在一起有好处呢?这些日子她跟着陛下和封元混的久了,觉得自己好像比以前聪明了好多呢,要换做以前,她可不懂得用这么迂回的法子,现在看来,效果非凡!   但是她预料到结果,却没想到百姓会这么激动,看着他们望着自己时热切仰望的目光,姚燕燕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感觉,上辈子的时候,她和陛下整日里醉生梦死,在宫中横行霸道,那个时候的她,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万民拥护的一天的。   就算她再怎么虚荣,也从来没有幻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受到这么多赞美和崇敬的目光,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   姚燕燕此时心中的感觉非常复杂,似激动、似感慨、似酸涩……又有其他复杂到她难以形容的感觉,只觉得胸中热流涌动,眼睛微微颤动,有些想要流泪,有些想要大笑,却都做不出来。   于是她几乎本能地,朝着那些百姓鞠躬一下,便坐上宫里派出来接她的仪仗,起驾回宫。   她没想到,在她那一鞠躬后,百姓们看着她的目光更加热切了,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谁曾敢想,有一天,竟有一位身份高的贵人,像他们行礼致谢呢?   如果说百姓们方才的激动多少有被旁人带动的因素,那么现在,他们则是真心地跟在那仪仗后头,默默地护送贵妃娘娘回到宫中。   至于那些姚家人,现在又有谁去记得?   而在贵妃仪仗离开的同时,街边一家茶楼上,有两人将方才的那一幕尽收眼底。   这两人一个生得俊逸温和,一个生得英武健硕,二人是世交好友,都是吴国人。他们自恃本事,起先是怀着满腔抱负想要效忠吴国君主的,奈何吴国皇帝昏庸,一气之下舍弃国籍出来闯荡,原本他们是属意陈国皇帝的,奈何陈国实在太远,索性先来齐国,本只是想来京城探探,将来去投效陈国皇帝时也能多些说法,但是在看到方才那一幕后,他们便改变了主意。   连一个后宫妃子都能如此深明大义,这大齐皇帝,想来应是位明君,他们何必舍近求远,去投效陈国皇帝呢?   两人商议一番,便决定留在大齐京城,找机会面见齐国皇帝。   姚燕燕和陛下此时还不知道,没等陛下这“爱才”的名声彻底宣扬出去,已经有咸菜,哦不,贤才主动跑到他们碗里来了。 第71章   在姚燕燕帮着陛下宣扬名声时, 胸怀宽广、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 正两眼发光地对着账册, 数着从章宰相家里抄来的金银珠宝。   “发了发了!这次真是发了!朕攒了那么多年才攒了三十万两,抄一次家就能赚上百万两黄金!这个章老头, 真是恶贯满盈、贪得无厌,竟然搜刮了这么多民脂民膏,现在好了, 这些都是朕的了!”   封元站在一旁看着,待差不多了,才轻咳了一声。   皇帝陛下双眼不离那账册, 只摆摆手道:“爱卿有话便说,朕听着呢!”   “陛下, 如今朝中及地方, 有诸多职位空缺, 正是急需人才的时候,臣提议, 是该提前开科了。”封元所说的开科, 便是科举取士。大齐每三年开一次正科,今年刚好轮到了, 只是乡试原本是八月开, 也称秋闱, 但如今朝中及地方缺人,只能提前开了。   封元道:“这一次章宰相的谋反案,牵扯出朝中及地方许多官员, 这些空缺,必须赶紧补上。”否则国家运转迟早会出现麻烦。   皇帝陛下点头,继续数钱,“都听爱卿。”   封元瞧了他一眼,叹口气,道:“陛下,这些钱都是要充入国库,并非您一人所有。”   皇帝陛下理所当然地从账册上撕下来一张,然后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国库也是朕的,朕从国库里拿点银两,爱卿不会反对吧?”   封元:……   他实在想不明白,堂堂一国天子,什么都不缺,如此贪财究竟为哪般?   不过皇帝好歹心性纯正,又善纳谏,跟这些优点比起来,这点小小的缺憾也不足为虑了。他说服了自己,于是忽略了账册中被撕走的那一页,将那账册交给了户部清算,户部尚书那边清算下来,看到章宰相家中竟然搜出五十万两黄金,大惊不已,这便是后话了。   这会儿,封元命人将账册送去户部后,便对陛下道:“陛下,太傅、御史等人皆因勾结宰相被撤,如今太傅、御史等职位该由何人担任?”   太傅如今虽只是个虚衔,但这个位置对皇帝的影响力比较大,不能等闲视之,而御史作为监察帝王及百官的职位,所选用之人,必须是刚正不阿不畏强权的,否则这御史之名不是有名无实?现在大齐最头疼的问题,就是缺人才,封元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人身兼数职。   这选官之事其实交给封元就能解决,皇帝陛下也相信,凭借封元那么聪明的脑袋瓜,肯定能找到最合适的人选,但他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真要全交由封元处理的意思。   否则就像爱妃说的那样,再造出一个章宰相可怎么办?皇帝陛下觉得自己虽然算不上聪明,但也不至于蠢到吃同样的亏、栽同样的跟头。   于是他放下从账册上撕下来的五十万两黄金,坐在御书房的桌案前托腮思量了片刻。   “太傅这个职位,就交给林宰相吧!”   现在教导陛下学识的,一直是林大儒,由林宰相兼任太傅之位,倒也合理。毕竟现在是真缺人,封元点了点头。   “至于御史……”皇帝陛下想着御史的职责,忽然道:“不如将御史这个职位撤了,设立一个监察司,让暗部的人由暗转明,让他们进驻监察司,由这些人做朕的眼睛,替朕监察朝廷和地方有无贪官污吏!”替朕监察有没有偷朕银子的!   暗部的人都是封元一手带起来的,人数不多,也就几十人,还都是从与羽林军中选出的,这些人本就有些武艺,又较善口才,训练了两个月后,已经颇懂些刺探消息的手段,依封元原来的想法,这群放在暗处的人是不适合摆到台面上的,而且有暗部在,某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事,也能有人去做,若是有人于陛下大业有碍,也尽可暗中除去,于齐国的未来更有益处。   因而听到陛下想将暗处摆到明面上来成立监察司,封元便不太赞同,他正想要劝诫,却见陛下摆摆手,对他道:“爱卿不必劝,朕知道你想留着暗部。”   封元微微一愣,陛下竟然看穿了他的想法!他看着坐在桌案后一脸沉着淡然的少年,就听他道:“朕是想,现如今暗部这些人,毕竟是从羽林军中选出的,以他们的身份,并不适合长久放在暗处,还是由暗转明为好。至于原本的暗部,朕也不想废除,而是打算从民间选用一些无父无母的孤儿。”   皇帝陛下之所以有这个想法,是因为昨天他和爱妃逛街时,看到了一些无父无母的小乞儿被人欺凌的画面。当时他很震惊,那些孩子最大的看起来才十一二岁,却满身褴褛,遭人嫌弃,他当时看见那些孩子渴望的眼神,就很想解开身上的钱袋子送给他们,却被爱妃阻止了。   皇帝陛下记得,爱妃当时说,“陛下,这些孩子没爹没娘出来流浪,你给他们一点吃的就行,给他们银子却是害了他们。”   皇帝陛下愣愣的,“为何?有了银子他们就能吃饱穿暖有地方住了。”   爱妃面露无奈,说道:“怀璧其罪,你给了他们银子,他们也守不住的,说不定会被那些市井流氓痛打一顿然后把所有钱都抢走,与其想着给他们银子,不如帮他们找份工做。”   皇帝陛下当时有些生气,这些孩子虽然小,但也是他的子民,将来长大长结实了,可是能给他赚钱打仗的,现在年纪这么小就被人打骂欺负,万一给打死了,以后他不是少了很多干活的人?   可这些乞儿无父无母,他要是盖善堂养着他们……皇帝陛下想到盖善堂需要的钱,就有些心疼,刚好今天封元说起了御史职位空缺一事,皇帝陛下灵机一动,就决定将暗部原先的人转入光明正大的监察司,然后原本的暗部也不会裁撤掉,而是找那些市井乞儿培养起来充入暗部,这样一来,既养活了这些孩子,暗部又有了新鲜血液,岂不两全其美?   况且,暗部是属于国家的,跟监察司这样的机构差不多性质,只不过是在暗处而已,如此一来,养育这些孤儿的费用,自然得由国库来出。既不用他出钱,还能得一些忠心可用的人手。皇帝陛下美滋滋。   封元再神机妙算,也不可能算到陛下心里头在想什么,他听到陛下说想要选用民间无父无母的孤儿充入暗部,当即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赞道:“陛下高见。暗部的职责不便放于明处,原本从羽林军中选出的人的确不合适了,选用民间孤儿此法甚妙。那些孤儿无父无母无人养育,选入暗部培养后,有了吃穿又学了本事,必然对陛下感恩戴德忠心耿耿,并且他们无牵无挂,不会对一直隐匿于暗处有所抵触,执行起任务来也必然更加果断干脆。”   比如刺杀、卧底这样的任务,若是由那些羽林军来,他们说不定会被人认出,但是那些无名无姓的孤儿来做不一样了,他们无牵无挂,就算被抓住了,也不会被人捏住软肋泄露机密。   话毕,封元又对着陛下作揖行礼,心中是真正的叹服,陛下虽然年少天真,但着实聪慧,且考虑事情也越发周到,他原先把陛下想得太复杂,后来却将陛下想得太简单了。   并不知道封元心中所想的皇帝陛下,见封元高兴,也露出了笑容,心道:朕猜得没错,封元果然是担心朕撤了暗部,现在有了那些孤儿充入暗部,封元手里头又有人了,果然变高兴了。   这一君一臣,心中所想南辕北辙,竟奇异地达成了相同的结局。   处理完一天的事务,又照例去暖阁锻炼了一番,离开之前还让高公公给自己量了身高,看着自己毫无变化的身高,皇帝陛下重重叹息一声,然后就去飞鸾宫了。   用过晚膳,夫妻俩又交流了一番今日各自做了什么。   皇帝陛下听见爱妃兴奋地说今天有好多百姓给她送行,也不禁露出了几分羡慕来。   “这大概就是一心先生所说的万民归心了吧!”   姚燕燕点头,握住陛下的手道:“陛下,原来得到民心也并不难啊!我都能做到,你肯定也能的!一心先生说过,要是能聚集全国民心,那就算有强敌来打也不用怕,有那么多百姓护着咱们呢!”   皇帝陛下点头,“所以除了练兵对抗陈国意外,咱们还要收拢民心。”说着,他眼睛一亮,“要是能把陈国民心收拢到咱们齐国,那陈国岂不是不攻自破?”   此前两人只想着在陈国这个强大敌人攻打过来时保住身家性命,这还是第一次大胆地想要去攻占陈国呢!   两人激动极了,躺在床上开始小声商量怎么搞定民心,说着说着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白天跟姚家夫妇说了太多话,姚燕燕这天晚上竟然梦见了小时候,还在姚李氏手里挣扎求生的时候。   她在梦里回到了七岁那年的夏天,姚李氏让她顶着个装满了水的盆子在太阳底下罚站,天很热,她没有鞋子穿,被铺着石板的地面烫得受不了,只是微微晃了一下,头上的水盆就洒出水来,被一旁监视的嬷嬷举着藤条抽打。   她小时候心气儿莫名地高,索性直接泼了那嬷嬷满脸的水,又拿水盆子砸了那嬷嬷一头,然后跑去了娘亲那里,可惜,她的娘生性懦弱,并没能保护她,她只告诉她,不要和主母作对,不要和嫡姐争,你是庶出的,你要听话,你要让主母喜欢你,将来主母才会给一门好姻缘。   好姻缘都是姚嫣嫣的,姚燕燕并不相信姚李氏会对她好。她打从一出生就和那个家庭格格不入,父亲骂她忤逆,主母憎她不懂规矩,娘亲觉得她性子野不听话,她仿佛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爱妃……”   这一道声音好似破开迷雾的阳光,瞬间将她从噩梦里解救了出来,姚燕燕清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温柔地去看陛下。   就见他侧躺着面对着自己,一边睡,一边喃喃自语着什么。   哎,陛下真是太爱我了,梦里也在喊我。   姚燕燕这么想着,就凑过去,耳朵抵在陛下嘴边,想听听他说什么梦话。   只听陛下喃喃道:“爱妃……不要……不要抢朕猪蹄……”   姚燕燕:……   她冷静了一下,然后抓起陛下的手指,塞到他自己嘴里。 第72章   鸟雀啾啾, 旭日东升, 又是新的一天。   京郊的两座坟墓前, 迎来了一对少年男女。   两人皆是一身素衣,少年用白色发带将头发束起, 少女则在鬓边插了一支白花,两人手中提了白烛纸钱等物,显然是来祭拜的。   这两人, 正是兰梦诗和兰梦征。   二人取出白烛线香、贡品和纸钱,点燃后便在两座坟墓前跪了下来,这两座坟墓, 一座是他们为伯父宣威将军建立的衣冠冢,一座是埋了他们父母骨灰的合葬墓。   姐弟俩插上线香, 又对着坟墓磕了几个头, 然后一齐开口道:“爹、娘, 大伯,章贼已经下了大狱, 陛下已经为你们平反了!”   兰梦诗看着眼前这两座新坟, 哽咽道:“爹、娘、大伯,你们看到了吗?我和弟弟现在过得很好, 陛下是一位明君, 弟弟现在在羽林军中, 陛下说让他担任龙卫军的统领,明天弟弟就要跟着陈统领去训练兵士了。”   兰梦征眼圈发红,也道:“姐姐说得没错, 陛下很器重我,还说将整支龙卫军都交给我训练……对了,我最近看了不少兵书,现在对练兵一道已经有些心得,你们放心,孩儿一定为陛下尽忠,你们在天有灵,也保佑陛下和娘娘,保佑大齐。”   兰梦诗又磕了个头,含着泪笑道:“弟弟说得对,爹、娘、大伯,你们在天有灵,保佑陛下和娘娘,保佑大齐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再也没有贪官污吏!”   姐弟俩又磕了几个头,在坟前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离开这个地方。   回去时,姐姐坐在马车里,弟弟坐在前面赶车。   看着弟弟这两个月来变得越发坚毅的背影,兰梦诗叮嘱道:“明天你可一定要好好给陛下办差,不能因为当上了统领就忘了形,须知咱们有现在的日子,都是多亏了陛下和娘娘。”   兰梦征没有回头,只点头道:“姐,我知道了。”筹备龙卫军一事陛下年前就交给了翰林院大学士,结果到现在都过去两三个月了,那林甫正才征到了四十个人,他现在虽然是个统领,可明天还要自己去征兵。   不过兰梦征没有任何怨言,反而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他和姐姐能报仇,还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过,全是陛下和娘娘的恩赐,他一定要好好努力,才能报答陛下和娘娘。   这样想着,兰梦征赶车的速度更快了,打算早点回去和陈统领商量明日要如何征兵。   只是进城时,他不得不放慢速度,因为城门口聚集了不少人,最引人注目的,却是走在中间的一男一女,那两人都穿着灰扑扑的布衣,手上脚上都锁着镣铐,瞧着十分狼狈。正被两个官差押着走出城门。   因为镣铐的缘故,他们走得有些慢,每走一步身上的铁链都会发出动静,引得附近经过的百姓纷纷将目光投了过去。   “那是什么罪犯?”   “是要流放到边关的,听说那男人是章贼的门生,以前帮着章贼干了不少坏事,本来是要斩首的,后来他供出了一些章贼的罪证,才改了判决。”   “那女子是谁?嘶,脸上划了那么大一道疤,好好一张脸都毁了。”   兰梦征的马车停在城门口,等着入城,就多看了两眼,他姐姐掀开马车帘子,也瞧见了那两人,便道:“那是……赵昌吧!”   兰梦征点头,兰梦诗看了一眼跟着赵昌一起被押送出城的女子,惊讶道:“这就是那名与娘娘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她的脸……”   兰梦征低声道:“这脸是她自己划伤的。”   兰梦征这么一说,兰梦诗也明白了过来,经历过家破人亡的变故,又有这几个月来的历练,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天真无知的知县千金了。她毫不怀疑弟弟说的话,因为那女子生了一张和贵妃娘娘如此相似的脸,又是这样的身份,倘若她自己不毁容,没有人会容许她活下去,便是陛下和贵妃娘娘心善,想要留她一命,那些一心辅佐陛下的臣子,也会暗中动手了结她的性命。现在这女子自己毁了容,倒显得聪明又果决,也够狠。   想到这里,兰梦诗对那女子不由起了两分欣赏,不过对于这种助纣为虐、甚至差点害了娘娘和陛下的女人,她的憎恶终究是要远远超过欣赏的。   挡在前面的马车已经入城了,兰家姐弟的马车便又一次动了起来。   兰梦征驱赶着马车驶入城中,却一心二用地思考起了别的事情。方才他看到赵昌狼狈的样子,就想起了在望城山的那天晚上,他跳下枯井,顺着密道追击刺客时的情景。   章宰相受了伤,他那样的人又不善于隐匿行迹,行踪被一路流淌的鲜血泄露得一干二净。因此他是最先被抓的,保护他的那几个刺客也被他带着羽林军歼灭。而那时候,兰梦征没有直接回去复命,而是带着一队人马沿着密道追出去,果然又遇到了另一批刺客,那些人身上穿着不起眼的灰色布衣,却个个都是身手极佳的健壮汉子,其中有一人虎背熊腰、目光如炬,明显是那群刺客的领头人物,兰梦征提着长剑和那人过了几招,虎口就被对方的力气震得微微发麻,最后还是被那人逃了。   后来兰梦征才知道,那人是边关大将孙不平,正是和章宰相合谋造反的另一人。在袁将军带兵围剿时,孙不平舍弃剩余的部下,带了几百人逃走,没想到竟然跑去了望城山。   现在通缉令已经发了出去,却不知何时才能抓到孙不平那奸贼?   不过现在多想无益,最要紧的,还是先筹建龙卫军。   思及此,兰梦征坚定了眼神,一甩马鞭,马儿嘚嘚嘚,拖着车厢,在城中宽敞的道路上奔跑起来。   而这时候,今日的早朝也结束了。   百官战战兢兢等着陛下离开,才敢迈出步子。   自从章宰相下马以后,朝中局势彻底翻转,许多原先站在章宰相那边的朝臣被撤职治罪,原先的御史一职被撤,成立了监察司。如今在朝堂上的这些官员,要么是之前一直保持中立的翰林院,要么是早早投效陛下的袁将军一派,要么就是原先一直在章宰相麾下,却被章宰相的嫡系人马压制在最底层的那些人。   压在头顶的阴云没了,十几年没动过的位置也往上提了提,按理说这些人应该喜出望外,可事实是,他们每天上朝都过得战战兢兢,生怕什么时候自己头顶的乌纱帽就没了,因此他们办差时兢兢业业,不敢出半点差池,至于像章宰相那样贪墨受贿,更是想都不敢想,没见监察司那帮人还杵着吗?说不定哪天一个不注意,就被监察司的人抓住把柄,届时不但官位没了,全部家产还要被查抄。   好不容易摆脱了章宰相的压制,好不容易升了品级,他们可不想再回到以前的日子了。   而翰林院的人,在得知陛下要提前开科后,也大大松了口气。   年前陛下将筹备龙卫军一事交给了林甫正,可翰林院的人就不是办那块事儿的料,林甫正殚精竭虑地干活,事情却办得一塌糊涂,后来见陛下将此事挪给了羽林军中一位新起之秀兰梦征,不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把心提得更高了。   现在好了,陛下要提前开科,翰林院的人总算能派上用场了,总算不用担心头顶官帽被撤了,林甫正下朝时走路都生风了。   而殿试时,他听见陛下要把考生全都放进后宫里,吓得连胡子都险些逃命去,这便是后话了。   朝中臣子在想什么,陛下没功夫去管更懒得去管,他现在正被林大儒押着做功课呢!   自从立志要当明君后,皇帝陛下发现自己越来越忙,以前还能赶上天黑前回到飞鸾宫,现在连和爱妃一起用个晚膳都赶不上了。   不过很快,他连思念爱妃的时间都没有了,一边不自觉摩挲着手指上的牙印,他一边集中注意力,认真听林大儒讲课。   而被陛下挂念着的姚燕燕,此时已经将顾昭容的家人接进了宫中。   那对母子果然是顾昭容的母亲和哥哥,那日顾昭容的母亲病得晕倒在路边,被送去医馆后,是陛下的侍卫帮忙付了诊金安顿好了两人。   顾昭容进宫已经半年多了,因为路途遥远,只跟家人通过三次信,这次亲眼见到家人,又惊又喜之下,不禁流出了泪水。   姚燕燕坐在一边,看着他们抱成一团的画面,不由有些羡慕,她的生父不是个好东西,她的亲娘在被卖了以后没多久,就过世了……   不过她现在有陛下!想到陛下,姚燕燕刚刚升起的那一点伤感立刻就没了。   顾昭容问他们,为何突然来到京城,事先也不给她递信,如果顾昭容知道母亲兄长要来,绝对不会让他们落魄到流落街头。   提起这事,顾昭容的兄长犹豫地看了坐在高座的姚燕燕一眼,才道:“家乡出了瘟疫,我们是不得已,逃难出来的。”   菖州出了瘟疫?上辈子她和陛下怎么不知道?   姚燕燕听到这事儿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陛下的小金库要保不住了。 第四卷 纳钱粮 第73章   听见兄长说家乡出了瘟疫, 顾昭容也是一惊, 着急问道:“怎么会这样?我在京城里没有听见半点风声。”   顾从之眼里露出几分愤恨来, 道:“菖州本地的地方官封锁了消息,我们往外送信根本送不出来。我和娘是花费了不少银两, 打点了守城兵士,才能半夜跑出来的。”   坐在一旁的姚燕燕听他这么说,柳眉倒竖, 怒道:“岂有此理,那菖州的地方官居然敢隐瞒疫情,这不是给朝廷找麻烦吗?”   顾刘氏抹了把眼泪, 哭道:“还请娘娘做主,此事一定要禀报陛下啊!”一个在她身边服侍了好多年的嬷嬷也染病去了, 顾刘氏当时伤心得险些晕厥过去。   姚燕燕点头, 起身对顾刘氏道:“你们放心, 我现在就去找陛下。”又对顾昭容道:“你先安顿好家人。”   顾昭容感激地跪了下去,“谢谢娘娘。”   姚燕燕看顾昭容感激得差点给她磕头的样子, 不由想到了昨日城中百姓为她送行的场面, 她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只要你给本宫和陛下多做点好吃的就行了。”   顾昭容闻言, 立刻答应了下来。   姚燕燕便去了御书房。   在去御书房的路上, 她心里有点纠结。虽然查抄了章宰相一系人马后, 给国库添了不少收入,但是陛下要练兵养兵、要打造武器,还要减免赋税, 再加上朝臣俸禄,宫中用度等等,这钱看着多,其实也不经花,而常州闹出了瘟疫,地方官还隐瞒不报,这治理疫病总得用药用粮吧,这些可都是钱呐!   万一国库的钱不够用,陛下的小金库岂不是保不住了?   想到陛下跟只要过冬的小动物似的拼命存钱的样子,姚燕燕就有些于心不忍。   但如果真的要动用到陛下的小金库,那她再不忍也必须劝着,银子没了可以再赚,百姓要是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抬轿的宫人行得快,姚燕燕这一思量间,御书房就到了。   她提着裙子下了轿子,踏着御书房前的石阶走到门前,往里头望去,满以为会看到陛下奋笔疾书认真批阅奏章的场面,结果,御书房那张桌案后,却没有陛下的身影。   她问守门的小太监,“陛下呢?”   那小太监低声道:“娘娘,陛下在内间休息,陛下交代了,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姚燕燕是任何人吗?那当然不是。   于是她抬手挥开正欲劝阻的小太监,直接大步踏进了御书房内,一边往内间走一边还在想,这都快到傍晚了,陛下怎么会在这时候休息?   御书房内,瑞兽香炉上头烟气袅袅,散发出一股清淡宜人的香气,姚燕燕一身胭脂色宫装,长长的裙摆从地面拖过时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她还未走到内间,就听见里头发出抽屉被关上的一道细响。   陛下在干嘛呢?姚燕燕轻轻走过去,转过锦绣山河屏风,就瞧见陛下躺在内间的软塌上。   他外衫未脱,身上就盖了一条薄毯,英俊的脸庞上,一双凤眼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盖着,呼吸清浅,胸膛微微起伏,看上去已经睡熟了。   姚燕燕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哎,看来是我来得不是时候,陛下居然睡着了。”   躺在榻上的皇帝陛下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玉雕。   姚燕燕走到陛下面前坐下,托腮看着陛下那张白玉无瑕似的脸,忽然目光一动,自言自语道:“趁陛下现在睡着了,我来捉弄一下他!”   姚燕燕这句话落下,就看见陛下放在身侧的一根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她假作不知,她站起来,在内间走了几步,做出逡巡内间寻找东西的模样,一边看一边道:“我要怎么捉弄陛下好呢?挠他咯吱窝?”   她嘴里这么说,目光却牢牢盯着陛下,见他一动不动,她笑了一下,又道:“不好,陛下睡熟了,挠他咯吱窝不好玩。不如……用羽毛挠他脚心?”   陛下垂在身侧的手又动了一下,姚燕燕忍着不笑,又摇头道:“不好,万一陛下醒过来发现怎么办?给陛下穿鞋子可来不及啊!”   姚燕燕说着慢慢走到陛下身边坐下,俯身捏起了自己的几缕头发,开始在陛下的鼻尖扫来扫去,扫来扫去。   陛下的脸一动不动,放在身侧的手指却忍不住动了好几下。   姚燕燕瞧见了,憋着笑,扫了好几下,等到陛下眉头忍不住隐隐抽动时,她终于停了下来,叹口气道:“哎,看来陛下是真的睡着了,那我就不捉弄他了。”   见陛下眉头舒展,一动不动,仿佛放心下来的样子。姚燕燕憋着笑,努力用正经的口气道:“嗯,既然陛下睡着了,那我找本书看吧!”   她的目光投向了陛下床边的金丝楠木柜上,那柜子做的精巧,下面有支撑柜子的四只脚,上面分成三层,前两层是绘着仙人送子图的抽屉,第三层是小巧的多宝架,那多宝架上,还摆了几只精巧的小玉雕。   她一边走向那柜子,作势要打开抽屉,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个抽屉里,不知道放了什么……”   皇帝陛下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余光瞥向姚燕燕,见爱妃一只手按在那抽屉拉环上,眼看就要拉开了,立刻睁开了眼睛,喊道:“爱妃!”   姚燕燕转过头,惊讶地看向皇帝,“陛下,您不是睡着了吗?”   皇帝陛下眼睛眨都不眨一下,道:“朕睡梦中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芬芳,猜测是爱妃来了,便醒了。”   陛下最近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姚燕燕睨他一眼,放弃了那个抽屉,侧身坐到软塌边,也没再耽搁,便把菖州发了瘟疫的事情说了。   皇帝陛下听到“瘟疫”这两个字,便皱了眉头。身在宫中,两人其实都不晓得瘟疫能有多可怕,只是在听到这两个字后,便下意识地有了不妙的预感。因为以往每次闹疫情,朝廷都要支出好多银钱前去灾区,对于皇帝陛下和姚燕燕来说,需要好多钱才能解决的问题,一定十分严重。   皇帝陛下问:“消息属实吗?”   姚燕燕道:“应当是真的,看顾昭容母亲和兄长的样子,不像是说谎。”   皇帝陛下道:“菖州离京城这么远,既然他们逃了出来,为何不同沿途州县地方官通报?”   这个姚燕燕倒是忘了问,她道:“不过我看那对母亲的神情,这事儿应当是真的。陛下,还是赶紧问问一心先生吧!”   皇帝陛下点头,赶紧把一心先生召了过来。   章宰相的谋逆案还有些尾巴没扫完,封元正在刑部审理,听到陛下急急召见,也不敢怠慢,而是赶紧就从刑部赶了过来。   他一来,皇帝就将菖州可能发生瘟疫一事说了。   封元闻言,脸色也凝重起来,道:“顾昭容的家人没道理也没胆子欺君,他们母子二人一路奔波到京城,却不敢将消息通报给沿途州县,想来是在这上面吃了亏,陛下,微臣猜测,菖州及其附近州县的官员,应当已经勾结到一处,这事儿得赶紧派人去查查,越快越好,否则疫情只会越发严重。”   皇帝陛下见连封元这样的聪明人也神情凝重,连忙召见了顾从之母子,一直到见了天子,顾从之才说出所有实话,他直言,他们逃出菖州后便要去昌州府衙诉说疫情,未料还没进杨州府衙,就看见常州刺史身边的人从杨州府衙当中出来,而一路上还有人暗中追查他们母子,他们再不敢大意,扔掉了所有值钱的首饰衣裳,只做普通百姓打扮,一路颠沛流离,日夜兼程,才赶到京城来,却不想刚刚到达京城,身子一向硬朗的母亲却病倒了,而他们的身份文书又丢了,这才耽搁了几天。   听到顾从之的话,封元道:“陛下,此事拖不得,得赶紧派人去菖州才行。”治下州县出了瘟疫,当地刺史可是要被治罪的,那菖州刺史为了瞒下此事,不知会害死多少百姓。   皇帝陛下立刻点头,依照封元的建议拟了圣旨,派了人带上兵马先赶去常州,又下令开国库让人赶紧准备银两粮食送去菖州。   这事儿才算是告一段落。   等到陛下忙完,抬头一看,才发现外头天已经黑了,肚子里也一阵阵叫,是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了。   他正要招呼爱妃一起用膳,忽然发现身边没了爱妃的身影,皇帝陛下疑惑地一歪头,想起了什么,连忙几步走进了内室,就见爱妃拉开了软塌旁的那个抽屉,拿出了里头那本书。   皇帝陛下惊得一声大喝,“爱妃,不要!”   做贼心虚的姚燕燕被吓了一跳,手上一个哆嗦,那本书哗的一声掉到了地上,页面翻开,正露出一对男女衣裳不整、交叠着坐在秋千上的图,正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春宫。   姚燕燕:……   她痛心疾首,陛下何时变得如此重口! 第74章   御书房中瞬间陷入一片可怕的静默当中。   姚燕燕与陛下站在御书房内室面面相觑, 中间隔着一本春宫画册, 画册上还有两个小人在荡秋千, 仿佛在对两人说,来呀, 一起快活呀~   姚燕燕眼神古怪地盯着陛下看了半晌,就见陛下脸上的表情从震惊、恐慌、心虚、忐忑逐渐变成了平静,然后……他居然理直气壮起来了。   只见皇帝陛下挺起胸膛, 眼神在室内乱转,就是不去看姚燕燕,他道:“朕……朕平日里政务繁忙, 偷空看会儿闲书怎么了?”   说着,他一脸“爱妃小题大做”的模样, 弯腰捡起了那本画册, 收进了怀里。   然而紧紧盯着他的姚燕燕, 还是看到了陛下捡起那画册时微微有些颤抖的手,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陛下脸上的理直气壮都是装出来的, 他现在心里肯定怂的很。   姚燕燕松了口气, 吓死她了,她差点以为她可爱又迷人的陛下, 变成了黄橙橙的老司机。   话说老司机是啥?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姚燕燕就不去纠结了。   不过, 她是绝对不会允许陛下看完这种小黄书,然后把那里头的手段用到她身上的!姚燕燕现在一想到秋千,就觉得头皮发麻, 陛下现在为了长高,锻炼得特别勤快,身上的小软肉全都没了,体力也越来越好,姚燕燕觉得自己本来就不够他折腾的,要是陛下哪天兴起非要缠着她,然后她把持不住……   姚燕燕控制不住地想到那个秋千,就觉得脸皮都烫了起来。   好气啊,究竟是谁给陛下这种小黄书的?   姚燕燕正纠结着呢,皇帝陛下趁她不注意,悄悄后退了几步,赶紧把春宫册换个地方藏了。那鬼鬼祟祟的模样仿佛一个偷藏私房钱的小丈夫。   姚燕燕装作没看到,在陛下藏好后突然问,“陛下,这书,是谁给你的?”   皇帝陛下毫不犹豫地就把高公公出卖了,说完他又假装不在意地问,“爱妃问这个作甚?”   姚燕燕干笑道:“臣妾是觉得,这书看着还挺有意思的。”   皇帝陛下闻言,愣了一下,最后那点心虚散去,惊喜地握住爱妃的手,“没想到爱妃也喜欢这个,果然是朕的知音!”说着就把自己珍藏的画册都找了出来,拉着爱妃一起学习。   姚燕燕瞧见陛下从御书房各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十几本小画册,惊得目瞪口呆,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陛下拉着趴到软塌上,说要跟她一起观赏这些“奇书”。   姚燕燕:……   陛下,臣妾一点都不想看啊!这些简陋的图画一点都不好看,一点都没人真人刺激!   次日,上完早朝,又辛辛苦苦苦批阅了一上午奏章的皇帝陛下,正打算找那本昨天没看完的画册再观摩观摩,然后就发现,他藏在御书房里所有的小书都不见了……   ***   三日后的正午,一匹马飞快冲入了京城,将常州瘟疫属实的消息带入了朝廷。   这是监察司昼夜兼程、不停换马换人带回来的消息,朝野震动,也幸好陛下早已做好了安排,带兵前往常州的钦差已经在半道上,而户部这边也清算出了应付这场瘟疫需要耗费的银两药粮,由两千兵马押送着前往常州。   皇帝陛下坐在御书房内,听着户部尚书等人的汇报,只觉得心里疼得一抽一抽的。   “你们说,国库没有钱了?”   户部尚书见陛下冷着一张脸坐在那里,英俊的眉目间满是郁色,顿时怕得两股战战,却还是如实道:“是。”生怕陛下怪罪,户部尚书连忙将缘由都说了一通,原来早在年前,国库就很是吃紧了,章宰相谋反后,查抄了相府及其嫡系官员的家产,虽然拿到了八十万两黄金,但是这些钱里头,光是筹建龙卫军、练兵养兵,以及宫中用度就花费了大半,更别提还有百官俸禄、边疆将士的粮饷等等等等,到处都得用钱。最后剩下的那点钱,为了镇压常州的瘟神,也给掏出来了。   听到那些解释后,皇帝陛下沉默了一会儿,不敢置信地问:“赋税呢?朝廷这几年半点赋税都没收上?”   户部尚书战战兢兢地解释了原因,原来先前章宰相把持朝政,那些地方官为了给宰相送礼,较着劲贪污受贿,百姓日子本来就过得苦,赋税自然就收不上来,甚至还有些百姓为了交上赋税卖掉田地的……而今年章宰相下马,陛下又减免了八成赋税,国库自然……就更穷了。   皇帝陛下原本还想着能不能从国库里再挪些钱到自己的小金库里,现在听见国库竟然给掏空了,心情顿时复杂难言,他疲惫地摆了摆手,看向封元,指望这个聪明人能赶紧想个赚钱的法子来。   封元却抚须一笑,意有所指道:“陛下,您莫不是忘了,国库还有五十万两金。”   皇帝陛下:……   不,那不是国库的,那是朕的!   知道陛下现在不情愿,封元也不急,而是道:“陛下,如今已是三月,正是春种的时节,农事是社稷根本,今年又是陛下第一年亲自主持朝政,若是陛下能带领百官前往京郊,亲自举行籍田礼,那陛下在百姓心目中的威望必定能更上一层楼。”   所谓籍田礼,便是天子带领百官,在庶民面前亲自耕一次田,不仅能起到劝民事农的作用,还能收拢民心,传扬天子仁善爱民的美名。   不过近百年来,籍田礼基本已经废去,若是陛下能亲自举行一次籍田礼,所起到的效果必然非同凡响。   然而皇帝陛下一听到要让他去耕田,立刻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要他跟那些农民一样,踩在脏兮兮的泥地里种田,他才不要!反正就是拒绝。   封元劝了好一会儿,不仅没劝动,还听见皇帝陛下道:“反正那些庶民也不认得朕,不如找人穿上龙袍假扮成朕,让他去举行籍田礼好了!”   封元:……   若是林大儒在,听见这话,怕是会气得失去理智以下犯上。   见陛下油盐不进,封元叹了口气,没有再劝,他看起来似乎忘记了籍田礼这回事,跟陛下商议起了其他国事,等到黄昏降临时,他起身告退,却没有出宫,而是去求见了姚妃娘娘。   “娘娘,此事,就托付予您了。”封元拱手道。   姚燕燕点头,郑重其事道:“先生放心,本宫一定会好好劝说陛下的。”   等到封元离开,姚燕燕让宫人提着顾昭容做好的饭菜,跑到了紫宸殿中开始等待陛下回来。   在此期间,她去翻了陛下的小金库,发现大床后柜子里的三十万两金票子和一些金银珠宝还在,又跑到陛下床上捣鼓了一阵,找到了陛下藏在床头暗格里的二十万两银票。就是陛下从章老头家里抄出来的五十万两不知道藏哪里了。   不过姚燕燕并不着急,听到外头宫人行礼的动静后,她从床上下来,走到外间,在陛下刚刚踏入紫宸殿时便立刻扑了上去,娇娇柔柔地靠在陛下怀里撒娇,“陛下,一日不见,臣妾瞧着,您比昨日更英武霸气了呢!”   爱妃许久没有这样靠在他怀里撒娇了,听着爱妃又软又甜的嗓音,皇帝陛下有些飘飘然,瞬间忘了质问春宫图册的事儿,揽着爱妃施施然进了紫宸殿,笑道:“看来朕这些时日来的勤学苦练果真有效。”   姚燕燕闻言,摸了陛下腹部一把,发现陛下的腹部现在已经变得有点硬了,说不定再过几天,腹肌都要出来了,心里又高兴又有些怅然,不过她没忘了今天的计划,抬头亲了陛下脸颊一口,就拉着陛下在饭桌前坐下。   她使出了浑身解数,在饭桌上哄得陛下眉开眼笑,等到陛下酒饱饭足,正是最惬意的时候,便开口试探道:“陛下,臣妾记得您从章宰相家里可是抄出了五十万两黄金呢!臣妾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您放在哪里?拿给臣妾看看好不好?”   皇帝陛下听见爱妃要看,不疑有他,点头道:“五十万两黄金和另一些珠宝首饰,朕都放在库房里了,还没来得及挪地方呢,爱妃要看,朕这就带你过去。”说着,陛下就高兴道:“朕记得那里有一对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摆在爱妃床头当灯笼一定好看。”说着,陛下就站起身,要拉着爱妃过去。   却被姚燕燕拉住了,姚燕燕靠在陛下怀里,软软道:“陛下,那么多钱放在库房里,您又没地方花,不如……先挪给国库应应急?”   皇帝陛下面上的笑容消失了。   姚燕燕抬头看他,见他面颊微微鼓着,明显不愿意,便伸出手指,在他锁骨处不停地摸来摸去,摸得陛下心都软了,才劝道:“陛下,先有国才有家,只有国库充盈了,您的金库才能越来越大不是?您就当是借给国库的,让国库给您打欠条,等到国库以后有钱了,连本带利地还给您,这钱……不还是您的吗?”   “再说了,现在常州生了瘟疫,要赶走瘟神可是要花不少钱的,国库要是没钱,对付不了瘟神,那岂不是要死很多百姓的,到时候谁来给您干活盖园子?”   听到干活盖园子,皇帝陛下的神情已经有些松动了。   姚燕燕再接再厉,娇嗔地在陛下怀里亲了他好几口,又道:“陛下您不是说了嘛,要当明君给臣妾看,臣妾就想看大家对您歌功颂德,您可是臣妾的丈夫,那些人夸您,不就是在夸臣妾吗?”   温香软玉在怀,又是这般娇言蜜语,皇帝陛下低头对着爱妃媚意流转的眸子,抵挡不住,终于还是闷闷地答应了,只是脸上那股肉痛的表情,怎么都掩饰不住。   而姚燕燕见他终于松口,立刻高兴地哒哒哒连亲了陛下好几口,终于令陛下露出了笑容。   见陛下笑了,姚燕燕瞬间自信爆棚,继续道:“陛下,臣妾还有一事要求您。”   皇帝陛下脸上笑容慢慢消失,有些想捂住耳朵,看着爱妃的眼神里竟然透出了几分谴责。   姚燕燕被他看得心虚,但是这事儿却是不得不提的,她试探地问:“陛下,还有关于籍田礼的事……”   皇帝陛下双手抱住爱妃腋下,将人从自己怀里提了起来,转身爬上了床,示意自己要睡觉了。   姚燕燕不肯放弃,她几步走过去,正要再劝。   却见陛下忽然从床上坐起来,身上披着被子,伸出右手抵住她额头,阻止她继续接近。   他盯着她,目光里满是拒绝,开口道:“你走开。” 第75章 迟到补更   姚燕燕额头被抵住的时候, 很是惊讶, 这可是陛下第一次拒接自己的靠近, 难道陛下……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姚燕燕盯着陛下看,却发现陛下根本就不看她, 而是微微歪着头,视线向上,不知道看向了哪处。   “陛下~~”她声音软软的, 显出几分委屈来。   但陛下这回似乎意志坚定,半天都没有主动上当的意思。姚燕燕心里有些忐忑起来,她后退了一步躲开陛下的右手, 想要绕到旁边爬上床,然而陛下虽然没有转过头看她, 但是无论她从哪个方向进攻, 他总能迅速伸出右手抵住她的额头阻止她接近。   姚燕燕这回确定, 陛下是真的生气了。   这下怎么办?只能哄着了。   她被抵住额头,没法靠近, 只能伸长了胳膊去碰陛下, 奈何她手没有陛下的长,无论她怎么努力往前伸胳膊, 都碰不到陛下一分一毫。   姚燕燕于是用力想把陛下的手掰开, 结果掰了一会儿, 竟然没掰动。   这次姚燕燕是真傻眼了,因为她从小力气就大,现在的力气更是堪比一名壮年男子, 要是对方人多她肯定没办法,但如果只是对付一个男人的话,她肯定不会吃亏,甚至能在出其不意之下反杀对方,毕竟没几个男人会对她这样美貌又纤弱的女子生出太大防备,可是如今的陛下是怎么回事?他的力气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大了?想到陛下这段时间的辛苦锻炼,姚燕燕心中感叹:原来勤学苦练是真的有效果的啊!连陛下这样的瘦弱的身板也能实现逆袭。   她的目光不由向下,瞄向了陛下裹在衣服下的肚子,说起来,他们也有好几日没有敦伦了,不知道陛下现在的腹肌出来没有。   皇帝陛下正气哼哼地想着要多惩罚爱妃一下呢,这次一定要让她长记性,否则威严何存?   然而他也就心软了那么一下,也就看了爱妃一眼而已,仅仅一眼,他就发现爱妃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下面,还盯了好久。   皇帝陛下立刻并紧了腿,目光警惕地看着她,“你想做甚?”   姚燕燕不明所以,她委屈道:“陛下,臣妾额头还被您抵着呢,臣妾能作甚?”   皇帝陛下一想也是,终于放松了警惕。   姚燕燕见他收回手,便立刻笑逐颜开地要挨过去,谁料她刚刚要动,陛下便又抬起手抵着她额头。   姚燕燕扁嘴,故作委屈地看着他。   皇帝陛下为了防止自己心软,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盯着虚空处冷酷道:“举行籍田礼的事,爱妃就不要劝了,朕是绝对不会去的!”要他撩起裤腿站在田地里搞得满手污泥浑身脏兮兮的,他才不干!   姚燕燕:“陛下,您不是答应过臣妾要当明君的吗?”   皇帝陛下是言而有信的,他点头道:“可是没有谁规定明君就一定要举行耕田礼啊?”   姚燕燕:……   陛下说得挺有道理我竟没法反驳。   皇帝陛下又道:“况且,为了当明君,朕连一半身家都贡献出去了,还有谁能比朕更像明君?”   姚燕燕:……   可是陛下,您贡献出去的那五十万两本来就该属于国库啊!   皇帝陛下也不傻,他显然知道自己那五十万两说是借给国库,但以国库如今入不敷出的情况,他那钱十年内是拿不回来了。这钱与其说是借出去,倒不如说是送出去的。   想到这里,他就郁闷不已,本来那笔钱他都打算要盖摘星楼了,还想给爱妃盖座新的飞鸾宫呢,现在好了,全都没了。而爱妃呢,不仅不懂他的一片苦心,竟然还帮着封元赶他下田干活,爱妃变了,不是从前的爱妃了!   皇帝陛下想到这里,就又有点生气起来。夜间睡觉时,还找出竹竿挡在大床中央,一人一边,警告爱妃不要过界。   姚燕燕看着陛下的行为,有些瞠目结合,但为了陛下的自尊心,她没敢把“幼稚”这两字说出口,只能点点头。   姚燕燕在内,皇帝陛下在外,两人分别在竹竿两边躺下后,姚燕燕看着睡在外头的陛下,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好奇地问:“陛下,这是竹竿又不是墙,万一臣妾睡着了,不小心滚到您那边去了,怎么办?”   皇帝陛下冷酷道:“那朕就把你推回去。”   姚燕燕:“那万一陛下滚到我这边来了怎么办?”   皇帝陛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叫人取来布条,把自己双脚和一只手绑在了床头和床尾的柱子上,剩下的一只手,应当是用来给自己解绑的。   姚燕燕围观了全程,惊得差点掉了下巴,没想到陛下能对自己这么狠。   皇帝陛下做完,得意地瞥了一眼姚燕燕,悠哉道:“爱妃,瞧见了没有。如果这样,朕还能滚到你那边去,那一定是你在暗中搞鬼。”   姚燕燕坐起身,幽幽道:“陛下怎知我要搞鬼?”   皇帝陛下愣了一下。   姚燕燕又道:“不过臣妾不是暗中,臣妾是光明正大地搞。”   话毕,姚燕燕在陛下震惊的目光中,猛地扑过去,一屁股坐在了陛下肚子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过剩下的一根布条,把陛下的另一只手也给绑了!   反正早在望城山时,陛下就已经知道了她的真面目,姚燕燕见装温柔装娇弱没作用了,索性就来硬的,她低头笑道:“陛下,臣妾方才说错了,臣妾不是搞鬼,臣妾是搞你。”   若是往日,陛下听了这暧昧不已的话,再瞧见如此主动的姚燕燕,应该会面红耳赤,眼神躲闪任她施为。可是现在,姚燕燕对上陛下的目光,却从他眼中看到了担心和害怕。   飞鸾宫内烛火摇曳,有风从窗外而来,吹得烟青色床幔流水般拂动。   姚燕燕奇怪地看着陛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自己还是那个美丽漂亮的姚贵妃以后,就暂时把这点怪异抛掉了。   她抬起手,纤细的手指勾开陛下的衣带,发现里面还有一层以后,非常奇怪,陛下怎么穿了两件寝衣?   “爱……爱妃,你要作甚?”   姚燕燕歪着脑袋,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道:“陛下,臣妾都好几天没能与陛下亲热了,陛下不想吗?”   躺在她身下的皇帝陛下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姚燕燕明明看出了他眼里的渴望,她还以为陛下会半推半就地从了呢,结果陛下竟然摇头拒绝了,“朕……朕今日不想。”   姚燕燕坚持道:“可是……臣妾想呀~~”她声音放得更娇更柔,眼波流转间满是勾人的媚意。说着就要去解开他的最后一层衣服。   谁知她的手还没伸到呢,陛下就根一株含羞草似的缩了缩,商量道:“爱妃,有话好好说,朕今日真的不想。”   姚燕燕目光审视地盯着他的脸看,口中却道:“可是陛下,您前两天不是还在找春宫图吗?”她娇言软语,面上含羞地在他身上蹭了蹭,果然发现他身体起了变化,于是诱惑道:“陛下,那日您给臣妾看的春宫图,就是有两个小人系着布条荡来荡去的那一页,臣妾特别喜欢,咱们来试试好不好?”   一个美人,一个心爱的美人,在烛光里娇娇怯怯地向你求欢,还是春宫图里的姿势,谁能拒绝?皇帝陛下被引诱得失了心神,差点就答应了。但是下一刻,他想起了什么,猛地咬了舌头,拒绝道:“不行!”   姚燕燕一愣。说起来,自从她骑在陛下身上后,陛下的表现就一直很奇怪,仿佛有些害怕她对他做那种事一样。为什么?都老夫老妻了,又不是个没经历过这事儿的童男子,陛下为何如此紧张?而且陛下已经有四五天没碰过她了。   陛下一定有事瞒着她!   姚燕燕心头笃定,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事儿的时候,她得赶紧让陛下答应籍田礼才行,要是拖太久,春耕都结束了。   姚燕燕冲鸭!考验你演技的时候到来了!   于是她酝酿了一会儿,看着陛下的眼睛里,慢慢泛起了泪花。   “呜呜……”姚燕燕捂着眼睛,从陛下身上起来,爬到竹竿那头,嘤嘤嘤哭了起来。   皇帝陛下懵了,他被绑着动不了,只能隔着竹竿扭头去看她,“爱妃,你怎么哭了?”   姚燕燕委屈道:“臣妾心里委屈,但臣妾不说。”   皇帝陛下急急道:“何人给你委屈受了?你跟朕说,朕砍他脑袋!”   姚燕燕委屈道:“臣妾若说是陛下让臣妾委屈了,陛下也砍了自己脑袋吗?”   皇帝陛下茫然地看着她。   姚燕燕转过身,用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面对着陛下,“陛下已经好几天未与我行夫妻之礼,方才臣妾不知羞耻地向你求欢,你却……陛下若是不喜欢臣妾了,就直说,臣妾拿根白绫吊死在飞鸾宫里,也好过将来看着陛下与其他女人恩爱欢好,臣妾不想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原来爱妃这么爱自己,如果自己不喜欢爱妃了,爱妃宁愿去死也不愿看着朕宠幸其他女子。皇帝陛下听了这番话,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却被绑在一时挣扎不开,只能哄着。   然而姚燕燕只是摇头,她用一对凝着泪珠的眼睛看他,烛光下凄美哀婉,如同诗词中苦苦等待马蹄声归来的佳人,“陛下怕都是在骗我,若陛下真的还喜爱臣妾,为何连这点恩宠都不肯赐予臣妾?”   皇帝陛下看着她说这样的话,心都简直要碎了,他解释道:“爱妃,不是朕不想,是……是朕不方便。”   姚燕燕苦笑道:“陛下一个男子,有何处不方便?”   皇帝陛下见哄不住,咬咬牙,道:“朕答应举行籍田礼了!”   姚燕燕不确定道:“陛下,你说都是真的?”   皇帝陛下立刻道:“真!当然都是真的!爱妃,你看,朕为了你,连下田耕地都愿意做了,这还不足以证明朕的真心吗?”   姚燕燕立刻破涕为笑,点头道:“足够了,那陛下什么时候举行籍田礼?”   皇帝陛下顿了一下,眼神闪烁,想要拖延,“朕……朕还没想好,得叫太史局看个好日子。”   姚燕燕扁扁嘴,作势又要哭。   皇帝陛下吓了一跳,连忙道:“后天,后天就举行籍田礼!你别哭,这事儿也得让下面人筹备不是?后天已经很快了!”   姚燕燕迟疑道:“陛下说真的?”   皇帝陛下:“朕一言九鼎!”   姚燕燕笑道:“那陛下说说,你哪里不方便?”   皇帝陛下:……   爱妃,朕错了,求放过o(╥﹏╥)o 第76章   姚燕燕凑过去, 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陛下看。   因为刚刚哭过一场, 她的一对眸子水汪汪的, 烛光下瞧着极为可怜可爱,皇帝陛下手指动了动, 想要将人揽在怀里好好亲几口,下一刻又发现自己现在被绑着,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憋屈感。   他小声求道:“爱妃, 帮朕解开好不好?”   姚燕燕坚定地摇头,“不好。”她伸出手指在陛下肚子上又戳又摸,不止如此, 还在他耳边亲吻吐息,直勾得陛下支起了小帐篷, 才笑道:“陛下, 你现在想不想呀?”   皇帝陛下喉结动了几下, 说道:“想。”话毕又立刻道:“但不行!”   头一次见到陛下如此执着,姚燕燕很是惊讶, 她认真地盯着陛下看了半晌, 目光从他的额头依次往下,路过他浓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透出淡淡红色的嘴唇, 最后落在他的下颌上。   陛下每天都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 下颌也刮得干干净净, 她摸了一把,连一点点胡茬都没感觉到,哦对了, 陛下现在才十八岁,说不定还没到长胡茬的年纪呢!她没忍住在他下颌上亲了一口。   然后趁陛下不注意,一把扯开了他最后一层衣服,明黄色的衣裳下,两块腹肌已经初具雏形,她戳了戳,有点硬,又有点弹。   姚燕燕惊叹道:“陛下,你真的练出腹肌啦!你又是穿两层寝衣,又是不肯与我亲热,我还以为你在肚子上装了个假腹肌呢!没想到真有了!”   皇帝陛下听了这话,觉得自己仿佛受到了侮辱,他冷哼一声,“爱妃以为朕每日去暖阁都是去睡觉的吗?”   姚燕燕不好意思道:“臣妾还以为您去暖阁看春宫呢!”   皇帝陛下:……   他下意识鼓了下脸颊,又觉得这样太没有大男子气概,于是憋了回去,只用眼睛瞪着爱妃,以此表达自己的愤怒。   皇帝陛下现在被绑着,可没办法伸出胳膊抵她额头了,于是姚燕燕对上陛下的冷眼,也毫不在意,反而还笑了下,她又凑近些,“所以陛下究竟是哪里不方便?”   皇帝陛下噎了下,那点怒气瞬间散了,见爱妃不依不饶地追问,他哼了哼,“反正朕可是为了你好,再过些天,你就能明白朕的苦心了。”   诶诶诶?姚燕燕惊讶地看着陛下,她没想到这事儿竟然与自己有关,更没想到陛下竟然也有能守住秘密的时候。   她看着陛下闭紧嘴巴,一副“任你严刑拷打,我都坚决不从”的模样,忍不住笑弯了眉眼,笑得止不住,倒在了陛下怀里。怕压疼了他,她又立刻起来,但也没有依照方才的约定,回到竹竿那头,而是挤在陛下身边,面对着陛下侧躺着,伸出胳膊抱住陛下。又因为陛下双手向上被绑在床头,她的头刚好蹭在陛下的腋下,脑袋一动,就碰到了陛下的咯吱窝,把陛下痒得忍不住往后缩。   姚燕燕见他躲,不由伸出手轻轻去挠他的咯吱窝,挠得陛下再也没法闭紧嘴巴,挠得陛下忍不住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她才笑着给陛下的双手解绑。   因为今晚闹出的这个事,皇帝陛下本来还有点别扭,但是方才被爱妃这么一弄,他的那点别扭劲儿顿时散了,不由笑着搂住爱妃,两人亲亲密密地躺在床上。   姚燕燕靠在他身边,抱着他的腰腹,轻声道:“陛下,你也知道,臣妾可是很小气的。但是既然陛下真的不愿说,臣妾也就不再逼你了。只是臣妾想让陛下知道,臣妾方才逗你,不是因为臣妾真的想知道陛下的秘密,而是因为臣妾担心你。”   闻言,皇帝陛下在爱妃肩上轻拍的动作顿住了。   只听姚燕燕继续道:“臣妾知道陛下心疼银子,臣妾感同身受,因为陛下以前说过,你的钱就是臣妾的钱,那银子也有臣妾的一半,眼见那么多银子就要送往国库去,臣妾也跟被挖肉一样疼啊!臣妾知道陛下爱洁,也知道让陛下站在泥地里耕田,陛下会很难受。若是大齐江山稳固,没有内忧外患,那臣妾自然也不愿意陛下去受那份苦。”   就是因为陛下爱洁,所以他当初才会说出惩罚兰梦征刷马桶这样的话,大抵在陛下心里,刷马桶比被打上十几鞭子还要难受。   姚燕燕搂紧了陛下,又轻声道:“但是一心先生告诉臣妾,北地如今尚且安稳,可是南地却是祸患重重,如果不能稳住民心,只怕南地那些百姓会落草为寇,到时候国内陷入动荡,又有陈国这样的强敌环伺在侧,臣妾怕啊,怕陛下陷入危险当中。”   皇帝陛下忍不住抱紧了她。   姚燕燕声音轻轻的,像是一丝丝风,就这么吹进了他心里,吹得整个心肠柔软成一汪水。   “陛下,你还记得吗?那日臣妾从宫外回来,有百姓沿路护送一事?那时候臣妾心里的感动,陛下大抵是没法体会的。臣妾也想让陛下受百姓真心爱戴、受万民敬仰。臣妾想让人人都觉得陛下是一位爱民如子的明君,将来陛下的名字会留在史书上,供后人代代瞻仰。臣妾希望,后世每一个提起陛下的人,都会由衷称赞。臣妾知道陛下没有流芳百世的心,可是臣妾爱你呀,所以臣妾希望喜欢陛下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甚至将来,这天下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人,都仰慕陛下,渴望追随陛下。到了那个时候,陛下无论走到哪里,都受人尊重,不会再有危险,不会受人轻视……所以臣妾才会答应一心先生的请求,才会求陛下答应捐出银两、举行籍田礼。”   说着,她忍不住笑了一下,“但臣妾没想到,陛下竟然还有事瞒着臣妾。不过呢,臣妾虽然小气,但有时候,也是可以假装几回大方的!”她抬头看他,笑容既甜美又有两分俏皮,“陛下不愿意说就不要说,只要这事儿不会伤害到陛下,臣妾就不会介意。”她眼睛直直地望着陛下,轻声问道:“陛下,你瞒着臣妾的这件事,会对你造成伤害吗?”   皇帝陛下忍不住抬起手,将爱妃的脑袋轻轻按在自己怀里,他抱她抱得更紧,声音里透着几分哽咽,道:“不会,朕跟你保证。”   姚燕燕笑得眉眼弯弯,“那臣妾就放心了。”   “嗯。”皇帝陛下闷闷地应了一声。   姚燕燕:“那陛下还要跟臣妾隔着竹竿睡觉吗?”   皇帝陛下在她眉心亲了一口,摇头抱紧她,“不要,朕再也不要了。”   姚燕燕嘴角弯起,靠在陛下怀里闭上了眼睛……   ***   第三日,皇帝亲自带领文武百官来到京城郊区的那一大片农田边,举行籍田礼。   城中百姓熙熙攘攘地站在外围观看,有半信半疑的,有吃惊的,还有一脸感叹的……人一多,便显得格外喧闹。   守卫在旁的兵士在农田外围站成一排,只是阻止百姓闯入田地中惊扰圣驾,而对那些百姓挤过来看热闹的行为却并不像以往一样呵斥和阻挠。   三月的天,艳阳高照。   百姓们站在田地边远远看着,就能瞧见那一身明黄龙袍、头戴冕冠的天子,在百官的拥护下,持着线香开始祭天,那祭天仪式上供奉的五牲祭品,看得一些农夫口水直流,心道皇帝连拜个天都这么阔绰,那一整头的烤猪、烤牛、烤羊等等,拉出去得卖多少银子啊!   祭天仪式过后,籍田礼正式开始。   围观百姓虽然瞧不清皇帝的脸,但是远远看见天子当真跟他们这些粗鄙农夫一样手持农具、迈入了田地之中,顿时觉得有一股热流涌进了身体里,说不清是什么复杂情绪。   京城居、大不易……   一些有钱有势的富豪乡绅还好,可是站在这里的绝大多数百姓,都是每日需为生计忙碌奔波的普通人,甚至有一些人是昨日听说了天子要举行籍田礼后,特意从附近的城镇赶来的。   他们眼前见到的这一幕,比无数人在他们耳边说多少遍“陛下爱民如子”都有用!   有人在百姓中道:“农事是国之根本,所以士农工商,农民才排在第二位。为了劝勉大家努力耕种,连陛下都亲自下了田地,我们这些种田的庄稼汉,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可也懂得忠义二字啊!”   看到这一幕的大多数农民,此刻心里都有这个想法,只是他们说不明白,在有人开了这个头以上,当即就有声音一片接一片地响起来……   封元站在陛下附近,看了一眼提着锄头、在县官指导下开始锄地的陛下,又看了一眼激动的百姓,不由老怀大慰,他侧身,朝着贵妃娘娘深深一礼,“臣在此谢过娘娘,若非娘娘劝诫,今日这场面,只怕臣永远也看不到啊!”心中却道:嘿!这枕边风果真厉害。   姚燕燕谦虚一笑,将封元扶起,笑道:“先生不必谢,这也是本宫的职责。”   两人说话时,陛下在县官的指导下,提起锄头,小心翼翼地挖了两下地,泥土翻开,从土地下面爬出了一条又黑又长、丑陋无比的虫子。   皇帝陛下脸上不由露出嫌恶来,他下意识想要扔掉锄头转身就走,却忽然听见周围传来百姓激动的呐喊声,他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那股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便被压了下去。   哼!不就是一条虫子么?朕堂堂一国天子,九五之尊,还怕治不了一条虫子。   于是皇帝陛下双眼一眯,提起锄头,狠辣绝情地将那条虫子砍成两半!   杀掉虫子以后,皇帝陛下正要用锄头将那虫子扫开,却见已经被他一分为二的虫子,竟然复活了!   不止如此,那虫子的头尾好像有了不同的意识,竟冲着相反的方向爬去。   皇帝陛下手上一哆嗦,又拿锄头砍了两下,这下子,他脸色更白了。   只见那虫子变成了四条,先后左右顺着他的锄头开始往上爬。   皇帝陛下僵住了,脸色苍白,额头冒汗。   ……   姚燕燕跟封元说了几句后,便又去看陛下,却见陛下手里握着锄头僵立在田地里,而旁边的县官则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姚燕燕瞧见陛下脸色不太对,也顾不得其他了,当下便提着裙子快步走到了陛下身边,“陛下?”   却见陛下低着头、白着脸,颤声道:“爱妃,有……有怪物……”   姚燕燕吓了一跳,顺着陛下的视线低头看去,只见四条黑长的东西,正一左一右沿着陛下的锄头往上爬。   好像是……被砍成了四条的蚯蚓? 第77章 加更加更   皇帝陛下平时就不爱去御花园玩, 更没见过蚯蚓这玩意儿, 但姚燕燕就不一样了, 她小时候没什么可玩的,每逢下雨, 就爱在门前挖土翻蚯蚓,这会儿见着了这四条慢慢爬动的蚯蚓,还感到有点亲切。   如果不是现在场合不对, 她都要蹲下去再挖出几条,然后跟陛下介绍一下这种虫子了。见陛下害怕,姚燕燕往前一步, 挡住那县官的视线,小声对陛下道:“陛下, 这是蚯蚓, 一种虫子而已, 不是什么怪物,土里常有的, 不用怕!”   说着, 她一手按在陛下握着锄头的手上。   这一下仿佛给了皇帝陛下力量,他镇定下来, 挥动锄头, 将那几段蚯蚓赶下去, 夫妻两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起挥动锄头,将面前的一小块土地翻了翻, 确定土壤松动后,姚燕燕从县官手里接过盛了种子的木碗,递到陛下面前,让陛下抓一把洒在刚刚翻好的土地里。   周围百姓目光紧紧追随着站在田地上的两人,忽然有一名百姓叫了出来,“那位娘娘我见过,就在前几天的朱雀大街上!”   一名百姓开口,跟着就有其他人陆续开口,声音混杂在一起,反而什么都听不清了,但是来到这里的每位朝臣都能感觉到百姓的激动与兴奋。   林儒海今日也来了,他年纪大了,不便下田,便住着手杖站在一旁观看,见到姚贵妃走过去与陛下一同耕种时,他目光深了深,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封元走进几步,向他行了一礼,道:“宰相大人可是在看贵妃娘娘?”   林儒海颔首,却没有说话。   封元又道:“宰相可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林儒海道:“贵妃娘娘的面相,瞧着不是能辅佐陛下的,可是为何……”林儒海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他学识丰富,自然也看过一些相面的书籍,从姚贵妃的面相来看,分明是个媚主的祸水红颜,可是她每次做的事,偏偏都是利于陛下,利于大齐的,这就叫他看不透了。   封元抚须道:“虽说相面之术,有一定的道理,可不也有句古话,叫不可以貌取人?下官瞧贵妃娘娘容貌虽太过姝丽,却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林儒海不由侧头仔细看他,“你的意思是……要上书奏请陛下立后?”   封元笑道:“正有此意。”   林儒海皱了下眉头。   封元又道:“昨日,陛下从皇室私库当中拨出五十万两黄金,捐入国库。这事儿,想必林宰相应当已经知道了。”皇室私库便是大齐历代皇帝自己的库房,属于皇室私产。莫说是大齐,便是数遍史书,也很少有皇帝从私库中拨出银两救济国库的。虽说陛下他让国库打了欠条。   林儒海点头,却听封元继续道:“那宰相可知,捐献银钱以及举行籍田礼的事,陛下原本是不同意的,全是多亏姚妃娘娘劝诫,才有今日的结果。”   林儒海恍然,看向姚贵妃的目光和蔼了许多,他颔首道:“你说得对,的确不可以貌取人。但……姚贵妃至今未有子嗣。虽说国不可无后,但若是过早推举姚贵妃为后,将来其他妃嫔生下陛下长子,那这嫡次尊卑,岂非要乱了套?”   先帝驾崩之时,便是因为没有嫡子,国内才会陷入动乱。如今大齐内忧外患,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   大齐与其他两国不同,因为所选妃嫔身份都不高,所以并不是秀女一入宫就选出皇后,而是在皇帝及朝臣们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后,选出最合适的一位,推举成为皇后。   现在的太后当年也是如此,可惜太后的孩子早夭,否则大齐现在,也不会是这种局面。   听了林儒海的话,封元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宰相觉得,现在可有比姚贵妃更合适的人选?”   林儒海固执道:“此事,还是等姚贵妃怀上龙胎再提吧!”   封元笑着看他一眼,不再作答。心中却道:如今这宫中,唯有姚贵妃受宠,怀上龙嗣还不是迟早的事。只是……贵妃入宫已经有好几个月,瞧着身体也康健,这龙嗣……也该来了吧!   皇帝和贵妃两人,在田地里折腾了良久,总算耕完了面前的一小块土地,接着,便有朝臣分成九人一列,提起锄头上田耕种……   待到籍田礼结束,已经到了正午时分,礼官宣布仪式完成,并有御厨将祭天的五牲当场宰割切碎,混入白米煮成肉粥,分发给在场观礼的所有百姓,现在虽说已经到了三月,但是天气还是有些冷的,一碗热腾腾的肉粥下肚,能让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   京城百姓虽然过得富足,但眼下已经到了午饭时辰,没有人会拒绝一碗热腾腾的肉粥,更何况这肉粥可是陛下祭天用的,说不定吃了还能沾点龙气,也受上天庇佑呢!   而在百姓分食肉粥时,皇帝陛下和姚燕燕,已经坐上了銮驾,返回宫中。   两人坐在马车里,跟随的百姓只能透过那明黄色的车帘,看到里头隐隐约约有两个相对而坐的身影,再多的,却是看不清了,但即便如此,百姓们心中依旧十分激动,当然,最高兴的还是农户们,他们今天不光围观了陛下亲自主持的籍田礼,还吃到了肉粥!   虽说一碗肉粥不值当什么,但这是陛下亲自赏下来的肉粥,意义就非同凡响了。更何况,大齐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举办过籍田礼了,陛下今年减免了赋税,又亲自举行了籍田礼,这不是说明,他们农户的地位还是很高的?是社稷的根本哩!   这样想着,那些田地上的庄稼汉们,挥动起锄头来只觉得更有力气了。   一粒粒种子被播下,随着时间,将在春风雨露中抽出新芽,长出一片覆盖郊野的绿意……   而被百姓们围观着的銮驾,正慢慢地往宫中行去。姚燕燕和陛下相对而坐,正给陛下讲她小时候挖蚯蚓的趣事儿。   “这蚯蚓可是很神奇的!”姚燕燕手指比了比,对陛下道:“切成几段都能活,不过农户很喜欢它们。”   皇帝陛下睁大眼睛问:“为什么?那么丑的东西也会有人喜欢?”   姚燕燕点头道:“那当然了,蚯蚓可以挖来当鱼饵钓鱼,留在田地还能帮百姓松土,陛下你还记得在麒麟山时吗?这东西虽然看着丑,但跟地瓜差不多,都是看起来丑,其实还挺有用的。”   她想了想,继续道:“不过也不是所有蚯蚓切成几段都能活,有的蚯蚓切成两段就死翘翘了,陛下今日挖到的那条蚯蚓,切成四段还活蹦乱跳的,估计能在蚯蚓里头称王称霸了!”   她说完这话,见陛下若有所思,好奇地问,“陛下在想什么?”   皇帝陛下一脸沉思,而后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发亮道:“爱妃,朕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姚燕燕更好奇了,“什么事?”   皇帝陛下比了比手指,道:“一条蚯蚓,不去动它,那它永远只能是一条,但如果有人切一下,就能变成两条蚯蚓。朕的小金库,一直不去动它,它就永远只能是一个小金库,但如果让小金库出去赚钱,那它就能像蚯蚓一样,变成好多个小金库!”他眼睛越来越亮,“爱妃你说朕想得对不对?”   姚燕燕拍手道:“有道理!陛下,您是皇帝!您可以找一些商人,让他们带着您的小金库,给您挣更多的钱啊!”   皇帝陛下握住了爱妃的手,激动道:“爱妃,你果真是朕的知音!”   这话音刚落,銮驾就停了下来,外头有侍卫喊道:“何人敢阻拦圣驾!”   …… 第78章   这是有人拦车?谁胆子这么大?   姚燕燕好奇地往外张望了一下, 因为天气渐渐暖和了, 现在马车上没有了厚的密不透风的帘子,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薄的纱帘,坐在马车上的人可以朦胧瞧见外头的景象。   不过马车前头, 还有数不清的兵士护卫,就算把这帘子掀了,也是看不到拦车的人的。   不一会儿, 高公公前来禀报,说是前头有两个青年男子拦道,对方自称是吴国人, 自负有些才学,因为仰慕陛下, 所以前来投效。   投效?姚燕燕和陛下对视一眼, 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奇。   姚燕燕喜道:“陛下, 才刚刚举行了籍田礼,就有人才找上门了, 这说明咱们做的这一切都是有用的啊!”   被爱妃的兴奋感染, 皇帝陛下面上也露出了喜悦,“这可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来投效, 还是吴国人!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朕的美名已经传播到吴国那边去了, 还把吴国的人才也给折服了!”   姚燕燕虽然觉得陛下的美名那么快就传遍吴国有些夸张, 不过眼下也没有别的解释了。她见陛下抬手,就要招那两人过来,连忙一把将人拦住。   皇帝陛下的双手被爱妃抱住, 疑惑地看她:“爱妃,怎么了?”   姚燕燕清了清嗓子,道:“陛下,你可是一国之君,就算再怎么高兴,也得克制一点。更何况,那两个人是什么人还不清楚呢,他们半路拦道其实是有些失礼的,您就这么随随便便招他们过来,将来,岂不是人人都觉得皇帝的车驾可以随便拦?这样下去,您的威仪何存?”   闻言,皇帝陛下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爱妃说得对,现在是他们来投效朕,朕可是皇帝,就算是吴国的使臣要来见朕,都要事先递上吴国君主的印信呢!朕哪儿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的?不过……”   皇帝陛下拧了下眉头,问她道:“那现在怎么办?万一这两个来自荐的真有才华,朕要是不见他们,岂不就错过两个能干的手下?”   姚燕燕轻笑道:“陛下,臣妾不是不让你见他们,是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易就见到你。”她在陛下的耳边嘀咕了几句,而后道:“陛下,您觉得这样如何?”   皇帝陛下越听眼睛越亮,忍不住将姚燕燕揽在怀里,笑道:“还是爱妃聪明,都听爱妃的。”   片刻后,御驾继续前行,而那两个拦路的吴国人则被一名内侍带着,跟在队伍最后头一道进了宫。   这两人面貌生得都不错,身高也相差无几,只是一人皮肤白皙,一人皮肤稍黑些。   肤色白皙的那人明显是个文人,身着宽袖素袍,并没有什么坠饰,瞧着极为朴素,只衣摆处画了几丛清雅的竹子,同他这个人一般斯文俊秀。   肤色稍黑的那人一身箭袖劲装,因为衣裳十分贴身的缘故,身上隆起的肌肉分外明显,相貌生得又十分英气,一看便是个武人。   作为前来投效的吴国人,两人的待遇还是不错的,验明身份后,就被安排在一辆马车里,跟着御驾一同入宫。   不过相貌英武的那名吴国人发现,这些齐国的兵士对待他们虽然客气,但明显带有几分警惕。他顿时有些不满,对同伴道:“白舟兄弟,我们是前来投效的,又不是来刺杀的,他们作甚这般戒备?”   被他换做白舟的男子摇头道:“修武,我早就同你说了,想要面见齐国皇帝,要先找门路结交一些齐国官员,再由他们引荐,你这般大大咧咧地跳出来拦路,也不怪他们警惕。”   葛修武道:“可若是按你的法子,咱们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见着皇帝?”   听着同伴这理直气壮的话,白舟无奈地一摇头。   马车驶入宫门后,两人就下了车,分别被人往相反的方向领去。   领走葛修武的,是一名羽林军。他被这名身披轻甲的羽林军带到了宫中一处校场上,一抬眼,便瞧见一个脱去轻甲,只着黑色箭袖长袍的少年人,提着一杆枪,站在校场中心等着他。   此人正是兰梦征。兰梦征天天都要早起训练龙卫军,因此今早并没有跟随圣驾前去京郊观礼,但陛下的銮驾还未回宫,他就收到消息,说有两个吴国人拦路自荐,一文一武,陛下命他考校这葛修武的功夫,而那名为白舟的文士,则由封先生考验。   见到葛修武,兰梦征心道:这吴国人,真是好生无礼,竟敢当街阻拦御驾,待我给他个教训!   然后他被教训了一顿。   一直到被葛修武卸去武器,整个人都被葛修武提起来摔到地上,兰梦征才痛得回过神来,他身子一个翻转,从地上起来,盯着葛修武的目光含着三分冰冷七分怒气。   葛修武见他不服气,哈哈笑道:“你们齐国的将军就这么不顶用?输了还不服气?小子,你多大了,拎起来轻得跟鸡仔似的。”   “你……”兰梦征气得要冲过去跟他再打一场,却被一旁围观的陈统领拦下。   陈统领到底年长些,不会像兰梦征那么冲动,他抱拳对葛修武道:“葛兄弟,兰统领再过三个月就十六了,他年轻气盛,还请你多多包涵。”这葛修武已经证实了自己的实力,如无意外,今后就是他们的同僚了,陈统领倒是不介意对他客气一些。   而葛修武,听见兰梦征还不到十六岁,顿时惊得瞪了瞪眼睛,他看这小子皮相稚嫩,但身量颇高,还以为至多小他个三五岁,没想到竟然比他小了十一岁!   已经满26岁的葛修武再看一眼兰梦征,越看就越觉得这位兰统领年纪小,面上顿时浮起了几分欺负了小孩子的窘迫感。   而白舟那边,此时也正接受着封元的考验。   不像葛修武那边动刀动枪的,白舟和封元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气氛十分随和。   封元道:“贵姓白,可是吴国冀都白氏出身?”   吴国冀都白氏相当有名,家族中出了不少风流名士,族中代代有人在吴国为官,就是放眼天下,也是十分有名望的家族了。   白舟拱手,不卑不亢说出自己的身世。原来这白舟是白氏旁支庶子,这白氏家族虽然势力庞大,但是绝大多数资源都向着主家嫡支靠拢,像他这样的旁支,还是庶子,就算身负才华,也不免遭受打压。   且吴国与齐国和陈国不同,吴国至今实行的都是九品中正制,全靠品评提拔官吏,以白舟的身份地位,便是学富五车,也很难有得到重用的机会,更何况如今的吴国君主行事昏聩,白舟不甘留在国内,索性和友人葛修武一起出来闯荡。   “早就听闻过大齐皇帝是一位明君,今日,舟与修武有幸在京郊观礼,远远望见陛下龙章凤姿、气度非凡,当下心生仰慕,决意舍弃国籍前来投效,所以冲动之下才拦了圣驾。还望大人勿怪。”   封元手里本来轻轻摇着蒲扇,听到这年轻人说仰慕陛下的相貌,便微微一顿,笑道:“不知白公子有何所长?”   白舟淡笑道:“舟对商贾之道颇有些心得。”   封元:……   见封元面带诧异,白舟道:“大人?”   封元笑道:“老夫只是想,陛下应当会很喜欢你。”   ***   在封元和兰梦征他们考校那两个吴国人时,姚燕燕和陛下回了飞鸾宫。   两人还没用午膳呢,美美地吃过顾昭容做的饭菜以后,陛下说要去御书房,就先离开了。姚燕燕则拉着顾昭容的手一顿夸,然后又问起她家人的事。   顾昭容腼腆道:“多谢娘娘关心,家母和家兄一切都好,他们现在住在宫外那间陛下赏赐的宅子里,昨日家兄还给我送了信,说家母的病已经痊愈了。”顾昭容因为此事心存感激,这几日对姚贵妃便分外殷勤起来,一天五顿地给贵妃和陛下做吃的。   姚燕燕笑道:“这就好。”看着顾昭容清秀的小脸,姚燕燕忽然问道:“对了,你想不想出宫?”   顾昭容一愣,就听姚燕燕接着道:“本宫时常想,像你这样厨艺好又心善的姑娘,一辈子被困在宫中,实在是太可惜了,所以本宫就想同陛下商量送你出宫,你厨艺这么好,去外面开个酒楼饭馆什么的,肯定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你看如何?”   听到这话,顾昭容呆滞了好一会儿,忽然红着眼睛撇开姚燕燕的手,哭着跑了。   姚燕燕愣了一下,赶紧追出去,可等她跑出去一看,哪里还有顾昭容的影子?   几名立在飞鸾宫门口候着的宫人,见到姚贵妃出来,连忙问道:“娘娘,可要小的们把顾昭容追回来?”   姚燕燕回忆起顾昭容当时伤心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不必了。”她没想到顾昭容反应会这么大,还是让顾昭容先想想吧!   就在她要这么考虑的时候,小腹下忽然涌出了一股熟悉的热流,姚燕燕脸色变了下,赶紧转身回了寝宫。   而她刚一转身,陛下的銮驾就从拐角处转了过来,坐在上面的皇帝陛下只来得及瞧见爱妃匆匆往回跑的背影。   他叹了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想,爱妃真是莽撞,怎么能跑那么快,万一摔着了怎么办?真是不叫朕省心!   皇帝陛下这么想着,就叫抬轿的人加快些,很快就到了飞鸾宫门口,叫宫人们不必声张,他刚刚走进飞鸾宫寝殿,就瞧见一名侍女捧着个盆子,匆匆往外走,见到陛下来了,还吓了一跳,脸色发白地跪下去,还想用手把铜盆盖住。   皇帝陛下见她这样子,有些狐疑道:“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那宫女忐忑道:“回陛下,是娘娘换下来衣物,有些污秽,还请陛下回避。”   爱妃换下来的衣裳有什么污秽的?皇帝陛下心中怀疑更深,他命令那宫女把盖在铜盆上的手拿开,就见铜盆里装了条亵裙,那上面染着斑斑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皇帝陛下脸色也白了,他想起来方才爱妃跑进来的一幕,难道……爱妃真的摔了,所以……所以……   他失魂落魄地走进内殿,就见爱妃只着一件中衣,面色憔悴地靠坐在床上,心头顿时一紧。   他走到爱妃身边,双手发颤,双眼发红,却忍住心中悲痛,握住爱妃的手安慰道:“爱妃别怕,这个掉了没关系,咱们以后还会有孩儿的。”   姚燕燕:…… 第79章 都怪网速,太卡了   时间倒退回十日前, 皇帝陛下和爱妃在外头恩恩爱爱地拜完天地, 刚刚回到宫中时。   下了早朝没多久, 敬事局的总管就在御书房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禀告。   敬事局的人除了每天记录他和爱妃同房几次外, 还能有什么要事?   皇帝陛下对敬事局那帮人烦的不行,况且正忙着呢,谁有空见那些人。索性摆摆手就叫高公公把人赶走, 谁知过了一会儿,高公公回来了,一张老脸笑成朵菊花, 乐呵呵对他道:“陛下,您就见见赵公公吧, 说不定真有什么喜事。”赵公公就是敬事局的总管太监。   皇帝陛下见高公公乐呵呵的傻样儿, 倒是有些好奇起来, 便道:“叫他进来。”   片刻后,赵公公进来了, 捧着一张跟高公公相似的笑脸, 喜气洋洋道:“陛下,喜事!喜事呀!贵妃娘娘的葵水已经迟十日了!”   皇帝陛下:……   他没想到连来葵水这样私密的事, 也被这老太监记录了。   思及此, 他便有些不悦地瞪了那老太监一眼, 谁知这老太监不但不怕,反而笑着又凑了过来。   皇帝陛下感到有些不对劲,就听那老太监道:“陛下, 这女子但凡有孕,就不会再来葵水了。”   皇帝陛下毫不在意地点了下头,正捏着朱笔要继续批阅奏折,下一刻又猛地顿住,不敢置信地抬头去看那老太监。   赵公公见状,笑呵呵道:“恭喜陛下,娘娘极有可能是怀孕了。”   “这……这怎么会……”皇帝陛下有些语无伦次,他捏着朱笔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下一刻,他将朱笔一扔,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赵公公面前,低头问:“你说得可是真的?请太医看过没有?”   赵公公弯着腰、毕恭毕敬道:“月份还太小,太医是诊不出来的,不过娘娘以前来葵水一向规律,奴才估摸着,此事应当八九不离十了。”   “这……这真是太好了。”皇帝陛下高兴得在御书房中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嘴里念叨了许久,也才念叨出“太好了”这三字,又过了许久才终于平静下来,但是高公公和赵公公抵着头,视线不由自主落到了陛下手上,分明看见陛下垂在身侧的双手不断张张合合,明显还是处于激动当中。   皇帝陛下稍稍冷静下来后,便急急问道:“那朕该怎么做?”   赵公公恭敬道:“陛下这段时日切莫与娘娘同房,平日里饮食走动,也应当多多注意。”   皇帝陛下愣了一下,面上露出几分担心来,“那怎么办?朕昨夜才与爱妃洞房。”   听到“洞房”这个词,赵公公和高公公都愣了一下,赵公公忙道:“陛下,那昨夜娘娘可有哪里不妥?”   皇帝陛下回忆起今早离开前爱妃白里透红的小脸,摇头。   赵公公放下心来,道:“这就无事了。陛下这些时日可前往不能贪欢。”因为知道陛下独宠姚妃,赵公公没敢提让陛下召其他嫔妃侍寝的事,而是道:“等过了这个月,太医便能诊断出来了。”   皇帝陛下高兴极了,摆手道:“你们敬事局很好,统统有赏!”   赵公公连忙跪下来谢恩,又道:“陛下,奴才已经差一名女官前去飞鸾宫报喜了,估摸现在人已经到了后宫,再过一会儿贵妃娘娘就能知道喜讯了。”   皇帝陛下立刻道:“赶紧把人叫回来!”   赵公公茫然地看着陛下,只听陛下道:“现在不是还诊不出来么?要是误会一场,岂不是叫爱妃空欢喜,不好不好,赶紧将人叫回来。”爱妃此刻还在宫外呢,若是叫这些人发现爱妃不在,难免不会在背后编排。   而听到皇帝这么说,赵公公越发觉得这姚贵妃盛宠正浓,往后对待这位贵妃娘娘,便愈发恭敬谦卑。   皇帝陛下高兴了一整天,连走路都是摇摆的,偏偏还要在爱妃面前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可憋死他了。   而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姚燕燕的葵水一直没有来,皇帝陛下便越发肯定爱妃已经怀孕了,因此行事便越发小心起来,即便同床共枕,也要穿上两层寝衣,以防两人走火,实在闷了,就看看春宫解解乏,面对爱妃的求欢,即使差点受不住诱惑了,也万万不敢答应,无论爱妃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只要一想到爱妃肚子里的孩儿,他就无法拒绝。   皇帝陛下让敬事局的人上上下下守口如瓶,他守着这个秘密,如同守着一颗小小的种子,静静等待它生根发芽,最后结出果实,他和爱妃的孩儿便呱呱坠地了。   只要一想到这个事儿,他睡觉都能笑醒……   可是现在,他辛辛苦苦守了这么久的种子,还没等到生根发芽,就碎掉了……   想到这里,皇帝陛下就忍不住要流泪,可是他不能,爱妃还在看着他呢,爱妃现在肯定比他难过一万倍,他是丈夫,是爱妃的依靠,怎么能在爱妃面前露出脆弱的样子?   于是皇帝陛下握紧了爱妃的手,安慰她,“爱妃别怕,这个掉了没关系,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儿的。”   姚燕燕:……   她表情有些古怪地看着陛下,想到方才端出去的东西,瞬间明白了陛下的想法,她憋着笑问道:“陛下,你看到了?”   皇帝陛下领会到了爱妃的意思,沉重地点了点头。   姚燕燕终于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皇帝陛下蹲在爱妃面前,抬头表情沉重地看着她。完了,物极必反,爱妃太伤心了,竟然笑出来了。   下一刻,他的脸颊就被爱妃捏住了。   姚燕燕低头捏了捏陛下细皮嫩肉的脸颊,笑道:“我的傻陛下,那不是流产,那是来葵水了。”   皇帝陛下一愣,就听爱妃接着道:“可能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臣妾有点心累,所以这个月葵水来迟了。”   皇帝陛下表情空白了许久,而后才慢吞吞道:“原来……是这样吗?”   姚燕燕用力点头,“就是这样!”   皇帝陛下:……   此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于是这场乌龙就这么过去,见青壶端着红枣汤过来,姚燕燕拉着陛下坐到她身边,而后就接过红枣汤一口一口喝了起来。等喝完香甜的红枣汤,看见陛下一脸失落的样子,她想起来方才陛下进来时白着脸的样子,便放下汤碗,搂住陛下的腰冲他撒娇,“陛下你高兴一点嘛,虽然臣妾没有怀孕,但是臣妾也没有流产啊!”   也是。皇帝陛下听爱妃这么说,总算是露出了笑容,只是想起自己之前的期待和欢喜,不由又有了两分失落。   姚燕燕见状,不由想起在望城山时,陛下喝醉以后哭着要孩子的情景,忍不住摸了摸陛下的脑袋。其实她也想要宝宝啊,一个留着她和陛下共同血液的宝宝,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她心道:要是女孩,肯定会像我一个美貌,要是男孩,肯定会像陛下一样英俊。   不过这话儿,她到底没有说出来,毕竟上辈子他俩在一起三年,都没有孩子,这一世姚燕燕其实没有抱太大期待。   等等!上辈子他们一直没有孩子,难道是因为她的身体有问题?想到这里,姚燕燕的面色不由忐忑起来。   而此时,皇帝陛下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上辈子爱妃一直没有怀上,难道是朕有问题?   夫妻俩为了避免对方担心,不约而同露出了比往常更灿烂的笑容,两人“高兴”地聊了一会儿,一直等到高公公来请人才分开,而一离开对方视线,双方都露出了忧心忡忡的模样。   皇帝陛下一离开飞鸾宫,就想去找太医,却听高公公道:“陛下,那两位吴国来的贤才,正在大明宫前候着。”   皇帝陛下暂时收起那份忧心,决定先看看那两人,不过在坐上步辇之前,他不忘吩咐道:“去,将敬事局总管拖出来,重打五十大板。”   高公公眼皮一跳,心道那姓赵的这回可倒霉了!   他方才是跟着陛下踏入飞鸾宫的,虽然没进到内殿,但是陛下与贵妃娘娘说话的动静,还是隐约能听到一些的。因此对陛下处罚赵公公这事的缘由一清二楚,陛下现在心情不虞,他伺候得也更加小心了。当下立刻应是,还让干儿子亲自去敬事局一趟。   至于赵公公被打得是如何哭爹喊娘诉冤屈,说自己只是说娘娘极有可能有孕,没有说一定有孕等等等等,便按下不表了。   这会儿,陛下已经到了御书房,召见了那两颗前来投效的咸菜……贤才。   当皇帝陛下瞧见浑身肌肉的葛修武以及宽袖大袍看似瘦削的白舟时,本来就带着几分不虞的脸色,便愈发难看了。   哼,又来两个比朕高的! 第80章   葛修武和白舟通过考验后, 便先后被人带到了大明宫外候着, 一直等到陛下要来了, 才被领到御书房外。   两人刚站定没多久,便远远瞧见身着明黄色绣飞龙长袍、头戴冕冠的天子乘着步辇缓缓而来, 他虽然年轻,相貌也俊美绝伦,却分毫不显女气, 眉心微微拧起,一脸肃容,更显得威仪无比。   葛修武和白舟虽然已在籍田礼上见过天子的相貌, 但是当时隔得远,看得并不真切, 此时近距离瞧见了, 方知天子不愧是天子, 这等威仪气度,果真不是他们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勋贵大臣可以相比的。   两人本就是来投效的, 此时更是不敢有半分轻视之心, 甚至连那点对才华的自傲也收敛了起来,而是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   皇帝陛下从步辇上下来, 走到二人面前, 道:“平身吧!”想到今日发生的事, 就算面对两颗主动跑过来的咸菜,他脸上也露不出半点笑容。   两人谢恩后齐齐起身,葛修武面貌生得粗犷英气些, 但身上起伏的肌肉十分显眼,而白舟虽然瞧着瘦削一些,但面容生得清俊儒雅,一看就是位风度翩翩的文士。   虽然相貌气质全然不同,但这两人都是一样的……比皇帝高。   皇帝陛下盯着二人头顶看了一眼,心情更加郁闷了。转身率先踏入了御书房。   葛白二人不明所以,见天子神色阴郁,还以为天子是因为他们国籍的缘故心生不喜。两人对视一眼,一踏入书房便齐齐跪地,言道愿意自愿舍弃国籍,成为齐国人。   皇帝陛下坐在书案后,听二人语气坚定,还有些惊讶,他命两人起身,却发现这二人实在高大,他坐着还得仰视他们,于是只好道:“赐座。”   高公公立刻命下面人捧来两把圆凳。   看着坐在圆凳上,视线比他矮一头的两人,皇帝陛下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葛修武稍稍松了口气。看来陛下果真满意他和白舟兄弟的回答,这就给他们赐座了。   白舟也微微松了口气,这点倒在他意料之内,早在决定离开吴国时,他就和修武商量好了,将来投效他国,必定是要舍弃吴国国籍的。   封元此刻也在,他正站在陛下身旁,见二人坐下,便轻声给陛下介绍二人的家世背景。   听见白舟背后还有个庞大的家族,皇帝陛下生出几分好奇来,问道:“你们不远千里来到齐国,难道不会思念家乡亲人吗?”   葛修武拱手道:“回陛下,草民自幼无父无母,全靠白舟兄弟的父母收养,才能习得一身武艺,白舟兄弟离开齐国想要施展抱负,草民也觉得吴国君主昏聩无能,也想要一展抱负,便追随他前来。”   白舟则道:“草民父母已经去世,只有几个叔伯还在世,但草民与他们并不算亲近,唯一挂念的亲人,便是家中表妹,表妹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甚是可怜。草民想等在齐国安定下来,便将表妹接过来同住。”他与表妹情投意合,早已约定三生,齐国天子一查便知,这下他将弱点也说了出来,天子应当放心了吧!   皇帝陛下有些失望。哦,原来是因为吴国皇帝昏聩,原来他们不是因为听到朕的美名心生仰慕,才跑来齐国的啊!   白舟两人自然料不到陛下心中的想法,见陛下听了这话面上并未露出任何欣悦,暗道:便是千里马,也是先竭尽全力跑一跑,才能让伯乐看中。他们二人,应当尽早向陛下展示一番才华才是。   这御书房虽大,却不好施展武艺,若是一不小心打碎了什么贵重之物,反会惹得陛下不喜。于是白舟率先开口道:“陛下,草民和修武兄弟这些时日来到齐国,见识了齐国地大物博,却也看出了齐国此时内忧外患,存在不少弊政。”这也是白舟最终决定留在齐国的原因之一,他虽然没有去过陈国,但也听过不少传闻,家族中还有长辈去陈国游历过,知晓陈国君主励精图治,国内有不少贤臣良将,他们二人出身异国,去了不一定能得到重用,但齐国就不同了,齐国如今急缺人才,连乡试都提前了几个月,他们来到齐国,定然能一展抱负。   况且,齐国离家乡吴国,到底更近一些。   现在这时代的平民百姓,并没有太多忠君爱国的思想,若葛修武和白舟两人已在吴国任官,却想要来齐国谋职,说不定还没跑出吴国,就被国内抓捕下狱,就算能跑出吴国,这种背主之人也注定会被齐国排斥。但是这二人都只是白身,从过往经历看也没有任何进入吴国权力中心的机会,现在又明确表示要舍弃原国籍,齐国这边便不会计较了。   对于白舟所说的齐国内忧外患一事,皇帝陛下自然清楚得很,要不然他也不会放着好好的快活日子不过,起早贪黑跑到御书房干活,他眉头微微拧起,问道:“那你说说,我齐国如何内忧外患了?”   白舟拱手行了一礼,便从容不迫地从齐国的地理位置、风俗民情,说到最近常州瘟疫一事,他还根据自己估算出来的数字,推算出如今大齐需要大笔钱粮,国库怕是无力承担,却又不能提高赋税,于是提议陛下重视商业、重开商道!   “重开商道”这点可算是说到陛下心坎上了,他今早回京途中还跟爱妃说起要找一些商人给他挣钱呢!齐国南地靠海,国土又大,原本通过海上商路就能赚不少钱粮,可惜的是近百年来齐国一直重农抑商,连海上商路也掐断了,这么多年过来早已入不敷出,积穷积弱许久,以致于只是治个瘟疫练点兵,国库就被掏空了。   好歹是一个大国,说出去岂不是叫人耻笑。况且,皇帝陛下一直心心念念前世被烧毁的摘星楼,他立刻问道:“听封尚书说你精通商贾之事?”   白舟其实擅长的东西有不少,但商贾一道却是他最感兴趣的,不过言及商事,总有些文人觉得污浊不堪,白舟原本以为天子会生出不喜,此时见他一副兴趣盎然的模样,心中最后一点忐忑终于放下,从容不迫道:“如今大齐需要大笔钱粮,草民不才,倒有几条计策可解陛下燃眉之急。”   皇帝陛下心里高兴,却端坐在书案后,下巴微抬,一派沉着冷静的模样,道:“说。”   ***   姚燕燕心情有些烦躁。往日里,她来葵水就跟个没事儿人一样,除了麻烦些,从来没有觉得有半点苦,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甚至跑跑跳跳也半点事儿都没有,可是这回,小腹处就跟造反了一样,一直有种令人烦躁的坠痛感,还沉甸甸的仿佛揣了很多东西一样,叫人哪里都觉得不爽快。   她靠坐在软塌上,让青壶和碧壶轮流给她揉肚子,有些烦躁地扇着扇子问道:“顾昭容现在如何了?”   红壶刚刚打探完消息回来,闻言立刻道:“听顾昭容的侍女说,顾昭容一回去就把自个儿关在卧房里哭,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也就是说本宫和陛下晚膳只能吃御膳房的?   姚燕燕苦了脸。御书房做的其实很好吃,但是她现在的胃口已经被顾昭容给养刁了,再去吃御膳房的饭菜,便有些没滋没味的。加上现在肚子还不舒服,她心情就更不爽快了。   青壶一边给她揉肚子一边道:“娘娘,顾昭容这样也是情有可原,您今早同她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太……也是顾昭容性子好,若是换了个心机深的女人,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跑到太后娘娘跟前告状去了。”   姚燕燕也明白,这时代女子名节大过天,顾昭容又是出身官宦之家,虽然说是个不起眼的小官,当官的爹还早早去世了,但也是被当做闺秀教养长大的,这样一个女子,听到陛下要将她送走,没去投湖都算想得开了,至于哭上一天什么的……哎,就让她哭好了,她现在肚子疼得很,实在没力气哄人。   兰梦诗在家里和弟弟团聚了两日,就又回宫来了,她今早听见娘娘嫌月事带子不好用,自己在旁边拿针线做新的,此时做成了,便立刻捧过来给姚燕燕看。   这时皇帝陛下来了,他听了白舟献上的计策,又和封元商量了一会儿,觉得十分可行,便将白舟塞进了户部,又把葛修武弄到龙卫军里头,这会儿正兴冲冲地要来跟爱妃分享,一进门就看到一个讨厌的女人拿着几块怪模怪样的布条,恬不知耻地在爱妃面前晃儿。   正好姚燕燕看青壶和红壶累了,便叫兰梦诗顶上,给她揉揉肚子。   兰梦诗答应一声,双手就要伸过去,忽然听见寝殿门口传来一声厉喝:   “放开!让朕来!” 第81章   每一次皇帝陛下来飞鸾宫, 这里的宫人都会大声恭迎, 本来皇帝陛下觉得没什么, 但是自从上回儿发现兰梦诗对他家爱妃有企图后,他再过来, 就不许那些宫人出声了,因此这回看到陛下来了,站在寝宫外的宫人们, 就只是跪地行礼,却并不张扬。   皇帝陛下此时却觉得自己当真是机智极了,若不是提早跟这些宫人打过招呼, 此时哪里能抓到兰梦诗试图调戏自家爱妃的证据?   他目光不善地瞪了兰梦诗一眼,随即大步走了进去。   而飞鸾宫中的侍女, 包括兰梦诗在内, 都被忽然出声的陛下吓了一跳, 见陛下过来,连忙弯腰行礼。   皇帝陛下却看了不看他们一眼, 只用肩膀挤开兰梦诗, 便一屁股在爱妃旁边坐了下去。   皇帝陛下经过这几个月的苦练,如今身板结实, 今非昔比, 兰梦诗被他拿肩膀撞了一下, 顿时一个趔趄,亏得青壶扶了一下才没有摔倒。   她此时已经就忘了早先同贵妃娘娘联合起来误导陛下的那件事,忽然被陛下怒气冲冲的挤开, 顿时满头雾水,还以为自己哪里得罪陛下了。但是这话她又不敢问,只好忐忑地站在一边,等待差遣。   皇帝陛下面对着爱妃,只用余光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兰梦诗,见她一脸“委屈”地站在那里,什么也不敢说的样子,心里哼了一声:就算你跟爱妃亲近又如何?只要有朕在,你永远都只能是个小丫鬟!   想到这里,皇帝陛下的心情便由阴转晴,这才发现爱妃的脸色十分憔悴,连忙摸了摸爱妃的额头,问道:“爱妃,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姚燕燕怎么知道自己这次为什么会痛经?她这会儿也没功夫去管陛下为何针对兰梦诗了,只把陛下按在自己额上的手抓下来放在小腹处,有些虚弱道:“陛下,你给我揉揉,疼……”   爱妃身子一向康健,皇帝陛下鲜少见爱妃露出如此虚弱的模样,连忙轻轻给她揉动小腹,一边揉一边观察爱妃的神色,道:“这样可以吗?怎么揉舒服?朕往左边揉还是往右边揉?朕要用力点还是轻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原因,姚燕燕觉得有陛下帮自己揉,肚子好像没有那么痛了。   皇帝陛下见她神色缓和下来,却还是有点不放心,他让人去找太医过来,又接过青壶递过来的红枣汤,一勺又一勺地给爱妃喂,一边喂一边说起新来的两个贤才的事情。   姚燕燕想起拦路的那两人,便问道:“陛下觉得那两人如何?可当得起重任?”   皇帝陛下道:“才华是有的,那两人一文一武,那个叫葛修武的,朕把他弄进龙卫军了……”说到这里,他瞥了兰梦诗一眼,挥手叫寝宫里的侍女都出去,才继续道:“朕听说葛修武和兰梦征起了些嫌隙,所以朕故意把他弄进龙卫军。”   岂止是有嫌隙,葛修武刚来就狠狠打了兰梦征一顿,还嘲笑他比鸡仔还轻,兰梦征现在肯定十分厌恶葛修武,把葛修武弄进龙卫军,他们两个一有空闲,肯定就会打起来,而兰梦征又打不过葛修武,到时候兰梦诗要照顾弟弟,肯定就没功夫在爱妃跟前晃儿了。   心里打着这个主意,皇帝陛下脸不红心不跳,十分冠冕堂皇地对爱妃道:“爱妃,朕想着,他们今后就是同僚了,也许将来还是一起为朕巩固江山的良将,若是互相只见有矛盾就不好了,朕把他们放在一起,时间长了,他们处出感情了,将来肯定能齐心协力为朕效力!”最好处着处着两人就在一起了,到时候兰梦诗为了避免弟弟走上弯路,肯定要殚精竭虑再也没有空暇勾引爱妃,到时候他就能顺理成章把那女人赶走!还不会引起爱妃的怀疑!   当然,皇帝陛下也知道自己这个想法不太可能实现。他面上十分镇定,半点都不带心虚地对姚燕燕道:“爱妃,你觉得朕做得怎么样?”   明白陛下是想要夸奖了,姚燕燕身体前倾,靠进陛下怀里,柔声道:“陛下真棒,越来越有明君的样子了!”   皇帝陛下抿紧了嘴巴,防止自己一不小心笑出来,那也太不稳重,太过骄傲了。只是他低头瞧见爱妃苍白着小脸的样子,心头的怜惜便一下子盖住了骄傲,小心地把爱妃扶好躺到贵妃榻上,他轻轻给爱妃揉着肚子,眼角余光瞥到旁边的那块布料,单手拎起来看了看,他记得这是兰梦诗刚才拿着的,心里便有些不喜了,问道:“这是什么?”   姚燕燕瞥了一眼,这个月事带子是三角状的,旁边有细细的绳子可以绑着,晚上躺着睡也不怕漏出来,便道:“月事带子。臣妾今个儿肚子痛,不知怎的忽然想出来。”   月事带子?皇帝陛下盯着这个外边红色,里面白色的三角状东西,想象了一番爱妃穿上这东西的样子,躺在床上媚眼迷离地看着自己的样子,脸颊顿时可疑地红了……   ***   到了三月,日头便渐渐地以前更长了,京城中有宵禁,往常这个时候已经能看到武侯们上街催促百姓回家了,现在街上却还有不少人走动。   一个街上摆摊卖炊饼的小贩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想道:蒸笼里还剩下六个炊饼,留三个回去跟婆娘一块儿吃,剩下的三个得赶紧卖出去,要不然明天就不新鲜咯。食客们精得很,一次吃了不新鲜的,下次便不会再来光顾了。   想到家中婆娘怀了身子,小贩算了算今日赚来的银钱,便打算待会儿给婆娘割几两肉去。   谁料一转头,却见一个小小的黑影揭开他的蒸笼,见他发现,就迅速抓了一个炊饼塞进怀里,而后扭头便跑。   “哎你这小贼!站住!”小贩大声喊了一句,可那小贼灵活得很,已经钻进人群里看不见了。   旁边有人劝他去报官,说自从宰相下马后,京中吏治比以往清明了许多,现在去报官,府衙里肯定有大老爷能做主的。   闻言,小贩把手里抓着的抹布往肩上一甩,揭开蒸笼看了一眼,见里头还剩下三个,便松了口气,道:“唉,那些孩子也是可怜,才三个炊饼,便算了吧!”   那人又道:“嘿,你也是好心,那小乞丐近来每日都到你这儿偷炊饼,要是我,就算不报官,也要备根扁担把他们打一顿,看他们还敢不敢欺负老实人……”   小贩笑道:“算了算了,婆娘还在家里等着呐,没空耽搁了。我先走了!”说着,收拾好最后那点东西,便将摊子拆成两半,拿扁担挑起,步履轻快地往肉铺去了,心道:幸好今年陛下减免了赋税,要不然啊,被那小贼偷去三个炊饼,他得心疼死!   日头渐渐向西,黄昏的光洒遍了整个京城。   方才那个偷了炊饼的小贼,跑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跑到了城南一条小巷里,他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左右张望了一下,便扭身,灵活地闪进一间废屋里。   刚刚进去,便有几个同伴围了上来,都是和他年岁相差无几的小乞丐,每个人都顶着一张脏兮兮的小脸,睁着一双双期盼的眼睛看着他。   “大哥……”   “大哥你回来了……”   “老四老五今天没要到饭还被人打了……”   “我今天也没要到饭……”   “大哥你要到饭了吗?”   刚刚偷了东西的“大哥”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从怀里掏出三个炊饼,看到同伴们发出欢呼声,他小声道:“我今天在城西遇到了好心人,是他给我的炊饼。”   “哇!”   “是每天都给大哥炊饼的那个好心人吗?”   “大哥好厉害!每次都能要到炊饼!我也能遇到这样的好心人就好了……”   “大哥,我今天没要到饭还被打了,我明天也跟你去城西要饭吧……”   同伴们叽叽喳喳地围着他说话,但都很规矩,没有人上去抢他手里的炊饼。   “大哥”把炊饼掰成好几块,分给他们吃,老四老五年纪最小,一个八岁一个七岁,他们俩今天被打了,“大哥”就给他们分多了一点。   三个炊饼分给七八个孩子吃,每个人手里也就那么一小块,但是人人脸上都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往常他们都是要饿肚子睡觉的,现在每天晚上都能有一小块炊饼吃,已经很满足了。   就在孩子们高高兴兴分食炊饼的时候,废屋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几名腰旁佩着宝刀的官差闯了进来。   孩子们吓了一跳,顿时如惊弓之鸟般四散逃开,躲进了废屋各个角落里,只有“大哥”没有动,手里捏着一小块炊饼,僵硬地站在原地。   这些人……是来抓他的吗?   几名官差一进来,就瞧见这废屋里的几个小乞丐跟见了光的老鼠似的缩进角落里,瞧着倒是怪可怜的,看见还有一个小乞丐站在那里不动,还有些惊奇。   见这看上去也就十一二岁的小乞丐一脸恐惧地盯着他们,几个官差莫名其妙,但他们是带着任务来的,便开口道:“都出来,跟我们走!”   “大哥”听到官差要把他们都抓走,鼓起勇气喊道:“东西是我一个人偷的,跟他们没关系,你们要抓就抓我!”   官差们一愣。   片刻后,那些躲起来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出来,紧紧地抱住那小乞丐不放,一副要抓一起抓的样子。   为首的官差便笑道:“正好,一起带走了!”   这间废屋里的小乞丐被“一网打尽”,连同其他地方一起抓来的小乞丐,一起被塞进两辆大车里带走了。   车子一路往前行驶,这些小乞丐缩在一起,怕极了,有人哭道:“这些官爷要带我们去哪里?他们是不是嫌我们脏,要把我们赶出京城?”   这句话一出,人人恐惧了起来。京城里有钱人多,经常有热心人赏几个铜钱,还有几间无人居住的废屋可以让他们落脚,要是被赶出京城,他们就活不下去了……   “呜呜呜……”想到那个可怕的未来,车上接二连三想起了哭声。   车窗紧紧关着,“大哥”想要推开窗子看看,却怎么也推不开,车厢里一片黑暗,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大人,一共三十个孩子。就是有一些年纪太小了,怕不堪用。”   “大哥”瑟缩了一下,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把他们卖了?   他听几个老乞丐说过,有些人专门拐卖小孩,被卖的比死了还凄惨……   想到这里,他眼睛也湿了,却因为老四老五靠在他身边,不敢哭出来。   不一会儿,眼前忽然一亮,“大哥”抬起头来,就见到马车门被人打开,正对着车门的地方,是一间大宅子,门口挂着两个大灯笼,气派极了。   有一个高大健壮的中年女人把他们从车上叫下来,然后领着他们进了宅子。   他们没有被丢出成,也没有被卖做奴隶,带走他们的人竟然还给了他们热腾腾的吃食。   身边的同伴都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大哥”咬了一口烧饼,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要不然,怎么会有人把他们带进一座气派的大宅子里,还给他们东西吃。   这时候,一道长长的影子投在了他面前,“大哥”懵懂地抬起头,就看见一位看起来很慈祥、手里拿着扇子的大人,正低头看着他,他听见领着他们进来的那些人恭敬地喊他“老爷”。   “你叫什么名字?”封元温和地问。   “大哥”愣了一下,磕磕绊绊地回道:“二……二狗子,我叫二狗子。”   封元抚了抚胡须,道:“以后你就叫封二吧!”   ……   “王太医,还请您快些,陛下和娘娘还等着呢!”   太医院的王太医刚刚忙完,正要回去用晚膳,就被飞鸾宫的人拦住了,飞鸾宫的主人圣宠正浓,王太医不敢耽搁,连晚膳也没用就匆匆跟着来,听到催促,他应了一声,快步踏入了飞鸾宫中。   寝殿大床前,垂下几层纱幔,模模糊糊的看不清纱幔后的人影。王太医也没敢多看,弯腰坐下,便按住宫女从纱幔里头牵出来的一根线,开始诊脉。   他是老太医了,经验丰富,又善妇科,只是轻轻一探,就知道贵妃娘娘是来了葵水,又受了点寒气,有些虚弱,只需……   没等他想出几味滋补的良药,就听见纱幔后头传出一道妩媚的呻吟声,酥得他这把老骨头都险些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陛下~~轻点,再轻点……”   “爱妃,那朕就再轻点……”   “讨厌~~陛下,再快一点……”   “好好……”   老太医:……   他缩了缩脖子,心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他早知道姚贵妃受宠,只是没想到能受宠到这个地步。   他也不敢劝,只是默默写了方子,又小声对着大宫女说了两句,便忙不迭退下离开了,连走路也不敢大声,生怕打扰了里边二位的雅兴。   他刚刚走,青壶就穿过纱幔走进去,将方才太医嘱咐的话说了,“陛下,娘娘,太医说了,娘娘是受了寒气才会如此,喝上几服药调理调理便可。只是……”她犹豫了一下,才接着到:“太医还交代了,娘娘现在身子虚弱,请陛下和娘娘节制些,莫……莫行房。”   姚燕燕:……   正在给爱妃揉肚子的皇帝陛下:……   还是老太医呢!思想竟然如此龌龊! 第82章   却说顾昭容回去后哭了一场, 把眼睛都给哭肿了, 她是伤心极了的, 偏偏她那不懂事的侍女还一直在她耳边编排姚贵妃的坏话,她心里难受得紧, 更听不得这样的话,因此第一次出格地甩开了侍女,一个人跑到御花园的一处小凉亭里, 捂着脸哀哀哭泣。   也正是这个时候,葛修武和白舟在陈统领的带领下,走进了御花园, 参观这大齐皇宫内最好的景致。   时值傍晚,天边大片晚霞绚烂, 柔和光芒洒落, 令这初春时节本就姹紫嫣红的御花园, 更添了几分梦幻色彩,而那掩映在花草林木间的楼阁水榭, 在夕阳的余晖里便好似话本中的神仙宫阙, 令人望而却步。   白舟感叹道:“不愧是皇宫,建这样一片园林, 不知要耗费多少银钱。”   陈统领点头, 看了眼天色, 道:“再过半个时辰,你们就得出宫了。”看白舟面露遗憾,他笑道:“不过再过半个月, 就是太后娘娘大寿,到时,宫里会很热闹,你们可以在御花园看一天的景色。”   白舟欣然应了一句,葛修武却嘀咕道:“都是些花花草草,有甚好看的,倒不如在宴席上多吃几口好肉,多喝几壶好酒。”   陈统领闻言,正要哈哈大笑,忽然有名侍卫过来,说是兰统领那边有请,陈统领便向二人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半个时辰后,会有人领你们出宫。”   双方告别后,陈统领便离开了。   葛白二人又漫无目的地在御花园里走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附近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悲泣声,听着像是个女子的。   两人有些疑惑,葛修武想要过去看看,却被白舟拉住,他道:“说不准是陛下后宫中的嫔妃。”   葛修武道:“兴许人家是遇着了什么难处,也不能放着不管啊!”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后,便走近了几步,撩开拦在面前的垂柳枝条,向着传来声音的地方看去。   却见一名衣着朴素的女子,正背对着他们,捂着脸坐在亭子里哭泣,肩膀颤动着,瘦弱的背影瞧着无比柔弱。   白舟不知道,顾昭容因为时常要下厨,嫌那些华服碍事,也怕弄脏了好衣裳,因此不是重要场合,她都穿着朴素,远远瞧着像个大宫女。他斟酌道:“身边没有其他人,瞧她的衣着打扮,应当不是后宫嫔妃。”   他这话刚刚说完,站在他身边的葛修武就走了过去。   白舟想要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葛修武走到凉亭前,说道:“姑娘,你可是遇着了什么难处?”   正在哭泣的顾昭容吓了一跳,连忙回过身,一对哭得红肿的眼睛直直看向来人,见是个高大的陌生男子,她戒备道:“你是何人?”   葛修武瞧见这女子容貌,心里啧了一声,这宫女……怎么跟只兔子似的,眼睛都肿成啥样了。   顾昭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在对方眼里就跟一只受到惊吓后,又慌张又害怕却强作镇定的小白兔一样,她站起身,后退了几步。   葛修武知她戒备,也就站在原地没有动,他道:“我叫葛修武,今日进宫面圣,陛下已经提拔我做龙卫军副统领了,是陈统领带我进御花园看景的,半个时辰后就得出宫了。”此时的葛修武还不知道,龙卫军现在还不到一千人,还都是一群等着他帮忙训练的新兵。正为自己得到陛下重用高兴呢!   见他说明了身份,又举止规矩没有再上前,顾昭容心道:这里可是皇宫,对方胆子再大,也不敢拿她如何。   思及此,她心里的警惕便慢慢散了。、   葛修武见她眼睛还肿着,又问道:“你可是遇着了难处?”   顾昭容一愣,连忙拿起帕子擦了擦眼泪,又听她道:“若是有了什么难处,可以跟我说说,我葛修武虽然是个粗人,但我有一个脑子聪明一些的兄弟,可以给你出出主意。”   站在树后的白舟:……   顾昭容听了这话,倒是有些忍俊不禁。只是她想起今日姚贵妃同她说过的话,心里又难过起来。   她早就不指望能得到陛下宠爱,只是想着在宫里天天做饭烧菜、平平淡淡过了这一生便好,却没想到,娘娘竟然要送她出宫,还要让她出去开饭馆挣钱……   顾昭容伤心极了,她抹了抹眼角,道:“倘若有一个女子,她有一手人人称赞的好厨艺,后来与人为妾,不得夫君宠爱,心如死灰,只想平平淡淡度过此生,可是这时候,主母却同她说,要放她出去,让她自己开饭馆谋生,该当如何?”   葛修武道:“还能如何?高兴呗!”   顾昭容一愣。   葛修武又道:“给人做妾有甚好的?既然有一手好厨艺,出去开个饭馆挣个盆满钵满,当自由自在的老板有甚不好?”   顾昭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忍不住道:“可是,在家中为婆婆、为夫君和主母做饭烧菜也就罢了,哪里有女子去外头抛头露面开饭馆的?”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抹泪,“人人都会说闲话的。”   葛修武十分不明白,“你自食其力自力更生,人家夸赞还来不及呢?谁会说闲话?便是有那起子胡说八道的人,你又何必去管?自个儿日子过开心了,还管他人闲言碎语?”   顾昭容呆住了。   白舟这时候已经从那女子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出她的身份,生怕兄弟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他连忙出来,朝着那女子施了一礼后,便强硬拉着葛修武离开了。   而顾昭容,看着那两人离开的背影,呆呆地站了许久,一直到心急如焚的侍女寻到她,才回过神,恍恍惚惚地跟着侍女回去……   ***   次日,姚燕燕的肚子总算不那么痛了,陛下还想罢朝给她揉一天的肚子,被她赶了出去。   没滋没味地用完早膳,她开始整理吴女官带来的东西。   吴女官道:“这是内务局今年为太后办寿拟定的单子,还请娘娘过目。”   太后的寿辰在四月初,离现在只有半个月了,姚燕燕点头,开始查看。   这次是太后五十岁整的大寿,按照规制,是要大办的。   姚燕燕一翻开,一连串的奢靡贵重之物就看得她眼晕,她粗略地看了几页,便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写着:总计八十八万两白银。   姚燕燕笑了一下,这数字还挺吉利的。下一刻却微微睁大了眼睛,八十八万两!这不是办寿,这是吞钱机吧!   她惊愕地看了吴女官一眼,“太后往年办寿也要花这么多银子?”   吴女官恭敬道:“太后娘娘简朴,往年寿宴所花费的银两都在五十万两上下,这一次是大寿,须得大办。原本内务局给太后拟定的单子是一百万两的,太后娘娘觉得太过奢靡,减掉了一些。”   姚燕燕目瞪口呆,心道:国库不是已经没钱了吗?怎么还能掏出这么多钱给太后过寿?   不对不对,陛下已经把自己的小金库掏了一半出去,也就是说,这办寿宴花费的银钱,是从陛下口袋里抠的。   姚燕燕脑子里不由浮现出陛下得知后暴跳如雷的模样。   她对吴女官道:“如今国库空虚,南地的瘟疫还未解决呢,掏出这么多银子给太后办寿,若是传扬出去,岂不叫天下百姓寒心?”   吴女官面无改色道:“太后娘娘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才削减了一部分,剩下的这些,内务局的人说实在是无法削减了,否则堂堂一国太后的寿宴,太过寒酸,实在失了大国体面。”   姚燕燕:……   跟亡国相比,体面算个鬼喔!   不过她没把这话说出来,而是又把这本厚厚的册子翻了下,这仔细一看,她就拧起了眉头,略过前面那些奢靡贵重的东西之后,后面有好几页是宴饮上食材的开支,而上面写着,一枚鸡蛋花费一两银子。寿宴上光是买鸡蛋就花费了几千两银子。   姚燕燕:……   她脑子里又不由浮现出了陛下暴跳如雷的模样。   然后……她也暴跳如雷了!   要不怎么说经期的女人容易心浮气躁呢,姚燕燕自觉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把脾气养得很好了,这会儿统统给毁了,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坐着步辇杀到了内务局门口。   内务局的大总管陈公公这会儿正听着小曲儿喝着龙井,日子过得好不自在,听见姚贵妃驾到,还吃了一惊,这位宠妃怎么会亲自到内务局来?他想起如今后宫凤印是由姚贵妃拿着的,内务局给太后办寿的章程已经送了过去,暗道:莫非这姚贵妃是为此事而来?   可也不必亲自跑到内务局来啊!   陈公公满面不解,却也不敢耽搁,匆匆跑出去迎接,谁料刚刚走出内务局大门口,还没来得及行礼,连贵妃娘娘的一片衣角都没瞅见,他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道含着怒气的女声,“来人,把这个老货给本宫绑了吊起来!” 第83章   刷的一声, 垂头站在步辇旁的几名高大宫人, 立刻冲过去将陈公公给绑了。   陈公公混到内务局总管这个位置, 年纪也不小了,被绑着也就算了, 若是真被倒吊起来,只怕老命都要折腾掉半条。他也算精明,赶忙求饶道:“娘娘恕罪, 奴才真不知犯了什么错?”   内务局的人不少,此时不少人跑出来围观,见总管被吊住, 纷纷跪下来求情。   姚燕燕懒洋洋地坐在步辇上,见陈公公揣着明白装糊涂, 直接将手里的册子扔到他脸上, 啪的一声, 陈公公脸上一痛,如同被狠狠甩了一耳光。   陈公公还没怎么样, 他手下的人就先不满了。一个明显级别不低的太监道:“姚妃娘娘, 虽说您如今掌管凤印,但也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的道理?陈总管可是宫里的老人了, 早在先帝时便是内务局的总管了, 这多么年鞠躬尽瘁, 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折辱的!”   姚燕燕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还没说话呢,就听陈总管大声斥道:“住嘴!娘娘是主子, 娘娘行事肯定是有章法的,哪里轮得到你来置喙?”   姚燕燕这时候已经被青壶从步辇上扶了下来。她没功夫进内务局参观,而是直接让人在内务局大门口摆了桌椅,先坐下来喝了口茶,才幽幽道:“不愧是宫里的老人了,陈总管这话说得可真好。”   姚燕燕容貌生得极其靡丽美艳,又素来喜好张扬奢华的打扮,一身用金线绣了一片片金叶子的胭脂色宫装,层层叠叠,华贵非常,头上镶嵌红珊瑚的金步摇随着她的举动微微摇晃,阳光下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她长着这样一副相貌,就算是柔声细语时,看起来也很不好招惹,更何况此时话里含着几分怒气,连见惯了宫中风浪的陈总管也生出了些许畏惧。   他瞟了一眼摔在地上的册子,认出这是他前两日整理好交到太后那边的,试探道:“娘娘,这给太后办寿的……”   没等他说完,姚燕燕就开口了,“陈总管之前说过的那句话,大家可都听见了?”瞥了一眼身边站着的几个健壮宫人,“既然如此,还杵着作甚?去把那个胡乱插嘴的奴才拖出来掌嘴!”   立刻便有几名宫人冲出去,不顾那太监的挣扎,将人按在地上,用木板子抽脸。   听着那连续不断的啪啪声和痛呼声,内务局其他人都低下了头。连陈总管的干儿子都被打了,他们这些小人物哪里敢做出头鸟?   不过那年轻太监毕竟是陈总管的干儿子,陈总管总是要护着的,他道:“娘娘,奴才掌管内务局多年,从未行将踏错,娘娘今天不由分说便将奴才拿下,奴才实在不服!娘娘要杀要剐,也得拿出证据来,否则今个儿这事,奴才必定是要告到太后娘娘跟前的!”   哟!还拿太后来压人?姚燕燕翻了个白眼,下巴抬起,盛气凌人,一副十分嚣张的模样,扬声道:“你一个奴才,本宫想打便打,想抓便抓,还需要理由?”   这话一出,现场鸦雀无声,只有陈总管干儿子被打得不停抽气的声音在回荡。   姚燕燕见陈总管看着她的目光虽极力表现得谦卑,却仍透出几分怨气的模样,心里冷笑了一下,一个管理内务局的奴才而已,还真把自个儿当主人了,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地贪墨银两,真以为她跟陛下一样,连一枚鸡蛋多少钱都不知道?   陈总管看来是在这个位置待得太久了,被人捧习惯了,把自己身份都给忘了。她扫了一眼,见内务局的人神色各有不同,柳眉倒竖道:“好,既然你要理由,本宫就给你理由,你看看那本册子,是不是你内务局给太后办寿所拟的章程?”   绑住陈总管的宫人将那本册子翻开递到陈总管面前。   姚燕燕道:“一枚鸡蛋一两银子,一颗白菜三两银子……本宫倒想知道,这鸡蛋和白菜是用什么东西做的,这么金贵?”   听到这话,内务局里凡是知道些门道的人都默默往后缩了缩,生怕被气势汹汹的姚贵妃盯上。   而陈总管也明白眼前的姚贵妃不像太后那样好糊弄,冷汗当即就下来了,他目光闪烁道:“娘娘您有所不知,这宫里贵人们吃用的食材,和民间的不同,那生蛋的鸡都是精挑细选、用鲍鱼喂着长大的,那白菜也是日日用人参水浇灌的,自然非比寻常,民间那些价钱低廉的食材,哪儿能与之相比啊!”   姚燕燕:……   这谎话编的,她要是陛下,这会儿说不定已经信了!   一想到陛下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钱,就被这些东西给贪了,她就气得险些冲过去将人一脚踢翻,不过她刚要站起来,就想起来自己现在还在经期,索性也懒得和这个老货掰扯,暴躁地砸了一个茶杯,直接让人去搜这老货的屋子。   陈总管估摸也没想到想到这姚贵妃不按常理出牌,毕竟他可是正二品的大太监,哪里能同那些小太监一样,就算要拿他,也得先找到证据,由陛下亲自下令,贵妃虽然尊贵,却也不能如此横行霸道啊!   然而姚燕燕身边的宫人只听她的,他们可不会管这内务局的总管是什么品级,闻言立刻冲进了陈总管在宫中的居所。   陈总管这下知道怕了,却也无济于事了,他一咬牙,在姚贵妃跟前重重跪下来,磕头求道:“娘娘饶命,奴才一时鬼迷心窍,才会贪了那几万两银子。奴才知道错了,求娘娘看在奴才多年来为皇室鞠躬尽瘁的份上,饶了奴才一命吧!”   才几万两?姚燕燕看着宫人从陈总管那里搜出来的银票,不相信他这么多年就贪了这点钱。她开口道:“把陈总管和他干儿子都关起来,去请陛下派兵,将陈总管宫外的产业统统查一遍。”   她话音落下,陈总管彻底软了膝盖。   而皇帝陛下那边,听见爱妃找他要人去宫外查陈总管的产业,也没多问,直接叫陈统领和监察司的人去查。   宫里品级高的太监在外边置产业实在是屡见不鲜,这些人的俸禄也不算低了,原本众人以为这陈总管再贪,也至多贪个几十万两,没想到最后清查出来的银两包括产业,算起来竟然有三百多万两纹银。这里头还不包括被他花出去的部分。   姚燕燕和皇帝陛下拿到监察司呈上来的单子时吓了一跳。   皇帝陛下看着那上面写着这陈总管在宫外的宅子里包了好几个戏班子,还纳了一群妾室的事,震惊道:“这老太监,比朕还会过日子!”   姚燕燕斜了他一眼,“陛下还想再纳一群妾室?”   皇帝陛下立刻搂紧她,摇头道:“爱妃多虑了,除了你,其他女人都是丑八怪,朕可不瞎!”   姚燕燕噗呲一笑,踮起脚在陛下左眼上亲了一下。   姚燕燕还是第一次亲他眼睛,皇帝陛下摸了摸左眼,笑了一下,弯着膝盖凑到爱妃跟前,点了点自己的右眼,“爱妃,还差这里。”   姚燕燕低头看着现在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陛下,在他右眼上也亲了一下。   柔软的触感轻轻贴在眼睑上,好似一片温暖的羽毛落在了心上,等爱妃离开,皇帝陛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忽然道:“爱妃,你葵水什么时候能走啊?”   姚燕燕:……   她停顿了一下,才道:“四天后吧!”   “好久啊!”皇帝陛下目光里充满失望,看样子是真的很想要了。   姚燕燕:……   活该!谁叫你前几天不要的?   不过看了陛下两眼,她还是安抚地摸了摸陛下的脑袋,道:“陛下,没办法了,这几天你就只能忍一忍了。”   “那好吧!”皇帝陛下叹了口气,两人商量了一会儿这几日要好好清查宫里所有有品级的太监,多抄他们的家,多拿些银子,然后就分开各自干活去了。   皇帝陛下又处理了几个时辰的政务,下午还吃了一碟顾昭容送过来的香辣凤爪,吃得嘴里又痛又爽,干起活儿来也越发有劲儿了,可惜爱妃不能吃辣,皇帝陛下用帕子随意擦了下拿过香辣凤爪的手,忽然想起来晌午时爱妃亲他眼睛的那一幕。   他不知道滤镜这个词儿,只是这会儿回想起来,只觉得那一幕美极了,爱妃凑过来亲他眼睛的样子也美极了。   忍不住去摸眼睛,一边摸一边旁若无人地笑。   高公公站在一旁偷偷瞅了一眼,赶紧又收回视线,觉得陛下这样子有点傻,他都没敢看了。   未料下一刻,陛下忽然“啊”的一声,把高公公吓了一跳。他连忙看过去,就见陛下双手捂着眼睛不停叫唤。   “疼!朕眼睛疼……”   高公公急忙凑过去,心急如焚地围着陛下绕圈,“陛下,您别揉眼睛啊,让奴才瞧瞧您的眼睛……”   然后皇帝陛下双手捂着眼睛不放,疼得一边叫唤一边揉眼睛,根本顾不得他说了什么。   高公公见状脸色一白,糟了!难道陛下给人下了毒,难道陛下的眼睛要坏了!   他吓得连滚带爬往外跑,抖着声音喊道:“来人!来人啊!快叫太医!快叫太医!”   御书房里瞬间人仰马翻,刚好封元有事要禀,听到叫唤连忙快步赶过去。   拉下陛下的手看了两眼,就让人赶紧备清水小心给陛下冲洗,待一切弄完以后,他对着两眼布满红血丝的陛下,语重心长地劝道:“陛下,以后手上沾了辣椒,就别去揉眼睛了。” 第84章   听到只是因为沾了辣椒, 皇帝陛下松了口气, 吓死朕了, 差点以为有人在朕的吃食里下毒谋害朕呢!还好爱妃没瞧见刚才那一幕,否则她要着急成什么样子?   他眼睛还很红, 神情却已经镇定下来。问道:“对了,爱卿是有何事要禀?”一提起正事,皇帝陛下的表情就严肃了一些。   封元见状, 放下心来,便将来意说了。原来派去菖州处理瘟疫的钦差刚刚传回消息,说菖州刺史与当地豪绅勾结, 将感染了瘟疫的百姓弃之不顾,钦差到时, 菖州刺史正要将感染瘟疫的百姓烧死。   皇帝陛下一听, 便急了, “那些百姓都被烧死了?”   封元见他关心百姓,笑道:“钦差及时赶到, 救了下来。其实瘟疫并非无药可治, 只是菖州一地贪腐严重,那菖州刺史又生怕影响考评, 想着一力压下来, 反而弄巧成拙。治疗瘟疫的药材昂贵, 那菖州刺史又舍不得银子,为了防止瘟疫继续扩散出去,就想出将染病百姓活活烧死的可怕法子。”   皇帝陛下怒道:“这个菖州刺史, 当真可恶!”这要是真叫菖州刺史把百姓烧死了,他的江山岂不是又少了许多干活的人?   封元面上神情愈发和缓起来,他站在御书房内间软塌前,对着坐在榻上的皇帝道:“陛下,那菖州刺史及一干从犯已经在押解回京的路上。”   皇帝陛下点头,问道:“犯下这等重罪,依照律法该如何处置?”   封元道:“主犯及从犯一律斩首示众,以示正听。其家属中男丁充入劳役,老弱妇孺者贬为奴籍,三代以内皆不得赎身。另外,他们的家产也已经清算完毕,总计一百万九千八百一十九两纹银。”   这么多!皇帝陛下眼睛亮了亮,就听封元接着道:“不过这些银两都是菖州地方官多年贪污受贿所得,为了安抚民心,也为了驱走瘟疫,这些银两都没法充入国库,只能用在菖州本地平民身上。”   “哦。”皇帝陛下有些失望地点了下头,就听封元接着道:“陛下,菖州地方官纷纷落马,如今菖州的事务都是由朝廷派去的钦差处理,但等到瘟疫彻底驱散,菖州本地就无人治理了,必须抓紧提拔一批能干的官员才行。”   皇帝陛下颔首道:“不是已经公布提前开乡试了吗?”之前他们定下来乡试的时间安排在四月初,已经通告全国了。   封元道:“臣昨日已经看过历年来翰林院所出考题,考的多是诗词歌赋、四书五经之类,若放在往年还好,只是如今国内实干官吏实在太少,若是乡试考上来的都是些只擅诗词歌赋四书五经、却对治理州县一窍不通的所谓‘才子’,那倒不如不开。”   皇帝沉吟道:“爱卿的意思是……要换考题?”   封元道:“不错,不止要换,还要分科。”齐国的科举制虽然实行了许多年,弊病却不小,选上来的所谓“才子”做做诗写写文章还不错,但于治理州县上,往往是纸上谈兵,有的外放了几年,却也只能学个皮毛,大事小事都是下头的小吏处理,若是开科只能选出这些“人才”,那还不如取消了。   皇帝陛下考虑了片刻,同意下来。至于临时要改考题的事传到翰林院那里去,翰林院一干人如何叫苦连天哭诉时间不够等等等等,就跟皇帝陛下无关了。   晚上他回了飞鸾宫,跟爱妃用过晚膳后就提起了这件事。他对爱妃道:“朕觉得一心先生说得没错啊!什么人就办什么事。就比如朕与爱妃,若是让爱妃去把几本书全都背出来,或是让朕去哄人,肯定都做不好。”   姚燕燕点头,赞道:“陛下说得对,眼下国内缺少实干官吏,这科考就得改革才行。”   皇帝陛下抿着唇笑了一下,伸手去摸爱妃的肚子,“现在还痛吗?”   姚燕燕摇头,“不痛了。”她忽的眼睛一亮,左右看了一眼,屏退了侍女,凑过去小声对陛下道:“陛下你知道吗?借着陈总管的事,臣妾让人把宫内所有有品级的太监都查了一遍,还有几个识相的自己交代了。你知道查出来多少钱吗?”   “多少钱?”皇帝陛下眼睛也亮了。   姚燕燕五指张开,在陛下面前比了比。   皇帝陛下瞪大了眼睛,震惊道:“五百万两?”   姚燕燕点头,有些生气道:“这些宫里的老太监,哪一个都不是简单的角色,翻几十倍抬高物价的也就罢了,有的还和宫外的供货商勾结,以次充好,从中牟利。”   皇帝陛下一拍大腿,叫道:“岂有此理,难怪朕总觉得宫里做的叫花鸡没宫外的好吃呢!原来是他们拿次一等的货色糊弄朕!”   姚燕燕点头,同仇敌忾道:“陛下,这些银子可都是皇室的,就被他们不明不白地贪了,这些人一定要好好惩治才行!”   皇帝陛下气愤道:“朕堂堂一国皇帝,为了国计民生,连自个儿私房钱都捐出去一半,这些狗奴才居然敢欺上瞒下贪墨银两,实在可恨。依朕看,只有把他们统统斩了,才能震慑宵小!”   姚燕燕摇头,劝道:“陛下,臣妾觉得砍头也太便宜他们了,不如将他们贬做苦力,送去边关劳作,你看如何?”   皇帝陛下则相反,他觉得送去劳作太便宜他们了,砍头才痛快,不过爱妃既然这么说了,他自然也就同意了。   两人拉着手,一边在廊上散步消食,一边商量着宫内宫外的事务,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就洗漱睡觉了,第二天又各自投入到忙碌的事务当中。   光是整顿宫内贪腐案就花了好几天,姚燕燕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连和陛下一起用膳的时间都没了,不过好在成果喜人,没有了那些贪得无厌的大太监中饱私囊,给太后办寿宴的花费从八十八万两降到了十万两,虽然一下子花掉十万两对于姚燕燕和陛下来说,也是很肉痛的,但是该掏的钱不能省啊!   倒是太后娘娘,听说国库空虚,下边儿用钱的地方又多,还主动提出不要大办,说是简简单单一家人吃个饭就行。不过被姚燕燕委婉拒绝了,她心里是想,五十大寿不大办说不过去,再者,今年是陛下第一年掌权,这次借着给太后办寿,也能庆贺一下。况且,也多亏了太后这次办寿,要不然宫里那些蛀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发现。   姚燕燕嘴上不说,心里对太后把凤印交给她这事儿还是有几分感激的,当然,这个前提是太后不给陛下塞女人。   姚燕燕这几日来葵水,就发现太后故态萌发,又想着法子给陛下塞女人,这不,晌午刚过,太后就提议晚上在慈和宫摆个宴,说是请陛下一起来吃个饭,还特意说了让宫中嫔妃都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不用说大家也都明白。姚燕燕好气啊,这老太太一大把年纪了,怎么那么会折腾呢?   不过,既然太后想折腾那就折腾,反正姚燕燕相信陛下是绝对不会看上那些女人的,就让太后多品尝几次失败的受挫感吧!   只是晚上的家宴还没开始呢,宫里就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却叫人心烦的事情。   当时姚燕燕就坐在飞鸾宫里头对账,以及交代那些女官筹备太后五十大寿的一干事宜,就听见外头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片刻后,青壶进来禀报道:“娘娘,柳昭容和陆昭仪打了起来,现下都在宫外候着,说是要请您主持公道。”   姚燕燕:啥?   不多一会儿,柳昭容和陆昭仪一齐进来,双方跨过门槛时还瞪了对方一眼,火药味十足。   姚燕燕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扫了一眼。当初陛下没选妃,现在后宫中的这些女人都是太后选的,太后的喜好谁都知道,不管是什么性情,长相上都是一挂的清秀小佳人。这样的小美人单放在一处看看还挺好,但是一跟姚燕燕美艳靡丽的长相放到一起,就都被衬成了路边不起眼的小野花。   柳昭容和陆昭仪也是许久没有见过姚贵妃了,印象中的美貌早就被时间冲淡了,这会儿再见了,便都齐齐一震,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柳昭容还不自觉地去理头上的鬓发,毕竟她刚刚和陆昭仪打了起来,进来前头发虽然收拾了一下,但到底没有平日打理得好。此时见了盛装打扮坐在高座上的姚贵妃,便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姚燕燕现在也忙,没空和她们寒暄,便直接问道:“你们怎么打起来的?谁先动的手?”赶紧说,处理完这事儿她还得继续干活呢!   闻言,柳昭容便委屈道:“妾身方才在御花园里看中了一朵刚开的紫玉兰,与妾身今日的妆容衣裳极为匹配,妾身便想着摘来带上,谁知道陆昭仪忽然冲过来抢走了。”   陆昭仪立刻反驳道:“娘娘,她信口雌黄!那花明明是我先摘到的,她慢了一步,便恼羞成怒,还打了我一耳光!”说着,仰起脸,让姚贵妃看她脸上的一道浅到几乎要消失的印子。   柳昭容怒道:“你抢我花,我只是失手碰了你一下,哪里有打你耳光?你不也扯了我衣裳头发?”   陆昭仪道:“是你先打我的,我不过是自保罢了!明明先动手的人是你!”   柳昭容道:“不是你抢我东西我怎么会动手?”   陆昭仪:“那花又没有写你的名字,谁先摘了就是谁的……”   两人就这么在飞鸾宫里吵了起来,若不是有宫人拦着,只怕又要打起来。   姚燕燕见她们竟然因为一朵花打起来,目瞪口呆的同时又有些痛心:都怪本宫!都怪本宫太勤奋,让这些女人太闲了,她们才有功夫因为这种小事打起来。   转念一想,本宫勤勤恳恳地干活,连和陛下一起用膳的时间都没有了,这些女人靠着宫里养着,却能闲得天天上御花园争奇斗艳,这不是上下颠倒了吗?到底谁才是贵妃娘娘?   姚燕燕处理了这事,把这两人处罚了一遍又打发回去闭门思过,就坐着步辇去御书房找陛下。   她得和陛下商量商量,给这些暂时没法送出宫的女人找点儿事做,总之不能让她们天天闲着,好歹也得给宫里挣点钱不是?再说了,太闲了就会生出事端。   她到御书房的时候,已经快黄昏了,御书房守门的侍卫见她来了,只是跪地行礼,却并没有通报。   反正娘娘和陛下每天都要玩一回,飞鸾宫和御书房的人早就养成习惯了。   姚燕燕对他们的沉默非常满意,她扶了扶头上的金步摇,而后提起裙子蹑手蹑脚地走近御书房,打算看看陛下有没有好好干活,要是像上回一样抓到陛下在看小黄书什么的,那又有得玩了。   不过这回,皇帝陛下既没有偷懒看闲书,也没有在书案后好好批阅奏折,而是坐在桌前,对着一碗粘稠漆黑的药汁皱眉。   姚燕燕脚步顿住了,她躲在门口,小心地探着脑袋往里头望,就见陛下对着那碗药汁,面上表情分外挣扎,犹豫了良久后,他捏紧的拳头终于松开,以一种壮士断腕般的决心,捧起药碗,屏住呼呼,一口气将那碗药汁灌了下去。   姚燕燕盯着他滚动的喉结,仿佛能听见咕咚咕咚吞咽的动静。   那药应当是极苦的,皇帝陛下喝完一碗,猛地放下药碗,双手捂着脖子、苦着脸、张着嘴,小声“啊啊啊”了一会儿,然后立刻抓起好几颗蜜饯一起塞进嘴里。   他腮帮子鼓了鼓,拧着眉头嚼啊嚼,好一会儿后,眉头才慢慢舒展开。   姚燕燕躲在门口,又心疼又疑惑。   陛下喝得什么药啊?为什么喝药? 第85章   难道陛下病了吗?   思及此, 姚燕燕有些愧疚起来, 这几日事务繁多, 陛下这边也忙,等陛下回来的时候, 她已经累得提早睡了,而早上醒来,陛下也已经去上早朝了, 她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关心过陛下。   心知陛下不想让她知道,姚燕燕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到陛下将蜜饯都吃完, 等到陛下脸上那股苦意没了,才退远了几步, 喊道:“陛下, 臣妾来了……”   听到姚燕燕的声音, 皇帝陛下左右张望了一下,立刻抓起桌上的药碗塞到桌子下面。   等姚燕燕进来时, 陛下已经好端端地坐在书案后, 一只手摊开一本奏折,一只手抓着一支朱笔, 一副正在认真工作的模样, 而高公公站在他身边, 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瞧见。   姚燕燕见陛下这样,就更不想拆穿他了, 不过心里已经决定,待会儿一定要问问高公公。   她走近看了看,见陛下面色红润眼神明亮,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心下更加觉得奇怪。   皇帝陛下一看到她来了,就放下奏折,起身拉着她去内室坐下,走路时还特意绕过那张藏了药碗的桌子,仿佛生怕姚燕燕嗅到那股汤药的苦味儿。   “爱妃,你怎么来了?是特意来看朕的吗?”   见皇帝陛下脸色有些兴奋,姚燕燕点头笑道:“臣妾这几日跟陛下聚少离多,实在想念得紧,所以就过来了,顺便跟陛下说件事。”   高公公正指使内侍们奉上茶果点心,听了这话,忍不住看了姚贵妃一眼,心道这姚妃娘娘可真会邀宠,她与陛下每夜同床共枕,竟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聚少离多”这四个字。   不过他们的陛下偏偏就爱吃这套,闻言欣喜又愧疚地握住了姚燕燕的手,叹道:“是朕最近疏忽了你,让你受委屈了。”   姚燕燕摇头,一副端庄贤淑的模样,道:“陛下为江山社稷辛劳,臣妾欢喜都来不及,怎么会觉得委屈?”   皇帝陛下将人揽在怀里,犹豫道:“不然,朕就将御书房搬去飞鸾宫?”顿了顿他又摇头道:“不好,你一出现,朕就看不下去别的东西了,到时候怕是一整天都只顾着看爱妃,什么事儿都做不成了。”   姚燕燕轻轻锤了他一下,“陛下你好讨厌~~从哪里学来这些甜言蜜语的?”   皇帝陛下一本正经道:“这不是朕学来的,是朕有感而发。要是爱妃真的一直坐在朕身边,那朕连奏折也看不下去了,更别提和大臣商议政务了。”   这话儿说的,连高公公都忍不住老脸一红。没想到他都这把年纪了,竟然还要站在这里看一对年轻人恩爱亲热,真是……   高公公还没感慨完,就见陛下朝他一摆手,他连忙应诺,躬身退了出去。   等到御书房里的人都出去,大门也由外合上,皇帝陛下便对爱妃道:“对了,你想跟朕说什么?”   被陛下那一番甜言蜜语包围过来,姚燕燕险些把这事给忘了,她抓了两个引枕垫在陛下身后,然后把陛下推倒在软塌上,让他靠着引枕躺下,自己则舒舒服服地靠在陛下胸膛上,一边亲昵地摸他下巴,一边将柳昭容和陆昭仪起了争执,还闹到她跟前的那事儿给说了。   皇帝陛下一听,眉头就微微拧了起来,“爱妃放心,朕一定会严厉处罚她们,叫她们再也不敢到你跟前冒犯。”   姚燕燕噗呲一笑,抬起头对陛下道:“陛下误会了,臣妾来你这儿,可不是来告状的。”   皇帝陛下一听,有些疑惑地仰头看她。   姚燕燕心里明白他为什么疑惑,因为上辈子,她刚刚侍寝没多久的时候,担心皇帝会被别的妃嫔拉走,担心自己无法固宠,可没少在陛下面前给其他妃嫔穿小鞋上眼药,暗地里欺负其他妃嫔的事儿更是没少做,缠得陛下只能围着她一个人打转,那个时候,宫里没几个女人是不恨她的。   不过这一世不同了,她不需要小心翼翼地在后宫里挣扎求生,更不用担心陛下会被别的女人抢走,自然也就没必要针对她们。她对陛下说道:“陛下,你想想,这闲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后宫中那么多女人,天天闲着没事做,可不就容易搞出事端?今天柳昭容和陆昭仪能为了一枝花打起来,明天是不是就有别的妃嫔因为一点小仇小怨斗得你死我活?现在大齐内忧外患的,臣妾可不希望后宫中生出些不必要的风浪来。”   皇帝陛下看着她道:“爱妃的意思是?”   皇帝陛下的眼睛比普通男子大,眼睫毛又密又长,双眼皮还特别漂亮,像是工笔勾勒出来的,就这么睁着眼睛专注地看着她时,总让姚燕燕觉得这眼神真是温柔极了,她忍不住在他眼睛上亲了一下,逗得陛下忍不住笑出声来,才道:“臣妾想,如今国库不是空虚嘛,后宫嫔妃又多,每个月光是吃穿用度就要费去不少银钱,不如给她们找点活儿干,一来嘛,可以赚点银钱,再不济添补些用度还是可以的;二来嘛,手里头有事做,她们也就不会胡思乱想或是为了点小事起争执了。陛下你说好不好?”   皇帝陛下觉得爱妃说得都很对,就是……“她们要是不愿意怎么办?”   姚燕燕早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她道:“陛下,后宫嫔妃不是到了一定年份都会升位份的么?不如把这个作为奖励,活儿干得好,就提早升位份,干得不好,就降位份作为处罚,怎么样?”   皇帝陛下道:“若是有的人不在意位份升降呢?比方说顾昭容。”   姚燕燕眼珠子转了转,笑道:“那就换个奖励,表现得好,就加一分,等到加满十分,就能和陛下一起去御花园泛舟游湖。”   皇帝陛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看爱妃面上神情狡黠,他哼了哼,伸手去挠爱妃咯吱窝,“好啊,你敢把朕当奖品发出去是不是?看朕不好好惩罚你!”   姚燕燕也是个怕痒的,被陛下一挠,就忍不住哈哈笑着倒了下去。两人的上下位置瞬间颠倒了,皇帝陛下骑在她身上,双手还按在她腋下,威胁道:“说!还敢不敢了?”他眼睛盯着姚燕燕,鼓着脸气势汹汹,大有姚燕燕敢说个“敢”字他就挠到她说不出话的架势。   姚燕燕还在作死的边缘试探,她忍着笑道:“若是我说敢,陛下会怎么想?”   “朕会怎么想?”皇帝陛下哼了声,“你要是说敢,你以后在朕心里,就是坏爱妃,不是好爱妃了!”   姚燕燕怕了,赶紧求饶道:“陛下,臣妾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臣妾要做您心里的好爱妃。”她伸过手去,搂住陛下的腰,撒娇道:“陛下您这么好,臣妾霸着您还来不及呢,哪里舍得让您跟别的女人一起去泛舟?臣妾方才是逗你呢!”   皇帝陛下对爱妃这种目无尊卑的态度早就习以为常了,他哼道:“算你识相!以后要是再敢捉弄朕,朕就……”   姚燕燕躺在他身下,笑得眉眼弯弯,“陛下就如何?”   皇帝陛下阴恻恻地看着她,“你就去睡地板,朕自己睡大床。”   “啊~~陛下你真坏,那要是臣妾受寒了怎么办?”她媚眼如丝,委屈可怜地看着他,抬起脚在他腿上摩擦,“陛下不如换个法子,比如……让臣妾在床上累得动都动不了……”   皇帝陛下看着她,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他眼神软了下来,正要埋首下去,御书房外忽然传来高公公的声音。   “陛下,封大人有事要禀。”   这一道声音把两人唤醒,两人瞬间想起了这里不是飞鸾宫而是御书房。   皇帝陛下有些不高兴,从爱妃身上起来,冲外面喊道:“让他等一会儿,朕这就来。”   姚燕燕跟着坐起来,见陛下叹气,她摸了摸陛下的脸颊,道:“陛下,还是国事要紧。”   皇帝陛下自然也知道。他叹了口气,这一瞬间竟恨不得回到前世那段“醉生梦死”的日子,不用干活不用烦心,天天和爱妃一起纵情享乐,多好!   心里头这么想,皇帝陛下还是老老实实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裳,往外头走去。   姚燕燕抚了抚鬓发,把方才弄得有些散开的衣裳穿好,也走了出去。此时陛下已经一脸严肃地和封元说话,模样看着成熟了不少,与方才和她在内室里嬉戏的样子判若两人,姚燕燕怔了怔,随即抿唇笑了一下,悄悄走出了御书房。   走出御书房前,她给高公公使了个眼色,高公公会意,跟在贵妃娘娘身后走出了御书房。   姚燕燕走到距离御书房几十步远的一段长廊前,转身问高公公,“陛下今日喝的是什么药?”   高公公没想到姚贵妃竟然看到了,思及这位娘娘的受宠程度,高公公犹豫了一会儿,便道:“陛下喝的,是太医院院正给开的药。”他小声道:“听说是能增强男子阳气,让女子更快受孕的药。”说着,他瞄了姚贵妃一眼,见她面上神情恍惚,接着道:“这两日,朝堂上有人奏请陛下多多宠幸后宫中其他妃嫔……”   姚燕燕回过神来,问道:“还有呢?”   高公公犹犹豫豫道:“昨日,林宰相还在御书房里跟陛下提了,说……说娘娘独宠后宫多时,却一无所出,提议陛下找太医给您瞧瞧。陛下当时龙颜大怒,还将林宰相赶了出去……”   姚燕燕:……   那个糟老头子,管闲事都管到本宫肚子上了!   见姚贵妃脸上露出怒色,高公公连忙道:“娘娘您别气,陛下没有半点怀疑您的意思,陛下觉得是他自个儿不好,这不,那药比黄莲还苦呢,陛下都咽下去了,可见陛下对您的这份心呐……”   “行了行了,不必说了。”陛下对她的心,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姚燕燕将高公公赶回去,一边往回走一边摸着肚子想,本宫是不是该找个太医瞧瞧了,万一真是本宫有病,也好早早喝药治疗。   不过没等她想出个章程来,回飞鸾宫的步辇就被几名宫人拦下,姚燕燕抬眼看去,是吴女官。   她行了一礼,对她道:“姚妃娘娘,慈和宫那边已经布置好了,太后派奴婢来请您过去。”   姚燕燕一愣,抬头看了眼天色,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黄昏了。   吴女官继续道:“凤阳公主和驸马爷也来了,公主还说许久没见娘娘,想和娘娘多说说话。” 第86章   凤阳公主?   姚燕燕跟凤阳的关系实属一般。之前章宰相没落马的时候, 凤阳还时常给她传递将军府的消息, 给驸马吹枕边风, 一直鼓动驸马去劝说袁将军交出兵权,后来袁家主动将兵权上交, 姚燕燕也就没再找过凤阳了,凤阳能有什么话跟她说?   姚燕燕怀揣着这个疑惑,转道去了太后的慈和宫。   她到的时候, 夜幕已经降临,慈和宫中灯火通明,不时传出欢声笑语, 一派热闹。   虽然快要到四月了,但是夜间还是有些凉意的, 这场家宴便设在了室内。姚燕燕只带了青壶和兰梦诗, 守在慈和宫门口的宫女给三人打了帘子, 姚燕燕迈步进去,差点没被满屋子花花绿绿珠光宝气的莺莺燕燕闪花眼。   只见大殿之内, 妃嫔们按照品级依次坐开, 太后坐在上首,一左一右留了个两个位置。   见到姚燕燕来了, 太后她老人家露出个笑容, 朝她招手道:“姚妃来了, 快坐到哀家身边来。”   姚燕燕面上笑容维持得天衣无缝,身上却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虽说这辈子太后对她的态度改变了许多, 但是每次见到太后这副慈祥的样子,姚燕燕都觉得这老太太肯定有阴谋在等着自己。   她在原地停顿了一下,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了太后身边。   太后笑着握住她的手,放在掌心拍了拍,一副对待亲闺女一样的态度,笑着对下面的嫔妃道:“姚妃贤良淑德,端庄持重,是你们的榜样,你们可要好好向姚妃学习。”   姚燕燕身子猛地一抖,仿佛看到两块分别写着“贤良淑德”和“端庄持重”四个字的石头朝着她砸了过来。   太后发觉身旁姚妃的异样,侧头问她,“姚妃怎么了?可是身子有哪里不适?”   姚燕燕一眨眼睛,眼里就泛出了几点泪花,她做出一副万分感动的模样,握紧太后的手道:“太后娘娘,臣妾没想到您竟然如此看重臣妾,臣妾以后一定竭尽全力服侍陛下,必不会让那些搔首弄姿的小妖精接近陛下!”   太后身子一僵,底下坐着的妃嫔们也是一僵。   姚贵妃这话是什么意思?说她们都是搔首弄姿的小妖精?   姚燕燕这时候也扫了下面一眼,这次她坐在上面,比方才看得要更清楚些,这才发现,下面那些妃嫔,不论以前是什么长相什么气质的,这会儿都穿红着绿浓妆艳抹,瞧着不像后宫妃嫔,倒像是电视里青楼上迎风招客的花娘。   真是辣眼睛!   姚燕燕还发现里头有柳昭容和陆昭仪,那两人不久前还好好的,虽说打扮得一般般,但也算清秀可人,这可会儿那两人是怎么回事?身上花花绿绿的就不说了,脸上抹得跟掉进染坊似的,嘴唇是艳红的,腮红是大粉的,眼妆居然是一青一紫的,头上……还插了几朵大花。   姚燕燕本来以为自己只要撑过柳昭容和陆昭仪,再看其他妃嫔就能缓和一点了,但是她错了,她仔细看完柳昭容和陆昭仪后,就觉得自己要瞎了。   好在顾昭容还是正常的。   看了一眼一身淡青色衣裳,妆容和发饰也很素净的顾昭容后,姚燕燕总算松了口气。谁知她这口气松了一半,就不上不下地卡住了。   只见顾昭容面露犹豫地看了周围一圈后,掏出了一个脂粉盒子,也开始往脸上抹,不止如此,她的贴身侍女还掏出一支分外艳俗的珠花,给她插在头上。   好了,现在顾昭容也泯然众人了。   姚燕燕更佩服的是,顾昭容偷偷上完妆,还拿出镜子仔细瞧了瞧,等到发现自己和周围人一样后,就露出笑容,仿佛觉得自己这样真是美美哒。   姚燕燕:……   今天宫里这些女人都怎么了?清醒一点啊!你们不是来讨陛下欢心的吗?你们这些只会把陛下吓坏好吗?   更让姚燕燕觉得神奇的是,太后看着底下嫔妃的目光和蔼得不得了,仿佛对眼前这一切满意得不行。   姚燕燕狐疑地看向太后的眼睛,就见太后的眼睛仍旧十分浑浊,姚燕燕估摸着她根本就看不清底下那群嫔妃是什么样子。   难怪了,原来太后的眼睛是真不好使了。   姚燕燕本来就不觉得有谁能从她身边把陛下抢走,现在看到这群女人的样子,就更加放心了。   她笑着对底下众人道:“不错,你们这样子很好,请继续保持。”   众嫔妃:……   众嫔妃琢磨不透姚贵妃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后却以为她是真心在夸赞这些妃嫔,面上神色缓和了些,赞道:“哀家就知道你是个好的。你身为众妃嫔之首,今后可得多劝劝陛下雨露均沾,早点为皇室开枝散叶才行。”   姚燕燕笑着道:“太后吩咐的是,燕燕一定会好好规劝陛下的。”然后,欺负太后看不清,对她翻了个白眼。   不过,她来到这里可不仅仅是为了参加慈和宫的家宴,她整理了一番言辞,就将和陛下商量好的那事说了。   太后闻言,迟疑了一下,“你是说,让后宫妃去嫔织布绣花?”   姚燕燕点头道:“不错,不止是织布绣花,裁衣染布什么的,都可以做起来。”跟着她就将下午和陛下说过的那两个理由给太后说了。   太后犹豫道:“若是为了防止宫中嫔妃犯错,罚她们闭门思过,抄写《女戒》也就罢了,让她们去织布染布,这不就成了织造局的女工,成何体统?大齐自开国以来,还从没有过这样的规矩。”   姚燕燕劝道:“太后,您说的那是大齐鼎盛时节,可如今咱们大齐内忧外患,国库又空虚,可不得开源节流?再说了,陛下政务繁忙,宫中嫔妃若是因太过清闲闹出乱子来,岂不是惹得陛下心烦?”   后宫嫔妃本来就该是陛下的解语花,若是惹出乱子来,还叫陛下怎么休息?长此以往,陛下操劳过度,岂不是要坏了身子?太后娘娘坚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她沉吟了片刻,点头答应了此事,趁着宫中嫔妃都在,还让她们都跟姚贵妃学习,不要整日里争奇斗艳争风吃醋,惹得陛下不高兴。   众嫔妃:……   苍天咯,她们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哪里有机会争风吃醋惹陛下生气?   现在好了,这奸妃又使出毒计,这下子她们不但见不到陛下,还要被拘在宫里干活,连好好打扮都没时间了,长此以往,岂不是要累得容颜憔悴,以后陛下不就更看不上她们了?   偏偏她们还不能说一个“不”字。众嫔妃看着坐在上面言笑晏晏的姚贵妃,又气又恼,都要哭了   不,不能哭,哭了妆就花了,再过一会儿陛下就来了,她们这次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思及此,又有嫔妃偷偷拿出妆盒补了个粉,还有妃嫔偷偷扎紧了束腰。   姚燕燕跟太后说完那事,就想起来吴女官请自己来时说过的话,便问道:“太后,臣妾听说凤阳公主有话要与臣妾说,怎么没瞧见她?”她在这大殿里仔细看了看,就是没瞧见凤阳的身影。   太后听她这么一说,也是才想起来,道:“凤阳说大殿里头闷,就和驸马出去了,你要寻她,就去小花园看看。”   姚燕燕本来就好奇凤阳会和自己说什么,听了这话,她点头道:“那臣妾这就去小花园找找。”   太后笑容越发慈祥,“去吧去吧!”   姚燕燕也没有多想,起身去了小花园。   待姚燕燕的背影消失,一名嬷嬷便凑到太后身边,回道:“太后娘娘,下面人来报,御驾就要到了。”   太后颔首,神色温和地看了一眼下面的嫔妃,道:“希望陛下这回可别再犯糊涂了,这宫里,总该要有子嗣的。”   那嬷嬷便道:“娘娘放心,这再美的女子,也总有看腻的一天,这宫里一直没有小皇子,陛下心里也着急呢!再不济,将来这些嫔妃有了小皇子,就抱养到姚妃娘娘名下,将来陛下想要立她为后,也能有个说法。”   太后娘娘点了点头。   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姚燕燕,这会儿已经带着青壶和兰梦诗,走进了慈和宫中的小花园。   这种小花园,飞鸾宫里也有,跟御花园没法比,但是平日里散散步还是可以的。   慈和宫中举办家宴的那个地方,往后走就有一道小门可以直接进入这座小花园。   姚燕燕刚刚走下阶梯,就见到驸马正笑着举起一枝桃花插到自己头上,两手攥拳比在脑袋边逗公主开心,而凤阳公主则抬起袖子掩住唇角,却掩不住盈满了笑意的双眼。   看来这夫妻俩日子过得不错啊!   姚燕燕轻轻咳了一声,等到驸马将自己头上的桃花摘下来,才从一棵大树后转出。   “见过贵妃。”袁昊给姚贵妃行礼过后,看了凤阳一眼,便转身去了别处,姚燕燕则在凤阳面前的石桌前坐下,问道:“公主想跟我说什么?”   凤阳在她落座后,也跟着坐了下来,她捏起石桌上那一枝桃花,道:“前两天,驸马从朝堂上回来,说近来国库吃紧,陛下正到处筹钱。”   姚燕燕点头。虽说解决了宫中贪污腐败那个事,拿到了不少银子,可是这点钱,一旦投入到国家建设当中,那就如同几滴水落入了大海里,不值一提了。   凤阳公主为何突然提起这事儿?难道……为了表忠心,她要将家产全部捐出来?   姚燕燕的眼睛亮了。   凤阳公主轻声道:“那天晚上,驸马跟我说起这事后,我就做了一个梦。”   哦,原来不是要捐钱啊!姚燕燕很是失望,不过她想起来之前凤阳梦境应验的事儿,还是提起了几分兴趣的,就听凤阳接着道:“我梦见娘娘笑盈盈地站在一棵桑树下,正和旁边人说话,我看不清娘娘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也看不清和娘娘说话那人是谁。”   姚燕燕心里更好奇了,“然后呢?”   凤阳看了她一眼,继续道:“然后,画面一转,我看见娘娘入了飞鸾宫,见到了陛下,陛下手里抱了个篮子,那篮子裹了好几层布,我看不清那里头放了什么,就看见陛下很高兴地对娘娘说:爱妃,快来看咱们的宝宝。”   凤阳疑惑道:“娘娘,宝宝是什么?”   姚燕燕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心头瞬间被激动灌满了。   妈呀!宝宝就是孩子啊!难道凤阳梦见本宫和陛下有孩子了!   与此同时,皇帝陛下一脚踏入慈和宫,众嫔妃期待又兴奋地齐齐喊了声“陛下”。   皇帝陛下脚步缩了回去,他看了眼大殿内众嫔妃,又抬头看了眼慈和宫的牌匾,再看了眼众嫔妃,又抬头看了眼慈和宫的牌匾。   正在众嫔妃莫名所以时,皇帝陛下一扭头,转身就往外跑。   众嫔妃:???   皇帝陛下:我去!宫里是闹鬼了吗! 第87章   皇帝陛下心砰砰跳着, 一边跑一边不由自主地回忆起爱妃给他讲过的鬼故事, 越想越觉得心里发毛, 脚下便跑得越快。   慈和宫的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陛下就已经跑得没影了。   高公公带着人在后边不停地追, 然而陛下经过多日苦练,体力不是从前可比的,高公公带着一群宫人竟然追不上, 他跑得气喘吁吁,正要叫那些年轻侍卫跟上去,忽然瞧见前面道路中明亮的宫灯下, 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陛下又跑了回来。   高公公一愣,赶忙喘口气迎上去, 就见陛下急急对他道:“爱妃呢?爱妃是不是还在慈和宫里?”   高公公赶忙道:“是, 娘娘还在慈和宫里。”   皇帝陛下面色一白, 紧张道:“糟了!慈和宫里闹鬼了,爱妃现在很危险, 朕得赶紧回去救她!”说罢, 也不管面前的高公公,拔腿又跑回了慈和宫。   高公公却愣在了原地, 慈和宫闹鬼?!   方才陛下踏入慈和宫时, 他垂首跟在后头, 压根没机会往里头瞧上一眼,但他是看见陛下一脚踏进去又缩回来的,陛下可是天之骄子, 莫非陛下当真瞧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思及此,高公公的脸色也白了,他本来就年纪大了,可经不起吓,一想到某种可能,怕得连身子都抖了起来,几名宫人不明所以地扶住他。   高公公按住身边的宫人,道:“赶紧的,跟上陛下,快啊!”   宫人们连忙赶在陛下后头往慈和宫跑去,高公公则气喘吁吁地跟在最后头。   皇帝陛下来回一段路跑下来,脸不红气不喘的,中途还拔了一名侍卫的剑,打算冲进恶鬼群中将爱妃救出来。   刚好慈和宫派了几名宫人出来查探,还没走出多远,就瞧见陛下手持宝剑,身后还跟着一群侍卫,气势汹汹就往慈和宫而来,纷纷吓得险些跌倒在地。   皇帝陛下的速度何其快,没等那些宫人阻拦,就带着人冲进了慈和宫中。   太后及一众妃嫔正对皇帝忽然转身就跑这事儿感到疑惑不解,忽然就看见手持长剑的陛下带着一群侍卫冲了进来,气势汹汹的,齐齐吓了一跳,一些胆子小的妃嫔甚至坐倒在了地上。   太后站起身来,指着陛下道:“皇帝,你……”   皇帝陛下环视一圈,先是被一群表情扭曲的女鬼吓得后退了一步,而后又猛地回过神来,抓着剑挡在前面,朝着殿内吼道:“爱妃呢?你们把朕的爱妃藏哪儿去了!”   太后被这一吼吓得又坐了回去,其他嫔妃却被吓破了胆,情不自禁又想起几个月前,陛下在昭德殿中持着宝剑追砍姚嫣嫣的一幕,纷纷怕得往后缩,连连摇头说不知道。   陛下原本是生得极好看的,只是凶起来也极为骇人,妃嫔们看见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哪儿来想得起争宠?哪儿还敢凑到陛下跟前,个别一些冷静下来的,也不敢说话,生怕当了那个被陛下一剑砍死的出头鸟,也畏缩地往后躲。   大殿内烛火摇曳,这些妃嫔脸上浓艳的妆容被这烛光一映,更丑得惨不忍睹,在陛下看来,也就更像索命的恶鬼了。   他握住长剑,心道自己这边男人多,阳气重,不用怕!于是开口道:“将她们都围起来,朕一刻找不到爱妃,就提剑砍死一个!”   听到这残暴不仁的话,太后娘娘气得险些晕倒,妃嫔们尖叫的尖叫、躲避的躲避、呼喊的呼喊,慈和宫里瞬间乱做一团,混乱之中,顾昭容不知被谁踩了一脚,还被推了一把,她一个踉跄,就倒在了皇帝陛下的剑锋之前。   顾昭容正面对上陛下手里泛着冷光的长剑,吓得脸色都白了。然而她先前涂了太厚的脂粉,又戴了满头珠花,皇帝陛下认不出来这是顾昭容,再加上她顶着一张红彤彤却因为太过害怕而有些扭曲的脸,皇帝陛下还以为这女鬼在嘲讽自己。   一时间怒气盖过了恐惧,他提剑斥道:“你敢嘲笑朕?”   “不不不……”顾昭容吓得连声儿都变了,眼睁睁地看着那长剑劈到自己面前,害怕得闭上了眼睛。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皇帝陛下看到了顾昭容身下的影子。   嗯?有影子?是人?   皇帝陛下慢慢冷静下来,差点一个手抖把长剑给丢出去。但是不行,现在人多,天子的威严不能丢。于是他仍握紧了长剑,仔细盯着倒在自己面前的女人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女人越看越像顾昭容。   可是顾昭容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皇帝陛下又抬头仔细看了一眼宫内的其他女人,尤其是盯着她们脚下的影子看,这才有些窘迫地发现……自己居然看错了,把一群涂脂抹粉搞得面目全非的妃嫔,看成了女鬼!   这可太丢人了!   现在怎么办?爱妃又去了哪里?   皇帝陛下盯着眼前这些花花绿绿的嫔妃,忽然灵机一动,心生一计。   ***   姚燕燕早就已经听到了慈和宫里传出的动静,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太后让那些妃嫔玩游戏呢,毕竟那么多人,只是吃饭聊天也太无趣了,结果,她和凤阳公主才说了会儿话,却越听越不对劲,慈和宫那边怎么鬼哭狼嚎的?   她和凤阳公主疑惑地往回走,刚刚踏进举行家宴的那间大殿,就瞧见一群侍卫将妃嫔们团团围住,太后娘娘瘫坐在高座上无力地抬手阻止,而皇帝陛下,正举着一把长剑,在几个妃嫔脸上比来比去。   姚燕燕:……   这是搞的哪一出?   “陛下……”姚燕燕带着凤阳等人快步走过去。   皇帝陛下闻言,高兴地回望过去,手中长剑同时插入剑鞘,他握住爱妃的手,欣喜道:“爱妃你可来了,真是让朕一顿好找。”   姚燕燕一来,周围顿时传来一片片大喘气的动静,姚燕燕环视一圈,见这群在她离开之前还花枝招展的嫔妃们,此刻就跟被风霜摧残过一样,全都蔫蔫地垂着,人人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   她满脸不解,陛下究竟又搞什么事了?   而这时候,太后娘娘的声音也终于有人能听见了,她被几名女官扶着,一脸麻木地对皇帝道:“陛下长大了,变强了,以后你的事哀家再也不会管,也管不了了。”   说着,就让几名女官扶着自己回去休息。   太后娘娘一走,大殿内那些妃嫔顿时哭作一团,脸上妆容被泪水冲得七零八落,瞧着比之前更加惨不忍睹,姚燕燕和陛下只是看了一眼,便齐齐捂着脸收回视线。   姚燕燕觉得自己眼睛要瞎了,皇帝陛下则是又回忆起了自己那天被辣到眼睛的情景。   有陛下在,大殿里的这些妃嫔哭也不敢大声,动也不敢多动,姚燕燕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瞧见她们这副样子,觉得实在是有点可怜,见陛下还毫无所觉地揽着她要说话,她连忙拉着陛下离开慈和宫。   今晚这场家宴给皇帝搞得乱做一团,狼狈收场,参加过这场家宴的妃嫔,一直到好多年以后,都能回忆起今晚被陛下那柄长剑掌控生死的恐惧,在这一晚过后,她们全都老老实实地待在自个儿屋子里织布绣花,别说争宠了,就连多看陛下一眼都怕得打哆嗦,陛下那英俊的面容在她们眼里也不再好看,而是成为地狱修罗的化身,同时,对于能得到陛下宠爱、还能亲亲热热跟陛下抱在一起的姚贵妃也由衷佩服了起来。   当然,这是日后的事情。   这会儿皇帝陛下正和爱妃坐在步辇上,兴奋地跟她讲自己刚刚在慈和宫里的丰功伟绩。   当然,他把自己被“鬼”吓到落荒而逃这种丢脸的事儿给抹去了,只着重讲了自己带着一群侍卫将那群嫔妃围起来的场面。   “哼,那些女人,口口声声说爱慕朕,一看到朕拿着剑的样子,就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皇帝陛下得意洋洋道:“你不是一直担心这些女人会跑出来争宠吗?以后就不用怕了,朕刚刚当着她们所有人的面说了,朕觉得她们太丑,想要侍寝,就得先让朕手中的长剑给她们整整容,在脸上划个十几道,她们要是能高高兴兴地挨下来,朕就给她们升位分。”“整容”这个词儿也是陛下跟爱妃学的。他心道:哼,谁叫这些女人化那么丑的妆容吓唬朕,朕也要吓唬吓唬她们,这就算扯平了。   姚燕燕听得目瞪口呆,佩服道:“陛下,太后可还在呢,你就当着她的面说了?”   皇帝陛下理所当然道:“太后在又如何?她老干涉朕龙榻上那点事,朕早就烦她了,正好今天一齐说了,以后你也不用担心她给朕塞人了,更不用参加这种乱七八糟的家宴。”想了想,他哈哈笑道:“今晚过后,就算太后想塞人过来,那些女人也没一个敢应承。”他伸手揽住爱妃,高兴道:“明天朕就把翻牌子这个规矩给撤了,再过几年,朕的江山稳固了,就把那些女人遣送回家,以后这宫里,就朕和爱妃两个人。”   只他和爱妃两个人占有这么大一座皇宫,想想都觉得爽。顿了顿,他接着道:“不对,还有咱们的孩儿呢。爱妃,你要给朕生好多个孩儿,朕带着他们一起玩捉迷藏。”他想了想,又摇头道:“不行,生太多孩子对身体不好,生两个就好,最好是龙凤胎,一次解决,后顾无忧!”   “噗呲!”姚燕燕被“后顾无忧”这个词儿给逗笑了,“陛下,你就不怕朝臣参你一本吗?”   皇帝陛下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不太高兴地皱了皱眉。他冷哼一声,低声对爱妃道:“朕现在江山不稳,还得靠着他们,只能勉强自己应付应付,等日后天下太平了,谁再敢到朕面前嚼舌根,朕就让人把他们拖出去,罚他们扫几个月宫道,看谁还敢忤逆朕!”   姚燕燕还从未见过这般霸气的陛下,又是感动又觉得好笑,忍不住倒在陛下怀里,仰起脸崇拜地看着他,“陛下您真有大男子气概,臣妾好生敬仰~~”   皇帝陛下揽紧了爱妃香肩,抿着嘴没有笑出来,只是浓黑的眉毛却得意地扬了扬。   从慈和宫到飞鸾宫的路并不算短,中间还要拐过好几条宫道,姚燕燕靠在陛下怀里,两人一边晃晃悠悠地让人抬着回飞鸾宫,一边看着天上的星星月亮窃窃私语。   经过一片小花园时,姚燕燕注意到那角落里长了棵树,忽然想起了凤阳跟她说过的话,便道:“停一停,本宫要去那棵树下。”   步辇停了下来,皇帝陛下借着月色瞧了一眼那棵树,劝道:“爱妃,那是桑树,听着就晦气,还是别去了。”又对那些宫人道:“宫里怎么还种了桑树?砍了!”   桑和丧谐音,向来不讨人喜欢,因此宫里很少有种桑树的,那些宫人听了吩咐,便赶紧要找斧头去砍了那棵树,却被姚燕燕阻止了。   姚燕燕心心念念着凤阳的那个梦,坚持下了步辇,跑到那棵桑树下。   也没什么特别的啊?姚燕燕绕着桑树转了两圈,忽然看到有一片叶子动了一动,她好奇地踮起脚尖看了看,发现那叶子里卷着一条胖乎乎的雪白色虫子,这虫子是……   蚕!   姚燕燕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虫子,但是在看到这种虫子的一瞬间,她就想到了这个名字。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将那片叶子摘了下来,叶子上趴着的那只蚕,好奇地抬起脑袋对着姚燕燕的方向。   “陛下你看,这是蚕!”她笑盈盈地抬起手里去给陛下看。   皇帝陛下正好奇爱妃从树上摘下来什么呢,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一条白虫子后,沉默了几息,而后蹬蹬蹬地后退了十几步。 第88章   姚燕燕没想到陛下会是这个反应, 她知道陛下怕各种丑陋的虫子, 可是蚕不是普通虫子啊!它也并不丑, 在姚燕燕眼里,白色的蚕宝宝实在可爱得紧, 她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蚕宝宝探起来的脑袋,看它迟钝地缩了回来,忍不住笑了一下, 对陛下道:“陛下你看,它很可爱,也不咬人的, 而且浑身上下除了嘴巴和身下有些黑点意外,其他部分都是雪白雪白的, 可漂亮了!”   姚燕燕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看见这蚕, 就觉得很是亲切,仿佛她以前真的养过很久的蚕。   然而在皇帝陛下眼里, 不管这蚕长得多漂亮, 它都是一条软趴趴还会动的东西,一看到这种东西, 他心里就发毛。   姚燕燕见陛下实在抗拒, 也没办法了, 只能命人找了个盒子装起来,又在桑树上剪了几片叶子,铺在盒子里, 把这盒子带上了步辇。   回去的路上,皇帝陛下本来想继续揽着爱妃,但是见爱妃一直在逗弄那条蚕,伸出去的手就又缩了回去。   好不容易回到了飞鸾宫,皇帝陛下正要与爱妃好好亲热一番,却没想到爱妃居然把那条蚕给带上了床。   看着背对着他躺着的爱妃,皇帝陛下心里憋闷极了,万万没想到,他防了男人,防了女人,居然漏掉了一条小小的虫子!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是滋味,而爱妃还背对着他,在逗弄那条虫子,半点都不顾虑他的心情。   皇帝陛下心里急得想挠墙,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挪过去躺在爱妃身边,伸出手搭在了爱妃肩上,“爱妃,夜深了,该熄灯睡觉了。”   姚燕燕头也不回道:“陛下你先睡吧!臣妾还要再玩一会儿。”   皇帝陛下实在没想出一条虫子能有什么好玩的。他不肯承认自己居然被一条虫子争了宠,忍不住开始上眼药,“爱妃,这种虫子不知道在外头吃了什么东西?万一有毒怎么办?万一它咬你一口怎么办?多危险啊!”   姚燕燕听了这话,有些惊异地回过身去看陛下,“陛下你怎么会这么说?蚕可是宝贝啊!它不咬人也没有毒的。”说着她坐起身,还把装着那条蚕的盒子往陛下面前推了推。   铺着几层桑叶的锦盒被推到陛下面前,里头的白色虫子还好奇朝陛下的方向探了探脑袋。   陛下吓得一哆嗦,连忙坐起身往后挪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那条趴在小盒子里,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小东西,嫌弃道:“不就是一条虫子,能是什么宝贝?难道还能生金子不成?”   姚燕燕乐道:“陛下你可说对了!它真能生金子!”   皇帝陛下一愣,觉得爱妃在诓他,他摇头道:“朕才不会信,金子明明是从矿里炼出来的。”   姚燕燕见陛下是真不知道,奇怪道:“陛下你不知道吗?蚕是会吐丝结茧的,这些丝可以织成丝绸,丝绸穿上去可漂亮了,还能卖好多钱呢!”   “钱”这个字打动了皇帝陛下,他忍不住又瞧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看这虫子呆呆傻傻只顾着吃桑叶的样子,实在是想象不出来丝绸是什么模样。   “这虫子这么小,能吐出来多少丝?就算它天天吐丝,吐上一年也不够做一条帕子的吧?”而且,从这虫子嘴巴里吐出来的丝,做成衣裳,能穿在身上吗?   皇帝陛下的嫌弃不是没有根由的,如今齐国平民的衣着基本都是麻布衣裳,也就是用麻和少许棉花织成的,这种料子十分粗糙,皮肤娇嫩的人穿上一会儿,甚至能把皮给磨红,皇帝陛下幼年在宫外时穿过一次,才半天而已,皮肤上就被磨出了一个个红点,而有钱一些的人家,多会选用棉布做成衣裳。达官显贵,则会选用棉花与部分荷丝混合织成的布料做衣裳。   而皇室中人,比方皇帝、贵妃以上品级的贵人,身上穿着的衣裳,便全是由荷丝织成。这荷丝得从夏秋之际的荷花梗中抽出,再用十分繁琐的工艺制线晒干后,才能织成绸缎。   因这荷丝绸来源清雅,工艺复杂,一匹由荷丝织成的绸缎千金难求,也只有皇室中人才能拿来当衣裳穿。   皇帝陛下摸了摸自己身上极其舒适的荷丝绸缎衣裳,就不由想起池水中亭亭玉立的荷花,再看看眼前这条虽然不丑但是呆呆蠢蠢的虫子。心里那股嫌弃又冒了出来。   姚燕燕瞧见陛下这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肯定道:“陛下,臣妾保证,这蚕丝织出来的丝绸肯定好看,比荷丝织出来的还好看,你想想,民间一匹荷丝绸缎千金难求,咱们大齐每年产出的荷丝绸缎,也就够宫里用,但是咱们如果养好多蚕,把蚕丝织出的丝绸卖出去,岂不是年年都能多一大笔进项?”   她掰着手指头算给陛下听,“首先,荷丝造价昂贵,而且只有夏秋之际的荷丝才能用,春天的荷丝不够坚韧很难搓成线,产量很难提高;但蚕丝就不同了,只要保暖,蚕一年四季都能活,一只蚕能活两个月,一年12月至少能活六轮,一只蚕吐出的丝能拉到三十丈那么长呢!”   皇帝陛下惊了,睁大眼睛盯着她看。   姚燕燕继续道:“其次,蚕也好养活,陛下你看,这蚕只要吃桑树的叶子就能活,咱们要养蚕,也就多种几棵树的事儿,况且,这宫里这么多人手,还怕照顾不了这小小的蚕吗?”   “第三……”姚燕燕朝着陛下眨了眨眼睛,“现在各国都没有用蚕丝织成绸缎的先例,咱们却先用上了,这不是抢占了商机?其他国家肯定想不到咱们居然用这小小的虫子织布。到时候咱们蚕丝绸可以卖到其他国家,赚他们的银子!陛下你说对不对?”   “对!爱妃说得太对了!”一听到真能赚钱,皇帝陛下眼睛也亮了起来,他伸手握住爱妃的手,高兴道:“爱妃,你是怎么知道蚕丝能织布的?你又怎么知道这虫子叫蚕?”   皇帝陛下这么一问,姚燕燕倒也疑惑起来,她挠挠头道:“对哦陛下,我是怎么知道的?”   皇帝陛下:“朕觉得爱妃前世一定是天上的仙女!所以才能懂这么多。”   姚燕燕抿唇笑了一下。因为她平日里也常常冒出些奇异的词句或是想法,因此两人也没再纠结这个。   皇帝道:“咱们国家的荷丝常年不够用,还得跟吴国进货,每次都是吴国赚咱们齐国的钱,这回轮到咱们齐国赚钱了!”   姚燕燕点了点头,两人拉着手躺倒在床上,开始畅想将来靠着蚕丝富民强国的美梦,皇帝陛下这会儿看着那只蚕的目光也从一开始的嫌恶变成了欣赏。   姚燕燕觉得他看的不是蚕,而是一堆堆金子。   姚燕燕道:“陛下您放心去处理国事,臣妾就在后宫带着下面那些妃嫔养蚕织布,一定会让大齐国库再次充盈起来的,到时候陛下又可以从国库里挪钱进小金库了!”   皇帝陛下眼睛一亮,“不错,这样一来,国库欠朕的钱就可以还上了!朕的摘星楼又可以盖起来了。”   原来陛下还记挂着摘星楼呢!姚燕燕心疼地摸了摸陛下的脑袋,就听见陛下道:“爱妃,既然这虫子吐出来的丝可以织布,那其他虫子不是也可以?”   姚燕燕就问:“什么虫子?”   皇帝陛下:“蜘蛛啊!”   姚燕燕:……   她诡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果断拒绝了陛下这个可怕的提议。 第89章   南地, 菖州   菖州城算是南地最热闹的城池之一了, 往常途径菖州城的人, 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城内传来人间烟火的繁华动静, 但是这回不同,都快要到城门口了,里头依旧一片寂静, 听不见多少声音。   李数是进京赶考的秀才,他原本就是京城人士,年初就外出游学了, 根本没想到今年乡试会突然提前,因而在收到家人来信以后, 他就匆匆往回赶, 生怕误了时间, 一路上也就没有空关注别的事,这会儿要进菖州城休息一宿, 却发现城门口戒严, 不见几个百姓,倒有无数辆上了官府标志的车马来回进出。   李数的仆从上前打探消息, 这才得知菖州城内爆发了瘟疫, 死了不少人。   主仆俩皆是一惊, 那守城的官兵道:“你们要去往京城,这一路上没听见消息吗?”   李数主仆尴尬地摇头。这会儿日头已经向西了,菖州城附近倒是有不少村镇, 只是今日为了赶到菖州城,主仆俩驱使着马车不断狂奔,这会儿人也疲倦,马儿也疲惫,想要驱马再去找其他村镇过夜,便有些力不从心,怕就怕走到一半,天又黑,摸不着路,误入人迹罕至的荒野,那就太危险了。这年头,露宿荒郊野外被野兽咬死的人可不少。   那守城的官兵想来也是考虑到这一层,便道:“城中瘟疫已被制住,如今染病的百姓都安置在城西,二位若是无处可去,就入城,到城东找间客栈暂且歇下。”说着还给他们二人发了用药物熏过的布巾遮面。   仆从犹豫地看向李数,李数倒是胆子大,谢过那官兵后,便拿上布巾进了城。他心道:城中虽有瘟疫,但瘟疫并非无法可治,况且又有各种防治手段在,总比露宿郊野好。   李数带着仆从入了城后,才发现,城中的一切比自己预想中的要好上许多,街道上虽然有些萧条,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种死气沉沉的压抑之感,城东还有些店铺在营业,李数找到一间客栈开了房,在店小二招待他们的时候,便问了几句。   那店小二也没隐瞒的意思,直接将城中发生的事说了。原来早在二月时,城中就出现了瘟疫,可城中刺史非但不治理,还封锁了城门,不让任何人出去,后来甚至丧尽天良到要将染病的百姓统统烧死。   李数主仆听了这话,都是吃了一惊。他们进来后,见这城中状况没有想象中惨烈,还以为这位菖州刺史是一位爱民的好官,没想到竟然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后来呢?”李数忍不住问。   店小二嗟叹道:“客官您是不知道,当时这菖州城里老惨了,小的一家老小天天躲在屋子里,一口水都不敢多喝,从门缝里往外瞅,不时还能瞧见那些染病的全家被拉走的惨状。幸亏啊,幸亏当今陛下英明,早就察觉到菖州城出了变故,还派了钦差前来,将那个恶贯满盈的狗官抓了,还下令让附近州县往城里送粮送药,这些时日,还天天有医者从各地赶过来呢!”   店小二一边说一边用钥匙打开一间客房,勤快地把桌椅板凳又擦了一下,才继续道:“我隔壁老赵家的闺女也染病了,这治瘟疫的药贵得很,他们家买不起,幸亏陛下派人送了药过来,否则那么水灵的一个姑娘,就可惜了。”   李数本是京城人士,但他从小就听闻当今天子年少昏聩,还想着考中科举以后,一定要当一名好官,好好劝诫陛下,可现在听见了这样的话,方知道传言有误。   “还不止呢!”店小二又道:“这城里刺史本就不是个好官,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平民百姓,听说钦差大人来的时候,从他家里抄出了不少贪污受贿的证据呢!钦差大人说了,这些钱财都是民脂民膏,等瘟疫过后,有谁蒙受冤屈、被讹取钱财的,尽管到衙门敲鼓伸冤,一旦查明属实,就把被刺史讹取的钱财一并归还。”   他叹道:“我们客栈掌柜原先是城里少有的富户,早年却被刺史随意安了个罪名抓入大牢,为了从牢里出来,不得不将全部家财奉上,只留下这么一间小客栈。那日看见府衙里贴出的告示,可把我们掌柜高兴坏了,天天在家里拜神拜佛求瘟疫早日过去。还说若是真能拿回昔年被刺史谋夺的家财,就让小人做他府上管事,每月给小人五两银子。”   说起这五两银子,店小二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店小二离开后,李数便带着仆从在城中走了走,甚至不顾仆从的劝阻,跑到城西附近远远瞧了几眼,发现店小二并未夸大,事实的确如此,他还特意去府衙附近看了告示……回来后,他大为感慨,熬夜写了一篇称颂陛下仁德的文章。   第二日,李数便精神奕奕坐上马车,赶赴京城,他回京后,要将在菖州城的见闻说与家人听,同时也下定决心,一定要金榜题名,成为陛下的肱股之臣,匡扶社稷江山!   ***   “陛下,菖州城传来消息,城中疫病已经稳定下来,附近险些暴动起来的百姓,也被劝回家中,相信再过不久,菖州便能恢复往日的繁华了。”   皇宫御书房内,封元禀告道。   他现在名义上虽只是刑部尚书,实际上职责范围远比一个刑部尚书要广,只是目前没有合适的人选担任刑部尚书,所以才一直暂代尚书一职。   说完这件事后,封元又道:“此外,白侍郎已经联络了京中出名的几大商户,约莫再过两日,就能选出为陛下打理私库的皇商了。”白侍郎便是白舟,他如今在户部任职,那日他提出的计策里,便有抬高商人地位的说法,选出皇商,便是其中一项。   闻言,方才一直显得有些倦怠的皇帝陛下眼睛一亮,道:“如此甚好。”他看了一眼天色后,便对封元道:“时辰也不早了,朕要先回去休息了。”   封元道:“可是……”   皇帝陛下摆手道:“没有可是,爱卿,朕今日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议吧!”   天子都这么说了,封元哪里还能阻挠,他暗暗叹了口气,心道:急不得急不得。便拱手行礼,目送陛下离开。   皇帝陛下坐上步辇往飞鸾宫去的时候,天边已经挂了不少星子。他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暗暗安抚道:别叫了别叫了,待会儿到了飞鸾宫,就能用膳了。   然而肚子它并不听话。   皇帝陛下有些发愁,最近他是越发忙碌了,而且他发现周围的人全都变了。以往他上早朝,要么吩咐几件事便退朝,要么他与朝臣相顾无言后退朝,总之早朝时间并不长,可是现在,朝臣们一个接一个上来奏事,早朝时间越拖越长。   好不容易熬过了早朝,林宰相来给他授课,时间也是一拖再拖,恨不得把肚子里的学问一下子全塞进他的脑子里。   连封元也变了,皇帝陛下以前一直觉得封元是个聪明人,现在他觉得这人一点都不聪明,一点都不会看眼色,没瞧见他又累又饿想要休息了吗?   这国事怎么能这么多?处理了一批又来一批,延绵不绝跟山脉似的,看得尽却走不完。   皇帝陛下对此很是烦恼,哎,早知道当明君这么累,朕当初应该直接退位的。   但这个念头刚刚落下,皇帝陛下就想起来爱妃说想要当皇后母仪天下的志向,又默默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哎,谁叫朕宠爱妃呢?爱妃的心愿自然是要完成的。还是爱妃好,只有爱妃对朕从一而终,从来没有变过。   想到这里,皇帝陛下觉得自己精神了些,心头也热了起来。就在这时,飞鸾宫到了。   他期待地抬眼望去,却发现爱妃不但没有来迎接他,飞鸾宫内还一片漆黑,连灯都没有点。   皇帝陛下疑惑地看向守门的两名宫人。   那两名宫人见陛下看过来,连忙跪地,恭恭敬敬道:“回陛下,娘娘一早便去桑园养蚕了,至今还未归。”   桑园便是宫里开辟出来养蚕种桑的地方。   听到爱妃还没有回来,皇帝陛下望着眼前这漆黑一片的飞鸾宫,心都凉了一半。   朕错了,原来爱妃也变了!   见皇帝面上神色郁郁,高公公小心翼翼问道:“陛下,可要起驾去桑园?”   皇帝陛下一摆手,愤愤道:“不去了!朕就在飞鸾宫里等着。”   朕还要饿着肚子等着,让爱妃心疼心疼,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夜不归宿!   心中这般想着,皇帝陛下下了步辇,大袖一甩,大步踏进了飞鸾宫中。   他没有注意到,飞鸾宫中安静得出奇。   一把推开飞鸾宫大门,皇帝陛下正要找个地方蹲着,眼前漆黑的大殿却猛然一亮。   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就见一身盛装的爱妃捧着个盒子,正笑盈盈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第90章 迟到补更   飞鸾宫好似还是以前的样子, 又好似跟以前不同了。从前摆放烛台的地方, 现在都换成了灯笼, 还有好几名宫女手里抓着厚厚的黑布站在一旁,方才飞鸾宫中漆黑一片, 就是她们用手中黑布罩住了灯笼。   皇帝陛下睁着眼睛,目光直直落在眼前盛装打扮的爱妃身上,有些说不出话来, “爱妃……你……”   姚燕燕抿着唇笑,捧着盒子一步一步走到陛下跟前,她一歪头, 头上金步摇不停晃呀晃,衬得美人在烛光下愈发艳丽。她对着陛下道:“陛下, 惊不惊喜?”   皇帝陛下咧开嘴笑了, 连连点头道:“惊喜惊喜, 特别惊喜,朕……朕没想到……爱妃会这么……爱妃你真美!”   姚燕燕看陛下高兴得语无伦次、一副恨不得蹦起来的样子, 心里就止不住地乐。   她笑道:“陛下, 臣妾看你这些时日又忙又累,早就想给你准备惊喜了, 来, 看看臣妾为你准备的礼物!”   皇帝陛下抬手想要接过爱妃手里的盒子, 伸到一半却又停下。   “爱妃你等等。”说完,他让人打了盆水,洗完手又擦干, 然后一脸郑重地接过爱妃手里的盒子。   姚燕燕看着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有些想笑,但更多的是感动。   看着陛下捧着盒子,珍惜地放在桌前,姚燕燕凑过去道:“陛下,你知道这盒子里装着什么吗?”   皇帝陛下一听爱妃这么说,虽然很想立刻打开盒子看看,但还是按捺住了,他好奇问道:“是什么?”   姚燕燕笑道:“是用蚕丝织成的衣裳呀!”   皇帝陛下:……   姚燕燕见陛下僵住,奇怪道:“陛下,你怎么了?”   皇帝陛下迟疑道:“那蚕……这么快就能吐丝织布了?”从爱妃发现那条蚕到现在也就过了七天啊!怎么可能这么快?   姚燕燕见陛下惊讶,解释道:“这自然不是那条蚕吐出来的丝做的。是臣妾命人四处搜罗桑树,用从桑树上摘下来的蚕茧做的。”   姚燕燕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看到那蚕茧,脑子里就自动出现了缫丝的方法,她命人将收集来的几千个蚕茧放进锅里煮,那些蚕茧被水煮过后膨胀开,很容易就能抽出丝来,织造局的宫女们取了整理荷丝的那种缫丝机来,将那堆蚕茧的丝全部抽出来搓做细线,又用了三天的时间织出足够裁剪出一件衣裳的布料来……直到今天,成品才送到姚燕燕手上。   姚燕燕见陛下迟疑,连忙道:“陛下你快打开啊,可漂亮了!”   她不知道,皇帝陛下只要一想到这盒子里是用蚕丝织成的衣服,就很是犹豫,把蚕丝卖出去赚钱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但是把蚕丝织成的衣裳穿在身上……   皇帝陛下幻想了一番那软趴趴的虫子爬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就狠狠打了个哆嗦。一时间,竟不敢打开那个盒子了。   见爱妃就站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自己,皇帝陛下咽了口唾沫,企图逃过这一劫,他商量道:“爱妃,这是你送朕的衣裳,实在是太珍贵,朕舍不得穿,连打开看看都舍不得。”   姚燕燕疑惑地看着他,只听陛下小声道:“爱妃,为了表示诚意,朕把这衣裳连同盒子一起,放在紫宸殿里供起来,你看如何?”   姚燕燕:……   她看着陛下脸上讨好的神色,忽然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想到陛下现在还不敢伸手去触碰蚕,再看看陛下现在的样子,姚燕燕有点想笑,她努力憋住,对陛下道:“陛下,你是害怕这蚕丝织成的衣裳吗?”   皇帝陛下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爱妃看穿了,他立刻反驳道:“朕……朕堂堂天子,怎么可能会怕?真是笑话!”   “哦?”姚燕燕眼睛一转,笑道:“既然如此,那陛下就打开盒子,将衣裳穿上吧!”   皇帝陛下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姚燕燕忍住笑,竭力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道:“陛下不是不怕吗?”   皇帝陛下面上神情复杂又纠结,仿佛那盒子里装着的不是一件蚕丝衣服,而是一把毒药。   姚燕燕见状,抬手叫屋子里的人都退下,然后一把搂住陛下,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皇帝陛下一愣。   姚燕燕搂着他的腰腹撒娇卖乖,“陛下,臣妾为了做这件衣裳,可是花费了不少功夫呢!您穿这件衣裳一定特别好看,您就心疼心疼臣妾,穿给臣妾看看吧!好不好啊?”说着,她还抬起手指给他看。   “陛下您瞧,臣妾那天为了缫丝,手指还被割了一下,现在还疼呢!”   皇帝陛下低头看去,见爱妃雪白的食指指腹被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立刻把方才的纠结给忘了,只心疼地握住亲了亲。同时心中满是懊悔,哎,朕何时变得如此软弱?不就是一件蚕丝织成的衣裳吗?爱妃为了给朕做这件衣裳,连手指都划破了,朕怎么还能矫情?   于是皇帝陛下眼神坚定地打开盒子,迅速将里头的那件衣裳给拎了出来。   衣料一入手,丝滑柔软的触感传来,皇帝陛下就是一愣。他低头仔细看去,就见手里的衣裳雪白得没有一丝杂色,烛光下隐隐有光华流动,美不胜收。   这……这竟然是蚕丝织成的衣裳?瞧着竟比荷丝织成的衣裳好上十倍!   皇帝陛下被震惊了,直到爱妃脱下他的衣裳,帮他换上这件雪白的蚕丝衣裳,他都有些回不过神。他万万没想到,那条看起来不起眼的小虫子,吐出的丝竟然能织成这么好的衣裳!   丝绸穿在身上的感觉十分轻柔舒适,皇帝陛下被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爱妃说得果然都是对的!   爱妃说地瓜和叫花鸡好吃,果然都很好吃!爱妃说那蚕织出来的衣裳好看,果然比荷丝衣裳好看多了,不止好看还舒服!   想到爱妃为了给自己织出这一件蚕丝衣裳所受的苦,皇帝陛下就感动得险些落泪,他已然把织造局那些宫女的功劳全给忘了,心里认定了这是爱妃亲手给自己织的衣裳,不由抱住姚燕燕哽咽道:“爱妃,你对朕真好!朕好感动。”   姚燕燕看陛下动容的样子,想到自己拿木棍搅拌锅里的蚕茧时,被溅出的水滴烫了一下的情景,也觉得自己伟大极了,她抱紧了陛下,正想说一句自己也好感动,忽然听见咕噜一声。   由于此刻寝殿内就他们两人,所以皇帝陛下肚子里传出的动静就显得十分洪亮了。   姚燕燕看着陛下窘迫的模样,没忍住笑了一下,而后就喊人将晚膳抬上来。   捧着菜肴的宫女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兰梦诗和青壶,两人从宫女手中的托盘里,将菜肴一一摆放在桌上,便请帝妃二人入座。   皇帝陛下原本心情极佳,一瞧见兰梦诗也在,顿时浑身上下都有些不对劲起来。   于是这天晚上,围观帝妃二人用膳的侍女们,就看见了两人少见地表演起来“我喂你”“不,我来喂你”“你先吃”“不,你先吃”的游戏。   原本两刻钟内就能吃完的晚膳,两人硬生生吃了半个时辰,没等二人吃完,那菜就冰凉冰凉的了。   兰梦诗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这菜都凉了,也不知道陛下和娘娘用了会不会闹肚子?   皇帝陛下发现她的眼神,却暗暗得意:这女人现在一定很嫉妒朕能与爱妃亲热!哼,气死她!   晚上就寝时,轮到兰梦诗和碧壶在外间守夜。   于是姚燕燕就发现,陛下今晚在床上出奇地卖力,要了两次还不够,又要了两次。等到结束时,两人都累得不轻。   姚燕燕浑身香汗淋漓的,却也懒得再去沐浴了,她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抬不起来。光溜溜地被陛下抱在怀里时,她迷迷糊糊地想起凤阳公主的那个梦。   陛下以前可没有这么卖力过,难道……他们真的要有小宝宝了?   想到这里,困得已经陷入睡眠中的姚燕燕,不由露出一个笑容。   ***   次日一早,送走陛下以后,姚燕燕就开始准备篮子。   经历过桑蚕这事儿后,姚燕燕对凤阳公主的梦已经深信不疑了,她甚至觉得凤阳公主一定有预知未来的本事,只是这事儿说出来太过惊世骇俗,所以公主才假托做梦的名义告诉她。   姚燕燕非常理解,她和陛下重生的事儿也不敢告诉别人。所以凤阳她是做梦,就当她真是做梦吧!   既然凤阳愿意告诉她,那就是信任她和陛下的,将心比心,她觉得自己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回忆着凤阳说过的话,姚燕燕让人找了个可以装下一个婴儿的篮子,还往里面铺了好几层布,然后将之稳稳放在床边的镂空雕双龙吐珠描金矮柜上。   她摸了摸肚子,心道:大功告成,现在就等小宝宝出生了!   姚燕燕对公主的梦境深信不疑,现在已经开始幻想小宝宝出生以后的事儿了。   日子过得快,眨眼间太后的寿辰就要到了。   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不少事,其中有三件比较重要。   第一件事,便是白舟为皇帝挑选出了合适的皇商。   陛下也表明了自己用人不疑的宽大胸襟,直接将属于皇室的大半产业交给皇商打理,当然,他藏在床头的那二十万两银票没有动。至于那笔银子是什么用途,皇帝陛下没说,姚燕燕也没去问。   第二件事,陛下颁布了诏书,借着太后寿辰,提出要修一条从京都直通边关的大道,但这条路耗资巨大,朝廷没有足够的银钱修路,便提出沿途州县中若有家资丰厚的商人,可以出资包下一段,但凡修足十里地的,家中便有一名子弟可以参加科考,走上仕途,修足二十里地,便能有两名家族子弟参加科考,以此类推。   第三件事,则是邻居陈国派来使臣,言是要与齐国建立邦交,根据信使传来的消息,陈国使臣来到大齐京都的那天,正正好就是太后的寿辰。   姚燕燕和陛下为这事儿商量了不止一次,大多数朝臣都认为陈国是有意要与齐国修好,因为据信使传来的消息,陈国这次带来了数车珠宝来给太后祝寿,诚意十足。   然而姚燕燕和陛下是重生的啊!陈国的狼子野心,他们俩比谁都清楚!所以这次陈国使臣肯定是有阴谋的!   这日,姚燕燕从桑园回来,一边想着后天陈国使臣就要进京的事情,一边往飞鸾宫走,听见宫人说陛下在飞鸾宫里逗弄桑蚕,她也并不觉得奇怪。   自从那天晚上陛下穿上了蚕丝织成的衣裳,他就从这蚕丝身上看到了巨大的商业价值,现在陛下看那些蚕宝宝的目光,就跟看一群会下金蛋的母鸡一样,姚燕燕想来想去,只能用“慈爱”这个词儿来形容陛下的眼神。   想到这里,她一脚踏进了飞鸾宫。   听见声音的陛下转过身来,手里抱着一个篮子。   见到她,皇帝陛下眼睛一亮,喊道:“爱妃,快来看咱们的宝宝!”   姚燕燕:……   这场景为何如此熟悉?   她盯着陛下手里的篮子看了一会儿,然后震惊地发现,这不就是自己给宝宝准备的那个篮子吗?   那这篮子里装的是……   姚燕燕心情复杂地走过去,就看见那篮子里铺了满满一层嫩嫩的桑叶,五六条蚕宝宝趴在里面,正勤快地啃食着桑叶。   姚燕燕:……   她极缓慢地抬头,对陛下道:“为什么,要把蚕装进这篮子里?”   皇帝陛下理所当然道:“朕养蚕的那个盒子不小心给弄坏了,刚好瞧见屋子里有这个篮子,就拿来用了?爱妃你看,是不是很合适……”   皇帝陛下说到一半,便顿住了,他疑惑道:“爱妃你怎么了?”   姚燕燕苦着脸,欲哭无泪,“臣妾没有想到,您说的宝宝,竟然是蚕宝宝。”   皇帝陛下:??? 第91章   进入四月后, 白昼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此时, 天边刚刚泛起一点鱼肚白, 晨鼓还未敲响,城中绝大部分百姓都还沉浸在酣眠中时, 城南一间宅院上头,就已经冒出了浓浓炊烟。   封二听到公鸡打鸣的第一声,就睁开了眼睛。他迅速从床上爬起来, 顺便叫醒同屋的其他同伴,带着这群比他小的孩子,一起到院子中洗漱。   从他们进入这宅子到现在, 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的生活,简直就像在天堂一样, 是过去的他想都不敢想的。   他们有屋子遮风挡雨, 有床可以睡, 有暖和的被子可以盖,一日三餐都能吃到热乎的饭食……封二对这一切充满了感激。   洗漱过后, 他就领着这个院子里的孩子, 去了灶房旁边的那间大屋子。   从他进入这宅子以后,这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和他们一样的小乞丐, 其中有一些还是曾经和他抢过地盘的熟人。   慢慢的, 待在这里的小乞丐已经有九十九人了。   不对, 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小乞丐了。   封二摸了摸自己身上崭新的衣裳,有些自豪地想着,他们现在是暗部的成员, 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用,但是等再长大一些,就能成为陛下手中的利刃,为陛下开疆拓土,打倒所有企图破坏陛下江山社稷的敌人!   封二心中自豪地想着。   这宅子很大,这里的孩子分成几个小院子居住,封二就是自己那个小院子里的“大哥”。负责看管约束自己手下的人。   他手脚利索,速度也快,带着自己的小弟最先冲到了灶房旁边那间大屋里,排在了最前面。   这个地方挂了个牌匾,写了“食斋”二字。   此时,在这食斋里,已经放了几只大木桶,浓浓烟雾从木桶上冒出,看着就诱人得很。   封二听见后头有小弟问,“大哥,今天有什么吃的?”   封二嘘了一声,“别说话,先生教的规矩都忘了。”   那小弟立刻闭紧了嘴巴,只是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还不住往木桶上瞅,奈何个子太矮,压根瞧不见那木桶里装着什么。   很快,厨娘就抓了碗,给孩子们盛上饭食。   今日吃的是炊饼、肉粥和咸菜煎蛋。   熬得稠稠的白粥被盛到碗里,肉糜和葱花漂浮在白粥上,浓浓香味随着热气一起蒸腾,熏得孩子们脸颊发红,咸菜煎蛋也很好吃,用来配炊饼刚刚好。   孩子们各捧着两只陶碗,眼睛直直地盯着碗里的饭食,虽然眼里的渴望和喜悦藏都藏不住,但都很规矩,端着陶碗在木桌前坐好,才开始吃饭。   这些曾经日日忍饥挨饿的孩子们,虽然不像一开始那样狼吞虎咽了,但是吃饭的速度依旧很快,他们很珍惜每一粒米,有的吃完后甚至会用汤匙一遍遍把碗刮干净,实在刮不了了就用炊饼把粥碗抹一遍,直到把最后一点汤汁也吃完。   封二吃饭的速度也很快,但他在这些孩子里年纪算最大的,因此很能克制,尽量学着先生那样,吃得斯文又规矩。   他吃完以后,看了周围一眼,看着这些曾经饿得脸色蜡黄身体瘦弱的同伴,一天天变得结实起来,心里充满了感激。   这一切都是陛下恩赐的!陛下是最好的君主,等我长大,一定拼尽全力也要效忠陛下。   心中这样想着的封二,忽然听见给他们做饭的大婶喊道:“先生叫你们了,赶紧到庭院里去。”   封二连忙带着自己手下的小弟往庭院赶去。   这次,封二他们一个院子的也是最先到的,他心里有些兴奋。   等到这宅子里的孩子全都到齐以后,封二就看见,一位身穿宽袖素袍、颔下留着胡须的先生出现在他们面前。   是封先生!   封二眼睛一亮。   可站在封先生旁边的是谁?   封二看着站在封先生旁边,那个高大健硕的男子,心里非常好奇。   这时,他听见封先生道:“孩子们,这位是葛修武葛副统领,他如今在龙卫军中任职,从今天起,就由他来教授你们武艺。”   龙卫军!不止是封二,其他孩子的眼睛也亮了!   这些日子,他们学了不少东西,知道龙卫军是可以贴身保护陛下的带刀侍卫,这样的侍卫,在他们眼中已经非常厉害了,而现在,这位龙卫军的统领竟然要亲自教导他们武艺,难道他们以后也能变得像龙卫军一样厉害,也能贴身保护陛下吗?   看着孩子们兴奋的脸庞,葛修武哈哈一笑,道:“封先生,这些娃娃被你教导得不错啊!”   封元扇了下扇子,笑道:“这些本来就是好孩子。”   葛修武又仔细看了一眼,疑惑道:“这里头……怎么还有女娃娃?”   封元道:“女娃娃也一并教导,只是女娃娃身子比不上男娃,你对她们莫要像男娃那般严苛。”   葛修武点头道:“先生放心,我省得。”心道:教导娃娃虽说累点,但也总比待在龙卫军中成天对着兰梦征那张臭脸强。那小子,自己都是个小孩子,还成天学一副大人做派,啧啧……   ***   大齐皇宫,凤阳阁。   明日就是太后娘娘的寿辰了,凤阳公主为了给太后贺寿,提前两日回了宫中,如今她和驸马就住在她出嫁前的凤阳阁里。   一大早,凤阳公主便起来洗漱梳妆。   奶大她的张嬷嬷站在她身后给她梳头,听到外头传来的动静,张嬷嬷笑道:“这一大清早的,驸马爷又起来练剑了。”   凤阳公主抿唇笑了下,“他总是这般自律,到了宫里也从未歇过一天。”   张嬷嬷笑道:“驸马爷为人这般好,待您又真心实意,奴婢瞧着,没有比这更好的姻缘了。”   凤阳公主没有说话,只抿唇微笑,等张嬷嬷给她梳好发髻,凤阳公主便道:“今日挑些庄重些的首饰,待会儿要去一趟慈和宫,提前给太后献上贺礼。”虽说明日才是太后的寿辰,但是今日下午陈国使臣就能入京,明日也会出席寿宴,凤阳公主担心会有什么变故。   太后本来就不喜欢她,她还是尽早把贺礼献上,明日也早早退席,免得沾染麻烦。   张嬷嬷应了声是。   这时,外头传来说话的动静,不一会儿,驸马握着剑进来,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对凤阳道:“刚才飞鸾宫那边来人,说是姚贵妃请你过去一趟。”   姚贵妃?凤阳有些惊异。   驸马有些担心道:“这一大早的,姚贵妃唤你过去作甚?”在袁昊心里,姚贵妃能一直盛宠不衰、还能让太后这么早就交出凤印,一定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每一次凤阳单独与姚贵妃见面,他总要担心。   张嬷嬷笑道:“驸马无须担忧,奴婢瞧贵妃娘娘是个好人,她唤公主过去,兴许就是想和公主说说话,不会有什么事的。”   凤阳公主也点了点头,她面上没什么异样,心中却想到:莫非,上次我同姚贵妃说过的那个梦,已经应验了?娘娘已经有喜了?   她一开始的时候,的确对陛下和姚贵妃有些怨气,但是后来嫁给袁昊,与袁昊的日子越过越好后,她心里那一点点怨气全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感激。   若不是陛下和娘娘,她没法嫁给袁昊,更没法过上现在这样的好日子。   思及此,她不由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笑道:“皇嫂与我说会儿话,你担心个什么劲?她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凤阳公主话音刚落,便对上了袁昊担忧的目光,她顿了顿,叹道:“你若实在担心,便同我一道去吧!我着人同姚贵妃说一声。”   袁昊这才露出了笑容,转身进屋沐浴后换了身衣裳,而这时,前往飞鸾宫禀报的人也回来了,表示娘娘同意了驸马与公主一同前往飞鸾宫。   ***   飞鸾宫原本只是这后宫中一座普通宫苑,但自从姚贵妃入住后,这里添置了不少东西,连大门都刷了两遍,瞧着富贵逼人,怕是连皇后的寝宫也不如。   凤阳走进飞鸾宫主殿,驸马则被留在偏殿等候,她一进门,就被姚贵妃握住了手,随后,就见姚贵妃急急问道:“凤阳,你最近都做了什么梦?”   凤阳一愣,只听姚贵妃又道:“有没有梦到本宫生娃娃的事?本宫生了几个?男孩还是女孩?”   凤阳:……   她缓了一会儿,才说道:“近来倒是没怎么做梦。”其实是做了几个,但都是她和袁昊的事,这就不好与姚贵妃说了,她问道:“娘娘有孕了?”   姚燕燕一听这话,就苦了脸,摇头道:“没有……”   没有?凤阳有些惊讶,那陛下怀里抱着的宝宝是怎么回事?这样想着,凤阳忽然感觉眼前一阵眩晕……   袁昊虽在偏殿内,却一直站在门口附近注意着外面的情况,忽然看见飞鸾宫里有内侍跑出来请太医,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得知凤阳公主竟然在飞鸾宫中晕倒,他心里焦急,让人通报后就匆匆进了飞鸾宫。   姚燕燕这会儿正站在床边看着凤阳公主,看见袁昊急匆匆进来,她立刻识趣儿地闪到一边,同时对他道:“驸马不要担心,公主兴许是身体虚弱才会晕倒。”在场那么多侍女看着呢,别想碰瓷儿啊!   袁昊心中焦急,也没吱声,只盯着凤阳看,没过多久,太医来了,号脉一瞧,笑道:“恭喜驸马,公主有喜了,已经一个多月了。”   袁昊愣了愣,才惊喜道:“真的!”   姚燕燕:……   她看着驸马激动地握住凤阳的手,又看了看凤阳平坦的小腹,心里头跟吃了几斤柠檬似的。好酸好酸,要酸死了。   于是凤阳公主刚刚醒来,就对上了姚贵妃羡慕嫉妒的目光。   凤阳公主:???   姚燕燕盯着她的肚子看,犹豫了一下后,问道:“公主,我能摸一摸你肚子吗?”   凤阳:……   于此同时,把那一篮子蚕宝宝带到御书房的皇帝陛下,批完奏折一抬头,忽然发现那几只蚕宝宝都开始吐丝了。   他高兴得撇下奏折走过去,观察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把那些蚕吐出来的丝都抓出来,凑成一小团。   正吐丝结茧的蚕宝宝,忽然发现刚刚吐出来的丝全都不见了,懵懵地呆了一会儿,扭头继续吐丝,然而它们每吐出一小团丝线,都会被皇帝陛下无情撕走。   皇帝陛下凑了一下午,才凑出来半个巴掌那么大的一小团,他非常不满意,自言自语道:“怎么就这么点蚕丝,这要攒多久才能给爱妃织一件衣裳,朕是不是应该再养几条?”   曾经去桑园瞧过几眼的高公公:…… 第92章 迟到加更   在皇帝陛下感慨养蚕不容易, 蚕丝也不好得的时候, 封元来了。   皇帝陛下只好放弃了自己难得的闲暇时光, 将那一小团蚕丝找个盒子装了起来,而后便接见了封元。   封元一进来, 就说起了陈国使臣的事。   “陛下,鸿胪寺已经派人前去迎接,约莫再有一个时辰, 陈国使臣就能入城了。”   听到“陈国使臣”这四个字,皇帝陛下就皱起了眉头。   封元也知晓陛下的顾虑,关于陈国使节的这事儿, 朝堂上已经吵过不止两三次了,大部分朝臣跟林宰相站在一队, 认为陈国既然抛出橄榄枝, 又送来了数车珠宝为太后贺寿, 已经足够有诚意,齐国就应与其订立友好盟约, 若是能从陈国借一些兵马和钱粮平息国内部分叛乱, 那就再好不过了。   封元却并不这样认为,相反, 他一直觉得陈国现任皇帝有逐鹿天下的野心, 且陈国位置偏西, 在地理上远远逊色于齐国,齐国的大片肥沃土地对于陈国来说可是一块必须啃下的肥肉,如今派出使臣示好, 怕是另有阴谋。   皇帝陛下点头道:“朕看这些陈国使臣,就是一群黄鼠狼,肯定不安好心。”   从一开始,得知陈国派出使臣的消息后,陛下就对此颇为抗拒,封元哪里能猜到陛下和娘娘是重生的,只以为陛下虽然年少天真,却聪慧过人,早早就看穿了陈国的野心。他道:“陛下放心,臣已经依照陛下的旨意,提点过鸿胪寺卿,新任的鸿胪寺卿是位长袖善舞、玲珑八面的人才,不该说的话,他一句也不会多说。”   皇帝陛下点头,又听封元道:“此次陈国使臣前来,定是有试探我国国力的意思,臣听闻出使我国的是陈国博远侯秦竖。此人表面和善健谈,实则狡诈多疑,陛下明日见到他时,态度上应更为强硬些,方能震慑此獠。”   听到封元骂陈国使臣,皇帝陛下乐了,他颔首道:“爱卿放心。”演戏么,朕最擅长了!   陛下虽然有时会有些惫懒,但是他答应过的事,向来办得很好。封元放下心来,于是就此退下,他还要再提点提点下面那些人。   在齐国这边商量着怎么应付陈国时,陈国人也在算计着怎么对付齐国。   博远侯秦竖刚到通州时,就遇到了前来迎接的齐国官员,双方表面和和气气地寒暄了半天,秦竖便以路途疲乏为由,入了马车。   齐国鸿胪寺的人,则带着数百名齐国士兵,护送他们从通州朝着齐国京都而去。   马车微微晃动着向前行驶,博远侯挑起帘子,看了一眼那些齐国兵士,个个身形健硕,胯下马匹也高大矫健。   他放下帘子,开始沉吟起来。   马车里除了他,还有陪同他一起出使陈国的幼子秦愿。   他对儿子道:“这一路行来,你觉得齐国如何?”   数个月前,陈国人用各种手段,还能潜入齐国打探消息,但是自二月以后,齐国的防备忽然变得森严起来,边关以及齐国内各处要塞清查人口也严密了许多,有些潜入齐国的探子险些回不了陈国……而这一切,都是自齐国那位小皇帝开始勤政后才有的改变。   秦愿这是第一次来到齐国,作为使臣,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处在齐国光明正大的监视下,每到一个地方,就会被齐国的官员围住,就连想要走出驿站看看,也会被齐国人以“保护”为名紧紧跟随。   所以他们真正能看到的东西,并不算多。秦愿思量了片刻,便回道:“这一路看来,齐国远比孩儿所预想的要富庶,一路相迎的兵士也高大强壮。这齐国,并不好对付。”   博远侯摇头道:“你看到的只是表面。咱们这一路过来,走的是齐国北地,齐国皇都就在北地,这里聚集了齐国绝大多数达官显贵,自然也就显得富庶。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这一切都是齐国人特意安排给咱们看的,为的就是误导我们。齐国前任皇帝突然驾崩,当时六名皇子争夺帝位,国内乱了许久,只怕直到现在,齐国也没能恢复过来。”   博远侯眯着眼睛,道:“只可惜当年齐国内乱时,陛下还未登基,若是陛下早几年登基,便能……”   接下里的话秦竖没有说完,但是秦愿明白父亲的意思,陛下雄才大略,若是早几年登基,说不定现在齐国就已经纳入他们陈国的版图了。   博远侯神情肃穆道:“今日黄昏前就能入齐国京都,你要警醒些,莫中了齐国人的圈套。”   秦愿拱手道:“孩儿明白。”   博远侯看着眼前唇红齿白、钟灵毓秀的幼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心道:虽然带来的数车珠宝要献给齐皇有些可惜,但是能借此机会进入大齐皇宫,试探出大齐真正的实力,还是十分值得的。   想到临行前陛下的嘱咐,博远侯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   黄昏的光顺着树顶,慢慢爬向了桑园的墙根处。   几十名宫女,正各自踩着梯子,想要趁着夜幕降临之前,从桑树上采摘最嫩的叶子,以便待会儿剪成细条喂蚕。   顾昭容被姚贵妃带着进去时,目光有些惊讶地落在那一排排的桑树上。   姚燕燕见她惊讶,便道:“这些桑树,都是本宫让人从各个地方移栽过来的,好在现在天气暖和,要是放在二月,说不定就活不了了。”   见顾昭容乖巧地点头,一双眼睛却止不住地往桑树后面那长长的一排厢房处瞧,姚燕燕倒觉出这女子的可爱来。她带着顾昭容走向其中一间厢房。   这一排厢房都已经被打通了,里头摆着许多木架子,木架子上都搁着用来养蚕的编织篮,这种篮子都是方形的,里头铺了两层细布防止幼蚕受寒,又铺上满满一层剪成细条的桑叶,供刚孵化不久的幼蚕食用。   自从发现那条白胖胖的蚕以后,姚燕燕又在桑树上发现了不少蚕卵,她让人小心地将这些蚕卵收集起来,放在温暖的地方捂两天,这些幼蚕就顺利从蚕卵中出来了,让她遗憾的是,还是有不少蚕卵死掉了,没能孵化。   目前这排厢房内空出的地方还很大,不过姚燕燕估计,以蚕繁育后代的速度,要不了多久,这排厢房就要被挤满了。   到了那个时候……姚燕燕幻想了一番自己和陛下躺在金山银山里的画面,不由笑得眯起了眼睛。   顾昭容可不知道姚贵妃在想些什么,她并不怕这些蚕,相反,瞧着那些白色的蚕虫胖乎乎地躺在桑叶中的样子,还觉得有些可爱。   她低头看了一会儿,转头对姚燕燕道:“娘娘放心,妾身一定会好好照顾桑园和这些蚕的。”   姚燕燕对顾昭容很是信任,她道:“那本宫就将这里交给你了。”姚燕燕如今管着整个后宫,一天分出半个时辰来看看桑园倒还好,要是让她一整天都照顾桑园,还要处理其他事务,她怕是要疯。   于是只能挑个信得过的人代她看管桑园,顾昭容就是一个极好的人选。   自从上次跟顾昭容说要放她出宫、结果把顾昭容搞哭以后,姚燕燕就没再提那事,现在看顾昭容,她好像已经不在意那事了。   见顾昭容兴趣盎然地围着桑蚕打转,一副十分开心的样子,姚燕燕便放下心来。她开始思量别的事,比如最近让后宫嫔妃待在屋子里织布,但效率一直非常低的事。   姚燕燕从上辈子到现在,都没接触过织机,发现后宫中这些妃嫔忙碌七天才织出半匹布后,很是惊讶,她还亲自去观摩了一下,发现那些织机使用起来步骤非常繁琐,织造局干得最快的女工,七天也才能织出一匹布。   这在所有人眼中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有几个刚开始学织布的妃嫔七天织出来半匹,还高兴得不得了,对自己亲手织出来的布爱不释手。   姚燕燕却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些织机怎么这么慢?织机不是织布很快嘛?它不是自己就能织布,只需要有人在旁边看一下就好吗?为什么这么慢,还要人亲力亲为?这算什么织机?   姚燕燕心里充满了疑惑,她觉得,一定是这些织机太落后了。   她想着晚上回去要跟陛下提一下,让工部的人开个项目,比如对织机进行大改造,从七天织出一匹变成七天织出五匹,这样一来。速度快了,产量提高了,他们岂不是又能赚大笔钱?   想到能赚钱,姚燕燕眼睛都亮了些,她正要回飞鸾宫,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宫人的唱喏声,原来是陛下来了。   她带着人迎了出去,就见陛下走在前头,高公公抱着养蚕的篮子跟在后头。   “陛下您怎么来了?”姚燕燕不须跟其他人一样行礼,见到陛下来了,直接就扑了过去。   皇帝陛下稳稳接住她,还把人抱在怀里提了提,疑惑道:“爱妃,你怎的轻了许多?”   姚燕燕高兴道:“诶?真的吗?我真的轻了?”   瞧着爱妃高兴的样子,皇帝陛下却拧了下眉,“轻了有甚好的?一定是你这阵子吃得太少了。”   高公公闻言,便笑道:“陛下,奴才看娘娘并未清减,应当是您近来苦练卓有成效,力气大了,便觉得娘娘轻了。”   这话陛下爱听。皇帝陛下揽着爱妃道:“朕的爱妃太瘦了,还是胖一点儿好。”   姚燕燕踮起脚尖,用脸颊碰了陛下脸颊一下,笑道:“陛下真是这样想的?”   “那是自然!”皇帝陛下理所当然地想:胖一点,身上有肉,摸起来舒服呀!瘦巴巴的才不好看。   皇帝陛下这回亲自来桑园,是打算挑几条膘肥体壮的蚕放进他那篮子里的,因此和爱妃说了一会儿话,便到厢房里挑蚕去了。   他们亲亲热热说话时,顾昭容就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目光里透出几分羡慕和憧憬来。   高公公见状,以为这顾昭容要生出妄想来,连忙小声提点道:“昭容主子,如今娘娘喜欢您也器重您,还将桑园交给您打理,您可千万别犯傻去接近陛下,否则以娘娘的性子,定饶不了你的。”高公公对姚贵妃的性子也看得明白,她生着一副不好相与的相貌,其实脾气十分和善,也从不为难后宫妃嫔,当然,这个前提是后宫中这些女人没有去接近陛下,当初李贵妃只是要去侍寝,就被娘娘一脚踹进雪里,若真有女人敢爬上陛下龙床,怕是姚贵妃第一个就要冲上去将人给生撕了!   娘娘这善妒的性子,也亏得陛下纵容,否则这宫中只怕早已腥风血雨难以安宁了。   听了这话,顾昭容并未反感,而是谢了一句,才解释道:“公公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陛下与娘娘这样真好,我……很羡慕。”可惜她已经入了宫,那种平凡夫妻间的喜乐,她怕是这辈子也得不到了。   ***   夜间,姚燕燕与陛下回到飞鸾宫,两人用过晚膳后,她见陛下兴致勃勃地给蚕宝宝铲屎,忽然道:“陛下,凤阳怀孕了。”   皇帝陛下一愣。   姚燕燕坐在桌前,托着下巴叹气,“陛下你说凤阳为啥那么好,她嫁给袁昊才两个月吧,就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真叫臣妾羡慕。臣妾也想要宝宝。”   姚燕燕本以为,比她还渴望孩子降生的陛下听了这话,会跟她一起酸溜溜地讨论凤阳和袁昊是怎么这么快弄出孩子的,谁知陛下在短暂的怔愣过后,忽然开口道:“爱妃,朕觉得,咱们还是暂时不要孩子的好。”   诶诶诶?   姚燕燕惊讶地看着陛下,“为什么?” 第93章   皇帝陛下在篮子上盖了一层布, 防止蚕宝宝夜间受寒。   然后他才走到爱妃面前坐下, 认认真真道:“太医都说了, 朕与爱妃的身体都很好。既然如此,咱们一直没有宝宝, 肯定就不是身体哪里有问题。”   姚燕燕点头,就听陛下继续道:“上辈子咱们在一起三年,也没有宝宝。爱妃你说, 会不会是宝宝不愿意投生在咱们家?”   姚燕燕愣住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皇帝陛下叹了口气,“也许上辈子, 宝宝就知道会被灭国,咱们都会死, 所以它才不愿意来。”   “陛下……”姚燕燕见陛下这副神色暗淡的样子, 有些心酸, 她握住他的手,反驳道:“陛下你想什么呢?宝宝哪里知道那么多?”   “也许宝宝知道呢?就准咱们重生, 不准宝宝知道要灭国吗?”皇帝陛下继续道:“幸好宝宝上辈子没有来, 要不然咱们死了以后,宝宝该怎么办?还那么小。”   “陛下……”姚燕燕抱住他, “别想那么多了, 没有宝宝也没关系的, 咱们日子过得开心就行了。”   皇帝陛下也抱住她,他点头道:“爱妃说得没错,咱们日子过得开心就好。凤阳怀孕了又如何?咱们的宝宝肯定比她的宝宝聪明。朕猜测, 咱们宝宝肯定是想等着大齐国泰民安了再来,到时候国富民强,宝宝能过上好日子,咱们也有时间好好陪伴宝宝。”   姚燕燕听了这话,忽然乐了,松开手看着陛下,笑道:“这么说来,咱们宝宝还挺机灵啊!要有好日子过,才肯来。”   皇帝陛下哼了哼,“那是自然,朕与爱妃如此聪明,咱们宝宝肯定青出于蓝。”   姚燕燕笑着点头道:“也对,现在这么忙,要真有了宝宝,臣妾和陛下只怕还没时间照顾,到时候宝宝只能交给宫人带,那多可怜呀!”   “就是这个理。”皇帝陛下给她分析道:“所以朕觉得,咱们想让宝宝早点来,就得更加努力才行,只有大齐变得强大富庶,再也不怕陈国进攻,咱们才能让宝宝过上好日子。”   姚燕燕听陛下说得在理,也开始认真思索起来,“那陛下,臣妾是不是要喝避子汤啊,万一一不小心有了怎么办?”   皇帝陛下愣了一下,沉吟道:“应该不会吧!宝宝不是挺嫌弃咱们家的吗?”   姚燕燕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陛下你说什么呢?咱们宝宝是那种人吗?说不准宝宝听到了咱们刚才的话,觉得非常感动呢!”   皇帝陛下思索起来,他犹豫道:“可是现在咱们家没钱没兵的,又有陈国盯着,菖州瘟疫没解决,柳州那里还有平民作乱,到处乱糟糟的,宝宝来了岂不是要吃苦?”   姚燕燕和陛下两人同时抬头望天,开始幻想起陈国进攻,钱粮都去支援前线了,宝宝连口鲍鱼燕窝都吃不到的惨状,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不行!”姚燕燕抓着陛下的手道:“陛下,臣妾还是喝避子汤吧!”   皇帝陛下摇头道:“不行,是药三分毒,哪儿能让你一个人喝,还是朕来喝吧!”   姚燕燕迟疑道:“可是……有给男人喝的避子汤吗?”   两人齐齐呆了一下,皇帝陛下不确定道:“应该有吧!明日找太医问问?”   抱着这样的心事,两人爬上了床,忧心忡忡地在被窝里小声商量起来。   姚燕燕:“陛下,就算真有给男人喝的避子汤,那你也不能天天喝啊!咱们一人分一天怎么样?”   皇帝陛下:“不用这样,朕也不是天天想要,算一个月十五天就好,朕八天,你七天。然后下个月就你八天,朕七天。”   姚燕燕:“那要是没有给男人喝的避子汤怎么办?”   皇帝陛下苦了脸,犹豫了好久才对她道:“那爱妃,咱们就禁欲吧!”   说到禁欲,姚燕燕也有点舍不得,她叹了口气,道:“实在万不得已的话,也只能这样了。”   毕竟,这一切都是为了宝宝啊……   ****   次日一早,晨鼓刚刚敲响,姚燕燕就眯着一双困倦的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顺手把抱着枕头睡到了另一头的陛下摇醒。   夫妻俩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让宫人帮忙洗漱穿戴,用完早膳后就兵分两路,各自忙碌去了。   姚燕燕到现在也主持过好几次宴席了,又提前了大半个月做准备,现在给太后办个寿宴,自然也安排得井井有条。   摆宴的地方依旧是在麟德殿,原本凤阳公主是说好了要帮她一道布置的,不过她现在怀孕了,姚燕燕就让人好好安胎,她自己把之前分给凤阳的那一部分活计揽过来了。   跟过年时的那几次寿宴不同,太后的寿辰因为是在四月,天气越发暖和了,因此便安排了一部分席位在大殿之外,前来贺寿的人乏了还可以去旁边湖泊和小山处走走。   这次办的依旧是晚宴,姚燕燕正坐在麟德殿里头对着单子查看晚宴的菜色,就听吴女官过来禀报道:“娘娘,给陈国使臣准备的席位已经安排好了,您看那个地方如何?”吴女官抬手一指,姚燕燕望了过去,那个地方在林宰相的席位之下,原本是朝中另一位重臣的席位,离陛下和太后算是挺近的了。   姚燕燕虽然不乐意让那些陈国人离陛下太近,但是也只能这么安排了。毕竟这陈国是齐国的邻居,实力还很强,又不是齐国的附属小国,人家现在的身份还是远道而来给太后贺寿的客人,肯定不能把人安排在靠后的位置。   于是她点点头,对吴女官道:“就这么安排吧!”   刚刚说完,就有一名宫人跑进来,躬身对她道:“娘娘,陛下请您去一趟御书房。”   姚燕燕有些惊讶,她抬头看了眼外头天色,这还不到用午膳的时候啊!   “陛下有说是何事吗?”姚燕燕问。   那宫人摇头说是不知。   姚燕燕想,最近两人都挺忙,陛下不会无缘无故叫她过去,于是她暂时放下手头的活儿,往御书房去了。   步辇刚刚抬到御书房附近,她就远远瞧见陛下站在御书房门前等着她了,见她来了,还冲她招招手。   姚燕燕下了步辇就奔过去,正想问陛下什么事,就被陛下神神秘秘地拉进御书房里。   她好奇地盯着陛下,目光平直,却只能落在陛下脖子上,姚燕燕有些吃惊道:“陛下,你长高了!”哎呀,陛下原先只比我高半个头,现在瞧着比原来足足高了三寸吧!   姚燕燕不由有些愧疚,陛下什么时候长高了这么多,她竟然一直没有发现,难道是她最近疏忽了陛下吗?   姚燕燕正想多说几句好话夸夸陛下,忽然瞧见陛下关上了御书房的大门,对着她抬起了脚。   姚燕燕:???   她低头一瞧,就见陛下脚上了穿了双白底金面的靴子,就是陛下平时穿的那种靴子,没什么出奇的。   皇帝陛下见她没明白,脱下靴子扒给她看,姚燕燕这才发现,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靴子里暗藏乾坤,竟然加了好几层增高垫!   姚燕燕:……   许是发现爱妃的目光太过复杂,皇帝陛下解释道:“爱妃你别想那么多,这只是权宜之计,反正朕迟早会长这么高的,先体会体会。”   姚燕燕只好点点头,问他为什么突然要穿增高鞋。   皇帝陛下就将早朝时接见陈国使臣的事儿说了,他道:“一心先生说了,朕面对陈国使臣是要姿态强硬,可是朕今早接见那些使臣时,发现那个博远侯和他儿子站起来跟袁忘差不多,也就是他们比朕高!”   皇帝陛下语气愤愤道:“朕要是比他们矮了,气势不就弱了?所以朕命人加了鞋垫,不管怎样,在身高上,朕要先俯视他们!”   姚燕燕也觉得陛下说得非常有道理,这身高就是气场啊!要是站在一处时比人家矮上一截,从气势上就输了!   她点点头,对陛下道:“陛下您做得对,也幸好早朝时您是坐在上面的,那些陈国人也看不出您的身高!”   皇帝陛下点头,又招手让爱妃跟着他进内室,然后开始脱衣裳。   姚燕燕见状红了脸,抬手捂住胸口,嗔怪道:“陛下,这白天的,您干什么呢?您忘了,昨夜与臣妾说好要禁欲的吗?”   皇帝陛下似乎没料到爱妃会这样说,他愣了一下,然后不满道:“爱妃你想什么呢,朕是那种人吗?”说着他不再脱衣裳,而是转身拉开软塌边的柜子,从里头取出几样物事。   姚燕燕知道自己误会了,有些尴尬,但这并不妨碍她好奇地凑过去看那是什么东西。   只见皇帝陛下取出来的,是一块块白色的布,里头不知道缝了什么东西,摸上去硬邦邦的,旁边还有几根带子。   姚燕燕:“这是什么?”   皇帝陛下索性脱下衣裳,给她做示范。只见上身脱得赤条条的皇帝陛下,将最大的一块绑在了自己腰腹处,又拿了另外两块小的,绑在了自己胳膊上。将这一切做完,皇帝陛下穿上了中衣,然后取出一块护心镜,挂在了胸前。   姚燕燕这下明白了。   皇帝陛下道:“那些陈国人不知道有多狡猾,陈国皇帝早就想要吞并咱们齐国了,万一他派来的这个使臣是刺客怎么办?万一他借着敬酒的名头走到朕身边,然后抽出暗器捅朕一下怎么办?”他认认真真对姚燕燕道:“爱妃,朕不得不防啊!”   姚燕燕佩服地给陛下鼓掌,“陛下,您考虑得太周到了!”   皇帝陛下点头,然后取出一块用来护腰的,对着姚燕燕的肚子比了比,道:“爱妃,你也穿上一套,你是朕的爱妃,万一他们要抓你来威胁朕就糟了!你放心,朕试验过了,这里面装了几层铁片,寻常兵器是刺不进去的!”   半晌后,姚燕燕从御书房里出来,手臂和肚子都鼓了一圈。   今日实在太忙,她出了御书房后,也没时间做别的,就直接回了麟德殿,继续安排寿宴的事儿。等到快到傍晚,她才去慈和宫请太后。   上回陛下在慈和宫里大闹了一场,险些把太后给气晕过去,从那儿以后,太后就再也没有过问过皇帝和姚燕燕的事儿,还整日待在慈和宫中闭门不出,姚燕燕有几次因管理后宫的事儿去找她,都被太后拒之门外,今日太后要不是寿宴的主角,姚燕燕也不会跑来找她,原本以为太后就算见了她,也会是一副冷言冷语的态度,没想到太后见了她以后,态度反而比从前更温和更亲切了。   姚燕燕摸不着头脑。   太后却多看了她的腹部两眼,和蔼地笑道:“你快坐下!最近事儿那么多,实在是辛苦你了。”   姚燕燕:??? 第94章   虽然不明白太后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热情, 但姚燕燕不会拒绝任何对自己有好处的事, 她跟太后聊了几句, 就想搀扶着莫名热情的太后去举办寿宴的麟德殿。   太后却一把按住她的手,和蔼道:“让侍女扶着就行了, 你身子要紧,可不要累着了。”说着,还威严地瞥了一眼青壶和兰梦诗, “你们怎么做事的,还不快扶着姚妃?”   青壶和兰梦诗连忙一左一右搀住自家娘娘,跟在太后娘娘后头, 扶着自家娘娘上了步辇。   姚燕燕刚刚坐上步辇,还没等走几步, 就看见前边太后回过头来喊道:“你们慢点, 莫晃晕了姚妃。”   姚燕燕:???   太后咋跟被人附身了一样?   她们到达麟德殿时, 麟德殿中已经聚满了高官勋贵,要说跟以往的宴会有啥区别, 大概就是大殿内挂着的灯笼上都贴了个“寿”字吧!   因为是太后的寿宴, 皇帝陛下早早就带领百官在麟德殿前等候,一见到步辇出现, 立刻大步迎了上来。   抬着步辇的宫人停了下来, 稳稳当当地让步辇落地。   跟着就是一大片行礼贺寿的声音, 太后娘娘一身杏黄色绣蝙蝠纹宽袖宫装,掺杂了几缕银丝的头发梳成发髻,上面戴着象征太后身份的三龙二凤冠, 其上装饰的宝石与珍珠不计其数,在宫灯照耀下愈发显得色泽艳丽、富丽堂皇,尽显一国太后的威仪。   看着拱手朝她行礼的皇帝,以及皇帝身后看不清的一群高官勋贵,太后面色缓和了些,说道:“大家平身吧!今日是哀家寿宴,合当同乐,不必拘谨。”说罢,太后面上就露出了笑容,朝着身后的姚燕燕招手道:“姚妃,快过来,到哀家这边来。”   皇帝陛下看着太后满面笑容、分外热情地挽着姚燕燕的模样,脸上的表情也和自家爱妃一样,充满了疑惑。   但此刻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皇帝陛下只能压下心头疑惑,走到太后左手边,和爱妃两人一左一右陪伴着太后走进麟德殿。   姚燕燕和陛下这厢表面微笑,实则一头雾水,而那些前来赴宴贺寿的高官勋贵,则稀奇地面面相觑,连坐回席位上,都忍不住眼神交流一番。   “不是传闻太后娘娘不喜欢姚贵妃吗?如今看来,明显传言有误啊!”   “奇了,太后娘娘素来不喜姚贵妃这种姿容艳丽的女子,可如今怎么转性了?”   “这姚贵妃当真是好手段,连原本不喜欢她的太后现在也变了,看来她果真是个颇有心计的女子……”   众人心里是何想法,暂且不一一表明,这会儿麟德殿中气氛正热,礼官一个接一个地念诵出众人献给太后的贺礼,但凡是念到的,都一一上前行礼说些贺寿的吉祥话。   正巧太后这会儿心情极好,无论是谁上前贺寿,她都乐呵呵地回应,看到那些格外出色的官员勋贵子女时,还会夸上几句,一时之间,麟德殿中的氛围极好,人人面上含笑,乐师的弹奏也越发欢快恣意,一眼望去,麟德殿中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   这种氛围一直延续到礼官念出陈国使臣的贺礼。   “陈国来使博远侯,献上陈国贺礼——珊瑚树两对,玛瑙、珍珠、石绿各两箱,蜜蜡宝器五对,赤玉十斛,翡翠瑞兽十二件……”   随着礼官的念诵,陈国带来贺寿的东西一样样抬上来,那箱子一打开,宝物的光华便在灯火下闪烁,大殿内虽然一片安静,但是看着那些宝物的目光无不含着惊叹之意,尤其是那两对珊瑚树,形状高大优美,色泽鲜艳饱满,实在是上上品。早就听闻陈国这回带了数车珠宝,可众人没有想到,陈国带来的这些珠宝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贵重,陈国这回,可真是大手笔。   博远侯秦竖似乎没有注意到大殿中那些惊叹的目光,他带着儿子,拱手朝着高座上的太后道:“太后娘娘,这些都是吾皇的一片心意,祝太后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太后只是扫了一眼那些珠宝,便将目光落到了博远侯身上,笑道:“陈皇的一片心意,哀家已经领会到了。待使臣回国,还请帮哀家说一声,哀家与陛下,都感念陈皇这一片心意,将来陈国有什么喜事,我们齐国也定当派出使者,以全两国邦交之谊。陛下你说是不是?”   见太后目光看过来,皇帝陛下轻咳了一声,开口道:“母后说得不错。陈国此番派遣使者为母后贺寿,我们齐国自然也该礼尚往来。还请博远侯入座。”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宫人过来,恭敬地领着博远侯父子前往席位上。   朝中本来就有半数大臣觉得陈国派使臣前来,是为了与齐国建立友好邦交关系,此刻见陈国献上这么大手笔的贺礼,愈发觉得陈国是真心实意的,毕竟以陈国的实力,实在没有必要如此虚与委蛇。   也因此,博远侯父子刚刚坐下,坐在附近的朝臣便纷纷与其寒暄,连林宰相也笑着同博远侯寒暄了几句。   皇帝陛下看着这一幕,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陛下与太后是一同坐在上首的,姚燕燕坐在陛下左边偏下的位置,她一侧头,就瞧见陛下眉头拧得都快能夹死蚊子了,连忙借着衣袖的遮掩,扯了扯陛下的袍子。   皇帝陛下一愣,看了爱妃一眼后,倒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但他刚才的不悦怕是已经被有心之人看在眼里了。皇帝陛下于是不再遮掩,直接道:“朕为母后贺寿特意选的戏,怎么还未开场?”   皇帝陛下一开口,下面人立刻行动起来,不一会儿,麟德殿外那个早就搭好的大戏台上,便有装扮好的戏子登场了,跟着便有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响起,唱的却是一出《八仙贺寿》。   太后娘娘今日心情好,对这出戏也满意了几分,正眯着眼睛一边看戏,一边和坐在她下首的凤阳公主说话。   她原本并不喜欢凤阳,觉得这孩子身上隐隐有几分令她不喜的戾气,但是昨日凤阳来她宫中献贺礼时,太后竟觉得这孩子比以前看着柔和了许多,又得知她有了身孕,于是便暂且将对凤阳的成见放下,安排她坐在了自己下首。   外头戏台上一片喜气洋洋的戏词儿和敲锣打鼓的伴奏,麟德殿内则是一派觥筹交错的和谐场面。   姚燕燕借着乐声的遮掩,凑过去小声对陛下道:“陛下,那个陈国使臣一直在跟林宰相他们说话,咱们现在怎么办?”   皇帝陛下看了封元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于是道:“静观其变,朕觉得,那两个陈国人,应该会自己先出手。”   姚燕燕好奇道:“陛下你怎么知道?”   皇帝陛下道:“他们送这么多珠宝过来,不是明摆着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吗?爱妃你就等着看吧,他们看到朕一直不动,肯定自己就会急了。”   姚燕燕半信半疑地朝着陈国人那边望了一眼,就对上博远侯那个儿子看过来的目光,她愣了一下,随即收回目光,避开别人的视线,对着陛下委屈地撅了下嘴。   皇帝陛下一开始还不明所以,直到注意到爱妃使的眼色后,才后知后觉地往陈国人那边看了一眼,正正好瞧见那博远侯的儿子正远远盯着他的爱妃看。   皇帝陛下勃然大怒,如果不是被爱妃拉着,只怕手里的杯盏就已经朝着那小子扔过去了。他心里憋着气,那股怒意便显在了脸上。   博远侯秦竖随意往高座上看了一眼,便见那少年皇帝一对浓黑的剑眉下,双目锐利地朝着他这处望了过来,那目光里似乎含着几分探究和敌意。   博远侯心头微微一跳,这齐皇为何突然这般看他,难道……他已经察觉了他们的来意?   博远侯低头,借饮酒的空当开始思量自己究竟有哪里出了纰漏。   不知不觉,寿宴已经进行了一个时辰,太后虽是今日的寿星,但她到底年纪大了,在这儿坐了才一个时辰,就觉得疲乏得很,便提出要回去歇息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皇帝陛下的礼数做得很全,闻言立刻起身扶着太后起来,太后说道:“陈国使臣这一路风尘仆仆的,陛下你身为主人,该当好好招待他们才是,哀家有柳尚宫她们陪着,不妨事的。”   太后说着,便去看姚燕燕,“姚妃可累着了?可要同哀家一同回去?”   姚燕燕觉得今晚的太后真是莫名其妙的。她还要留下来陪着陛下呢,怎么可能会回去?再说了,飞鸾宫跟慈和宫是两个方向的,她跟太后也不顺路啊!   当下便站起身,笑得一脸温柔贤淑,道:“多谢太后娘娘体恤,只是臣妾还想留在这里陪伴陛下……”   太后闻言微微叹口气,也不勉强,只交代她莫要累着了,随后便离开了,凤阳公主也跟着一起离开了。   众人见状,对太后喜爱姚贵妃这事儿越发肯定起来,有一名朝臣悄悄问了封元一句,“太后娘娘这是……要推姚贵妃为后?”   封元抚须笑了一下,回道:“这太后心里是什么想法,我一个外臣,如何能晓得?”   那人闻言,便讪讪地退回去了。   太后一走,皇帝陛下心里那股怒意便压抑不住了,他手上一松,青铜杯盏摔落在地,发出咚的一道闷响。恰好此时戏台停了一段,因此这声音便叫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不由朝着高座上的年轻天子望去,就见他嘴角微微一扯,那笑容里竟然显出几分叫人胆寒的戾气来。   只听他道:“看戏听曲实在没意思。博远侯,朕听闻令郎年纪虽轻,却武艺高强,朕这里,正好也有一名少年英才,不如叫他二人比试一番?” 第95章   比试?在这为太后贺寿的大殿之上?   众人面面相觑, 实在想不明白方才还好好的, 陛下怎么突然变了个样子。   博远侯看了一眼身旁的幼子, 朝着齐皇道:“陛下,犬子年幼, 只会些粗浅武艺,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这齐皇是什么意思?   皇帝陛下闻言,似乎沉吟了一下, 而后才道:“无妨,朕手下那个少年英才还不满十六岁,他还是孩子心性, 平素最爱与人比武,朕看令郎与他年岁相近, 他们二人比试一番, 说不定还能结段善缘, 交个朋友,民间不是有句话, 叫不打不相识吗?”   姚燕燕听了这话, 举起团扇掩住了半张脸后,才忍不住噗呲一笑, 陛下也才比兰梦征大两岁啊, 这话说得好像比兰梦征大了一辈似的。   在姚燕燕眼里, 陛下说这话时的表情和语气,有种少年装大人的滑稽感,但是在其他人看来, 却不是如此了。   众人偷偷瞧了一眼高座上少年天子眉目阴沉、不怒自威的模样,随即又将目光投向陈国使臣。   林宰相起身,面色肃然,拱手道:“陛下,博远侯远道而来,今日又是太后娘娘寿辰,在这大殿上动武,恐怕有些不妥当。”   皇帝陛下一摆手,看起来似乎很无所谓,他道:“太傅多虑了,只不过是切磋一下,点到为止即可。”说着,他看向秦竖,语气里似乎带着探寻,目光却是锐利的,隐隐还有几分逼迫的意思,“博远侯,陈国也有大国气度,只是让两个孩子比试一下,应当不会伤了两国和气吧?”   这话说得,若是博远侯不答应,岂不就说明陈国小气没有大国风度?   博远侯觉得这是齐皇给他下马威,他面色如常,眼神里三分凝重七分嘲讽,这齐皇,也太不识好歹,他以为陈国是那些没有势力的番邦小国,可以任他揉搓吗?   这时,秦愿从席位上起身出列,朝着那年轻天子拱手道:“陛下,不知您口中的少年英才是何人?草民愿同他比试。”   博远侯看了一眼立如青松的幼子,赞许地点了点头。   皇帝陛下打量了一眼秦愿,目光在他那张唇红齿白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压住想要那墨水涂他满脸的欲望,才道:“宣兰统领进殿。”   内侍的唱喏声传了下去,不过片刻功夫,身着龙卫军铜铠、顶着红缨头盔的兰梦征就大步踏进了麟德殿中。   他看也未看站在大殿中央的秦愿,直直朝着天子走去,在距离天子七步远时蓦然停下,单膝跪地,行礼道:“臣兰梦征,拜见陛下、拜见娘娘。”   皇帝陛下看着明显比以前更强壮的兰梦征,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道:“爱卿平身。你可知朕召你进来所为何事?”   兰梦征起身,眼神明亮道:“臣明白,陛下放心,微臣一定会在比武中取胜,以扬我大齐国威!”   “好!”皇帝陛下明显非常满意这个回答,当即鼓励道:“你要是能一拳将他打飞,朕就赏你一座大宅子!”   君臣的这一番对话,叫秦愿微微变了脸色,这齐国,未免也太嚣张了。   大殿中其他臣子的脸色也十分精彩,林宰相暗暗叹气,不明白向来温和的陛下,为何会变得如此咄咄逼人,陈国是来建交的,陛下说这样的话,不是在得罪人么?   不过他毕竟是大齐的臣子,如今又有外人在,不好在这时候劝诫陛下。   眼见得博远侯面色已经有些难看,林宰相侧头低声朝他道:“陛下年轻气盛,其实心地纯善,还望贵国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言下之意,我们陛下虽然很爱玩但是你放心陛下他没有恶意,齐国还是很愿意和你们陈国保持友好关系的,还请你们陈国不要生出芥蒂。   博远侯闻言,便露出一个笑容,道:“林宰相放心,只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切磋,我们陈国也是大国,怎么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秦竖不知道,在他被林宰相引走注意力的这会儿功夫,皇帝陛下无声对着兰梦征做了个口型:打!给朕狠狠打这个小白脸!   兰梦征眼睛一亮,拱手行了一礼,便跟在秦愿后头,被宫人领着去了偏殿换衣裳。   很快,两人就都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箭袖劲装,出现在大殿正中。   脱去那身锐利的铠甲后,兰梦征瞧着比原来小了几岁,身形虽然高大,但面庞十分稚嫩,瞧着最大也就十六岁,而秦愿,其实已经满十八岁了。   秦愿开口道:“看在你小了我两岁的份上,我便让你先出招。”   兰梦征微微一笑,也不矫情,拱手道:“那便谢过秦公子了!”   话音刚落,他便握拳冲了过去。   两人都没有准备任何武器,而是赤手空拳进行比试。   大殿之上,一时只听见拳风猎猎,连乐师的丝竹之声都停了。   齐国这边的人都紧张地看着,既怕兰梦征输了,又怕兰梦征赢了,这两人要是能打个平手就好了,看千万别像陛下说得那样将人一拳打飞啊!   博远侯一开始对自己的儿子很有信心,毕竟秦愿虽然年纪轻,但是论武艺已经超过他的几位兄长了,莫说只是跟一个年纪比他小的少年人打,就是直接对上十几名壮汉,也未必会落下风。   因此一开始,他还在十分悠闲地饮酒,一直到……儿子被兰梦征一拳头打飞了出去。   博远侯面色僵住了。   秦愿在一开始瞧见兰梦征那满脸的稚气时,其实是有些轻敌的,但是在跟对方对上几招以后,他的面色就凝重了起来。   这个兰梦征年纪虽然小,但是一点都不弱,不止如此,他的力气也很大,简直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秦愿在陈国时,于武艺上并不是最强的,但如果跟同龄人比较,他还从未遇到过敌手,可是这个齐国人,年纪比他小,竟然还比他强!   秦愿才和他过了十几招,便感到有些吃力起来,一个不慎,他就被兰梦征一拳击中了右臂,顿时感到右臂处传来一阵酸麻般的痛楚,再抬起右臂时,竟感觉到无比吃力。   对方的力气很大,而他同样全力挥拳去击打对方,却只感觉打在了一片硬物上,秦愿有些吃惊,对方年纪这么小,竟然已经将身上的肉练得如此之硬,这种程度,怕是连他大哥都比不上。   跟秦愿越打越吃力的状态相比,兰梦征却越打越精神,越打眼睛越亮。他牢牢记得陛下的吩咐,招招都往秦愿的痛点打,若不是打人脸上会伤了和气,只怕这会儿秦愿这小白脸已经被他揍成猪头了。   最后一招,他双拳和秦愿相碰,打得对方暂时脱力后,便一拳头打在秦愿肚子上,巨大的力气将人打得倒飞出去几步远摔在地上,才停手,面上露出歉意,拱手道:“多谢秦公子相让。”   秦愿此刻浑身都在痛,这句话更是叫他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出不去咽不下,一时之间,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但他能说什么?输给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人已经够丢脸了,难道还要把自己身上多处受伤的事儿说出来让人奚落?   陈国那边的人立刻上前,扶着自家公子起来。   皇帝陛下看了一眼那小白脸,虽然对于他的脸没被打肿这点有些失望,但是看在兰梦征一拳头将他打飞的份上,他还是满意地点点头,拍了下桌子道:“好!兰梦征,城北那座原来的景王府,朕赏给你了!”   一座王府,可比兰梦征现在住着的二进小宅院要气派了不知多少倍!他立刻露出笑容,单膝跪地道:“多谢陛下的恩典!”   皇帝陛下面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姚燕燕看他一眼,心道陛下这口气出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知道一心先生之前有没有教过陛下应对之法?   姚燕燕不由朝着封元望去,就见他悠然自得地坐在席位上饮酒吃菜,面上还带着微微笑意,似乎对此乐见其成。   姚燕燕这下奇了,难道一心先生对陛下那么有信心?   姚燕燕又看了陛下一眼,心道:相信陛下!我就坐在旁边当一只花瓶静静看着就好了。   皇帝陛下赏赐完兰梦征之后,似乎才发现博远侯脸色不好看。他蹙起了眉头,直言道:“朕看博远侯脸色不好,难道是为兰梦征赢了令郎这事儿生气?”   博远侯沉着脸道:“陛下,我陈国是为了两国邦交,才带着礼物前来为贵国太后贺寿,您却叫人打伤我儿,叫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皇帝陛下一摆手,他眉目生得极为英俊,说出口的话却像是耍无赖,“愿打服输,朕也没有想到令郎的武艺差到这个地步,连一个比他小两岁的孩子也打不过。朕原本以为陈国人才辈出,能被派来出使我大齐的,定然是人中龙凤,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听到陛下这仿佛没有经过脑子的话,林宰相暗暗扶额,博远侯脸色更阴沉了几分,他们陈国也是大国,作为代表了陈国的使臣,他要是就这么退缩,岂不叫人看轻了陈国?   然而博远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那大齐天子道:“不过,虽说是切磋,但兰梦征打伤了令郎,也算是我大齐失礼了。我们大齐也是诚心要与贵国交好的,不如……朕就带博远侯去我大齐的兵器坊瞧瞧,刚好兵部出了一批新武器。”   闻言,博远侯心中一动。他这次前来齐国,本就是为了打探大齐的真正国力,若是能看看大齐新出的武器,他走这一趟的目的,岂不就达成了?   思及此,秦竖不由看了坐在对面的封元一眼,以陈国这些年打探到的消息来看,齐国本来不足为虑,奈何齐皇请了封元出山,正是这个变数,才让陈皇不得不慎重。   而在此时,姚燕燕扯了一把陛下的袖口,拿团扇挡着脸,做出一副正与陛下撒娇的姿态,其实是借着团扇的遮掩快速朝陛下道:“咱们什么时候新造了一批武器?难道一心先生设计出的那些攻城器械这么快就造好了?陛下你怎么没跟臣妾说过?”国库之所以老是没钱用,除了练兵赈灾以外,还有大部分钱财用在了武器的制造上。   皇帝陛下眨了眨眼睛,说道:“那个简单得很,一天就造好了,这一定,一定要叫那些陈国人大吃一惊!”   姚燕燕满头雾水:一天?一天能造出啥好东西? 第96章   姚燕燕心里充满了疑惑, 在她绞尽脑汁地想着什么武器能在一天之内造好、并威力巨大到能令陈国人大吃一惊时, 博远侯已经答应了下来, 于是麟德殿中的所有人都起身,跟随着陛下离开麟德殿, 前往兵器坊。   真正造兵器的地方自然不是在宫内,只不过每一件利器造好后,都会送入宫中由陛下亲自检阅, 那些军国重器也会留在宫中,只有陛下下令才能动用,所以宫内自然也留了一个存放兵器的地方。   这个兵器坊就位于宫中东面, 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校场,刚好可以用来检阅兵器。   姚燕燕跟着陛下走到兵器坊附近时, 就看见那个校场上只点了几盏灯笼, 一片空旷。   在这校场上, 有一座高高的看台,姚燕燕和陛下走上看台, 陈国使臣和朝中另外几位重臣紧随其后。她站在陛下身边, 听见他扬声道:“来人,将兵器坊那几件重器抬出来。”   今夜无月, 照明只能靠着校场上点起的灯火。   陛下话音刚落, 姚燕燕就听见远处兵器坊的方向, 传来隆隆隆的重物碾过地面的动静。   没过多久,三台体型庞大的东西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姚燕燕一一看过去,发现这三样东西都有些眼熟, 分别是云梯、投石车和床弩。   姚燕燕有些疑惑,这三样东西,无论哪一样都不是一天就能造好的吧!而且就这三样武器,也无法达到让人大吃一惊的效果啊!   她不由去看那个陈国使臣,她眼神好,这会儿运气也好,尽管对方面上的轻蔑只是一闪而过,但还是叫她看清了。她再看陛下,就却陛下满满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简直得意得恨不得大肆炫耀出来了。   姚燕燕立刻担心起来,她揪了揪陛下的袖子,不方便说话,只能用眼神去示意陛下:陛下,这个真的行吗?实在不行赶紧撤,不能让那些陈国人看笑话啊!   皇帝陛下被爱妃扯了一下袖子,不由低头看她,见爱妃朝自己欲语还休地眨眼睛,他心头顿时软成了一团,抬手揽住爱妃道:“爱妃可是累了?再过一会儿就好了,再过一会儿朕就带你回去休息。”   姚燕燕:……   为什么每一次到了重要时刻,陛下总是表现得与她毫无默契?   要不是现在人太多,姚燕燕真想掐他一把。   她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也许陛下还有后招呢?   而此时,博远侯也和自己人交流了一番眼神,随后便对着那少年天子道:“陛下,这便是贵国的利器?”如果只是这些东西的话,那这齐国也就不足为虑了。   皇帝陛下看他一眼,嗤笑道:“博远侯怎么会这么想,朕只是想让你们看看我齐国改良过后云梯、投石车和床弩而已,我齐国真正的利器,还在后头呢!”   博远侯闻言,眼中闪过一分异色,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齐国地大物博,这改良过后的武器定然非同凡响。”   皇帝陛下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你们陈国拍马都赶不上!”   博远侯:……   听到这话的其他臣子:……   众人面色各异,姚燕燕却伸手揽住了陛下的胳膊,有些骄傲地想着:陛下做得好,就算咱们武力上比不过陈国,但是能多说几句话气气他们也是好的!不过陛下说的利器到底是什么呢?   皇帝陛下话音刚落,封元立刻出列,朝看台上一拱手后,便带着几名侍卫,开始向众人展示这三样兵器。   看到封元这个人,博远侯的目光一寒,当初齐皇找封元出山前,他就应该向陛下进言,让人直接将这人杀了,不能为已所用,也不能让他落入敌人手中。可惜了,现在迟了。   封元似乎没有发觉博远侯注视他的目光,他让人将投石车的拉杆抬起来,众人这才发现,这投石车跟以往所见大为不同。   目前各国使用的投石车都是又大又笨重,只能用于攻城,短端处系着十几根绳索,只有数十人同时拉动绳索,才能将那些巨大沉重的石块跑出。但是眼下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投石车,比印象中小了许多,当封元下令时,两名侍卫便能拉动这架投石车,放在筐子里的石块自然也小了。这样一来,这种投石车不能用于攻城了,但是在野战上却颇有优势。   对敌时,拉上这样十几台投石车,石头噼里啪啦往敌军阵营中砸去,就算杀不了人,也能惊扰马匹、破坏敌阵。   展示完改进的投石车后,封元就令人打开了云梯车。这云梯车也与常用的几种不同,瞧着更轻便,却并不简单,云梯底部设了六只轮子,中间采用了转轴连接的可折叠结构,搬运起来更便捷,还配有护盾、抓钩等等,一旦攀上城墙,就能牢牢勾住墙头,谁也别想将之推下去。   至于床弩,自然也是改进了的,比原先威力更大。   博远侯看完以后,原先的轻视倒是散了些,只是依旧留在眼底,齐国的确将这些器械改进了,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他们陈国也不是止步不前的,只是这么点东西,还不足以令陈国视为对手。   等到那三样器械展示完以后,远处又传来一阵重物前行的隆隆声,博远侯抬眼望去,却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朦胧夜色中,驶来了……一堵墙。   不,那不是墙!直到那东西渐渐接近眼前,博远侯才渐渐看清,那原来是一辆高如城墙的木车。   四名普通宫人推着那车到了看台附近,博远侯看见那车高达数丈,正面留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孔洞,不少凸起的地方还用铁皮裹住,不知道是作何用途。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战车,但是巨大的体型还是给博远侯造成了一些压力,他止不住地去想这东西的用途。   而此时,齐国这边的人,也被这辆高度惊人的战车惊住了,姚燕燕仰头看着这战车,而后就发现有数十名宫人扛着木人,插在十几丈开外的草地上,随即迅速跑开。   接着,封元抬手按住了战车侧面一块凸起的木板。   “咔嚓”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数不清的箭矢从战车正面的孔洞中间飞射而出,流星般划过半空,嗖嗖嗖定在了那些木人上,有的箭矢甚至因为力度太大,穿透了木人,钉在了后头的草地上。   第一轮射完后,封元又抬手,按下了战车侧面的另一块木板,这回从那些孔洞里飞出来的,却是一粒粒拇指大小的丸子,那丸子砸落地面后,便会立刻裂开,从中喷出一团团青绿色的雾气,这雾气非常浓,站在看台上的人根本看不清雾气后有什么东西。   趁着雾气还未消散,封元便侧身朝着看台拱手,解释道:“这战车名为破车,取势如破竹之意。车内设有无数机关,开战时推上战场,只需对着第一个机关轻轻一按,便能射出无数烟雾球,搅乱敌军视线,而后臣敌军混乱之时,按下第二个机关,便相当于上千名弓箭手同时拉弓射箭。只要有了这战车,便能以少敌多,出其不意之下,以区区一百兵马对抗上万精兵也不在话下。”   这话说完,封元仿佛没看到博远侯僵硬的面色,而是朝着陛下道:“陛下,这烟雾球还在改良中,微臣已经命人研制出一种毒弹,等到破车装上毒弹,威力必然更上一层楼!”   “好!”皇帝陛下用力一拊掌,身后的齐国臣子们也连忙跟着鼓掌,皇帝陛下笑道:“爱卿有功,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   封元拱手笑道:“为陛下分忧乃是微臣本分,不敢邀功!”   皇帝陛下哈哈大笑,侧头问站在旁边的秦竖,“博远侯,你觉得我齐国的破车如何?”   博远侯被这战车的威力所震慑,此时心神大乱,已经没有了方才的从容镇定,但他仍尽力稳住,强笑道:“这战车的威力实属罕见。齐国果真人才辈出,连这种战车也能研制出来。”   听到博远侯夸赞这破车,皇帝陛下面上笑容更深了几分。   只听博远侯朝向封元,问道:“不知这其中是何原理?可否让在下参详一二?”   未等封元回话,皇帝陛下便笑道:“博远侯说笑了,这破车可是我齐国一大利器,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方才研制出来的,哪里能随便打开给人看?博远侯是明理之人,想来也该知道这个道理。”   “陛下说得不错。”博远侯额间冒汗,一时竟不敢对上这小皇帝的目光。他总算是知道了,为何方才在麟德殿时,这齐国皇帝敢那般嚣张,原来并不是狂妄任性,而是底气十足,想想也是,坐拥这般利器,一辆战车便可抵千名弓箭手,谁还会畏畏缩缩地掩藏实力,根本无需隐藏,也无需怕任何人觊觎。   博远侯又看了那战车一眼,心中暗暗道:仅仅是一辆战车,便有如此威力,那兵器坊里,不知又藏了多少不利于陈国的器械。   皇帝陛下炫耀了一番本国的利器之后,仿佛非常高兴,又抓着博远侯,让他多夸了几句那战车后,便揽着爱妃离开了。皇帝一走,那些齐国的臣子,自然也跟在后头散去。   而那四名宫人,则又将那战车推了回去,博远侯同齐国的几位重臣寒暄片刻后,便借口身体疲乏,先行告辞,离开前,他暗暗给身边侍从使了个眼色。   那侍从恭敬地点了下头,便悄悄往兵器坊的方向行去。   兵器坊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接近的,且防守严密,陈国的侍从自然也不可能潜入其中打探,他只是跟在那四名宫人身后走了几步,隔得不是很远,隐约听见他们说道:   “这是兵器坊造出的第十辆破车了吧!”   “哈哈哈,今天只是推出了破车,就把那些陈国人吓坏了,要是陛下让咱们将其他战车推出来,还不得把那些陈国人给吓尿!”   “……”   这齐国皇宫中守卫森严,那侍从身法再妙也难以接近,只隐约听到了这么点消息,便迅速回去报给了博远侯。   博远侯得知消息,也顾不得被打得浑身叫疼的幼子了,当即决定提前回国。他得赶紧将此事禀报陛下才是!   而当天晚上,同样被那辆战车震撼到的姚燕燕好奇地对陛下道:“陛下陛下,咱们是何时研制出了这种战车,好厉害啊!只是为何要叫破车呢?这名字真不好听。”   皇帝陛下得意道:“因为本来就是辆破车啊!朕骗那些陈国人的!”   姚燕燕:!!! 第97章 (捉虫)   皇帝陛下说完那句话, 见爱妃面上又惊讶又困惑, 想到自己这一招竟然连爱妃也骗过去了, 面上就更加得意了。   “爱妃,你现在是不是很惊讶?”   他们二人此刻正待在飞鸾宫内, 两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分别摆在床头床尾,和烛光相比稍显暗淡,但也足够夺目。   姚燕燕坐在床边, 见陛下连头发丝都冒着得意,看着好她的眼神仿佛在说:快问快问~~快给朕一个炫耀的机会~~   姚燕燕忍不住想要笑,她也就顺应陛下心意, 柔声问了一句。   然而陛下对此并不满足,他眼神亮晶晶道:“爱妃咱们来玩游戏吧!你要是赢了, 朕就告诉你!”   姚燕燕:……   这要是平时, 她肯定就积极配合了, 不过最近事儿多,今天又弄到这么晚, 她其实已经很困了, 如果不是实在好奇这件事儿,她这会儿已经打着哈欠躺下去了。见陛下精神满满的还要卖关子, 姚燕燕眼珠子一转, 忽然往床上一倒, 懒洋洋道:“那就算了,臣妾不想知道了。”   皇帝陛下没料到爱妃会是这个反应,他傻眼了一会儿, 见爱妃拉上被子就要睡觉了,连忙道:“爱妃,你还未洗漱换衣裳呢!”   姚燕燕嘟囔道:“臣妾好累啊,臣妾今天不想洗漱了,陛下你就让臣妾瘫在这里吧!”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软床上,动都不想动。   皇帝陛下着急地都要抓耳挠腮了,他爬到姚燕燕身边,见她懒洋洋眯着眼睛都要睡着了,又问道:“爱妃,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姚燕燕懒懒道:“反正臣妾早晚会知道的,不急在这一时。”   可是皇帝陛下急啊!他还要跟爱妃炫耀一下他今天是怎么把那些陈国人诓了呢,爱妃就这么睡着了?   他见爱妃面上粉黛未除,发髻也没有散下来,头上插着的首饰都还没摘下,身上繁琐的衣裳也未除去,于是开始和爱妃商量起来,“爱妃,不如朕帮你洗漱换衣,然后你好好听朕讲,怎么样?”   姚燕燕嘴角微微翘了翘,半眯着的眼睛斜斜瞟了陛下一眼,却慢吞吞道:“不要。臣妾困得很,臣妾懒得动。”   皇帝陛下盯着她发髻后面的隐约露出来的金色饰物,问道:“那你后脑不会硌得慌吗?”   姚燕燕:“反正床很软,臣妾不怕。”说着,她就微微合上了眼睛,长而微卷的睫毛覆盖住眼睛,看起来好像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其实耳朵一直竖着,静静听陛下接下来的反应。   她本来已经很困了,但是因为心里期待着陛下接下来的反应,居然越躺越精神了。   姚燕燕躺着不动,皇帝陛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无意识鼓了下脸,片刻后又泄了气,他叹了口气,伸手掐了掐爱妃一边的脸颊,觉得好玩,左右手齐上,按住爱妃的左右脸颊扯了扯。   闭着眼睛的姚燕燕:……   痛痛痛……   决定了,今晚憋着不睡,等陛下睡着了,我不但要扯他脸,挠他脚丫子,还要在他腹肌上画乌龟!   姚燕燕气愤地想着,接着……就感觉到自己被陛下抱了起来。   姚燕燕有点吃惊,还有点害怕,心里忐忑极了。   陛下你可抱紧了,不要把我给摔了!   皇帝陛下刚才掐爱妃的脸,掐着掐着,手指就沾了不少爱妃脸上的脂粉。   他摩挲了一下手上的脂粉,见爱妃被他掐了那么久,依旧没有动弹,觉得爱妃是真睡着了。于是叹了口气,把爱妃从床上抱了起来。   抱起爱妃的时候,皇帝陛下还暗自感叹了一句:这些时日的锻炼果真没有白费,朕现在轻轻松松就能把爱妃抱起来了。   幻想了一番等他长高十寸以后,把爱妃像个小孩子一样抱在怀里宠爱的画面,皇帝陛下嘿嘿笑了一下。   然后就抱着爱妃去了浴池。   浴池里的热水是随时备着的。皇帝陛下先把爱妃放到浴池边的软塌上,扶着她的身子让她坐着。   姚燕燕的演技也是越发娴熟了,逼着眼睛感觉到自己被一只手轻轻扶着,于是十分自然地放松身体,任由自己向前栽去。   皇帝陛下连忙把要倒下去的爱妃给挡住了。   他左看右看,实在不乐意叫侍女进来,于是一手扶着爱妃,一手抓了个引枕,让爱妃垫着半躺在软塌上。   然后,开始给爱妃拆发髻。   因为今日要参加太后寿宴这样正式的场合,所以姚燕燕身上无论是衣裳发髻还是首饰,都相当繁复华丽,平时需要四个侍女同时帮忙,才能快速将身上的东西换下来,但是这会儿只有皇帝陛下一个人,他又没有丝毫经验,拆起这些东西来就很费力。   不过向来惫懒的皇帝这会儿耐心十足,他一双眼睛专注地给姚燕燕拆发髻上的首饰,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簪子钗环从爱妃头上一个个拔下来,丝毫没有发现,姚燕燕正睁着眼睛悄咪咪地看着他。   我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觉得陛下变得好帅好帅!   姚燕燕痴迷地看着陛下近在咫尺的俊颜,她觉得陛下身上哪里都特别好看,嘴唇不厚但也不是很薄,颜色是殷红的,抿着的时候会变成一条直线,人中也好看,鼻子又挺又直,连鼻孔都可爱得很,当然她最喜欢的还是陛下的眼睛,这样专注又小心地看着她,长长的眼睫毛不时颤动一下,像黑色的蝴蝶翅膀。   啊啊啊啊……吹爆陛下的脸和眼睛!   不过……不能在陛下面前这么说,陛下一定会觉得很没有男子气概!   姚燕燕盯着陛下看了一会儿,在陛下看过来之前立刻闭上了眼睛。   皇帝陛下把爱妃发髻上所有首饰都拆了下来,刚要给她解开发髻,忽然发现了什么,立刻低头看去,见爱妃好好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的样子,有些疑惑地喃喃自语:“朕方才怎么觉得爱妃在看朕?一定是错觉。”   说罢,他开始给爱妃脱衣裳,又进行了好久,才脱去了爱妃外面两层衣裳,他摸了摸额头,轻声说道:“爱妃的衣裳可真难脱,累得朕出了一身汗。”他把自己身上碍事的外袍也给脱了,扫了一眼只剩下里衣的爱妃,又半跪下去给爱妃脱鞋子。   姚燕燕偷偷睁开眼睛看到这一幕,心理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心道:陛下这辈子,大概也就跪过先帝、太后还有他亲娘了吧!现在加上一个我了。   姚燕燕这么想时,就看见陛下脱下了她的足袜,握住她的脚凑到鼻尖嗅了嗅,说道:“爱妃的脚在鞋子里闷了一整天,有点味儿了啊!”   姚燕燕:……   陛下,把我的感动和愧疚还给我!   “不过朕是不会嫌弃爱妃的。”皇帝陛下说完这句话,仿佛为自己的行为非常感动,又叹息了一句,“唉,谁朕宠爱你呢!”   姚燕燕:……   跟着,姚燕燕就感觉到,陛下把她身上全给扒光了,然后就抱着她进了浴池。   浴池里热气蒸腾,姚燕燕的脸红成一片。   皇帝陛下对着爱妃的脸看了又看,自言自语道:“这水也不是很热啊,爱妃的脸怎么这么红?难道……”   姚燕燕心里顿时警惕起来,就听陛下自得道:“难道是梦见朕了?”   姚燕燕:……   陛下的自恋总是令人猝不及防。   皇帝陛下给爱妃洗完脸后,又抓了一把澡豆,开始认认真真给爱妃搓洗起来,他洗得极为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宝物,哪个边角都没放过,最后还仔仔细细给爱妃洗脚丫子,连脚趾甲盖的缝隙也用小签子轻轻刮过一遍,确保半点脏东西都不会留下后,才用一团大毯子把浑身红彤彤的爱妃裹住,然后抱回床上。   在这期间,好几次,姚燕燕都差点憋不住睁开眼睛,毕竟别人给自己洗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尤其是腋下那些地方,自己擦洗没有半点感觉,一被别人碰到就受不了,姚燕燕险些破功,好在从头到尾,她都用自己顽强的毅力坚持住了。   等陛下放下她,自己跑回浴池放水沐浴后,姚燕燕立刻坐起来,抱住自己的脚丫子仔细嗅了嗅,很好,没有半点味道。   她满意地躺了回去。   皇帝陛下很快沐浴回来,光溜溜浑身冒热气地躺进被子里,刚刚进去,就感觉屁股被人给抓了一下。   “哎哟!”他吓得一个哆嗦,连忙看过去,就见爱妃躺在被窝里,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皇帝陛下愣了一下,忽然反应了过来,控诉道:“好啊,你刚刚是不是一直醒着?你是故意的对不对的?就看朕在那里忙活,你自己却装睡不吭声,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听到陛下的谴责,姚燕燕眨巴眨巴眼睛,委屈巴巴地颠倒黑白,“陛下,您怎么能这么说臣妾?臣妾哪里有,臣妾本来都睡着了,你那样折腾臣妾,臣妾能不醒吗?臣妾后来都想告诉陛下了,可是臣妾见陛下给我洗脚,心里感动得不得了,就不敢出声了,生怕陛下会害羞。”   皇帝陛下却不信,他哼了哼,“那你现在就不怕了?”   姚燕燕讨好地摸过去,搂住陛下的腰腹,对着他已经成型的四块腹肌夸了又夸,把陛下夸得心花怒放,才道:“陛下,人家真不是故意的,您就饶了臣妾这一回吧!”   皇帝陛下听她娇言软语,不自在地轻咳了一下,又听爱妃道:“陛下,您还没跟臣妾说说那破车里有什么玄机呢?臣妾好奇得不得了,陛下您就说给臣妾听听吧!”   皇帝陛下这会儿早忘了爱妃一开始说不想听的那些话,听到爱妃这么说,立刻兴冲冲地跟爱妃分享自己的“丰功伟绩”。   原来哪里有什么能抵挡上千兵马的战车,更没有什么一按下去就能射出上千箭矢的机关,那辆高比城墙的战车里面,其实分了三层,每层装了好几个人和五十轻弩,一旦封元在外面按下开关,里面的人听到动静,立刻就会按下手弩开关,便造成一种同时射出上千箭矢的错觉。   姚燕燕听到陛下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弄虚作假,惊得目瞪口呆,连忙问:“那烟雾球呢?烟雾球是什么作用?”   皇帝陛下得意洋洋道:“那些箭矢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威力,被人插在草地上的木人并不是实心的,箭矢很轻易就能射穿,那些陈国人一看威力这么强,就给吓住了。然后为了避免被他们发现,就立刻弄出烟雾球混淆视线,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会看出那些木人是空心的了!”拉着破车的那四名宫人也根本不是普通的宫人,而是陈统领带着另外三名力气大的侍卫假扮的,否则如何能骗得过那些陈国人?   姚燕燕立刻鼓掌,佩服道:“陛下,这是一心先生想出来的吧!他可真聪明。”   皇帝陛下闻言,十分不满道:“封元只说了要造东西吓唬那些陈国人,让他们误以为咱们齐国实力很强,不敢贸然进犯,可没有想出这么仔细的点子。烟雾球和空心木人,可都是朕想出来的!”   姚燕燕立刻吹捧道:“陛下真棒!真聪明!连这种法子都能想出来!”姚燕燕也想到了一点,当时展示破车的时候,校场有些黑,灯火也不够亮,估计那些陈国人本来就看得不是很清楚,而这一点,还可以完美地解释为陛下不想让他们太了解齐国的利器!   也许是因为今天太晚了,皇帝陛下也挺累了,听了姚燕燕的夸赞,并没有维持近来的矜持,而是像以前一样得意地恨不得翘起来。   姚燕燕想到陛下在校场看台时抓着博远侯,让他夸赞破车时的情景,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陛下你怎么想的,怎么想出破车这个名字的?”   皇帝陛下得意洋洋道:“本来就是一辆临时拼起来的破车啊!朕就喜欢看他们一脸敬畏地夸赞一辆破车的样子。”   姚燕燕:“哈哈陛下你好坏……”   至于那些被破车威力震慑的陈国人回国后,如何向陈皇描述破车,陈国又是如何耗费人力物力试图研制出同样的战车,结果花费无数钱粮仍然无甚收获的事,便是后话了。 第98章   已经是四月十五了, 若是在南地, 已经有些炎热了, 但是在北地,天儿还有些微凉, 平时出门只需着两层衣裳。   不过对于此刻待在贡院里的考生而言,可就不怎么美妙了,明明是不冷不热的好时节, 却愣是逼得这些考生满头大汗,只恨不得当场晕过去,只恨不得眼前所见是一场梦才好。   只因今年的题目, 实在出乎众人所料,竟然跟往年考题完全不同, 考得不是经史典籍, 而是经商、治水、工事等等, 这些考生大多数一心只读圣贤书,有些甚至除了考试外鲜少走出家门, 哪里晓得这些读书以外的事儿, 对上这些考题,只觉得两眼发晕, 眼前仿佛有一万只蚊虫在乱晃。   李数抽到的考题也很难, 其中有一道题目问的是灾后如何安抚民心。他盯着这考题, 眉头皱起,面对这样的考题,以往苦读的知识显然用不上了。他怔怔坐在号舍里, 好半晌后,忽然想起来他在菖州城所见一切,想起当时那名店小二笑脸,心中蓦地有了答案。   他执起毛笔,在考卷上落下了第一个字……   而在乡试展开时,一条从边关抵达京城的道路,也渐渐开始显露出形状,如同一条残缺的巨龙,横卧在大齐的国土上,只等待身体合拢的一天,等到那个时候,从边关到京城的时间,将缩短为一半。无论是边关兵马援驰京都,还是京都往边关派发粮饷,都更加便捷。   时间飞快流逝,转眼间,已到了正午,这条大道其中一段上,民夫们正挥汗如雨地来回挑着从远处运来的碎石,一层层铺在已经压平的道路上,而在这些民夫中间,有一穿着稍稍富贵些的商人,正拿着工具帮忙压平碎石,眼见的到了正午了,他便大声喊道:“大家伙都辛苦了,先歇歇吧!茶棚里已经备好了饭食,大家吃完饭歇一会儿,下午再开干吧!”   说完,他见其中一个民夫赤脚挑着两大筐碎石,还快步走过去帮人卸下担子。   那挑碎石的民夫笑道:“谢谢钱老板了!”   其他民夫也道:“钱老板也帮着干了一天,也歇歇喝口茶吧!”   “就是,今个儿天热,快歇歇喝口水吧!”   “哎哎。”钱老板应了两声,正要走进路边搭起的茶棚里,忽然看见远处跑来一个八岁的小童,这小童生得白白净净的,身上穿着文人的小长衫,手里拿着个水囊,旁边还跟了个提着食盒的书童。   钱老板见到这孩子,也顾不得去抹头上的汗了,连忙几步走过去,蹲下身去对那小童道:“你不好好读书,来这里作甚?”口吻虽严厉,可他面上的神色,却是关怀的。   小童捧着个水囊递给他,声音稚嫩却十足认真,说道:“爹,孩儿来看您!爹,喝水。”   钱老板干了一上午的活儿,现在也是又累又渴,他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水后,便带着小童去了旁边的小亭。   这小亭离搭给民夫吃水用饭的茶棚挺近,坐在那儿不止听得到民夫吃饭说话的动静,还时不时能嗅到一阵阵操劳了大半天后留下的汗臭味。   小童吸了吸鼻子,又皱了皱眉,道:“爹,那些民夫身上好臭。”   钱老板又灌了口水,听了这话便道:“臭小子,你爹身上也一样都是汗臭。”   小童很不明白地问,“爹,咱们家为什么要出钱修路?”小童年纪虽小,但是他也知道,修路是有钱的大善人做的,他们家虽然也有些钱,但是根本比不上那些大富之家,小童还知道,爹爹为了修这十里路,已经拿出了大半家产,因着这事儿,爹和娘还吵了一架。   听到这话,钱老板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说道:“朝廷出了告示,爹只要包下这十里路,将来,你就能去考科举,就算你只是中个秀才,咱们家,也算是改换门庭咯。到了那个时候,咱们家就不用被人看不起了。”他家资不丰,人脉也不广,争取不到皇商的资格,只是包下这一段路,就打点了不少银钱,家里的婆娘还和他吵过一架,但是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常年行商,虽然手里头有些钱,但是商人地位一向低,娶个农户女儿,人家都要嫌弃,觉得是低嫁,更别提见了那些官老爷了,一个县衙里普通的衙役,都能对着他们颐指气使,他花钱还要卑躬屈膝。而他的儿子从小就聪明,自从去读书以后,也是备受先生夸赞,前两年儿子刚刚开蒙,他得知儿子在读书上很有天分的时候,却有些失落。   唉!再聪明又能如何?还不是不能走仕途,只能读个几年,认识些字,然后出来经商罢了。   可是现在不同了,只要修完了这段路,从官府那里拿到证明,他的儿子将来就能参加科举,以他儿子的聪慧,中个秀才那是板上钉钉的,秀才可以减免赋税,见了县令还不需下跪,他们家就再也不会被人随便瞧不起了。   若是儿子再进一步,考中了举人,那他们家,可就彻底改换门庭了!将来他儿子说不准还能取个官家千金哩!   想到这里,他看着儿子的目光更加温和了几分,叮嘱道:“你要好好读书知道吗?”   小童点点头,坚定道:“爹,我会好好读的,将来一定考取功名,我要当举人老爷!”   “哈哈哈,有志气,真是爹的好儿子!”钱老板哈哈大笑,抬头看向不远处那段道路时,眼中充满了对光明未来的期盼……   ******   太后寿宴过去没几天,陈国使臣就带着证明两国建立友好邦交的文书回了陈国,而使手段骗过那些陈国人的皇帝陛下,不仅没有得到休息的机会,反而变得比以前更忙碌了。   而一旦他有了些许懈怠的意思,封元就会一脸严肃地提醒他陈国正在虎视眈眈的事实。   皇帝陛下想到陈国进攻后的惨状,想到前世他和爱妃惨死的样子,就是一个激灵,哪怕是累极了也会立刻打起精神处理政务。毕竟他们只是骗过陈国,得到了一段时间的喘息机会,必须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搞发展,把国家变强大,否则等陈国回过味儿来,齐国就惨了!   爱妃现在也忙,既要时不时看顾桑园,还要和后宫妃嫔一起研究怎么提高织机的产量,连给他送送点心的时间也没了。   不过皇帝陛下一直把那一篮子蚕宝宝放在御书房里,偶尔处理政务的时候累了,抬头看一眼,见到那三十几枚蚕茧好好地躺在里面,就感到一阵安心。   没错,那天他去桑园挑蚕时,就挑拣了三十条膘肥体壮,一看就很能吐丝的,虽然他现在已经知道蚕茧才能抽出丝来,也知道靠着这点蚕茧,压根不可能织出一件衣裳,不过皇帝陛下养蚕养了这么多天,天天给它们铲屎喂食,已经将它们当做孩子看待了,就算这些蚕茧不能织成衣服,那织出一条帕子送给爱妃也是行的啊!   不知道这些蚕什么时候能钻出来?皇帝陛下这样想着,就听见外头有人有人禀报道:“陛下,白侍郎求见!”   白侍郎?皇帝陛下现在听见这个称呼,就仿佛看到了一堆生财之道,他立刻放下朱笔,喊道:“快请他进来……”   片刻后,身着官服的白舟便迈步进了御书房,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后,就开始汇报近来皇商的情况,“陛下,选出的那三名皇商,已经有些盈余了,这是账册。”说着,便将手中一本册子递过去。   皇帝陛下记忆好,看书的速度也快,他一目十行地翻过去,很快就将这账册翻完,也将那些数目一一记在心里。   刚刚发现自己那些产业交到皇商手里,不到半个月就挣到了三百万两时,皇帝陛下还高兴得直乐,可是很快,他面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毕竟他可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废物皇帝了,接触政务的这几个月来,他可是学会了不少知识。当下便面露不悦地放下账册,问道:“赚钱赚这么快,那些商人难道是拿朕的产业做了什么违法勾当?”   白舟便笑道:“陛下,这其中并没有违反律法的事,这三百万两中,有两百九十五万两,是那三位商人自愿捐献出来的,他们听闻国库缺钱,又听说如今菖州瘟疫虽然已平息下去,但是柳州的叛乱还未解决,陛下养兵平乱,修路建城,必然需要一大笔开支,所以就将半数家资捐献出来,说是他们也有一腔爱国之心,”   然而皇帝陛下可不像以前那么好糊弄了,他哼了一声,“爱国之心是假,阿谀奉承是真吧!”   白舟笑着恭维道:“陛下果真明察秋毫,一眼就识破这些商人的真实想法。”   “行了,别奉承朕!那些商人想要什么?”   白侍郎拱手道:“他们所求其实也简单,就是想将皇商这个身份,再延续几年。”原先挑选皇商时,是说好每两年一轮换的,等到两年之后,就要换一批人来竞选皇商资格,但是这三名商人如今尝到了成为皇商的种种好处,便不舍得两年后被换掉了,所以才花钱贿赂白舟,白舟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陛下。   皇帝陛下闻言,皱了皱眉,问道:“他们捐出的钱,已经入了国库?”   白舟摇头道:“还未,但已经入了户部清点。”白舟也是知道如今国库缺钱,才敢如此行事,他知道陛下不会拒绝这笔钱。   这钱都到了皇帝陛下跟前了,哪里有还回去的道理?正好,之前封元和他商议皇商资格只有两年,有些短了,好多产业刚刚步入正轨就换人,不利于长期发展,于是早先便商议要从两年延长到五年了,也幸好这消息只有他、封元和白舟三人知道,还没有外传,否则今天就拿不到这笔钱了。   皇帝陛下道:“你回去告诉他们,就说朕龙颜大悦,于是打算再给他们三年资格,要是他们做得好,想要参加下一届竞选,也不是不可以。”   白舟也明白了陛下的意思,他拱手遵旨,就听陛下接着道:“你回去的时候,帮朕带封信给封尚书。”如今刑部尚书找到了合适人选,皇帝陛下就把封元给挪到工部去了,最近封元天天在工部捣鼓他设计的军用器械,简直比他这个皇帝还忙了。   正好工部和户部离得近,白舟过去送信,还能和封元算算制造器械的钱。   皇帝陛下想着那三个商人的事,提笔写了一封信,就交给了白舟。   白舟出宫后,便快马赶到了工部,将那封信原封不动地交到了封元手中。   封元拆开火漆,展信一看,欣慰一笑,而后就派人将命令带到了暗部,让人暗中监视那三名皇商,一旦他们敢借着皇商的身份做出违反律法,迫害百姓的事,就立刻报上来……   手下的臣子有条不紊地干活,皇帝陛下也兢兢业业地在御书房里干了一天活儿,等到肚子咕咕叫,实在饿得不行了,才拎着那养蚕的篮子,回到了飞鸾宫。和爱妃用完了饭,皇帝陛下正摸着肚子在飞鸾宫里走来走去散步消食,打算再过一个时辰,就去锻炼身体,然后再沐浴睡觉。   姚燕燕则掀开陛下那个篮子看了看,忽然惊喜道:“陛下你快看,那些蚕蛾钻出来了!”   皇帝陛下只听过蚕蛾,却一直没有时间去桑园看看,还不知道蚕蛾长什么样呢?早先就听爱妃说过蚕蛾像蝴蝶,因此听了这话,他立刻期待地走过去看。   然而下一刻,他就看见那些蚕茧里,爬出一只只浑身覆盖白色鳞毛,身上两对奇怪小翅,眼睛又黑又大像苍蝇,胸口还有一对足的丑陋东西。   看着这些怪物,皇帝陛下顿时傻眼了,“怎么这么丑!”   “诶?丑吗?”姚燕燕看惯了蚕蛾,觉得长得还行,但是陛下是第一次见,他一脸受到严重打击和伤害的震惊,不可置信道:“你不是说像蝴蝶吗?”   姚燕燕见陛下这副样子,点头道:“对呀,蚕蛾不也跟蝴蝶一样有翅膀吗?”   皇帝陛下没想到爱妃说的像是这个像,他盯着那篮子里乱爬的蚕蛾,茫然地呆立良久,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姚燕燕看他这样子,觉得有些愧疚,早知道就不要告诉陛下说像蝴蝶了,她说的蝴蝶是那种白色的小菜蝶,陛下想象的蝴蝶估计是五彩斑斓那种,所以在看见这些白色的蚕蛾时才会大受打击吧!她安慰道:“陛下你想想啊,它们只是长大了,又没有变成别的生物,它们不还是你养了好久的蚕宝宝吗?难道你收养的孩子长大变丑了,你就不爱它们了吗?”   皇帝陛下觉得爱妃说得有道理,所以即使这些蚕蛾丑了点,他还是说服自己接受它们。做了良久的心理建设后,皇帝陛下在爱妃的鼓励下,小心翼翼伸手,捏住一只蚕蛾的翅膀,打算把它抓起来仔细瞧瞧。   结果刚刚拿到近前,就见那只蚕蛾身子一抖,同时,一股黄色的东西就喷到了他衣裳上。   皇帝陛下:……   他呆了呆,而后浑身一个哆嗦,手一松,那只蚕蛾就掉回了篮子里。   接着,姚燕燕就看见陛下惨叫一声,脚底生风地冲进了浴池里。   姚燕燕:……   她开始思考陛下的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 第99章   “啊啊啊啊……”   皇帝陛下坐在浴池里, 抱着爱妃不停地嚎, 好在宫人早被姚燕燕遣到老远的地方去了, 没有人听见,要不然姚燕燕简直不能想象那些宫人会开什么脑洞。   她一边安抚地摸摸陛下的脑袋, 一边用香扑扑的澡豆给陛下搓洗,安慰道:“陛下别难过了,只是被拉了泡尿而已, 洗洗就干净了。”   “可是朕觉得自己身上哪儿哪儿都有一股怪味。”皇帝陛下一边指使着爱妃给自己擦胸前的肌肤,一边纠结不已地在自己身上嗅来嗅去。   姚燕燕看他眉头拧得仿佛要夹住筷子,一张白皙俊美脸庞苦得像一个包子, 就忍不住想笑。   皇帝陛下养了那么久的蚕宝宝变成丑陋的蛾子,好不容易勉强接受了, 却被那蛾子无情地撒了一泡尿, 这会儿又是难受又是郁闷, 抬头一看,见爱妃居然还在笑, 他鼓了下脸, 悲愤道:“连你也嘲笑朕!”   姚燕燕连忙摆手,委屈道:“没有没有, 臣妾哪里敢嘲笑陛下?”   皇帝陛下狐疑地在她脸上打量了一会儿, 确定她不是在演戏后, 才哼了一声,质问道:“那你笑什么?”   姚燕燕讨好道:“因为臣妾喜爱陛下呀,看见陛下这副样子, 臣妾觉得可爱极了,臣妾心里高兴,就忍不住笑了一下。”   姚燕燕此时只着一件白色中衣坐在浴池里,脸蛋被水中热气熏得发红,身上衣裳浸水后紧紧贴在身上,显出极为优美的曲线,还隐隐透出里头穿着的红色肚兜。皇帝陛下本来就被哄得高兴了,此时低头那么一扫,目光就挪不开了。   姚燕燕见陛下紧拧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还以为他终于高兴了,结果发现他目光炙热地盯着她胸前看,她脸上莫名一红。   撩起水轻轻泼了陛下一脸,她嗔道:“陛下你真坏,前头说好要禁欲的。”   “好吧!”皇帝陛下又恋恋不舍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勉强自己挪开视线。   姚燕燕见他不再纠结蚕蛾的事了,从旁边篓子里抓出一把新鲜花瓣碾碎,花汁都抹到陛下身上,一边抹一边道:“陛下,这味道被花香盖住了,很快就没了。”   皇帝陛下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眼珠子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姚燕燕一边帮他擦洗,擦着擦着就忍不住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心道:陛下现在的身体可比以前好看多了,连胸肌都有了啊!手臂也壮了一圈。   她摸了一把,但想起陛下肚子上没有软肉可以摸了,又不免有些惆怅。   洗漱完,皇帝陛下披着衣裳出来,瞧见寝殿内那个养蚕的篮子,又有点犯恶心,干脆让人将那篮子提去桑园,眼不见心不烦。   高公公低头恭敬地问陛下,“那蚕茧怎么办?”   皇帝陛下毫不犹豫道:“留下来给爱妃织帕子。”   经过这一次的惊吓,皇帝陛下有生之年都不会再养蚕了。   入睡前,夫妻俩躺在床上,姚燕燕问陛下最近国库的钱还够用吗?   皇帝陛下摇头,很是头疼道:“不够用。”皇帝陛下勤政以后,才发现治理一个大国真不容易,国库里的钱看起来很多,但是齐国积弱已久,要在短时间内强盛起来不容易,必然需要投入大量财力人力,皇帝陛下每天去上朝,最怕的就是听见哪个臣子启奏说哪里又缺钱了。   姚燕燕柔声道:“陛下不要担心,这一轮桑园结出了好多蚕茧,能织不少丝绸呢!等找到了稳定的客源,不愁赚不到钱。”她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咱们要攒钱,开源的同时也要节流,臣妾看宫里每个宫苑一个月的用度都不小,不如让大家勤俭节约一些,这样一来,每个月都能省下不少银钱呢!”   皇帝陛下摇摇头,“她们怎么肯?”   姚燕燕理所当然道:“怎么不肯?臣妾现在掌管着凤印,由臣妾带头,谁敢不肯?”   皇帝陛下闻言,立刻坐起身坚决道:“不行!”   姚燕燕愣了一下,跟着坐起身道:“怎么不行?”   皇帝陛下道:“朕每日那么辛苦地干活,就是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哪里能让你过节俭的苦日子?”   姚燕燕就笑了,倾身过去搂住他的腰,道:“陛下,这算什么苦日子?在臣妾心里,只要能和陛下一起好好活着,每天都是好日子。”   这下子,愣住的变成陛下了。   姚燕燕掰着手指头给他分析,“你想想啊,现在短暂的节俭,那是为了以后能过上更好的日子。陛下,你就当这段时日节俭下来的钱,是臣妾借给你的,等将来齐国强盛了,陛下可是要翻几倍还给我的,可不能耍赖啊!”   姚燕燕上一辈子的时候,使劲浑身解数把陛下留在身边,就是为了独宠,就是过了这宫里荣华富贵的好日子,可是现在,她的想法已经变了,锦衣玉食鲍鱼人参什么的,有了固然好,没有也无所谓。因为对于现在的姚燕燕来说,陛下在她心里面的位置,比那些东西还要重。为了陛下,她暂时舍弃一下那些东西也是可以的,况且等将来齐国强盛起来了,她和陛下坐拥万里江山,想要什么好东西没有?   她在陛下怀里仰起头道:“陛下,吃得苦中苦方得甜中甜啊!”   皇帝陛下搂紧了怀里娇软的身躯,喉头有些发哽,“爱妃,你真好。”这话说完,皇帝陛下又变了语气,把爱妃从怀里推开一些,低头直直地望着她,说道:“不过爱妃,你还是像以前一样过日子,不用为了省钱节俭。朕能解决一切。”   姚燕燕:???   她看陛下眼神晶亮,神采飞扬的样子,有些好奇道:“陛下,难道你想到什么好法子了?”   皇帝陛下嘿嘿一笑。搂着爱妃躺到床上,说起话来条条是道。   “爱妃对朕的这一片心,朕会记得,永远都不会忘。不过朕是男人,好男儿应当顶天立地,应当给妻儿遮风挡雨,怎么能让爱妃为了银钱的事费心?”   姚燕燕泪眼汪汪,“陛下,臣妾好感动,为了陛下,臣妾就是每天吃糠野菜,也要给陛下省下银子。”当然,吃糠咽菜是夸张的说法。   皇帝陛下见爱妃没明白,摇摇头说道:“你没明白朕的意思,朕是说,朕有了更好的法子凑钱。”   什么法子?姚燕燕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盯着陛下看。   皇帝陛下道:“刚才你跟朕说,那些钱就当你借给朕的,以后朕要几倍还给你是不是?”   姚燕燕点头。   皇帝陛下又道:“既然都是借的,那朕为什么不找别人借?节流不如开源,这后宫再节俭,能省出几个钱?”   姚燕燕终于明白了陛下的意思,她眼睛发亮,“陛下是说……”   皇帝陛下点头道:“朕是说,国库没钱,可是京城里那些宗室勋贵,不见得没钱。这国中百姓,也不是每一个都生活贫苦。所以,与其想方设法节流,不如找法子从那些人手里拿钱。由朝廷发告示,无论是宗室勋贵还是平民百姓,只要手里头有用不上的余钱,就可以借给朝廷,由朝廷打欠条,将来国库有钱了,就连本带利还给他们。”   说着说着,皇帝陛下还精明地打起了小算盘,“这些钱到了朕手里,就是朕的了,等过个几年,国内安定下来了,朕就让户部多铸钱币,到了那个时候,这利息不就相当于没有了吗……”   姚燕燕本来还觉得陛下的法子非常好,听到后来,发现陛下打得竟然是这种主意,还一副美滋滋觉得自己赚大了的样子,不由汗颜,然后坚决地镇压了陛下这个想法。   看着陛下郁闷的样子,她劝道:“陛下你想想啊,你要是这么做,这钱不就变小了吗?那百姓现在不懂,等以后回过味儿来了,朝廷再需要钱的时候,他们不就不肯再借钱给咱们了吗?况且,陛下你想想啊,只有百姓日子好过了,国家才能安定啊!”   皇帝陛下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一跟爱妃在一起,他绷紧的神经就不由放松了下来,一放松下来就忍不住像以前一样冒出些不太合时宜的想法,现在听爱妃这么说,只能无奈地打消了这个念头,失去了一条“生财大计”,他还遗憾了许久。   次日,皇帝陛下上完早朝,就和白舟商议朝廷打欠条跟百姓借钱的事了,而姚燕燕,则在处理后宫事务的同时看顾后宫纺织和桑园的情况,一边干活还一边分出心神想着还有什么赚钱大计。   这日过了正午,她用过午膳就去织造局看新织出来的丝绸了,刚刚看完织造局新研制出的染料,就听青壶禀报道:“娘娘,太后娘娘又有赏赐到飞鸾宫了。”   姚燕燕应了一声,便想着还有一个时辰才到太后的午睡时间,于是叫了步辇,去了一趟慈和宫。   说起来,自从寿宴那天以后,太后对待她的态度就好了许多,时不时还要赏赐东西到飞鸾宫,一副非常喜欢她的样子,这姿态亲近到姚燕燕都要起鸡皮疙瘩。   但她这几日忙碌,一直没去给太后请安,太后她老人家也浑不在意,还时常派人跟她说不要太操劳了。姚燕燕旁敲侧击地跟人打听过太后为什么态度大变,可是那些被太后派来送礼的嬷嬷也一头雾水,说是不知情,姚燕燕也就放弃了。   刚好今日事情没那么多,织造局新出的染料又将丝绸染得极美,姚燕燕便让人拿了两匹,带着去了慈和宫。   她到慈和宫时,太后娘娘正坐在园子里赏花吃茶,听到她姚燕燕来了,立刻殷切地望过去,目光最先落在姚燕燕的肚子上,下一刻,太后就呆住了,不敢置信地问,“你的肚子怎么小了?”   姚燕燕:??? 第100章   如果是其他人跟姚燕燕说你肚子怎么小了, 姚燕燕会很高兴, 觉得自己变得更苗条了, 但此刻说出这话的人是太后,且太后的表情明显不对劲。   姚燕燕上辈子和太后斗了那么久, 从来没有怕过,这辈子她和太后的关系虽然好了些,但是此刻面对太后这副不按套路出牌的样子, 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棘手。她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试探地回了一句,“太后, 臣妾的肚子一直这么大呀!”   太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没有怀孕?”   我去!敢情太后这阵子对我这么好, 是以为我怀孕了?   姚燕燕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给了太后这种错觉。这样的误会坚决要解释清楚!   于是姚燕燕点头说自己没有怀孕, 并对太后道:“太后, 您怎么会以为臣妾怀孕了呢?”   姚燕燕说完这句话后,就眼睁睁看着太后面上的神情从震惊、怀疑到恍然, 最后变作了失望, 觉得自己刚才仿佛错过了一场大戏。   姚燕燕一脸懵逼地在太后面前的凳子上坐下,就听太后怀疑道:“寿宴那晚, 哀家见你小腹微凸, 这是为何?”   姚燕燕:……   原来是这个原因吗?关于皇帝陛下脑洞大开觉得陈国使臣会刺杀他、所以他往身上包铁片的事, 姚燕燕觉得说出来有损陛下威严,于是随口扯了个谎,说道:“太后, 那天臣妾觉得肚子有点凉,所以多裹了层布。”   太后仿佛没有听见姚燕燕的话。   这后宫中,唯一一个得到皇帝宠幸的就是姚妃,且据敬事局的人禀报,姚妃与皇帝在房事上勤快得很,太后心中早有思量,按理说,这姚妃要是身子没问题,早该怀上了,可这姚妃独霸着皇帝的宠爱,却始终没有消息传出,太后一天天看着,这心里着急得很,于是就一次次顶着皇帝的嫌弃给他塞女人,就盼着后宫中哪个女子有幸能怀上龙种,等到皇子降生,皇帝是想独宠姚妃也好,想遣散后宫也无所谓,太后都不在乎,只要大齐江山能有继承人就好。   然而她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办场家宴,陛下却一通闹,气得太后再也不想见到他们二人,谁知道寿宴当晚,却见姚妃的肚子微微凸了起来。太后当时便喜出望外,还以为姚妃是怕被人陷害才隐瞒下来,因此也没有问,后面几天她又召了敬事局的人,得知皇帝和姚妃已经好些天没有行房事,心中对姚妃怀孕一事便越发笃定了,因此这些时日才会频频给姚妃赏赐东西,可是现在她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她想错了,误会了……   姚燕燕见太后神色不对劲,难得关切了一句,“太后,您怎么了?”   太后让身边侍女扶着回寝宫,闻言恍恍惚惚道:“你走吧,哀家要去歇息一会儿,歇息一会儿……”说着,太后娘娘就晃晃悠悠地被侍女扶着走了,她一边走,一边不断转着手里的念珠,心道:哀家要去睡一觉,醒来再念佛经,念佛经……   姚燕燕站在原地,看着太后背影佝偻,一副深受打击老了好几岁的样子,觉得自己的良心隐隐作痛。但是良心痛归痛,她是不会把太后送来的礼物还回去的,怎么说也能换不少银钱了。   为了避免再刺激到太后娘娘,她以后还是不要来慈和宫了。   心安理得地说服了自己,姚燕燕拍了拍胸脯,转身便离开了慈和宫。   *****   时间一天天过去,大齐的一切,都在发生着改变,这种改变是缓慢的,却有一种向上的力量,让这个原本颓废的国家,日渐焕发出新的生机。   ——通州城   一大清早的,城东一间猪肉铺子就打开大门营业了,老板在店铺门口支开摊子,将凌晨才宰杀的新鲜猪肉摆到店门口的一块长木板上,又从屋里取出早就磨好的刀,搁在了砧板上。   他刚刚摆出来摊子,就有等着买新鲜猪肉的顾客奔了过去,生怕晚了一步,就买不到最好的肉了。毕竟这老王家猪肉铺的肉可是这通州城里最好的,甚至有城北的富户天天派下人来他这里买肉。   “王屠户,给我割两斤五花肉,要肥一些的!”一名提着篮子的妇人道。   王屠户应了一声,挑了一块问道:“您看这块行不?”   那妇人看了一眼,满意道:“王屠户给我选的,肯定是好的。”   王屠户哈哈笑了一下,提起刀利落地割下来一块,往称上一摆,不多不少,刚好两斤。他给客人包猪肉的空当,问道:“今日怎的割这么肉?可是家里有了喜事?”   那妇人便笑道:“可不是喜事么?官府出了告示,说是可以把钱存到朝廷那儿,随时可以取回,还有利钱能拿呢!上哪儿找这样的好事?”说着,那妇人付了钱,提着荷叶包着的五花肉便脚步轻快地走了。   王屠户虽然没有细问,但是已然将妇人说的这事儿放在了心上。   一上午还没过,他昨个儿宰的那头猪就卖光了。王屠户收拾了摊子,关上了店铺大门,往后头院子走去。他这房子买的好,前头临街,有个小店面能做生意,后头带个小院子并两间厢房,他和婆娘孩子就住在这里。   刚刚走进院子,就见婆娘从娘家回来了,她挎着菜篮子匆匆从后门进来,一见他便道:“当家的,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商量!”   王屠户也道:“正好,俺也有件事要跟你说。”   婆娘先开口说道:“当家的,我这趟去娘家,你猜我弟弟说了啥?”   王屠户问道:“说了啥?”自家小舅子在府衙里当差,虽说只是个小小的衙役,但是对于王屠户这样的小老百姓来说,也是值得重视的人物了。   婆娘跟他回到屋里,便说道:“我弟弟说了,朝廷出了告示,说是家里有闲钱的,可以寄存到国库里,朝廷会给一份凭证,要是能把钱存上一年,就有利钱可以拿!一两银子能拿二十文利钱呢!”   “还有这样的好事!”王屠户起初听见那买肉的妇人说有利钱可以拿时,还以为一两银子一年能拿个几文利钱就不错了,没想到竟然有二十文这么多,当下是又惊又喜,险些回不了神,他急急说道:“媳妇,你可不能诓俺,这是真的?”   王屠户的婆娘不高兴道:“这种大事,我哪儿诓你?这可是我弟弟亲自说的了,这告示都已经贴出来了,约莫等到明天,消息就能传遍全城了!”说着,她询问道:“当家的,咱们家藏着的那些钱,要不要存进去?”   王屠户虽说只是个养猪卖猪的,但他猪肉卖得好,这么多年生意坐下来,攒个一百多两银子的家资,却是没有问题的,对于那些大富之家来说,一百两银子算不得什么,但是对于王屠户这样的小老百姓而言,一百两银子已经很贵重了,担心钱财外露,他们夫妇俩一直将银子埋在主屋的床下,还要时不时瞧上一眼,生怕被贼给偷了。   时下虽然有钱庄,银子可以换成银票放着,也可以将钱存进钱庄里头,但是在钱庄里存钱可是要给钱庄保管费的,而换成银票……夫妇俩就更不踏实了,万一哪天家里着火,把银票给烧没了怎么办?   可是现在……朝廷竟然说可以帮他们存钱,还有利钱可以拿!王屠户一时没敢相信。   他婆娘拍着手道:“当家的,这可是朝廷作保,陛下亲自下的圣旨呢!哪家钱庄能比得上?我回来时可都瞧见了,不少人去钱庄里头取钱要去交给朝廷呢!我可听我弟弟说了,朝廷这次出的存钱名额是有限的,要是人太多就不给存了,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王屠户夫妇俩都不识字,也看不懂告示,但这事儿是弟弟亲口说的,王屠户的婆娘对此深信不疑。   王屠户正要开口,忽然听见屋子里传出动静,夫妇俩不由抬眼看去,就见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揉着眼睛从屋里头走了出来,看见儿子,王屠户眼睛一热,开口道:“媳妇,你留下看家,俺这就拿了银子去府衙存钱!”   寻常人家,三十多岁的人都可以给儿子娶媳妇了,但是王屠户年近三十才有了这么个儿子,儿子还天生体弱,夫妇俩就一直为儿子的将来担心,为了多赚些钱给儿子长大后娶媳妇,王屠户夫妇俩连一天都不敢歇着,生怕将来老了病了,干不动了,儿子又还小,一家人坐吃山空,但现在不同了,将这钱存到朝廷那里,他们夫妇俩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担心钱被人偷了,每年从官府那里取到的利钱也够他们一家嚼用几个月了。还能有比这更好的事儿吗?   没有!   与此同时,无数百姓家里,也发生了相似的情景……   ******   夕阳西下,又是一日傍晚,姚燕燕这日刚好忙完了手头上的事,便提着顾昭容做的食盒,打算去御书房跟陛下一起用晚膳。谁知去了御书房,陛下却不在,下面人说陛下去了紫宸殿。   陛下这些日子以来,不是在御书房就是在飞鸾宫,已经很久没有去紫宸殿了,姚燕燕心里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想,而是去了紫宸殿后,让宫人不要通报,自个儿提着食盒悄悄迈进了紫宸殿,打算瞧瞧陛下在作什么。   刚刚走近隔开内室的屏风,姚燕燕就听见陛下在里头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姚燕燕小心凑过去,透过屏风的缝隙,看见陛下坐在床头,手里抓着一把银票,又数了一遍,才自言自语道:“数来数去,还是二十万两,唉!”   姚燕燕为陛下感到心酸,可怜的陛下,小金库只剩下二十万两了。   皇帝陛下:“十万两盖座小一点的摘星楼应当够了,剩下的十万两,等爱妃生辰,给她办宴。”   姚燕燕一愣,这才想起,今天已经是四月二十五了,再过五天,就是她的生辰了,近来太忙,她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姚燕燕的目光变得无比柔软,她从屏风后走出来,大声喊道:“陛下!”   突然出现的声音把皇帝陛下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银票险些撒出去,见到是爱妃,他松了口气,随即喜道:“爱妃你怎么来了?还带了食盒!”   “是呐!”姚燕燕将食盒提到桌前,和陛下一起把饭菜摆上,趁着吃饭的功夫,姚燕燕说道:“陛下,你方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皇帝陛下一愣,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今年生辰想在哪里摆宴,朕空出两日陪着你。”   姚燕燕摇头,笑道:“陛下你忘啦?臣妾今年的生辰宴上辈子已经摆过了。”那个时候,姚燕燕贪图荣华,办一场生辰宴花费了五十万两银子,当然,其中有内务局贪污的原因,但也足够奢华了。这辈子……   姚燕燕瞅了一眼陛下放在一旁的银票,心道:陛下现在这么穷,我怎么能丧心病狂地花掉他一半的钱去办生日宴?   她笑盈盈地看着陛下,“上辈子已经办过三个生辰宴了,臣妾觉得没意思,臣妾想要陛下亲手准备的生辰礼。”很好!陛下做做手工,就不用花钱了吧!   闻言,皇帝陛下有些为难,他这双手笨得很,除了批批奏折写写字,也不会做别的啊!但这是爱妃的要求,皇帝陛下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好!爱妃想要什么生辰礼,朕去做!”   “蛋糕!”姚燕燕嘴里忽然冒出这个词。   皇帝陛下:???   蛋糕是何物?   不久之后,两人站在了飞鸾宫的小厨房里,姚燕燕把脑子里莫名出现的蛋糕制作流程给陛下说了一下,然后把陛下往面粉前推了推,自个儿就跑去拿鸡蛋了。   此时小厨房里所有人都被赶了出去,皇帝陛下亲手下厨的画面哪里是那些宫人敢看的,连门口也不敢待着,纷纷找地方躲远了。   而皇帝陛下,盯着面前堆了座小山的面粉,犹豫了一下,想到爱妃说的话,于是挽起袖子,舀了一大瓢水,哗啦一下全倒在面粉上。却没有得到想象中的面团,而是一团……黏糊糊的白色东西。皇帝陛下看着这团东西,疑惑地看了几眼,又舀了两瓢水浇上去,这下子,面糊糊变成面汤水了。   姚燕燕一回头,瞧见陛下手足无措的样子,就要过去帮忙,谁知脚下忽然一滑,被裙子绊倒,面朝下狠狠摔了一跤。   砰的一声,这可把皇帝陛下吓了一跳,他连忙过去把人扶起来,“爱妃爱妃,怎么样?哪里疼?”   姚燕燕也不是没摔过,当下就要说没事,忽然感觉到肚子一阵抽痛。   不对呀!我摔的是膝盖,为什么是肚子疼?   姚燕燕疑惑地掀起裙子,就见底下的裤子,慢慢浸出了一点血色……   我这个月的葵水迟了一个月,现在终于来了?   正在这时,听到动静的青壶从外头跑进来,见到这一幕,吓得脸色一白,慌忙喊道:“娘娘见红了!快请太医!快请太医!”   同样以为爱妃来了葵水的皇帝陛下和姚燕燕对视一眼,两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齐齐一愣,而后同时发出了一声惨叫!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皇帝陛下赶忙抱起爱妃,撒丫子冲出了小厨房。   姚燕燕一手搂着陛下脖子,一手捂着抽疼的肚子,哭着喊道:“陛下陛下,我好像怀孕了啊!怎么办怎么办……孩子不会掉了吧!” 第101章   飞鸾宫里顿时人仰马翻。   今个儿正好是一月一次给姚贵妃诊平安脉的日子, 太医院的人知道姚贵妃白日里忙碌, 唯有晚膳时分才能清闲下来, 所以老院正就赶在这时候去飞鸾宫,想趁宫里下钥之前给姚贵妃诊完脉, 才好出宫回家。谁知还没走到飞鸾宫呢,就见飞鸾宫那处冲过来好几名宫人,那几人生得人高马大但面色焦急, 一瞅见他,顿时目露精光,竟齐齐朝着他奔了过来。   老院正被这气势汹汹的几人吓了一跳, 下意识就要往后躲,可他年纪大了, 腿脚没有年轻人利索, 才刚退了两步, 那几名宫人就冲了过来,不由分说将他架起来抬走。   老院正手里紧紧抓着自个儿药箱, 吓得六神无主, 哆哆嗦嗦道:“我……我乃太医院……院正,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其中两名宫人抬着他往前奔, 那腿脚快得像是在飞。另外两名宫人跑在旁边, 闻言便急急道:“贵妃娘娘摔了一跤, 见红了,太医您赶紧给想想法子吧!”   贵妃娘娘见红了!   老太医心头一颤,顿时也不哆嗦了, 急急道:“赶紧的,跑快点!再晚就来不及了!”   两名宫人抬着老太医,也顾不得通报,一阵风似的刮进了飞鸾宫。   而此时的飞鸾宫里,姚贵妃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皇帝陛下握着她的手蹲在床边,一见太医来了,立刻站起身,“快快!快给爱妃看看!”   老太医一被放下,就听到了这话,当下也顾不得规矩,直接抬手按住了贵妃娘娘的脉搏,须臾,他神情肃穆地打开自己的药箱,取出针灸开始施针,同时口中快速报了药名和剂量,让人赶紧去抓药煎好送来。   皇帝陛下听了一遍后,立刻拿起纸笔写了一份,让守在一旁的兰梦诗赶紧拿出去抓药。兰梦诗慌乱中也忘了行礼,匆匆抓住那张纸就跑了出去。   青壶焦急地守在旁边,飞鸾宫中的其他下人齐齐跪在地上候着,人人面色焦急,额上带汗。   姚燕燕躺在床上,任老太医给施针,自己动都不敢动一下,她肚子还有些疼,瞥见陛下在旁边看着、焦急得眼睛都红了的模样,开口道:“陛下,你先出去吧!”   皇帝陛下摇头,“朕不出去,朕要看着。”爱妃和宝宝正是需要朕的时候,朕怎么能离开?   姚燕燕心道你在旁边看着,人家太医会紧张啊!没瞧见老太医的手都哆嗦了?她心里一焦急,脱口而出,“陛下你出去!”   皇帝陛下愣了一下,他注视着姚燕燕一会儿,又看了一眼旁边不停掉汗的太医,踌躇了一下,倒退着走了出去。   皇帝陛下一走,老太医身上的担子仿佛都轻了,他开口问了几句姚贵妃的感受后,便道:“娘娘不必紧张,臣一定竭尽全力,保住这龙胎。”   老太医是有了几分把握才敢这么说的,但姚燕燕不知道啊!听到自己果真是怀孕了,她心里更紧张了,垂在身侧的手都握紧了。却还不断地安慰自己:没事没事,我就流了一点点血,还是那裤子太过轻薄才透出来的,没事没事……孩子一定能保住的!   姚燕燕越是安慰自己,越是给自己打气,结果越是紧张害怕,慌得躺在那里咬牙流泪。   宝宝啊!你可坚强点,一定要挺住啊!   ******   在飞鸾宫中一片压抑沉闷时,太后娘娘急急赶到了,她刚刚走下步辇,就见好几名太医被那些宫人催促着走进飞鸾宫,顿时吓得眼前一黑,要不是旁边有柳尚宫扶着,险些一头栽倒下去。   “太后娘娘,您可得挺住啊!姚妃娘娘和小皇子还在里面呢!”   太后一听,立刻攥紧了手里的佛珠,在侍女的服侍下喝了口药,将那股眩晕感硬生生压下,才迈步走进了飞鸾宫中。   刚刚进去,就见陛下呆呆地坐在厅堂中,眼眶通红,双目无神。太后娘娘心里顿时一慌,难道……孩子没保住?   正在这时,兰梦诗端着一碗药,匆匆奔进了内间,后头还跟着两名医女。   太后娘娘也没去管皇帝,摆摆手让飞鸾宫内的人不用行礼,也不要人扶着了,自个儿快步走进了内间。   抬眼一瞧,就见姚妃白着脸躺在那儿,刚刚端药的那名侍女正一勺勺给她喂药,姚妃张着嘴急急吞咽,那两名医女则围在姚妃身边,太医院的院正还在施针,另外几名太医就站在旁边查看情况,不时给院正打个下手。   气氛一片紧张,竟没有人发现进来的太后娘娘。   太后这一瞧,就知道小皇子还没掉,心口顿时一松,浑身的力气也仿佛抖去了,得侍女扶着才能继续站着。她没敢打搅太医们诊治,让身边人噤声,就转头走了出来。   刚一转身,就见皇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们身后,一张脸比姚妃还苍白。   太后娘娘叹了口气,随即又升起一股怒气来,让皇帝跟着她出去。   两人坐在外头厅堂里,太后压着怒意沉沉道:“你们是怎么当父母的?孩子怀了一个月竟也不知,竟还跑到小厨房里去,那种地方又湿又滑……”   太后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因为皇帝竟然哭了。   皇帝陛下抬手抹了下眼睛,越抹眼泪流得越快,他干脆也不抹了,抽抽噎噎语无伦次道:“朕……朕和爱妃都一个月没有敦伦了,朕要是知道爱妃怀了,朕怎么肯让她进小厨房……”   太后气道:“你都不知道姚妃怀了,为何还……”她不好像皇帝这样直接说出那事,便顿住了。   皇帝陛下也不好让求孙心切的太后知道他和爱妃禁欲的事儿,当即沉默了下来,眼睛却焦急地往内间望去。   太后见状,没有再逼问,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保住姚妃肚子里的龙种。   太后这段时日以来,过得堪称跌宕起伏,先是被皇帝气了一通,闭门好些天,后来以为姚妃怀孕,高兴了好些天,结果发现是乌龙一场,又叹气好些天,灰心丧气地在佛像前念了好几日经书,岂料今个儿刚刚用过晚膳,下面人就禀报说姚妃怀孕了,还没等她高兴呢,又听说姚妃摔了一跤,还见红了,龙种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太后当时就险些从座上跌了下来。   也亏得这么多年过来,她见识了不少大风大浪,否则这么一番大起大落下来,还不知道要晕过去几天!   她不再说话,而是站起来,和皇帝一起焦急地在外面等。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姚妃身边的侍女青壶喜气洋洋地跑出来禀报,“陛下,太后娘娘,太医说了,龙胎稳住了!”   太后闻言,如释重负地跌坐在软椅上。   皇帝陛下嗖的一声冲了进去,刚巧兰梦诗端着铜盆从里头出来,哗啦一下撞了个正着。   兰梦诗跌倒在地,皇帝陛下被那盆水浇了满身,飞鸾宫里顿时一片静寂。   片刻后,皇帝陛下狠狠瞪了兰梦诗一眼,随即抹了把脸,走进了内间。   太后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微笑起来,摇头对身边的柳尚宫道:“陛下都是要当爹的人了,怎的还如此莽撞?”   柳尚宫笑道:“陛下这是太高兴了,等小皇子出生了,陛下要以身作则,到时候就稳重了。”   太后点点头,见太医和内间伺候的人陆续出来,料想皇帝和姚妃有些体己话要说,便没有进去,而是召了太医过来询问情况。   太医院院正便说,姚妃娘娘身体结实,这一摔虽然见了红,但也亏得机缘巧合,救治及时,方才能保住龙种。   太后想到方才下面人禀报说姚妃摔了没过一会儿,院正便恰好赶到的事,也觉得是机缘巧合,是冥冥之中菩萨在庇佑小皇子,当下心情大好,笑道:“院正有功,重赏!”   当然,太医院的其他人自然也都得了赏赐。   然而等太医院的人下去,太后娘娘又沉了脸,命人将飞鸾宫中贴身伺候姚妃的人和敬事局的人一起带到面前审问。   青壶和兰梦诗等人跪在地上,磕头将姚妃上个月月事过去没多久,皇帝与姚妃就再也没有同房的事儿说了,说是没想到姚妃会怀孕。   青壶战战兢兢道:“姚妃娘娘这个月月事迟迟不来,奴婢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只是上个月娘娘月事也延迟了,因此太医确诊前,奴婢不敢胡言乱语。”   太后早就听下面人禀报过前后原委了,知道姚妃摔了以后,皇帝和姚妃这两个傻孩子还没反应过来,是青壶最先发现不对,唤人去请太医的,因此听了这话,面色也和缓了些,没有降罪。   她道:“回去好好伺候你们主子,若是下次再发生这种事,你们也不用再宫里头待着了!”   青壶等人面色先是一白,随即又是一喜,赶紧磕头谢恩。   至于敬事局的人……   上个月姚贵妃葵水迟了半个月,敬事局的总管高高兴兴把姚妃可能怀孕的事儿给陛下说了,结果是误会一场,被训斥了一顿不说,还挨了板子,养了好些天才好全,为此还险些丢了总管的差事,因此这回,即便明知姚贵妃月事迟了,敬事局的人也不敢妄动,实在是被打怕了,这回本想着若是姚妃再过几日还没有来月事,便要将这事儿禀上去了,谁知没等他们动作,就出了今天这事儿。   面对太后的质问,敬事局总管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心想:完了,差事保不住了! 第102章   敬事局总管眼一闭, 心一横, 道:“回太后, 此事全是敬事局的疏忽,奴才甘愿领罚!”   太后慢悠悠喝了一口茶, 说道:“看在你老实认错的份上,哀家就饶你这一次。”   敬事局总管还没来得及欢喜,就听太后接着道:“自己去领五十大板吧!”   敬事局总管脸色一白, 觉得自个儿屁股隐隐作痛,他好不容易养好的屁股,又要遭受重创了。   但他接连犯了两次错, 没有被革职已经是太后法外开恩了,哪里还敢奢求更多?于是敬事局总管磕头谢过太后, 便躬身退了下去。   敬事局总管刚刚走出飞鸾宫, 就见庭院里候着一群群后宫嫔妃。   就这么会儿功夫, 姚贵妃怀有身孕还险些流产的消息就传遍后宫了,于情于理, 后宫中的其他妃子都应当来看望, 更何况连太后娘娘都来了,谁还敢不来?   顾昭容的居所离飞鸾宫并不近, 但是她近来天天在桑园, 夜幕降临时, 她正要回到自己居住的宫苑,就听说了飞鸾宫发生的事,于是立刻就来了, 因此顾昭容是最先到达飞鸾宫的。   她到时,太后已经入了飞鸾宫中,在里头为姚贵妃诊治的太医们还未出来。她就站在庭院中等候,没过多久,柳昭仪等人陆陆续续来到,瞧见她来得最早,有人语气尖酸道:“来得早有什么用?还不是像我们一样站在这里等着?”   “谁说没用了?姚贵妃可都看在眼里呢!你没瞧见姚贵妃都将桑园交给她打理了?人家当狗腿子当得不知道有多开心。”   “你酸什么啊?有本事你也去当狗腿子,看看姚贵妃肯不肯收你?”   “……”   顾昭容没有理会她们说的,只静静在原地站着,良久之后,她瞧见几名太医陆续从飞鸾宫中出来,连忙几步过去,焦急问道:“娘娘如何了?龙胎保住了吗?”   领头一名老太医便道:“昭容放心,龙胎已经保住。”   顾昭容闻言,面上的焦急终于散去,不由露出笑容,道:“诸位太医辛苦了。”   几位太医瞧着她是真心为姚贵妃高兴的样子,纷纷露出笑容,双方见礼后,太医们便先后离开了。   此时太后还未召她们进去,众妃嫔只能继续站在庭院中等待,当听见太医说龙胎保住了时,有几人露出了羡慕嫉妒的神色,但更多的……却是眼圈一红,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唉,人家命可真好,本就是后宫独宠,现在又怀了龙种,她这一胎若是生下小皇子,将来皇后的位置就是铁板上钉钉,怎么也跑不了了。”   “我们这些人,这辈子都求不来如此福分。”   “可不是呢!”   “我们这些人,将来不知道要怎么办?”   ……   周修仪本就和顾昭容交好,这些日子又时常去桑园帮顾昭容忙,两人情分便日益深厚,她听见那些妃嫔窃窃私语的话,便凑过去,小声对顾昭容道:“上回姚贵妃说有法子能放你出宫,你当时不愿,若你现在也不愿的话,能不能……能不能帮我在姚贵妃跟前说说好话,我、我想被放出宫!”   顾昭容闻言,愣了一下,她看着周修仪忐忑的模样,疑惑道:“你为何会这么想?”顾昭容从小在家中就被严格教导,德行礼仪不得有亏,所以上次姚贵妃说要放她出宫时,她才会大受打击,那日从御花园中回去后,顾昭容还将此事告诉了周修仪。   只是自从那天以后,姚贵妃就再也没有提起那事,还将桑园这样重要的地方交给她打理,顾昭容心中感激,沉迷于养蚕之中,就渐渐把这事儿给忘了,没想到周修仪还会记得。   周修仪见顾昭容疑惑,将她拉到一边,远离其他妃嫔,才小声道:“我是想着,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得到圣宠了,与其被困在宫里孤独终老,还不如出宫另谋生路。就算日子苦些,也是值得的。”   顾昭容不太赞同,“可是……咱们都是女子,女子孤身在外,就算有手艺,又怎么好好活下去?”   周修仪不假思索道:“那就找个男人!”   顾昭容大吃一惊,觉得她这种想法是离经叛道,顾昭容拉着她道:“你可千万别犯糊涂,咱们都是陛下的人,怎么能……怎么能……”她说不下去了。   周修仪毫不在乎道:“你啊,就是出身太好了,在我们村子,女人再嫁谁会说三道四?”   顾昭容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这不是出身的事儿……”   她们话未说完,就有太监从飞鸾宫中出来,说是太后让她们进去。   众人于是连忙了下整理衣裳发髻,依照品级陆续进去。   太后粗粗扫了一眼,见后宫中大多数妃嫔都来了,少数几个没来的,要么是离得太远还没赶过来,要么是品级太低消息不灵通,她欣慰地点了点头,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姚妃今个儿也累了,你们别去打扰她,这就回去吧!”说罢,看了顾昭容一眼,道:“顾昭容和周修仪留下来。”   其他妃嫔面面相觑,却也不敢说什么,行礼后便退了出去,有几个爱在背后话人是非的,在走出飞鸾宫后,便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太后怎么独独把顾昭容和周修仪留下来了?难道是想抬举她们?”   “这不是明摆着吗?也不看看周修仪的长相。”   听了这话,众人都沉默了。顾昭容一手厨艺连御厨都比不上,太后本来就喜欢她,连陛下和姚贵妃也爱吃她做的饭菜,因着这个,那些宫人平日里对顾昭容殷勤得很,可以说除了没有圣宠外,她是这后宫嫔妃中除了姚贵妃外最风光的。太后留下她也不奇怪,而周修仪……   周修仪的相貌与顾昭容是完全相反的,她生得明艳动人,身段又凹凸有致,细细打量,竟是和姚贵妃有不少相似的地方。   姚贵妃有了身孕,不能再侍寝了,太后莫非是想,将周修仪推上去?   想到周修仪很可能要去服侍陛下,众妃嫔心里不觉得羡慕嫉妒,反而生出了几分同情与幸灾乐祸。   这些后宫妃嫔的心思,太后一无所知,她命顾昭容和周修仪在厅堂等着,自己则由柳尚宫扶着,进了内间。   而内间当中,姚燕燕和陛下已经说了不少话。   自从太医出去后,姚燕燕就一直在床上躺着,动都不敢动,仿佛生怕动一下,就会晃坏肚子里的宝宝。   余光瞥见陛下进来,姚燕燕眼睛便亮了,她身子不敢动弹,只抬起手冲陛下招了招。   皇帝陛下连忙走到她跟前蹲下,问她怎么样了。   姚燕燕嘴角微翘,笑得既幸福又有点小心翼翼,她道:“陛下,臣妾现在觉得身上很好,没有一点不舒服的。”   皇帝陛下连连点头,“这就好这就好。”说着,他小心地看向爱妃的肚子,因为是躺着的,那里看着比平时更平坦了,皇帝陛下不敢相信,这里面居然有小宝宝了。   姚燕燕抬起手,小心地放在肚子上,温柔道:“陛下,臣妾算了算,这孩子应该是我上个月葵水走后没几天就怀上的。”他们俩已经禁欲差不多一个月了,算算日子,这孩子只能是那时候有的。   姚燕燕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腹部,想起在小厨房摔倒时受到的惊吓,大大呼了口气,“幸好幸好,幸好我们宝宝争气,连那样的险境都能平安度过。”她笑道:“陛下,我觉得咱们宝宝一定很厉害!”   皇帝陛下点点头,原本就红着的眼眶更红了。   姚燕燕本来还没发现,听到身边传来压抑的抽噎声,才侧过头去,就见陛下脸上挂着两行泪,眼睛红红,布满血丝。   姚燕燕吓了一跳,“陛下你怎么哭了?”   皇帝陛下一抹眼睛,道:“朕高兴。朕喜极而泣。”他刚才已经在外面哭过一场了,是因为害怕,这会儿哭,却是因为喜悦。他握住了爱妃的手,开心道:“朕觉得咱们宝宝以后一定是个文武双全的好男儿!”   姚燕燕道:“那也许是个闺女呢?”   “闺女?”皇帝陛下卡了一下,沉思起来,“闺女更好,但是咱们还是下一胎再要闺女比较好。”   姚燕燕奇怪道:“为什么?”   皇帝陛下道:“你要是生的女儿,到时候太后肯定要来烦你,但生的儿子就不同了。而且……”他畅想道:“这胎最好生的是儿子,再过两年咱们再生个女儿,以后等国家稳定了,咱们一家四口出去玩,哥哥帮忙带着妹妹,朕与爱妃就可以自由自在地游玩了!”   姚燕燕没想到陛下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有些哭笑不得。她一直躺着有点不太舒服,于是一手搭着陛下,让他扶着自己坐起来,另一只手还扶着肚子,模样看起来分外小心。   皇帝陛下看她恨不得将肚子藏起来的样子,说道:“你平时走路就蹦蹦跳跳的,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今天险些把宝宝给摔没了。”   姚燕燕道:“我这不是不知道嘛,以后肯定会小心的。”   皇帝陛下又道:“你既然怀孕了,手里的事务分发给下面人做,不许像以前那么操劳了。”   姚燕燕点点头,“这个臣妾晓得。”她说完这话,忽然闻到了一股不太好的味道,刚才还没发现,这会儿靠在陛下怀里就闻到了,姚燕燕问道:“陛下,你身上怎么有股味儿啊?”   皇帝陛下抬起袖子闻了闻,想起来刚才那事儿,于是颠倒黑白道:“朕进来时,兰梦诗端着铜盆匆匆往外跑,她竟然不看路,撞到朕身上也就算了,还将里头的脏水都泼到朕身上,朕着急来看你,随意擦了下就进来了。”   皇帝陛下说完这话,原本以为爱妃会和他一起谴责兰梦诗,谁料爱妃面上竟露出几分嫌弃,还特意避远些,不肯再靠在他怀里。   皇帝陛下正莫名其妙,就听爱妃说道:“那你赶紧去沐浴,或者离远些,不要熏到宝宝。”   皇帝陛下:……   他蓦地想起当初在麒麟山时,他变成猪头爱妃都没有嫌弃过他,而现在……   皇帝陛下悲愤地想着,爱妃你有了宝宝就不爱朕了吗?你太过分了!   夫妻俩没发现,太后站在屏风口望了他们一会儿,见姚妃起色恢复了,两人都好好的,也没进去打扰,转身便离开了。   走出飞鸾宫,乘上步辇之前,她对顾昭容和周修仪道:“姚妃如今有孕在身,不便服侍陛下,哀家很看好你们,你们俩可要尽心尽力,有什么难处尽管同哀家说。”   太后原本以为,她说出这番话后,周修仪和顾昭容会欣喜地谢恩,谁料二人听了她的话,竟露出震惊惧怕之色。   太后娘娘:…… 第103章   太后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人, 她方才说的是让她们抓紧机会侍寝, 好为皇室开枝散叶, 怎么这二人一副惊惧的模样?   周修仪不敢说话,顾昭容忐忑道:“太后娘娘, 能服侍陛下是我二人的福分,只是……”   太后看她犹犹豫豫,有些不悦道:“只是什么?”   顾昭容小心道:“只是陛下先前说要是想侍寝, 得先……得先让他划上几刀,臣妾害怕。”顾昭容说这话的时候,身体抖了抖, 站在她旁边的周修仪也跟着抖了抖。   太后也想起这回事了,她叹了口气, 说道:“陛下那是闹着玩的, 你们不必放在心上。”她当时的确是被皇帝气狠了, 后来几天冷静下来,倒是想明白了, 皇帝是她看着长大的, 虽说行事有些荒唐,但也不至于如此残忍, 他说的那番话应当只是吓唬这些嫔妃的。   太后自觉了解陛下, 可这些嫔妃不了解啊!周修仪听到太后这么说, 还以为太后心狠手辣到为了给皇室开枝散叶,要硬将她们往火坑里推,她当下就白了脸, 连连摆手道:“太后,姚贵妃那般善妒,我们若是去侍寝,只怕会被姚贵妃记恨!”   太后看这两个小姑娘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的模样,终于缓和了面色,说道:“姚贵妃是个好的,况且她如今有了身孕,怕是会让身边的丫头侍寝。”宫中历来都是如此,轮到侍寝的妃子,若是身体不适或是怀有身孕,都会让身边的宫女代为侍奉,若是宫女怀上龙种,便会提为贵人,皇帝的生母兰妃不也是这么来的?   她道:“只是宫女到底身份卑微,所以哀家才特意跟你们提这个事儿。”太后觉得皇帝既然宠爱姚贵妃那样容貌艳丽的,那这周修仪说不准能入他的眼,而顾昭容厨艺出众,陛下好几次都特意点顾昭容去做菜,想来对顾昭容也是有几分喜爱的,这两人,在太后眼里,就是最最合适的人选了。   刚好姚妃怀孕了,说不准能趁着这个机会,让宫里再添几桩喜事。   眼见太后一副坚持要将她们送上龙床遭受折磨的样子,顾周两人抖得更厉害了。   顾昭容甚至还掉了两滴眼泪,对上太后惊讶的目光,顾昭容抹着眼角道:“太后娘娘,看在臣妾平日里尽心尽力服侍您的份上,求您了,不要让臣妾去侍寝!”说完,她噗通一声跪在了太后跟前。   她们这会儿就站在飞鸾宫门口不远处,那守门的宫人正跪在飞鸾宫门口等着太后的仪仗起驾,谁知左等右等等不到,不由大胆地抬起脑袋,偷偷往那边看上一眼,正好就瞧见顾昭容哭着跪了下去。   顾昭容啜泣道:“太后娘娘,臣妾爱慕陛下,但臣妾更爱慕和姚妃娘娘在一起的陛下,只要陛下和姚妃娘娘能快活地过日子,臣妾就心满意足了,臣妾不敢有别的念头,臣妾更不敢破坏陛下与姚妃娘娘的情意!求太后收回成命!”说罢,顾昭容还砰砰砰磕起头来。   她这磕头磕得真心实意,也够狠,不一会儿额头就肿了,看得那些宫人心惊肉跳。   顾昭容那番话是真心实意的,可是周修仪不知道,她看顾昭容在飞鸾宫门口如此卖力,还以为她在向姚妃娘娘表忠心。周修仪瞬间有种醍醐灌顶之感,难怪了,难怪顾昭容能受姚贵妃喜爱,难怪顾昭容能掌管桑园,原来顾昭容看着斯斯文文的,拍起马屁来竟如此炉火纯青!   周修仪可是要求着姚贵妃帮忙弄她出宫的,这样一个在姚贵妃跟前示好的机会她如何能放过?当下也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挤不出眼泪她就哭嚎起来,嚎得比顾昭容更大声更引人注目,她喊道:“太后娘娘,您的一片苦心臣妾自然是明白的,臣妾不胜感激,可是姚姐姐平日里待我们极好,她生得那般美貌又雍容华贵,还有母仪天下的气度与威仪……”   为了表示亲近,周修仪连“姐姐”都叫上了,她闭着眼把姚贵妃一通吹,吹得太后头昏脑涨僵立当场,吹得顾昭容呆愣愣看着她忘记磕头,吹得围观的宫人目瞪口呆惊讶不已,吹得她自己也口干舌燥后,她才停了下来,转而道:“姚姐姐对我们如此好,如今她怀有身孕,这可是龙种!若是姚姐姐诞下小皇子,那可是我们大齐未来的继承人,倘若我们在这个时候去侍寝,岂不是寒了姚姐姐的心,岂不是要生分了姚姐姐与陛下的情意?若是姚姐姐因此心情郁结,损了龙胎……”   周修仪说着这话,还看了太后一眼,果然,一提到龙胎,太后的脸色都变了,周修仪继续叭叭道:“太后娘娘,臣妾还在乡下时就听说了,这孕妇肚子里的娃娃,可是讲究缘分的,有的人都没摔呢,只是坐到地上,那娃娃就没了,有的人摔了几回,还见了红,可这娃娃就是安安稳稳地生了下来……姚姐姐今个儿刚刚摔了,太医立马就到了,龙胎安然无恙,这不就说明这娃娃与咱们皇室有缘呐!这娃娃有大福分……”   周修仪瞥了一眼太后手上的佛珠,继续道:“说不定是有神佛在暗中庇佑呢!常言道能投生皇室登上帝位的,那都是天上神仙下凡来,命里就是要一生富贵的,咱们陛下小的时候,谁能料到他会登上帝位?所以啊,这都是命中注定的!这位投胎到姚姐姐肚子里的小神仙,说不准将来就是一位流芳百世的明君呢!”   周修仪逮着太后的命脉一通打,见太后面上果然意动,她继续道:“太后,当务之急是要好好照顾姚姐姐,让姚姐姐安安稳稳诞下小皇子才是要紧事,姚姐姐如今可是这宫里最最金贵的人儿了,最好半点可能破坏她心情的事儿都不要做,姚姐姐性子急,要是一激动又给摔了……”   周修仪还没说完,太后就立刻止住她的话,“闭嘴!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周修仪立刻闭紧了嘴巴,一双眼睛还在盯着太后看,心里却在想着刚刚有没有说漏了啥,姚贵妃有没有看到听到她说的话?   太后被周修仪那张嘴叭叭得头疼,她微微皱了皱眉,身旁的侍女立刻上前给她揉了揉太阳穴,太后一摆手,让人将她扶到步辇上坐下,才有些恍惚道:“周修仪说得在理,哀家要回去再想想,你们回去吧!”   说罢,太后的仪仗起驾,缓缓往慈和宫去了。   凤驾刚刚走,周修仪就拉着顾昭容站了起来,两人边往居住的宫苑走边说话,周修仪兴奋道:“没想到你平时闷不吭声的,紧要关头还挺机灵的,飞鸾宫的人肯定已经将咱们方才说的话报给姚贵妃了!咱们以后发达了!”对于周修仪而言,得到姚贵妃的青睐,也就意味着能得到陛下的青睐,那可不就发达了。   顾昭容有些不明白周修仪的意思,却不好意思直说,怕周修仪觉得她太笨,只羞涩的笑了笑。   而这会儿,乘坐步辇的太后已经回到了慈和宫,她一路上都在想着周修仪的话,越想越觉得有几分道理,姚贵妃的脾气是有几分急,她现在又怀了龙胎,最是不能受刺激的时候。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让姚妃安安稳稳地将小皇子生下来,至于其他的事儿……都可以拖一拖。   想到这里,她又跪在了小佛堂里,对着佛像念叨:“菩萨您可真灵验,信女日日祈求姚妃早日怀上龙胎,姚妃她果真怀上了。信女这次想求菩萨保佑姚妃安安稳稳地生下小皇子,母子平安,信女愿日日给菩萨磕头念经……”说着说着,太后磕了个头,又翻出一卷经文念诵起来。   小佛堂里的菩萨像闭目含笑,仿佛在回应她……   与此同时,姚燕燕听完了下面宫人的转述,被周修仪那番话逗得想笑,又怕笑起来震到肚子里的宝宝,因此憋了好一会儿,只能翘着嘴角抖着声儿问那宫人,“周修仪真是这样说的?”   那宫人是个瞧着才十七八岁的小太监,面嫩,但嘴上功夫可不嫩,将周修仪方才的举动模仿得惟妙惟肖,闻言便磕头道:“娘娘,千真万确啊,当时外头有那么多人看着呢,奴才哪里敢添油加醋?”   姚燕燕笑道:“本宫倒是没想到,宫里还有周修仪这样有意思的人。”   陛下这时候已经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披着衣裳从浴池里出来了,听爱妃在厅堂里说出这话,他几步过去在爱妃旁边坐下,说道:“爱妃若是觉得那周修仪有意思,就把人召到飞鸾宫给你解闷。”   姚燕燕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那可是太后娘娘找来服侍陛下的,臣妾可不敢。”   皇帝陛下听她说这样的话,伸手将人揽在怀里,感叹道:“朕对你是什么心你还不知道么?莫说你现在还怀了孩儿,就算是以前,朕也不会多看那些女人一眼。”   皇帝陛下心道:全都长得那么丑,朕才懒得看。   也许是因为怀孕了,姚燕燕变得比以前更矫情了,她楼着陛下的腰撒娇道:“臣妾不信,除非陛下发誓只爱臣妾一个人。”   “好好好。”皇帝陛下毫不犹豫地发了个誓,看得寝殿里围观的宫人偷偷微笑。   姚燕燕这下满意了,她搂着陛下,抬头去看那模仿周修仪说话的小太监,“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太监心知机会来了,连忙道:“奴才名叫高竹子。”   高竹子,姚燕燕一听这名字耳熟了,仔细一想,这不就是当初她在兰梧宫里遇到的小太监吗?   不止如此,这小太监后来还被陛下赏给高公公当干儿子了!是被干爹提点后,才主动调到飞鸾宫当守门的,就盼着哪一天能得娘娘青眼被调入里面伺候呢!   姚燕燕不知道这一层,她看着小太监长得机灵,嘴巴也机灵,于是道:“你以后就到里面伺候吧!”   美梦成真!高竹子乐得恨不得颠起来,连忙兴高采烈地谢恩。   姚燕燕摆摆手让人都退下,才侧头对着陛下道:“陛下,臣妾给你说个事。”   皇帝陛下正一下又一下地摸着爱妃的肚子玩呢,闻言便道:“你说。”   姚燕燕道:“五天后不是臣妾的生辰吗?臣妾想办个小宴,届时邀请那些高门贵妇和大家千金来。”   闻言,皇帝陛下愣了一下,有些失望地睁大眼睛,“你不让朕做蛋糕了吗?”   姚燕燕:…… 第104章   今个儿发生这么多, 姚燕燕都把蛋糕这事儿给忘了。现在听到陛下这么问, 她才突然想起来, 对哦,陛下已经答应给她做蛋糕了。不过想起陛下不断往面粉上浇水的样子, 姚燕燕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放弃蛋糕了,万一陛下千辛万苦做成的蛋糕很难吃, 她是咽下去还是吐出来?   咽下去?委屈了自个儿。   吐出来?委屈了陛下。   似乎都不好啊!   于是姚燕燕就道:“陛下,臣妾想了想,咱们还是不要做蛋糕了, 办个小宴请些人就行了,也花不了多少钱。”她又只是一个贵妃, 不是皇太后, 别说只是办个小宴, 就是办个大宴也费不了几天,毕竟不需要像皇太后的寿宴那样注重那么多规矩。   听到爱妃说不要他做蛋糕了, 皇帝陛下表现得有点失落, 姚燕燕没注意到这个,她现在大半心神都放在肚子上, 剩下的那点则放在生辰宴上, 她道:“臣妾是想着, 桑园和织造局最近已经织出了不少丝绸布匹,臣妾打算借着怀孕和生辰的这件事,办个小宴, 然后穿一身丝绸衣裳,也好在那些贵妇面前宣传宣传。”   听爱妃提起正事,皇帝陛下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他道:“你想让她们来买丝绸?”   姚燕燕点头,说道:“自古以来,女人和孩子的钱最好赚,尤其是那些身处高门内宅的女人,最无法抵挡的就是好看的衣裳首饰。”姚燕燕身为女人,她自认自己明白大多数女人的心理,她接着道:“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穿着丝绸衣裳的是身为贵妃还怀有龙种的我!”   姚燕燕骄傲地哼了哼,“如今臣妾可是这宫里除了太后以外身份最高贵的女人了,但凡是臣妾喜欢的东西,都会成为她们竞相追逐的风尚,而只要她们买了咱们的丝绸,肯定也会穿出去显摆。”毕竟能和她这样的大人物用同款的机会可不多啊!   “而只要她们穿出去了,肯定就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到时候不消咱们说,很多人都会知道宫里有一种蚕丝绸,这种蚕丝绸比荷丝绸还要绚丽柔软,当然,价格肯定更贵!”   皇帝陛下闻言,眼睛亮了亮,但又很不放心道:“可你现在怀着宝宝呢!不行,朕不能让你去!爱妃还是留在飞鸾宫里更安全些。”在现在的陛下眼里,怀着宝宝的爱妃柔弱得如同花瓣捏的,要是出席宴会那样人多的场合,被哪个不长眼的给碰坏了可怎么办?   姚燕燕靠在他怀里抬起头,笑道:“陛下你担心什么呢?现在怀着宝宝的可是臣妾,臣妾自然会比任何人都要小心,再说了,就算是去了人多的地方,臣妾身边那么多人难道都是死的吗呸呸……”   姚燕燕轻轻打了自己嘴巴两下,嘱咐陛下道:“陛下啊,在宝宝出生之前,你也不要随便说那个字,不吉利,万一被宝宝听到就不好了。”   皇帝陛下闻言一愣,不可思议地看着爱妃还很平坦的腹部,“它能听到?”   姚燕燕点头,煞有其事道:“当然能,臣妾还听说了,要是在宝宝出生前,有人一直在宝宝周围说话唱歌,宝宝就会记住那个人的声音,一出生就会亲近那个人。”   “真的!”皇帝陛下十分兴奋,立刻站起身,姚燕燕小腹前蹲下,冲着她的肚子喊道:“父皇,父皇,父皇……”   姚燕燕:……   没等姚燕燕反应,皇帝陛下自言自语了一会儿,说道:“叫父皇似乎不太亲近。”他想了想,对着姚燕燕的肚子道:“爹,爹……”   姚燕燕:……   她看着蹲在她面前满脸兴奋的皇帝陛下,有些一言难尽,片刻后,她道:“陛下,你干嘛呢?”   皇帝陛下仰头看着她道:“朕想着,朕天天在外面叫,宝宝肯定就能记住‘爹’了,说不定它一出生,就会叫爹了呢!”   皇帝陛下美滋滋地畅想,“一出生就会叫‘爹’的娃娃,全天下都没有吧!到时候,大家都会说朕与爱妃生的孩儿是神童哈哈哈……”   姚燕燕:……   皇帝陛下兴奋得一整晚没睡,第二天早上起来却还是精神奕奕的,他温声对着爱妃的肚子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一脸坚定地上早朝了。   他现在跟以前不同了,他现在跟以前不同了,他现在可是要当爹的人了,要比以前更努力才行。   于是从这天起,朝臣们就发现陛下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具体表现在干起活儿来更卖力、更认真、更严肃了。尤其是天子年岁渐长,身量面貌渐渐长开,也越来越有威仪了。   这日,封元正在汇报工部那边的设施进展,说工部制造的水利器械已经完工了。   水利器械不比兵器,想要看到效果,必须出宫去到河边,现下临近五月,天气已经不如以前凉快了,封元原本以为,陛下至多看看模型和图纸,没想到陛下开口道:“朕亲自过去看看。”   封元有些惊讶,却是拱手施了一礼,带着换上便服的皇帝出宫了。   他们出宫时已经快要正午了,天空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皇帝陛下身上虽然穿了好几层,但是料子轻薄舒适,但并不觉得热,跟在他身边的侍从穿的料子虽没那么好,但穿得少,也还过得去,可怜的是在郊外劳作的百姓,即便衣裳单薄,也在这大太阳底下累得出了一身汗。   皇帝陛下瞧着他们推着工具犁地的样子,就想起来自己之前举办籍田礼时耕地的样子,他能体会那种辛苦,便说道:“这犁地的工具不能改良?”   封元笑得温和,道:“自然可以,工部已经在研制中,想来再过些日子,便能成了。”不止是犁地锄地的工具,先前姚贵妃提过的新织机,也研制得差不多了。到时候自然是会一起献上。   他抬手,引着陛下往已经架设好水车的地方行去。   京城处在北地,地势比起南地来,自然是要高上许多,农田灌溉上没有南地那么便利,但有了水车,就能将低处的水引上来。   皇帝陛下跟着封元往附近一条河流走去,就见那里,已经架设好了一架水车,瞧着跟封元早先呈上来的图纸一模一样。   在此之前,齐国所用的水车都是龙骨水车,也就是翻车,用这种水车输水,虽然比人力挑水运水要便利些,但输水时需有人在旁边手摇或者脚踏,要么就得用牛或者驴拉动,相当费力。   但是新改进的水车就不必如此了,它有上下轮之分,利用水流带动齿轮将水翻送上岸,可以大大节省人力和畜力。   封元道:“这是筒车。但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用,得挑水流湍急处。”   “已经很好了。”皇帝陛下站在水边,听着那流水咚咚的声音,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大片连绵的绿意,那是绿油油的农田吗?   不是!那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心里算着这水车推广出去后,能活多少田地,能收入多少粮食,皇帝陛下的心情便越发愉悦了。   就在这时,封元说道:“陛下,一架筒车的造价是五十两银子,算起来,全国至少需要一千架。”   皇帝陛下:……   封元道:“不过陛下不需要银钱忧心,这些时日以来,百姓连同那些高官富商存入国库的钱,已有一千万两银子,至少,今年是够用了。”   皇帝陛下点点头,只是想到这一千万两银子的利息,又叫他肉痛了一阵,不过肉痛归肉痛,该花的地方还是得花。   皇帝陛下想到还在家里等着他的爱妃和孩子,身上又充满了干劲。   他们来到这郊外看筒车时,附近还有不少百姓围着这新式的水车啧啧称奇。   皇帝陛下正要回宫去,忽然瞧见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中,有一名挎着篮子的妇人,正艰难地蹲在地上拔草。他会注意到这名妇人,是因为她腹部大大凸起,显然是已经怀了好几个月了。   众人正等着陛下上马车,才好骑上马回城,却见陛下忽然顿住不动,还一直盯着一名妇人看。   封元看了一眼那妇人的肚子,想到姚贵妃怀有身孕的事儿,眼中闪过几分了然,问道:“陛下?”   皇帝陛下疑惑道:“她为何去拔草?”   封元和善地笑了,解释道:“陛下,那不是草,是野菜,瞧这妇人的穿着,应当是家境贫寒,所以才到这采摘野菜回去煮食。”   皇帝一愣,说道:“那她丈夫呢?怎么能让一名身怀六甲的妇人独自出来,还让人……”他看着那妇人艰难的样子,想叫身边人过去帮一把,却被封元拦住了。   封元道:“陛下,这天下贫寒苦痛之人何其多?您现在帮她,以后谁来帮她?为了生计,莫说是身怀六甲的妇人,就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也要卖力做活。京城到底是富庶之地,这些穷苦人家还能过得下去,最凄惨的是那些苦寒之地,即便有的百姓一年到头勤勤恳恳为生计忙碌,也有不少过不下去自卖自身的,更甚至有的老人会找个地方自裁,以免拖累儿女。”   听了这番话,皇帝陛下怔怔的,许久没有回过神来。他改变了原先的想法,没有直接回宫去,而是让人带着他去乡下地方瞧瞧,见到不少瞧着还没他小腿高的孩子光着屁股在帮家里做活,有的做的不好还要被家里大人训斥打骂。   皇帝见到这些,皱眉很不高兴。   封元见状,便叹了口气,道:“陛下,有些人想要活下来就已经不容易了。你想要看到的那些亲人间的温情,于他们而言太过贵重,根本没有土壤能生长出来。人首先只有吃饱穿暖,才有精力去享受天伦之乐。”   皇帝陛下:“那他们不能做些赚钱的行当吗?”   封元道:“陛下,他们不识字,没精力更没钱财去学习一门能赚钱的手艺,只能日复一日过这样的日子。当然,臣现在说的,只是众多原因中的两条,造成他们生活贫苦的,是这整个国家的问题……”   不久后,皇帝陛下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咬了一口贫苦百姓食用的糙饼,嗓子被那粗粝的东西刺得发疼,他眉头紧紧皱着,脑子里却一直在回想方才看过的东西以及封元说过的那些话,倘使他不是生在帝王家,倘使他与爱妃只是那些苦寒百姓中的一员,面对着家徒四壁、每天吃不饱穿不暖的惨状,他能做什么?   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因为他只是一个穷苦百姓,他不识字,更没有钱学手艺,爱妃和孩子要是跟着他,也只能过这样辛劳的苦日子,跟着他啃这样难以下咽的食物。   但那只是假设,他现在是皇帝啊!他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只要他想,他就能改变那些人的命运。   让每一个勤奋的人,都能吃饱春暖,有闲暇去享受天伦之乐。   让每一个孕妇,都不需要艰难地为生计奔波,可以留在家里安心养胎;   让每一个孩童,都能读书识字,能尽情玩耍,不必小小年纪就背负重担……   皇帝陛下回宫时,姚燕燕正躺在软榻上午睡,暖风拂过她的面颊,牵着一缕发丝在她面上左右流连,而她一无所觉,兀自睡得香甜。   皇帝陛下蹲在她跟前,摸了摸她的头,又摸了摸她的肚子,只静静待了一会儿,没有说一句话,就走了。   姚燕燕睡梦中隐约感觉有人亲了自己一下,她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只见到陛下离开的背影,迷迷糊糊地想着:今天的陛下,怎么有点不一样啊?   她不甚在意,又睡了一会儿,就听见青壶喊道:“娘娘,该起来了,您三刻钟后要接见周修仪和顾昭容的,她们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第105章   对哦, 姚燕燕险些忘了这事。她扶着肚子慢吞吞起身, 对兰梦诗道:“给她们找把椅子送些茶点。”   兰梦诗笑道:“娘娘放心, 早就已经送过去了。”   姚燕燕点头,心道:那就好, 可以让她们在外面再等等。   反正还有三刻钟呢,她打了个哈欠,让青壶等人服侍着梳洗换衣, 在青壶给她梳头发的时候,还有些困倦地摸了摸肚子,心道:自从发现怀孕后, 总觉得不够睡,之前可是起早贪黑忙到晚都精力十足啊!   她拍了拍脸, 总算是精神了些, 摸着肚子小声道:“宝宝你乖一点啊!娘怕吃苦, 所以你不要折腾娘啊!”姚燕燕可是知道有些人孕吐吐到昏天暗地的惨状的,她虽然才一个月, 还没出现那些不良反应, 但总有些提心吊胆。   不过就算宝宝非要折腾她……姚燕燕在脑子里幻想了一下宝宝可爱的样子,觉得就算被折腾也值了, 大不了等宝宝出生后长大一些, 她多打它几下屁股出气。   姚燕燕这般想着, 青壶已经帮她梳妆完毕,扶着她走出内间,去了外面厅堂。   此时周修仪和顾昭容已经坐在厅堂内等着了, 见到她过来,连忙屈身行礼。   姚燕燕摆摆手,让她们起身,目光本是一扫而过,却在周修仪身上顿住了。   站在顾昭容身边的周修仪,身着一袭淡蓝色刺绣长裙,外罩薄纱,发髻上也无多少装饰,这打扮简直比顾昭容还要素净,却也压不住她艳丽的脸庞。   姚燕燕之前听高竹子描述的时候,怎么也想不起来周修仪是哪号人物,还以为又是一个被太后选出的素雅美人,没曾想到,竟然是上辈子和她打了好多次擂台的人。   上一世,她为了争宠,和周修仪明里暗里斗了好多次,周修仪的容貌虽然比不上她,但是在后宫中人缘颇好,还叫她吃了不少亏,没想到,这一世的周修仪竟然会变成一个马屁精……   想到高竹子跟她描述过的那些话,姚燕燕看着周修仪的表情就微妙了起来。   周修仪不但相貌生得艳丽,也格外中意颜色艳丽的衣裳首饰,今天是为了来见姚贵妃,才特别学着顾昭容做素净的打扮。没想到姚贵妃刚刚进来就目光古怪地盯着她。周修仪心里一紧,难道姚贵妃不喜欢她,这可怎么办?   姚燕燕瞧见上辈子打败的对手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样子,心情非常好,她由青壶扶着在主座上坐下。   就见顾昭容手里提着一个小食盒,走近几步对她道:“娘娘,这是妾身今早才做的软糕,您尝尝。”   以前顾昭容总是会换上朴素一些的衣服,在她的小厨房里给她和陛下做好吃的,姚燕燕每次一看见顾昭容站在小厨房里忙碌的身影,都会觉得特别欢喜特别亲切,不过现在顾昭容要照顾桑园,已经有好久没做吃的送过来了,以致于姚燕燕看见顾昭容捧过来的食盒,竟生出一种分外亲切的欢喜来。   她笑盈盈地接下食盒放在身旁,握住顾昭容的手高兴道:“顾昭容啊!本宫就知道你是最贴心的!”   听了这话,顾昭容羞涩地垂下了头。   一旁的周修仪不甘落后,也捧着东西走到了姚燕燕跟前,面上笑得殷勤至极,“明日就是娘娘的生辰了,妾身身无长物,只能送些亲手调制的胭脂水粉聊表心意。”   胭脂水粉?姚燕燕惊讶地看了周修仪一眼,随即结果那盒子。   周修仪递过来的盒子约莫两个巴掌大,上面雕刻着富贵花纹蝙蝠图案,正中心还镶嵌了拇指大小的东珠,光是这个盒子,就能卖上一百两,她打开盒子一看,就见里头摆着四个大小一致的圆形小瓷盒,上面绘着的花纹十分熟悉,正是宫里给普通妃嫔供应的脂粉盒子。   姚燕燕一一打开来看了,分别是润唇的白色口脂、点染唇色的红色胭脂、水粉以及一盒……有些黏稠的白色膏状物。   见姚贵妃目露疑惑,周修仪立刻解释道:“娘娘,那是香膏,用此涂抹全身,一整天都能散发异香,是妾身花了半个月的功夫才制成的,娘娘您可以试试。”   姚燕燕:……   她目光古怪地看了周修仪一眼,随即取出那盒香膏打开,一股令人舒适的香味迎面扑来,连顾昭容也露出了惊艳之色。   姚燕燕用手指勾了一点涂在手背上嗅了一会儿,眉头便微微一挑,看着周修仪的目光充满兴味。   啧啧啧,她记得上辈子的时候,周修仪成日里打扮得像只花孔雀,老在她和陛下跟前晃,身上还带着一股奇异的香味,不是花香也不是果香,却远比那两者更清新美妙,姚燕燕当时非常想知道周修仪用的是什么香粉,但她那时跟周修仪的关系形同水火,于是就央着陛下去问。   姚燕燕到现在还记得,周修仪对陛下说那是天生的体香时,她有多羡慕嫉妒。   原来都是这香膏的作用!   周修仪原本是来奉承姚贵妃、指望姚贵妃帮她一把的,但是自从见到姚贵妃后,对方就一直用一种诡异的目光打量她,周修仪被看得有些心慌,暗道:姚贵妃为何这样看我?难道是因为我的美貌对她产生了威胁?不错,姚贵妃如今怀有身孕无法侍寝,自己这副艳丽的容貌又似乎是陛下喜欢的,姚贵妃对她生出忌惮也说得过去。   周修仪心念电转间,面上登时露出了讨好的笑容,巴结道:“贵妃娘娘,这胭脂水粉还有香膏,都是妾身用祖传的方子做成的,那香膏还有滋润皮肤的效用,妾身别的不求,就求娘娘与小皇子母子平安,求娘娘容颜永驻,盛宠不衰。娘娘如今掌管凤印,等到小皇子降生,必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将来这后宫中的所有人,娘娘想处置哪个就处置哪个,若是娘娘能恩准妾身出宫另寻出路,妾身必定感激不尽,就算是出了宫,也会时时刻刻为娘娘与小皇子祈福。”   听了这话,姚燕燕看着周修仪的目光终于发生了变化。   上辈子,周修仪的位份可比现在高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上辈子的周修仪野心也十分大。她原本以为周修仪又是拍马屁又是送香膏的,是想在她这边讨好卖乖让后趁机接近陛下,却没想到她竟然想出宫!思及此,她不由看向顾昭容。   顾昭容羞愧地低下了头,小声道:“妾身有罪,妾身将先前您同我说的那件事告诉了周修仪。”   周修仪连忙道:“娘娘不要怪罪顾昭容,她胆子小,哪里敢,是妾身逼问她的。”   姚燕燕的目光在顾昭容和周修仪两人面上转来转去,见二人面露忐忑,忽然笑道:“别怕,本宫又不会吃了你们。”说着,她吩咐宫人搬来两把椅子,让顾昭容和周修仪在她跟前坐下,又打开了顾昭容的食盒,从里头端出顾昭容送来的软糕,却是一碟色泽诱人的红枣糕。   跟别个儿红枣糕不同,顾昭容也不知道怎么做,一块块切成菱形,且有一种果冻般的通透感,一层又一层叠了九次,最上面一层没有印花,而是印了一个个椭圆形的图案,瞧着应该是红枣的形状。   姚燕燕也不知道果冻是什么东西,只是看到眼前的红枣糕,便觉得只有用果冻来形容最贴切。她拿起一块咬了一口,果真软糯可口,滋味酸酸甜甜,十分开胃。姚燕燕这两日本来胃口不太好,吃了这红枣糕之后,竟然觉得自己可以再吃一顿。   她享受地吃下一块,见两人呆着不动,便招呼两人一块吃。   飞鸾宫内伺候的宫人大多退了出去,只留下姚燕燕觉得可以完全信任的青壶和兰梦诗。   姚燕燕边吃边问周修仪:“你想出宫?不怕别人闲言碎语?”   周修仪听到姚贵妃提起这个,觉得有希望了,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娘娘,妾身早就想过了,我有这调制研制香粉的手艺,只要能出宫,一定能温饱无忧,况且,只要能自由自在地过日子,别人的闲言碎语又怕什么呢?若真有人敢在背后说闲话,那也是他们嫉妒妾身。”   闻言,顾昭容有些惊异地看着周修仪,周修仪说的这番话,令她不由想起了当初在御花园遇到的葛修武。   姚燕燕闻言,恨铁不成钢地对着顾昭容道:“你看看人家是什么精神?”   顾昭容:……   训完顾昭容,姚燕燕又将目光转向周修仪,笑道:“你们也知道,这后宫中佳丽无数,但陛下独独宠我一人。”   顾昭容和周修仪齐齐点头。   姚燕燕又道:“其实陛下早就想为我遣散后宫,而我身为女子,自然也能体谅你们的难处,所以我一直劝说陛下,就算要送你们出宫,也须得光明正大,最好让你们出宫以后,免遭流言蜚语的侵扰。”   顾昭容目露震惊,周修仪忐忑地问道:“娘娘的意思是……”   姚燕燕微微一笑,“我的意思是,如今国库空虚,大齐又内忧外患,若是你们能为这大齐江山做出贡献,将来必定能刻上功德坊流芳百世,到了那个时候,就算你们是被外放出宫的嫔妃又如何?照样能受人称赞,照样有数不清的好男儿等着迎娶你们。不必枯守后宫,还能有个好归宿。你们觉得怎么样?”   顾昭容还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周修仪已经目露精光,满脸喜色,却还是有些不敢确定道:“娘娘是说……”   姚燕燕道:“明日是我的生辰宴,到时候会有很多高门贵妇和千金来赴宴,宫里得赚她们的钱来填补国库,到时候,我会带上你们。”   这后宫嫔妃里,真正的坏女人少,但像顾昭容这样有一技之长却囿于礼教的女子却很多,但如果有顾昭容和周修仪走在前面给她们当榜样,让她们看到另一条充满光明的道路,一切应当都不同了。   姚燕燕抚着肚子笑得一脸温良贤淑,心道:宝宝乖,从今天起,娘要努力给你挣家业了!你就等着出生后享福吧!   次日,姚贵妃的生辰宴上,那些来自京中各家高官勋贵的夫人与闺秀们,在姚贵妃到来时齐齐屈身行礼,等着姚贵妃从她们面前走过。   她们低头的功夫,瞧见了姚贵妃的衣摆,色泽鲜艳灵动,柔软如云,仿佛由天边的红霞织成,而在姚贵妃从她们身前走过时,人人都闻到了一股醉人的芬芳,不同于市面上任何胭脂水粉的味道,这香味如同胜过花果,如同陈年的佳酿,叫人不自觉沉迷其中。   姚贵妃身上穿的衣裳是什么织成的?怎么如此高贵绚丽?   姚贵妃身上是天生的体香吗?从未听闻贵妃娘娘身带异香呀!难道是用了香粉?贵妃娘娘用的是什么香粉? 第106章   要说如今京城中风头最盛的人是谁?无疑就是姚贵妃了。   自打她入宫以来, 就宠冠后宫, 传闻陛下与她之间, 就如神仙眷侣一般,后宫中环肥燕瘦, 妃嫔众多,陛下却从来只宠幸她一人,就连太后亲自给陛下挑选的妃子, 陛下也从未多看一眼,叫那些每日里都要应付后宅一堆妾室庶子的夫人们心里头好不羡慕。   不过一想想姚贵妃的相貌,众人又觉得理所当然。只是先前在几次宴会上, 这些夫人们对姚贵妃虽也算热络,但也自恃身份, 并不如何殷勤。可现在不同了, 姚贵妃怀有龙种的消息不到两天, 就插了翅膀似的飞遍了全京城。如今众人再看姚贵妃的目光,便大大不同了。   姚贵妃虽生得容貌艳丽不似个贤淑之人, 但她在朝臣中的名声一直很好, 如今又怀了龙嗣,若是这一胎生下的是皇子, 那这皇后之位, 只怕是非她莫属了。   思及此, 众人看向姚贵妃的目光越发热切了。尤其是姚贵妃今日这一身盛装不知是用什么料子裁成的,流光溢彩,烛光下瞧着竟比珠宝还要夺目, 众人现在恭维姚贵妃还怕来不及了,当下就有人问了出来。   护国将军夫人带着几分惊叹道:“不知娘娘身上的衣裳出自哪个地方的荷丝?竟如此绚丽夺目!”   姚燕燕就等着他们问呢,她摇头笑道:“这可不是荷丝织成的。”   闻言,众人纷纷惊讶地朝着她身上的衣裳看去,的确,荷丝染不出这样绚丽如云霞的颜色,也没有这样柔软的质地。   另一位夫人笑着猜测道:“莫非,这宫里造出了比荷丝更好的丝线?”   姚燕燕笑道:“这是蚕丝。”   蚕丝?在场众人都没有听说过蚕丝,闻言面面相觑。   这次给姚燕燕办生辰宴的是飞鸾宫一座宫殿,规模比麟德殿小了许多,用来招待这些高门女眷正正好。此时已经是傍晚,各家前来赴宴的女眷们依次坐着,言笑晏晏的样子,情景看起来和上一世她生辰宴上有些相似,但她们看着她的眼里却不像上一世一样,表面热络,眼里透着鄙夷,而是尊敬的、殷勤的,这让姚燕燕更加感觉到这一世上一世的不同。   上辈子她和陛下怎么盼也盼不来的宝宝,这一世却这么早就来到她和陛下身边,想必也是看到了这一世和上一世的不同吧!想到这里,姚燕燕面上笑意更加温柔,她解释道:“蚕丝就是一种虫子吐出来的丝线,本宫身上的衣裳就是由蚕丝织成的布料裁成。”   顿了顿,她又道:“说起来,本宫发现蚕丝的那一晚,刚好就怀上了龙胎,这说不定,是冥冥之中自有神佛庇佑呢!”姚燕燕这一说纯属是瞎扯,不过没关系,只要有人信就行。   果然,她这一番话落下,立刻就有人附和道:“自古以来,只有荷丝能织成丝绸,娘娘发现这蚕丝的那一天,就怀上了龙胎,这说不定是上天的恩赐啊!”   “能织出如此绚丽的衣裳,那种名为蚕的虫子定然非同凡响。”   “这蚕可是贵妃娘娘发现的,咱们齐国说不定是第一个用蚕丝织布的国家,有了这蚕丝绸,谁还稀罕去买吴国的荷丝绸?”   “产出荷丝的荷花便是清雅的自然之物,也不知道那蚕生得多漂亮?”   眼见大家的话题渐渐往蚕究竟有多好看拐,姚燕燕轻咳了一声,脸不红气不喘道:“那蚕其实跟蝴蝶有些相似。”   蝴蝶!众人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姚燕燕笑了笑,命人将准备好的丝绸呈上来。   片刻后,同样身穿丝绸衣裳的顾昭容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用托盘端着一叠叠丝绸帕子的宫人。   跟姚燕燕身上所着的胭脂色丝绸衣裳不同,顾昭容身上穿着的是月白色的,颜色稍显浅淡,却同样光彩夺目,衬得宴上那些命妇贵女们黯然失色,如此一来,跟在顾昭容身后进来的那些丝绸也就越发吸引众人的目光。   宫人们托盘里的丝绸帕子一共十叠,分别被染成红橙黄绿青蓝紫黑银白十色,宫人们分别取出送给那些命妇贵女们看,有些人拿到手后就忍不住摸了摸,确实比她们身上的荷丝绸衣裳要鲜艳柔软。   哪个女人不爱亮丽的衣裳呢?看出众人面上露出对这丝绸的喜爱之情,姚燕燕为众人引见道:“这是顾昭容,如今宫里的蚕园就是她打理。”看众人和顾昭容相互见礼后,姚燕燕便露出几分为难之色,叹了口气道:“诸位身处高门,想必也清楚,如今咱们大齐国内的境况实在称不上好。”   话题陡然沉重起来,众人议论那丝绸的声音顿时停了下去,一齐看向姚贵妃。   其实这些命妇和贵女,大多只管自己内宅中事,家中有人在朝中担任要职的,或许对京城外的状况有些了解,但一些家中男人只领个虚职的,就没那么清楚了,尤其对于这些女眷来说,朝廷的事情向来不是需要她们关心的,了解得就更少了。   此时见姚贵妃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众人不由感到一阵羞愧,不知该如何接话,又担心哪句话说错了引得姚贵妃不悦,万一贵妃不经意在陛下跟前提起,哪位官员的夫人如何如何,岂不是要败坏自家男人在陛下面前的形象?于是纷纷闭上了嘴巴,有几个方才还在小声谈论丝绸的小姑娘也住了嘴,只是手上还偷偷地摸着宫人递上来的那些丝绸帕子。   姚燕燕见大家不接茬,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还以为她们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打算,毕竟这些命妇里有不少年纪比她大上一两轮的,阅历丰富些,能领会她的言外之意自然也不出奇,于是直接道:“本宫时常听陛下提起,如今国库空虚银钱吃紧,于是在发现这蚕丝后,就赶紧命人建了个蚕园织造布匹,就想着织出这丝绸后能换些银钱,好为国库减轻些负担。”   也就是说,娘娘办这个生辰宴,不是来将她如何忧国忧民的,而是宫里要做起蚕丝绸的买卖?   听到姚贵妃的这些话,在场大多数顿时松了口气,有几个年轻点的姑娘甚至忍不住露出了喜色,已经开始想着要买什么颜色的丝绸做衣裳了。   顾昭容这时便道:“娘娘如今怀有身孕,且又不通商贾之事,诸位夫人若是能帮娘娘将这蚕丝绸宣扬出去,可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呢!”   这用蚕丝赚来的钱充入国库造福社稷,可不就是利国利民?   当下就有一名贵妇笑道:“娘娘放心,这样好的丝绸,何愁换不来银钱?娘娘怀有身孕,还为国家大事操劳,当真辛苦。”这人一开口,其他人也连连附和。   “贵妃娘娘这份威仪与胸怀,是我等远远及不上的,我看呐,这后宫之中,只有贵妃娘娘有母仪天下的风范。”说这话的当然是周修仪,她端着一只托盘从外头走进来,身上穿着修仪这个位份的衣服,待在席上的各家女眷很轻易就能认出她的身份。   只见她手中托盘上,放着几盒香膏,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用小扇扇了扇,便有一股迷人的芬芳弥漫开,跟姚贵妃身上的香气略有些相似,但又不尽相同。   有了方才蚕丝绸的那事,这下众人哪儿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那些命妇是什么想法自不必提,那些她们带进来的小姑娘已经惊喜得满面通红,有几个要好的已经开始讨论要买多少这种香膏,这里面有多少种不同味道的。   对于这些出身名门的命妇和贵女而言,想要买什么东西,从来都不需要考虑价钱,只需按心意行事。   姚燕燕坐在上首,愉快地看着周修仪那张嘴滔滔不绝地讲述香膏的妙用,看着那些命妇贵女们心动的模样,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堆长着翅膀飞向她的银子。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太监的唱喏声,说是陛下和太后到了。   众人连忙起身相迎,不过姚燕燕还没来得及屈身行礼就被太后按住了,她笑得一脸慈祥,对她道:“你现在怀着身孕呢,不必多礼。”   众人见太后对姚贵妃如此亲近,越发肯定了姚贵妃是已经定下的皇后人选。   片刻后,姚燕燕将主位让出来给太后坐下,她和陛下则坐在太后左侧,在庭院里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唱词当中,姚燕燕听见陛下道:“爱妃,今天是你生辰,朕送你一份礼物。”   姚燕燕正想着陛下会送啥呢,就看见高公公展开了手里的圣旨,将封她为皇贵妃的旨意宣读了出来。   皇贵妃可是仅次于皇后的存在,且只能封一人,莫说现在没有皇后,就算是将来有了皇后,这皇贵妃的地位也是极为尊荣的,虽在皇后之下,却不必受皇后的钳制。更何况,如今众人都明白,这皇贵妃之位,只是陛下递给姚贵妃的一块踏板罢了,先给她提提位份,等到将皇子生下来,封为皇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当下,大殿中的贺喜之声络绎不绝。姚燕燕坐在陛下身边,侧头看着他,就见陛下也正含笑看着她。   在姚燕燕看来,以前的陛下虽然笑起来也好看,但总带着几分少年的稚气与天真,可是如今的陛下笑起来,却和以前有些不同了,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是瞧着比以前更俊了。   她又去看太后,许是发现她在看,太后还侧过头看了她一下,她头发已经有些白了,看着她的目光也亲切和蔼,不像上一世,严厉又厌恶。   姚燕燕再去看满殿给她贺喜的人,这其中还有不少妃嫔,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有的为她高兴有的神色怅然……但是没有上辈子那种她习以为常的痛恨。   这一世是真的不一样了啊!姚燕燕摸了摸肚子,莫名觉得,这一世再差,也不会落到上一世那样的结局了。她和陛下,还有宝宝,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想到这里,她借着宽大袖摆的遮掩,握紧了陛下的手……   *****   这一场生辰宴主要是宣传丝绸和周修仪的香膏,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事,因此坐了没一会儿,姚燕燕就说乏了要回去休息。   现在她肚子里可是揣着宝宝,太后一听见她说乏了,立刻关切地让她回去休息。   姚燕燕总算明白为什么有“母凭子贵”这个词儿了,坐在回飞鸾宫的步辇上时,姚燕燕轻轻拍了下肚皮,笑道:“没想到娘也有靠着宝宝的一天。”   她的肚子还很平坦,自然不会给她任何回应。姚燕燕幻想了一下宝宝现在估计就是个豆芽的模样,乐得一直靠在陛下身上打颤。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睡多了,当天晚上姚燕燕睡了一会儿就醒了过来,她发觉陛下好像也醒着,正要和他说说话,突然发现他蹑手蹑脚地从床上起来,穿上鞋子往外边去了,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什么。   姚燕燕顶着一脑门的疑问,小心翼翼地披上衣服跟了上去。   寝殿里烛火摇曳,发出微弱的光,姚燕燕轻手轻脚地跟在陛下后头,她小心地躲在一根柱子后面,就见陛下站在厅堂中,小声对高公公道:“不会被发现吧?”   高公公怂恿道:“陛下您放心,娘娘近来嗜睡,只要您动作快点,一定不会被发现的。那人已经在等着了。”   皇帝陛下仿佛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好,朕动作快些。”说罢,两人就提着脚跟,跟做贼似的偷偷从寝殿中溜了出去。   姚燕燕:???   陛下鬼鬼祟祟干嘛呢?做什么事不能让我发现?等着陛下的那人是谁? 第107章   姚燕燕摸了摸肚子, 小声说道:“宝宝, 咱们去看看你爹在干什么?”说完, 她把垂下的白色裙摆提起来扎好,轻手轻脚地跟了出去。   前头说过, 飞鸾宫是有小厨房的,这间小厨房里发生了不少故事,姚燕燕当初给陛下做黑暗料理时就是在这个小厨房;顾昭容经常会换上最朴素的衣裳, 站在小厨房里为陛下和姚燕燕烹调食物;姚燕燕的摔了一跤也是在这个小厨房。   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小厨房的火从来没有熄过,还有宫人轮流在小厨房里守着, 这小厨房,就位于飞鸾宫的西面。   当姚燕燕蹑手蹑脚走出寝殿, 瞧见陛下和高公公偷偷摸摸往小厨房走时, 她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不会吧!难道陛下这么晚跑出来, 是打算半夜给我做蛋糕?   今日陛下在生辰宴上下了提她做皇贵妃的旨意,姚燕燕原本以为那就是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了, 没想到陛下竟然还没忘记做蛋糕。   得出这个猜测, 姚燕燕心里感到非常害怕。   不要啊陛下,虽然你对臣妾非常好, 虽然臣妾非常感动, 但是臣妾真的不敢吃您做出来的蛋糕啊!   想到陛下一瓢瓢往面粉上浇水的样子, 姚燕燕浑身就是一个哆嗦。   虽然从来没有吃过陛下做的东西,但是姚燕燕觉得,自己精心准备了一个下午的东西都那么难吃, 陛下半夜偷偷做出来的蛋糕肯定更难吃了!毕竟下厨也是要靠天分的,否则御膳房掌勺二十年的大厨为啥比不上才十几岁的顾昭容?   她悄咪咪走到小厨房的窗户边,踮起脚正要往里头看。   虽说已经到了五月,但因前天下了场雨,天气又凉了许多,尤其是半夜,就更有些冷了。   姚燕燕着急着跟出来,身上除了里衣外,只披了件薄薄的外袍,身上被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名巡夜的宫人提着灯笼从廊庑下走过,见到偷偷摸摸躲在小厨房外的姚贵妃,就给吓了一跳。   姚燕燕狠狠瞪了他一眼,把人将要脱口而出的声音得瞪了回去。而后她一摆手,那宫人便不敢接近,而是提心吊胆地走了。   姚燕燕这才放心地往小厨房里瞅,就见小厨房中已经点起了明亮的烛火,那里面除了陛下和高公公外,还有一名腆着大肚子的中年胖汉。   姚燕燕瞟了一眼他包在头上的布巾,又瞟了一眼他刮得干干净净的胡须和束紧的袖口,确定了他的身份——御厨。   大肚子——做饭好吃的厨子大多会先把自己给喂胖。   包头巾——防止头发和皮屑掉进饭食里,胡须刮干净也是同理。   束袖口——颠锅时方便一些。   姚燕燕可是看过顾昭容做饭的,对这些自然十分清楚。正是因为清楚,她心里才更忐忑,糟糕,陛下果然是要做糟糕,哦不,蛋糕了!   可是这御厨应该不会做蛋糕吧!他们不会最后整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喂自己吃下去吧?   姚燕燕脑子里不由浮现出这样一副画面:陛下笑嘻嘻地捧着一盘焦炭一样的蛋糕,对她说道:“爱妃,这可是朕亲手准备的,你可一定要吃下去,千万不要辜负朕的一片心意……”   姚燕燕浑身一个激灵。不行不行,必须阻止陛下!   姚燕燕又往小厨房里看了一眼,发现陛下已经开始和御厨交流了。她脑子里一阵转,而后灵光一闪,转身蹑手蹑脚地回到寝殿。   与此同时,陛下正一边往陶盆里的面粉浇水,一边跟御厨讲爱妃跟他说过的做蛋糕的“秘方”。   御厨听完,沉默了良久,以他的眼界和见识,实在不懂把蛋白打成胶状是什么意思,更没法从陛下那只言片语的描述中瞬间领悟怎么做奶油。只能惭愧地低下头。   高公公见御厨为难,小声对陛下道:“陛下,这蛋糕可是新鲜物事,您总得让御厨钻研钻研,就算是有了方子,也不见得立刻就能将一道菜做好的。况且这会儿都大半夜了,贵妃娘娘又怀有身孕,那蛋糕还要烘烤的,听着就不太合适。”   御厨顿时感激地看向高公公。   皇帝陛下也觉得高公公说的在理,只是……“不做蛋糕,那还能做什么?”   高公公看了御厨一眼,御厨也觉得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禀道:“回陛下,小人最善做面,今个儿是皇贵妃娘娘的生辰,不如您给娘娘做一碗长寿面,热腾腾香喷喷的,寓意又好。”   “对呀!朕怎么没有想到呢?”皇帝陛下一拍手,当即决定要煮长寿面。   那御厨的确擅长做面,且陛下虽说要亲自动手,但御厨和高公公可不敢从头到尾都让陛下动手。   高公公便道:“陛下,奴才和吴御厨给您打下手,这面赶紧做好,才能赶在娘娘起身时送上去。”   皇帝陛下点点头,于是高公公和御厨立刻开始“打下手”。   吴御厨三下五除二揉好面团,在陛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拉成了一条条细细的面丝,高公公在灶上架好了煮面的汤锅,将早已准备好的调料一一摆到陛下面前,让陛下先放进去。   陛下一瞧,这下厨也不难啊!高高兴兴抓起那些盛调料的碗就往锅里倒,高公公蹲在灶旁看着火。   待猪骨、葱蒜等调料在水里煮过一轮,热气混着肉香和菜香熏了陛下一脸后,吴御厨捧过来刚刚拉细的面条,道:“陛下,将这个下进去,煮开就成了。”   皇帝陛下将这细如龙须的面条倒进去,又在吴御厨的指点下用长筷子搅动片刻,而后盖上了锅盖。   吴御厨恭恭敬敬道:“陛下,等这水再一次煮开,面就能出锅。”   从头到尾,手都没有沾过一滴水的皇帝陛下点点头,他鼻子嗅着从那锅盖里渗出来的香气,心里有些自豪地想着:在下厨上,爱妃还是逊色朕一筹啊!   但回忆起爱妃做的那些饭菜,皇帝陛下摇摇头,心道:不,爱妃是逊色朕千万筹啊!   正当皇帝陛下盯着煮面的锅看时,外头忽然传来宫人慌乱的声音,“陛下,娘娘被魇住了。”   什么?爱妃做噩梦了?   皇帝陛下叫高公公盯着那锅面,自己脚步匆匆回了寝殿。他刚刚转过内间的屏风,就见爱妃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楚楚可怜地朝着他望过来。   皇帝陛下心中顿时涌起了无限的怜惜之情,忙坐在床边安抚地摸了摸爱妃的小脸,又摸了摸爱妃的肚子,先把一大一小都安慰了一遍,才道:“爱妃别怕,做噩梦而已。”   姚燕燕瞥了一下他干干净净的手指,以为陛下还没开始做,心里松了口气,也是,蛋糕哪里是这么好做的?这么短的时间,估计陛下连面粉都没倒出来呢!   她于是放了心,双手却揽住了陛下的腰腹,不让他离开自己半步,骄里娇气道:“臣妾醒来却没看见陛下,还以为陛下离开了,臣妾难过。”   皇帝陛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朕只是去更衣而已,不会离开爱妃的。”   姚燕燕在陛下怀里抬起头,一对桃花眼里泛着水雾,令人怜惜不已,她说道:“陛下,臣妾刚才梦见您在厨房里遇到了危险,臣妾吓坏了,您答应臣妾,以后都不要进厨房好不好?”   皇帝陛下安慰道:“爱妃,那只是梦而已。朕有一次还梦见爱妃变成一只丑陋的大虫将朕吃了呢,那只是梦而已不必当真。”   姚燕燕:……   陛下你好可恶,梦见我变成大虫也就罢了,居然还是丑陋的大虫!   她索性撒起了泼,“不管不管,臣妾就是不要陛下去厨房,陛下以后都不要去!”不去厨房,就做不了蛋糕了吧!   姚燕燕现在无比后悔当初自己让陛下做蛋糕的提议。   皇帝陛下面对在自己怀里撒泼打滚的爱妃,一边要护着她不要滚下床去,一边要揽紧她不要动得太厉害伤到肚子,顿时有点左支右绌的,为难道:“可是……可是朕还要给爱妃做吃的。”   姚燕燕立刻停止撒泼,握住陛下的手深情道:“陛下,您这双手是批阅奏折指点江山的手,怎么能下厨呢?臣妾心疼呀!”   皇帝陛下见爱妃心疼的模样,内心的怜爱更浓,也握住爱妃的手深情道:“在爱妃面前,朕就是一个寻常男子,莫说只是给爱妃下厨,便是给爱妃洗衣服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姚燕燕:……   陛下您怎么还没有放弃下厨的打算呢?姚燕燕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憋屈感。好在陛下最近事务繁忙,等拖过今晚,陛下肯定就能忘了。   正当姚燕燕打算缠着陛下睡觉时,高公公忽然出现,喜气洋洋地对陛下道:“陛下,已经出锅了,是这就端过来还是……”   皇帝陛下立刻道:“赶紧端上来。”说罢,他笑盈盈的看向爱妃,“爱妃,朕可是亲手给你准备了吃食,你可一定要吃完,那可是朕的一片心意。”   姚燕燕没想到陛下竟然做的这么快!听着那和自己幻想中相差无几的话,只觉得眼前一片发黑。   现在装睡还来得及吗? 第108章   姚燕燕见皇帝陛下起身, 亲自去拉屋内那张楠木八仙桌, 一副要把桌子拉到床边, 让她坐在床边吃蛋糕的样子,眼珠子转了一转, 开始悄悄往后退。谁料她才刚要卷进被子里,就被陛下发现了。   他回头,见爱妃抓着被子要将自己卷起来, 诧异道:“爱妃?你怎么回去了?东西都要端上来了。”   姚燕燕咽了下口水,说道:“陛下,臣妾现在怀宝宝了啊, 臣妾听太医说,怀孕以后不能乱吃东西的!”   皇帝陛下笑道:“爱妃不必担心, 朕都问过太医了, 御厨帮忙准备的那些食材, 爱妃都是可以吃的。”   姚燕燕:……   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流氓地躺在床上, 对陛下道:“陛下, 臣妾困了,臣妾想睡觉, 臣妾明日再吃吧!”明日趁陛下去上早朝, 她就将那东西倒了。   皇帝陛下有些犹豫道:“可明日就凉了, 凉了就不好吃了。”   姚燕燕坐起身来,笑得一脸温柔,道:“陛下, 凉了也没关系,臣妾可以热一热再吃,陛下的心意臣妾绝对不会浪费的!”啊啊啊姚燕燕你真是个虚伪的女人。   皇帝陛下可不知道爱妃正在心里自我吐槽,他看着爱妃这副温柔缱绻的模样,听着爱妃的深情的话语,蓦地想起爱妃曾精心为他准备了三菜一汤,而他却残忍倒掉的事情,心里顿时愧疚起来。   陛下不专注演戏的时候,在姚燕燕面前还真的是心里想什么,面上就写什么。   她瞧见陛下面上的愧疚,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陛下为什么突然觉得愧疚,难道……真的是黑暗料理!   天呐,陛下怎么能如此残忍,我还怀着宝宝呢!   姚燕燕心里觉得陛下不是这种人,但是陛下为什么愧疚?姚燕燕脑子转了一圈,将近来陛下所有行为都分析了个遍,却还是找不到原因。   完了完了,都说一孕傻三年,难道本宫这就傻了吗?   就在姚燕燕纠结的这会儿功夫,高公公手脚利索地将东西端了进来。姚燕燕抬眼一看,就见高公公手里的托盘中,放着一只被盖住的大瓷碗。有一缕热气幽幽从盖子上的小孔上钻出,仿佛是一道魔咒,要飘过来绞住她的胃!   姚燕燕看了眼端着瓷碗的笑成朵菊花的高公公,再看一眼陛下笑容满面的样子,害怕地往后缩了一下,觉得自己仿佛在做一个非常荒诞的梦。   皇帝陛下将八仙桌拉到床边,让爱妃坐在床边吃,不用挪位子,然后走过去,将高公公手里的瓷碗接过来,摆在姚燕燕的面前。   姚燕燕看这架势,自己是非吃不可了,顿时觉得人生一片黯淡。   皇帝陛下却没有注意到爱妃面上神情,他此刻还沉浸在愧疚中,但是又对自己的“手艺”充满自信。将瓷碗摆在爱妃面前后,就一把掀开了盖子。   闭着眼睛的姚燕燕蓦地被一股浓郁的面香扑了满脸。   嗯嗯嗯?   姚燕燕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那碗里的,不是想象中乌漆嘛黑的蛋糕,而是……一碗飘着葱花和肉片的面条。   这碗面显然做得不错,面条根根细如龙须,拳头大的一团卧在碗里,烛光下泛着勾人食欲的淡黄色,上面还摆了几片棕红色的薄肉片,几粒葱花点缀在旁,看着明明是比较清淡的,但是竟然有一股诱人的喷香,只是瞧一眼,姚燕燕就知道这碗面绝对不可能难吃。   她睁大了眼睛,侧头去看陛下,表情又是惊讶又是狐疑,“陛下,这真是你做的?”   皇帝陛下见爱妃怀疑,颇为自傲地哼了声,“朕还不屑作假。”   说得也是,这种东西根本没必要弄虚作假啊!姚燕燕有些不信邪地拿起筷子卷了几根面,一口咬下去,脸上的怀疑顿时消散,变作了满满的幸福。   这面条看着细,却韧性十足,一口咬下去竟然感觉微微有些弹牙,和面时用的应当不是清水,因为面条的滋味半点都不寡淡,咬开时竟然有浓浓的肉香,却半点不觉得腻,姚燕燕分辨不出来和在面里的是什么肉,但是这并不妨碍她觉得这碗面不同凡响。   她吸溜吃了两大口,才想起来坐在旁边的陛下,不由侧头惊叹地看着他,“陛下,臣妾没有想到您在厨艺上的天分竟然这么高,第一次就能把面条做得这么好吃!陛下,来快尝一口!”说着,就用筷子卷起几根,喂给陛下。   皇帝陛下自己做的还没尝的,他一口吃下去,也被自己的厨艺惊到了。   这个瓷碗虽然大,但里头的面条并没有多少,夫妻俩一人三口就没了,好在高公公机灵,见状立刻将锅里剩下的都盛出来。   夫妻俩吃了个大饱,拉着手在寝殿里来回走路消食。   两人还是第一次半夜吃夜宵吃得这么饱,姚燕燕有些担心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对着自家男人道:“陛下,吃太饱了会不会压到宝宝啊?”刚才吃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现在一回想,姚燕燕就有点害怕了。   皇帝陛下看了一眼她平坦的腹部,道:“应当不会,现在宝宝月份还小,等以后月份大了,每顿就不能吃太多了。”这个陛下可是问过太医的。   姚燕燕点点头,看着烛光下的陛下,想着陛下特意半夜爬起来,赶在天明之前让她吃下那碗长寿面,心里就有说不出的甜蜜,她搂住陛下的腰,踮脚在他脖颈处蹭了蹭,欢喜道:“臣妾没想到陛下厨艺这么好!”   皇帝陛下哈哈一笑,“那是自然。”不过笑着笑着,他面上又显出了几分愧疚,犹豫再三,还是道:“爱妃,朕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   姚燕燕松开,疑惑地看着陛下。   皇帝陛下抿了抿唇,还是说了出来,“就是年前,你给朕做了三菜一汤,朕……朕将你支开,然后把那三道菜给倒了。”他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脸也红了,更不敢去看爱妃。   发觉爱妃久久没有说话,皇帝陛下一急,连忙道:“朕错了!朕以后再也不敢了!朕以后每天都下厨给你做饭烧菜好不好?”   姚燕燕原本一直绷着脸做出严肃状,听到陛下说以后再也不敢时,她还以为陛下会说“爱妃,以后你做的饭菜朕一定全都吃下去”,然而陛下竟然半点不提这回事,而是承诺以后每天给她做饭。看来陛下心里的阴影是真的很重啊!   一想到这个,再看看陛下着急的模样,姚燕燕忍不住笑出声来。   皇帝陛下原以为爱妃会难过会生气,却没想到爱妃居然笑了,还笑得眉眼弯弯,是那种开心的笑,而不是怒极反笑,更不是冷笑,顿时愣住了。   姚燕燕见他呆呆的,像只蠢萌的小动物,忍不住笑弯了肚子。   皇帝陛下看着她,见她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也跟着笑了出来。   寝殿中一时只剩下一男一女的“哈哈”声,候在外边的高公公小心地往那里瞥了一眼,隐约瞧见陛下与皇贵妃抱在一处,顿时缩回了视线,不敢再看。   姚燕燕笑够了就抱住陛下,抬头去看他,却见陛下身体僵住,明显是又开始紧张了,便弯着眉眼道:“傻陛下,那件事我早就知道了!”陛下竟然是因为这个才愧疚,早知道她刚才就不用提心吊胆了。   皇帝陛下一愣,有些不敢相信。   姚燕燕看他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就这么看着她,觉得可爱得不得了,忍不住抱着他的脖子香了一口,才道:“陛下当时突然叫我去拿披风,打量我看不出来呢,我就在屏风后偷看了,然后就瞧见陛下把菜都倒进了花瓶里。”   哼哼,陛下真是讨厌,觉得难吃就直说呀,我又不会逼着他吃下去,居然倒掉了,还骗人!真坏!   原来爱妃那天真的看到了!皇帝陛下回想起自己当时的作为,脸上就臊得慌,对上爱妃清澈的目光时,更是恨不得挖个洞就此钻进去。不过他既然敢说出来,自然也是做好了准备的,不可能真的当个鸵鸟缩起来。   于是他直直看着姚燕燕,目光赤城道:“爱妃,你想怎么惩罚朕都行,朕都接着,只要你不在心里生闷气就好。”   姚燕燕摇摇头,“臣妾怎么会生陛下的气,就算有气,也早就没了。”而且她当时也惩罚过陛下了,只是陛下不知道而已。   她踮起脚尖去亲陛下的脸颊,笑盈盈道:“陛下,臣妾永远不会生陛下的气,就算生气,那也是臣妾跟陛下闹着玩呢,因为臣妾想跟陛下撒娇呀~~”说着,还抓住陛下手摇了摇。   烛光下,可爱得让人恨不得抱起来狠狠亲上一口。皇帝陛下呆呆地看着她,片刻后将人揽在怀里,呜咽道:“爱妃,你对朕太好了。”   “嘘!”姚燕燕忽然道:“陛下你小声点,宝宝听着呢!”   皇帝陛下吓了一跳,赶紧擦了擦眼睛,又看了一眼爱妃的肚子,大大松了口气。   姚燕燕捂着嘴偷笑,就听陛下道:“爱妃,你以后多跟宝宝说说,朕是因为刚才下厨,被大蒜熏了眼睛,朕才没有哭呢!”   “好好好。”姚燕燕连连点头,她看陛下这样子,忍不住想要踮起脚尖去亲他的鼻子,却发现够不着,她摇着陛下的胳膊道:“陛下,现在就咱们两个人,你就不要穿增高鞋了,臣妾都亲不到你鼻子了。”陛下好讨厌,明明知道人家矮,还要穿那么高的鞋,亲起来多费劲啊!   皇帝陛下一愣,“朕没有穿增高鞋啊!”怕爱妃不信,他还脱下鞋子给她看了。   “诶?陛下长高了?”   两人面面相觑,激动地跑去了当初刻下划痕的那根柱子边,她让陛下站好,自己往小凳子上一站,发现陛下果然长高了,比当初刻下的地方少说高了两寸!   “朕真高了!怪不得这些天觉得袖子有点短了呢!”皇帝陛下转过头盯着那两道划痕,心中瞬间充满了感动,他小心地把爱妃从凳子上抱下来,兴奋道:“宝宝一定是朕的福星!有了宝宝后,朕都长高了!”   姚燕燕今天晚上笑得脸都要疼了。见陛下兴奋得两眼发光,她握拳鼓励道:“陛下加油,争取早日超过陈统领!”   皇帝陛下很是自信,“那是自然,陈统领都快三十了,朕不信他还能长!朕弱冠之前就能追上他!”到时候看陈统领还敢不敢在爱妃面前炫耀他的个子和肌肉。   皇帝陛下正要再跟爱妃说一下他的锻炼计划,高公公忽然提醒道:“陛下,该上早朝了。”   陛下一脸震惊,“这么快?朕还没睡觉呢!” 第109章   尽管皇帝陛下不敢相信, 但是下一刻, 晨鼓被敲响的动静还是从外头远远传了进来。   折腾了一夜仍然精神奕奕的皇帝陛下, 仿佛在这一刻突然感觉到了困意,眼皮耷拉了下来, 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   姚燕燕也没想到时间会过得这么快,看着陛下强打着精神用冷水洗漱的样子,感到有些心疼, 犹豫了片刻后,她对陛下道:“要不,将早朝时间延后, 陛下先躺下去歇一会儿?”   要换做以前,陛下听了这话, 肯定兴奋得立马扑上床了。然而现在……他摇了摇头, 用冷水拍了拍脸, 恢复点精神后才道:“不能让朝臣久等。”   姚燕燕一愣。她看着陛下换上朝服后挺得笔直的脊背,之前那一点微妙的感觉终于落到了实处, 陛下是真的不一样了啊!尽管他和她在一起时, 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幼稚单纯,可是一遇到正事, 就变成了一位可以依靠、可以信赖的君主。   她的目光渐渐柔软起来, 对他道:“陛下下了早朝, 就歇一会儿,休息好了,才有精力处理政务。”   皇帝点头, 摸了摸她的头发,转身离开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已过去了两个月。   天气一日比一日地热,一名推着板车的老汉正坐在路边的凉亭里,摘下头顶的草帽一下又一下给自己扇着风,他只穿着件灰色的麻布短衫,汗水已经浸湿了衣裳,染得衣裳的颜色都深了几分。在凉亭下面,停着他的板车,上面放着一捆柴禾和一堆干草,看着就是个寻常的老汉,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断断续续有人从凉亭前的那条大道上经过,有挑着担子赶路的,有牵着驴子送货的,有骑着马车出行的……偶尔有人会瞥一眼那凉亭,却也只是想着去那儿歇歇脚,并没有多少人对这老汉投以过多的注视。   也不知过去多久,在太阳快升到日中天时,一名赶着驴车的小贩似乎被晒得受不住了,拉着驴子快步从大道上下来,来到这被几棵大树荫蔽的凉亭。   “呼呼,这里果真凉快,老哥在这儿坐了多久了?”   那名扇着草帽的老汉笑道:“也没有多久,约莫三刻吧!”他看了一眼那年轻小贩推着的车,目光在那板车扶手上一个小小印记上瞥了一眼,便笑着问道:“这位小兄弟,做的什么大买卖?”   那小贩在老汉对面坐下,闻言嘿嘿笑道:“大买卖谈不上,只不过是卖些布料香粉,挣口吃饭钱罢了。”   老汉闻言,目光一亮,笑道:“我家有个侄女要出嫁了,托我出来给她买些时兴的布料香粉,进城实在太远了,我看老弟你就卖给我吧!咱俩都轻省。”   那小贩连忙恭喜了两句,而后问道:“不知老哥那侄女要嫁去哪儿啊?”   老汉目光一闪,笑道:“陈国。”   “陈国?”小贩闻言,明显有些迟疑起来。   老汉伸手比了个“二”,道:“加两成?要是这次成了,以后老哥我就只找小弟你进货?你看成不成?”   也许是被“两成”这个数字打动,小贩目光闪了闪,咬牙点头,“成!”   随着日头渐渐高升,经过这条大道的人越发少了。小贩安抚了下那驴子,便牵着车走到几棵大树后,借着林木的掩映,将盖在上面的一层破布掀开,露出下头几口糙木箱子。   此时,阳光透过枝叶,斑斑驳驳投在那两口糙木箱子上。   那小贩将第一口箱子打开,老汉连忙抬眼看去,却觉得好似有无数光华从箱子里透出,耀眼非常。他眯了眯眼睛,再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是布料上被阳光映照出来的光华。   小贩左右看了一眼,见附近没人,才用身子挡着,而后从那箱子里拎起一小段红色布料给他看。   老汉见这红色丝绸在阳光下光华潋滟,看得眼都直了。他曾经在那些贵人出行时见过她们身着蚕丝绸的模样,当时只觉得绚丽非常,如今在近处细看,才知晓这蚕丝绸绝非凡物。这样的丝绸,无须再刺绣,直接裁成衣裳亦华美非凡。若是将之带到陈国,不知道能翻几倍利。想到那巨大的利润,老汉的呼吸都粗重了许多。   小贩接着又打开了了另一口箱子,这口箱子要小上一些,里头装了不少巴掌大的方形小盒子,他打开其中一只盒子给老汉看了,正是全套胭脂水粉并香膏,这里头的东西可比市面上最贵的那种还要精细,每一只小瓷罐都画了不同的图案,但是中央都有个小小的“周”字。   老汉呼吸更重了些,“这就是周氏的美人香?”美人香是两个月前突然出现在大齐京都的东西,据说是后宫中一位姓周的妃嫔所造,短短半个月内,就风靡满京,除了京都外,流通到其他地方的美人香并不多,但价格大多十分昂贵,老汉没有想到这小贩手里竟然屯了这么多美人香!这可是比蚕丝绸还要贵重的东西。   稍倾,他神色间露出几分怀疑来,“你这东西……来路正不正?”   那小贩嗤了一声,“老哥你是从其他地方打听到我这儿来的吧!既然敢做这种生意,我上头自然是有人的!这可是宫廷出产,来路正不正你还不知道?”   那老汉这才放心下来,说道:“你那儿还有多少货?我全都吃下了。”   小贩这才露出笑脸来,两人谈成了一笔生意,换了车,便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那年纪轻的小贩推着板车,沿着那条新修好不久的大道入了城,等待进城时,他听见排在他后头的一对父子正在唠嗑。   “前头我说这条路可以走,爹你还不信?”   那老头道:“爹这不是没想到吗?从来没有听说过平头百姓也可以走官道的。”说着说着,他感叹一声,“这条路是真的好的,又宽敞又平坦,还不用害怕会跳出来盗贼,自从有了这条路,咱们村里的货儿再也不用卖给那些走商了,自己背进城卖,能多赚不少钱呐!以前哪里想得到能有这样的好日子过啊!”   那小贩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对父子身上背着两只药篓,里头虽然包得严严实实,但是以他的嗅觉,还是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药草香味。   原来这两人是药农。   小贩回过头,等着进城时忽然想起,这附近的确有个药村,村里人有祖祖辈辈传下来种植药材的手艺,有不少药材拿到外面能卖出好价,却因为山村地势复杂,出行不易,只能贱价卖给那些进山选货的商人。肥了那些药商的口袋,而这些有手艺的农人,家中却一贫如洗。   但巧的是,他们那座山村,刚好就在朝廷要修建的大道附近。村里人听说村外要修大道,全村咬牙出钱出力,挖出了一条连通村外大道的路,村里人这才见识了世面,这才知道原先的药材都是贱卖了。   听到后头那对父子在赞扬陛下下令修的那条道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小贩微微一笑,机会虽然难得,但也是这药村的人有远见,花了大力挖出道路,要不然外头修再多的路也是白搭。   他想起了往日里先生的教导,心道:虽然陛下下令铺路修桥,减免赋税,但也要下头这些百姓有心向上才行啊!想起隔壁县城的反例,小贩抿了下唇,脸上倒是显出几分稚气来,他推着板车入了城。   城门上方刻着两个字——芜城。   这里,正是大齐国的边关。   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齐国的边关并不是黄沙漫天的苦寒之地,但要说繁华,自然是远远比不上内地的。   小贩推着板车进了城,脚步匆匆地拐进了城南一间客栈内的后门处。   他屈指在门上有规律地敲了两下,木门便被打开,一个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开了门,见到他,立刻喜道:“封二,办成了?”   这名小贩,正是封二。他点点头,推着板车进了门。   一个月以前,他就被送到边城,暗地里做走私丝绸香粉的买卖。这种丝绸香粉,是专供贵族的奢靡之物,送去陈国赚他们的钱,再将这些钱用在练兵上,再好不过。至于为什么要暗地里卖而不是光明正大地开通商路,封二还不明白其中缘由。   经过那几个月好吃好喝的调养和训练,暗部的那些孩子个子蹭蹭蹭拔高,像封二这样,虽然还不到十二岁的,但看着已经有十四五岁那么大了,这个年纪,机警些的已经能办好多事,却又因为年纪不大身体还单薄的缘故,不大会引起别人的警惕。跟着封二一起被送到边关的,还有好几个年纪更小的孩子,他们从小就在市井里混,本身就很懂得看人脸色,比寻常孩子更机灵更早熟,在经过训练后,用于打探消息再合适不过了,年纪更大些只会引人防备。   封二进了门,便问道:“师父今天有来吗?”他口中的师父正是教导他们武艺的葛修武,一个月前,葛修武被封四品宣威将军,被派到芜城驻守边关。   放他进来的孩子道:“来了又走了,不过师父说了,要将这个月的盈利整理成账目送到京城去,说宫里要查。”   ******   大齐,飞鸾宫。   姚燕燕原本平坦的小腹已经微微鼓了起来。   这一日,她坐在寝殿中的一扇圆窗下,正微微低头查看桌子上的账册。   已经是七月了,天气越发炎热起来,园子里贵重的花草都被宫人搬到了廊庑下,日日有人细心浇灌,又没有烈日暴晒,倒显得十分精神,姚燕燕从圆窗这里抬头望去,刚好能看见姹紫嫣红的一片,叫人赏心悦目。   兰梦诗进来行了个礼,才将一只插着鲜花的小花瓶摆在圆窗边,笑着对姚燕燕道:“娘娘,周修仪和顾昭容求见。”   青壶正站在姚燕燕身边打扇,闻言便笑道:“娘娘,周修仪和顾昭容这些日子难得来一趟,想来是又有好消息了!”   姚燕燕点头,立刻有侍女去请那二人进来。   姚燕燕摆摆手,免去二人行礼,就听周修仪喜气洋洋道:“娘娘,这个月儿京城店铺里的香膏脂粉又卖出去不少,足足赚了两万两呢!这是账册!”说着就将一本账册捧了上来。   姚燕燕有些惊讶。自从生辰宴上秀过一场后,京城里就开了好几家周氏脂粉铺,美人香只是其中一种。价钱卖得高,买的人却络绎不绝。这两万两只是京城中那几家铺面的进项,至于其他地方的盈利,姚燕燕还没看完账册。   周修仪交完账册后,又说道:“这些时日,又有几位姐妹说要拜我为师,现在正跟妾身学调香呢!”因为周修仪嘴皮子厉害,又一心想着出去闯荡,姚燕燕干脆让她隐瞒身份去外面当老板娘了。周修仪在外面果然混的如鱼得水,每次回来,精神面貌仿佛都有变化,现在瞧着越发明媚大气,跟原来相比变了不少。   周修仪的这一番改变,自然被宫里其他嫔妃看在眼里,陆陆续续就有人站了出来,但是这些人原本都有些怯懦,能站出来已经鼓足了极大勇气了,于是姚燕燕在问过周修仪后,就让那几个率先站出来的跟着周修仪学习做胭脂调香粉,毕竟周修仪现在管着那几家铺面,自然没有那么多精力亲自制作香粉。   如今周修仪以师父自居,每每提到那几个徒弟,都是又嫌弃又开心,后宫有了这些人做榜样,伤春悲秋的少了,掐架争艳的也没了,可是和谐了不少。   待周修仪噼里啪啦说完这个月在外头的收获后,顾昭容才缓缓抬头,目光坚定道:“娘娘,我想去边关。”   姚燕燕:诶诶诶? 第110章 (捉虫)   姚燕燕惊讶地看着坐在面前的顾昭容, 完全没有想到一向显得斯文内向的顾昭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请求。但是看顾昭容目光坚定的样子, 又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姚燕燕想了想, 问道:“为什么呢?”   顾昭容这个决定也是考虑了好些天。这可以说是她有生以来最大胆的决定了,因此她说出口后, 心里不由起了几分忐忑,但是想到这些日子经历的一切,想到她唯一一次陪着周修仪出宫时, 看见周修仪在人群中谈笑风生的模样,顾昭容微微有些动摇的决心,又坚定了下来。   她开口, 虽然语速慢,但是条理十分清晰地将这些理由一一说了出来, “其一, 桑园如今已运作成熟, 无论有没有我,都一样。”   这桑园她也照看了好几个月了, 此时说起离开, 心里头有些不舍,却并没有遗憾。她接着道:“第二, 其实我最喜欢的, 还是下厨, 最喜欢看到的,还是别人品尝到饭菜时幸福的样子,娘娘, 我想开饭馆,我想继续下厨烧菜,我想收徒弟,我想像周姐姐一样,堂堂正正地走在外面,而不是永远留在这深宫里。”   姚燕燕曾经劝顾昭容离开皇宫,去开饭馆去嫁人去做什么都行,当时顾昭容哭着离开了,姚燕燕被顾昭容给吓到了,从那儿以后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事儿,她原本以为,要顾昭容转变观念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最起码要等个一年半载的,却没想到,这才过了几个月,顾昭容就觉醒了!   姚燕燕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喜悦。她觉得顾昭容这样很好,一个人应当为了自己理想与志向活着,而不是囿于世俗的枷锁却不敢反抗。她问道:“你能这样想真的很好!可为什么是边关呢?那个地方离你的家乡很远,况且也并不繁华。”   也许是因为被姚贵妃眼中的欣赏鼓励到了,顾昭容心下安定,说起话来越发从容,“第三个原因,其实也跟娘娘有关。”   姚燕燕:“我?”   顾昭容点头。她说道:“娘娘可还记得,半个月前,您与妾身在御花园中纳凉,说起过在边关开客栈的事。当时娘娘说,陛下在全国各地都开了客栈或是茶楼酒馆,为的就是收集消息打探情报,顺带还能监督地方官员。”   姚燕燕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儿。因为跟顾昭容说起这个事儿的前一天晚上,陛下正在床上和她烦恼,说这年头生意不太好做,开的客栈酒楼大多赔本了,还是白侍郎提了些建议,才慢慢有了盈利,不过边关刚开起来那家客栈,看起来生意很惨淡,他想要改成酒楼饭馆之类的,但又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姚燕燕会给跟顾昭容说,一是因为顾昭容跟着她好久了,又帮她打理桑园,还天天给她和陛下做好吃的,已经算是她的亲信了;二是顾昭容性子温柔内向,平时从不会与人多说话,跟在她身边后,嘴巴也越来越严实,是个可以倾吐烦恼的对象。   只是她没想到,顾昭容会一直记到今天,还做出了前往边关的打算。   寝殿当中摆了去暑的冰盆,就放在距离姚燕燕七步远的地方,有侍女拿扇子从那里轻轻扇来凉风。一室的清凉与安宁中,顾昭容继续说道:“妾身是想着,既然陛下想将客栈改成酒楼,又找不到打理的人选的话,妾身愿意一试。”她目光直视着姚燕燕,眼神是少有的坚定,“妾身既然有一手厨艺,那将酒楼的生意带起来应该不难。边关将士辛苦,妾身还能做些好吃的犒劳一二。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将分店开到陈国去。”   听了这话,姚燕燕是真的目瞪口呆了,她没有想到顾昭容还有这样远大的志向呢,不仅要将酒楼的生意做起来,还要把分店开到陈国去!不过凭顾昭容的手艺,还真有可能啊!毕竟在食客的眼里,什么国籍啊种族啊都是浮云,好吃最重要!   虽然心中已经替顾昭容答应了,但是这事儿还得和陛下商量商量,于是姚燕燕让顾昭容先回去,自己则乘上步辇去了御书房。   此时御书房内一片闷热,皇帝陛下脱了外袍,虽然热得额头微微冒汗,但他面上却没有多少烦躁,而是坐得笔直,提笔的姿势也分外端正。   屋子里的两盆冰都已经化了,站在陛下身后扇风的两名宫人也热得汗流浃背。高公公抬起袖子擦了把汗,小心翼翼道:“陛下,冰盆又化了,可要令人再换两盆?”   咦?化得这么快?皇帝陛下抬眼看去,就见那冰盆里哪里还有冰啊,就剩下水了。   他摆摆手,道:“还是节俭着用吧!你们热了就出去凉快凉快,不用待在这里。”要不是时不时就有大臣进来议事,他早就把上衣扒光,然后把御书房搬到御花园去了。   “诺。”几名宫人赶紧谢恩,跟着就退了出去。高公公年纪大了,更受不得热,不过他并没有忘记自个儿的职责,出去之前想着,待会儿换几个人来服侍陛下,多轮几趟,让每个人都能松泛一会儿。   这御书房里实在是太热了。宫中每个地方该供应的冰盆都是有数的,格外受宠的妃嫔每日能多分两盆,但高公公还是第一回 见到皇帝从自己份例里扣冰盆给贵妃用的。按理说,陛下要用多少冰都可以,不过宫里这么多人,今年又进了那么多妃嫔,冰库里存下来的冰总是不够用,还得从宫外买一些。   高公公对陛下这种宁肯自己受罪也不肯多掏一分钱去买冰的意志感到无比震撼,出门时还在琢磨这件事,谁料刚刚踏出御书房,就跟皇贵妃的仪仗碰上了。   这天气实在是热,姚燕燕还是坐着让人抬的呢,一路过来都汗湿了衣领,她赶紧下了步辇,想要进陛下的御书房凉快凉快,谁知道里头竟也不比外头凉快,她疑惑地往里头走了几步,才发现冰盆都化了。   姚燕燕见状不高兴道:“下面人怎么这般不尽心,连冰盆化了都没换。”没瞧见陛下热得连头发都有些湿了吗?   皇帝陛下听了这话,才发现爱妃来了,他抹了抹头上的汗,故作惊讶道:“原来冰盆一直都没换?那些奴才真是不尽心,爱妃别气,朕这就让人换了。”高公公听了这话,赶紧叫人换上两盆新的。   姚燕燕心疼地擦去他额头上的汗,“陛下你热成这样都没发现吗?太可怜了。”   皇帝陛下眼睛还是亮晶晶的,闻言笑道:“哪里可怜了?朕可不像你一样受不得热。”   冰盆换上来后,他叫人不要将冰盆摆得太近,便拉着爱妃在软塌上坐下,“这天儿这么热,怎么还亲自来御书房,把你给热坏了可怎么办?”   姚燕燕笑道:“臣妾又不是冰块,还能热化了不成?况且,陛下你自己都不让臣妾离冰盆太近,还好意思说臣妾?”   皇帝陛下捏了捏她耳朵,道:“哪里是朕的错?还不是太医说怀孕了不能离冰盆太近。”他看了一眼爱妃微微鼓起的肚子,叹道:“怎么要怀那么久呢,朕要能帮你怀一半该多好?”   姚燕燕摸摸肚子,笑道:“还好,宝宝不折腾人,臣妾现在吃嘛嘛香,比上个月更好了。”   “那就好。”皇帝陛下十足欣慰,觉得自家宝宝就是乖巧,驸马他们家的完全不能与自家宝宝相提并论。   当初因为凤阳比姚燕燕早一个月怀孕,夫妻俩还特意找过凤阳,原本想将人弄进宫当个参考,谁料凤阳那边孕吐吐得厉害,进宫时整个人都瘦了两圈,且看她眼下青黑的模样,夜间也睡得不好,一起用膳时,桌上摆了道清蒸鱼,凤阳都没吃呢,只是闻了个味儿,就吐得昏天暗地。   夫妻俩当时看着凤阳的惨状,吓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两人提心吊胆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结果啥事没有,宝宝与姚燕燕相安无事,要不是姚燕燕现在会有些嗜睡,又比以前爱吃点酸甜的东西,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没有怀孕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姚燕燕便将顾昭容那事给说了。   “只是边关那个地方……”皇帝陛下摇摇头,道:“顾昭容看起来又弱又胆小,万一刺探情报的时候给人抓了怎么办?”先不提泄露机密的事儿,就是顾昭容那小身板也不够人家折磨的。   姚燕燕道:“陛下您想多了,顾昭容过去那边,就是下厨带徒弟撑起酒楼生意的,刺探情报的事情不是有暗部的人吗?她只负责厨房的事儿便好,万一出了什么事,也有护卫立刻将她带走,况且,酒楼是开在芜城里的,咱们的地盘,还怕有人对顾昭容不利吗?就算有那起子小人看中了顾昭容的美貌,也还有葛将军他们在呢,委屈不了顾昭容。”   至于顾昭容说的将分店开到陈国去的伟大志向,姚燕燕觉得,就算能实现,那也得有个一年半载了,到了那个时候,顾昭容手下的徒弟都能学个六七成了,哪里用得着顾昭容亲自跑去陈国?   皇帝陛下起先还以为顾昭容异想天开到要亲自去刺探情报,闻言松了口气,点头道:“那好办,朕让人给顾昭容安排个吴国人的身份。”到时候分店开出去了,就算陈国人起疑,那锅也是吴国的,他们齐国打死不承认。   两人商量定了,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只等过几日安排顾昭容前往边关。只是对于顾昭容走后就再也吃不了美味这点有些可惜。   皇帝陛下道:“过两日就是殿试了,爱妃到时候可得帮朕把把关。”   诶?殿试?姚燕燕疑惑地看着陛下。就见陛下凑过来,在她耳边嘀嘀咕咕了几句。   姚燕燕听着听着,眼睛一亮,点点头道:“陛下,你这可是开创先河啊!不过……”想到那些朝臣中的固执派,姚燕燕迟疑道:“群臣不会反对吗?”   皇帝陛下哼了声,“他们反对也没用,朕才是皇帝。”   姚燕燕竖起拇指,“陛下霸气!”   皇帝陛下道:“他们现在虽然已经同意了,但是朕知道,他们一定在心里骂朕,不过没关系,朕相信,是非功过,史书自有定论。”   姚燕燕觉得自从她怀孕以后,陛下变得越来越勤奋,也越来越有魄力了,不由道:“陛下您真棒,臣妾发现自己越来越敬仰您了。”   皇帝陛下轻轻咳了声,心中却道:要是史官敢在书上写一句朕与爱妃的不是,朕就撤了他,再找给听话的史官好好写!   两日后,考过会试的贡士们怀着或是激动、或是期待、或是紧张的心情入了宫,等待最后一场殿试,却发现,宫人并没有直接带着他们前往参加殿试的地方,而是将他们带到一处极大的园子里,交代他们在此随意歇息,便离开了。   贡士们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到评论有宝宝说顾昭容喜欢葛修武,要顾昭容真对葛修武一见钟情就好了,她去了边关两人直接he了,我就能一下子解决两个单身狗了!然而要是这样,顾昭容就崩人设了。所以还是慢慢来吧!不过顾昭容和葛修武的事不会详写,几段话带过就得了。番外写不写看灵感。 第111章   李数也是这过千军斩万将, 有幸入得殿试的贡士之一。   他环视着这片暂供他们休憩的园子, 心中闪过些许疑惑。   他们入宫时是寅时末, 正是长夜散去,天光将亮之时, 一共一百三十二人的贡士队伍,跟随着领路的宫人踏入宫门,循规蹈矩目视前方, 半点地方都不敢多看。即便如此,仅仅是前面视线所及之处,也足以叫这些第一次入宫的贡士看直了眼。   他们跟着宫人在这巍峨宫阙间转来绕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一直走到卯时四刻, 却没有走进传说中举行殿试的明德殿, 而是被带进这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园子里。   此时已经日出, 大片天光洒落,将这园中亭台水榭照得金碧辉煌, 李数甚至看见不远处一处清澈小谭中, 一尾金鱼跃出水面,阳光下浑身鳞片金光闪闪, 在引起众人瞩目又噗通一下跳回了水潭中。   众贡士纷纷猜测这里是是什么地方。李数身边一名书生恍恍惚惚问道:“计深, 我们这是上了天宫么?”   李数摇头, 对那书生道:“赵兄,如果我猜得没错,这里应当是御花园。”   站在李数身边的赵永生得白皙瘦削, 眼下还有两团青黑,整个人瞧着像是套着长衫的瘦竹竿,乍一看还真有些吓人。   这赵永跟李数算是同窗好友,不过跟李数第一次参加科考不同,赵永已经落榜一次了,因此这一次便格外紧张,参加殿试前夜夜无法入眠,到得今天,走进宫里的这一路,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要不是李数中途拉了两把,这赵永在路上就要摔下几次丢人现眼了。   领路的宫人将他们带到这里后就走了,正当众人站在园子里不知所措时,两名容貌秀丽的宫女忽然拂开垂柳,出现在众人面前,行礼道:“诸位贡士请随我们来。”   众人于是被引到一处宽敞的水榭当中,那里头已经摆满了珍馐佳肴,还有两名女子在旁边抚琴助兴。   众人听见那两名宫女道:“陛下体恤诸位贡士一路考取功名的辛苦,特在此备了美酒佳肴,请诸位贡士酒饱饭足、养好精神后再前往明德殿应试。”   为了赶着进宫参加殿试,也为了避免在殿试中途做出不雅之举,众人入宫前大多只喝了两口水,连口饼子都不敢吃,现在虽是清晨,但毕竟是夏季,宫中又极大,众人这一路走过来,已是又累又乏又渴又饿,此时听见有这样的好事,不敢置信后,纷纷露出惊喜之色。   宫女道:“还请诸位入座。”   众人闻言,相互退让一番后,便纷纷在这水榭中入座。   这水榭是夏季里皇帝带着后妃消暑享乐的地方,时常会召歌舞助兴,因此地方极大,即便摆了无数桌椅来招待这一百多名贡士,也半点不显得局促。   众贡士入座后,纷纷举起筷子,开始用饭,每张桌子上摆着的菜式都是一样的,但味道极佳,叫这些从未品尝过御厨手艺的贡士们吃的连连称赞,还有数名宫女捧着果点穿梭其中,为他们添饭夹菜,众人被伺候的飘飘然,几乎忘了今日是来参加殿试的,有的甚至附庸风雅地做了几首诗。   还有几人为不能在柱子或者桌面上题诗感到分外遗憾。   不过在这些人里,也并非都沉浸在美食当中,有不少人在吃过几口后,便矜持地停下来筷子。   这其中就包括李数和赵永。李数本就不重口腹之欲,又不想和周围人一起赋诗,吃过几口后,他的注意力就被一旁的书架吸引,起身去抽了本书出来看。   而赵永,他实在太紧张了,紧张得吃不下饭,紧张到看见李数去旁边看书后,立刻跟着起身。心道:好歹都是书,趁现在多看两本,说不定待会儿殿试能考上呢!   和他们做出同样举动的,也有不少。   赵永抽出一本书翻了两页,忽然被一片金光闪了眼睛,他仔细一看,就见这本书里夹着一片薄薄的金片,那金片约莫巴掌大、雕刻成屋舍的形状。   赵永喃喃道:“先人诚不欺我,书中竟真的有黄金屋……”   李数也在书里翻到了“黄金屋”,他将书本合上,放回书架上,听到赵永对着书本喃喃自语,低声提醒道:“这宫里的东西可不能乱动。”   赵永回一句晓得,还是摸了摸“黄金屋”过了把瘾,然后将书本塞了回去。   李数知晓赵永家境贫寒,因此并不鄙夷他这举动,反而因这真实的反应对赵永更添几分好感。   他没再看书,打算返回席上,余光却瞥见一名考生偷偷将一片“黄金屋”塞入袖中。他有心想提醒两句,就见那人竟又翻开两本书偷藏了两片“黄金屋”。李数面色微微变化了,那要脱口而出的劝诫咽了回去。   待众人吃饱饭后,忽有数名身着水袖桃花衫的舞姬穿过九曲回廊,来到水榭之中。这数名舞姬容貌秀丽,尤其是领头的那位容颜明艳,面上还带着妩媚的笑意,看得众人一阵失神,有些人甚至当场失态,连手里的杯子掉到地上都浑然不知。   李数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就和那领头的舞姬对上视线,触及对方笑得妩媚的脸庞,他面色一红,匆匆缩回视线,转头不敢再看……   这些贡士们不知道,在他们喝酒吃菜时,那些穿梭在他们周围的“宫女”每一次都是不同的面容,在他们放松戒备时,这些走过一轮的“宫女”都会将她们所看到的一切,禀报给坐在不远处高楼之上的皇帝以及在场的重臣。   “陛下,丁字七号考生在妾身添菜时偷偷摸了妾身的手。”   “陛下,甲字十六号考生偷藏了三片金子。”   “陛下,丙子十九号考生吃太多正四处找茅厕呢!”   ……   听着这些假扮成宫女的妃嫔说出的话,林宰相和封元等人神色不一。   林宰相的面色是最复杂的,为了防止作弊,这些考生在入宫时身上就挂了号牌,进入明德殿后就会按照打乱的座位入座,而批卷的考官也只能看到号牌,看不到考生的姓名。   一开始,林宰相以及翰林院的人听说陛下要将考生送进御花园考验,他们是不赞同的。自古以来,哪里有这样的先例?更何况,让后妃假扮宫女去考察那些考生的品行,简直就是胡来,没有哪一名忠正臣子能允许这种行为。   而在林宰相和翰林院的人激烈反对时,封元等人则是一副“陛下说得是”的模样,可把林宰相等人气得险些掀桌,哪里有这样的臣子?分明是佞臣!   可惜天子一意孤行,翰林院的人只能从了,而林宰相表示他绝不能与其他人同流合污。在朝堂上当面和陛下吵起来后,林宰相下了早朝后被陛下宣入御书房。   他原来以为,自己触怒了陛下,天子年少冲动,说不准要将他罢官。林宰相已经决定,若是陛下执意不听劝诫,他就在御书房里碰柱自缢,哪怕拼上这条老命,也要逼着皇帝收回这荒谬的决定,却没想到,入了御书房后,陛下竟对着他深深作揖,林宰相的满腔怒焰,顿时被这一举动给浇灭了。   而后,陛下从他幼年的经历开始谈起,每每听陛下说起他生母在后宫中遭受欺凌,他童年时如何凄凉悲苦,林宰相就心头一窒,为面前的少年天子心疼不已,最后那点怒气也都烟消云散。   随即,陛下又说起了他不愿再重复他生母时的悲剧,更不愿看到诸皇子争夺皇位时的惨状,因此决定一生只宠爱皇贵妃一人,只会立皇贵妃之子为储君,后宫中的其他女子,他不会宠幸,更不会让其他女子怀上子嗣,可这些女子何其无辜,他不能随意将之遣散出宫,让这些女子下半辈子活在流言蜚语当中,他要为这些女子找个好归宿。   因此他决定让后妃假扮宫女,一是考验那些贡士的品行,二是让后妃相看相看,若是有中意的,也可由他赐婚,光明正大脱离后妃的身份。   “朕也只是凡人,朕不是神,绝没有离散天下子女,只供朕一人淫乐的道理,这些女子,应该堂堂正正地活着,绝不是留在宫中成为朕的附庸……规矩也是人定的,从今天起,那些规矩朕就改了!”   林宰相没想到天子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看着天子赤诚的模样,终于被打动,同意了陛下在御花园中考验贡士的决定。不过虽说同意了,但林宰相对陛下这一举措的成效并不看好。   在他眼里,这些一路考进来的,都是真正有才学的,文人大多自傲,哪里会轻易被外物蛊惑?更何况……林宰相觉得,这些贡士也没有蠢到会掉入这么简单的陷阱。   然而林宰相没有想到,这些贡士不但掉进去了,有一些还当众暴露丑态,叫人只是听听,都觉得腌臜了耳朵。   皇帝陛下瞥一眼林宰相忽青忽白的脸色,心知林宰相以才学取人,却惨遭打脸,此刻正含着怒气呢!   他抿了抿唇,把想要得意大笑的念头憋了回去。   唉,可惜此处不是爱妃的飞鸾宫!   水榭中的贡士们还不知道他们中间已经有一些人注定要落榜,待那舞姬跳过一圈后,便有宫人带着他们前往明德殿,有些人吃酒吃得忘了形,醉倒在了席上走不动,丑态毕出,还是相熟的考生搀着去了明德殿。   由于去了明德殿依旧是正常的考试,许多人没想到御花园中那一场竟是考验,因此有些人名次落后,却不明白为什么落后。   而在贡士们参加殿试时,身着水袖桃花衫、扮做舞女的周修仪快步来到飞鸾宫中。 第112章   姚燕燕此刻正在飞鸾宫里跟太后研究孩子的衣裳。   太后一开始听说陛下要让妃嫔扮做宫女和舞姬去考验那群考生, 也是吓了一跳, 回过味儿来以后就要冲去御书房阻止陛下, 然而她刚刚乘坐步辇离开慈和宫,就听说姚燕燕肚子疼, 吓得把初衷都给忘了,赶紧改道来了飞鸾宫。   她刚过来,太医就走了, 说是没有大碍。太后松了口气,就想起去御书房了,却被姚燕燕拉着一块看婴儿的衣裳, 她这么一看,就把皇帝那事儿给忘了, 专心跟姚燕燕一起挑选布料。   “虽说如今宫里产出的丝绸极好, 但小皇子还是穿棉布比较好。”自从姚燕燕怀孕以后, 太后对她的事儿就格外上心,孩子才三个多月, 太后就找了好几名经验老道的稳婆送来飞鸾宫, 自己也时不时亲自来这里探望。   “不止如此,这衣裳还要洗过几遍, 晒到半旧才好……”太后慢慢回忆着自己曾经养孩子的经验, 并将这些都教给姚燕燕。   飞鸾宫里摆了几个冰盆, 青壶等人在冰盆附近举着扇子轻轻扇着,看着自家娘娘和太后坐在一起,两人间安宁美好到像是亲生母女的样子, 不由露出了真心实意的微笑。   姚燕燕听着太后的讲述,想起来太后所出的皇子因为年幼夭折,甚至连排序也没有的事,再看太后此时慈祥的模样,便把“万一孩子是闺女”这话给咽了下去。   现在想想,上辈子她和陛下做得其实有些过分了,太后就是个普通老太太,没有那么好,但也绝对没有她以前所想的那么恶毒,甚至,作为一个嫡母,她做的其实已经足够好了。   姚燕燕以前不懂,现在当了母亲,隐隐能体会到一点太后的心情了。   她这么想着时,碧壶进来道:“娘娘,周修仪求见。”   姚燕燕想到今天殿试的那事儿,又看了太后一眼,见她老人家正专心研究刺绣花样,于是道:“让她先到偏殿等着吧!”   碧壶退下,姚燕燕又陪着太后坐了一会儿,太后看了一眼她的肚子,道:“你现在该睡一觉,睡醒了再去走动走动,莫要整日坐着,也莫要贪凉。”   姚燕燕点头道:“太后放心,我省得。”   太后点点头,也说自个儿乏了,按住想要起来的姚燕燕,她说道:“不用送,哀家自个儿能回去。”   太后走出飞鸾宫前,状似无意地一侧头,正好看见站在偏殿门口向她行礼的周修仪,瞧见周修仪身上的衣裳,太后眉心拧了拧,有心想要斥责几句,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说出口。   回到慈和宫时,柳尚宫扶着太后从步辇上下来,疑惑不解道:“太后,您明白皇贵妃是故意阻拦您的,为何还要留在飞鸾宫呢?”   太后手里转着佛珠,缓缓道:“哀家老了,也管不了他们几年了。”   柳尚宫以为太后是在哀叹年岁老去身不由己,正要安慰几句,却听太后道:“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哀家本来就不应该管太多,陛下和姚妃想要做什么,就让他们去做罢,哀家能再活几年,再抱几年孙子就心满意足了。陛下也长大了,哀家相信,他们会有分寸的。”起先听到那事的时候,太后的确是生气,但也许是被那倆孩子气了太多次了,太后竟很快冷静了下来。   她现在也不想操心太多了,横竖后宫这些妃嫔也不想去侍寝,姚妃又有了身孕,陛下想要遣散后宫就随他去吧!陛下如今这么年轻,将来真要没有继承人,再选秀生几个也来得及。   思及此,太后脚步一顿,转动佛珠的速度越发快了些,心中暗道:呸呸呸,阿尼陀佛,姚妃一定能安安稳稳生下小皇子的。   在太后又跑去小佛堂念诵经文时,姚燕燕听周修仪从头到尾把御花园那边的考验讲了一遍。   周修仪道:“娘娘,起先谁也没有想到,那些贡士里居然有人第一关就中招了。您是没看见,有几个贡士吃酒吃得都走不动路了,还说醉话,说要是能天天喝上宫里的好酒,比做神仙还快活。还有几个重口腹之欲的,吃菜吃得肚皮滚圆,到处找茅厕。”   “偷拿金子的许是没想到在宫门口搜身以后,进入明德殿还要再搜一回,身上的金子被搜了出来,当场被除名。”   “至于借着酒意偷偷调戏姐妹们的,陛下虽然没将名单公布出来,但已经说了要夺了他们名次,这些人肯定连个同进士出身都捞不到。”   周修仪说到这里,佩服道:“娘娘,您和陛下想出来的这个法子真管用,一下子就将那些空有才学,却贪图酒色钱财的人给筛出来了,剩下的那些贡士,将来一定都是为国为民的好官。”   姚燕燕却没有周修仪预想中那么高兴,而是道:“这个法子只能将一些又蠢又怀的人筛出来,哪有那么容易就测出来一个人是什么品性的?”   这一点她和陛下当时也商量过了,不怕一个人城府深沉,也不怕一个人贪图酒色钱财,怕就怕这个人又贪又蠢,连摆在眼前的陷阱都往里头跳,这样的人当了官,只会惹出无数麻烦。他们现在连宫里的这点诱惑都抵挡不住,难道还指望他们以后当官了能挡得住外面的诱惑吗?   陛下提前开科,是要选出能帮他干活的官员,而不是选出一堆才学高却只会惹麻烦的,也幸好开了这个考验,真要让这种人通过殿试当了官,以后光是把这些人揪出来就得浪费不少功夫。   周修仪听姚燕燕这么一分析,脸上的兴奋也慢慢少了,“那要是有人隐藏得比较深,该怎么办?”   姚燕燕不假思索道:“以前怎么办,现在还是怎么办,监察司可不是摆设。再说了,城府深沉也没什么,伪君子就更不怕了,横竖他们是臣,陛下是君,只要他们好好给陛下干活,不招惹是非就成。这次剔除出去的有多少人?”   周修仪道:“一共一十八人。”   姚燕燕点头,这个数目正常,毕竟考验的虽然有一百多人,但这些人都是一层层考试考上来的,里头真正蠢的其实还是很少的。   这个问题解决了,另一件事就浮上了姚燕燕心头,她道:“对了,你在那堆书生里,有没有瞧见中意的?”   周修仪想起那个一看到她就红着脸回避的人,心里有了些想法,却没有说出口,而是道:“娘娘,等到殿试后,陛下不是还要开琼林宴吗,到时候妾身想再看看。”   姚燕燕想了想,点头道,“也好。”看着坐在她跟前脸色红润的周修仪,姚燕燕有些遗憾道:“可惜顾昭容昨日就走了,要是她还在就好了,正好趁机给她配个cp。”   周修仪疑惑道:“娘娘,西皮是什么?”   姚燕燕愣了一下,对哦,西皮是什么?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到了午膳时间,侍女们抬着食盒过来,将菜一盘盘摆上来。姚燕燕本来没什么胃口,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她试探地夹了一筷子麻婆豆腐,当尝到熟悉的味道后,她惊讶道:“这是顾昭容做的?”顾昭容不是走了吗?   兰梦诗笑道:“娘娘,顾昭容担心她走后,娘娘会吃不惯御膳房的菜,所以临走前拿出了她早就调好的酱料,说是让御厨做菜时下一些,那样做出来的菜就能和她亲手做的有八分相像。顾昭容还说了,等过几个月,宫里的酱料用完了,她就托人再寄几罐回来。”   姚燕燕听了,大受感动,昨日顾昭容走时,她想到以后就吃不到顾昭容的菜了,还难过得不行,也就不敢去送她,生怕自己抓着顾昭容的手不肯放,没想到顾昭容考虑得这么周到。她对周修仪道:“顾昭容真是个有责任心的好厨子啊!”   周修仪:……   *******   在姚燕燕和周修仪说起顾昭容时,顾昭容的马车已经在十名侍卫的护送下,离开了通州城,朝着边关驶去。   离开通州城不久后,他们到达了一处驿站,刚刚下马,顾昭容就看见驿站前站着一名身着素衣、年约三十,面貌普通的妇人。   她似乎是在等人,一见到她们的马车停下,立刻就迎了上来,笑着看她一眼,说道:“可是顾楚顾大姑娘。”   顾昭容迟疑地点头。顾楚是她的本名,她既然要去边关了,自然不能再自称顾昭容了。   那妇人和她身边的侍卫打过招呼后,顾昭容这才知道,原来这妇人也是暗部出来的人,虽然是个女子,但是边关那边传递到京城的消息,以及京城下达的命令,大部分都要通过她来转达。   这也是为了安全考虑,毕竟她在外的身份,就是一个带着幼子寡居的妇人,很少会有人查到一个普通的市井妇人头上。   顾昭容和她聊了一会儿,才知道这妇人姓周,本来是朝臣之女,只是生父得罪章宰相,家道中落险些活不下去,暗部的人在外挑选苗子时无意中发现她有很有潜力,便带回去培养,这才有了今日的她。现如今,周姨要随着她到芜城去,作为芜城那边所有暗探的领头人。   “顾姑娘不必担心,我会陪着你到芜城,若无意外,会在芜城留好几年。你们这些孩子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找我。”   顾昭容点头,对着周姨爽朗的笑容,她心里的忐忑渐渐放下,对未来有了更多的期盼。她从前太过怯懦,可是现在,她也想要凭自己的双手,干出一份堂堂正正的事业。让世人再也不能小瞧了女子。   她将周修仪、姚贵妃,还有那位葛统领说过的话在心中咀嚼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下来,她的双眼就坚定一分……   ******   这一次殿试结束得快,名次排得也比往年快了许多,不过第二日傍晚,榜单便贴了出来。   众人在衙役贴完榜单后,纷纷挤上前去观看,一甲第一名上,“京城李数”四字赫然在目。   “新科状元是李数!京城人士!”不过一会儿,这话就传扬了出去。   负责榜下捉婿的各府家丁们气势汹汹地在人群中逡巡着,却不料等了又等,莫说状元李数了,就连其他进士老爷也瞧不见。   人都到哪儿去了,放榜的大好日子,那些中榜的进士竟然一个都没来看榜,往年也没见过这么沉得住气的啊!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新科状元还有那些进士老爷到底都去了哪里?   他们去了哪里?自然是提前被人接进宫参加琼林宴。 第113章 (捉虫)   宫中但凡办宴, 地点都是在麟德殿中。   在那些中榜进士入宫赴宴之时, 周修仪正坐在镜子前, 用一把小小的玉梳子,细细梳理自己的头发。   一名宫女站在她身边, 替她挑选赴宴时要佩戴的首饰。   从铜镜当中倒映出来的五官模糊得厉害,但也能隐约看出镜中人明艳的面容。周修仪身边的这名宫女跟着她很久了,之前周修仪出宫打理铺面时, 这名宫女就跟随在她身边伺候。此时见周修仪面上带着浅浅笑意梳理头发的样子,宫女不由问道:“修仪,您真的要选那李状元?”   周修仪轻轻嗯了一声。   宫女道:“那李状元虽有才华, 可相貌一般,家世也寻常, 如何配得上修仪您呢?奴婢瞧着, 那榜眼就比状元好。”在宫女眼里, 周修仪美貌又聪慧,又有一手调制香粉的好手艺, 如今还帮着皇贵妃打理京城的几个铺子。只有才华相貌家世同样出色的人, 才堪匹配。今年的榜眼就不错,虽说才学逊色李状元一筹, 可他的相貌和家世在今年的进士里头, 可是一等一的好。   周修仪正细细抚平那一点翘起的发梢, 闻言漫不经心道:“你一个小丫头,能懂甚?”她抚了抚自己的正值年华的娇艳脸蛋,说道:“我周晚香生得如此貌美, 但凡是个正常男子都该多瞧我两眼。可我进水榭时,那榜眼连正眼都不看我一下。不是心有所属,就是个大大的伪君子,我脑子坏了才会选他。李状元就不同了,虽说相貌和家世差了些,可一看就是个好拿捏的男人。你可记住了,宁愿要个能捏在手里的穷男人,也不要一个不将你放在眼里的富家子。”   更何况,李状元虽没有家族支持,但以他的才学,只要不行将踏错,将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而她帮着皇贵妃做事,又不缺银两花用。   宫女不知内情,听了这话顿时面露羞惭,片刻后才笑着恭维道:“还是修仪机智,一百个奴婢也比不上修仪您一人。”   周修仪摇摇头,她自己是个见风使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儿,却不喜欢别人来恭维她。她道:“我这算什么机智,真机智的是皇贵妃,那才是好手段。”把堂堂一国皇帝死死地捏在手里,还让他甘之如饴言听计从,这种手段,也不知道她要修炼到何时才能达到。   “给我好好梳理发髻,今个儿我就要将这终身大事解决了。”   宫女应了一声,连忙利索地给她挽了个时兴的少女发髻,她这边正动作,就听面前的周修仪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陛下早就看我们不顺眼了,这次要是有哪个姐妹没能把自己嫁出去,估摸陛下又要不高兴了。”   不止是周修仪这里,此时后宫中所有知道琼林宴的妃嫔,都有各自的思量。陛下遣散后宫是势在必行的了,不趁着这个大好机会寻个佳婿,等到将来被赶出宫,凭她们的身世哪里有机会找到这样好的人家?   况且,那些进士以后都是要当官的,她们嫁出去,就是正经的官夫人,虽然及不上宫里富贵,但总比日日枯守空房来得好。这还是由陛下亲自赐婚,除非她们犯了抄家灭门的大祸,否则那些进士哪里敢随意休妻?她们的下半辈子,就安稳了!   众妃嫔打扮妥当之后,就一齐在宫人的带领下,前往召开琼林宴的麟德殿。   而此时,陛下已经把要为后宫中那些清清白白的妃嫔赐婚一事提了出来,并表示他遣散后宫后,再也不会选秀,后宫中只会留皇贵妃一人。他还将之前用来骗,哦不,劝林宰相的理由又说了一遍。   堂堂一国天子,在他们面前说出童年的凄凉往事,说出不愿意让他的孩儿像前朝一样相互倾轧,还十分仁德地表示不愿意耽误后宫中那些无辜女子……这样的真心真意,莫说那些新进士了,就是朝臣们,也大多没有见过。在场的每个人,都几乎感动得热泪盈眶,对于陛下想要亲自给后宫妃嫔择婿一事,也再没有了抵触。   看着坐在上座,双手紧紧交握的年轻帝妃,一些年纪大的朝臣,甚至生出了万分感慨,在此之前,谁又能想到,皇室中,竟也能有这般如同寻常夫妇的恩爱情意呢?   只有林宰相,面色有些古怪,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听陛下讲过太多次童年故事了,他这次不像以往般感动,反而有种陛下在演戏的荒谬感。但这个念头一产生,他自己就先摇头,心中暗道:一定是自己想多了,陛下贵为天子,又秉性纯善,怎么会做戏骗人呢?   在陛下那番话落下不久,那些在官场中十足稚嫩的进士们正感动不已时,宫人的一道唱喏声落下,数十名后宫妃嫔鱼贯而入。   能通过层层选拔留在宫中的,大多容貌不俗,尤其她们此时统统做少女打扮,又脱去了象征位份的服饰,只身着寻常闺秀的衣裙,一眼望过去,宛如百花争妍,令人移不开视线。   能留在这里的,都是通过那日考验的,当日那些“宫女”来添菜时,他们并未敢多看。况且,妃嫔伪装成宫女时,大多往丑了扮,而此刻她们却是竭尽全力盛装打扮过的,这些进士自然认不出来。   除了……周修仪。   跟其他妃嫔不同,周修仪见识过世面,胆子又大,是以那一日,她并没有对自己的容貌进行遮掩,因而此刻,已有好几人认出了她就是当日领头的那名舞姬。   见到她,有几名进士露出若有所思之色,而李数对上她望过来的视线,则是面色一红。   这一场变了味儿的琼林宴持续了大半天,参与的妃嫔都找到了合适的归宿。   姚燕燕和陛下牵着手坐在上面,看着下面那些刚出炉的情侣红着脸小声交谈的样子,心里也挺为她们高兴的,毕竟她不可能将陛下让出来,让这些女子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也是很好啊!   她侧头去看陛下,就见陛下笑得连眼睛都微微眯起,明显也十分高兴。   姚燕燕对陛下的表现十分满意,就见陛下兴奋地凑过来道:“爱妃,如今后宫中总算只剩下咱们两个了!”至于那些太监宫女,被皇帝陛下自动忽略了,他继续道:“兰梦诗年纪也不小了,不能总是跟在你身边,要不朕替她寻个青年才俊赐婚?”   姚燕燕一愣,想起兰梦诗还显得有些稚嫩的模样,摇头道:“陛下,兰梦诗才十六,臣妾想再留她一年。况且,还有六名妃嫔不愿意出来相亲,说是只想留在宫里,一辈子不出嫁也没关系。”   皇帝陛下闻言,有些不满地拧了拧眉,“她们怎的如此想不开?”   姚燕燕想了想,道:“有可能是被家里教坏了。”毕竟现在国内对女子的束缚还是很多的,许多男女婚前连对方长得是圆是方都不知道,“只能再给她们时间,让她们自己想开了。”   皇帝陛下闻言,嘀咕了一句,“让她们在宫里多留一日,岂不是要多花朕一日的钱,多用朕一日的冰。”   姚燕燕:……   原来方才陛下那么高兴,是因为觉得这些妃子嫁出去了就不用花他钱了吗?   下面的小情侣矜持而含蓄地互相说着话,朝臣们吃着酒菜低声议论政事。   趁这个空当,皇帝陛下叫人搬来早就用玉玺盖好的圣旨,正照着下面已经配好的情侣在诏书上填名字。姚燕燕就在旁边帮着看,忽然听见李数跪下来,大声请求陛下为他和周修仪赐婚。   皇帝陛下正想着要怎么开头呢,一见有人给他递梯子,立刻高兴道:“好男儿该当如此!”   有了李数起头,又有陛下那句鼓励,其他蠢蠢欲动的进士也都跪了下来,请求陛下赐婚。   虽说皇帝是早就说好了要赐婚的,但是见他们如此主动配合,还是龙心大悦,提起笔刷刷刷写了数十道圣旨,一想到这些妃嫔嫁出去,皇室只需要出一点嫁妆,今后就不用再负担她们每个月的用度了,自觉能省下许多钱的皇帝陛下写起字来又快了几分。   一场琼林宴皆大欢喜地结束,又过了一个月,新科进士们在朝廷选定的吉日里穿着喜服,骑着骏马从宫中迎亲,这场史无前例的亲事引得全城百姓的围观,甚至有从通州赶过来看热闹的,鞭炮响了整整一天,喜乐也热热闹闹地响了一天,几乎全城都飘着象征喜气的红绸……   皇帝遣散后宫,新科进士从宫中迎娶妃嫔这事实在太过新鲜,以致越传越快,越传越广,甚至还有编成话本和戏曲传唱的,从前的话本子都是书生邂逅千金小姐,现在则变成了书生金榜题目、入宫邂逅美貌妃嫔的故事。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连陛下都支持后宫女子另嫁,还送出嫁妆亲自主婚,下面的人揣摩上意,对女子的态度也变了许多,民俗风向也渐渐变了,从规劝女子必须贤良淑德持身守节,转而赞美传闻中周修仪那般大胆直爽、于商事上游刃有余的女子。   而许多被父母困在家中的女子听闻了此事,又得知当今陛下鼓励女子外出行走、劝导寡妇再嫁的事,再贞静的性子,也按不住心中掀起的波澜。   后来史书评价,觉得大齐女性思想觉醒,就是源于这场“赐婚”。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发生的事,此时的皇帝陛下,尚未见识到他这一举措所带来的影响。   这场“赐婚”迅速传播到了隔壁陈国去,陈国几名大臣分析了一番,纷纷觉得齐国皇帝果真心思深沉且行事诡谲,连让后宫妃嫔去“监视”那些进士的事儿也做得出来。   由于齐国那边的妃嫔,都是从平民及小官之家中选出,所以那些宗室勋贵以及高官想要嫁女,要么是相互结成姻亲关系,要么榜下捉婿,那些新科进士成了朝中高官的女婿,自然也和他们站在了同一派系,言行举止间也有了偏向。   但是齐国皇帝一招“赐婚”,将这届新科进士一网打尽,利用那些后妃,把这届新科进士彻彻底底变成了他的人。   试想,这些妃嫔受了齐国皇帝大恩,嫁给那些进士后又怎么不会向着皇帝那边说话?   而新科进士们得了皇帝亲自主婚,娶的还是皇帝从宫里放出来的清白女子,无形中就与皇室更加亲近。   “齐皇这一招,当真出得奇!”那几名大臣如是感叹,但语气里并不见赞许,毕竟齐国皇帝越厉害,对他们陈国就越不利啊! 第114章   陈国几位大臣商议这事时, 陈国皇帝就坐在一旁听着。   他身材高大健硕, 肤色微黑, 双眉浓黑如墨,厚厚的胡须将上唇和下颚包围, 平添几分厚重,即使坐着,也显得其实凛然, 不可冒犯。   几位大臣看似在认真议论此事,其实余光一直在注意天子的动静。   见陛下一直没有作声,大臣们正要询问一下天子的意见, 却听他沉沉开口道:“仿制破车的器械进展如何?”   陈皇这一问,那名负责督造“破车”的官员冷汗都冒了出来, 哆哆嗦嗦道:“陛下, 臣无能, 尚未有进展。”   陈皇摸了摸胡须,“工部集结了举国上下的能工巧匠, 这几个月来, 你们为了制造那辆破车,一共从国库里取走二十万两纹银, 到现在, 却没有半点进展……”   陈皇还未说完, 那名臣子就惶恐地跪了下去。   陈皇瞥了他一眼,道:“既然你没有能力,那就换一个人。”话毕, 就有人将面色灰败的工部尚书拖了下去。   其他人见状,战战兢兢,再也不敢多言。   陈皇又将兵部尚书点了出来,“军队粮饷筹备得如何了?”   兵部尚书额头冒汗,竭力镇定道:“回陛下,军队已经扩充了三十万人,只……粮饷还未备齐。”   陈皇看着他,“还差多少?”   兵部尚书抖着声道:“约莫……约莫还差五万担……”   陈皇皱紧了眉头,面上更添了几分狠厉,“还差这么多?”   兵部尚书被这句质问吓得连忙跪下,解释道:“陛下,各地粮库积攒的粮草本就不多,现在筹集的粮草,几乎已经将地方粮库挖空了!”   陈皇眉头皱得更深,“地方粮库空了,就去找粮商买,朕要带兵征战,他们还敢坐地起价不成?”   兵部尚书苦着脸道:“陛下,那些粮商手里头,也没有粮食了!”   陈皇看着他的目光转为惊讶。   那兵部尚书连忙又道:“陛下,臣已经派人多番打探过了,大部分粮食都被齐国的货商换走了。”他咬牙切齿道:“齐国人当真卑鄙狡猾,弄一些不顶用的香粉香膏,就交易走了我国中最贵重的粮食。那些粮商目光也实在短浅,竟被那些肤浅之物迷了眼,忘了不得将粮食大批交易给齐国的律法,竟偷偷运送粮食入了齐国!不过陛下放心,那些粮商已经被拿下大狱,臣……”   陈皇一摆手,打断兵部尚书滔滔不绝的讲述,问道:“齐国要那么多粮食作甚?”   兵部尚书小心翼翼道:“回陛下,听说齐国南地雨涝成灾,淹死了不少庄稼,齐国买这些粮食是去赈灾的。”   “赈灾?”陈皇摸了摸下巴,“齐国的粮库没有存粮?”   另一名大臣道:“陛下有所不知,齐国南地已连续两年大旱,今年好不容易下了雨,却引发了洪涝,听说前几个月还出了瘟疫……齐国这些年灾害连连,依臣看,齐国气数已尽,就算是有破车那等利器,也再无回天之力。”   *****   齐国这边的确发了洪涝,但事实上并没有陈国人推测的那样严重。原因不过是,占了重生便利的皇帝陛下提前派人去了记忆中发生洪灾的地方,提前筑堤分流防洪,虽然因为时间太短,工事没有完全建成,的确有一些地方被洪流淹没,好在提前将住在低处的百姓送到了高地,又送去粮食安抚民心,并没有引发多大的动乱。   “陈国肯定想不到,朕与爱妃是重生的,提前派人将百姓救了出来,虽然有不少地方的确被淹了,但是损失并没有预想中那么严重。”   皇帝陛下将收到的消息告诉姚燕燕的时候,她正坐在飞鸾宫里上下晃动宫人做出来的摇篮,这摇篮做的别致,上面还挂了许多色彩艳丽的小物件,她一件件地摸过去,心里喜欢得不行。   听到陛下说的这话,她转头问道:“消息可靠吗?不会有人中饱私囊吧!毕竟送过去的钱粮那么多。”那都是用来安置百姓的,那么多钱粮,一层层送下去,不知道有多少人从中贪污。姚燕燕记得前世南地平洲和玉州那边也爆发了洪涝,当时因为没有事先准备,死了不少人,后来那两个州活下来的百姓大多落草为寇,组成了匪军,洗劫了好几座城池。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如果那些钱粮有送到百姓们手里,他们怎么可能会犯上作乱?   皇帝陛下也知道爱妃的意思,他握住爱妃的手安抚道:“你放心,监察司和暗部的人都不是摆设,他们会替朕看着的。你现在月份越发大了,每天好吃好睡养宝宝就行,不用操心那些事,都交给朕就行了。”   姚燕燕现在的肚子已经六个多月了,腹部凸得像是在衣服里塞了个小球,整个人也圆润了一圈,再也不复当初弱柳扶风的纤细身段。   她抬头看着陛下越发成熟的面庞,轻轻摸了摸他眼下的一点青黑色,心疼道:“你也不要太累了,看你黑眼圈都出来了?”   “诶?有吗?”皇帝陛下四处看了看,几步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忽然新奇道:“爱妃你瞧,朕现在的眼睛,像不像你说过的那个烟熏妆啊?”   “噗呲”,姚燕燕没想到陛下会想到烟熏妆去,忍不住噗呲一下笑了出来。   正在这时,高公公在外边提醒道:“陛下,时候到了,该去校场了。”   皇帝陛下这才想起来,兰梦征带着的龙卫军已经训练得差不多了,就等着他去阅兵,这是正事,不能耽误,只想想到他才刚刚从御书房来到飞鸾宫,屁股还没坐热乎呢就又要和爱妃分开了,不免有些不舍,他叹道:“快活的日子总是如此短暂。”   姚燕燕见陛下以一副极其认真的样子说起这话,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却见陛下双手捧住她的脸,轻轻在她额上亲了一下,又低头摸了摸她的肚子,说道:“朕要干活去了,宝宝你要听娘亲的话,和你娘一起乖乖等朕回来。”   姚燕燕仰头看他,“陛下,宝宝说他听到了。”   送走了陛下,姚燕燕就打算去园子里走走,太医都说了,多走动走动,孩子出生后才能更康健。   不过她刚刚被青壶扶着下了阶梯,就瞧见周晚香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周晚香是周修仪的本名。   她和李数成婚不久,李数就被派到南地协助筑堤工事,周晚香没有跟着丈夫一起走,而是留在京中继续为姚燕燕打理香膏生意,她这次过来,除了亲自送账册过来,还带来了一样新品。   “娘娘您看。”周晚香打开了一只琉璃瓶,倒了一小滴放在掌心。   姚燕燕看了一眼,迟疑道:“这是精油?”   周修仪点头,说道:“咱们齐国靠海,近来不是开通了了一条通商的航道么?就有一些外国商人用精油和咱们换丝绸。”   姚燕燕现在是个实用主义,闻言便摇头道:“拿丝绸跟他们换精油不划算,应该换粮食的。”其他人不清楚,可是她和陛下是重生的,清楚如果按照前世的轨迹,最迟明年,陈国就会举兵攻城,就算这一世他们用“破车”迷惑住了他们,也不代表陈国会放下吞并齐国的野心,他们现在最大的目标,就是多赚钱、广积粮、筑高墙。做不了最强大的,也别让人一攻就破啊!   周晚香轻声道:“可这精油,在吴国能卖出一瓶一百两银子的高价。”   姚燕燕现在安心养胎,关注外事就少了,听到精油这么贵,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即她就明白了周晚香的意思,“你是想试着制出香油?”   周晚香点头,说道:“店里头只有香膏香粉,可供客人选择的实在太少了,我想试试调制精油。”   姚燕燕点头,表示同意了,她道:“我会给你调人选,接下来你就安心调制精油,缺什么就跟我说。至于店铺的事,就交给梦诗打理吧!”   周修仪她们出嫁以后,宫里剩下那六名不愿意出宫的,姚燕燕就把她们指派到各个地方办差去了,有的管理桑园,有的去织造局帮忙,总之不会让人闲下来胡思乱想。   送走周晚香后,姚燕燕睡了一会儿,醒来对着镜子瞧见自己脸庞浮肿、身子也胖了一圈儿的样子,沉沉叹息了一声。   青壶跟在她身边久了,对她也有所了解,便笑道:“奴婢瞧着,娘娘比先前更美了。”她这话倒不是在恭维,在青壶眼里,现在富态了一圈的姚燕燕确实比原先好看,她觉得原先的娘娘太瘦了。   但姚燕燕不这么觉得,怀孕头一个月时,她还每天把自己打理得漂漂亮亮的,但是自从太医说了那些脂粉香膏对孕妇不太好后,她就吓得赶紧停了。如今孩子快七个月了,她胖了一大圈,还不能用胭脂水粉装饰容颜,每天一看到镜子或者水面中自己的模样,姚燕燕就恨不得这是一场梦。   唉!陛下嘴上不提,说不定心里已经开始嫌弃我了。   也不知是不是怀孕的缘故,姚燕燕近来老爱多思多虑,她拍了拍自个儿的脑袋,等到了晚膳时分,见陛下还没回来,怕饿着了宝宝,就自己先用了晚膳,接着洗漱过后,又困得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了半夜,姚燕燕隐约觉得双腿有点酸胀的痛感,连想要动一动都累得很。她模模糊糊想要睁开眼,忽然感到有一双大手按在了自己的腿上,从她觉得酸胀的地方一次次按捏过去,力度正好,舒服得她差一点又睡过去了。她想起来,自己的腿酸了好多天了,还总爱在半夜发作,但是每一次她在梦中呢喃两句,双腿酸胀的感觉就慢慢没了,原来是有人一直在给自己按摩吗?   她强令自己睁开困倦的眼睛,借着微弱的烛光,果然看见陛下坐在她旁边,弯腰低头给她按摩双腿,那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的模样,看得姚燕燕有种想要落泪的感动。   皇帝陛下一边按,一边瞅着爱妃胖了不止一圈的双腿,嘀咕了一句,“爱妃这腿看着,怎么越来越像猪蹄……”   姚燕燕:……   猪蹄猪蹄!你才是猪蹄!   本来想要开口和陛下温存两句的姚燕燕索性闭紧了嘴巴,微眯着双眼,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陛下的服侍。   也不知道陛下给她按了多久,就在姚燕燕忍不住又要睡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到外头传来晨鼓敲响的动静,片刻后,高公公在帐子外小声道:“陛下,该上早朝了!”   “又这么快,朕才睡了两个时辰……”嘀嘀咕咕一句,皇帝陛下给爱妃拉下裤子盖好被子,然后就打着哈欠洗漱上朝去了。 第115章   卯时二刻, 天光刚刚从云层后透出, 一名衣着富贵、膀大腰圆的老者, 就坐着马车来到芜城的碧水阁前,他刚刚被仆从扶着从车上下来, 就觉得眼前一黑,因为碧水阁前,竟然已经排上了长龙, 他定睛一看,那排在前头的几个,可不就是昔日常与他结伴觅食的老饕?   老者抬头看了眼天色, 这会儿天才蒙蒙亮呢,他以为自己来的够早了, 却没想到竟有人比他还早。   眼见得街道尽头又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 老者连忙叫小厮先去占个位, 自己则几步走到排在前头的那三人面前,不满道:“约好的卯时一同来, 你们几位却提前来占位, 不厚道吧!”   排在前面的三人与这老者年岁相近,闻言, 其中一人便嘿嘿笑道:“张员外, 我们三人卯时前两刻出的门, 卯时刚刚好到这儿,不算食言吧?”   另一人又道:“我们也没想到张员外竟然卯时出门,过了两刻钟才到。”   闻言, 张员外胡子抖了抖,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气得一拂袖,却只能乖乖站在队伍最后排,看了看排在前面的七八个人,再看看这栋写着碧水阁的两层小饭馆,心里沉沉叹了口气。今个儿来得晚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分到点剩菜?   要是放在一个月之前,要有人对张员外说,一个月后你会甘心情愿吃剩菜,张员外一定会勃然大怒并命小厮将那无礼之徒赶走,但是现在……   这碧水阁的前身是一家客栈,生意平淡,鲜有问津,但在一个月前,那间客栈忽然改成饭馆,并换了个“碧水阁”的招牌,张员外偶然从碧水阁前经过,闻到里头传出的饭菜香,就走不动路了。   他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把这碧水阁的存在告知了那几个不要脸的老友!   卯时四刻,碧水阁的大门按时开启,这短短两刻钟的功夫,张员外后面又排了十几人。见碧水阁大门开了,这些在本地颇有身份的食客们规规矩矩地排队进入,半点不敢仗势欺人。只因人人都知道,新任宣威将军葛修武,时常来碧水阁晃荡,还三天两头地送东西,明显是想要求娶碧水阁的东家兼掌勺。虽说这碧水阁的东家并不中意宣威将军,但众人也不敢在碧水阁中闹事。   他们起先知道原来碧水阁的掌勺竟是个年轻小姑娘时,惊奇不已,张员外和几名老友甚至都打起了主意,自家也有几个年轻优秀的子弟,若是能摘得碧水阁东家的芳心,岂不是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   当然,后来知道宣威将军也来求娶,他们就不敢动了。   碧水阁大堂就摆了十几张桌子,中间空出一块地方,众人静静等着,就听一名姓周的妇人出来道:“今个儿我们东家准备了一道蒸鹅,各位可有口福了。”   虽然这蒸鹅听起来实在寻常,可那顾大厨的手艺不寻常啊!众人伸长了脖子望向厨房的方向。   不一会儿,便有两名伙计抬着一头烤全羊从厨房里出来,摆在了大堂中间的那块空地上。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和蒸鹅有什么关系?不过嗅着那不住传过来的烤羊香气,不少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只烤全羊这么大,今个儿定能多吃几块。   却见那姓周的妇人,提起一把洗干净的小刀,将羊腹处一道小小的口子划开,从羊腹处取出了一只蒸鹅。   一股难以言喻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勾得食客们纷纷咽下了口水。   周姨动作娴熟地将那只从羊腹中取出的大鹅剁开,众人眼巴巴地看着,见到有些许肉屑粘在了刀面上,还有些可惜。   很快,蒸鹅分成一样分量的九份,送到了食客们手中。张员外幸运地得到了最后一份,排在他后面的人眼见得张员外将最后一份取走,哀叹了一声,转而纷纷问周姨有没有剩菜?   周姨笑说那头烤全羊也是可以吃的。没抢到蒸鹅的纷纷表示可以将就。   周姨道:“大早上的吃烤羊有些腻,我们东家准备了解腻的果酒。”   碧水阁内安安静静,只有食客们进食的动静以及不住的赞叹声,周姨捧着一盅汤放到张员外跟前,笑盈盈道:“张员外,这是我们东家特意为您准备的冬虫草鸡汤。”盖子一掀,浓浓香味漫开,正小心翼翼吃着蒸鹅的张员外咽了口唾沫,忍不住笑道:“顾老板实在太客气了。”   其他食客纷纷投以注目,不明白这张员外凭什么能有优待?   周姨笑道:“我们东家听说桦城有一样食材十分独特,想到桦城去开一家分店。听说张员外您在桦城有些人脉。”   桦城就是陈国的边城,和芜城相距只数十里远,但通关文牒不是那么好办的,就算办了下来,齐国人也很难在陈国的地界扎根,更别提开店做生意了。   张员外虽是齐国人,却与桦城那边的商人交好,甚至跟桦城的地方官也有交情。闻言,明白了过来,立刻应允下来。周姨大喜过望,连声道谢,并道:“今后张员外想吃什么,只管说一句,我们东家说了,一日三餐都给您备好。”   *****   “娘娘,边关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顾昭容已经找到了门路,马上就能到陈国那边开店去了。”   姚燕燕收到这个消息时正在打盹,闻言瞌睡虫瞬间跑了个干净。她惊讶地看着青壶,“这么快?”顾昭容才去了不到三个月吧!这也太厉害了!   青壶兴奋道:“是高竹子和外面人接头时知道的,这是边关送来的信。”   这信件用火漆封着,姚燕燕打开快速看了一遍。   齐国与陈国表面上缔结了友好盟约,其实彼此都在相互防备。虽说如今已开通了商道,却只让交易一些寻常物品,而关于奢侈品的大宗买卖,陈国那边的态度向来是十分严苛与戒备的,生怕齐国这边拿些不实用的丝绸香膏去换取他们的钱粮。   不过陈国律法明令禁止,也挡不住下头商人暗度陈仓,像丝绸香膏这种能谋取暴利的买卖,那些商人宁愿冒着杀头的风险也要去做。姚燕燕还曾为此感叹了一句要钱不要命。   顾昭容想要去陈国开店,说起来却并不简单,因为以他们目前给顾昭容安排的身份来看,她是不可能轻易拿到通关文牒并在陈国那边顺利开店的。但现在顾昭容自己找到了门路,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有了那位“张员外”的掩护,陈国那些人应当不会怀疑到顾昭容身上。毕竟在他们眼里,顾昭容和周姨,以及那几个暗部出来的孩子,就是一群弱小妇孺,哪里能轻易往暗探身上想?   提笔回了一封鼓励顾昭容的信,姚燕燕忍着困意,翻完了下面送上来的账册。   脂粉铺子和丝绸的生意很好,如今只是京城里的那几间铺面,一个月就能带来几万两的盈利,尤其在陛下下令放开百姓衣着的限制后,许多民间富户也争抢着买些颜色艳丽的丝绸,当然,象征皇室的明黄色丝绸,还没有人敢卖,更没有人敢买。   织造局和工部的人一起改良了织机,以前七天才能织出一匹布,现如今一个熟练的女工三天就能织出一匹来。而在宫里遣散了数十位妃嫔后,许多宫女没了伺候的主子,姚燕燕就命人将那些空出来的宫殿全部填满织机,让她们也学着织布,如今这个后宫已经成了布坊和胭脂香粉坊,随处可见晾晒丝绸的高架子以及晒花草的簸箩,外人进来瞧上一圈估计会惊讶得掉下巴。不过若非如此,宫里也没有那么多丝绸和香膏脂粉卖出去。   姚燕燕偶尔会出去逛一圈,每次站在高处看着宫中四处飘扬的艳丽丝绸,就高兴地觉得他们大齐致富的日子不远了。   “桑园那边如何了?”   青壶笑道:“回娘娘,郑充仪和王修媛如今都快把桑园当家了!蚕虫的数目越来越多了,郑充仪昨日同奴婢道,桑园如今已有些吃紧,问能否扩一扩地方?”   姚燕燕点头答应了。不过她心里有预感,丝绸的价钱应该会慢慢降下来。   毕竟从前人们一直被荷丝误导,以为只有从植物里抽出的丝线才能织成布匹,人们觉得虫子吐出来的丝大抵和蜘蛛一样,是带毒的。   但是现在不同了,蚕丝的名头已经传了出去,估计再过不久,就会有人寻到蚕了,到了那个时候,这丝绸生意就不是宫里能垄断的了。   看来得再寻一些来钱快的东西,也不知道周晚香何时能仿制出精油。   姚燕燕跟陛下一样,每次看着刚刚赚到手的钱要投入兵部和工部锻造器械、或者换成粮食填充粮库,就有些心疼,不过有前世的阴影在,两人半点都不敢放松,陛下心心念念的摘星楼,自然也一直没有机会建。   她摸着肚子,对着宝宝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今天的艰苦奋斗,必然迎来明天的光明美好。你说对不对啊宝宝……”话音刚落,她忽然感觉到腹部轻轻一疼,她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青壶见她神色有异,忙问道:“娘娘,怎么了?”   姚燕燕抬头看着她,惊喜道:“青壶,宝宝它好像踢了我一下!”怀孕七个多月了,虽然她没出现凤阳公主那样吐得要死要活的惨状,但是身体胖了一圈,经常腰酸背痛,半夜双腿还酸胀乏力,姚燕燕有时候会对着肚子抱怨两下,她能感觉到有个生命在肚子里,但是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然而今天,宝宝居然踢了她一下!   姚燕燕:“我得赶紧告诉陛下去!”   而皇帝陛下,这会儿正坐在御书房里,和林宰相商议建兴文馆的事。   章宰相的案子当初就判了,但是人一直关在大牢里,前两日终于推出去问斩了,皇帝陛下当时抱着十分复杂的心情去看了,途中听见周围百姓的议论,说这章宰相弄权犯上死有余辜等等。   他才在街上停了一会儿,就听见了不少章宰相的罪行,其中还有许多条是他交代暗部散布出去硬扣在章宰相头上的。听了那些后,他深深觉得:百姓真有点笨,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他觉得这些盲目传播流言的百姓跟当初被困在宫里的自己有点像,就是因为不读书啊!不,这些百姓是没有书读。   自己前世就是不读书,所以章宰相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而他齐国的百姓,因为没有书读,所以民智不开,人才难出。   想到这次提前开科提拔上来几十名进士,大多出自富贵之家,而一城之中能有多少富户?   书馆中一本普通书籍便要一两银子,许多出身贫寒的学子买不起书,只能去抄去借,如此哪里能比得过那些出身富贵的学子?而普通百姓的数目可要远远多于富户,若是那些出身贫寒的百姓也能有书读,他齐国岂不是就能出更多的人才?   这就是皇帝想要建兴文馆的由头,他想要在全国建立兴文馆,识字的人都可以进去抄书看书。   皇帝有这份心,林宰相自然是万分赞成的,只是要在全国修建兴文馆,所耗银两绝不是小数目,林宰相的意思是,现在京城中建一座试试看,若有成效,再推往全国。两人正商议呢,高公公禀报道:“陛下,封尚书求见。”   封元一进来,就禀道:“陛下,陈国皇帝派兵出征,已经……”   皇帝陛下手上哆嗦了一下,震惊道:“已经打到芜城了?!”   林宰相也是吓了一跳。   封元连忙道:“陛下勿惊,陈国这次派兵,是去攻打吴国。”   皇帝陛下:“吴国?”   封元道:“前些日子陈国派使臣前往吴国,那使臣却在吴国遇刺身亡,陈皇大怒,所以才兴兵伐吴。”   皇帝陛下:“陈皇果真狠毒,为了出师有名,竟然连自己人都杀!” 第116章   在皇帝陛下眼里, 陈国的任何举动都是险恶的, 是别有用心的。   但他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前世,陈国在野心勃勃地占领了齐国几座城池后, 就转道攻下了吴国,吴国君主在城破之前就献城投降,陈皇还给他一个吴王的封号, 于是变成了吴王的吴皇就继续过那种纸醉金迷的荒唐日子,全然不管自己的百姓在陈国的铁蹄之下会变成什么样子。   而这一世,因为他们用“破车”迷惑了陈国的视线, 陈国不敢轻易进犯,但又按捺不住吞并天下的野心, 因此决定先对明显很弱小的吴国下手。但是无缘无故攻打吴国, 可是会引得天下文人口诛笔伐的, 将来也很难收复吴国的民心,因此陈国就想出一条毒计, 在派人出使陈国后又暗中杀掉使臣, 以此嫁祸吴国,如此就能光明正大地出兵讨伐。   听完陛下的分析, 封元道:“陈国使臣死在吴国第二日, 陈国就收到了消息, 第三日,陈皇就挥兵吴国,三十万大军与粮草一同押往前线, 看来是早有准备。”陈国与齐国接壤的地方名为桦城,与吴国接壤的地方却是一片山地,大军前行十分不便,但这显然无法阻挡陈国逐鹿天下的野心。   封元道:“臣还查到,此次被陈皇派去吴国的使臣是陈国一名修书的文官,据说是办事不利惹得陈皇不喜,才被派去出使吴国将功赎罪的。”如此看来,陛下的猜测倒是对上了。   齐国这边都能猜到,被扣上藐视陈国的罪名、又被陈国大军压境的吴国自然也能。   此时吴国宫廷中,吴皇正烦躁地在大殿之上来回走动。一名老臣道:“陛下,陈国显然早有谋算,咱们是中了他们的计啊!”   吴皇再昏庸,经过臣子们的提醒,如今也已明悟了过来。他焦躁道:“现今再说这些,又有何用?刺客都没抓到,如何证明使臣遇刺是陈国的毒计?”他看着下头群臣道:“你们倒是给朕想个法子,如何才能叫陈国退兵?”吴皇身形肥硕,多年来又沉迷酒色,即便是站着,也总一副眼神浑浊、神态萎靡的样子。   群臣面面相觑,正在这时,信使来报,说陈国已连下两城,看行军方向,正是朝着吴国国都而来的。   吴皇被吓得跌坐在地,群臣也被这消息吓了一跳,再没人顾得上吴皇现在是什么样子,纷纷开始低声议论接下来该怎么办。   半晌后,一名朝臣出列,提议道:“陛下,陈皇既然借使臣遇刺一事攻打我吴国,说明陈皇还是顾忌这天下悠悠众口的,依臣看,不如割地赔款,一来表示使臣遇害乃是贼匪所为,与我吴国无关,二来有城池作为赔礼,足以显示我国诚意,想来陈皇也不好再追究。”   似是被这番话点醒,吴皇连忙道:“不错不错,割地赔款!快快,快派人去议和!”   ******   在陈国与吴国交战之时,齐国正在热火朝天地筑墙铺路种地,就连灾区,也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平州安邬县   平州这边连日来阴雨缠绵,恼人得很,但是那些行走在村庄与县城中、帮着百姓修建家园的官差却不敢像平日那样懈怠与抱怨,只因新任的李县令身先士卒、亲力亲为地在外面奔走,每次一瞧见县令那沾满泥土的下摆,他们就感到一阵羞愧,哪里还敢有半点抱怨。   一名推着单轮板车的老人在上坡时被绊了一下,眼见板车要滑到,那上面用来砌墙的砖石就要摔出去,老人吓得瞪大了眼睛。   但下一刻,一名身着县令官服的年轻人用力扶住了板车,帮着他将车子推了上去。   老人手里推着车,没法跪下来,只能不住道谢:“谢谢县令大人,您真是青天大老爷……”   这老人兴许是从戏词里学来的这话,李数摇摇头示意不用谢,他不顾老人的推拒,帮着他将板车往前面推去,说道:“老人家,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子女呢?”   老人闻言,叹了口气,说道:“前两年大旱,我那才二十岁的儿子为了讨口饭吃,带着儿媳出去闯荡,说是去经商,谁知半路上被劫匪杀害,只剩下我和一个三岁的孙子。”   李数闻言,默默叹息一声。   他成婚后,就被外放到这平州,成为安邬县的县令,因为人手紧缺,他跟着刺史参与筑堤工事,起先还有些人不理解,觉得平州和玉州都干旱两年了,贯穿平玉二州的那条大河都要枯了,怎么可能会决堤?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干旱了两年的平州和玉州会连续十日降下倾盆大雨,好在提前筑了堤坝,因此平州和相邻的玉州仅有少数几个村镇的农田和屋舍被冲毁。   好在提前将人都移到了安全的高地,没人有死亡,只是受损些财物而已。   大雨过后,他带着人经过多日的测量与计算,终于选定了一处合适的地方,让那些房屋被洪水冲毁的百姓迁移过去安家。   雨还在下,细细密密,虽耽误不了工事,但脚下泥泞难行,也确实恼人。   周围都是百姓在重建家园,到处都缺人手,因此也没有人顾忌到此刻正帮着老人推板车的县令。   李数帮着老人将一板车的砖石推到分给他的那块地上,就见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童奔过来,叫了声“爷爷”,一双稚嫩的手就凑过来要帮忙搬砖块。   老人连忙道:“快拜见县令大人!”   小童抬头一看穿着官服的李数,吓得脸色一白,接着便往爷爷身后躲去。   老人有些尴尬,抬手轻轻拍了拍孙儿的脑袋,说道:“县令大人,您别跟小童计较,他年纪小不懂事。”   李数看着那小童苍白颤抖的模样,和老人局促的样子,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笑道:“我不会放在心上。”他蹲下身看着那小童,语气放得十分温和,“别怕,我不是那种贪官污吏,不会害你们。”   说罢,他不管小童瑟缩的样子,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就起身离开了。他还有很多事务要去处理。   李数走后,老人开始训斥自家孙儿。旁边已经将自家房子盖好大半的老头探头出来,见状说道:“老赵头,我们家盖得差不多了,让我家二娃帮着你家盖吧!”   老人局促地捻着自己破旧的衣摆,“这怎么好意思?”   “嘿,多年老邻居了,客气啥?”说着,他们家二娃已经走了出来,是个十七八的健壮小伙子。二话不说就开始搬砖。   老人也顾不得孙儿了,赶紧也过去帮把手,一边干活,一边还不忘教导孙儿,“多亏了陛下下旨筑堤,还把李大人这样的青天大老爷派到咱们这里来当县令,要不然,咱们爷孙俩只怕已经没命了。现在朝廷给受灾的每户发了五两银子安家费,咱们家不雇人,自己盖房子,还能剩下不少留作家用。现在的这位县令是好官,不是以前的坏官,你以后见了人,可不能这样躲着……”   章宰相落马之前,平州和玉州遍地都是贪官污吏,两地百姓受害颇多,还有不少人落草为寇。赵老头一家自然过得无比艰辛,有时候看着孙儿饿得两颊凹陷的模样,赵老头都会觉得绝望和痛心,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可是现在不同了,以后的日子啊,一定会越过越好的!想到那位帮着他推车的李县令,赵老头眼里满是希望……   ******   姚燕燕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宝宝踢肚子了,但是每次被踢,她都觉得新奇得很。   这天晚上,陛下终于抽出空来陪伴她,姚燕燕躺着,陛下趴着,两人好久,又跟宝宝说了好一会儿话,忽然!   姚燕燕惊喜道:“陛下陛下,它又动了!”   皇帝陛下也惊喜道:“哪儿呢哪儿呢?”   姚燕燕摸着腹部左边说道,“这里这里!”   皇帝陛下将双手轻轻放上去,下一刻,他睁大了眼睛,“朕感觉到了,朕感觉到有个小东西隔着肚皮轻轻碰了朕一下。”   两人就着“那是宝宝的手还是脚”这个问题讨论了半天,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他们的宝宝身子非常康健!   两人讨论完,又开始讨论宝宝的名字,说着说着,姚燕燕总是忍不住去抓一抓肚皮,觉得腹部靠近大腿的地方有点痒。   皇帝见状,便道:“朕给你看看吧!”说着就要去掀开爱妃的裙摆,姚燕燕吓了一跳,连忙阻止道:“没事没事,臣妾只是觉得有点痒,抓一下就没事了。”   皇帝陛下觉得很奇怪,自从爱妃肚子越来越大后,她就不肯让他看她的肚子了,有一回他有空,想帮爱妃洗澡,毕竟爱妃现在身子越来越重,就算是有侍女帮忙也不够方便,谁知他提了几次都被爱妃拒绝了。   当时他心里就疑惑,觉得爱妃有事瞒着他,现在见她这副样子,疑心就更重了。   盯着爱妃闪烁的小眼神,皇帝陛下目光沉沉,“爱妃,朕觉得你有事瞒着朕。”   姚燕燕见陛下严肃起来,心里有点怕怕的,陛下现在越来越威严了呢!她抱着肚子缩了缩,嗔道:“讨厌!陛下你想什么呢,臣妾哪里有事瞒着您?”   皇帝陛下低头看着她的肚子,“除非你让朕看一下肚子,朕就相信。”   姚燕燕撅了下嘴,“臣妾不给你看。”   皇帝陛下哼了一声,“那你就是有事儿瞒着朕。”   姚燕燕反驳:“臣妾没有。”   皇帝陛下:“那等你睡着了,朕掀开你衣裳自己看。”   姚燕燕现在怀孕了,每天晚上都抵不过睡意,哪里能防得住?见陛下坚持,她扁了扁嘴,说道:“那陛下见了,可不要被吓坏!”   皇帝陛下气势十足道:“朕无所畏惧!”   姚燕燕刷的一下掀开了衣裳,她鼓起的腹部顿时暴露在了陛下面前。   皇帝陛下借着烛光,看清爱妃从大腿根部一直蔓延到肚皮上的一道道扭曲的红紫色线条,顿时呆住了。   姚燕燕说道:“医女说了,这是孕纹,有的孕妇会长有的不会,臣妾好倒霉啊,长了这些丑陋的东西。”见陛下呆呆的一直不说话,姚燕燕眼里冒出了泪花,呜咽道:“呜呜呜我就知道你嫌弃我……”   皇帝陛下被她哭得没脾气,只得耐心安抚道:“朕没有嫌弃你。”   姚燕燕不信,“那你方才为何不说话?”   皇帝陛下凑过去,眼睛亮亮的,“朕方才是在想,你肚子上长的孕纹跟花草挺像的,可以用来画画!”   姚燕燕:???   不久后,姚燕燕一动不动躺着,任陛下拿着画笔在她肚子上描摹,画笔描过的地方凉凉的。   “陛下,你好了没有?”   皇帝陛下:“你再等等,就快了,朕画完以后,你的肚子就成一幅画了,一定好看!”   “真的吗?”姚燕燕有些忐忑,还有些怀疑,她信不过陛下的画技啊!   又是良久以后,皇帝陛下吹了吹她的肚皮,兴冲冲道:“好了好了,爱妃快看看。”见爱妃起身有些艰难,他连忙过去扶了扶。   姚燕燕低头一看,见那些孕纹通过画笔点缀之后,竟变成了春草葳蕤、红花零星绽放的画,不由有些惊喜,只是目光落到肚皮偏上的地方,她的目光就凝滞了。   她指着一坨黑色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皇帝陛下:“燕子呀!”   “那这个呢?”她指着“燕子”旁边一条黄色细长的东西。   皇帝陛下:“当然是龙。”他还颇为得意,“这龙与燕子,象征的就是朕与爱妃啊!”   姚燕燕沉默了片刻,忍不住道:“可是,看起来好像虫子和乌鸦啊!”   皇帝陛下:…… 第117章   眼看着爱妃将他画上的“龙和燕子”擦洗掉, 皇帝陛下深受打击, 决定找个画师好好学学画画, 一定要叫爱妃刮目相看。然而没等他召来画师,就发现自己压根没时间好好学画画。   政务一日比一日繁多, 自从他亲政以后,不惜财力物力减免赋税、推广水车、鼓励垦荒等等,还清理了一波贪官污吏, 命人审查了往年的冤假错案……就因为事情如此多,所以他手里头人总不够用,六部经常有人来他这里哭诉缺人, 可皇帝陛下又不会生,哪里去搞那么多人才?   因为事情又多又杂, 半夜还总是偷偷起来给爱妃按腿, 皇帝陛下年纪轻轻就熬得眼下青黑, 但当他看到下面人呈上来的成绩时,还是觉得颇为欣慰。只是最近一件让他感到不满的事, 便是陈国和吴国打仗, 不少吴国逃难的灾民涌到了齐国附近。   而齐国百姓生活渐渐好了起来,看到从吴国涌过来的灾民, 见他们衣衫褴褛满身落魄的样子, 就不免起了几分同情心。就算守城将士不让那些灾民进来, 也有人时不时往城外送些吃的,还有城中富户在城外施粥。   皇帝陛下见到这些消息时,有些不太高兴。为了治理好国家, 为了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他觉得他已经倾家荡产了,最近为了平州和玉州受灾一事,他甚至把最后那点钱都掏了出来,如今他的小金库里只剩下五万两银子,那是为了以防万一,留给爱妃和孩子的。   他这么辛苦,结果呢,这些百姓自己都算不上富裕呢,还去接济吴国人?一想到他们接济吴国人的钱粮里可能有自己的一部分,皇帝陛下心里就觉得闷得慌,仿佛有人从自己小金库里偷了钱。   封元知道他的想法后,就提议道:“陛下,这是好事啊!”   皇帝陛下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封元抚着胡须笑道:“吴国君主昏聩无能,与百姓早已离心离德,否则白舟他们也不会舍弃国籍前来投效。那些逃难的吴国百姓宁愿背井离乡来到我大齐,也不愿意前往吴国其他城池寻求庇护,这说明,陛下勤政仁德的美名已经传播到了吴国,在吴国百姓的眼里,陛下您远比他们的君主更值得托付。”   皇帝陛下眉心微微拧了起来,“先生的意思是?”   封元拱手道:“陛下,我国地广人稀,南地和北地均有大片土地荒芜,既然有吴国人逃难而来,不如将他们纳入国内,编丁入户,分配土地,令他们垦荒种地,把他们变成我齐国子民。”   皇帝陛下微微一愣,他这段日子以来这么勤奋,只是想让国家变强,让子民过上好日子,但这个“子民”只是限于他齐国人而已,在他眼里,吴国人并不在这个范围之内,可现在听一心先生这么说,他却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齐国的土地比吴国大上一半,百姓数量却和吴国相差不多,跟陈国比就差得更多了。人一少,出人才的概率就低,军队征兵就更比不上陈国了。因此他才出政令鼓励寡妇再嫁,鼓励百姓多生孩子,但是陈国野心昭然若揭,等百姓生孩子长大,又不知要过多久,如果将吴国涌来的灾民收下,岂不就是多了一大批劳动力?   真不愧是一心先生,这就把那群累赘变成了可用之人!   皇帝陛下和封元商议了一番,就将收容吴国灾民的章程定了下来。   ******   齐国南地,临川城。   临川城是齐国距离吴国最近的一座城池,算不得繁荣,但相较于其他苦寒之地,已经算是富庶。   此时城外那片荒地上,已经有人用茅草和捡来的木头搭起了一个个棚子,虽然简陋至极,好歹能稍稍遮风挡雨,成为这些难民的栖身之所。   “爹,今天还会有大善人来施粥吗?”   一个衣衫破旧的六七岁小童,正站在其中一间棚子里,仰头望着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本是个身强体壮的高大男人,但忍饥挨饿了多日,此时面色也显出几分憔悴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棚子里头传出一阵阵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男人连忙迈步进去,就见自家婆娘躺在一堆干草上,面色苍白,破旧的粗布衣裳裹在她身上,像是挂在一段枯瘦的树枝上。   男人忙找出一个陶碗,避开破口的地方,给她喂了几口水。“孩子他娘,你再忍忍,我再去找些吃的回来。”   女人的眉头因为痛苦紧紧拧着,眼角已经满是颠沛流离的风霜痕迹,她颤声道:“孩子他爹,别管我了,我这病……治不好了。”   他们一家,和旁边这些棚子里的人一样,都是从吴国逃难出来的,那些陈国兵凶悍异常,进了城就烧伤抢掠,他们听说陈国兵进城后,立刻收拾东西逃了出来。他们的家乡离齐国不算远,国内在打仗,又听说齐国有个好皇帝,还给百姓减免了赋税,便跟随其他人,来到了齐国。   齐国守城的士兵虽说不许他们入城,但本地人大多心善,还有人给他们送些吃的用的,每隔两日就有善人出城施粥,他们的日子虽然不好过,但也幸运地没有饿死。   只是……她实在熬不下去了,缺衣少粮又没有钱去买药,她继续活着,就是拖累他们父子俩。   一旁的小童听见父母的谈话,呜呜地哭了起来。   男人抱住婆娘,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孩子他娘,你别怕,我会找到药材的,我会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的。”说这话时,男人的眼睛里闪过凶光,实在不行,他就落草为寇,去杀去抢,总有法子让妻儿温饱。   下一刻,外头忽然传来马蹄奔腾的动静,又有许多人的惊呼声。   男人把婆娘放下,让孩子守着他娘,自己则抓了根木棍走出了栖身的棚子。   却见一队齐国兵马从城内奔出,手中抓着一副卷轴高声道:“吴国来的难民们听着……”   难民们见这些兵士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抓着锋利兵器,又是一副威严肃穆的样子,纷纷有些惧怕起来,却不敢继续在棚子里待着,陆陆续续怀着忐忑走了出来。   男人也在当中。他想:这些齐国人想干甚?难道是想将他们驱逐出齐国境内?一旦回到吴国境内,等着他们的可就是凶残的陈国兵,到时候该怎么办?他一个人怎么能在乱军中护住妻儿平安?   此时,怀着这样想法的吴国人不少。他们大多是拖家带口逃难出来的,谁也不想家人出事。齐国虽然不是家,但他们陈国兵不敢踏入齐国地界,他们好歹能保住性命。若是真被驱逐出去,他们该怎么办?   然而下一刻,齐国士兵宣布的消息却叫他们大吃一惊。   “我皇仁德,不忍见尔等受颠沛流离之苦……即日起,只要愿舍弃吴国籍,入我齐国籍者,就是我齐国子民,男丁可分地三亩,女子可分地两亩,老弱病残者分地一亩。另,入户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病痛缠身之人,至多可向朝廷借银十两,两年内还清即可……”   他们听到了什么?齐国不但肯让他们进城,还肯给他们分地!若是实在活不下去了,还能跟齐国朝廷借银子,还能分两年还清!只需要入齐国籍!   听到这消息,很多吴国难民恍恍惚惚地回不过神来,他们没有听错吗?真能有这样的好事?   他们不是不眷恋故土的,只是跟活命相比,那点思乡之情又算得了什么,况且,吴国皇帝穷奢极欲,他们在国内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只要家人还在身边,只要日子过得好,何处不是家?   很快,就有难民朝着城门口涌去,那个手持木棍的男人也呆了一下,而后丢了木棍,迅速冲进自家棚子里,把婆娘和孩子带了出来。   当登记过姓名后,男人抱着婆娘,带着孩子,看着分配给他们一家的土地以及那十两银子,几乎忍不住热泪盈眶。   齐国有许多热心肠的人,他们让出一间屋子给他们一家三口落脚,又忙里忙外地帮他们家盖屋子,而有了银子买米买药,婆娘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慢慢地竟能下地干活了。   而这一切,都是齐皇带来的,看着和他一起逃难出来的乡民们在齐国安定下来,日子越过越好,男人由衷把这里当做了家。   又是一日,村子里贴了告示,齐国要征兵了,但凡入伍者,每个月能有半两银子的例钱,若是将来在战场上不幸战死,朝廷还能帮着抚养妻儿。男人看过告示后,沉默了良久,他婆娘看出来了,就道:“孩子他爹,想去就去吧!我和孩子都会在家里等你的!”   男人祖上曾出过几位将军,只是后来没落了,他从小就立志要向先祖一样做大将军,要光耀门楣,只是吴国贪官横行,污吏跋扈,军队中也是一群蠹虫,否则也不会让陈国在两日内连下两城,男人心里有志向,更不可能入那样的军伍,但是齐国不同,来到齐国以后,他每一天都能看到希望。   最终,男人下定了决心,入军第一天,他听到一名伍长问他名字。   “冯易。”他说道。   *****   冯易!皇帝陛下猛地从梦中惊醒,喘着气抹了把汗。   姚燕燕也被他给吓醒了,她迷迷糊糊地扶着肚子坐起来,问他怎么了?   皇帝陛下喘了口气,“朕梦到陈国那个将军,骑着马冲进国内,把朕的百姓都杀光了。”   姚燕燕心疼地摸摸他的脸,好奇道:“那陛下还记得那将军是谁吗?”   皇帝陛下不假思索道:“冯易。朕前世在奏折上见过他的名字。” 第118章   皇帝陛下有时候会厌烦自己这过目不忘的能力, 他的记性要是不这么好, 不就记不住那陈国攻城略地的将军了?不就不会被噩梦吓醒了?   姚燕燕帮他擦了把汗, 又柔声安抚了几句,才让陛下脱离噩梦的阴影, 等到陛下平静下来,她就笑道:“陛下,臣妾发现, 你跟以前真的大不相同了。”   皇帝陛下看着爱妃在烛光下越发温柔的脸庞,疑惑道:“哪处不同?”   姚燕燕笑道:“以前呢,陛下也经常被噩梦吓醒, 也是梦到陈国的将军杀进来了,但以前陛下被吓醒, 是因为梦见自己被杀, 现在被吓醒, 却是梦见百姓被杀。这就说明,百姓在陛下心中已经越来越重要了, 陛下已经变成了一位爱民的好君主了!陛下, 你真棒!”   听着爱妃的夸奖,皇帝陛下抿了抿唇, 有些不好意思, 又有一点点得意。   姚燕燕抓起陛下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抬头对他道:“宝宝也能感受到的,陛下,等宝宝出生, 它一定会因为有你这样的父皇而感到骄傲的!”   “嗯!”皇帝陛下用力点头,小心翼翼地把爱妃抱进了怀里。   ******   陈国的军队终于停止了对吴国的侵略,代价是吴国割让五座城池、赔偿五万担粮草并十车金银珠宝。   白舟听到这个消息时,沉沉叹了口气。他毕竟曾是一名吴国人,对待故土,到底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但也仅此而已了,那口气叹完,白舟又投入到忙碌的公务当中。   朝廷在改良了水车、织机后,又开了一条海上商路,用丝绸和瓷器换来了大笔金银和粮食,近来李数和他夫人周晚香一起,又造出了一种可以调制精油的东西。   海上来的异国人不需要精油,但是吴国贵族对精油和香膏都甚为喜爱,靠着这几样东西,齐国就从吴国赚来了大笔钱粮。   如今已入了冬,国内粮食收获了两回,总算能填补上之前的空缺,不再像以前那样入不敷出了。   白舟在户部忙碌了一天,眼见时辰到了,同僚都下衙归家了,他也不再停留,抱了今日没做完的公务放进一个布兜里,挂在马上,就骑马往家赶。   路过北衙时,他看见数百名身着箭袖红衣、脚踩玄色长靴的龙卫军正沿着校场呼喝奔跑。   往日里忙到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空,自然没闲心在这儿停留,但此时已是腊月,到处都闲了下来,政务也没有前几个月那么多了,白舟便趁着天色还未黑,策马往北衙内行了一段。   他站在马上,能看到那些龙卫军个个身体壮硕,挥舞兵器时勇武有力,奔跑时的喊声也洪亮如同雷鸣。   发现他进来,守门的兵士瞥了一眼他身上的官服,便不做理会了。   兰梦征发现了他,几步行过来和他打了声招呼。   白舟从马上下来,望着校场内训练的龙卫军道:“不愧是出身武将世家,兰统领将龙卫军带得极好。”   过了一年,兰梦征面上的稚气退了不少,脸庞被晒得黝黑,一双眼睛依旧明亮如同星辰。   听到白舟赞扬,他不卑不亢,道:“白侍郎过誉了,这只是身为臣子的本分。”   看着年纪小了他好几岁的兰梦征这副一板一眼的严肃模样,白舟笑了笑,片刻后,他想起一事,叹道:“修武来信说,边关那边,发现了一些形迹可疑的陈国人,国内这太平的日子,只怕维持不了多久了。”   兰梦征闻言,目光中冒出锋芒来,“若是陈国敢侵扰边境,我兰梦征必定向陛下请命,带兵出征,将那些陈国人永远驱出大齐。”   白舟笑道:“只是如此吗?”   兰梦征疑惑地蹙起了眉头,“你想说什么?”   白舟道:“吴国为了求得一夕安宁,割让五座城池给了陈国,除此之外,还献上了五万担粮草。”   兰梦征:“这事我知道。吴国目光短浅,早晚要大祸临门。”他没有因为眼前这个人曾是吴国人,而有半点口下留情的念头。   白舟也并不介意,他道:“一头尝到鲜血的饿狼,不会因为吃饱过一次就满足,他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今日吴国为了苟且偷安割让五座城池,明日就必须割让十座、二十座……等到陈国将吴国彻底吞并,齐国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兰梦征眉头狠狠拧起,“你是说,陈国贪心不足,妄想吞并这整个天下?”   白舟点头,“乱世将近,哪里都求不得安稳。唯有以战止战。”   兰梦征明白了,他抬眼看着他,“你是想要……让陛下一统天下?”   白舟轻笑,“这不止是我的愿望,也是一心先生,满朝文武乃至天下百姓共同的愿望。没有人不想要一位贤明仁德的君主,没有一位臣子不希望侍奉的君主称雄寰宇,没有一个百姓不想要生活在太平盛世……”   听着白舟的话,兰梦征眼里也燃起了一簇兴奋的火焰,若陛下果真有称雄天下的心,那他愿意做做陛下手中最锋利的那杆枪!   白舟离开北衙后,很快回到家中。   娘子已经做好了饭菜,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白舟心里一片温暖,从马上下来,牵着马快步奔到她面前。   “天气这么冷,你就不要再出来等了。”   “没事,我身上穿得厚,出来等着,心里更安心些。”   两人相携着迈入家门,仆从赶忙帮忙牵马,替二人掀开堂屋的帘子。   白舟和娘子在饭桌前坐下。两人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白舟在齐国扎下根后,就将表妹接了过来,两人于两个月前成婚。   “我今日听说,陈国正在攻打吴国。”犹豫了半晌,林照秋终于将这句话问了出来。她只是个平常百姓,消息滞后,并不知晓此时战争已经平息了,靠着吴国丧权辱国的割地赔款。   白舟便将这事跟林照秋说了,见她面色沉重,他道:“你还在担心吴国?”   林照秋叹息一声,“怎么说,那也是咱们的故乡。”   白舟温和道:“可如今咱们是齐国人。”他握住表妹的手,对她道:“你这半年来,生活在这大齐京都里,可有觉出哪些不同来?”   林照秋沉吟片刻,开口道:“同吴国京都相比,完全是不同的风貌。这里没有高官权贵仗势欺人,没有无道昏君横征暴敛……”她说着说着,面上几分愁绪散去,渐渐露出笑意来,“这个国家,在散发出一种欣欣向荣的朝气。”   “不错。”白舟握紧了表妹的手,道:“你以为我心里就不牵挂故乡吗?只是那整个吴国,早就已经腐朽,我没有办法改变它,只能全力辅佐一位明君,等待有朝一日……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衣锦还乡。”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吴国已经是大齐领土的一部分了……   ******   入夜以后,天空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   飞鸾宫里早就烧了地龙,温暖如春。   皇帝陛下示意宫人们噤声,他亲自掀开用来挡风的厚厚帘帐,眼底便映入了一个暖黄色的世界,明亮的烛火摇摇曳曳,倒映出一个低头坐在绣架旁,认认真真做刺绣的身影。   姚燕燕现在的肚子已经八个月大了,行动很不方便,好在刺绣只需要坐着就好,她正低头做刺绣,面前的光忽然被人给挡住了。姚燕燕头也不抬,“陛下,你站到臣妾后边去。”   皇帝陛下走到她旁边蹲下来,“你明日再绣吧!仔细点眼睛。”   姚燕燕头也不抬道:“再过五日就是陛下的生辰了,我得赶紧将送给陛下的礼物绣好,然后让尚服局的人做成衣裳给陛下穿上。”   皇帝陛下看着爱妃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还坐在绣架前给他绣生辰礼物,感动得无以复加,“爱妃,你对朕太好了,你给朕绣的这件衣裳,朕一定天天穿身上!”   姚燕燕笑了一下,“陛下不用换洗吗?”   皇帝陛下思考了一下,而后道:“那朕就隔一天穿一次,朕亲自洗,不要那些宫人碰!”   陛下说的这话,让姚燕燕不由想起了前世她送给陛下的那件衣裳,那件被匪军捅穿的衣裳……姚燕燕想到这个场景,眼中泛起了一点湿气,但是看着眼前的陛下,她又露出了笑容,“陛下,等臣妾攒够了钱,臣妾就给你盖一栋真的摘星楼作为生辰礼送给你。”   皇帝陛下乐了,伸出手指道:“拉钩!”   两人拉钩完,皇帝陛下就把爱妃扶起来,两人相携着用晚膳去了。   兰梦诗最近一直在外帮周晚香忙着店铺的事儿,这两日才回到宫中,听到皇帝和娘娘的那一番对话,她对娘娘要送给陛下的绣品十分好奇,在二人离开后,忍不住凑过去看了一眼,却见那绣架上刺着三个未完成的字,是“摘星楼”!   就这三个字,娘娘绣了三天还没绣完!   兰梦诗震惊了!   ******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过了新年,热热闹闹过了年后,又很快到了正宇六年元宵的前一日。   眼看就要过元宵了,这一日,姚燕燕正查看元宵宴上要备的东西,忽然觉得腹部一阵轻微的抽痛,身下感觉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她有些懵懂地低头看了看,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喊了一声:“青壶……”   青壶过来看了一眼,立刻扶住自家娘娘,冲着外头喊道:“快来人啊!娘娘发动了!” 第119章   姚燕燕怀胎九个多月, 稳婆和一应生产需要的东西早就备好了, 因此听见娘娘发动了, 众人只慌了一会儿,就在稳婆的指点下迅速而有秩序地忙活了起来。   姚燕燕被几名侍女扶着进内间躺回床上时, 心里有些慌张。   这……这就要生了,她还没准备好呢!她算算日子明明还有几天的啊!   她一边忍着小腹处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疼痛,一边开始胡思乱想, 早知道今天要生了,她应该一早就躺在床上等着宝宝出来,她不应该去看什么清单的, 现在怎么办,她刚才走了十几步路, 不会把宝宝憋着吧?   稳婆一共备了四个, 两个指点宫女们准备热水剪子等等, 一个坐在床边查看宫口,另一个则站在姚燕燕身边安抚她。   寝殿内本来就烧了地龙点了炭盆, 再加上姚燕燕此刻心里紧张, 身上汗水就不住往外冒。   那稳婆见了,便道:“娘娘不必慌张, 有奴婢们看着, 不会有事的。”   姚燕燕忍着疼点头, 她小声道:“那我是不是该用力了?”   稳婆便道:“宫口还没全开,娘娘,再等一会儿, 您疼了也莫叫唤,留着点力气给小殿下。”   姚燕燕闻言闭紧了嘴巴,身下传来的痛楚越来越强烈起来,却和一般的痛楚不同,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她皱着眉又开始胡思乱想,比如小宝宝的脑袋那么大,她下面那么小,宝宝出来时会不会卡住?又比如宫口全开是什么样子?要不是现在不方便动弹,她几乎要坐起身去看看。   凤阳的孩子早产一个月,是个男娃,上个月还抱进宫给太后瞧了,姚燕燕和陛下当时新奇地去看了看,见那小婴儿缩在襁褓里,眼睛都睁不太开,浑身红通通的,像个没了毛的小猴子,一点都不可爱。   姚燕燕迷迷糊糊地想着,她和陛下的宝宝就不同了,等他们的宝宝出来,一定是天底下最可爱的!   想着想着,她就有点着急了,问那稳婆道:“宫口开了没有?”   这宫里的稳婆已经有好些年没有给妃嫔接生过了,也很是紧张,听见娘娘问话,连忙回到:“回娘娘,刚刚开了四指。”   才四指啊!看来有的等了!姚燕燕躺在床上忍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感到身下传来一股十分熟悉的感觉,她脸色微微有些变了,对旁边的稳婆道:“嬷嬷,本宫想如厕。”   嬷嬷闻言笑了下,道:“娘娘莫急,您不想的。”   姚燕燕:……   产妇宫口张开时会有便意,稳婆经验老道,看得出娘娘并不是真的想如厕,她安抚道:“娘娘再等会儿,实在忍不住奴婢们再扶您过去。”   而此时,正在前朝处理政务的皇帝陛下已经收到了消息,正着急忙慌地往飞鸾宫赶。   “快点快点,绕近道!从那边园子里穿过去!”皇帝陛下坐在步辇上,却还嫌抬步辇的宫人脚程不够快,他心急如焚,索性下了步辇,自个儿朝着飞鸾宫的方向跑。   大雪已经接连下了三天,到现在还没有停,宫墙边已经推积了半人高的厚厚雪花。   皇帝陛下迎着风雪不停往前跑,头上脸上被扑了一层雪花也顾不得,眼见前面还要绕过一段宫道,他索性一脚踩在那厚的几乎已经凝固成冰的积雪上,从面前宫墙上翻了过去。   由于第二日就到元宵了,宫中各处张灯结彩,亮如白昼,因此清扫积雪的宫人能分外清楚地看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翻过墙头不住往前奔,待意识到那是陛下后,顿时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等皇帝陛下气喘吁吁地跑到飞鸾宫时,太后以及宫里剩下的几名妃嫔已经候在那儿等着了。   皇帝陛下看也不看其他人,一踏进大门就往内间冲,理所当然地被拦住了。   太后正坐在厅堂里念着佛经,见陛下如此冲动地要往里闯,她眉头皱得更深,“陛下,请随哀家一同在外头等着。”   阻拦住皇帝陛下的侍女们也道:“陛下,您若是进去了,嬷嬷们不敢放开了手,只怕于娘娘生产有碍。”   于是皇帝陛下只能焦急地站在外头等,飞鸾宫里暖和如春,他身上的雪花一进来就化做水,沾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裳,但皇帝陛下现在也顾不得了。   他一边焦急地在外面来回走动,一边试图透过门扉看看里头的情况,等了半天,也没听见里头有动静,不由焦急道:“爱妃她……怎么不叫啊?”   高公公笑道:“陛下您放宽心,娘娘只是刚刚发动,离生的时候还早着呢!”   “昂?”皇帝陛下有些失望,他听说妇人生产时可疼了,想让宝宝快点出来免得爱妃受苦。   姚燕燕发动的时候刚好是戌时五刻,皇帝陛下收到消息赶过来,也才过了三刻钟,他一直听不到里头的动静,又见侍女们进进出出虽然忙碌,但面色平静并不见多少慌张,心里也慢慢安定下来,走到太后旁边坐下,想要喝口茶。   正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叫声从里头传了出来,皇帝陛下吓了一跳,手里的茶盏啪一下摔在了桌面上,里头茶水四溅,全都飞到了太后的衣裳上,还有几滴溅到了太后的手上。   太后转着佛珠的手就是一抖,险些没把念珠给扯断咯。   皇帝陛下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又要往产房里冲。   太后立刻起身喊住皇帝,“那里头污秽不堪,你是天子,如何能进去?”   皇帝陛下充耳不闻,一把挥开阻拦在眼前的宫人后,就径自冲了进去。   眼见得那些阻拦的宫人被陛下一掌推倒在地,而陛下连停也未停,背影就这么消失在屏风后,太后娘娘气得眼前有些发昏,亏得旁边柳尚宫扶住才没有倒下去。   她跌坐回去,手上颤颤巍巍转着佛珠,心里念头也不停转动,糟了糟了!陛下就这么闯进去,万一龙气冲撞产房,会不会对姚燕燕母子有碍?阿尼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太后这边正坐立不安地祈祷,皇帝陛下已经脱了那件被雪水沾湿的外袍,坐到了姚燕燕床边。   姚燕燕的肚子本来没那么痛,她也就下意识放松了警惕,忽然一阵剧痛袭来,疼得她不由自主一声惨叫,没想到竟然把陛下给招进来了。   产房里众人顿时跪了下去,稳婆们的面色也忐忑了起来。   姚燕燕疼得眼泪直往外冒,也顾不得产房里是什么样子了,身下一阵一阵的,她的手下意识就去抓东西,终于抓到个东西,也来不及判断那是什么,就疼得忍不住用力狠狠一掐。   皇帝陛下猝不及防之下,大腿被狠狠掐了一把,疼得面色一阵扭曲,他要扒开爱妃掐着自己的手,然而低头一看爱妃疼得小脸变形满脸泪水的样子,又心疼地不敢动作了,只能一边忍着疼一边对众人斥道:“都杵着作甚?还不快给娘娘接生!”   年轻天子横眉怒目的样子着实吓人,众人点头如捣蒜,连忙起身忙活起来。   姚燕燕疼啊!还越来越疼,她一疼就忍不住掐东西,把稳婆的叮嘱都忘到天边去了。   于是在外头等得心急如焚的太后,忽然就听到里头传出姚燕燕和陛下的惨叫,仿佛生孩子的一下变作了两个人,太后给吓了一跳,忙问里头怎么回事?   柳尚宫立刻进去察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就见皇贵妃躺在床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边叫一边使劲掐着陛下的胳膊和腿,陛下被掐得面色扭曲不住叫唤,却跟被钉子钉在那儿似的不敢动弹。   皇帝陛下:“爱……爱妃,轻点轻点,疼疼疼……哎!”   姚燕燕哭着喊道:“我比你更疼……啊!”身下又是一阵扭曲般的疼痛,姚燕燕“啊”的一声惨叫起来,忍不住又掐紧了男人身上的肉。   夫妻俩一同惨叫起来,声音震耳欲聋,惊得檐下筑巢过冬的鸟儿扑棱翅膀险些摔下窝。   姚燕燕一边用力,一边疼得不住叫唤,“呜呜呜我以后再也不生孩子了!陛下你这个坏人!我恨你恨你……好疼啊呜呜……”   皇帝陛下被她掐得面色抽搐,想也不想就答应道:“好好好,不生不生,爱妃你轻点啊……”爱妃疼了能抓他,他疼了却只能抓抓床褥子,见爱妃脸上满是鼻涕泪水,丑得难以直视,他抓过侍女拧好的帕子给她擦,他大腿被爱妃抓得生疼,手上也跟着有些发颤,勉勉强强擦了好久才把爱妃擦干净,结果他扭头扔个帕子的功夫,爱妃的脸上又全是泪水,头发还被汗水沾湿了一缕缕贴在了脸颊边。   皇帝陛下要去给她把头发弄开,谁知手刚刚伸过去,就被爱妃一口咬住,然后……   “啊!”皇帝陛下撕心裂肺地惨叫了起来……   产房里的几个时辰,夫妻俩过得如同人间炼狱,也不知道又熬了多久,两人忽然听到远远传来一声嘹亮的鸡鸣,紧接着,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响起,洪亮得仿佛要将这天给掀翻了!   姚燕燕浑身一松,如释重负地吐出陛下的手腕,随即头一歪,放心地晕睡过去。   皇帝陛下也浑身一松,累得没功夫去看孩子一眼,倒在爱妃身边,头一歪,同样放心地睡了过去。   等到二人再次醒来时,稳婆已经将婴儿梳洗好,喜气洋洋地抱着襁褓送到二人面前。   “恭喜陛下、娘娘,是位小皇子。”   夫妻俩跟做梦似的,兴奋地凑过去,却见那襁褓里的小婴儿,头上没毛,眼睛紧紧闭着,眼皮还有点儿肿,浑身皱巴巴红彤彤,活像个没了毛的小猴子,又像个缩小了的小老头。   姚燕燕:……   皇帝陛下:……   两人异口同声:“怎么这么丑!” 第120章   费尽千辛万苦却生下这么个丑娃娃, 皇帝陛下和姚燕燕都有些难以接受, 甚至荒谬地怀疑孩子是不是被掉包了。他们夫妻俩明明生得都好看, 怎么会生出这么丑的儿子?   “完了完了,以后咱们带孩子出去, 该不会有人说这孩子是捡的吧?多伤孩子自尊心?”姚燕燕开始碎碎念。   皇帝陛下也担心起来,“万一宝宝长大以后觉得自己不是咱们亲生的怎么办?”   两人杞人忧天,还是太后说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 过两个月就会越来越好看,夫妻俩才安下心来。   奶娘给小宝宝喂过奶后,就将孩子交到了他们手里, 夫妻俩坐在床上,姚燕燕小心翼翼地把宝宝从奶娘手里接过来, 皇帝陛下则双手伸着垫在爱妃胳膊下面, 生怕这孩子会掉下来。   姚燕燕一抱入手就是一惊, 她睁大眼睛道:“好……好轻啊!比个小枕头还轻呢!”   “真的吗?”皇帝陛下低头看着爱妃怀里的儿子,这小家伙头上光溜溜的, 两只小拳头紧紧攥着竖在脸颊边, 粉嫩的小嘴微微张开,小鼻子有点翘, 双眼紧紧闭着, 还在睡觉。   “嗝~~”睡梦中, 小家伙忽然打了个嗝儿,那声音又轻又软,跟小猫儿似的, 小拳头轻轻张开些又握紧……看得夫妻俩呆了半晌。   皇帝陛下惊讶道:“爱妃你听见了吗,他打嗝儿了,他居然会打嗝儿!”   姚燕燕点点头,随即忍不住笑了,“陛下你真傻,宝宝也是人呀,是个人就会打嗝儿。”   两人这话说完,又开始盯着宝宝看,怎么看都觉得看不够。刚才还觉得这孩子丑丑的,现在却是越看越觉得有几分可爱。   皇帝陛下看爱妃一直抱着孩子不放,忍不住搓搓手道:“爱妃你抱那么久了,给朕也抱抱呗!”   姚燕燕闻言立刻摇头,很是不舍地把孩子又抱紧了一些,“陛下你毛手毛脚的,万一把宝宝摔了怎么办?”   皇帝陛下不高兴了,反驳道:“朕哪里毛手毛脚?朕明明是一个忍辱负重、智勇双全的好男儿!”   姚燕燕吐了吐舌头,“不要脸!哪有人当着儿子的面这么夸自己的?”   皇帝陛下眉峰一挑,丝毫不觉得羞耻,闻言就开始撸袖子扒裤子。   姚燕燕吓了一跳,寻思陛下是憋了十个月憋狠了,可是她才刚刚生完孩子啊!陛下也太禽兽了吧!   她赶紧抬手挡住宝宝的眼睛,生怕宝宝一睁眼会看到污染他纯洁心灵的东西。   皇帝陛下先撸起袖子,抬起满是掐痕的手臂和有着一圈深深牙印的手腕给姚燕燕看。   姚燕燕瞧见那圈牙印都在往外渗血了,顿时一个激灵,想起了之前生产时跟着她一起惨叫的陛下,面上顿时露出几分愧疚来。   “还不止呢!”皇帝陛下见她愧疚,立刻把裤子一脱,露出一片青青紫紫的大腿,“你看看,你把朕掐成什么样子了?若是叫外人知道,朕岂不是威严扫地?”   陛下这句话刚刚落下,候在门口的高公公立刻低下了头,心道陛下您昨夜叫得老大声了,只怕现在阖宫上下都传遍咯!   高公公的腹诽皇帝陛下自然不可能听见,他用“满身伤痕”换取了爱妃的愧疚,顺利把宝宝抱进了怀里。   姚燕燕就贴在他旁边盯着,生怕陛下把孩子给摔了。   两人就盯着小宝宝的睡颜看了半天,皇帝陛下小心翼翼地空出一只手捏了下宝宝的小拳头,温热又柔软,他的眼神瞬间更软了。   “陛下,我也要捏!”姚燕燕见状,忍不住伸出手捏了宝宝的右拳头。“真小啊!”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宝宝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发现自己一合手,就能将小宝宝的手完完整整地包在手里,不由惊喜地弯起了眼睛。   夫妻俩一人抓着小宝宝的一只手玩了一会儿,皇帝陛下忽然福至心灵,侧过头对爱妃道:“爱妃,你想不想捏一捏宝宝的小脚?”   姚燕燕抬头看着他,四目相对,夫妻俩一同低笑出声。   两人小心把小宝宝放到床上,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他的襁褓……   小宝宝:……   寝殿里虽然温暖如春,但小宝宝体质比不上大人,两人到底怕他着凉,因此一人只捏了一下,就立刻松开,又把襁褓给裹了上去。   两人刚刚摸索着把襁褓重新绑好,青壶就走了进来,请示道:“陛下,娘娘,再过两个时辰,元宵宴就要开了。”   元宵宴?夫妻俩这才想起来今日是元宵。   姚燕燕是昨夜戌时发动的,孩子一直到子时五刻才出生,过了子时,就算是第二日了。所以,他们宝宝的生日就是元宵节!   皇帝陛下忍不住笑着戳了戳小宝宝的脸蛋,道:“这小家伙,可真会挑日子!”   姚燕燕目光一亮,道:“陛下,宝宝的小名起了吗?没起的话就叫小元宵吧!”   “小元宵?”皇帝陛下皱了皱眉,觉得不太好,他道:“元宵节每年都过,咱们的儿子要是叫了元宵,以后岂不是哪个百姓都能堂而皇之地叫宝宝的小名?”   姚燕燕笑道:“这有甚不好?”她靠过去揽住了陛下的胳膊,弯着眉眼道:“陛下您想想啊,元宵是在正月十五,正月是一月,十五月圆呀!这不是代表着咱们宝宝一生都会圆满康健吗?”   见陛下意动,姚燕燕又道:“况且,元宵节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在这一天里,全国都会放开宵禁,万家灯火一同点亮,街上会挂满明亮的彩灯,天空绽放着火树银花,就连冷清漆黑的小巷里,也有人提着灯笼相携而行……元宵元宵,听起来就有一种满是人间烟火气的热闹,我们的小元宵就永远不会孤单啦!”   她说着说着,靠在陛下的怀里,目光里满是神往,“不止如此呢,城中的河道上,会有一艘艘挂着灯笼的画舫,歌女的乐声会随着画舫一同飘荡……街上有一家卖肉烧饼的店,店主会给元宵节的第一个客人多送一个烧饼……”   皇帝陛下静静听着,一开始他以为爱妃说的是京城,但听着听着就觉出不对来,因为京城并不时兴画舫,那种精致花哨的小船,只有江南地带河流众多交错纵横的水乡才能兴盛。   爱妃说的……莫非是她的故乡柳州?   皇帝陛下低头要问,却见爱妃靠在他肩头睡着了,她眉眼间还聚着一团倦色,面容有些苍白憔悴,显然,为了生下这个孩子,她付出太多了。   他小心地把人平放到床上,然后把小宝宝抱起来往旁边一放,自己则躺在他们母子中间,跟着闭上眼睛,打算小憩片刻。   青壶见状,不敢再打扰,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元宵节晚宴还未开始,皇贵妃于今日鸡鸣后诞下一名小皇子的事就已经传遍了京城。   太后她老人家乐得见牙不见眼,给阖宫上下每个人都发了赏赐,收到赏银的宫人个个笑逐颜开,吉祥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撒,整个皇宫都洋溢在一片喜气当中。   飞鸾宫就更热闹了,各种名贵赏赐流水一样从太后的慈和宫中送了过来,姚燕燕一觉醒来,就见青壶笑盈盈地同她报喜,还将太后送过来的东西整理出一份单子拿给她看。   姚燕燕接过来一瞧,好家伙,光是给小元宵的首饰,就占了满满三只大箱子,宫人将那三只箱子打开来给她看,一片珠宝的光华闪烁,几乎要晃花人眼。   她仔细瞧了瞧,里头有一对对的镯子、项圈、脚链、平安锁、平安扣等等象征吉祥如意之物,金银玉石、珊瑚琥珀等但凡世人眼中的名贵之物,统统都有,不止如此,这些东西还按着年纪大小从小到大依次排列开,旁边有经验的嬷嬷就笑道:“这显然是一直准备到小皇子十五岁的时候了,太后娘娘可真是有心!”   姚燕燕点点头,心道:太后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些的?她得准备多久?   她起身,从里头抓起一对细细小小的金镯子,套在宝宝的小手上,她挑的那副镯子上分别套了两个小小的金铃铛。   小宝宝这会儿已经醒了,正睁着一对小小的眼睛呆呆躺着,双手轻轻动弹一下,那对小铃铛就叮铃叮铃地响,他显然是听见声音了,小脑袋缓慢地转来转去,分明是在追逐声音的来源。   姚燕燕又从箱子里抓出一个带铃铛的首饰,在小宝宝面前晃来晃去逗弄他,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小宝宝只是不时转动脑袋,用耳朵去听声音的来源,但眼睛始终没有看向她这边。   姚燕燕疑惑地在宝宝跟前晃了晃,却发现他的眼睛根本就不看东西,心里顿时一惊,宝宝该不会看不见吧?   一直站在旁边的嬷嬷见娘娘面色有异,又看了看小皇子的样子,心里涌出一个猜测来,便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娘娘,这刚出生的孩子看东西都不清楚,您要和小皇子玩耍,不如再等上一两个月。”   姚燕燕听了,终于放下心来。她这才注意到这个前几个月就被太后送到她身边的嬷嬷,问道:“本宫忘了,你是……”   嬷嬷躬身行礼,态度不卑不亢道:“回娘娘,奴婢姓方。”   姚燕燕便又问了方嬷嬷一些养育孩子的事情,发现方嬷嬷都说得头头是道,听得她心服口服,当即决定把这人继续留着,太后要是不来要人,就当这人是她的了。   今日她本来该出席元宵宴,但现在要做月子,自然就不能出去吹风了。好在现在有了小宝宝陪着,就算要她在屋子里呆一个月,她也不会觉得无趣。   晚上她刚用过饭,就听见高竹子喜气洋洋地进来禀报。   “恭喜娘娘和小殿下,陛下在元宵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封小殿下为太子了!陛下还说了,等一个月后,您和小太子出了月子,就将封后大典和太子册封仪式一同举行!”   高竹子这话惊得整座飞鸾宫的人都不由抬眼去看他,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喜悦。   倒不止是因为他们是飞鸾宫的人,主子和小主子飞黄腾达后他们能跟着一起鸡犬升天;更是因为主子和陛下的情谊他们都看在眼里,如今主子要封后了,小主子又将被立为储君,他们当然也高兴。   高竹子接着道:“娘娘您是没瞧见,当时陛下说要立小殿下做太子的时候,好多大臣都为您请命,劝陛下一定要立您为后呢!还说您端敏贤淑,有母仪天下的气度呢!”   姚燕燕回想起上辈子那些个文臣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妖妃的情景,有些怔愣。片刻后,她听见怀里小宝宝发出软软的“嗯啊”声,忍不住笑了下,低头看他:“你也觉得好,是不是?”   小宝宝:“嗯啊嗯……” 第五卷 开盛世 第121章   姚燕燕待在飞鸾宫里坐月子, 关于外头的情况只能靠下人们一张嘴来了解, 高竹子报喜不报忧, 只说了陛下要立后立储,却没说朝臣们推举皇贵妃为后, 但奏请陛下暂缓立储一事。这还是元宵宴结束后,陛下来她宫里说了,姚燕燕才知道的。   陛下当时坐在床边, 说起这事儿时一脸的不高兴,“这些臣子,事儿真是多, 这江山是朕的,何时立储、如何立储不都该由朕说了算?他们竟然还敢阻挠!”   姚燕燕就问道:“那他们为何阻挠?”   “他们说元宵还太小了, 立储一事要等小元宵过了三岁再说。”皇帝陛下说着, 伸手戳了下小元宵的脸, 小元宵躺在爱妃怀里,眯着眼睛一动不动, 他也不觉无趣, 继续一下又一下戳着,边戳边道:“那些臣子, 一个个嘴上一套一套的, 其实朕知道, 他们就是怕小元宵夭折了……”   说着,皇帝陛下冷冷哼了一声,“朕与爱妃的儿子, 生在元宵这一日,注定是要圆满长寿的,他们那些人,都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朕看他们就是太闲了!”   姚燕燕忍不住笑了,“那陛下是怎么决定的?”   皇帝陛下凑过去揽住爱妃,跟她商量道:“爱妃,朕觉得立后仪式必须举行,但是立储仪式,还是可以拖个两三年的。”见爱妃面露疑惑,他连忙解释道:“爱妃你别急,朕已经立小元宵为太子了,只是把立储仪式拖一拖而已。”   姚燕燕奇怪道:“既然如此,为何不一起举行?”   皇帝陛下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户部那边给朕看了单子,说是一再节俭,立储仪式也要花费足足五万两银子,虽说去年也挣了不少钱,但要养兵、赈灾、推广水车、还要给收容难民,囤积粮草、建兴文馆……好多好多地方要花钱,朕想来想去,只能暂且委屈咱们小元宵了。”   姚燕燕想了想,问道:“那立后仪式要花多少钱?”   皇帝陛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倒也没隐瞒,说道:“户部尚书说当年太后被立为皇后时,仪式上花费了五十万两,不过那时候不是底下人贪污嘛,如今那些蠹虫都被抓出来了,估摸着只要十五万两就行了。”   姚燕燕注意到了,皇帝陛下说起立储仪式时,说的是“足足五万两”,说起立后仪式时,说的是“只要十五万两”,明明后者比前者多了十万两,在皇帝陛下眼里,好似占到了便宜一样。   姚燕燕想到如今国内到处都要用钱,便道:“不如将立后仪式一并延缓吧!臣妾现在已经不在意这些虚礼了。”   皇帝陛下立刻摇头,“这怎么行?朕都下旨说了,若是推迟了,叫百姓怎么看你?”   姚燕燕听了这话就笑了,“陛下,百姓只要能吃饱穿暖就已经很满足了,他们哪里会看臣妾的笑话?与其将这些钱用在华而不实的仪式上,不如拿出来多买些粮草。再说了……”她空出一只手抓住陛下的胳膊,“只要臣妾把陛下牢牢抓在手里,还怕立后仪式会跑了不成?”   这样独占欲极强的话,皇帝陛下听了却很高兴。他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爱妃推迟立后仪式的提议,“燕燕你忘了,咱们还没有大婚呢!立后仪式和大婚一并进行,这钱不能省!”   姚燕燕微微一愣,是了,她想起来了,去年他们在酒楼里成亲时,陛下就说过,要在宫里再成一次亲,如此一来,他们就是真正名正言顺的夫妻,即便是将来死去,也会被葬在同一个地方,骨灰埋葬在一处,永永远远都不会分开。   姚燕燕的双目渐渐变得温柔又明亮,也忘了要省钱的事儿了,她把孩子放进摇篮里,坐在床上跟陛下一起商量起大婚仪式来。   两人自顾自地商量着,完全把小宝宝忘到了一边。   小元宵静静躺在摇篮里,眯着眼睛打了个满满奶气的哈欠,又沉沉睡了过去。   ******   陛下将要大婚、并册立皇后的消息,如同插了翅膀一般,飞向了全国。   各个州县中负责宣告消息的官差骑着马儿、敲着铜锣,从城镇村县当中缓缓走过,并将“帝后大婚、普天同庆、大赦天下”的消息宣之于众,每家每户都弄了条红带子系在门前,既有庆贺帝后大婚,也有沾些喜气的意思。   冯家娘子刚刚将一条细细的红布系在大门门环上,就听见儿子呜呜哭泣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过来。   她连忙迈出门槛,身影在门前被用篱笆围起来的几亩田地上穿过,就瞧见儿子浑身脏兮兮的,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慢吞吞地往家里走。   冯娘子几步过去,蹲在儿子面前给他擦了擦小脸,见他身上满是污泥,胸口上还有几个小小的脚印,一看就是被别的孩子给欺负了,冯娘子连忙问道:“小宝,是谁欺负你?快跟娘说!”   冯小宝哭着道:“娘,是隔壁的李二狗子和他的跟班!”   冯娘子有些生气,“这些孩子,怎么能随便欺负人呢!”她拉着冯小宝往隔壁走,说道:“娘带你去讨回公道!”   冯娘子自觉是占理的一边,她家儿子被人给欺负了,她带着儿子上门去说理总归是没错的,奈何那家人十分护犊子,就是不肯承认李二狗子带着人欺负了她家小宝。不止如此,那李二狗子还带着一帮孩子再旁边嚣张地扮鬼脸,被冯娘子瞪了一眼后竟还敢朝着他们扔石头!   “你们瞧瞧!有大人在都敢这么嚣张,说他没欺负小宝谁信啊!”   冯娘子这话刚落下,那家人还没反应,李二狗子便叫嚣道:“俺爹娘说了,你们是逃难来的吴国人,不是我们李家村的人!你们滚出我们李家村!”   旁边几个孩子跟着附和,“滚出我们李家村!”   那家大人就站在旁边冷眼看着,明显也是这个意思。冯小宝害怕地往他娘身后缩了缩,哭得更大声了。   冯娘子又气又急,忍不住去捉李二狗子的手,想叫他给自家孩子道歉,还没碰到呢,就被那家妇人狠狠推了一把,跌坐在地上。   “好不要脸!小孩子间打闹玩耍罢了,大白天的她竟然要打我家孩子,乡亲们可得来评评理啊!我早就说了,这些吴国人跟咱们村就不是一路的!”   这处热热闹闹的,吸引了不少人来围观。大多是站在李家那一边的,而跟冯娘子一起被分到这李家村的吴国人,听到动静也都赶了过来,帮忙扶起冯娘子,同他们说理。   谁知人越多,这事儿就越搅合不清!众人说着说着,言辞激烈起来,竟还有人动起了手。   这下子可就乱套了,冯娘子一边护住自家呜呜大哭的孩子,一边劝说乡亲们不要打起来,男人们的相互唾骂声,妇人尖细的声音,和孩子的哭声等等混在一处,远远传了开去。   刚巧今个儿县令大人下来巡查,李家村的村长正殷勤地领着县令大人往里走,打算让县令大人看看自己的业绩呢,结果两人才进村走了几步,远远就瞧见田地旁一群人打了起来。   村长的冷汗一下就下来了,立刻上前大声斥责道:“住手!统统住手!县令大人来了!”   一句“县令大人”顿时让众人清醒了过来。   不久后,新任的赵县令被人恭恭敬敬地请到村长家堂屋中坐下,方才打起来的那些人则一个个蔫头耷脑地站着。   这位赵县令是几个月前才上任的,他便是当时和李数一起入了殿试的那名贡士。当时他太过紧张,殿试的成绩不高,好在也得了个进士出身,别个儿年岁上了三十的进士都能取得一位美娇娘,他却没人看得上,不过他也并不感到沮丧,能考中进士,已经叫他欣喜若狂了。   跟李数这样只是外放出去历练一年就被召回京城的人不同,赵县令估摸自己要在这个位置上再坐两年,才能得到晋升的机会。他第一次当官,但办事勤勤恳恳,三五不时就下来巡查,今个儿刚好巡到了李家村,没想到遇到了这个事儿。   他了解了前因后果后,就命李二狗子和那几个孩子给冯小宝道歉,又将打起来的人各罚了两棍子,在县令这样的大人物跟前,这些村民不敢撒谎更不敢敷衍,一一照办。   待村民的情绪都稳定下来,赵县令便道:“陛下下令,但凡是加入我齐国籍者,不论他从前是什么身份,现在都是我齐国人,你们不可再借此搬弄是非。”这句话是对那些挑事的人也是对整个李家村说的。话毕,他看向冯娘子等人,说道:“上头已经下令,但凡入了齐国籍,日后就须得着齐国服、说齐国话,再过两天,本官就命人将告示贴出来,你们既然已经是齐国人,日后就不要再着吴国服饰了。”   冯娘子等人羞愧地垂下了头。   又过了几日,冯易从军伍中回来,手里提着两包糖盐,还有五斤米面。   冯娘子见他回来高兴,却又叹了口气,道:“你买米面也就罢了,买那包糖作甚?糖多贵啊!”   冯易笑道:“陛下和皇后大婚,军中人人放了三天假,这糖是军中发的,不费钱。”   “真的!”冯娘子闻言,惊喜地笑了出来,又道:“你们爷俩等着,我去给你们煮碗糖水喝。”   冯小宝听见有糖水喝,高兴地跳了起来。   冯易注意到他们母子身上穿着的都是齐国的服饰,问她原来的衣裳呢?   冯娘子便道:“这就是用原来的衣裳改的,你的那几件我也给你改了。”她说着,便提了那天小宝被欺负的事儿,眼见男人要发怒,她连忙按住他,说道:“你别去,县令大人已经为咱家主持公道了。县令是一位好官,村长人也好,当初咱们刚来李家村的时候,不就是村长空出屋子让咱们暂住?还找人帮咱家盖房子,咱们不能给人家添麻烦。”说着,又将县令最后对他们说的那番话告诉了自家男人。   她道:“孩子他爹,我觉得这样很好。咱们既然是齐国人了,就不能再念着吴国了,这村里有些人因为咱们曾是吴国人就看不上咱们,大概也有咱们整日穿着吴国服的缘故。”她认真地看着自家男人,继续道:“孩子他爹,我想带着孩子融入这里,咱家要里里外外都做一个齐国人。”   *****   陛下大婚并册立皇后的圣旨下了以后,各部就迅速筹备了起来。   这可是仅逊于皇帝登基大典的重要仪式,半点都马虎不得。   京中刚刚过了年,本就还处于热闹喜庆的氛围中,在加上太子诞生、陛下大婚一事,估摸这喜气还要延续个大半年。   御书房里,封元禀报道:“陛下,自从让吴国人‘移俗易服’的政令下达以后,国内收容的吴国人与当地百姓,就很少再起冲突了。”   皇帝陛下点点头,“看来这事儿卓有成效,以后收容难民也要这么办。”   封元点头,又说起李数和他夫人弄出了提纯蔗糖的法子,产出的蔗糖比以往更甜更白,如今已经运出海外贩卖,往吴国和陈国也销去不少,约莫再过阵子,又能有大笔进账。   皇帝陛下现在一听到有钱进账就高兴,提了要赏赐李数和周晚香后,君臣又在御书房中呆了一两个时辰,眼见天黑下来,便告辞离开了。   皇帝陛下便回了飞鸾宫。   姚燕燕如今已出了月子,封后大典定好了在十天后举行。皇帝陛下回到飞鸾宫时,见爱妃去了慈和宫没回来,他也不在意,继续往里走,去逗弄小元宵。   一个月过去,小元宵的五官渐渐长开了,皮肤也白嫩了许多,眼睛比之前还睁大了一些,瞧着越发可人了。   不过这沉闷的性子,却与他们夫妻俩半点不同,若不是陛下亲眼看着这孩子从爱妃肚子里出来,他还真会以为这孩子被人掉包了。   飞鸾宫里温暖如春,小元宵只穿着两层小衣裳,躺在自己的摇篮里,无论身边侍女和奶娘怎么逗他,他都眯着眼睛一动不动,本来头上就没几根毛,这副样子便更像是老僧入定了。   皇帝陛下摆手挥退奶娘和侍女,自己将小元宵从摇篮里抱出来。   突然被抱起来,小元宵也只是动了动小脑袋,随后就没有半点反应了。   皇帝陛下见他这样子,忽然有些担心,自言自语道:“这孩子这么呆,该不会被人拐了也不吱一声儿吧?”   他一心想要小元宵给点特殊的反应,哭一哭也是好的,然而尝试了好多次,都以失败告终。   “这孩子不会是个傻的吧?”皇帝陛下有些担心,他把小元宵放在床上,让他坐着,谁料这月份儿的小孩子连坐也不会,他摆着小元宵的手脚让他坐好后,小元宵竟面朝下倒在了床上,幸好床褥柔软,否则非得把额头给磕红了。   皇帝陛下连忙把小元宵抱起来,左右看了看,见爱妃还没回来,松了口气。   他一手托着小元宵屁股,一手托着小元宵脖颈和脊背,忍不住嘲笑了一下,“连坐也不会坐,难道朕真的生了个傻儿子?”   他这么说着,就看见小元宵抿紧了嘴巴,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他,小眉头微微拧着,一副十分正经十分严肃的模样。   皇帝陛下惊了,莫非……这孩子听懂了他的话?   下一刻,忽觉手上一热。   皇帝陛下僵硬地低下头,对着手里一滩黄色东西,陷入了沉默。 第122章   姚燕燕从慈和宫回来以后, 就见皇帝陛下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看书, 小元宵的摇篮摆在床边, 由侍女和奶娘看着,和皇帝陛下之间……隔了起码有十步远。   姚燕燕有些奇怪, 因为陛下很喜欢小元宵,若不是小元宵月子里不能出门吹风,他恨不得把小元宵带去御书房, 平时来了飞鸾宫,也总是把小元宵抱在手上逗着玩,今个儿是怎么了?   她心里疑惑, 就问出来了,皇帝陛下却道:“朕乃一国之君, 成日抱个奶娃娃像什么样子?爱妃你抱着吧!朕要处理公务去了。”   说着, 两人用过晚膳后, 陛下还真处理公务去了,看都没看小元宵一眼。   姚燕燕有些发愁, 没想到这才过了一个月, 小元宵就失宠了。她不由想起陛下当初喝醉酒,哭着喊着要宝宝的画面, 忍不住叹了口气, 把小元宵从摇篮里抱出来, 举着他的小手说道:“小元宵,喜不喜欢你爹呀?你看你爹,好无情啊, 这才一个月就不喜欢你了。”   小元宵整个小身子被她抱在怀里,攥成拳的小手被她举着摇来摇去,也只是动了动脑袋,然后又一动不动了。   一旁的方嬷嬷道:“除了刚出生那会儿,还没见小殿下哭闹过,其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哭起来,真真是恨不得把屋顶给掀翻,奴婢还从未见过像小殿下这样乖巧的。”   姚燕燕听了,有些骄傲地点头,“不错,我怀着孩子的时候,就没受过什么罪。”生的时候是有点疼,但是现在看小元宵这可爱的样子,又觉得没什么了。   她对小元宵说道:“宝宝呀,娘跟你商量个事儿好不好?”   小元宵只眯着眼睛听,一动不动。   姚燕燕就当他同意了,接着道:“太后娘娘不是送了你三箱金银珠宝吗?娘想着,除了那些一两岁能戴的,剩下的你这两年也用不着,不如让娘融了换成钱,拿去给你父皇练兵造武器买粮草好不好呀?等过两年国库里有钱了,娘再还给你好不好呀?”说着还在小元宵额头上亲了一下。   小元宵乖乖躺在她怀里,被亲了也只是转了下脑袋,随即便一动不动了。   姚燕燕见他没什么反应,隔着大红色的小帽子摸了下他的小脑袋,继续问道:“好不好呀?你不说话娘就当你答应了啊!”   小元宵微微张开粉嫩的小嘴巴,“昂”了一声,奶声奶气的,软绵绵的,听得姚燕燕心都要化了。   她忍不住哒哒哒在小元宵脸上亲了几口,一脸感叹道:“乖宝宝,娘真是爱死你了!”   小元宵动了动拳头。   姚燕燕只当没看见,把小元宵放回摇篮里让奶娘看着,然后就跑去找陛下了。   由于陛下经常会带着公务到飞鸾宫处理,所以飞鸾宫里也辟了一处地方给陛下当书房,就在飞鸾宫主殿的厅堂的左侧。   皇帝陛下听说小元宵“答应”把那几箱首饰捐出来,一脸的不可思议。他问道:“他那么小,能听懂?”   姚燕燕想了想,道:“也许咱们宝宝天赋异禀呢?我说他不说话我就当他答应了,然后宝宝就应了一声,答应了!”姚燕燕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很是兴奋,她道:“陛下,你想想,你能过目不忘,说不定宝宝能过耳不忘呢!我怀孕的时候,咱俩不是天天跟宝宝说话来着?兴许那个时候宝宝就一直在听着,没准听着听着就懂了呢?”   说着说着,她目光越来越亮,“还有元宵节那天,我问他说好不好,他还‘嗯’了一声呢!陛下,咱们小元宵是神童啊!”   皇帝陛下越听,越觉得爱妃说得有道理,没准元宵真的能听懂他们说话。如此说来,元宵今天拉了他一手的事儿,是故意的?   皇帝陛下越想越有些生气,这个小东西,才出生一个月,就敢对付朕,以后岂不是要翻了天?   不成,他得找法子对付这个小东西!不能让这小东西继续这样有恃无恐!   皇帝陛下脑子一转,心里就冒出了无数恶毒念头。不过现在有爱妃在,他不好对那小东西下手,只能等待机会了。这一等,就等到了十日后,他和爱妃大婚的日子。   帝后大婚,是何等大事,大礼在二月廿六举行,从元宵到二月廿五之前,六部就跟转陀螺似的忙个不停,到了廿五这天,兵部安排兵士满京巡守、加强戒备;礼部将早就拟好的章程又反复确认了几遍;户部计算着耗费的银两,扣扣减减看看能不能多省下一些;工部将象征帝后身份的銮驾又刷了一遍漆,确保看起来万无一失,既符合皇后娘娘特意交代的省钱标准,又不被人看出来是上一任帝后用过的。   刑部和吏部……好像并没有这两部的什么事。   总而言之,册立皇后的仪式以及帝后的这场大婚,就这么热热闹闹又不失尊荣地办了下来,烟花绽放了一整夜,全城百姓欢欣鼓舞,载着帝后的銮驾绕着整座京城走了一圈,道路两旁虽有兵士守着,却并不禁止百姓围观。   人群之中,一名衣着朴实的壮汉见到銮驾后头跟着十八名身着桃红衣裳、头上插着桃花珠钗、手里挎着篮子的少女时,不禁咧开嘴笑了,而后拉着身边的人道:“快看快看,那是我闺女,我闺女扮做桃花仙子跟在车驾后头哩!”   那些扮做桃花仙子的少女一个个都是十二三岁的模样,身量相差无几,她们站做两列,跟着车驾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从篮子里抓出一把桃花花瓣,沿路洒下,花瓣被风吹起,纷纷扬扬飘飞舞动,落在少女们的周围,真真好似桃花仙身边的女童下凡来了!   这些扮做桃花仙子、跟在銮驾后头的少女是为帝后大婚祈福的,自大齐开国以来就有的传统,有幸入选的少女要么出身高官世家、要么是从宫中受宠的侍女中选出,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平头百姓的闺女?   因此那人听了,只当是男人吹牛,不屑道:“你闺女要是能站在那里扮桃花仙子,那我闺女就是当今皇后了!”   周围人听了,顿时发出一片哄笑声,男人涨红了脸,大声道:“你们不相信?不相信我就喊一声!”说着,他就朝着那群正在撒花瓣的少女道:“闺女!闺女!爹在这儿呢!”   众人以为男人死要面子胡说八道,有人笑他说不要再丢人现眼了,也有人劝他小声些,莫要冒犯了帝后大婚队伍被那群兵士抓了去,到时候可就有苦头吃了!   然而众人预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发生,却见那支“桃花仙”的队伍最末端,有一名少女听见声音转过了头,冲着男人的方向甜甜一笑,喊了声,“爹!”   那男人见状反而一慌,连忙喊道:“莫喊莫喊,快回头去!莫耽误了差事!”   少女依言转回头去,快走两步跟上队伍,又撒起了花瓣。   众人这下终于相信了,不敢置信道:“那真是您女儿!”问话的人不禁用上了敬称,心道这是哪位贵人混到他们平民堆里来了。   这时有人认出男人了,喊道:“你不是城南开杂货铺的杜大壮吗?你女儿怎么会在那儿?”   杜大壮乐呵呵道:“陛下和皇后娘娘平易近人,可不是那种戏台子上唱的昏君妖后,选我女儿进宫的大人们说了,陛下和皇后娘娘不计出身,看重百姓,说我女儿出身虽然低,但我女儿聪慧灵秀,不比那些贵族千金低微!”   原来如此,在场有不少人听到了杜大壮这话,心中不由热了几分,原来陛下和皇后娘娘竟这般看重他们这些布衣百姓么?有这样的明君贤后,他们何愁过不上好日子?   “听说陛下要建兴文馆了,不是专给那些勋贵子弟建的,平头百姓也能入内看书学字,我原以为是假的,可看见那杜大壮的女儿能扮桃花仙给陛下和娘娘祈福,想来一定是真的!”   “对,等兴文馆建成了,我也要送我家儿子进去,原想着读书没甚用,考功名那般难,一辈子也读不出头,但陛下说了要建兴文馆,一定有陛下的用意,读书肯定是好的!”   “我……我虽说年纪大了,一辈子不识字也过来了,但现在想想,还是有些遗憾的,等陛下建了兴文馆,我一定要带我孙女孙子进去看看!”   百姓们热烈地议论了起来,而“桃花仙”们已经走远了,紧跟在她们后头的是一支乐师,敲锣打鼓、吹拉弹唱……热热闹闹奏着喜乐,这些宫廷乐师的技艺哪里是寻常百姓能轻易听到的,他们站在道路两边听得如痴如醉,望着已经走远的帝后车驾,眼中满是热切的光……   与此同时,头戴凤冠,身着华丽喜服的姚燕燕,和陛下肩并肩坐在銮驾内,享受着所有百姓的注目和敬仰,两人端端正正地坐着,看起来威严肃穆,其实宽大袖摆遮掩下的双手,正紧紧交握在一起。   片刻后,姚燕燕侧头看了陛下一眼,这才发现她的皇帝陛下,正咧着嘴,笑得像个小傻子。   这不是欺负百姓隔着一层帘子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么?   想到这儿,姚燕燕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们牵着手,从上辈子一直走到现在,其实再无须言语,彼此的心意,都已经深深明了……   *****   进行了一天的仪式终于结束,姚燕燕累得摘下沉重的凤冠,躺倒在床上让侍女给她捏肩捶腿。   而皇帝陛下……也终于找到机会,教训那个胆敢冒犯天颜的小东西。   他将小家伙抱到书房里,放在书案上,低头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企图以一国天子的威仪与身为父亲的威严震慑住这个小家伙。   小元宵正吮吸着大拇指,躺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皇帝陛下:“你不用装了,朕知道你能听懂我的话!只要你保证日后永远不在朕身上拉屎拉尿,朕就大度地赦免你。”   小元宵吮吸着大拇指,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你竟还敢挑衅朕!”皇帝陛下掐了一把他的脸颊,又说了一番话,连哄带骗还用上了威胁,见这小家伙依旧不为所动,顿时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严重的冒犯。   他左看右看,不放心地走到门口将书房大门给关上,才又转回来,瞪着小家伙道:“既然你不义,就休怪朕不仁!”   说着,他眼里闪过厉色,伸手过去,猛地将小元宵的拇指从他嘴里拔了出来。   小元宵没了吮吸的东西,嘴巴里口水哒哒地流,他不慌不忙,慢吞吞抬起另一只手,就要将拇指塞进嘴里吮吸。   皇帝陛下会眼睁睁地看着吗?当然不会!   不允许小元宵得意的皇帝陛下,冷笑将他另一只手也压住。   小元宵脑袋左右转动一下,就是找不到自己的手,他张着粉嫩的嘴巴,小鼻子抽动了两下,终于露出一个类似慌张的表情。   皇帝陛下得意洋洋,优哉游哉说道:“这下知道怕了吧!只要你……”   他这句话没有机会说完,因为下一刻,小元宵嘴巴一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声音震耳欲聋,几乎要将屋顶都给掀翻,皇帝陛下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恍恍惚惚觉得天都仿佛塌了!!   正在这时,听到哭声的姚燕燕闯进来,见到陛下将宝宝放在桌子上压住,而小元宵在他手里不住挣扎哭泣,弱小无助又可怜,她登时柳眉倒竖,怒道:“陛下你怎么可以欺负宝宝!”   皇帝陛下立刻缩回手,慌忙道:“朕不是朕没有你听朕解释!”   见到姚燕燕怒气冲冲地奔过来,皇帝陛下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完了完了,这回天真的要塌了! 第123章   姚燕燕真是要被气死了, 她原本以为陛下最近对小元宵有些冷淡, 是因为他政务繁忙没心情陪伴小元宵, 没想到陛下竟然把小元宵带去书房里欺负!   姚燕燕几步过去把小元宵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着哄起来, “宝宝不哭宝宝不哭,娘在这里呢!”她哄了半天,然而平日里十分好伺候的小元宵这会儿却嚎得脸红脖子粗, 一双小眼睛紧紧闭着,一张小嘴巴张着,鼻涕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拼命往外洒, 小拳头竖在脑袋边,攥得紧紧的, 可怜得不得了。   姚燕燕心疼坏了, 抱着小元宵走来走去, 小元宵却哭得不停,半点没有要歇一会儿的意思。   奶娘和侍女们齐齐过来帮忙, 连经验丰富的方嬷嬷也来了, 却没有一个人能安抚住这小魔王。   眼见小元宵哭得声音都哑了,还在扯着嗓子嚎叫, 仿佛是在用实际行动对他那没良心的父亲进行控诉。姚燕燕忍不住看向皇帝, 责怪道:“陛下你到底对小元宵做了什么?”   皇帝陛下这会儿也被小元宵吓到了, 他无辜道:“我……我只是不让他吮指头而已。”   姚燕燕才不相信呢!   她一边把小元宵抱在怀里哄着,一边把他的脸朝向陛下,柔声哄道:“宝宝别哭啊!乖呀!爹爹欺负你!我打爹爹给你出气好不好呀?”   听到这话, 屋子里的侍女奶娘们统统识相地退了下去,皇帝陛下耳朵被那持续不断的嚎哭声震得几乎要耳鸣了,要是小元宵肯停下来,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因此听了这话立刻凑过去,轻声哄道:“是爹错了,爹不该欺负你的!爹该打!”说着,不等姚燕燕动手,他就抬起右手,啪啪啪狠狠打了自己左胳膊好几下,半点都不带含糊的。   然而小元宵对此显然并不满意,依旧无动于衷地嚎着,仿佛要将出生以来所有没哭过的份儿给一次性哭完。   这下可怎么办?姚燕燕空出一只手,对小元宵道:“宝宝你看,娘打爹爹了。”说着,抬起手,毫不留情地狠狠拍了陛下好几下。   皇帝陛下还配合地哎哟惨叫了几声。   小元宵似乎对皇帝陛下的惨叫声有些反应,他停了一会儿,眼珠子转了转,仿佛在倾听。   姚燕燕眼见有效,又拍了皇帝陛下几下,皇帝陛下又哎哎叫唤了几句。   然而才停了一会儿,小元宵就对这个游戏没有了兴趣,他似乎蓄足了力气,扁扁嘴,哇的一声又哭嚎起来。   夫妻俩眼见小元宵哭得满脸通红却怎么也停不下来,急得六神无主。   忽然,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灵光,皇帝陛下小心抓起小元宵的拇指塞进他嘴里。   嘴巴里突然含了个东西的小元宵愣了愣,随即挺止了哭嚎,含着拇指认认真真吮吸起来。   夫妻俩胆战心惊地看着,生怕过一会儿小元宵又哭出来。   好在小婴儿的精力有限,方才哭嚎了那么久,他已经很累了,这会儿吮吸着小小的拇指,他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片刻后,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夫妻俩总算松了口气,见他睡着了小嘴巴还在无意识地吮吸着拇指。姚燕燕爱怜地拿柔软的帕子给他擦干净脸上的汗和泪水,就听见皇帝陛下小声道:“这下你相信了吧!朕才没有欺负他,朕只是不让他吸手指而已,你看看他现在,吸着手指睡得多香!”   姚燕燕狠狠瞪了他一下,抱着小宝宝自顾自回到寝殿,不搭理他了。   自从封后的圣旨下了以后,皇后居住的永安宫就收拾了出来,姚燕燕前几日才带着宝宝搬到了这里。   永安宫有两个飞鸾宫那么大,建筑恢弘大气,姚燕燕搬进来的第一天新奇了一阵子,后来也就习惯了,甚至还觉得不如住惯了的飞鸾宫舒服。   今日是她和陛下的大婚,她本来想要好好跟陛下度过这一夜,本来打算让奶娘把宝宝抱到偏殿里去的,那里早就已经布置好了,有奶娘侍女们守着,姚燕燕很放心。但是现在……   看了眼怀里哭得眼睛红红、睡着了也一副可怜样儿的小元宵,姚燕燕心里哼了一声,让陛下自己过去吧!   于是小心翼翼跟在姚燕燕身后的皇帝陛下,在踏入卧房的前一刻,就被青壶等人拦住了。   青壶跪在地上,谦卑道:“陛下,娘娘说了,今夜她要照顾小殿下,怕是没功夫服侍陛下,还请陛下移步紫宸殿。”   皇帝陛下闻言,震惊地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   今夜是朕大婚的洞房花烛夜啊!就这么没了!   他站在卧房门口敲了敲门,又说了几句好话,里头却始终没有传出回应,皇帝陛下又失望又沮丧,垂头丧气地转身走了。   而卧房里,姚燕燕正侧躺在床上安抚入睡的小元宵,听到外面动静没了,还以为陛下回紫宸殿了,却听青壶小声禀道:“娘娘,陛下在书房歇下了。”   书房离这儿也就几十步远,姚燕燕坐起身,看了眼卧房内喜气洋洋的装扮,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正红色的衣裙,轻轻叹了口气。   青壶劝道:“娘娘,陛下素来疼爱小殿下,又怎么会欺负小殿下呢?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   姚燕燕之前是被气到了,后来冷静下来想想,觉得陛下的确不可能故意欺负小元宵,但是小元宵今晚哭得这么可怜,要是轻易原谅了陛下,陛下以后不把今天这事儿当回事可怎么办?   反正洞房花烛夜天天都可以有,但是儿子只有这么一个啊!   相比之下,还是儿子更重要些。这么一想,姚燕燕就心安理得地睡下了。   她睡相不好,不敢让小元宵睡在自己身边,生怕晚上会压到他,就将他放进了床边的小摇篮里。   睡到半夜,她忽然感觉身边多了个人,心下一惊,连忙睁开眼睛,这才发现陛下竟不知何时偷偷爬上了床。   借着昏黄的烛光,她看清陛下身上红色的里衣,看到他憔悴的眉眼以及眼下的一点点青黑,无声叹了口气,往前挪了挪,伸手搂住了陛下。   心道:唉!还能怎么办?看在陛下平日里那么辛苦赚钱养家的份上,我还是原谅他吧!   姚燕燕感觉此刻的自己好像一个大度宽容的老母亲,小的刚刚哄完,还要接着带大的。   房中喜烛还在默默燃着,暖黄的光映照着屋子里的一家三口,偶尔发出烛芯燃烧的细碎动静,仿佛是低低的祝福……   转眼间,一夜过去,天光倾泻。   姚燕燕闭着眼睛,假装没有听到陛下偷偷起身的动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待陛下静悄悄地离开,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假装刚刚醒来,让侍女们服侍着穿好衣裳,去给太后敬茶,然后跟着陛下一起接受百官的朝拜。   一通忙完,又过了大半天,姚燕燕继续打理宫中事务,而今天的小元宵又恢复了以往呆呆的样子,昨日的哭嚎仿佛只是个幻觉。   姚燕燕放心下来,抱着小元宵去了太后那里,让她老人家稀罕稀罕,自己则坐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看太后逗着小元宵玩。   不过小元宵架子大得很,平日里连他父皇母后都不爱搭理,更何况是隔了一辈的太后,任凭太后怎么逗弄,他都八方不动,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一副派头十足的样子。   姚燕燕原本以为太后会觉得无趣,谁料太后见了小元宵这样子,笑得更欢了,说道:“元宵这性子,倒是和先帝十分相像。”   姚燕燕恍然,“我和陛下常说这孩子的性子和我们不像,原来是随了父皇啊!那就难怪了!”   太后冷不丁道:“幸好元宵的性子没有随了你们。”   姚燕燕:……   太后您这么说也太不给陛下面子了吧!   太后稀罕地抱着小元宵又逗了一会儿,见小元宵始终不为所动,只一心一意吮着他的拇指后,便问道:“元宵的大名可起了?叫什么?”   姚燕燕说道:“陛下想了好些个名字,始终不满意,臣妾想着,元宵现在也还小,大名也不必这么早定下来。”   太后闻言,点了点头,没再过问。   晚间,姚燕燕带着小元宵回了永安宫没多久,就收到了高竹子递过来的信件,是顾昭容送来的。   信上说,他们在陈国内又开了一家分店,生意很好,还被陈国一位校尉请到府上做席面,她说为了获取陈国人更多的信任,她打算入陈国籍。   姚燕燕提笔回了一封信,答应了她的请求,并嘱咐她一切小心,而后便将高竹子送出去。   高竹子刚走,皇帝陛下就来了。   见小元宵睡着了,皇帝陛下这才大大松口气,他拉着姚燕燕远远走到一边,确定小元宵听不见后,脸色才凝重下来,“今日收到消息,陈国又开始攻打吴国了。”   姚燕燕:“啊?去岁不是才得了城池和粮草么?陈国这么心急?这次又是找的什么借口。”   皇帝陛下:“据说是陈国一名皇亲国戚到吴国境内打猎,被吴国的野兽咬了。”   姚燕燕有些一言难尽,“陈国现在连个像样的理由都不肯编了吗?”上回好歹还是死了几位使臣呢,这回陈国人自己跑到吴国境内打猎被咬伤,也要算到吴国账上?   皇帝陛下话中带了点讽刺,道:“吴国国弱,有理也是错。陈国强大,说什么都对。”   姚燕燕默然,这不就是上辈子齐国的遭遇么?当时陈国攻打齐国,不知杀死了多少齐国百姓、抢走了多少齐国财物,齐国又哪里有说理的机会?   皇帝陛下接着道:“一心先生他们商议过了,估摸吴国又得割地赔款,才能暂且安抚住陈国。可陈国是一头喂不饱的恶犬,吴国现在肯割地,不过是觉得那些小城池不足以让他们伤筋动骨,等到陈国胃口越来越大时,他们肯定受不住,到时候……”   姚燕燕紧张道:“到时候怎么样?”   皇帝陛下:“到时候吴国可能会向我们求援。”他低头看着姚燕燕,“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囤粮养兵,壮大力量。可能再过不久,大齐也会被卷入战火,燕燕你怕不怕?”   上一辈子,陈国是在正宇七年进犯齐国的,在攻下齐国几座城池后,就抄近道灭了吴国,这一辈子,很多事情都不同了,这个时间会提前还是延后,两人都不知道。   姚燕燕靠在陛下怀里,摇头道:“我以前怕,但现在不怕了。” 第124章 (捉虫)   正宇六年八月初一, 天晴无风。   吴国皇宫一片湖泊当中, 一艘装饰华美的大船, 正载着吴国皇帝与一众环肥燕瘦的美人,晃晃悠悠地往前行去。   几个身上只披着桃红色肚兜和薄纱的美人, 正赤着脚站在甲板上跳舞。   吴国的地理位置与陈国和齐国不同,吴国地处偏南,即使已经到了八月, 天气也十分炎热,几个美人身披薄纱也热得满身是汗,却不敢有半点懈怠, 依旧强颜欢笑地舒展身体,顶着烈日在甲板上跳舞。   吴国皇帝坐在船舱里看着那些在日头下跳舞的美人, 一对几乎要被肥肉挤没的眼睛里满是淫秽的色欲。他上半身没穿衣服, 身上的肥肉一层层堆在肚皮上, 同身边腰肢纤细的美人形成了分外鲜明的对比。   天气热,即便是在水上, 吴皇也并不觉得凉快, 他推了一把身边一个美人,呵斥道:“你们动作快点!”   身边美人战战兢兢地退开了些, 随即又有几名不着寸缕的美人贴到了他身边, 冰凉的身体贴在贴在吴皇身上, 舒爽得他眯了下几乎成了一条缝的眼睛,而原来贴在他身边的女子,则快步跳进一旁的水池里, 里头倒满了被敲成碎块的冰,等吴皇腻烦了身边的美人,她们再将被冻得冰凉的身子贴上去。   站在一旁候着的小太监,瞧见那些美人光着身子、面色麻木地在吴皇与冰池间来回,有些同情地垂下了头。   大船还在晃晃悠悠地前行,船上靡丽的丝竹之声断断续续,吴皇捏着怀里身体冰凉的美人,舒服得昏昏欲睡。   忽然,船停了下来,一名内侍匆匆爬上了船,慌慌张张禀报道:“陛……陛下,陈国……陈国又来攻打了!”   吴皇吓了一跳,猛地推开怀里的美人,“四月不是才给了五座城池吗?怎么又来了!”   内侍哆哆嗦嗦道:“奴才……奴才不……”“知”字还未说出口,就被吴皇一脚踢开。   连衣裳也未披上,吴皇匆匆往外走。   *****   “吴国又割地赔款了。”   “这次割了多少?”   “十座。”   “啧啧……”   “还是咱们齐国好啊!这日子越来越太平,越过越好啊……”   今年四月初,吴国为了苟且偷安,割让了六座城池给陈国,这才过了不到四个月,吴国又割让了十座城池,消息传开后,如今在齐国人眼里,吴国皇帝就是个孬种,吴国就是个叫人看不起的小破弱国,否则那些吴国人怎么会一波又一波跑到他们齐国来?   繁华热闹的大街上,百姓正对吴国割让城池这事儿议论纷纷。   一对年轻夫妻一边听着周围各种嘈杂的声音,一边抱着孩子从人流中穿过,他们身边还跟着数名身强体壮的侍卫。   那对夫妻容貌极为出色,男的龙章凤姿,俊美英气,女的娇媚妍丽,美艳绝伦,却是一样的气质高贵,不同凡俗。那丈夫怀里正抱着个瞧着还不到一岁大的奶娃娃,身上穿着红艳艳的小袍子,脖子上挂了个缀着几枚铃铛的金项圈,胖乎乎的小手上还戴着两个细细的金镯子,模样玉雪可爱,瞧着跟年画上的福娃娃似的。   此刻那奶娃娃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黑葡萄一样的瞳仁正好奇地四处张望。   周围的百姓都不由把目光往这家人身上投,有人瞧见那奶娃娃盯着街上的杂耍艺人瞧,还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姚燕燕仿佛没注意到周围百姓的目光,她低头瞧了一眼四处张望的小元宵,笑道:“难得我们小元宵还有这么积极的反应呢,看来以后得多带小元宵出来玩啊!”   皇帝陛下低头摸了摸小元宵的脑袋,见小元宵不搭理他,只顾盯着街上新奇的玩意儿瞧,忍不住戳了戳他越发丰润的小脸蛋,还把他颠了颠,对旁边的姚燕燕道:“燕燕你瞧咱们元宵是不是越来越胖了?”   姚燕燕看了眼小元宵的圆脸,还有他胖乎乎的胳膊腿,若有所思道:“是有点胖了啊!”   她这话说完,就见小元宵忽然转回头来看她,姚燕燕一愣,“小元宵,怎么了?”   小元宵咿咿呀呀地朝她说了一阵,姚燕燕面带微笑、一脸温柔地看着他,回应道:“好啦,娘知道了,小元宵真乖!”   她说完,小元宵仿佛满意了,睁着一双大眼睛又扭过头去看街上的东西。   皇帝陛下倾身过去,凑到姚燕燕耳边低声道:“刚刚小元宵说什么了?”   姚燕燕理所当然道:“我不知道啊!”   皇帝陛下懵了一下,才道:“你不知道?那你怎么能回应他?”   跟陛下相比,姚燕燕带孩子的经验就显得比较丰富了,担心被小元宵听见,她压低声音道:“陛下你没发现吗?小元宵现在好想能听懂咱们说话了,我刚刚要是不回应他,他肯定不高兴了。”   自从上一次把小元宵弄哭以后,皇帝陛下就明白自己闹了个乌龙,当时还不到两个月的小元宵怎么可能听得懂他说话呢?真要听懂了,那不是神童那得是妖精了!而后来事务繁多,皇帝陛下很少再有时间陪伴小元宵,因此听到姚燕燕说小元宵能听懂他们说话了,还颇有些惊异。   他看着小元宵对他俩爱答不理,却对街上的新奇玩意儿十分钟意的样子,有些不高兴,他觉得小元宵再这样下去,将来可能会变成忤逆父母的不孝儿子。   这娃娃可是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将来要是忤逆不孝,那他们俩可就亏大了!   皇帝陛下脑子一转,忽然想到了个好主意。他凑到姚燕燕耳边嘀嘀咕咕一阵,姚燕燕听完一脸惊异,“不会吓坏孩子吧!”   皇帝陛下一脸真诚地看着她,“燕燕你想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这可是咱俩的孩子。”   姚燕燕一想也是,小元宵毕竟是他们的儿子,陛下害谁也不能害了小元宵啊!   谁料他们俩的计划还没施行,就遇到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两人微服出巡,一是体察民情,二是在宫里待得久了,出来松泛松泛,顺便带着宝宝见见世面。因此马车到达城南后,两人就带着元宵下来步行了,这会儿两人刚要找家茶馆或是酒楼坐下。就听见前头传来激烈的吵闹声,还夹着几声少女的哭喊。   姚燕燕道:“前面是怎么回事?”   皇帝陛下:“咱们过去看看。”   两人话毕,身边的护卫就立刻隔开人群,让陛下和娘娘上前。   皇帝陛下抬手护着怀里的小元宵,和姚燕燕一起走上前去。   就见一名老汉拉扯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少女,一边扯一边厉声斥骂:“不要脸的贱丫头!成日不着家,竟是勾搭上了野男人!”   那少女满脸泪水,辩驳道:“爹,我没有,我只是帮他看病!”   老汉啐了一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出去谁信?我老早就提醒过你,不要出门不要出门,你偏不听!现在可好,倒叫乡亲们看笑话,我看以后谁肯娶你!”   周围百姓挤在旁边看热闹,也有人劝说那老汉和少女的,说是父女之间哪儿有隔夜仇,好好把话说清楚就行了!   但老汉不为所动,这时便有一个男人一瘸一拐地挤开人群,出现在两人面前,对那老汉解释道:“老伯,您女儿是为了救我的命才留在屋内的,但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我邻居当时还在一旁看着,他们可以作证的,求您不要为难她!”   少女连忙点头,“爹,当时真有其他人在,我只是给他治伤看病,别的事儿半点没做。”   老汉闻言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们,下一刻,他认出了男人松垮的衣裳下面缠住伤口的布条,那是女儿拿剪子剪开后,水煮过后晒好了的,他勃然色变,指着男人衣裳下露出的布条一角,厉声道:“你连人家男人的身子都瞧见了,还敢说没什么!”   围观百姓顿时哗然,这医女向来只是给女子看病的,因着有些妇人疾病是忌讳让男人瞧见的,但如今世道开放了许多,医女给男子看病也就没人说三道四了,毕竟连皇帝妃嫔都能改嫁了,女子给男子看病又算得了什么?   但如果只是看病也就罢了,这姑娘竟连人家男人的身体也看了摸了,这可就……有伤风化了。   老汉也是这么想的,他怒道:“要么,你今天就和这男人成婚,要么,你就一头撞死了事,省得活在这世上给我郁家丢人!”   原来这老汉是郁氏医馆的主人 ,难怪能教出一个懂医术的女儿。   那少女闻言,却是连连摆手,说她只是救了那男人,医者父母心,她眼里只有病情轻重没有男女之分,是万万不能因此就嫁给那男人的!   那男子也明显不愿意,为难地表示他已经有了未婚妻,虽感激少女的救命之恩,但绝不能因此误了终身大事!   看着他们二人,老汉面上怒气越来越重,竟是狠心对女儿道:“既然如此,回去我就给你浸猪笼,免得留在世上污了我郁家百年清白!”   “这位老先生,你不觉得你说的话太过分了吗?”   老人狠话刚刚说完,就忽然插入一道清亮的女音,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却见说话的,是一名衣着华贵、容颜美艳到了极致的女人,旁边有一男子抱着娃娃,与她极为亲近,明显是她丈夫,而在两人身后,还跟着数名护卫,这样的阵仗一看就知来历不凡。 第125章   老人见这夫妻俩不似平头百姓, 面上缓和了几分, 道:“这位夫人, 这是老夫家事,还请您不要过问。”   姚燕燕不急不缓道:“老先生都要当街杀人了, 我怎么就不能管?早在五月初,陛下就下令,不准任何人以任何名义强迫女子浸猪笼、上吊等等, 否则视同谋杀,老先生既然是个大夫,必定是识字的, 想来不会不识得这条政令。不过就算老先生当真不识字,也不妨碍官差将您捉拿定罪。”   “你……”老人气急, 正要再说话, 又听眼前这女子道:“再者, 令爱方才都说了,医者眼里只有病情轻重, 没有男女之入分, 按老先生的说法,令爱只是在治伤时碰了那男人的身体便要嫁给他, 那老先生你行医多年, 如今岂非已妻妾成群?”   “荒谬, 老夫是男子,岂能与女子相比?”老人反驳道。   姚燕燕便笑了,“既如此, 令爱治疗的又不是个被女子碰了一下就非得寻死觅活以身相许的贞洁烈男,老先生又何必非逼着令爱下嫁?”   老人气道:“你简直是强词夺理!”   姚燕燕嗤笑,“我若当真是强词夺理,先生又何必恼怒?我若当真不讲道理,此刻早已令身边侍卫将老先生捉拿到衙门去了,又哪里会在这里耗费口舌?”姚燕燕觉得自己现在脾气已经很好了,也已经很讲道理了,若是按照她以前的性子,在有权有势的情形下,早就一拳头将老人打趴下,然后拉着他女儿趾高气扬地走了,哪里还会在这里跟他说这许多废话?   皇帝陛下见姚燕燕几句话就将那老头气得说不出来的样子,笑道:“娘子说得对,像这种当街藐视律法,堂而皇之说要谋害女儿的人,早该抓进衙门打个几十大板,他才能长记性。”   他看了一眼那被老人拉着的小姑娘,瞧着才十六的模样,而那老人的年纪,明显已上了六十,便对姚燕燕说了一句,“娘子你看,这老人年岁这般大了,却有个年方二八的女儿,说不定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姚燕燕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那父女俩,点头道:“方才还真没想到这层,夫君你说得有道理啊!”   他们自觉说话声并不大,却还是叫那老人听见了,老头子气得嘴巴都哆嗦了起来,看着他们的目光像是在看两个不可言喻的怪物。   他放开女儿,抬起手指就要指向那对说话难听的年轻夫妇,下一刻,却见护在那两人身边的侍卫走上前,用套在剑鞘中的长剑将他的手按下,面色冷淡道:“不许对我家老爷和夫人无礼!”   见到这些人竟然还带着兵器,老人瑟缩了一下,围观百姓也不敢再大声说话了,这种特制的刀剑跟平头百姓用的菜刀镰刀可不同,不是寻常富贵人家用得起的。   意识到这是绝对不能得罪的人物,老人没敢再说话,只是面色更加差了。   姚燕燕道:“老先生,如今的世道和从前不同了,你女儿能不辞辛苦去救治一个陌生男子,说明其医术不俗、心地良善,这样一个好女儿,你不好好珍惜,反而因为一点世俗陈见就要将她害死,你不觉得良心有愧?”   皇帝陛下附和道:“我家娘子说得对,如今世道和以前不同了,女子也可走出家门干出一番事业,即便你是她父亲,也不能将其禁锢在家中,这是犯法的!”   那被老人拉着的少女听了这番话,感激地看了两人一眼,才对老人道:“爹,你都听到了,女儿已经大了,女儿想要走出家门,行医救人,医者眼中无男女,女儿绝不会做出任何有辱门风之事!求爹爹成全!”   说着便跪了下去。   那名被少女救下的男子也帮着恳求道:“老伯,郁姑娘善良淳朴,她救我只是出自医者之心,她只是为我治病疗伤,绝无半分逾越之举,我对郁姑娘也是感激涕零,绝无半点轻薄之意,还请老伯不要责怪郁姑娘!”   围观百姓也有人劝道:“是啊!如今世道不同了,我要养了这么好的姑娘,做梦都得笑醒。”   “自己亲生的女儿,怎么忍心下手?郁大夫你说这话也太狠心了!”   “郁姑娘人多好,郁大夫你就不用担心了,像这样的好姑娘,将来媒婆说不定要把你家门槛踏破,还愁找不到婆家?”   听着周围人的话,老人的面色渐渐和缓下来,却还是没有半分笑意,眼见女儿期盼地看着他,他一拂袖,转身就走了。   姚燕燕和陛下嘀咕道:“这老头是被咱们给气走了?”   皇帝陛下点头道:“看他那样子,应该不会再逼着女儿去死了吧!”   小元宵坐在他怀里,难得激动地耸动了两下,小小的身子拔高了一些,张开还没有长牙的嘴巴,“咿咿呀呀”地叫了几声。   皇帝陛下这会儿已经学会了套路,对着小元宵道:“咱们元宵真聪明啊!什么都懂。”   元宵得了回应,便又矜持冷静地坐了回去。只是一对黑葡萄似的眼睛,还盯着那少女瞧。   那少女看了一会儿父亲离开的背影,便转身走到皇帝陛下和姚燕燕面前,行了一礼,“多谢两位贵人相助。”   姚燕燕点头,一脸行侠仗义的正气,“郁姑娘不必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   皇帝陛下奇怪地看了一眼姚燕燕,一时接不上她这句话。   那少女闻言,笑了一下,她生得貌美,又是在最好的年纪,这一笑似一朵灼灼绽放的芙蕖花,即便算不上绝色,也足够叫人难忘了。她道:“小女子郁宜欢,不知贵府在何处,若有机会,小女子一定登门答谢。”   朱其羽是男子,她不好直接对着人又说又笑,担心又会有人说闲话,因此只好面朝着姚燕燕。   但这在皇帝陛下看来,却又是另一回事了,眼见这生得年轻、又勉强算是貌美的女子对着自己这样年轻英俊的男子视而不见,却对自家娘子献媚讨好,还想要找上门去,顿时就不高兴了。他道:“寒舍离此地甚远,怕是姑娘到不了。”   郁宜欢道:“无妨,我自幼时便跟着爹爹四处游走、医治病患,即便是一个月路程的地方也去过。再过几日,我便要跟随商队外出行医了,兴许能经过贵府。”   这人怎么就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呢?皇帝陛下有些不耐烦,说道:“不必了,我与娘子还有事要忙,这就告辞了。”说着,便拉着不明所以的姚燕燕走了。见姚燕燕走出几步远还回头去看那郁宜欢,他就更不高兴了。   两人找了间茶楼,在二楼靠栏杆的地方坐下。茶楼大堂处设了个小台,上面坐了个说书先生,正拍板子说故事。   他们坐的这地方,刚好正对着楼下的说书先生,不受大堂其他人打扰,还能听清说书人讲的故事、看清他面上神色,可谓是极好的位置了。   不过两人都对说书先生的故事不感兴趣,倒是坐在皇帝陛下怀里的小元宵动了动小身子,朝着那说书先生看了过去。   侍卫们则围着他们坐在附近,又从店伙计那里接过茶水点心,检查后确认没有问题后,才端到二人面前。   姚燕燕对皇帝陛下道:“陛下你觉得郁宜欢怎么样?”   在此刻的皇帝陛下眼里,那郁宜欢就是另一个兰梦诗,眼见自家娘子对那郁宜欢果然起了兴趣,皇帝陛下心生不满,开口道:“又矮又弱又丑。”   姚燕燕:……   陛下我不是在考验你啊,你可以不必如此小心的。   以为陛下的求生欲又不合时宜地发作了,姚燕燕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郁宜欢心地善良,医术又不错,陛下你觉得她是个可收拢的人才吗?”   一听姚燕燕提起的是正经事,皇帝陛下的神情便严肃了起来,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也被压了下去,“娘子想做甚?”   姚燕燕道:“前些日子一心先生不是说要多培养一些军医嘛,我觉得郁宜欢就很合适。她还说过她常陪着父亲外出行医,多远的地方都去过,肯定也是个不怕吃苦的。”   皇帝陛下有些犹豫,“她一个女子,把她送入军营中,会不会……”   姚燕燕笑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要是有这样一个美貌女子留在军营之中,那些儿郎还不得跟打了鸡血似的天天都干劲十足?战场之上若是有人受伤,有女大夫在,也能更细心周全些。说不准啊,那些儿郎们看见给自己医治的是个女大夫,求生的意志也能更强呢!”   姚燕燕这段话里说了好些个皇帝陛下从未听过的词儿,但全连起来,皇帝陛下却能明白其中意思,他考虑了一下,觉得这法子可行,便小声和她商量了起来。   而这时候,楼下说书先生正讲到精彩部分。   “话说那侠客唐枕进到这客栈当中,便觉处处透着古怪。连那店伙计呈上来的饭食,也散发着不祥之气。唐枕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趁夜半之时起身查探……你们可知,那唐枕潜入客栈灶房,揭开锅灶之时,他看见了什么?”   剧情正讲到精彩之处,大堂所有听客屏息凝神,坐在父皇怀里的小元宵也支起了耳朵,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说书先生看,他头上已经长出了细细的毛发的,浑身穿的红通通的,头上还带了顶小红帽,玉雪可爱。   “唐枕看见,那锅灶里,竟是人体的残骸!原来那客栈的荤食,竟全是用过路客人的尸体做的!”   “嘶!”茶楼中发出一阵阵抽气声,大堂上还有人面露恐惧之色。   小元宵身子不动了,瞪大了眼睛。   “唐枕瞧见那些过路人枉死的尸身,默然片刻,心中痛斥了一番这黑店主人,又在灶房中搜寻起来,这回,他看见了角落里一坛坛酒水,你们猜,那泡酒的是何物?”   木板一拍,说书先生用惊骇的语气高声道:“那酒水里泡着的,竟是一个个手脚俱全的小娃娃,俱是不到一岁的小娃娃!这黑店将这些小娃娃活生生塞入坛中,泡成酒水,当真狠辣可怖!”   这话音刚落,没等听客们反应过来,茶楼之中忽然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婴儿啼哭声,直把众人吓了一跳。   那说书先生也被吓得一哆嗦,啪的一下就从座椅上滑了下来。   “难道……是那书里娃娃的冤魂出来了?”   这话一出,茶楼众人纷纷色变,两腿战战争先恐后地从茶楼中逃了出去。茶楼掌柜和店伙计不停喊那是小娃娃被吓哭了,却根本没人听,拦也拦不住,不过短短数息,茶楼里的客人就跑了大半。   而此时,包下茶楼二层的皇帝陛下,惊讶地看着一边哭一边不住朝他怀里拱的小元宵,对着姚燕燕道:“他怎么了?”   小家伙很少会哭,因此姚燕燕也没什么经验,见小元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虽不明所以,却还是起身坐到陛下身边帮着哄了起来,“元宵乖啊,不哭不哭,爹娘在呢,不怕不怕!”   小家伙也不知听没听见,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却还是一个劲地往父亲怀里拱,只恨不得扒开父亲的衣服钻进去。   夫妻俩面面相觑,最后只能松了陛下的衣服,让小元宵裹在他爹的衣服里面,才勉强把这小家伙哄好了。   看着肚子大了一圈,衣领处松松垮垮露出小元宵发顶的皇帝陛下,姚燕燕忍不住想笑。“陛下你好像怀胎八月啊!”   皇帝陛下哼了一声,“朕要是能生就好了,再生十个八个,烦死你。”不过低头看着扒着他衣服不放的小元宵,皇帝陛下又有点担心,“元宵方才哭什么?”   姚燕燕也不知道,“兴许出来太久,想回去了吧!”   两人也只能想到这个原因了,离开茶楼时,侍卫去付账,两人就只盯着小元宵看,自然也就忽略了掌柜和店伙计欲言又止的模样。 第126章 儿童节加更!   也许真是想家了, 回到熟悉的永安宫以后, 小家伙就平静了下来, 不再抽抽噎噎地哭了,只是还赖在父皇的衣服里不肯出来, 姚燕燕尝试着把他抱出来,小家伙却紧紧抓着父亲的衣领不肯放,他还不到一岁大, 力气却是不小,姚燕燕又不敢真用力,怕伤到他, 只能任由他继续缩在陛下的衣服里了。   对于小元宵如此依赖他的举动,皇帝陛下感到非常高兴。毕竟小元宵一直对他们爱答不理的, 这样的场景可是很难见的, 看着依偎在自己衣服里, 宛如找到了安全港湾的小元宵,皇帝陛下一颗慈父之心如同红星高照, 照得他满脸红光、温柔不已。   于是永安宫的侍从们便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皇帝陛下衣服里鼓起一团,松散的衣领内钻出一个小脑袋, 正是他们的小太子。   皇帝陛下就这样拖着小太子, 在永安宫的廊庑下缓缓踱步, 一边走一边哼着谁也听不懂的小曲儿,就这么把小太子给哄睡了。   姚燕燕在一旁看着,有些惊讶, “陛下,没想到你还挺会带孩子的!”   皇帝陛下顿时有些不悦了,“娘子说的什么话?朕是孩子的爹,当爹的本来就该带孩子。”   也是哦。姚燕燕点头,要帮忙把小元宵从陛下怀里抱出来,却发现小元宵睡着了也紧紧抓着陛下衣服不放。   “这可怎么办?总不能让小元宵一直待在里你衣裳里吧!”   皇帝陛下摆摆手,露出慈爱的笑容,“小元宵爱待,就让他待着吧!朕身为父亲,理应包容。”   皇帝陛下这话说的太满,等到晚间沐浴时,就傻眼了,他总不能穿着衣裳裹着小元宵一起洗吧!   正当他想着如何在不惊动小元宵的情况下他从衣裳里弄出来时,忽然发现怀里的小元宵动了。   皇帝陛下心中一喜,小元宵自己醒了?小元宵真是乖巧,他过会儿应该就会自己爬出来吧!   但皇帝陛下想多了,小元宵醒是醒了,却并没有要爬出来的意思,而是在他的衣裳里动来动去,软软的小手在他怀里摸啊摸,不知道在找什么。   不知怎的,皇帝陛下心中忽然腾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一低头,就见怀里的小元宵伸手扒开他的里衣,脸颊贴在了他的胸膛上,对着他胸口那个凸起的小点,用力一咬!   “啊……”   姚燕燕正坐在永安宫的园子里,跟周晚香和兰梦诗商量着组建一支女军医的事儿,忽然听见寝殿里传出皇帝陛下的惨叫声,她吓了一跳,赶紧提起裙摆就往寝殿里冲,等她到时,就见寝殿里已经跪了不少宫人,一名奶娘正抱着元宵哄,两个小太监围在皇帝陛下身边,不知道在干什么。   姚燕燕见元宵好好地靠在奶娘怀里吃奶,就放心地朝着陛下走去,等发现陛下惨叫的原因,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会儿他们已经将寝殿里的宫人都遣了出去,元宵也被奶娘抱着去了偏殿,皇帝陛下见姚燕燕在那里笑,有些气闷道:“朕这么惨,你居然还笑话朕?”   姚燕燕紧紧抿着唇憋住笑,但视线一落到陛下胸口上,就破功了,坐在床边哈哈哈笑个不停。   皇帝陛下见她这样子真的好气啊!一把将人抓过来扇了一巴掌。   “说!你以后还敢不敢笑话朕?”   姚燕燕还是第一次被陛下按在腿上打屁股,着实愣了一下,没等她反应过来,屁股上又挨了一巴掌。   皇帝陛下打着打着还打上瘾了,手一边在她屁股上轻轻拍着,一边凶巴巴地问,“说!以后还敢不敢?”他嘴上这么问,手上却忍不住姚燕燕屁股上又摸了一把,又软又丰满,手感极佳。   姚燕燕委委屈屈道:“陛下,臣妾疼。”   皇帝陛下一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不会吧,他力度已经很轻了。   姚燕燕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陛下,您是男子,手劲儿天生就比女子大,臣妾身子柔弱,哪里经得起您一巴掌,臣妾疼,疼极了呜呜呜……”   皇帝陛下被她吓住了,赶紧把娘子从腿上抱了起来,正待安慰,忽然被她用力推倒在床上,看着骑在他身上一脸得意的姚燕燕,皇帝陛下意识到,自己有一次被骗了。   姚燕燕哼哼道:“陛下真笨,又上当了。”   皇帝陛下见她这得意洋洋的样儿,真是气得牙痒痒,又爱得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揉一揉。他索性瘫在那里不动了,无奈道:“是,为夫真笨,又上当了,娘子想怎么惩罚为夫?”   姚燕燕俯身下来,亲了亲他高挺的鼻子,笑得狡黠,“那就罚陛下,今夜好好服侍本宫吧!”   闻言,皇帝陛下眼睛一亮,把人搂在怀里翻了个身。   ……   ******   天光大亮,城南一间沿街的医馆后头,传出转动轱辘打水的声音,郁宜欢刚刚做完早饭,正要打水清洗一下昨日刚到的药草,然后再晒干,忽然就听见院门被人敲响。   她家医馆还要再过半个时辰才会开门,因而有些得了急病的人就会敲她家的院门。   郁宜欢还以为是有病患来了,连忙将手在衣服上擦拭两下,就去开了门,谁料出现在门后的,却不是病人,而是一名衣着鲜亮、面色红润的妇人。   郁宜欢疑惑道:“您是?”   那妇人和善地笑道:“郁姑娘,老身姓杜,我家老爷是工部员外郎李大人,我家夫人相见您一面,就在前面的茶楼里。”   郁宜欢探头往外瞧了一眼,就到一辆马车停在巷口处,马车周围还跟着几名仆从,明显就是富贵人家。   郁宜欢并没有被员外郎的名头吓住,而是生出了几分警惕,她一手把在门边,问道:“我并不识得你家夫人,她为何要见我?”   妇人便笑道:“郁姑娘可还记得前两日在街上为你说话的那对年轻夫妇?我家夫人与那位夫人交好,是特意来寻你的。”这妇人倒也通透,道:“就在前边茶楼的大堂里,姑娘若是觉得有哪里不妥,随时可以喊人。”   大街上到处都是人,倒也不怕他们为非作歹。   郁宜欢这才跟着去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赶在自家医馆开门前回来,却一整日都心不在焉,明显是有心事。   郁大夫看出来了,但他还在气恼前日之事,索性就没问。   到了晚间,郁宜欢才走到他面前,说道:“爹,陛下要招募医者入军营,说是女子也能去,我想……”   招募军医的告示已经贴了出来,还有官差敲锣打鼓在街上宣扬,郁大夫自然也是知道的,听见女儿动了心思,他立刻拍桌而起,“不准去!”   瞪着面前的女儿,他道:“军营是什么地方?你一个女儿家跑去那种地方行医?叫别人怎么看你?”   郁宜欢道:“女儿进军营也只是治病救人?谁会说闲话?”   “那军营里到处都是男人,你一个姑娘跑进去,到时候被人给吃了都不知道,谁能护得住你?”郁大夫瞪着女儿,怒道:“自古以来,只有军妓才会在军营中久留!你要是如此自甘下贱,我就当没养过你这个女儿!”   郁宜欢没想到他会说出如此难听的话,眼睛里登时就涌出了泪水,她道:“爹,我是堂堂正正走进军营的,谁也不能说闲话!”   “你!”郁大夫抬起手,想要打她,却见女儿一脸防备地后退了一步,他惊讶地看着她,女儿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明面上反抗他。   郁宜欢倔强地看着他,“爹,无论您同意与否,我都一定会进军营,我不想像我娘一样,一辈子关在家里,唯唯诺诺,像个奴仆一样!”   “你……”郁大夫气急,想要再说话,却见女儿突然跪下,朝他磕了三个头,而后跑进房间里,再出来时手里已经拿了两个包袱。   女儿从来都胆小老实,还是第一次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郁大夫吃惊极了,不敢相信她真的敢离家出走。   郁宜欢早就准备好要跟着叔伯的商队外出行商,行礼也都收拾好了,因此这会儿,直接回屋拿了两个包袱就能出门,她趁着郁大夫不注意,迅速跑到大门口,大声道:“爹,总有一天您会明白的!”   而后便在郁大夫惊骇的目光中,转身离去。郁大夫呆了半晌,才追出门去,却见巷子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女儿的身影?   郁宜欢一边跑一边回头望着家的方向,脚步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她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掉眼泪。循规蹈矩了十六年,这是她第一次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心中有担心,有惶恐,却也有着对未来的期盼。   她想起了清晨时李夫人对她说过的话,那位夫人曾经是宫中的妃嫔,后来她把握住机会,一举飞出了那座囚笼一般的皇宫,嫁给了如今的夫君,她还在为皇后娘娘办事,如今家庭美满,事业有成。   郁宜欢羡慕那位夫人神采飞扬的样子,她也渴望成为那样的人。   李夫人说,如今世道要乱了,也许再过不久,齐国也要被卷入战火之中,到时候可用之人只会越来越缺,如今陛下励精图治,为的就是守住家国,为的就是不让齐国像吴国那样,被陈国肆意侵犯。   郁宜欢觉得自己虽然是个女子,但是如果有机会,她也愿意为国家的未来尽一份心力。   李夫人还说过,“如今没有医女敢入军营中行医,如果她能起个头,自然有人能响应。等到女军医被所有人接受,等到你们在战场上做出了贡献,你们说出口的话就有了分量……女子的地位自然也会提高。”   为了这句话,郁宜欢恍惚了一整天,她胆子其实很小,进入军营中行医,问她怕不怕,她肯定是怕的,面对一个陌生男子,和一群陌生男子,终究是不同的。   可是郁宜欢想到了她娘,想到因为拿了外男一包点心就被夫家打断了腿的隔壁嫂子,想到那些日日被丈夫打骂却不敢和离的女人,想到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必须守身如玉……有太多太多不公正的事情,从她眼前一一浮现。   她眼睛不禁湿了,同样是人,凭什么女子就必须贤惠贞洁?凭什么这世道上什么便宜都叫男子占了去?   她不服气,她想要像男子一样堂堂正正地走在外面,也想看到其他女子自由自在地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囿于世俗之见,只会让女子的命运更加悲惨!她眼前已经有了一个机会,如果她能牢牢抓住,受益的不止是她,还有这世上千千万万可怜可爱的好女子。   这才是郁宜欢胆敢克服内心的怯懦,胆敢反抗父亲跑出家门的原因,只要一想到,她身上可能背负着千千万万女子的未来,她就觉得自己的背挺直了,觉得自己有了不断往前走的勇气。   快要到中秋了,夜里有些寒凉,郁宜欢抱紧了怀里的包袱,步伐坚定地往前方的茶楼奔去,那里……有一辆马车正在等着她。   ******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宫中照例摆了宴,邀请众高官勋贵吃饼赏月。   皇帝陛下在麟德殿前边和朝臣一边赏月一边商议政事,姚燕燕就抱着孩子,和太后一起在御花园宴请各府女眷。   她见小元宵好奇地盯着月饼瞧,好笑地掰了一小块送到他嘴边,目光也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以防小元宵被月饼噎着了。   小元宵将月饼含在嘴里,像是吃奶一样吮了几下,没把月饼吃下去,还哒哒地留了不少口水下来,姚燕燕看得直乐,就拿着帕子凑到他嘴边,“小元宵乖啊,把月饼吐出来,不吃了啊!”   她解释了好几遍,小元宵才将月饼给吐出来,姚燕燕惊讶地发现,那一小块月饼竟然变成了好几块。   她惊讶地掰着小元宵的嘴看,发现他的嘴里,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几个小小的白点,仔细一看,竟是冒出牙了。 第127章   小元宵开始长牙这件事情让姚燕燕高兴了很久, 有种儿子终于要长大的错觉, 倒是皇帝陛下想起他之前被小元宵啃了一口的事情, 神色有些郁闷。   他现在是不敢再让小元宵钻进他衣服里了,生怕再被咬一口, 天知道当时还没长牙的小元宵要人为什么能那么疼?还说他身上的那个部位比较敏感?   这一点,皇帝陛下没敢再试验一次。   不过郁闷归郁闷,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小娃娃长牙, 还是有些好奇的。夫妻俩于是把小元宵推倒在床上,掰开他的嘴巴里里外外瞧了一遍,发现最先冒出来的是四个门牙, 伸手过去摸一下,能感觉到十分明显的凸起。   小元宵想要爬起来, 却又被爹娘推倒在柔软的被子上, 再坐起来, 还是被推倒在被子上,如此反复了三次, 换做一般的小娃娃, 这会儿早就已经哭了起来,但是小元宵没有, 他一对黑葡萄似的眼珠子看了看他爹。   皇帝陛下眼神兴奋地回望他, 显然对折腾儿子的这个游戏还有兴趣。   小元宵又看了看他娘。姚燕燕对他笑得温柔, 却半点没有要阻止陛下的意思,她还在等着小元宵再次坐起来。   小元宵眼珠子转了转,小眉头似乎有些纠结了拧了拧, 然后就放弃了挣扎,躺倒在被子上再也不肯起来了。任凭姚燕燕和陛下怎么逗都没有用。   见小家伙没有兴趣,两人只好放弃了和小元宵一起玩耍的计划。   小元宵躺在床上吮吸了一会儿手指,见爹娘似乎已经对他没兴趣了,才慢吞吞地爬了起来,自个儿在大床上爬来爬去。   姚燕燕跟陛下商量道:“小元宵都冒牙了,是不是该戒奶了?”   皇帝陛下:“会不会太快了?小元宵才刚满七个月。”从元宵节到中秋节是七个月不错。   姚燕燕有些担心道:“陛下您不觉得小元宵有点胖了吗?也不是立刻就要小元宵戒奶,小元宵现在是一天喝五六顿奶,从明天开始改成四顿,到时候小元宵要是饿了,就让他吃点米糊糊或者蛋羹。”小元宵吃饭不像他们大人这样规律,一天大部分时候就是吃饱了睡觉,睡醒了再吃,到了下午和晚上,会精神些,抓着玩具玩一会儿,然后睡觉,半夜还要醒两次,为了吃奶。   听到姚燕燕说小元宵有点胖了,皇帝陛下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小元宵背对着他们在床上爬,小屁股晃来晃去,还真有点胖。   他看了一眼姚燕燕苗条的身段,再看了看自己经过锻炼后十分精瘦的身板,又幻想了一下儿子长大后变成一个小胖墩的模样,同意了姚燕燕的提议,的确是该给小元宵减减肥了,不能让他就这么吃下去。只不过一下子改成四顿似乎有点少。   两人开始讨论一天究竟该让小元宵吃几顿奶,就在这时候,姚燕燕觉得身边有点异样,侧头看了一眼,险些给吓了一跳,只见小元宵趁着他们俩不注意,竟然裹着一条小毯子,从床上翻了下去。   姚燕燕伸手拦了一下,没拦住,小元宵胖乎乎的小身子就从床上掉了下去,摔到了地毯上。   自从小元宵出生以后,寝殿里各个地方都铺了厚厚的地毯,桌椅板凳和大床也都包了边,不怕这小人儿撞到,但是小元宵直接从床上摔下来还是第一次,姚燕燕给吓了一跳,刚要把小元宵抱起来,却被皇帝陛下拦了一下。   只听皇帝陛下道:“方才朕一直分神看着这小家伙呢,没事的。”   小元宵聪明得很,他想从床上下来,却又不想惊动他们,竟然自己折腾着往身上包了条毯子,然后就勇敢地从床上滚了下去。   摔在地毯上的小元宵半点事儿都没有,他在毯子里挣扎了一下,很快就从毯子里脱身出来,然后抬头朝着两人咿咿呀呀两句,就十分从容地爬走了。   看着小元宵爬远的背影,姚燕燕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一是惊讶于小元宵的聪明,二是惊讶于陛下的淡定。她抬头问陛下,“那万一小元宵摔疼了怎么办?”   皇帝陛下一副尽在掌握中的霸气与冷静,他道:“床下铺了那么厚的地毯,小元宵就算光着身子摔下去,也不会疼的,就算他摔疼了,那也没事,以后他一定会记住教训,下次想要爬下床就会做好准备……”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顿了顿,忽然睁大眼睛道:“难道……这不是小元宵第一次跳下床?他以前就摔过了?”所以他已经记住了教训,这一次才会往身上裹小被子?   “啊,朕的小元宵!”意识到这一点,皇帝陛下方才的冷静从容仿佛跟个泡泡似的,啪的一下从姚燕燕眼前消失了。   看到张开双手朝着小元宵扑过去,一脸心疼地抱住小元宵亲了一口又一口的皇帝陛下,姚燕燕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趁着陛下抱着小元宵玩耍的空当,姚燕燕盘问了手底下的人,毕竟她和陛下不在的时候,围在小元宵身边的宫人足足有十个,这么多人伺候着,要还是让小元宵摔了,那她就得考虑处置掉几个人了。   好在盘问了一圈,并没有小元宵从床上摔下来的事。   青壶说道;“小殿下身边每时每刻都至少有两个人看着,若是小殿下在床上玩耍,奴婢们就会打开栏板。”   那栏板姚燕燕见过,打开来有小元宵站起来那么高,怎么看小元宵都不可能翻过去。姚燕燕这才放下心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和小元宵玩得高兴的陛下,不由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现在的日子实在是太好了,是前世的她从未想到过的,她真想要永远这样过下去,只要小元宵和陛下能够一直快快乐乐的,再辛苦的活儿她也愿意干。   想到后宫的事务、桑园、织造局,还有新建的糖厂以及女军医的事,姚燕燕转身,去了书房。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把小元宵哄睡了的皇帝陛下走了进来,将一件披风盖在了姚燕燕身上。   已经是中秋了,夜里渐渐凉了,穿得太单薄还真有点冷。   皇帝陛下隔着一张桌案在姚燕燕对面坐下,看着自家娘子借着烛光在整理账册,他道:“还在看账?这些东西交给下面人就行了。”   姚燕燕摇摇头,笑盈盈道:“不是所有事务都能交给下面人处置的,陛下不也一样?”   人心是最不可考验的,权力放出去太久,下面人难免会有生出异心的,姚燕燕可以确保身边的青壶、兰梦诗等人是忠心耿耿的,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因此坐完月子后,她立刻就将本该她处理的事务接了回来。   看陛下露出担忧神色,姚燕燕笑着朝他眨了眨眼睛,道:“这些账目下面人都已经整理过了,我只是再看看,确保没有半点遗漏,并不算辛苦,陛下你明日还要早起上朝,先去睡吧!”   皇帝陛下也没有和她争,点了点头就不停打呵欠的嘴上了床,便走便回头叮嘱道:“那你快一点,不要看太晚。”   姚燕燕刚应了一声,就看见陛下一回头,脑袋磕在了门口的柱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姚燕燕不忍直视地捂住了眼睛。片刻后,她放弃了熬夜把账目处理完的想法,陪着被撞了头需要安抚的皇帝陛下上床睡觉去了。   *******   过了中秋,天气便一天比一天凉快起来。   燕州附近一座山头上,传出兵器相击与厮杀的动静,过了不久,这些动静便平息了下来,只剩下讨好求饶以及铠甲行动时发出的动静。   兰梦征抹掉溅在脸上的血,甩掉方才厮杀时沾在刀上的血珠子,就听见下属来报,“禀报统领,此地贼匪的三个窝点都已经清理干净,共救出人质五十一名。”   兰梦征点点头,问道:“袁少将军那边呢?”   那下属禀报道:“方才璟州方向发出信号弹,袁少将军那边也清理干净了。”信号弹是工部新近研制出来的传讯烟花,即使白日也清晰可见,只要站在高处,隔着数百里都能遥遥望见。   求援和传信的烟花各有不同,军中人都能一一分辨。   兰梦征和袁昊此次分别被派到燕州和璟州剿匪,一是平定内乱,二是锤炼手底下的新兵,没有见过血的兵,平日里练得再厉害,也不过是只纸老虎,好像这些新兵的表现并没有让他失望。   他将手中宝刀插回刀鞘中,朝着山寨深处走去。   这个贼窝为祸燕州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还和上任燕州刺史狼狈为奸,以致于朝廷一直不知道燕州这边还有这么大一个贼窝。璟州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上任燕州刺史刚刚被监察司的人抓住把柄关入监牢,兰梦征就立刻带着手下兵士赶来剿匪。   这处山寨中的匪徒共计五百余人,抵抗的都已经被杀了个干净,剩下的一百人伤的伤,投降的投降,全都被绑了押在山寨前的空地上。   兰梦征冷漠地扫了他们一眼,跟着就瞧见了被解救出来的人质,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他就愣住了,被救出来的这些,几乎都是些年轻女子,相貌瞧着都不错,只是这些女子面上神情麻木,身上衣衫褴褛,有的被救出来时身上连件衣裳都没有,可想而知,她们在这匪窝里遭受了什么样的残酷对待。   兰梦征的手下试图安抚这些女子,还有人询问她们的家乡姓名,但无一例外的,这些女子都不肯说,看着他们的目光甚至充满了畏惧。   部下问他该怎么办时,兰梦征也有些头疼,他道:“找几辆马车将她们送回燕州,先找大夫给他们看看。”   这话音刚落,他就听见有下属奔过来:“统领,大夫来了!”   兰梦征瞧见他脸上的兴奋,疑惑地看着他。   就听那下属接着道:“有五个大夫,还带着好几个丫鬟!都是女子”   很快,兰梦征就明白这下属为何如此兴奋了,只见那些原本对他们十分惧怕抗拒的女子,在见到那些女大夫后,竟很快就平静下来,有的甚至愿意说出她们是怎么被山匪抢上山的。   看着那些女大夫细心温柔地照顾那些受害女子的模样,兰梦征忽然明白皇后娘娘提出建立一支女军医的用意了。   委实比他们这些汉子好用多了! 第128章 迟到补更   这几名女大夫当中, 年纪最大的已经三十岁, 年纪最小的才十六岁, 但其中领头的,却是年纪最小的郁宜欢。   郁宜欢上山见到那些女子时, 着实愣了好一会儿,才在同伴的提醒下领着人走上前去,见到她们, 那些被贼匪掳上山的女子终于没有那么害怕了。   郁宜欢请那些兵士帮忙在山寨中收拾出几间屋子来,而后她们一行人,就领着那些女子进了几间屋子。   她们带过来的, 除了一些处理外伤的药,还有一些衣物, 郁宜欢原本还不知皇后娘娘交代让她们准备的衣裳是做什么的, 此刻看见这些衣裳破烂的受害女子, 方才明白。   这山上的女子有三十一名,其中大多数被打得遍体鳞伤, 有的身上没有伤, 却也神色木然,即便是得救了, 也不见她们露出多少喜悦之色。   已经到了九月, 但自愿入军营的医女加上郁宜欢才五个, 郁宜欢把她们都带来,还特意多带了八名丫鬟,却也不够忙的, 只能每个人多照顾几个。   需要郁宜欢医治的女子有四名,她们也是这其中伤口最多的,很显然也是被掳上山后反抗最激烈的。不过郁宜欢在看见她们身上的伤口后,就知道她们的反抗大抵没有用。   她将那一声叹息闷在心里,迅速帮前三名女子处理好伤势后,就将目光落到了最后一名女子身上,那是个看上去才十七八岁的女孩,拨开凌乱的头发后,能看见一张秀美的鹅蛋脸,郁宜欢注意到这名女子手指纤细、肌肤白嫩,明显家境不错。   她解开女子的衣裳,瞧见这具本该白皙漂亮的胴体上布满了青紫的痕迹,连私密的地方也有几个男人留下的掐痕。   她心中一滞,只觉得胸口又闷又疼,几乎叫她喘不过气来。   郁宜欢一边给她清理伤口上药,一边温声细语地和她说话。   女子一开始神情麻木,她问什么都不答,郁宜欢十分耐心,絮絮叨叨和她说了许久的话,女子的眼睛里才慢慢有了神采,她告诉郁宜欢说,她的小名叫昭昭。   昭昭是跟随兄长外出游玩、途经燕州时被掳走的,兄长被害,又失了清白,她想要自尽,却始终找不到机会,那些暴徒欺负了她以后,就将她绑了起来,时时刻刻都有人看着她,她逃不了又死不掉,生不如死。   郁宜欢坐在床边抱住她,温柔道:“没事了,外面那些人,是陛下派来剿匪的。他们不是坏人,昭昭,你的家乡在哪里,我请他们护送你回家。”   听到“回家”这两个字,方才一直显得很平静的昭昭,忽然崩溃了,抱住她嚎啕大哭起来,“我回不了家了!我是族里的耻辱!我不要回去,我不要给家里丢人……”   从这些话中,郁宜欢终于明白为何获救后,这些女子也不见笑颜。这些女子被掳上山这么久,只怕家中为了维护名声,早就当她们已经死了。   同是女子,郁宜欢能体会她们的绝望。她眼里也涌出泪来,而这屋子里其他女子,听见了昭昭的话,也都低低哭泣起来。   有一名女子凄然道:“被救又如何?我们哪里有地方可以回?还不如死了干净。”   “我被掳走之前,家里已经给我订了一门亲事,现在……只怕我坟头的草都长高了。”   “回去了又如何?我爹娘不会认我的,他们只会当我已经死了。”   听着屋里受害女子绝望的哭泣声,其他人都面露同情之色,却也有些不知所措,她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郁宜欢抹了把眼泪,说道:“若你们无处可去,不如跟我回医女馆,医女馆是皇后娘娘出钱办的,所有女子都可以去那里学习医术,将来或是进军营、或是入宫、或是去外面行医救人,都可以!”   她环顾一圈,诚挚的目光坚定地看向每一个人,“你们不想说出真实名姓和家乡也没关系,到了那里,没有人会轻视你们,你们可以重新来过。你们放心,医女馆中除了我们这几个女大夫,没有人会知道你们的过去,你们可以在那里好好过日子。”   郁宜欢话音落下,其中一名女大夫也道:“姑娘们不必害怕,我们这些胆敢跟着军队出来行医的女子,也大多有过不堪回首的过往,没有人会看不起你们。”   听了这些话,昭昭心里生出几分希望来,忍不住道:“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吗?真有那样的地方?”   郁宜欢握紧了她的手,肯定道:“是真的,医女馆就在京城,往前走数十步是龙卫军和羽林军驻扎的北衙,那里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们!”   听着郁宜欢斩钉截铁的话,不止是昭昭,其他女子的眼中也露出了几分希冀,真的有那样的地方可以作为她们的容身之所吗?在经历过那样耻辱的遭遇后,她们真的还能好好活下去吗?   ……   数日后,几辆马车被龙卫军护送着停在了京城医女馆的门口,郁宜欢从其中一辆马车上跳下来,医女馆门前已经有几名仆妇等着了,郁宜欢抬起车帘,示意里面的人出来,“大家都出来吧,已经到了。”   犹豫了片刻,一只女子的手搭上了郁宜欢的手,慢慢踩着脚踏下了马车。   是昭昭。她穿着条干净的布裙,头发用木簪挽了个发髻,面色有些苍白憔悴,抬头看到医女馆的匾额时,眼中含着希望,又有几分怯懦。   其他女子的反应也都相差无几,郁宜欢对着等在门口的仆妇道:“先带他们去房间休息吧!”   那两名仆妇应是,就热情地领着姑娘们进去了。   郁宜欢则几步穿过停在门口的马车,朝着骑在马上的兰梦征走去。   “兰统领,多谢您一路护送。”郁宜欢板着脸行了一礼。   兰梦征从马上下来,也回了一礼,说道:“郁姑娘不必客气,任务完成,兰某也该回北衙了。”   郁宜欢立刻道:“统领慢走。”   兰梦征笑了一下,骑上马后就带着手下人离开了,只是拐过弯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个小姑娘正满面笑容地领着那些女子往里走。   他心道:这姑娘笑起来也不丑啊,怎么对着他就爱板着脸装严肃,切!明明还比他小几个月,装什么大人?   兰梦征带人走了,郁宜欢就领着人进了医女馆,她进去才发现,皇后娘娘竟然带着太子殿下来了。   见到那立在庭院中的高贵女子,郁宜欢下意识便要跪下行礼,却被兰梦诗笑着拉住了,对她道:“我们夫人带着小少爷来医馆看看。”   郁宜欢这才想起来,医女馆外边没有皇后的仪仗,娘娘显然是不想惊动太多人。   姚燕燕正抱着小元宵看那些晒在庭院里的草药,见郁宜欢回来了,朝着她身后看去,见到跟在她身后的那三十多名女子时,露出了然之色,“不必多礼,你快带着她们过去吧!”   “是。”郁宜欢连忙行了一礼,而后带着那些女子往后头走去。   姚燕燕抱着同样好奇的小元宵,也跟了过去。   这座医女馆,是她掏了自己的钱建的。   原本她并不打算建医女馆,只是后来听见陛下派人去剿匪,又说有许多女子被救出来以后却选择自尽,才掏出钱来盖了这个地方。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简直不能更正确。   医女馆最后头是一排两层小楼,全都隔成一个个小房间,每间可住下四人,虽然收拾得干干净净,但是在姚燕燕看来,确实又小又简陋,她抱着小元宵站在外边,就看见那些女子在打开门,走进那些房间以后,忽然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姚燕燕:……   不会吧!虽然条件不是很好,但也不至于难过到哭出来啊!   也许是因为她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了,郁宜欢眼里也含了泪花,笑着对她道:“娘娘,她们这是喜极而泣呢!”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明白什么?其实姚燕燕什么都不明白,但这并不妨碍她睁着眼睛说瞎话。   她原本还想再等等,等那些女子哭完后去和她们说说话,但小元宵似乎很讨厌看别人哭,他坐在姚燕燕手上,身子却往门口的方向倾了倾,口中还咿呀了两句,明显是想让她带着去别的地方。   姚燕燕假装没听懂,抱着他继续站在原地。小元宵又朝着门口倾了倾身子,说道:“咿咿呀……”   姚燕燕还是假装没听懂,如此再三,小家伙再也坐不住了,双手开始扒她胳膊,想让她放下来,然后他自己爬走。   姚燕燕见状忍不住一笑,对他说道:“好啦,娘带你出去。”   见娘亲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家伙立刻不急了,矜持地坐回了她手上。   姚燕燕抱着小元宵在医女馆内逛了一圈,又绕回了医女馆的大堂,那里是平时医女们学习医术的地方,她刚刚走到廊下,就听见堂屋里传出郁宜欢和另一人的说话声。   “如果没有皇后娘娘,这些女子,本来会死在无人知道的地方,最终被丢弃在乱葬岗。可是现在,她们不但活了下来,以后还能活得更好。”是郁宜欢的声音。   “要不怎么能当皇后呢?那必然是既美貌又智慧,还心善呀!”是另一道姚燕燕不认识的声音。   姚燕燕把小元宵举高高,小声又骄傲道:“你听见没有?她们在夸娘呢,娘就是集美貌、才华与美德于一身的完美女子。”   小元宵冲她笑了一下,露出一口高矮不齐的小牙。   姚燕燕笑着把他抱回怀里,转身出了医女馆,回到宫中。   以前,她只顾自己和陛下过得好就行了,可是现在,她有了新的理想,她想让所有好人都得到好报,让罪恶在蔓延之前就被扼杀殆尽……至于那些坏人,就算她和陛下不能一一抓干净,每天吃饭前诅咒他们早点被抓也可以吧!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又过了一年,到了正宇七年正月十五,小元宵抓周的日子。   也就是在这一天,皇帝陛下接到了吴国使者送来的信,吴国终于忍受不了陈国的一次次侵犯,向齐国求援来了。   吴国使臣跪在大殿之上,说只要齐国肯出兵驰援吴国,他们愿将吴国最尊贵最美丽的公主献予齐皇当妃子,还说公主已经带来了,就在外边等着。   皇帝陛下:……   他总算知道吴国为什么会一败涂地了,原来吴皇比他想象的还要蠢。 第129章   大殿之上一片静默, 所有人都在看着那吴国使臣。   这吴国怎么回事?来之前都不打听打听?如今齐国上下谁不知道陛下独宠皇后?他们来求援, 居然还派个公主来添堵?   那吴国使臣生得跟吴皇似的满身肥肉,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些齐国人古怪的目光,还在吹嘘他们吴国的公主有多么美貌多么善解人意, 还说只要齐皇见到了公主,一定会非常满意。   听了这番话,众人不由抬头, 悄悄地望向坐在上首的皇帝陛下,此刻任谁都能看得出坐在上面的天子神情不悦,偏偏那吴国使臣还看不懂人脸色似的一顿叭叭叭。   吴国使臣吹完公主, 便拱手道:“齐皇陛下,我国公主已经在外头等候多时了。”   这意思就是让齐皇召公主觐见了呗?   皇帝陛下要是敢召见这位公主, 估摸晚上回去就得睡地板了。   他面色阴沉地看着下面的吴国使臣, 企图让其知难而退, 毕竟这是吴国的使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皇帝陛下还是愿意给他背后的吴国一点面子的。   但事实证明吴国不需要给面子。在吴国使臣开始吹嘘公主嫁入齐国以后会如何温柔小意、如何端庄贤淑、如何尊敬齐国皇后时, 皇帝陛下终于忍不住了,直接起身甩袖离开。   被晾在那儿的吴国使臣总算发觉不对了, 可是他不明白齐国皇帝为何不高兴, 哪个皇帝不爱美人?他们吴皇的御女之术可是举国闻名啊!他就不信这位齐国的年轻帝王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皇帝走了, 留下满殿朝臣以及吴国的使臣,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众人一动不动,任由吴国使臣在那儿干巴巴地站着, 甚至有人招呼都不打一声扭头就走了,吴国如今危在旦夕,这名被派遣到齐国求援的使臣却蠢成这样,让众人觉得连和他说上几句都会跌了身份。   吴国使臣还不至于蠢到看不出齐国人并不尊重他,可是他不明白自己哪里出了差错,他自觉从走进这齐国皇宫,他的一举一动都十分规矩,他说的每一句明明都在奉承齐国和齐皇,怎么齐皇一脸不悦,齐国朝臣也无动于衷?   没道理啊?明明吴皇每次都夸赞他能言善辩的!   吴国使臣心中充满了惶恐,可是吴国如今势弱,还得求着齐国出兵帮扶,他身为吴国使臣,担负着重大责任,更不敢得罪这里的任何一个齐国人,因此即便是一头雾水,他也一句都不敢开口询问,生怕自己哪里又招惹这些齐国人不喜。   又是良久之后,终于有人朝着吴国使臣走了过去,正是封元。他如今已被封为右相。身上宰相的朝服在吴国使臣眼中简直熠熠生辉。   吴国使臣诚惶诚恐,拱手道:“见过宰相大人。”   封元还了一礼,笑道:“使者不必多礼,我们齐国还是很平易近人的。”   吴国使臣额头冒下一滴汗来,脑子里闪过齐皇拂袖而走的画面,闪过那些齐国朝臣轻视他的举动,不敢相信封元的这句话是真的。   封元笑道:“今日麟德殿中,正举行我国太子的周岁之礼,使者可要随我等前去观礼?”   吴国使臣心道这可是个亲近齐国的好机会啊!连忙点头说要随同前往。   封元于是领着他往麟德殿而去。这一路上,要绕过几段悬在空中的天桥,走过几道缎带般蜿蜒的长廊……   正是元宵佳节,屋檐外落雪溶溶,举目望去,重楼宫阙间飞雪摇落,琉璃青瓦上白雪皑皑……真是难得一见的美妙雪景。   吴国地处偏南,连下雪都难得一见,更难见到这种白雪覆盖天地的画面了,于是这一路上,急于和齐国人打好关系的吴国使臣又对着齐国的雪景以及这宫殿楼宇赞美了一通,直把齐国皇宫给夸成了九重天上的仙宫神府。   封元一路上都挂着淡淡的微笑,甚至还附和几句,说得每句话都令吴国使臣如沐春风,令其感动不已。   吴国使臣心想:不愧是能当上齐国宰相的人,这胸襟这气度这谈吐,那些普通齐国臣子与之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快到麟德殿时,吴国使臣走在廊庑下,远远瞧着麟德殿那处热闹的景象,又赞了一句,“贵国皇宫当真气派,想必每年光是修缮翻新,就要耗费不少银钱吧!”   这吴国使臣只看整体不看细节。封元听到这话时,瞥了一眼那几块因为皇帝陛下舍不得花钱修缮,已经开始剥落的墙皮,淡淡笑道:“哪里哪里,都是小钱。”   吴国使臣心道:齐国果真财大气粗!也是,齐国的丝绸、香粉、精油等等新奇物件不知从他们吴国赚去多少银钱,如今齐国的国库肯定都塞不下了。   他自觉这一路上对封元的奉承已经拉近了他们的关系,于是就开始打探起齐国皇帝的喜好了,重点当然是问齐国皇帝为何怒到拂袖而去。   封元抚须,淡淡笑道:“我齐国早在去年,就已经同陈国结成盟约,约定互通贸易、互不侵犯,想必这一点,吴国使臣也是知道的。”   吴国使臣当然清楚,这也是吴国之前一直不敢向齐国求助的原因。但眼下陈国都快打到吴国国都了,吴国总不能连皇都都割让出去吧?那同亡国有何分别?   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不得已出使齐国。吴皇觉得,齐国皇帝既然肯收留那么多逃难过去的吴国人,肯定是个财大气粗的傻子,说不准他派使臣过去求一求,齐国皇帝就善心大发,然后出兵相助了呢?   当然,吴国使臣再蠢,也不可能将这话说出来,因此听到封元的话,他灵光一闪,说道:“原来贵国皇帝不肯接受我国公主,是因与陈国盟约一事。”   封元但笑不语,就听吴国使臣继续道:“可唇亡齿寒啊!陈国野心勃勃,明显有吞并天下之心,届时等吞下我吴国,一定会向贵国下手。但我们吴国就不同了,我皇向来爱好和平,若是能得贵国相助,一定感激不尽,我国公主也会感念齐皇的恩德,更加尽心竭力地侍奉齐皇!”   绕来绕去又绕回到公主的身上,封元心里暗笑,面上却露出凝重之色,说道:“使者说的在理,陈国的野心不得不防,使者放心,此事本官一定会好好禀明陛下。”   吴国使臣见这事儿有戏,大大松了口气。   他们到麟德殿时,才知道吴国公主也被请了过去。   麟德殿里所有人都围着正在抓周的小太子,皇帝陛下也已经站在了皇后身边,封元往那抓周台上扫了一眼,就见小太子一下场就抓了把巴掌大的小木剑,其他东西却是看也不看,就坐在那里专心玩小木剑了。   姚燕燕逗着他抓其他东西玩玩,小元宵啊啊两声,又不动了。   她无奈地点了点小家伙的小脑袋,正要将之抱起,忽然听见前边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小太子真是好玩。”   姚燕燕循声望去,却是吴国那位“美若天仙”的公主,周围人也都安静了下来,目光在皇后和吴国公主之间来回移动。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谁不知道皇后娘娘在坐上后位之前善妒得很,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这位吴国公主竟还敢凑上来?是嫌自己活得太自在?   不过众人还没等到皇后娘娘出声,就听见陛下道:“朕听闻吴国公主美若天仙?”   吴国使臣连连点头,吴国公主瞧见齐皇俊美英气的相貌,羞涩地垂下头,正要谦虚两句,就听见齐皇道:“朕看也不过如此,连皇后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吴国公主面上的笑意僵住了。   围观众人却露出了了然的笑意。   姚燕燕看了陛下一眼,就见陛下揽住了自己,下巴朝着那吴国公主瞟了一眼,眼神中充满得意,仿佛在说:看吧看吧!朕把那吴国公主弄来,朕还狠狠打击了她,快夸我快夸我!   姚燕燕噗呲一笑,靠在陛下怀里笑道:“陛下您真会说笑,这吴国公主怎么说也是个美人,您这般不解风情,人家心里指定是会怨你的。”   皇帝陛下哪管周围有多少双眼睛看着,赶紧表忠心道:“怨又如何?朕心中只有娘子一人。”   姚燕燕目光一颤,面露感动之色,动容道:“陛下,您对臣妾真好。”   皇帝陛下握住了爱妻的手,“你是我的娘子,我不对你好,难道要对别人好?”陛下这回连“朕”也不说了。   这麟德殿中少说站了百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秀恩爱,这两人却没有半点羞赧与拘束,自然而然仿佛是在他二人的寝殿当中。吴国使臣和公主都看傻眼了,齐国其他人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态度。   坐在桌子上玩小木剑的元宵抬起头,就看见爹娘亲亲热热地搂在一起,他歪了歪脑袋,咯咯笑了起来……   *******   吴国妄想凭一位公主就换得齐国出兵驰援,这个计策自然是流产了。不过吴国公主可以不要,吴国其他东西,齐国还是很稀罕的。   比如吴国的人、吴国的粮。   当封元提议让吴国献上钱粮时,皇帝陛下露出犹豫之色。。   封元问他为何犹豫。   皇帝陛下道:“吴国皇帝昏庸,近年来更是穷奢极欲,国中百姓早已不堪重负,才会逃到我齐国来,若是我们还让吴国献出钱粮,吴国百姓指不定还要受多少罪。”   吴国割地赔款那么多次,吴国皇帝还不知节俭,那些钱自然要从百姓身上拿,皇帝陛下前两日收到暗部呈上来的消息,说是吴国又加了几成赋税,逼得百姓都自卖为奴了。皇帝陛下只要一想到那凄惨的画面,心里就堵得慌。   封元闻言,面色更和缓了,口中却道:“可您是齐国的皇帝,那吴国百姓的生死,与您有何干系?”   皇帝陛下一愣,的确,逃到齐国后,入了齐国籍的吴国人已经是他的子民,他自然该关心,但那些吴国百姓,与他何干?他如今最该考虑的,是齐国的利益。   封元继续道:“想成大业,就必须有人牺牲,哪朝哪代都是如此,咱们齐国早晚要与陈国对上,此时出兵吴国虽不是最好的时机,但吴国主动来求,为了齐国的利益,咱们要些钱粮也并不为过,正好可以试探一番陈国的态度。”   见陛下神情有些挣扎,封元一拱手,说出了那句话:“陛下可曾想过一统天下?”   一统天下?   皇帝陛下傻眼了。   搞、搞这么大的吗? 第130章 (捉虫)   皇帝陛下上辈子只想和爱妃一起混吃等死, 最好再生几个小娃娃。这辈子重生回来, 国家慢慢变得越来越好, 娃娃也有了,虽然每日处理政务累是累了些, 但是皇帝陛下觉得无比充实,觉得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也挺好。   他一直以来,只想着把国家发展强大, 不用再怕陈国的进攻,那样他和妻儿就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可皇帝陛下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 竟然会有人问他想不想一统天下。   一统天下!这可不止是齐陈吴三国,还有周边散落的数个小国, 这就意味着, 齐国要做最强的那个, 强到足以碾压包括陈国在内的所有国家,将那些地方全都变成齐国的领土。   这是多么大的野心!饶是皇帝陛下自己都不敢有这样的念头。   从御书房到永安宫的一路上, 皇帝陛下的心神一直被“一统天下”这四个字攥得紧紧的。   他走进永安宫时, 小元宵已经睡下了,被奶娘抱去了偏殿。皇帝陛下屏退了所有宫人, 并命人将门窗都关好, 等到他们都退出去后, 他就拉着不明所以的姚燕燕上了床。   “怎么了?”姚燕燕疑惑地看着他。   皇帝陛下下意识鼓脸,紧跟着就想起自己当爹了,立刻将把那口气散出去, 他清了清嗓子,端出严肃的面孔,对着姚燕燕道:“娘子,请坐好,为夫有事要同你商议。”   姚燕燕秒懂,立刻盘起腿。   等夫妻俩面对面盘腿坐好后,皇帝陛下就将一心先生跟他说过的话一一告知了姚燕燕。   他们是夫妻,像这样的大事,皇帝陛下总是要与姚燕燕商量的。   听完皇帝陛下的叙述,姚燕燕想了想,问道:“那陛下是如何想的?”   皇帝陛下摸着下巴,目光深沉,“一心先生果真贪婪无比。”   姚燕燕:???   对上姚燕燕疑惑的眼神,皇帝陛下叹了口气,道:“朕觉得朕这个皇帝,已经赶不上一心先生的野心了。”说着说着,他的语气莫名悲愤起来,“他居然已经不满足于朕从前给他的许诺,他居然想要推着朕去和陈国争天下!”   皇帝陛下拍了下手,面色复杂,话语中还含着那么点委屈和控诉,“一心先生也不看看咱们齐国是什么实力,再看看陈国是什么实力。若将陈国比作一头下山的猛虎,那我齐国就是一只被困在这里跑不了路的兔子。咱们原本的计策就是养兵练兵造武器,努力把齐国包成一只刺猬,那样就算打不过陈国,陈国也吞不下咱们齐国,如此咱们齐国就能平安了。可一心先生如今的想法,不就是硬推着一只刺儿还没长好的小刺猬去打一头猛虎吗?这如何行得通?”   皇帝陛下的忧愁迅速传递到了姚燕燕身上,她连忙问道:“那陛下是如何同一心先生说的?你拒绝了吗?”   皇帝陛下凑过去,小声对姚燕燕说道:“娘子你是没看到一心先生当时那个脸色和眼神,朕觉得朕要是不答应,一心先生肯定不会放过朕!”   姚燕燕惊恐道:“不会吧!怎么说你是君他是臣,他能拿你怎么样啊?”   皇帝陛下握住了她的手,仔细给她分析,“娘子你想想,咱们当初打动一心先生的条件是什么?”   姚燕燕立刻道:“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皇帝陛下:“你再想想,前世他投靠了谁?”   姚燕燕:“陈国!”   皇帝陛下一拍大腿,“这就对了!若当初你我没有去麒麟山将他给骗出来,他如今早已归了陈国,这说明他一开始想要辅佐的就是那种野心勃勃能称霸天下的君主,而不是朕这种只想守成的!娘子你想想,辅佐一统天下的帝王,和当一个小国君主身边的谋臣,哪个更能名留青史?”   “那必然是前者啊!”姚燕燕说完,终于回过味儿来,瞪大眼睛道:“陛下的意思是,假若你不答应,一心先生就要跑路了?”   皇帝陛下又拍大腿,激动道:“就是如此!当初咱们去请他时,他还不知道陈国有吞并天下的野心,但他如今知道了啊!再者,在陈国攻打吴国时,他还看到了陈国的实力,陈国那么强、陈皇还野心勃勃,还有谁比陈皇更符合一心先生对一个明主的期待?”   姚燕燕听了,也觉得事态非常严重,毕竟一心先生虽然在他俩的日常中存在感不强,但实际上齐国很多事都离不开一心先生,若是让他跑到陈国去,他们不止是损失一个谋臣,还会多一个强大的对手。她急急问道:“那陛下答应了吗?”   皇帝陛下摇头,“朕哪儿会那么傻?朕跟他说要考虑考虑。”   姚燕燕松了口气,“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皇帝陛下拧起眉头,一脸严肃道:“这就是朕要与你商议之事。”   两人拿出纸笔,将这事儿捋了一遍,姚燕燕若有所思道:“陛下,我觉得就算你不答应,一心先生应当也不会跑到陈国了。”   皇帝陛下歪头看她。   姚燕燕继续道:“如今的陈国跟前世可不同了,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陈国肯定没有一心先生的位置了。况且他在咱们齐国已经打出名头了,他要是去了陈国,那陈国皇帝能不怀疑他别有用心?”   皇帝陛下被封元那“一统天下”的言论给惊住了,一时没有想到这一层,听娘子这么一说,他顿时觉得大有道理,连连点头道:“娘子说得对,方才是朕想岔了,莫说一心先生早就是咱们齐国的人,已经去不了陈国了,再者,若他真敢逃走,朕就让人将他抓住关起来,天天给朕出谋划策,否则就不让他睡觉,看他能坚持到何时?”   姚燕燕看陛下又恢复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自得模样,忍不住露出笑容。   烛光下,美人巧笑倩兮容光绝艳,看得皇帝陛下心里痒痒的,他忽然想到一点,目光一亮,道:“对了娘子,一心先生不是个聪明人吗?他们那种聪明人肯定不会说没把握的话。”   姚燕燕迟疑道:“陛下是说……”   皇帝陛下有些不确定道:“朕是说,一心先生之所以那么说,会不会是他觉得咱们齐国有跟陈国一较高下的实力?”   姚燕燕一愣,觉得跟在做梦似的,喃喃道:“咱们齐国,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强了?还能跟陈国争了?”   皇帝陛下摸了摸下巴,“朕也在想这个。”   毕竟他们夫妻俩重生回来最大的愿望,也只是在陈国进攻时能不被灭掉就足够了,从来没有奢望过能有和陈国对着杠的一天。   一想到陈国将来有一天会匍匐在他们的脚下,一想到陈国皇帝将来会沦为向他们俯首称臣的下属,姚燕燕和皇帝陛下就感觉世界都不真实了,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天上忽然掉馅饼”的惊喜。   与此同时,封元正领着袁将军和兰梦征,走进了位于城东的兵器坊。这兵器坊宫里也有一个,不过宫里那个主要用于存放兵器,这里才是锻造武器的地方。   因为每日都开炉锻造兵器,这里面极热,外头是冰天雪地,走到里头却要脱下厚重的外袍,即便如此,也热得出了一身的汗。   三人走到兵器坊里展示武器的地方,那是一间宽敞的石室,里头陈列着新锻造出的各种武器,正中央的地方,摆放着一具用木头削成的人形,四肢俱全,躯干大小也与成年男子无异。它的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铠甲,同寻常铠甲的笨重不同,这铠甲瞧着已经算是纤薄了,凑到近前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件铠甲是用数不清的小小铁环相互勾连、一层层编织起来的。   “这是锁子甲?”袁将军说道,下一刻他又微微有些惊讶道:“瞧着与寻常锁子甲倒有些不同。”   封元笑道:“此物名为神军甲,比寻常锁子甲更柔软更坚韧。”   话音刚落,便有人隔着数十步远的距离射出箭矢,叮的一声射中神军甲,却只在铠甲上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无法穿透铠甲。又有人用手弩近距离射出,这次铠甲上留下的痕迹更深一些,却同样无法穿透,还有人举起刀剑用力砍在那铠甲上,这一次,神军甲上留下的痕迹更深了一些,最外边一层出现了两道裂痕,里面的一层仍然完好无损。   但这已经足够叫袁昊等人惊艳了,毕竟在防御力上能与此相比的,只有陈国的重铠,在陈国这一次攻打吴国的过程中,就派出了数千名重骑兵作为先锋,所过之处烟尘滚滚、大地震动,重骑兵冲阵之时,吴国人被吓得不战而逃,由此可见重铠的威力,陈国全副武装的重骑兵,压根不惧怕寻常的刀枪箭雨。然而重铠笨重难行,只有训练多年的悍勇骑兵才能驾驭,普通士兵穿上重铠,连路都走不动。   可如今兵器坊新造出的神军甲却不同,比起重铠来轻薄柔软,寻常兵士也能穿上,若是能配上一支这样的神军,那他们齐国,哪里还会有所顾忌?   兰梦征见猎心喜,迫不及待就将那神军甲穿到了身上,喜道:“果真比寻常铠甲舒服多了!”他又握拳在众人面前试了一套拳法,除了身上重一些,跟穿着寻常衣物并不太大区别!   兰梦征惊喜不已,对着封元道:“大人,有了这个,陛下定然龙颜大悦!”   袁将军也露出欣然之色,急急问道:“这种铠甲,如今已造出了多少?可能大量出产?”   封元笑道:“已造出了一百余件,若是用料足,就能源源不断地出产。”   兰梦征问道:“造一件神军甲,要费多少银钱?”   次日,同样见识了神军甲威力的皇帝陛下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封元笑眯眯道:“三百两银子。”   皇帝陛下:……   他静默了半晌,才将自己算出来的答案说出口,“也就是说,朕要组建一支足够与陈国重骑兵抗衡的五千神军甲骑兵,要花费一百五十万两白银?”   封元摇摇头,微笑道:“陛下,您算错了,是三百五十万两。”   皇帝陛下瞪了瞪眼睛,只听封元接着道:“您忘了算上马匹的。”毕竟马匹也是要全副武装的,否则敌阵箭雨一轮过后,骑兵完好无损,马匹却全部折损,那还怎么打?   皇帝陛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但一下子掏出三百五十万两,实在是叫他们夫妻二人心痛不已,他犹豫再三,问道:“就不能再省点银子?”   封元幽幽道:“陛下,便宜没好货。”   皇帝陛下:…… 第131章   “三百五十万两!”听到这个数字, 姚燕燕只觉得肝都要颤了。   去年靠做买卖赚了不少钱, 姚燕燕本以为今年可以好好攒一笔, 早日实现皇帝陛下盖摘星楼的美梦,事实证明, 他们俩想得还是太美了,这钱只会越攒越少,钱包越来越鼓什么的, 只能在梦里过过瘾了。   皇帝陛下叹了口气,“三百五十万两,远远还不够。据下面人打探到的消息, 陈国的骑兵团至少有五万人,这三百五十万两, 只够组建一支五千人的骑兵, 用钱的地方, 太多了!”   夫妻俩背靠背坐在床上,深深体会到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是什么滋味。   长吁短叹了一会儿, 两人转过身来, 继续讨论正事,姚燕燕问道:“陛下, 吴国那边的事儿解决了吗?”   皇帝陛下点头, “我按一心先生说的, 让吴国使臣把公主退回去,我们只要钱粮,若是凑不到足够的钱粮, 吴国可以用一条铁矿来抵。”   吴国地小民多,却一直很富裕,原因就是国内占了几条铁矿,但是吴国这一任君主上位十几年来穷奢极欲,早就将家底败光了,况且还被陈国勒索过几回,如今肯定凑不足齐国需要的钱粮,皇帝陛下觉得吴国这一次肯定会将铁矿让出来,到时他们多了一条铁矿,铸造武器时也能更省些银子。   听到皇帝陛下说能再省些钱,姚燕燕总算松了一口气,却见皇帝陛下拧着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开,连忙问他怎么了。   皇帝陛下抿了下唇,才道:“朕要说了,你可不能笑话朕。”   姚燕燕连忙举手表真心,保证道:“陛下放心,臣妾就是笑话自己也不会笑话陛下的。”   得了姚燕燕的保证,皇帝陛下终于放心地将心里的纠结说了出来,“这次跟吴国索要钱粮,朕心里其实有些犹豫。觉得吴皇会向百姓施压,那样吴国的百姓就太惨了。”   姚燕燕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她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微笑起来。   这个微笑虽然浅,但还是叫皇帝陛下看在了眼里,他眉头就是一拧,不高兴道:“说好了不笑话朕的。”   姚燕燕连忙握住陛下的手保证道,“臣妾绝没有笑话陛下,臣妾是觉得幸福。”   皇帝陛下:???   对上陛下疑惑的视线,姚燕燕满脸笑容地软到在他怀里,幸福道:“臣妾觉得自己嫁了个好夫君,全天下再没有比陛下更好的夫君了。”   虽然不知娘子为何会突然这么说,但皇帝陛下还是乐颠颠地伸手搂住了自家娘子的细腰。   姚燕燕躺在陛下怀里,开心道:“陛下,一统天下吧!”   皇帝陛下:……   他悄悄抬手抹了下额头,没抹到汗。于是停顿了一会儿,犹豫道:“你让朕考虑考虑。”   姚燕燕撅了下嘴,搂住陛下的腰撒娇,“不嘛不嘛,陛下您前些日子就跟一心先生说要考虑,如今吴国使臣都走半个月了,您却还要考虑,您要考虑到何时呀?”   虽说封元带着人研制出了取代重铠的神军甲,还有许多火药器械等等,让皇帝陛下有信心和陈国抗衡,但跟陈国抗衡与灭了陈国可不是一回事,皇帝陛下一开始见到神军甲的兴奋过去以后,理智回归,他想到打仗要耗费的钱粮、要牺牲的性命……就很是挣扎。因而考虑了好几天,也没能下定决心。   他将这些犹豫一一告诉了姚燕燕。姚燕燕躺在他怀里想了许久,忽然开口道:“陛下,不提遥远海外的那些国家,也不提附近那些太小太偏的小国,单单讲陈国和吴国的那些百姓,他们的日子过得如何?”   皇帝陛下一怔,回答道:“很不好。”跟如今齐国境内百姓的生活相比,那两国的百姓过得的确不好。   吴国自不必说,就说陈国,虽是强国,但陈皇颁布的律法极为严苛,而为了供养庞大的军队,加在百姓身上的赋税也十分重,如今陈国不止在打吴国,还在侵略附近的其他小国,征去前线运送粮草的劳役就有不少,这个数不用去查,皇帝陛下手底下的人也能估摸出来。   对于他们这些上位者而言,打不打仗,要打哪里,打多久,派多少人,征多少民夫……都是几天之内就能决定下来的,但是落到那些百姓身上,无异于天崩地裂、妻离子散,没有百姓不想要活在太平盛世,没有百姓不想要过平平静静的日子,若非如此,怎会有“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的说法?   姚燕燕靠在陛下怀里,见他面上神情怔怔,眼神也未落到实处,就知道他还在想事,她坐起身,认真地对着陛下道:“陛下你想啊,你都说了一心先生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转一个念头,都够叫咱们想很久了。你说,一心先生想让你一统天下,真的仅仅是因为咱们齐国有实力了、仅仅是因为他想要扬名吗?”   皇帝陛下忽然想明白了,他道:“应当不止如此。他是觉得,朕有能力做那个一统天下的帝王!”说到此处,仿若迷雾破开,皇帝陛下的眼神渐渐明亮起来。   姚燕燕笑道:“对!一心先生是觉得,陛下远比那陈皇,更有资格成为一统天下的明君。”她握紧了陛下的手,道:“咱们所立足的这个天下,吴皇昏庸,陈皇暴虐,他们都不顾百姓的死活,只有陛下!只有陛下您把百姓的性命当做人命看待,而不是当做浮游草芥,只有陛下一统天下,百姓才能真正过上好日子。”   姚燕燕目光直视着陛下的双眼,说道:“陛下,臣妾觉得,百姓也不都是害怕流血害怕牺牲的,史书上的那些为了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的悍勇之兵,不也是从百姓中来?我觉得,他们怕的是没有意义的牺牲、怕的是看不见希望的未来。若是百姓知道,有您这样的君主,怜惜他们的苦难,担心他们受到伤害而犹豫不决,他们一定也能像臣妾这样,因为您的存在而感到幸福。”   听着姚燕燕坦诚的话,注视着姚燕燕同样注视着他的双眼,皇帝陛下的眼眶渐渐热了起来。   一滴泪水从眼眶里滑落,掉到了姚燕燕手背上,竟让她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心,好像也被这滴泪水烫了一下。   她听见陛下说,“燕燕,朕明白了,朕以后再也不会犹豫了,朕知道将来一定会有很多人牺牲,所以朕要更努力,朕要找到更多贤臣良将,尽全力保下更多的人!”   听着陛下的话,姚燕燕觉得自己此刻应当要笑的,可是嘴角弯起,胸腔中却忍不住颤抖起来,不一会儿,她的眼睛也湿了,泪水模糊了眼前人,她用力一眨,泪水便顺着脸庞滑落。   皇帝陛下问:“燕燕你怎么哭了?”   姚燕燕也问:“陛下你怎么哭了?”   两人对视一眼,泪水涌着涌着,忽然一起笑了出来。   待收拾妥当,皇帝陛下就从床上起身,对着姚燕燕道:“娘子你安心待着,朕现在就去找一心先生,朕现在就去告诉他,朕要一统天下!”   话音刚落,窗外突然传来轰隆一声雷响,把两人都给吓了一跳。   皇帝陛下抬头看了窗外一眼,外头一片明朗,方才的雷声仿佛只是他们两人的臆想。   皇帝陛下试探地又喊了一声,“朕要一统天下!”   轰隆!这回不止是电闪雷鸣,还乌云汇聚,下起雨来了。   姚燕燕原本不是个笃信鬼神之人,但是重生一回,加上今天这事儿委实有些玄乎,她心里就不免有了两分忐忑,连忙抓住陛下道:“陛下陛下,前世一统天下的可是陈皇啊!您方才嚷那么大声,不会触怒天神吧?”   皇帝陛下摇头,十分自信道:“娘子想多了,朕可是天子,就算有天神,那也是来庇护朕与娘子的,勿怕!”安抚了一会儿自家娘子,皇帝陛下一转身,昂首挺胸地跨出了寝殿大门。   姚燕燕有些担心地跟过去看,就见皇帝陛下一边大步向前走,一边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天喊道:“朕要一统天下!朕要一统天下!朕要一统天下……”   天空电闪雷鸣,大雨淅淅沥沥地下,皇帝陛下走在廊道上,明黄色衣袍被风吹得不住扬起,那背影说不出的潇洒霸气,姚燕燕站在门口看着,觉得皇帝陛下此刻当真帅呆了,简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她站在门口痴痴地看着,觉得陛下的身影仿佛要随着雷鸣与狂风飞升而去了。   “娘子!”忽然的一声呼唤把姚燕燕从幻想中唤醒过来,她抬眼看去,就见陛下抱着胳膊朝她走过来,苦着脸道:“娘子,朕外袍落在永安宫里了,好冷阿嚏……”   姚燕燕:……   她耳边仿佛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动静。   两人在一起时,一向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伺候,那些宫人大多围着小元宵去了,陛下又向来是挺体恤下人的,这会儿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的,许多宫人找地方躲着去了,因此一眼望去,周围竟没几个人,姚燕燕正打算自己去里面把陛下的外袍取来,就见高公公快步捧着件外袍过来了。   难怪一直没瞧见他,原来是取衣服去了。   瞧着陛下和高公公的背影走远,一路上都没再出什么事,姚燕燕才放心地回去,但她到底还是有些在意雷鸣这个事儿,就连带娃娃也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第二日傍晚,她就听见高竹子回来同她讲外头的传闻,说是昨日电闪雷鸣,原来是有真龙降临皇宫,真龙还停在陛下面前,直到陛下说出要一统天下的话,才满意离去。   高竹子兴奋道;“娘娘您是不知道,外头传的可是有鼻子有眼的,还有不少人瞧见有金光落入宫中呢!看来陛下果真是真龙天子,将来是要一统天下的!到时候娘娘您就真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了!”   姚燕燕:……   她觉得这传言一定是陛下编出来的。   高竹子讲完了宫外的传闻,忍不住问道:“娘娘,昨日真有神龙降临?”   姚燕燕:……   她沉默了片刻,而后露出笑容,点头道:“自然是真的,那龙盘起来有整个院子那么大,通体金黄,鳞片有桌子那般大,当真威武极了!它求着陛下,一定要陛下说出一统天下,它才飞上空中,藏入云里消失不见。你去看看,庭院里的那几棵树就是被金龙的尾巴给弄倒的。”其实是被狂风吹的。   高竹子满脸神往,兴冲冲就跑出去看了。   于是第三日,传言又变了,从金龙停在陛下面前,命令陛下一统天下,变成了金龙匍匐在陛下脚边,求着陛下一定要一统天下,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有亲戚在宫里当差,亲眼看到金龙尾巴一扫,把一整座宫殿都给整塌了…… 第132章   有金龙降临齐国皇宫的神奇传闻, 就这样跨过了整个大齐, 传到了陈皇耳中。   陈皇大马金刀地坐在御座上, 臣子们对此各抒己见,吵了一通, 大多数人认为传闻是假,并从中窥出齐皇庞大的野心。   宰相出列道:“陛下,齐皇所图甚大, 我们不得不防啊!”   陈皇低头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齐皇想跟我争这天下?就凭一个齐国?”   宰相道:“齐国近来动作频频, 想必是早有预谋,如今又捏造出金龙降临的传闻, 此举是为拉拢民心啊陛下!”   陈皇扫了一眼以宰相为首的文官, 沉声道:“可朕记得, 早前就有人同我说过,齐国气数已尽、不必放在眼里。”   听了这话, 以宰相为首的文官集体顿时面露羞愧。   下一刻, 有人快步迈入大殿之中,单膝跪地禀告道:“启禀陛下, 齐国派兵前往吴国驰援埠州城, 还命人传话, 说……”   见那人犹豫,陈皇面色一沉,道:“说什么?”   “说……说您进犯吴国的举动有失道义, 会被天下人耻笑。那些齐国人还说,他们是为了维护道义才派兵驰援齐国,若是我国不愿退兵,他们就撕毁盟约,绝不与……不与我国同流合污。”埠州城是吴国国都附近的城池之一,也是陈国正在攻打的地方。   闻言,大殿上众人纷纷露出惊讶之色,陈皇却是面露不悦,一掌拍在了扶手上,说道:“好个齐国,好个不与我国同流合污,柱国将军,你即刻带兵十万,三日内攻下齐国芜城,朕倒要看看,这齐国还敢不敢硬气!”   这话一出,柱国将军还未出列,便有朝臣跪下劝诫,说齐国敢帮着吴国叫板,必然是已做好准备,若贸然与之交战,只怕会中了圈套;再者,齐国还有“破车”等利器,实在不得不防。   听到“破车”二字,陈皇眉心一皱,将那股怒气压了下去。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宦官的通报声:“禀陛下,兵部尚书求见。”   兵部尚书?不是已被他斩了?陈皇沉吟了一下,才想起来他提拔了原来的兵部侍郎做了尚书,便道:“让他进来。”   兵部尚书一进来,连行礼都来不及,便激动道:“陛下,大喜事!破车研制出来了!”   “当真!”陈皇猛地站了起来,大殿上其他人也露出惊喜之色,跟在陈皇后头,众人纷纷朝着用来演示武器的校场走去。   到了校场之上,果真看见了一辆高达七丈、宽约三丈的大车。   众人仰头看着这辆战车,只觉得心胸激荡,这辆战车高大的外形,无疑给众人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博远侯秦竖也在,他眼神兴奋地落在战车上,说道:“不错!与眼前这辆战车极为相似。”   然而陈皇看见了这战车,却不自觉皱了下眉头。   兵部尚书开始向众人演示战车的威力。   他按下开关,战车前端的一个个小孔当中,果然射出了密密麻麻的箭矢,一一钉入前方不远处的稻草人中。   见到这一幕,在场的朝臣纷纷露出激动之色。   陈皇盯着这辆战车上上下下扫了几眼,又命令道:“再射几轮。”   兵部尚书一愣,立刻点头称是,又是两轮过后,兵部尚书再按下开口,那些小孔中却再也没有动静。他看其他朝臣激动的模样,原本还有些兴奋,但是见陈皇面沉如水,心中又忐忑起来,立刻解释道:“陛下,装在战车中的箭矢已经耗尽,须得再装上一批方可使用。”   陈皇问道:“至多能装多少箭矢?”   兵部尚书回道:“三千只。”   陈皇继续道:“造这一辆战车,耗资多少?”   兵部尚书蓦地明白陈皇为何不悦了,他额头掉下汗来,竭力镇定道:“五十万两。”   陈皇又扫了一眼负责推车的十名兵士,目光更冷,“一辆战车五十万两银,只能射出三千箭矢,还需十人方可推动,战场上兵贵神速,齐国人难道会站在那儿等着你们将战车推过去吗?”   兵部尚书腿一软,当即跪了下去。   陈皇继续道:“五十万两银,朕能养出两万装备精良的弓箭手,需要这样一辆华而不实,笨重难行的战车?”   其他臣子闻言,面上的兴奋沉了下去,在场大多是文臣,没有几个上过战场,此刻听着陈皇的质问,总算觉察出事情不对。而此时,博远侯秦竖脊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他心底正默默祈祷,忽然听见陈皇道:“博远侯。”   “臣在。”秦竖立刻出列,拱手恭敬地站在陈皇跟前。   陈皇:“你再说说你在齐国见过的战车。”   秦竖连忙道:“那破车大小与兵部尚书推出来的这辆相差无几,只是明显要更轻些,臣当时瞧见,齐国只派了三名宫人就推动了,且齐国的战车威力更为巨大,射出的箭矢能穿透木人。”   兵部尚书立刻道:“陛下,这不可能,臣带领工匠日夜钻研,体积如此巨大且内含机关的战车,怎么可能只需三人就能推动?况且,就连最善弓射的武士也无法一箭穿透木人,这用机关射出的箭矢怎么可能?”   秦竖立刻道:“可齐国的破车……”话音未落,他忽然反应过来,“破车”这个名字,似乎有哪里不对?多少威风八面的名字不取,为何偏要叫“破车”,就算取自“势如破竹”之意,也不合常理啊!   就在这时,他想起了当时齐国皇帝当时说的那些话,想起了齐国皇帝当时的语气和神情,越琢磨越不对。   陈皇看他面上神情变幻,冷笑道:“才想明白?”   秦竖噗通一声跪下,磕头道:“陛下,臣有罪,臣被那齐国皇帝给骗了!”他这才想明白,破车威力巨大是不错,但耗资奇高,在战场上根本不适宜,只能用于守城,可破车体型庞大,真开战了便等同于敌方的靶子,五十万两足够造出数百架上等弓弩了,何必费力造这么一辆战车?不提别的,光是将这辆战车送上战场,就得废不少力气。   齐国会那么傻?花费巨额银两造出这种华而不实的战车?除非,他们是故意推出来摆给他看的,而他竟然愚蠢到中了圈套,竟回国力劝陛下造出战车,为此还耗费了国中大量人力物力!   看着秦竖后悔不迭的模样,陈皇厌恶地一拧眉头,道:“即刻发兵,攻打齐国!”陈皇此刻一联想,终于明白齐国当初为何不惜手段囤积粮草,分明是为了开战做准备,他竟然被手底下这些蠢材误导,耽误了攻打齐国的最佳时机。   好在,现在也算不上晚,近来从吴国搜刮来的钱粮珠宝,已经喂饱了他手底下的将士,如今他们就是一群精力充沛的狼,早晚能能将齐吴两国撕裂!   ******   陈国,辛州。   辛州是陈国边境桦城附近的一个州县,此时辛州城的一条大道上,上千名役夫如同一只只蚂蚁,勤勤恳恳一刻也不停歇地推着粮草辎重,要往边关而去。   “快点!”   啪的一声锐响,一名正挑着两担粮草的役夫被一鞭子打到肩上,疼得他踉跄一下,摔在了地上,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忙抬头朝着那手持鞭子的官兵道:“军爷,军爷饶命,小的实在饿得走不动了!小的真不是有意拖延!”   那官兵啐了一口,“天天一日三顿地喂你们,猪也该知道感恩了!你竟还敢顶嘴!”说着,又是几鞭子甩了过去。   那人只能抱着脑袋缩在地上,被抽得浑身打颤也不敢再说一句话,其他役夫经过时看了一眼,那些人眼神里有麻木、有愤恨……却都不敢停留,推着粮车匆匆走过。   那人被打了好几鞭子,浑身痛得哆嗦,却也不敢停下来休息,还得一边对“军爷的手下留情”感恩戴德,一边吃力地挑起担子继续往前走。   好不容易熬到晌午用饭的时候,官兵将几只木桶推出来,拿饭勺敲击木桶,示意那群役夫排队盛饭。   然而这群推着粮车走了一上午的役夫脸上却并未见多少兴奋之色,有的只是麻木和疲惫,只因为从那些木桶里盛出来的,只是一碗稀得不见几粒米的粥。   他们只能尽力往嘴里多灌一些,以免自己饿死累死。   一上午的活儿干完,所有人都精疲力尽,随便找个地方便入睡了,可是有一个人,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就是今天被打了好几鞭子的那个役夫。这人名叫石壮,是被强拉来服徭役的,他表面上对那些看管他们的官兵恭顺驯服,其实心里对那群人怨恨至极,尤其此刻身上疼得睡不着,这股恨意就越发浓烈。   正在这时,有一个人影走了他身边,石壮警惕道:“谁?”   “大壮哥,是我!二狗子。”   见到这个十四岁的小孩,石壮的戒备一下子就松懈了。他道:“你不去睡觉,跑到这儿来干甚?”石壮白日里在那些官兵面前点头哈腰狗腿至极,晚上面对那些役夫时,却又是另一副面孔。   二狗子窸窸窣窣地从怀里摸出一只瓶子,递给他道:“大壮哥,这是治伤的药,我娘留给我的。”   石壮面色复杂,他和二狗子是半个月前认识的,当时二狗子刚被抓来充当徭役,他不会推车,被官兵抽了两鞭,是石壮帮着说了几句好话,没想到二狗子竟然还念着这份情。他也不犹豫,接过来就倒出一些药粉洒在伤口上,这药石壮以前见二狗子用过,药效极好。   有了这瓶药,两人间就更亲近了一些。石壮这才知道二狗子大名叫冯二郎,原本家境殷实,却不幸被贪官陷害,家中财产都被夺走,父母弟妹也都惨死,只有他逃过一劫。   说到这里,二狗子脸埋在膝盖里,呜呜哭了起来,他道:“大壮哥,我刚才去尿尿,听见那些军爷说,要把咱们都推上战场当炮灰。”   石壮一惊,道:“你没听错?他们明明说了,只要咱们运送粮草,不必上前线的!”   二狗子肯定道:“我没有听错,那两个军爷说齐国的城墙又翻新了,加高了几丈,还用坚硬的岩石砌成外墙,他们攻不下城墙了,说要让我们这些役夫冲在前面,等我们被齐国人用弓箭射死了,尸体堆在城墙下,他们就能踩着我们的尸体爬上去。”说着说着,二狗子又压抑地哭了起来,他道:“大壮哥,桦城就快到了,我不想死,我不想当炮灰,那些粮车里那么多吃的,就算死,我也想做个饱死鬼呜呜呜……”   听了这一番话,石壮惊骇不已,二狗子才十几岁,又是第一次被拉出来服徭役,不可能编造出这些话来,所以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些官兵……真要把他们推上战场!   身上的伤仿佛更痛了,石壮听着二狗子呜呜的哭声,胸腔里那团愤恨仿佛要化作火烧起来。   瞪着眼睛想了好半晌,石壮忽然低声在二狗子耳边说了几句话,二狗子听完,惊得都结巴了,“大……大壮哥,这……这……”   石壮恨声道:“他们想让咱们死,难道咱们就得乖乖去送死吗?我从出生到现在,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那些贵人任意奴役我们就罢了,凭什么他们还要叫我们去送死?我偏不认命!二狗子,你跟不跟我干,你要是肯干!咱们这就去找其他人!”   ……   三日后,又是一个半夜,以石壮为首的役夫袭击了几名守夜的,又联合起来打死了那些睡梦中的官兵,抢占了本该送往前线的粮草。   众人疯了一般划开了几袋粮食饱餐了一顿后,二狗子仿佛才找回了理智,哆哆嗦嗦道:“大壮哥,咱们杀了那些军爷,官府肯定不会放过咱们的,怎么办?”   石壮看了眼跟着他一起大口吃饭的役夫,又看了眼那些军爷的尸体,最后将目光落在那十几匹战马上,咬了咬牙,他站起身道:“回不了头了!兄弟们,跟不跟我继续干下去?抢了那些贵人的钱粮和马匹,我们再也不用做任人践踏的役夫!”   一个接一个,每一个听到他这番话的役夫都站了起来……   二狗子也站了起来,一张晒得黝黑的脸上露出笑容。   ******   “陈国辛州发生了役夫暴动!”皇帝陛下接到消息时,兴奋地站了起来,“暗部的人找到石……适合的人了?”   封元拱手道:“陛下妙算,臣派出十几人混入几条陈国运送粮草的队伍中,果然发现那些役夫中有几个不甘受辱还有些胆气和本事的,臣让暗部的人鼓动一二,加上地利人和,他们就反了。陛下,这是名册。”说着,就呈上一张纸,那上面写着的,正是陈国此次中带领役夫暴动的几个人名。   皇帝陛下扫了一眼,其中正有一个他熟悉的名字——石壮。他高兴道:“太好了,这次陈国内部必然会生出乱子,送往边关的粮草断了,陈国也没法立刻对我国出兵了!”   皇帝陛下此刻分外庆幸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在上辈子,正宇七年陈国进犯,一直到正宇八年,陈国军队才打到平州等地,正是因为陈国境内有一个叫石壮的役夫拉起一支造反的队伍,拖住了陈国军队的后腿。皇帝陛下上辈子还曾祈祷过石壮越大越壮,最好把陈国国都也给打了,如此就能解齐国之围。可惜石壮起来没几个月,就被陈国军给灭了。   皇帝陛下道:“这几个反抗的役夫,要好好保护,以免他们被陈国军队剿灭了,尤其是这个叫石壮的。”希望这一次,这个叫石壮的活得久一点。   封元不明白陛下为何对“石壮”格外关注,他并未多问,领命退下。 第133章   吴国, 埠州城。   自从有了齐国派来的援兵, 埠州城的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 埠州刺史也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这一日,埠州刺史在刺史府中设宴, 招待从齐国带兵前来的兰梦征。   席上摆了美酒好菜,还有容貌美艳的舞姬在旁助兴,兰梦征有些不太习惯吴国人跪坐的方式, 却只微微拧眉,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中道:以后再也不来赴这劳什子刺史的宴了!   埠州刺史是个年约三十、相貌清瘦、唇边还留着两缕小胡须的男子,他对兰梦征的排斥一无所觉。初见这位兰将军时, 他就被对方稚嫩的外表惊了一跳,后得知对方不是生得脸嫩, 而是当真只有十八岁时, 更是佩服不已, 连连夸赞了几句“少年出英雄”。   见兰将军对那些美艳舞姬不假辞色,埠州刺史只以为对方年纪小、放不开, 于是道:“将军不必拘谨, 这些女子不值一提,将军若有中意的, 大可挑选几个带回军营, 能跟随在将军这样的少年英才身边, 是她们的荣幸。”   听到埠州刺史的话,那几名舞姬便含情脉脉地朝着兰梦征看了过去。   兰梦征歪了下脑袋,仿佛那些舞姬的注视是一道道利箭, 他躲一躲就能避开。后来发现这一举动没有用,他嘴角抿得更直了,直接拒绝了埠州刺史。   那埠州刺史还要再劝,却听兰梦征道:“末将是来帮助埠州抗敌的,来此也是为了与郭刺史商议要事,不是来寻欢作乐找女人的。”   听了这话,埠州刺史面上仿佛被抽了一巴掌,他下意识要露出不悦之色,但在瞧见兰梦征身上齐国人的装束时,猛地想起来他们吴国还要靠着齐国,这位齐国派来的将军更是万万不能得罪,只能尴尬地轻咳一声,挥手让那些舞姬退下去。   见那些扰人的舞姬和靡靡丝竹一起退了出去,兰梦征松了口气,暗道:难怪吴国混成这副德行,原来上到君主,下至地方官,都是一群耽溺享乐的庸碌之辈。不过这样一来,不是更利于陛下的大业?   想到这里,兰梦征一直微微拧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开始跟埠州刺史要粮。   闻言,埠州刺史面露为难之色,兰梦征见状,故作不悦道:“手下儿郎千里迢迢从齐国赶赴至此,贵国莫非连粮饷也不肯给?”   埠州刺史吓了一跳,连忙道:“将军误会了,实在是拿不出来啊!前头陈国勒索过一次,国中各处粮库早就空了!”   听了这话,兰梦征脸色难看了下来。   埠州刺史生怕这位将军气到拂袖而去,连忙道:“将军勿怒,除了粮饷,我埠州以及邻近几处州城,但凡将军想要的,但凡我吴国给得起的,都是可以商量的。”   于是要不到粮草的兰梦征要了数百匹好马和上千名役夫。   郑图就是这群被讨要过去的役夫之一。   这两年来,吴国的徭役赋税越发重了,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听说又要征劳役,村子里能逃的都逃了,能花钱打点的都打点了,郑图上有老下有小,逃也不敢逃,又没钱打点官差,就被抓来充当劳役。   他原本以为,被送到那些齐国人手中,肯定更难捱,说不准过不了几天就要送了性命,可他没有想到,那些齐国人真的只是让他们筑防御工事、帮忙拉石挖土、开凿陷阱……没有人不停催促他们,没有人提着鞭子在旁虎视眈眈,只有几个斯斯文文的小吏,会在他们干活的时候拿着笔和纸在一旁写写画画,不知道在记什么。   郑图却更害怕了,干起活儿来也更加卖力。   干了一上午的活儿后,他累得找了块石头坐下喘口气,忽然发现一名小吏站在他后边,拿着笔又在写写画画,还看了他一眼。郑图魂都险些被吓飞了,忙不迭站起来,结结巴巴道:“大人,小的不是有意偷懒,小的这就去干活!”   说完不等对方回应,郑图就慌里慌张推起板车,走到前边卖力铲土装土,他心里怕极了,害怕那小吏已经将他“偷懒”的事儿记下来了,这些齐国人可比抓着鞭子抽打他们的官差可怕多了,也不知道他们在那纸上写了什么?   郑图越想越害怕的,干起活儿却不敢有片刻耽搁,生怕那小吏又给自己记一笔。   到了吃饭的时辰,其他役夫都涌上前去领吃食,郑图却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因为他看见那名抓住他“偷懒”的小吏就站在那里,他害怕。   但他卖力干了一上午活儿,肚皮里早就叽里咕噜造起了反,此时更是头昏眼花,路都要走不动了,只好一步一步走上前。   领吃食的地方是他们早上才搭起来的一个棚子,有五个齐国兵站在大木桶旁用一种竹子做的夹子,从木桶里给他们夹吃食。   郑图拿到吃食才发现,自己领到的不是那种那种混着壳子、粗糙到卡嗓子的糙饼,而是一张柔软的杂面饼,除了这张饼,还有一碗稠粥,那竟不是白粥,还混着菜叶子和一些肉糜。   看清楚里头真的有肉,郑图惊喜地瞪大了眼睛。他跟做梦似的,怎么也没想过能有这么好的伙食,他已经……有整整一年没尝过肉味了。   想到此处,郑图咕咚一声咽下了一大口唾沫。他捏着饼拿着碗正要走,忽然听见旁边有人道:“郑图是吧,你等等。”   这里的每一个役夫身上都被挂上写了名字的木牌,郑图不识字,但他知道那些齐国人好多都是认字的,因为他早上干活的时候,就看见有人带着那些齐国兵看书认字,当时他还稀罕了一会儿。   郑图回头一看,见说话的是那名小吏,心里的喜悦一下子飞了,给吓得都不敢动了,然而想象中的惩罚却没有到来,郑图听见那小吏说:“他干活很卖力,多给一张饼。”   于是他手里又被塞了一张饼,郑图恍恍惚惚地走出了棚子,明明今个儿没有日头,他却觉得自己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当走到同伴身边,一块儿坐着,小心翼翼地吃着东西时,郑图听见他们说。   “早知道能吃上这样好的东西,俺就把俺老婆孩子一块带来干活了。”   “我今天搬石头的时候摔了一跤,腿给磕破了,本来以为耽搁了干活会被打骂,谁知道那些军爷竟然叫我去一旁歇息,还叫我放心,一天三顿还是有的,我他娘的当时就哭了。”   “这饼子真香,老子一辈子都没吃到过这么好的东西。”   “齐国人对我们这些劳役都这么好,对他们自己人肯定更好吧?”   “那是自然,我听说啊,齐国人每亩地收成以后,只需交五斗米的税,剩下的都是自个儿的。”   有几人嘶了一声,“那岂不是种得越多,能得的越多?”   要知道一亩好地,每季就能收上来三四十斗米,每亩只需交五斗的话,一家老小岂不都不愁吃的了?   “我要是齐国人就好了。”有人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又有人道:“这有甚难的,我听说齐国还在收容难民呢!只要进了齐国的地界,入了齐国国籍,就能分田分地,跟齐国百姓一样过上好日子。”   这些话,都被郑图暗暗记在了心里,他只吃了一张饼和一碗粥,剩下那张饼藏进了怀里,打算攒到下一顿吃,下一顿就继续攒着,等到回家,带回去给婆娘和孩子吃。   只是想要“去齐国过好日子”这个念头,就像一粒种子,埋进了他心里……   ******   “娘娘,这是顾姑娘送来的。”高竹子将一封信递给了姚燕燕。   姚燕燕打开一看,信上却不是字,而是一窜熟悉的符号。   姚燕燕把它叫拼音。随着顾昭容和京城的联系越来越紧密,姚燕燕对于泄密的担心也越来越大。   她把这个担心告诉了陛下,陛下又命令下面人想法子,但是那些人想出来的用以替换文字的保密符号,要么太过晦涩,要么可能被外人识破,姚燕燕怎么看都不放心。   忽然有一天,她做了个梦,梦见她坐在一间明亮宽敞的屋子里,有个面貌模糊的女人,在教导她拼音。姚燕燕将那些拼音符号默下来,发现连封元也无法破解后,就将拼音教给了可信之人,如今她和顾昭容的联系,一直用的拼音。   看完了顾昭容信里的内容,姚燕燕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顾昭容在信里写到,由于她开的碧水阁生意太好,供不应求。于是她做出了一种叫“月石”的东西,无论是谁,只要手里头有十枚月石,就能在碧水阁任意点一道菜。   却不想这一举动引起了陈国一位将军的注意,那位将军也是个重口腹之欲的,因为花重金也没人将月石转卖给他,于是就将顾昭容强抢进府给他烧菜。   顾昭容在信里说她进将军府做了厨娘更有利于陛下的大业,让他们不必担心。   姚燕燕想起顾昭容沉默腼腆的模样,担心她有所隐瞒,这时高竹子见她看完了信,又递上来一封。   姚燕燕看完才略略放心些,这信是周娘写的,说顾昭容被强请进将军府也在他们的计划之内,让她不必担心,那位将军只是爱美食,对顾昭容并无其他逾矩之举。还讲到他们正在跟将军府的人打交道,相信不久之后就能为齐国获取有用的情报。   姚燕燕提起笔回了两封信,刚刚写完交给高竹子,就看见青壶匆匆从外头进来。   “娘娘,不好了,陛下从台阶上滚下来了!” 第134章   啊?   姚燕燕吓了一跳, 赶紧提起裙子就往外跑, 身后还跟了一窜永安宫的宫人。   等她到达紫宸殿时, 已经有太医在里头诊治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行礼,她走进紫宸殿中, 瞧见帘帐内太医正在诊治,而陛下就一动不动躺在那儿,也不知道情形如何了。   姚燕燕担心得恨不得立刻冲过去, 但到底不敢打扰太医诊治,只得焦急地站在外头等待。   她把高公公叫到一旁,低声询问他到底怎么了, 陛下怎么会从台阶上摔下来?   高公公一脸愧疚,“今个儿陛下上早朝时, 就有些不对劲。退朝后, 奴才跟着陛下往御书房去, 当时正琢磨着要请娘娘您过来瞧瞧,谁知一个错眼, 陛下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还滚了好几圈呢!这话高公公不敢讲。   高公公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奴才该死,请娘娘降罪!”   姚燕燕心里很气, 气这些人跟在陛下身边, 却没照顾好陛下, 但看高公公都一把年纪了,也不想去折腾他,便摆手让他退下。   旁的事以后再说, 现在最重要的是等陛下醒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太医才起身,开了药方让人去给陛下煎药。   姚燕燕忙问道:“陛下如何了?”   太医说到陛下是操劳过度,太过疲惫,才会在上台阶时一脚踩空滚了下去。又说陛下身上那些皮外伤倒不打紧,只是发热有些难办,还请她好好照顾陛下,劝劝陛下不要太过操劳。   姚燕燕点头,让青壶将太医送出去,便坐到了陛下床边。   皇帝陛下只着一件中衣盖在被子下面,面颊上透着虚弱的潮红,瞧着真是可怜极了。姚燕燕拧干一条冰凉的帕子,敷在陛下额上替他降温。   因为病了的缘故,陛下的呼吸有些粗重,躺在那里不安地拧着眉头,像是在做噩梦。姚燕燕看见他嘴唇动了两下,好像是在说梦话。   她把耳朵凑过去,就听见陛下呢喃道:“太傅,这道题太难了,朕不会……”   姚燕燕闻言,心疼地摸了摸陛下的小脸,叹息道:“真是苦了陛下了!”姚燕燕知道陛下最近非常辛苦,齐国和陈国已经开始打仗了,陛下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压力一直很大,他白天要处理政务、要跟着林宰相上课,晚上还要批阅奏折并完成林宰相布置的作业。实在是太辛苦了。   “可怜的陛下,都给累病了。”   姚燕燕摸了摸他有些发烫的脖颈,下一刻,就对上陛下微微睁开的眼睛。   “燕燕……”他声音沙哑虚弱,“朕好冷。”   姚燕燕捂紧了他身上的被子,道:“陛下你发热了,喝了药就好了。”正好,宫人将刚刚熬好的药端了上来。   这药闻起来就一股苦味,要换做平常,不需哄,姚燕燕端过来,陛下就喝下去了。但是此刻,皇帝陛下脑子烧得昏昏沉沉,浑然忘了自己要一统天下的霸气,也浑然忘了自己已经当爹了,见到姚燕燕捧着药碗过来,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姚燕燕,见她无动于衷,就开始艰难地往被子下面缩,企图以此逃脱那碗黑漆漆的药汤。   姚燕燕柔声细语地哄了好几遍,哄到药都快凉了,陛下也没有要出来的打算,登时柳眉倒竖,把药放下,伸手将陛下从被子里拖了出来。   姚燕燕嘴上哄道:“陛下乖啊,把药喝了,明日就好了。”手上却紧紧抓着陛下不放   皇帝陛下摇着头往后缩,“不,不要……”   姚燕燕无奈又心疼,想了想,她道:“陛下,那要不臣妾尝一口,然后给你渡过去?”   皇帝陛下缩得更厉害了,连连摇头,明显不愿意。“朕不要。”   姚燕燕见他这样子,觉得不来强的是不行了,于是用身子压住陛下不让他跑,然后强硬掰开陛下的嘴,给他灌了下去。   被灌完了药的皇帝陛下红着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遭受了莫大的打击,姚燕燕放下药碗瞧了一眼,恍惚有种自己刚刚给一个无辜孕妇灌了堕胎药的错觉。   她晃掉自己脑子里奇怪的想法,心疼地摸了摸陛下的额头,然后给他喂了几颗蜜饯,然而陛下蜜饯一个接一个地吃,却不理人,明显还在怪她。   姚燕燕许久没见到陛下耍脾气了,见他这样倒是有点新鲜,她笑盈盈地凑过去,趴在陛下身边道:“陛下别生气了,臣妾知错了,臣妾以后再也不敢了。”   皇帝陛下有些怀疑地瞥她一眼,他眼睛还是红红的,瞧着像只警惕的兔子,声音却沙哑虚弱得很,说道:“真的?”   姚燕燕举手保证,“千真万确!臣妾绝不敢欺君。陛下您还发着热呢,赶紧睡一觉出出汗,臣妾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听到姚燕燕的保证,天真的陛下再一次相信了,他放心下来,眼睛一闭,就又睡了过去,模模糊糊时还呢喃着:“勿离朕太近……病气……”   姚燕燕眼神越发温柔起来,她让人把需要她处理的事务搬过来,就坐在旁边守着陛下。   只是坐了没一会儿,就见宫人进来通传,说是右宰相到了。   姚燕燕命人请他去偏殿,又给陛下掖了掖被角,才起身离开。   双方见礼过后,封元便道:“娘娘,陈皇派兵七万停在芜城外,那领兵的将领姓于,已经同葛将军交手过几次,这位于将军对我国边关的布防似乎十分了解,葛将军在他手底下吃了不少亏。”   姚燕燕着急道:“我们打输了?”   封元瞧见娘娘紧张的样子,温和地笑道:“这倒没有。芜城的城墙加固过三次,陈国轻易攻不下,再者,陈国境内发生暴动,粮道被劫,怕是短时间内无暇他顾。”   姚燕燕松了口气,“这就好。”   封元又道:“只是陈国那位于将军,微臣派人查探,发现他竟是曾与章宰相勾结的那位边关大将——孙不平。”   姚燕燕一惊,恼怒道:“难怪一直查不到他,原来是跑到陈国去了。这种乱臣贼子,决不能放过!”   封元拱手道:“臣明白。”话毕就关心起陛下的龙体来。   姚燕燕简单说了几句陛下的情况,便道:“陛下他最近实在太累了,还请先生同林宰相说说,近来就不要布置太多功课了,陛下白日要忙政务,晚上回去还要完成功课,夜里睡不到几个时辰,又要一大早起来上朝,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封元闻言却有些惊讶道:“近来林宰相也是事务繁忙,脱不开身,并未给陛下布置功课。”   姚燕燕:???   那陛下每天夜里挑灯写什么呢?难道陛下为了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已经学会自己布置功课自己完成?这也太拼了吧!   姚燕燕自愧不如,觉得自己仿佛拖了后腿。   这个念头刚刚转完,就听见外头传来宫人的唱喏声,原来是太后到了。   过了片刻,封元告辞退下,姚燕燕带着太后去看了一眼陷入沉睡的皇帝陛下后,两人就一起出了寝殿,回到偏殿当中坐下。   太后今日穿着件杏黄色绣蝙蝠纹的衣裳,整个人瞧着气色很好,她握住姚燕燕的手道:“哀家方才去看过太子了,你将他教得很好,太子如今已经会说不少话了。”   太后原本还担心以这对小夫妻闹腾的性子,会将太子的性子教野了,没想到太子看着虽小,性子却很沉稳,瞧着已经颇有几分储君的风范了。太后对此欣慰不已。   姚燕燕听太后说起这事儿,也觉得高兴,元宵现在已经会说不少话了,虽然不多,句子短,说得也慢,但是想要表达的意思都很准确,就是可能是小时候爬习惯了,他不太愿意走路,只能走几步,走得也很慢,常常走着走着就改成爬了。   不过她不明白太后特意过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姚燕燕疑惑,太后便屏退了屋子里的下人,对着她道:“如今后宫中只有你一人。”剩下的那几个妃嫔每每瞧见陛下就跟耗子见到猫似的,不提也罢。   姚燕燕点头,就听太后继续道:“陛下的子嗣还是太单薄了些,哀家想,若你身子已经恢复了,就再替陛下生一两个。”   闻言,想起当初生小元宵有多痛的姚燕燕,脸色登时就绿了。   太后被她的脸色吓一跳,连忙安抚道:“你别急,哀家也不是在逼你,只是如今皇帝膝下只有太子一个,朝臣们心中也是不安。”   姚燕燕明白了。归根结底,还是如今的孩子太容易夭折了,当初太后的亲儿子是精心养着的,却不到三岁就没了,小元宵现在才一周岁三个月,在那些朝臣的眼里,实在是太危险了。也不怪太后会过来说这个事,估计早就有人暗戳戳跟太后提了,也不知是谁那么闲,要被她知道了非得把人拖去扫宫道三个月不可。   不过细细一想,给元宵添个弟弟或者妹妹也挺好,他们兄弟或者兄妹一起玩也能热闹一些,但是弟弟或者妹妹小名叫什么好呢,是妹妹还好,要是弟弟的话,长大了跟元宵争皇位怎么办?   姚燕燕想了又想,觉得自己和陛下的孩子应当不会那么傻,当皇帝多累啊,把陛下都给累病了,要是陛下有个能干的兄弟就好了,把皇位扔给他,她与陛下不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吃喝玩乐?   太后可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内,姚燕燕的想法已经越走越偏了,她见儿媳妇面色凝重,还以为自己这番话令她为难了,回想起当初儿媳妇生下太子时的惨叫,太后心里重重叹息一声,说道:“莫急,你好好想,太子身子那般康健,应当不会……”那话实在不吉利,太后没有说出口,而是道:“若你实在不愿,哀家就好好与陛下说,让陛下去跟朝臣提,定不叫你为难。”   姚燕燕对陛下的影响有多大,太后自然是早就看清楚了,因此也不再存着让陛下宠幸其他妃嫔的心思了,只想着回去以后天天诵经念佛,祈求菩萨保佑小太子平安健康长大。   太后走后,姚燕燕就又回到陛下身边守着,一直待到傍晚,陛下的烧才退下去。   姚燕燕坐在陛下身边,见他醒了,就问:“陛下觉得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坦?”   皇帝陛下摇摇头,他目光往下,见到姚燕燕腹部平坦,忽然瞪大眼睛,刷的一下坐了起来,震惊道:“咱俩的孩子呢!怎么不见了?”   姚燕燕莫名其妙,陛下烧糊涂了么?她忍不住笑了一下,“陛下你忘了,宝宝早就出生了,现在都会走路了。”   皇帝陛下恍然大悟。他退了烧以后,人也精神了一些,坐在床上开始和姚燕燕讨论起孩子的小名来。   “娘子,朕觉得男孩可以叫莲藕,女孩就叫莲子如何?”他似乎对自己起名的本事颇为得意,说话时尾音都翘了起来。   姚燕燕看着他的眼神愈加奇怪了,“陛下,咱们孩子叫元宵呀!”   皇帝陛下点头,“朕知道,咱们不是还生了一对龙凤胎么……”话音未落,皇帝陛下忽然顿住,他抬头看了眼紫宸殿内的布置,疑惑道:“朕怎么在这里?朕不是在永安宫和你一起看宝宝吗?”   姚燕燕:???   她忍不住伸手,掐着陛下一把。   见陛下疼得哎哟一声,她又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面色都扭曲了一下,才对陛下道:“陛下你看,你刚刚是在做梦呢,哪里有双胞胎?”这话刚刚落下,她忽然觉得胃里泛酸,忍不住干呕了几下。   这一呕起来没完了,只好叫了太医过来,一把脉,她又怀上了!   得知了结果以后,夫妻俩面面相觑,皇帝陛下喃喃道:“朕这是又做了预知梦?”   陛下你这个“又”字是怎么得出的?她想了想,忽然惊讶道:“陛下你不会穿越到未来了吧?快讲讲你一统天下了吗?摘星楼建起来了吗?”   皇帝陛下皱眉想了许久,摇头道:“没有。”   这么惨的吗?姚燕燕摸了下自己的肚子,有些不真实感,片刻后,她想起了当初生小元宵的苦,颤着声儿道:“陛下,生一个都那么疼,一下子生两个……”   夫妻俩不约而同想起了元宵出生的情景,脸色一起白了。   良久以后,皇帝陛下低头对着姚燕燕的肚子道:“打个商量,你们到朕的肚子里来?”   姚燕燕:……   她沉默了一会儿,摸了摸陛下的额头,果然,陛下又发起热了。 第135章 (修)   夫妻两一个发热一个怀孕, 这下子宫里又热闹了起来。   太后娘娘收到消息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待吴女官喜气洋洋地又重复了一遍, 才喜得锤了锤自个儿的腿,跟着赶紧走进小佛堂, 跪在佛像面前感激道:“菩萨果真灵验,我儿媳妇又怀上了!谢谢菩萨保佑,谢谢菩萨保佑!”   金身菩萨慈眉善目地立在供台上, 垂目微笑,仿佛在表示赞许。   太后娘娘拜完菩萨,忽的想起陛下现在还病着, 赶紧又去了一趟紫宸殿,将姚燕燕和皇帝分开, 免得皇帝把病气过给她儿媳妇。   姚燕燕走的时候, 回头看了陛下一眼, 生怕陛下会难受,结果陛下脑袋一歪, 又睡了过去。   她心道:反正陛下身边那么多人照顾着, 也不差她一个。于是就安心回去养胎了。   生孩子是很疼,但是这怀上了也没办法啊, 总不能把孩子打掉。   不过姚燕燕跟着太后走出紫宸殿后, 却没有直接回永安宫, 而是去了一趟兰梧宫,想把自己又怀孕的消息告知婆婆。太后知道她要去兰梧宫也没说什么,只交代了要小心千万莫摔了。   姚燕燕怀元宵时在小厨房里摔了那事, 太后如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姚燕燕已经当过一回母亲了,这会儿当然不会像以前那样莽撞,她点点头,就去了兰梧宫。   兰梧宫里供着陛下亲生母亲的牌位,陛下时不时会带着她过来拜拜,因此这里一直有人打扫,到处都干干净净的。   姚燕燕跪下来给兰妃上了一炷香,才说道:“婆婆,我又怀孕了,陛下说他做了预知梦,这一次怀的是龙凤胎。真要是如此就好了,孩子现在才一个月,太医也诊不出来,还得再养养。”   她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一会儿话,才道:“婆婆,陛下现在真的很努力,他将来一定能一统天下,让所有百姓都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的!婆婆您在天有灵,保佑陛下和您的孙子孙女,也保佑陛下能早日建成摘星楼!”   说完,她也没久留,就起身离开了兰梧宫。   回到永安宫时,宫人们都喜气洋洋地凑过来说吉祥话,姚燕燕心里也高兴,就让人拿了赏钱发下去。没过一会儿,太后那边的赏赐也到了。   她老人家也知道国库最近缺钱的事儿,送过来的赏赐都是些金银之物,姚燕燕收下以后,让人清算了一遍,发现太后这回送过来的,一共是两万两。   太后也是有俸禄的,而且她过日子一向节俭,这么多年来攒下来不少钱。不过姚燕燕估计太后那边的钱也不多了,毕竟这两年她陆陆续续赏赐过来的东西,折算起来都有五十万两了。姚燕燕估摸着,以太后的性子,她应当还留了一些打算等龙凤胎出生以后再送。   这位老太太平时嘴上不说,但她做的有些事总能让人感觉到温暖。姚燕燕心想:太后也不容易啊,她想要捐些钱帮帮陛下,却也不明说,而是借着给小皇子赏赐的名头送过来。   姚燕燕让人将这些钱送进库房,打算等陛下病好以后,就和他一起商量这笔钱要怎么用。   忙完这些事,她就让人将小元宵带过来。   小元宵现在走路已经像模像样了,小小的人儿穿着件明黄色的小袍子一步一步走过来,怎么看怎么可爱。   “娘亲。”姚燕燕蹲在小元宵面前,就听见他软软地唤她。   她稀罕地捏捏他的小脸,笑道:“娘怀孕了,要给元宵生个弟弟或者妹妹了,元宵高不高兴?”   小元宵听了这话,却是拧了拧眉,露出个若有所思的表情,姚燕燕期待地看着他,就听小元宵道:“娘,弟弟出生以后,会和我,抢皇位吗?”   姚燕燕一愣,随即面色严肃起来,“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侍立在周围的婢女和奶娘也是一惊,纷纷跪下来表示绝对没有跟太子说过这些话。她们面上极为惶恐,这种话谁敢在太子跟前说啊,除非想掉脑袋!   小元宵这时候才不慌不忙道:“娘,是一个扫地宫女,告诉我的,她还说,不要告诉父皇母后,也不要说是她告诉我的,说这是秘密。”   小元宵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严肃,但是因为他实在太小了,一张小脸上圆嘟嘟的,声音也奶声奶气,瞧着让人想要揉他一把。   姚燕燕面上的严肃一扫而空,笑着问道:“她都让你不要告诉娘了,你怎么还说了?”   小元宵似乎不明白娘亲为何要说这样的话,他歪了歪脑袋,说道:“娘和爹是自己人,她是外人。”说着这话,他又低头看了看娘亲的肚子,慢吞吞说道:“弟弟也是、自己人,弟弟要皇位,就给他玩。”   姚燕燕哈哈大笑,简直要稀罕死这小宝贝了,她伸手把小元宵抱起来,亲了亲他肉嘟嘟的小脸,“告诉娘,是哪个扫地宫女?”   侍女们也露出愤慨之色,若不是小太子聪明,她们这些人是要统统被杖责赶出永安宫的,这背后在太子面前说闲话的人当真恶毒至极。   小元宵慢条斯理道:“她说,她是我大姨。”   姚燕燕明白了,原来是姚嫣嫣,她原先一直在飞鸾宫扫地,后来她搬到永安宫,事情也多,就把这人给忘了,她原本想着,等陛下一统天下了,就给点银子把姚嫣嫣放出宫去。没想到她这会子还跳出来恶心人,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机会接近小元宵的。姚燕燕有些生气,就听小元宵接着道:“我才不信,她好丑,是坏女人。”   姚燕燕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的小元宵可真是个宝贝。   青壶在一旁道:“娘娘,要如何处置那名宫女?”   姚燕燕浑不在意道:“姚嫣嫣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扫了两年地把脑子都给扫没了,把她打发去浣衣局吧!”见青壶领命,她忽的想起一事,道:“宋楠儿不是还在浣衣局吗?把她们两人安排到一处。”   可惜她现在没功夫,要不然得闲的时候去看看她俩互掐也能得些乐子。   处理完了姚嫣嫣这事儿,姚燕燕就带着小元宵去了书房,打算先带着他读一些简单的书籍……   与此同时,齐国边关,芜城。   芜城的城墙经过数次翻新修缮,坚固异常,又加高了几丈,陈国负责攻城的军队压根爬不上去,甚至连投石机也翻不进去。   久攻不下,领兵的大将于忍便让人连续数夜袭城。每一次却只派些小卒抬着攻城器械撞击城门,而等到齐国兵应战之时,却又迅速抛下器械转身逃走。   如此一连过了七夜,齐国军队不堪其扰,却又不能打开城门,只得站在城门上大骂陈国军队不要脸,连芜城守将葛修武都参与了这场骂战,在陈国兵看来,葛修武声若洪钟,却满嘴粗话,半点没有为将的风度,跟他们将军相比,可差得远了!   这一晚,又是一轮骚扰过去,一名小将大步走进营帐内,对着那坐在里头的主将恭敬道:“将军,葛修武又站在城头上破口大骂。”   于忍冷笑道:“不必理会,明夜就攻城!”   那名小将便笑道:“虚虚实实,那些齐国人肯定分不清,这连续七夜的夜袭已经叫他们放松戒备,等到明晚将军真正开始攻城时,一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于忍并未说话,只是摆摆手示意人出去,等到那小将退下去,于忍才拉开自己的袖子,看着手臂上那一道一尺长的伤疤出神。   他原本叫孙不平,当初章宰相起事失败,他千里奔逃,手下弟兄死了个干净,左臂险些被砍断,后来他逃到陈国,化名于忍,拼死拼活才升到了这个位置。   明晚,他就要破了攻破城门,血洗芜城,一雪前耻。   想到将来他一路杀到齐国皇都,小皇帝跪在他面前痛苦求饶的画面,孙不平只觉得胸中那口郁气都散去了一些。   次日,陈国军再一次袭城,齐国人果然被前七夜的侵扰所迷惑,连应付的力气都不愿费。   看见齐国人中计,孙不平露出果然如此的嘲讽笑意,他一挥手,数万陈国军一齐涌去,开始了真正的攻城。巨大的攻城器械一波又一波冲撞过去,在震天的厮杀喊叫声中,芜城的城门被攻破,他一声大吼,带着凶狠如财狼般的陈国骑兵从撕开的裂口中穿了过去。   孙不平头盔下的双眼里闪着恶狼一般嗜血的杀意,当初被千里通缉时受过的罪一一在他眼前闪过,看着被他攻破的芜城,面上渐渐露出兴奋之色。   “儿郎们!”他大吼出声,“城中活口,一个不留,烧掉粮仓,截断后路!拿下守城将领人头者,重重有赏!”   话音刚落,一道沉重的巨响惊雷般落在身后,伴随着数道惨叫,惊得身下宝马都不安地躁动起来。   孙不平沉浸在兴奋中的双眼忽的一凛,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这城中,也太安静了些,他们冲进来后,除了砍掉设置在城中的马拒和几个小卒,竟没有遇到别的人!   孙不平猛地一回头,就看见一道石门落在了被破开的城门之中,那些企图冲进来的陈国兵卒,都在猝不及防之下被这道石门砸成了肉泥,喷溅的血浆洒在石门上,在月光下令人心头发寒。   而城头上,无数弓弩转动的响声传来,孙不平抬头望去,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月光立在城墙之上,正是葛修武!   看到他,孙不平睚眦欲裂,原以为齐国人中了他们的计,谁能想到齐国人早就有所提防,中计的是他们!   芜城的城墙高耸无比,那道石门重于千斤,他们出不去,外面的援军也进不来!   他和他带领的这四万陈国兵,竟被困在了这座没有百姓的空城里,如同待宰的困兽。   葛修武立在城墙上,俯视着孙不平震怒的模样,哈哈大笑,“一群蠢货,你们以为我们齐国修了那么多次城墙,都是白修的吗?”话音刚落,他手一挥,早就架在城墙上的弓弩上银光一闪,密密麻麻的箭矢,朝着被困在城中的陈国兵射去。   这一战持续了一整夜,一直到天明,喊声的动静才渐渐弱了下去。   被阻拦在石门外焦急等待陈国军,一直到第二日,才看见芜城城墙上传来的动静,却是敌方大将葛修武,亲手将一颗人口挂在了城墙上,那正是他们的主将——化名于忍的孙不平!   陈国这一战,惨败!七万人,如今只剩下三万,一夜之间,四万兵卒惨死芜城内,陈国这边剩余的几位将军心头怨怪擅作主张的于忍,却又不得不将战败的消息,送到陈国皇都。 第136章   消息传到陈国皇都, 陈皇果然震怒, 偏偏此时国内兵力分散, 一部分停留在吴国埠州城与齐国派去援助吴国的兵力僵持不下,一部分在国内四处清剿暴动的役夫, 如今七万大军又被齐国人歼灭了四万了,可以说损失惨重。   在这种情况下,陈皇自然不可能再派兵增援, 只能命令驻守在桦城的人按兵不动,等到将内乱与吴国解决完,才能抽出兵力去跟齐国算这笔账。   齐国的芜城暂且安定了下来。   这些消息传回齐国国都, 皇帝陛下高兴得连病都好了。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皇帝陛下这两年鲜少生病, 天天起早贪黑处理政务, 这一病好似将他之前埋在身体里的隐患一并给拔了出来, 累得他躺在床上好些天,头晕乏力动弹不得, 现在听到芜城胜利的消息, 他只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头也不晕了, 身体也有力了,简直可以再跑到台阶上去滚两圈。   又过了几日,他召见了封元等人, 再批阅了一些奏折,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午。   皇帝陛下向来没有留着臣子一起用饭的习惯, 而是命人在宫中找了个地方作为膳堂,有御厨全天候着,给这些一整日都留在宫中处理公务的臣子用饭,而他自己,自然是和妻儿一起啦!   不过这日中午,皇帝陛下没有等来他的娇妻,只等来了一个穿着明黄色小袍子的小豆丁。   当时他坐在书案后看书看得入了神,高公公禀报说太子到了的时候,皇帝陛下抬头一看,左左右右没看到人,不由诧异道:“太子呢?”   高公公笑道:“陛下,在下面呢。”   皇帝陛下起身一看,就见小元宵站在书案前,小小的脚尖用力踮起,戴着金色帽子的小脑袋却怎么也够不着书案,自然也没法让他的父皇看见他。   皇帝陛下瞧见他一上一下地踮脚尖,小小的身子摇摇晃晃,险些摔倒的模样,乐得笑出声来。   他长臂一身,就把这小人儿抄了起来,抱在怀里朝着已经摆好了膳食的圆桌走去。   把他放在高高的椅子上,皇帝陛下问:“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娘呢?”   小元宵慢吞吞道:“娘要养弟弟,不过来。”   想到燕燕现在又怀了,皇帝陛下有些高兴,更多的却是担忧,不过他不能在小元宵面前表现出来,他如今已经当爹了,身为父亲,他得让儿子觉得他是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   心中这样想着,皇帝陛下拿起桌上一个小碗,就要给小元宵喂食。   小元宵缓缓道:“父皇,我自己吃。”   皇帝陛下摇头,理所当然道:“你还太小了,不会自己用饭,来,爹爹喂你。”他老早就想试试了,于是假装看不到小元宵隐隐的拒绝,直接用小勺子舀了一勺米糊糊递到了小元宵面前,“啊,张嘴。”   小元宵看了看他父皇碗里清淡的米糊,又看了看桌面上各种美味佳肴,抿了抿唇,还是张开了嘴。   皇帝陛下喂了小元宵足足一小碗米糊,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碗,对着小元宵一脸慈父笑,“元宵,吃饱了吗?不够这还有啊!”话音刚落,他肚子里就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小元宵那双黑宝石一般的大眼睛立刻看向了父皇的肚子,毫不犹豫道:“父皇,你肚子里,有声音。”   皇帝陛下面上的笑容毫无破绽,道:“元宵,你肯定是听错了。”说完,他肚子里又传出咕噜一声。   皇帝陛下脸上笑容顿时一僵,这罪该万死的肚子,紧要关头竟然坏朕好事!   对上小元宵纯洁无辜的眼睛,皇帝陛下若无其事地咳了一声,道:“许是小元宵你听错了,父皇要用膳了。”话毕,赶紧往嘴里刨了几勺饭,生怕晚了一步那违抗君命的肚子又一次响起来。   小元宵看着父皇一筷子一筷子地夹着那些闻起来就非常香的菜,再看看自己碗里的米糊,沉默了良久,忽然道:“父皇,我长牙了。”   皇帝陛下点头,“父皇知道,长几颗了?”   小元宵张开嘴,露出八颗洁白的小牙齿。   皇帝陛下夸赞道:“真棒!”   小元宵眼巴巴地看着他,然而他的父皇并没有让他尝试一下其他菜色的方法,反而一个劲儿地给他喂米糊,小元宵不想吃了,抿紧了嘴巴往后缩。   皇帝陛下见他小脑袋不断往后仰,身子都要从椅子上跌下去了,赶紧伸手把他给扶好,板着脸道:“吃饱了就说一声,下次可不能如此了,险些没摔下去。”   小元宵不好意思地垂了脑袋。   皇帝陛下看着这小小的一团,真觉得越看越像燕燕,越看越稀罕,忍不住把人抱过来亲了几口。   小元宵觉得自己脸上湿湿的,可他抬手摸了摸,又什么都没有,不由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手。   也许是因为之前累病了的缘故,皇帝陛下发现这两日呈到自己面前的奏折少了许多,他一上午就处理完了,于是用过午膳,发现竟然久违地有了一个清闲的下午。   他高兴地抱着小元宵跨出御书房,“走咯,去看看你娘。”   姚燕燕这会儿正待在永安宫里整理账目,她瞧见这一季度宫中关于修缮御书房的支出时,忽的想起前日的事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自皇帝陛下病好后,他就遣散了所有宫人,又在御书房前面的台阶上滚了几次,然而并没有再做预知梦,为此还长吁短叹了许久。   姚燕燕每次看着陛下抱着脑袋从台阶上滚下来,都笑得直不起腰,她并不觉得陛下那天是真做了预知梦,她觉得陛下可能是做了胎梦,她出生前她娘就曾经梦见过她,那几个找来给小元宵当奶娘的也说过怀孕时就梦见过出生后的孩子,也有的说自己没梦到,倒是家里男人梦到过的。   这也正常,毕竟能重生一回,已经是上天偏爱,哪里还能再奢望捞个预知能力?真要是事事都能预知,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就算是凤阳长公主,人家也只能梦见和自己有关的事儿,你问她边关哪场战争的胜负,她是一概不知的。   想着陛下费尽心思找角度滚台阶的样儿,姚燕燕脸上就一直挂着微笑,不过没等她把手上账目看完,就见高竹子又送过来一封顾楚的信。   顾楚在信上讲,她已经获得了那位将军的一点信任,如今那位将军在大堂上宴请贵客时,甚至愿意让她上去展现厨艺,或是鲙鱼或是炮肉,也因此,她能听见一些他们的谈话。陈皇已经下令命那位将军去平乱,尤其是剿灭一群以“石壮”为首的暴民,而石壮身边有暗部的人,她们已经联系了那个叫封二的探子,让他给石壮传递消息。   最后几句,顾楚问候了她和陛下,还附了一张制作酱料的方子,说是她如今身在陈国,没法一坛坛地往齐国送酱料,只能请御厨按着方子做。   姚燕燕看完信,觉得顾昭容真是个小可爱。   她正要提笔回信,忽然感觉胃里一阵翻涌,一旁的青壶立刻递上来盆盂,姚燕燕扶着盆盂吐得昏天暗地,等吐完直起身子,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一胎真够折腾人的!姚燕燕漱口完又吃了几粒酸梅,心道:最好真是陛下梦见的龙凤胎,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姚燕燕发现自己拿这宝宝还真没有办法。   她叹了一口气,忽然发现方才自己呕吐时,那只一直替自己拍背的手并没有收回去,反而逾矩地在她背上抚摸了两下,最后还按在她的肩膀上。   姚燕燕眉头一拧,正要说放肆,忽然瞥见身边一角明黄色衣袍,顿时松了口气,“陛下你何时来的,怎的一直不出声?”   皇帝陛下的表情很是沉重,看着她的目光里满是担忧。   姚燕燕拉着陛下坐到她面前,说道:“陛下你不要担心了,许是宝宝有点闹,我吃点酸梅就没事了。”   皇帝陛下摇摇头,说道:“朕不是在想这事。”   姚燕燕:???   皇帝陛下一脸认真与严肃,“朕是觉得,不能让你一个人受苦。”   姚燕燕:???   陛下你又发烧了吗?清醒一点啊陛下,宝宝又不能像海马一样塞到你肚子里。   嗯?海马是什么?   姚燕燕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因为下一刻,陛下就洗干净了手,拿起碟子里一粒酸梅,用小刀认认真真给她去核。   姚燕燕看得胆战心惊,生怕陛下把自个儿手给割了。   当天傍晚,皇帝陛下召了太医院院正,说道:“给朕开点催吐药,吐不出来就打你板子。”   白发苍苍的老院正:……   于是第二天,皇帝陛下如愿以偿地抱着同款盆盂,和姚燕燕面对面一起吐了个昏天暗地。   不,吃药过量的皇帝陛下比姚燕燕吐得还惨。姚燕燕开始还担心得不得了,以为陛下又病了,得知真相后感动得泪眼汪汪,要不是正怀着孩子,她就要以身相许了。   对上姚燕燕感动的目光,皇帝陛下吐出肚子里最后一点存货,扬声说道:“娘子放心,朕不难受,朕比你好受多了。”   姚燕燕感动不已地看着他。   偏巧这时候,高公公进来,说是右宰相有事禀报,皇帝陛下便对姚燕燕道:“娘子你先歇歇,朕干活去了。”   于是皇帝陛下就站起身来,身子略有些摇晃地往外走去。   眼见他就要走出寝殿门口了,姚燕燕虚弱地喊道:“陛下,你先等等。”   皇帝陛下回头,两人泪眼相望,他深情道:“娘子不必担心,朕一介男子,身强力壮,朕还能行的!”   姚燕燕也深情道:“陛下,臣妾相信您一定能行的。只是您在走之前,能否把那碟酸梅留下?”   皇帝陛下:……   姚燕燕抹了把眼泪,说道:“这是顾昭容留给臣妾的,您要是把它拿走了,就是拿走了臣妾的命啊!”   皇帝陛下:……   他看了看正深情地望着他……手中那碟子酸梅的姚燕燕,又看了看浑身一股呕吐味的自己,再看了看放在姚燕燕屋子里的那几坛满满的酸梅。悲伤地发现,自己在爱妃眼中竟然没有一碟酸梅重要!   皇帝陛下有些难过,又有些生气,他把酸梅留下,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哼,不就是一碟酸梅,哪里没有!朕才不稀罕!   皇帝陛下走后不久,姚燕燕派高竹子去打听了一下。   高竹子回来说道:“娘娘妙算,陛下果然将太医开的催吐药全都扔了,还说以后再也不喝那玩意儿自讨苦吃了。”   姚燕燕闻言,松了口气,摆手让人退下。   高竹子依言退下,心里百味陈杂。没想到在这宫里,竟然还能见到这般情深的夫妻,真真比民间百姓还要恩爱千万倍,老天保佑陛下和娘娘永远这样,恩爱长久,白头到老。他们这些下人瞧着陛下和娘娘如此恩爱,真真是打从心底里高兴。   他这么想着,迎面就瞧见一个紫宸殿那边的小太监,问他来这儿作甚。   那小太监便道:“高公公派小的过来瞧瞧,看娘娘还吐不吐,娘娘要还是不舒坦,陛下就带娘娘去民间散散心。”   高竹子笑道:“劳你回去说一声,就说娘娘好多了,请陛下不必担心。”   那小太监应了一声,笑着又回去了。 第137章   正宇七年八月末, 吴国, 埠州城。   僵持了数月的战役以齐国军大获全胜终结, 当兰梦征一剑割掉陈国主将的脖颈,大喊“陈国主将”已死时, 四周传来海啸般的呼喝,陈国兵失了首领,瞬间乱做一团, 在齐国军队的追赶下丢了军旗,狼狈不堪地四处逃窜。   兰梦征骑上战马,带着手下弟兄围追堵截, 将溃散的数千陈国逃兵尽数俘虏,并将之驱赶到齐国军营前, 脱去战袍捆起手脚, 暂且关押起来, 同时命人将捷报送到京城。   做完这一切,鏖战多日的疲惫与伤痛终于冲垮了这位少年将军的兴奋, 他眼前一片黑沉, 随即,周围就传来一声声惊呼。   “将军!”   “将军晕倒了!”   当兰梦征再次醒来时, 发现自己正躺在营帐里, 身上衣裳大大敞开着, 一名熟悉的女大夫就坐在他面前,轻柔地给他上药。   兰梦征目光触及对方那认真的模样,顿时红了脸, 斥道:“谁准你看我的?军营里没有男大夫了吗?”   郁宜欢皱着眉瞥他一眼,看在他是个伤患的份上没跟他计较,耐心解释道:“一战结束,受伤的兵士不计其数,军营里的几名男大夫忙得脱不开身,只有我能抽空过来。”   见兰梦征瞪她,她也回瞪回去,说道:“你的伤势还不是最严重的,若你不是将军,这会子还轮不到你。”   兰梦征脱口道:“那你也不能大咧咧地脱我衣裳……”见那女大夫又看过来,兰梦征转开目光,嘀咕道:“本将军留了十八年的童子身,都要被你看光了。”   郁宜欢本来还抿着唇一脸严肃,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下,又赶紧板起脸道:“医者眼中无男女,我都不介意,你一个男人做甚矫情?”   “嘿!你居然说本将军矫情!”他急得要坐起来,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又龇牙咧嘴地坐了回去。   郁宜欢瞅他一眼,说道:“你身上一共有三处箭伤,七处刀伤,十六处刀剑箭矢留下的擦伤。若不是你身上的神军甲护住了你,你现在早就命丧黄泉了。”她一边说话一边迅速拿绷带将他身上的伤口缠起来,还不忘提醒他翻个身。   兰梦征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憋闷,却又不知道这憋闷从何而来,还得老老实实地配合着大夫,等他身上的伤口都包扎完毕,郁宜欢对他交代了几句吃食上要注意的,就提起自己的药箱子要走人了。   兰梦征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想起来军营里还有许多受伤的将士需要她,于是就闭了嘴,任由郁宜欢从他眼前离开了。   等到郁宜欢一走,兰梦征就躺在床上,双手不安分地在床板上挠来挠去,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郁宜欢是个好大夫,但她真是个让人讨厌的姑娘!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营帐外传来副将的声音,“将军,京都传来消息。”他所说的京都自然是他们齐国的京都。   兰梦征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他按了按身上的伤口,觉得不是很疼,于是坐起身披上衣裳,让副将进来说话。   听完副将的陈述,兰梦征拧了拧眉头,说道:“陛下命令咱们退兵?”   陛下在皇宫中遇龙一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兰梦征也从封元先生的口中知道了陛下的雄心与抱负,也因此,他对驰援吴国的这场战役极为上心,任何一个能将陈国军队歼灭的机会他都绝不会放过。他原本以为,等铲除了陈国军,他带着的军队会以各种名义长期驻扎在吴国,等到吴国忍无可忍对他们动手时,他们再名正言顺地灭了吴国,接收吴国剩下的一半国土。可是如今,陛下竟然要他们退兵?   副将回答:“正是如此,这是陛下的手谕。”说着呈上来一只竹筒,兰梦征打开盖子,从里头取出一卷明黄色的丝绸,那上面的确是陛下亲笔,还盖了玉玺。   兰梦征不再迟疑,颔首道:“交代下去,大军修整三日,三日后拔营回国。”   *****   “听说了吗?齐国的军队要回国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郑图正兢兢业业地搅拌着锅里的猪粮。   他们这些役夫来到这里几个月,前两个月负责筑各种防御工事,后来开始打仗了就帮忙搬石头抬伤患,郑图被分到的活计是喂猪喂马清理马粪等等,这活儿可比从前被吴国官兵驱赶着上山下海给吴皇找寻奇珍异宝轻快多了。   最让郑图觉得舒服的是,这里的人把他们当人看,那位总是拿着纸笔写写画画的小吏得知他总是攒着饼子后,就和他说好了不再多给饼子,攒下来的饼子换成铜钱给他。郑图一个人高马壮的汉子,当时眼泪就下来了。   现在他已经攒下了不少铜钱,打算过两天让人帮忙寄回家去。在这里日子待得长了,他险些忘了自己是个吴国人,现在得知齐国的军队要回国了,他心里说不出的恐慌。   他正要找人继续打听,就看见管事过来对他道:“不用喂食了,将栏子里的猪全都宰了,明天好好犒劳将士们。”   郑图闻言,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齐国的军队三天不到,就拔营回国,郑图看见好多他们从未见过的大人物到城门口为齐国将士们送行,他们满脸笑容,亲切得像是见到了家乡故友。   齐国将士走后,他们这些役夫,就被赶了回去。郑图很是失落,但是他至少攒下了一些铜钱,回到家后,还能靠着跟齐国人学来的养猪骟猪的手艺过上好日子。   只是郑图没有想到,等他回到家中,一家人还没吃上一口热饭,征税的衙役就上门了,将他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铜钱拿走大半,其中还有十几文是给那些衙役的“辛苦费”,郑图想跟他们讲道理,却被打了一顿。   若是以前,为了一家老小,这样的不公他也忍了,可是在齐国军营中待过的那段日子,郑图听他们说起过太多齐国百姓的生活,他才知道,那才是人应该过的日子,他们在吴国受到的欺辱和折磨,本来就是不应该的!   眼中忽然冒出凶光,郑图猛地暴起,抄起一旁干活的农具,他和那几个衙役打了起来,常年干活的役夫,力气何其大?哪里是那些平日里靠着欺压百姓塞得满肚肥肠的衙役能比的。   等郑图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失手将人给打死了。   一家老小哭着喊着,叫他赶紧去县衙自首,郑图却神奇地冷静了下来,这个时候,同村里一起去过齐国军营的役夫,找上了他……   *****   正宇七年九月末,正在宫里查看小元宵功课的皇帝陛下,收到了吴国国内发生暴动的消息。   封元道:“埠州城一战胜了以后,俘虏了六千陈国兵,陈国连退两城,如今只有不到五万人马驻扎在瑛州城内,那是早先吴国赔给陈国的城池。这一战下来,吴国送了我国两条铁矿并数百匹好马,兰将军带兵斩杀数万陈国兵,却也折损了近五千的兵卒。”   除了专配给骑兵的神军甲,齐国也改进了其他兵卒的铠甲,效果比不上神军甲,胜在产出后能送到每一个兵卒手上,若是没有这批铠甲,损失只会更加惨重。   即便如此,这场以少胜多的战役,也足以列入史书成为典范。当初消息传来时,朝野共庆,但皇帝陛下却一点都不感到高兴,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当初听到消息时他就心痛得厉害,如今再听封先生说一遍,他还是觉得很沉重。   封元道:“埠州城一战结束后,吴皇不知收敛,反而横征暴敛,又加重了赋税,惹得民间怨声载道,百姓忍无可忍之下,终于发生了动乱。陛下,要不了多久,吴国就会自取灭亡。”   皇帝陛下点头,这也是当初他们商议好的。   他想要一统天下,攻打陈吴两国是迟早的事,但吴国从上到下都腐烂得不成样子了,何须浪费力气?况且他们出兵吴国时说得冠冕堂皇,若是军队在吴国停留不走,岂非引得天下人非议?齐国正是缺人才的时候,他的名声也是好不容易才经营起来的,断不能像陈国那样蛮横霸道,否则就将人才都给吓跑了。   当然,皇帝陛下这里还有另一层理由:但凡打仗都伴随着流血和牺牲,只要能最大程度地减轻伤亡,无论什么法子,他都愿意尝试。   征来吴国役夫,让他们生活在军营附近,日复一日地将齐国人的想法渗透给他们,日复一日向他们展现齐国百姓的安宁日子……这也是计策中的一环。那些见识过光明的役夫,绝不肯再去忍受黑暗,一个已经站起来的人,也绝不肯轻易跪下,等他们习惯了公正平等的生活,等他们知道还有一个“桃源”存在,等他们知道有了希望,再苦再难,也愿意从原先的牢笼中挣脱开来……   等到封元离开后,又是夜幕降临,封元告辞离去,皇帝陛下就回了永安宫。   快要到十月了,天黑得越来越快,也越发冷了。   皇帝陛下从步辇上下来,裹着披风往永安宫里走,还没到门口,就瞧见姚燕燕带着小元宵站在门口等着他。   皇帝陛下目光一颤,赶忙走过去,口中却责怪道:“天儿这么冷,你还怀着宝宝,怎么亲自出来了?”   姚燕燕笑道:“小元宵过来时说你就要回来了,我就带着他出来等了,也没等多久,太医也说了要多走动走动,我这不是刚刚走到门口就瞧见你了?”   姚燕燕怀孕六个多月了,一个多月前太医才诊断出是双胞胎,也因此她这会儿的肚子比起怀元宵时要大多了,皇帝陛下看了一眼姚燕燕的肚子,只觉得心惊胆战,他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女人怀孕后,肚子可以撑到这么大?   于是当天晚上,睡到半夜的姚燕燕,迷迷糊糊看见身上伏着一个黑色的影子,吓得她瞪大了眼睛,发现是陛下后才松出口气,埋怨道:“陛下你干嘛呢?吓死我了!”   皇帝陛下也没想到姚燕燕会突然醒过来,他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忽然道:“朕方才做了个梦。”   姚燕燕随口问道:“梦见什么了?”   皇帝陛下语气里透出浓浓的难过,“朕梦见你肚子被撑破了,流了好多血。”   姚燕燕:……   陛下你就不能梦我点好的?   她正要说梦都是假的,就听皇帝陛下语气沉重道:“所以朕刚在靠在你肚子上跟两小的说话,叫他们不要长太快,也不要待太久,该出来就出来,出来时利索点。”免得他家娘子受罪。   姚燕燕:……   陛下我服了你了。 第138章 端午加更   皇帝陛下自从做了那个梦以后, 好几天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即便姚燕燕反复跟他说梦是假的梦是反的都没有用。他只要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 就仿佛看见了姚燕燕肚皮被撑破,血流满地的凄惨画面, 吓得他整夜睡不安宁,时不时就要睁开眼睛去看姚燕燕的肚子。   于是短短几日,皇帝眼下又浮起了浓浓一片青黑。   上早朝时, 臣子们见到陛下眼底青黑精神萎靡的模样,若不是知道他们陛下独宠皇后一人还从不瞎搞,真要以为陛下夜夜笙歌纵欲过度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下了早朝, 封元来到御书房,禀道:“陛下, 兵部又造出了新的器械, 还请您移步一观。”   闻言, 皇帝陛下心肝颤了颤,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肉都在疼, 因为封元每次说出这句话, 就意味着,他又要掏钱了。   但是想到虎视眈眈的陈国, 皇帝陛下一咬牙, 点头去了。因为太过肉痛, 他忘了问封元这次为何是他亲自去,而不是让人将新造器械送入宫中校场。   兵器坊离皇城算是非常近了,但京都地大, 这在地图上看着短短的距离,皇帝陛下乘着马车去一趟,也至少得走上三刻钟。   封元也坐在车上,他本就是个大夫,医术还不错,仅仅是看了两眼陛下的面色,都不需诊脉,就知道陛下近来睡眠不好,便问道:“臣观陛下近日心神不宁,可是有何事烦心?”   皇帝陛下想到姚燕燕的肚子,忍不住将心里的担忧问了出来,虽然御医早就说过没有事,可他放心不下啊!   封元听到陛下担心的竟然是这个,面上不由浮起了几分笑意。他倒没跟陛下讲那些复杂的医理,这些东西陛下应当早就问过御医,因此只是抚着胡须道:“陛下这一番心意,皇后娘娘若是知道,定然感动不已。”   皇帝陛下并不在意这话,只等着一心先生接着说下去。   封元继续道:“陛下,您可知女娲娘娘抟土造人时,为何要分男女,又为何让女子受孕生子?”   这个……皇帝陛下倒真从未想过,神话传说看了也就看了,他能将这段传说完完整整地依着记忆复述一遍,却很少会去思考为什么。此刻被一心先生这么一提,他才开始思索起来,对啊,为何是女子受孕却不是男子受孕呢?若是男子受孕,娘子岂不就不必受苦了?   皇帝陛下幻想了一番他挺着大肚上朝,而燕燕对着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幻想着他躺在床上声嘶力竭地生下他和燕燕的孩子,而燕燕坐在一旁担忧又怜爱地看着他;幻想着他给大娃喂奶,而燕燕抱着二娃在旁边一脸温柔地看着他们父子……   想着想着,皇帝陛下面上不由浮现出微笑来,竟觉得这样也很好。   封元就坐在陛下对面,眼见陛下原本认真思索的神情慢慢消失,而是变作了微微仰着头、眯着眼、扬着嘴角,一副怀春少女思慕心上人的样子,抚着胡须的手就是一顿,险些把自个儿胡子给揪下来。   陛下这是又想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   封元百思不解,见陛下丝毫没有回神的意思,他轻轻咳了声,说道:“陛下可想明白了?”   啊?想明白什么?皇帝陛下这才回神,见封元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尴尬地端正了坐姿,然后才想起来封元之前问了他什么。女娲娘娘为何要分男女,又为何让女子受孕?皇帝陛下又不是女娲娘娘,哪里能明白这位神明在造人时是怎么想的。于是他十分谦逊道:“还请先生解惑。”   封元终于等到了发挥的机会,于是开口道:“依微臣拙见,女娲娘娘一开始造人之时,并未将人分出男女,也并未规定由哪一方来孕育子嗣。”人分男女,动物也分雌雄,但是封元知道,这世上有些活物,是不需要交合便能独自产下后代的。   他试着用自己的理解来为陛下解惑,“但是人与神不同,人惧怕孤独,人需要陪伴,于是女娲娘娘便将人一分为二,因而男女结为夫妻,相互扶持,双方才能成为完整的人。然纵使是神明,其心力也有限,一个种族想要延续,必然要有一方做出牺牲。”   听到“牺牲”这两个字,皇帝陛下郑重地点了点头。燕燕为了生宝宝那般辛苦,牺牲老大了!   封元笑着道:“女娲娘娘既选定女子受孕生子,那男子必然天生比女子强壮高大,如此方能守护家园,养育妻儿。陛下,既然这是神明的指示,既然女子担负着延续子嗣的重任,那她们的身体必然藏着无穷奥妙,如何能让区区胎儿撑破肚皮?”   那些太医给皇帝陛下讲过多少医理,他都听不进去,但是封元说的这些,他就听进去了。他想起他和燕燕的重生,想起这一世和前世的诸多不同,想起已经陪伴了他和燕燕快两年的小元宵,心头豁然开朗。这几日真是他魔怔了,竟为这么一件事耽搁了那么多功夫。不论如何,他和燕燕能够重生,一定是受上天庇护的,既然如此,燕燕怎么会轻易出事呢?   小元宵多可爱多乖巧,还没出生的两个宝宝肯定也乖巧懂事,他们怎么会把燕燕的肚皮给撑破呢?   皇帝陛下大大松了口气,道:“朕方才还猜测女娲娘娘造人之时,是扔骰子决定让女子受孕的呢!”   封元含笑看着陛下。   皇帝陛下又道:“先生放心,你的诉求朕知道了,朕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封元一愣,什么诉求,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皇帝陛下摆摆手道:“先生不是说了,人生来不是圆满的,朕遇到了娘子才成了圆满的人,那么先生也该早日圆满才是。等过几日,朕就让官媒瞧瞧有无合适的女子,到时候给先生安排上。”   封元:……   不,陛下,我并不想。   封元正要拒绝,一直轱辘轱辘往前行驶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侍从在外头道:“大人,已经到了。”   身着白色长袍、搭着黑色披风的皇帝陛下一掀车帘,踏下马车,眼前却不是兵器坊的大门,而是已经到了郊外。   怎么会是在郊外?皇帝陛下疑惑地看了封元一眼,却来不及多问,因为兵器坊的一众人早就等候在此了,见陛下身着常服,众人也没有大作声势,只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就将陛下和右宰相迎到了不远处搭起的一处看台上,那里新建了一处用于试验武器的校场。因是在宫外,这处校场比起宫内那处还要大一些,只是疏于打理,地面凹凸不平,还生了不少杂草。   皇帝陛下瞧着这乱糟糟的校场,微微蹙眉道:“为何不叫人打理一番?”   兵部尚书一听这话,正要说立刻找人来打理,就听右宰相不疾不徐道:“陛下,如今人手不足,四处缺人,这处校场如此之大,起码要雇十个人打理,这一个人的月钱……”   皇帝陛下忽然咳了一声,道:“朕瞧着这处校场极好,若是找人打理,反倒失了自然野趣,还是不必了。”   封元笑了下,命人将新制成的武器搬出来。   皇帝陛下瞧见那些人小心翼翼地抬出一只箩筐,筐里放着的……一捆捆垂着一根线的竹筒,莫名其妙地挑起了眉头。   封元示意他们演示给陛下看。   立刻就有人取出一只竹筒绑在箭上,拿火石点燃引绳,而后将绑着竹筒的箭矢射出。   箭矢飞射出去,落在几百步开外的草堆里,下一刻,噼里啪啦地炸开,把毫无防备的皇帝陛下吓了一跳。   看着那草堆被引燃,飘出乌黑的浓烟,皇帝陛下疑惑道:“这新武器……就是爆竹?”   封元摇头,道:“跟烟花爆竹算是亲戚,却全然不同。”话毕,他让人将另一样东西演示给陛下看,也是竹筒似的东西,好几根捆在一处,由专人放入早就挖好的洞中,而后牵出来一根长长的引线,拉到近前,再点燃。   随着火星沿着引线越走越远,皇帝陛下也渐渐有些紧张起来,但饶是他料到了这东西会引出些动静,却也决计没想到,这东西的动静会这般大!   直到那惊雷般的动静炸响,直到脚下传来地动山摇般的动静……皇帝陛下才终于意识到这玩意儿的可怕,不觉瞪大了眼睛。他瞬间就想到这东西的用途,对阵时,那个噼啪作响的东西射入敌军当中,必然惊扰马匹扰乱敌阵,而刚刚那个埋入洞中的东西,若是能埋在城墙边,岂非要将陈国的城墙都给震塌下来?   皇帝陛下想想那个画面,顿时觉得:真爽!   他连忙问封元这两样是什么神物?   封元笑道:“此为火药。”   火药?皇帝陛下拧了拧眉,觉得这名字不太好听。   封元便道:“这还是娘娘给起的,前几个月娘娘来兵器坊视察,当时正好七夕节,天空火树银花不胜热闹,娘娘当时就提了一句火药。微臣当时并未将之放在心上,还是李侍郎心细,找了匠人研制了数月,才初有成效。”   一听这名字是燕燕给起的,皇帝陛下的想法瞬间变了,觉得这名字果真好听极了!   这种武器前所未见却威力巨大,尤其在皇帝陛下得知造价并不昂贵后,简直要乐开花了。他召见了李数,见这当年他亲自提拔上来的状元郎如今晒得面庞黝黑皮肤粗糙,先是一惊,而后便露出感动之色,“爱卿为国鞠躬尽瘁,累得面容沧桑,当真辛苦。”   李数受宠若惊,连称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臣子虽然这样说,但皇帝陛下不能把这当真啊!这些人劳心劳力给他干活,他总得给人应得的尊重和体面。他琢磨了一番,赏赐金银是万万不能的,但给李数提提品级,给他家夫人封个诰命还是可以的。   于是颁下旨意,心情愉快地回了宫,打算将这事儿告知姚燕燕,这“火药”一开始还是燕燕想出来的呢,哎,他家娘子怎的这般聪慧?一定是天上派下来的仙女儿。   皇帝陛下回宫时,已经是傍晚了,晚霞漫天,美得像他家娘子面上的红晕。   他示意宫人不必声张,小心翼翼地迈进了永安宫,刚刚进去,就听见他家娘子按着元宵躺在地上,跟着就听见姚燕燕说道:“嘘,这事儿可不能告诉你父皇啊,也别让你父皇发现。”   皇帝陛下瞅了瞅小元宵那比个瓜也大不了多少的小身子,再瞅了瞅大着肚子不施粉黛的姚燕燕,颇有种触目惊心之感,他不敢打扰,却悄悄抬起脚,躲在了姚燕燕看不到的一根柱子后边,正好那根柱子旁摆了盆富贵竹,正正好遮掩住了陛下的身形。   他身子藏在柱子后面,只探出一个脑袋,借着富贵竹的遮掩往姚燕燕那处瞧。   就见姚燕燕说道:“小元宵,来,娘教你怎么装死,你不要动。”   小元宵一动不动躺着,纳闷道:“娘,为何,要装死?”   姚燕燕理所当然道:“你是皇太子啊!将来可是要继承皇位的,以后出门在外,万一有人害你怎么办?你学会这招,以后就能逃过一劫了。”   小元宵还是纳闷,“我是太子,有人保护。”   姚燕燕道:“那万一你身边没人了呢?”   小元宵依旧纳闷,奶声奶气道:“我不动,害我的人,不就高兴了?”   姚燕燕:嗯?仿佛有道理。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猛然一惊,“都说一孕傻三年,难道我这就开始傻了?完了完了,我现在蠢得连个不到两岁的孩子都比不过了,糟了,陛下不会嫌弃我吧?”她扶着肚子站起来,开始有些焦虑地来回走动。   小元宵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眼珠子跟着他娘转来转去。   忽然,柱子后面传来皇帝陛下的声音,“娘子,儿子!”   两人循声望去,就见皇帝陛下忽然掐着脖子,瞪着眼睛,夸张地嚎了几嗓子,而后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眼睛还瞪着母子俩的方向,仿佛死不瞑目。   见两人呆住,皇帝陛下唰的一下坐了起来,挑着眉梢一脸得意道:“瞧见没有,这才叫装死呢!你们那点伎俩连个小娃娃都骗不过。”   小元宵呆了呆,随即咯咯笑了起来。   姚燕燕憋了下,见皇帝陛下挤眉弄眼的样子,终究还是憋不住,忍不住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皇帝陛下看看坐在一起笑得开怀的母子俩,也弯了眉眼,心道:这样真好! 第139章   腊月初一。齐国北地已经飘起了大雪, 吴国虽也早已入了冬, 却还是能见着不少苍翠的树木, 它们笔挺地立在天地间,如一束公正的目光, 平静无波地注视着吴国宫廷中的这场闹剧。   满身肥肉的吴皇焦躁地在大殿内走来走去,不时传来摔打瓷器的动静。   里外服侍的宫人也人心惶惶,面上满是惶恐, 眼神里却分明透出荒谬。   不一会儿,屋子里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名宫人壮着胆子看过去。下一刻就吓得缩回了目光。   只见,殷红的鲜血顺着台阶汩汩流下, 一名衣裳不整的宫妃躺在大床边,胸口插着把剑, 旁边横着个不着寸缕的光头和尚, 脖颈上一道血痕, 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吴皇提着剑在他身上不停戳刺,他面上狰狞无比, 飞溅的鲜血沾了他满身, 一直到再也提不起剑了,才气喘吁吁地坐在了地上。   “呸, 这些个贱人!本皇要将她们一个个碎尸万段!”说罢, 看了一眼周围, 吼道:“你们死的吗?扶本皇起来!”   听着吴皇的声音,周围宫人吓得一哆嗦,赶紧上前将坐在地上的吴皇扶了起来, 搀着他往皇后的寝宫走。   此时皇后寝宫内聚集了不少妃嫔,他们见到提着剑满身鲜血的吴皇进来,俱都被吓得发出一声声尖叫,皇后也惊惧地退后了几步。   吴皇却不管不顾,见人就杀,仿佛面前这些曾经恩宠的妃子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皇后宫中乱做一团。妃嫔们尖叫着四处躲避,还有人想冲出这宫殿,却被身强体壮的侍卫围着困在这座宫殿之中。   皇后眼见吴皇在这宫中大开杀戒,惊得险些肝胆俱颤,她抓住搀着吴皇过来的一名内侍道:“怎么回事?陛下怎会变成这样?”   那内侍也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把之前发生的事一咕噜全说了。   自齐国派兵帮吴国将陈国兵驱出埠州、并收复了两座城池之后,吴皇就派人打听了齐国皇室的喜好,打算投其所好,以便将来谋得更多庇护。这一次齐国的胜利让他看见了这位邻居的实力,而一个对吴国“没有恶意”的强邻,就相当于一条结实的大腿,不赶紧抱上还要等到何时?   吴皇打听来打听去,觉得让他像齐皇一样独宠皇后一人是做不到了,但他听说齐国太后笃信佛教,每年都要布施礼佛,于是从不信佛的吴皇的就请了几十名僧侣进宫,日日要他们教他礼佛诵经。   皇后原本还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自从陛下开始礼佛后,便很少再近女色了,行事也不再像以往那般荒唐了,但时日长了,陛下竟让那些僧侣留宿宫中,还同僧人们同吃同住。这一点始终让皇后心有不安,出家人又如何?难道就不是男人了?   而今日,果真出了事,吴皇昨夜心血来潮去了一个许久不曾召幸的妃嫔宫中,谁知一觉醒来竟看见那妃子正和一名僧人在行苟且之事。   吴皇当即暴怒,提剑亲手斩杀了那两人。   皇后不敢置信道:“当着陛下的面,那两人怎么敢……怎么敢……”   那宫人面上满是惧意,抖着声道:“其实是陛下昨夜喝醉了,强命那僧人和妃子行……行那事的,说不做就拉出去砍头,陛下今早醒来,许……许是忘了……”面对暴怒的吴皇,这些内侍又哪里敢劝?   且看如今吴皇的架势,分明是觉得宫中女子都已不贞,想要斩杀殆尽!   眼见宫中已经染了数条无辜人命,皇后被惊得险些魂飞魄散,她也顾不得去想陛下为何要杀妃子而不是去杀那些僧人,只想着该如何逃出这里,逃得一条生路。   等到吴皇冷静下来,一定就没事了!   皇后这样想着,宫外忽然有信使来报,“陛下,大事不好了!那些暴民……那些暴民冲进了京城,将士们拦不住了!”   “什么?”吴皇回头,脖颈却忽的一痛,却是一名妃子,趁他回头之际,用一根细长的簪子,捅进了他的脖子里。   吴皇喉咙里发出可怖的咕噜声,一对几乎被肥肉挤没了的眼睛瞪得几乎要突出来,肥硕的面庞瞬间失了血色。   在众人皆被这一幕惊得无法动弹之时,那名妃子却狠辣地将簪子拔出,又狠狠捅了进去!   吴皇庞大的身体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身体抽搐着,鲜血滚滚从他脖颈中流出,他嘴里说不出话,手却一直朝着侍卫的方向抬去,想要命令侍卫将胆敢刺杀他的那名妃子拖出去。   然而没有人动弹,皇后、侍卫、内侍、其他妃嫔都只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同时被什么东西钉在了那里。   只有那名将簪子插入吴皇脖颈的妃子还在动,她的双手死死握着那根簪子,手掌被簪头的雕花割出血来也毫无所觉,只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满含恨意地往吴皇脖子戳刺,仿佛一头由怨恨化作的母狼,不将眼前之人生吞活剥,誓不罢休!   “昏君!昏君!昏君……”   皇后惊得麻木的神志终于缓缓恢复了过来,她看着那名坐在吴皇身上,不顾吴皇的挣扎不断在他身上抽刺的妃子,终于想了起来,那个女人……是一位将军的嫡女,吴皇为了强纳她进宫,听信谗言用计迫害,令她满门忠烈死于非命。   吴皇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仍旧没有人动弹,皇后看着那一堆死在地上的肥肉,眼中缓缓地、缓缓地……浮起了几分快意……   ******   腊月初三,齐国皇宫。   “下雪了。”   眼见裹得厚厚实实的小太子摇摇晃晃地要去看雪,几名侍女连忙跟上,方嬷嬷笑道:“外头冷,小殿下当心些,切莫摔着了。”   小元宵回头喊了姚燕燕一声,“娘……”   姚燕燕头也不抬道:“去吧,别玩太久。”   小元宵于是在侍女和奶娘们的簇拥下,慢吞吞地走到外头看雪去了。   永安宫里温暖如春,青壶带着几名侍女围坐在炭盆边给两位未出生的皇嗣做衣裳,几人时不时小声商量几句要在上面绣什么花样,姚燕燕坐在矮桌旁,面前堆满了已经做好的小衣裳,还有几件是小元宵当初穿的,她把每一件都拿起来摸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粗糙毛躁的地方,才爱不释手地放了下去。   “每一件都小小的,真叫人稀罕。”姚燕燕又拿起小元宵的衣裳看,“让弟弟妹妹穿哥哥穿过的衣裳,他们一定能感受到小元宵兄长般的温暖。”   侍女们听见娘娘的话,都不由笑了起来,殿内气氛安宁温馨,舒服得让人想要躺倒睡一觉。   没过一会儿,皇帝陛下牵着小元宵的手进来了,“在说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也让朕笑一笑啊!”   侍女们连忙起身行礼。姚燕燕坐在原地没有动,偏头对陛下道:“就不告诉你,让你猜。”   皇帝陛下还真歪头细细琢磨了一下,片刻后,他试探道:“是在说朕?”   姚燕燕笑得头上金步摇一直晃呀晃,道:“想得美,谁会说你?”   永安宫里的侍从们纷纷笑了出来,稍倾,宫人们退下,只留下青壶碧壶两名侍女。   一家三口围着矮桌悠闲地坐下,姚燕燕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虽说大雪覆盖,天色瞧着阴沉沉的比以往暗了许多,但也远远未到傍晚时分,好奇陛下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要换做往常,可是要等到晚膳的时候才能赶回来的。   皇帝陛下剥了两个香蕉,一个给燕燕,一个给小元宵,最后给自己剥了一个,听了姚燕燕的话,他一边吃香蕉一边道:“冬日里事务本就少,再说,都快过年了,朕就是个木头做的,也得偷点空闲陪陪妻儿不是?想让朕一天到晚坐在御书房,朕才不干!”   姚燕燕忍不住笑了。小元宵则认认真真地吃着香蕉,冬季里蔬果都少,能有个新鲜香蕉吃也不容易。小元宵对此很珍惜。   皇帝陛下陪着妻儿说了一会儿话,突然停顿了一会儿,说道:“吴国皇帝死了。”   姚燕燕抚着肚子侧头看他,小元宵的脸也从香蕉里抬了起来。   因为小元宵是储君,夫妻俩从不避讳在他面前说些政事,孩子虽然还小,也得熏陶熏陶不是?   皇帝陛下道:“暴毙而亡,死因据说是突染恶疾,药石无医。”他将剩下的香蕉一口吃完,轻声道:“不过潜伏在吴国的密探传来消息,说是被一名妃子杀死的,在场还有很多人,包括他的皇后、侍卫、宫人……却无一人阻止。”   姚燕燕闻言,若有所思道:“看来吴皇是真惹人讨厌,连妻妾和侍从都不愿意救他。”   皇帝陛下点头,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这话果然是有道理的。”说着,他一手揽住了爱妻,一手按在小元宵的脑袋上,忽然笑道:“不过你们放心,朕勤政以后做了许多好事,朕对手底下的人也很宽和,就算哪天朕真失势了,也一定会有人愿意保护你们!”   姚燕燕掐了一把陛下的脸颊,气鼓鼓道:“要过年了就不能说点吉利话?”   姚燕燕掐的力道很轻,皇帝陛下却装模作样地哎哎叫唤了好几声,又说了不少诸如岁岁平安、长命百岁之类的吉利话,才从娘子手下逃脱。   小元宵看看他娘,又看看他爹,微微弯了下眼睛。   姚燕燕道:“那吴国现在是什么情形?”   皇帝陛下道:“吴皇死后,暴民冲进吴国国都,吴国那些虾兵蟹将,跟纸糊的一样,连一群暴民都挡不住。那吴国太子都没来得及登基,皇室以及吴国那些贵族就带着金银珠宝仓皇逃出了皇城,现如今就躲在一个小县城里。兰梦征已经带兵过去了,要不了多久,吴国就是我们的了!”   说起这话时,皇帝陛下的眉眼间满是锋芒毕露的锐气,让姚燕燕有种陛下将要一飞冲天的预感。但下一刻,这种感觉就消失了,因为皇帝陛下紧张兮兮地将耳朵贴到了她的肚皮上,轻声道:“九个多月了啊,你们两个该出来了,别老赖在我娘子的肚子里不挪窝!到时候都乖巧些,要是敢让我娘子吃苦,朕就……”   皇帝陛下思量了片刻,指着元宵说道:“朕就让哥哥咬你们,他咬人老凶了!”   姚燕燕:……   哎,陛下果然还是老样子! 第140章   腊月初五, 吴国, 太平县。   太平县因为一帮王孙贵族的入驻, 再也不复以往的太平。   吴国京都中的那些高门勋贵,全都跟在太子车驾的后头, 一行数百人,在三千禁卫军的护送下,纷纷仓皇涌入了太平县, 只因太平县是距离吴国京都最近的、唯一一座修了高大城墙的的县城,虽说这座小小的县城只有东南西北四个城门,但在这个时候却给了这些逃难贵族一点安心感。城门少, 禁卫军要守着的地方也少,严防死守之下, 那些暴民应该不会冲过来吧?更别提太平县中还有一位能干的县令。   但也因这县城实在太小了, 根本塞不下那么多王公贵族, 就连太子和皇后这样身份极为高贵之人,也只能暂且住在县令那座小小的府邸里, 至于其他高门勋贵, 运气好下手快的,能占下县城中富户的宅子, 运气差的只能住那种只有一进的小宅子, 叫人憋屈至极, 但眼下这种兵荒马乱的情况,实在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吴国太子这会儿正站在大堂里和县令商议,这位县令姓杨, 单名一个曲字,能文能武,是一个实干官员,这太平县也正因有了他的治理,才坐实了“太平”之名。   按理说,以杨曲的品级,实在没资格和太子商议国事,怎么说,此刻该站在此处的都应该是那些高官贵胄,但是太子带着人一路逃难过来,见多了那些所谓的名士勋贵惊慌逃窜的丑态,如今又怎么可能找他们商议,思来想去,只能找杨曲了。   杨曲的提议是,让禁卫军护送着太子前往洛城,那里是吴国曾经的国都,还有一位王爷坐镇,等到太子到了那里后,赶紧先整顿一番,登基为皇,再收拢各地残兵,慢慢将内乱平定下来。   杨曲说得轻巧,但从太平县到洛城,足足有十日的路程,他们一路跋涉过去,谁知会不会又遇到那群暴民?   太子只想想到他们一路逃过来时,那些暴民凶残可怖的模样,就不禁打了个寒颤。当初那些贱民刚刚发生暴动时,谁能想到他们会聚拢成如此强大的力量?竟然连皇室都能撼动!   杨曲看清了太子面上的惊惶,说道:“殿下,此处终究只是座县城,难以容纳如此多的王孙贵胄,更不可能作为新都,还请殿下早做打算。”   杨曲的意思是让太子尽快带着人迁都洛城。然而太子怎么肯涉险?他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对了,父皇去世之前,曾命人去信齐国,请齐皇派兵镇压暴民,算算日子,这两日就该到了。只是……”说着这话,太子面上便露出苦笑来,“先是被陈国洗劫了几次,后又送了两条铁矿给齐国,国库如今早就空了,这一次只怕要送出一座盐池才能送走那些齐国军队了。”   听了这话,杨曲皱起眉头来,其实吴国如今的形式远比太子所看到的更加凶险,陈国虽然暂时退了,可齐国同样危险,吴国国弱,齐国之于他们而言,是强邻,更是猛虎,谁知道那些齐国军这一次是抱着什么目的来到吴国的?   但有些话,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县令能说的,这个教训,杨曲在多年的官场生涯里,早就吃够了,可如今形式不同,他究竟该不该将那些逆耳忠言告知太子?太子的秉性又能否信得过?倘若太子又是另一个先帝,那吴国又该何去何从?   “太子殿下。”   就在杨曲犹豫之时,一道温婉女声从门口传来。   站在他面前的太子目光一亮,快步朝着门口走去,“昭昭,你怎么来了?”   杨曲也朝着那处望去,那被太子换做“昭昭”的女子,身着一袭藕色衣裙,容貌温婉清丽,瞧着似一株亭亭玉立的白花。   太子入太平县时,杨曲就听闻过,太子有一极宠爱的姬妾,他逃难时连太子妃都没带,却没忘了这位姚氏,杨曲原以为这姚氏是个美艳的狐媚女子,如今见她生得一副温婉模样,倒是吃了一惊。   太子和那姚氏耳语两句,便好似忘了方才还在商议国家大事,撇下杨曲便携着那姚氏离开了。   杨曲盯着太子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沉沉叹了口气。   太子携着姚氏回到房中,见这屋子比起东宫来实在狭小逼仄,不禁握住了姚氏的手,说道:“昭昭,如今只能委屈你了。”   那名为昭昭的女子抬起头,一对秋水般的眸子盈盈看向他,摇头道:“能跟随在殿下身边,是昭昭几辈子积攒来的福分,怎么会委屈?”她对太子道:“不知殿下方才在大堂中,同那县令说些什么呢?”   太子面对着姚氏,竟毫不犹豫地将他和杨曲所说的话一一告知,明显是极为信任这姚氏。谁知他一说完,姚氏却垂下了头,面上露出惊惶之色。   太子心头一痛,连忙道:“昭昭……”   姚氏急切地抱住他,哽咽道:“殿下,昭昭好怕,昭昭这几日总反反复复梦见殿下身处险境,昭昭想救殿下,却怎么也跑不到殿下身边。”   太子没想到姚氏害怕的竟然是这个,面上不由露出几分动容之色,他抬手将姚氏揽在怀里,安抚了几句,就听姚氏道:“殿下,昭昭这几日总是做些不祥的梦,您说,齐皇派的那些人,真的会帮咱们吗?”   太子皱起了眉头,“你想说什么?”   姚氏仰头看着他,目光柔弱又可怜,像是一朵只能依附于他的藤蔓,一旦他出了什么事,这样柔弱的姚氏也只能跟着枯萎,想到此,太子方才升起的一点不悦顿时消散了。   姚氏声音温婉,语气柔和又恳切,字字句句都是在为他着想,“殿下,咱们吴国虽小,却坐拥数条铁矿,还有好几座盐池,这些东西,连陈国都眼红,齐国会不放在眼里吗?早先他们就索要了两条铁矿,如今国内大乱,皇室又早已失了民心,齐皇又凭什么帮殿下镇压暴民?他们若是帮着暴民攻破太平县,岂不是轻而易举地就能得到吴国大半江山?”   听着姚氏的话,太子悚然一惊,不错,如今的齐国早已不是过去的齐国,如今齐国兵强马壮,连素来强势的陈国都在他们手底下吃了败仗,他们还会在意此时弱小的吴国吗?   太子越想越惊,此时又听姚氏道:“殿下,您也知晓,齐国皇帝遇龙一事早就传遍了天下,可若真有龙存在,您身为吴国储君,怎会看不到?这一定是齐皇放出来的流言,为的就是蛊惑民心,齐皇分明存着和陈皇同样的目的!他肯定不会放过吴国皇室的,殿下,昭昭怕,昭昭怕殿下会被齐皇害死。”   太子闻言,抱紧了怀里的佳人,一时却想不出办法来,昭昭说的不错,如今吴国的处境,实在危险,他到底该怎么办?直到面临此等险境,吴国太子才发现,自己原来也不过是个庸碌之辈,竟然想不出任何可用的法子。   正当他焦急之际,靠在他怀里的姚氏道:“殿下,如果咱们主动向齐皇示好,表示愿意归附,齐皇会放过殿下吗?”   吴国太子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   腊月初六,吴国太子召集群臣,将要归附齐国的消息公布出去,举座皆惊。附和的有,但劝诫反对的居多,吴国太子若是选择归附齐国,以他的身份说不准还能封个王,但他们这些人怎么办?若是吴国尚存,他们还是王孙贵族,若是吴国成了齐国的附属,他们就只能沦为平民了!   为了身份地位,这些人吵得面红耳赤,若是之前的太子,见他们句句不离忠君爱国,或许还会有些动摇,觉得他们真是忠臣。但他昨日被姚氏吹了一整夜的枕边风,对此早有预料,听了这些话,也只冷冷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在座诸位带兵出城,但凡能平定国中动乱者,皆是我吴国肱股之臣,我吴国自然也不需沦为齐国的附庸。”   只这一句话,就试出了这群人的真心,吴国太子见这些人果真静了下去,心中悲凉一片,被这些人占据朝中高位,也难怪吴国会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吴国太子心中悲戚,却也终于坚定了决心。   于是在腊月初八,兰梦征带领三万兵马驾临太平县的这日,见到的就是卸下皇族装束、自愿归顺齐国的吴国太子及其身后一众吴国皇室中人。   对着吴国太子殷勤的笑脸,兰梦征的目光却没投向他,而是落在他身后那个女人身上。   迎着那位少年将军的视线,姚昭昭面色平静,从容低头行了一礼……   齐国军队驻扎在太平县外,齐国将军却带着数百名亲卫以及几名女大夫入了太平县。   如此一来,小小的太平县就更显得拥挤不堪,原吴国太子的家眷甚至要和那几名女大夫挤在一个小院里。。   夜间风凉,郁宜欢关了所有门窗,坐在姚昭昭面前,对她道:“这段时日委屈你了。”   听了郁宜欢的话,姚昭昭笑了笑,道:“我在吴国这些时日,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算得什么委屈?况且,只我一人,便能免去一场战争,换回无数将士的性命,让陛下轻而易举地拿下吴国,却分毫不损名声。这笔买卖,是大赚。”   姚昭昭是自告奋勇过来的,她早就没了姓,便大胆用了皇后娘娘的姓氏,还在齐国的那段日子,她细心入微地学习着皇后娘娘的言行举止,还跟在她身边服侍了两个月,这才有能力迷惑住那位眼高于顶的吴国太子。   而此时,在姚昭昭眼中,高贵优雅、仪态万千却也姝丽无双的皇后娘娘,这会儿正抱着陛下,紧张万分地盯着自己的肚子。   “陛下陛下,要生了要生了怎么办?”已经有过一次经历的姚燕燕,这会儿面对那股熟悉的感觉,不但不淡定,反而充满了害怕。   皇帝陛下抱紧了姚燕燕,面上镇定,说话声儿却发着颤,“娘子别怕,朕已经洗干净了手和腿,待会儿你疼了就只管掐!”   今日是腊月初八,刚好是陛下的生辰,谁也没有想到,姚燕燕在跟着陛下去赴宴前会突然发动。   此时永安宫内灯火通明,姚燕燕枕着陛下大腿躺在床上,皇帝陛下双手搂着她,两人目光一齐盯着那个鼓起来的肚子,几名稳婆紧张而有序地忙来忙去,太后娘娘坐在外面走来走去地念经。   许是有过一次经验,这一次十指开得很快,皇帝陛下一边讲着自己瞎编的故事,一边将手腕伸到了姚燕燕跟前,姚燕燕忍过那一阵阵宫缩后,一边听故事一边张大了嘴巴,就要一口叼住陛下的手。   忽然!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响起,两人都愣住了。   没过多久,姚燕燕感觉身下有一阵不好形容的古怪感觉,然后,第二道婴儿啼哭声也响了起来。   两人彻底呆住了,姚燕燕感觉跟做梦似的,皇帝陛下却感觉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仿佛回到了喝醉酒时,姚燕燕一把将枕头从衣服下拽出来的时候。   一直到稳婆将洗干净的孩子包好抱到他们面前,夫妻俩都没有回过神来。   两人一手抱一个,面面相觑。   这……这就生了?   这跟他们准备好的不一样啊!   两人不约而同回想起了小元宵出生时的情景,再看看眼前这两人红彤彤的小东西,那种做梦似的感觉更浓了。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同时掀开了婴儿的襁褓。   一男一女,很好,不是梦!   而这时候,产房内的侍女们手脚麻利地将一切收拾后,太后娘娘就进来了。   她以为她会看见那夫妻俩抱着龙凤胎依偎在一处的温馨画面,结果……   那龙凤胎倒是并排放在一起了,可是下半身却光光地露在外面,而她以为已经长大了的皇帝和皇后,正脑袋凑在一起,盯着那两小家伙下面看。   太后:……   都当爹娘了怎的还这般不正经? 第141章   腊月初八, 皇帝陛下生辰那日, 皇后诞下一对龙凤胎, 也是在同一日,吴国太子主动开城献上皇族印玺以示臣服。消息传进京城, 朝野皆惊。   连人来人往的茶楼也讨论起了此事。   一名卖炊饼的小贩收了摊子,带着三岁的儿子走进茶楼内,就坐在大堂那里, 要了两碗粗茶,并一碟茶楼有名的点心,坐在那儿看着儿子吃。   那店小二笑道:“哟, 您又带大娃过来呢!”   小贩笑道:“没法子,孩子就好你们家这口点心, 只能一个月带他过来吃上两回, 多的也是没有了!”   店小二便笑着对那小娃娃道:“瞧瞧你爹待你多好?长大要孝顺懂不?”   不必他说, 小娃娃已经拿了一块点心,递到了他爹面前, 声音比那糕点还软糯, “爹,吃。”   小贩腼腆地对着那店小二笑了笑, 一口咬住了儿子喂过来的点心, 甜滋滋的, 又软又可口,这样的点心,要换做以前, 他想都不敢想一下,如今日子越过越好了,他每个月都能带着儿子来吃上一两回。   但也只吃了那么一块,他就不再吃了,而是用一张油纸包起两块打算带回去给婆娘尝尝,而后就对着儿子道:“爹不爱吃这个,你都吃了罢!”   那碟子里还剩下三块,小娃娃高兴地拍了几下手,又拿起一块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   而这时候,小贩也听见了周围的议论声。   “都听说了吗?皇后娘娘诞下龙凤胎那日,吴国太子开城献上印玺,如今吴国也是咱们齐国的了!”   “腊月初八果真是个好日子,陛下生辰,小皇子小公主出生,吴国还归咱们齐国了!看来这龙凤胎果真是祥瑞,大大的祥瑞!”   “要不怎会有龙凤呈祥的说法,咱们大齐果真是日益昌盛了!那吴国……”   “什么吴国?如今哪儿还有吴国?现在那叫垣吴省,已经是咱们齐国的地界了!”说出这话的是一名身着长袍的书生,他扇子插在裤腰上,一只脚踩在条凳上,激动得面红耳赤。   “那原来的吴国太子呢?听说他们吴国的贵族比土地还多,一眼瞧过去跟群吸血的蚂蟥一样,那些人也要跟着吴国太子到咱们京城来?”   “若果真如此,小生就是这条命不要了,也要将他们拦在城门外,绝不叫那群搜刮了不知多少民脂民膏的硕鼠爬进来!”   “这位兄台说得对!我大齐政通人和,决不能叫那些腐物坏了我齐国的风气!”   群情激奋,越说越烈,那些大声议论此事的书生们就差排着队去敲登闻鼓了。   那小贩津津有味地听着,他虽只是个不识字的小老百姓,对这些传闻一知半解,但也不妨碍他一边啃着自带的瓜子一边听这些书生议论国事。   正在这时,有一身着墨绿色袍子的年轻男子走进茶楼内,众人认出这是衙门里的小吏,纷纷涌上前去,询问他知不知道陛下怎么处置吴国那些贵族?   方才喊得最大声的那名书生还道:“若吴国那些贵族当真要入京,我们绝不同意!说什么也要去城门口拦!”如今的齐国可跟以往不同了,最大的区别,就是百姓比以前大胆多了。   这小吏被众人一围,有些发懵,半晌才明白大伙儿的意思,不由笑道:“你们放心,今早上头已经传下来消息了。那吴国只有太子被封了个吴王,吴国皇后被封了王太妃,其余吴国皇室大大小小得了些爵位,至于吴国原本的那些贵族。”那小吏哼了一声,有些不屑道:“吴国皇室是因主动臣服才有了爵位,那些个贵族又凭什么继续坐拥荣华富贵,自然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吴国百姓或许还对原先的皇族有所敬畏,但是那些鱼肉乡里的贵族……只怕一回去,就会被那些暴民生吞活剥咯!   众人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只是那书生见没了大出风头的机会,有些可惜地那合起的扇子拍了拍掌心。   小吏又道:“我听说兰将军今日就带着大军以及吴国皇室进京的,这会儿约莫快到了,你们若是有兴致,也可去城门口瞧瞧。”   众人于是纷纷谢过小吏,一齐往城门口去了。   那小贩吃着瓜子,看着热闹,只觉得不枉此行,这会儿,儿子已经将糕点吃完了。小贩结了账,抱了儿子往外头走去,见到街上走过几个身着异服的外国人,不自觉挺直了腰板。   在吴国水深火热、陈国战乱不休时,齐国各地却越来越和谐,百姓日子越过越好,说一句日新月异也不为过,上上下下全是一派朝气,时不时还有其他国的百姓前来投奔,因而齐国百姓的自豪感都很强,人人走出去,尤其是在面对外国人时,都是一副昂首挺胸、神气十足的模样。   小贩将儿子放进箩筐里,挑着扁担带回家时,正好瞧见婆娘正剁肉做馅饼,心里说不出的满足,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有盼头了!多亏了他们陛下勤政爱民,要是像吴国皇帝那样……呸,如今哪儿还有什么吴国皇帝!   小贩带着儿子,不去凑那个热闹,却有不少京城百姓,想瞧瞧那吴国皇室是什么样子。   吴国太子……不,现在该叫吴王了,他就坐在兰将军后边的马车里。听着马车外头传来的议论声,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听说吴国皇室都生得青面獠牙满脑肥肠,是不是真的啊?”   “还是这吴国太子聪明啊,懂得开城归顺,要像吴皇那样,咱们齐国一个时辰就能给他灭咯!”   “胡说甚?咱们陛下最是宽厚仁德,派兵是去救人的!听说吴国太子开城时,那小县城里只有几千老弱残兵,要不是咱们陛下派兵救了他们,他们早就被暴民给害咯!”   “归顺咱齐国多好,咱们大齐兵强马壮的,这吴王下半辈子算是享福咯!”   “那吴国成了垣吴省了,前头被陈国占去的几座城池?不也该是咱们齐国的领地?”   “那是自然,咱们陛下可是被金龙求着一统天下的!将来肯定要打陈国,将那几座城池给抢回来的!”   …………   听着外头的议论声,吴王身子有些发颤,这时候,他感觉到一个温软的娇躯靠近了他,姚氏握紧了他的手,情意绵绵道:“殿下,昭昭会一直陪着您的。”   听了这话,吴王渐渐放松下来。不管怎么说,他对齐皇都没有任何威胁了,一家老小也悉数入了京,下半辈子,总算能安稳了。   吴王进宫面圣,姚氏也得了准许进了宫,却不是在随便安排的一处地方等待,而是直接被带入了后宫皇后的居所。   永安宫里温暖如春,姚昭昭一踏进内殿,目光只触及那殿中女子胭脂色的衣角,就立刻匍匐在地,庄重地行了个大礼。   姚燕燕忙让人起来,问了几句她在吴国的事。   这姚昭昭,就是当初兰梦征去剿匪时救下的女子之一。兰梦征将她们送去医女馆的那日,刚巧姚燕燕也在。当时姚燕燕对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象,直到暗部要挑选一名女子送入吴国时,昭昭主动站了出来。   并不是每一个女子都能适应医女馆的生活,昭昭便是其中之一。去了吴国以后,她很快就利用伪造的身份吸引了吴国太子的注意,之后,便时常与潜伏在吴国的密探接应,替他们传递吴国宫中的消息。   姚燕燕问她如今有何打算。   此时的姚昭昭,没有半点在吴王跟前的温婉柔情,而是目光坚毅道:“娘娘,昭昭的任务已经完成,随时可以从吴王身边假死离开,去进行下一个任务。”   姚燕燕和这姚昭昭也就相处了两个月,之后姚昭昭就被暗部的人带走了,她不知道暗部的人是怎么训练她,此时听见姚昭昭说的这话,莫名有种酷酷的感觉,像一个一往无前的女特工!   话说女特工是啥?姚燕燕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停留,而是沉吟片刻后,摇头道:“没有了,没有你需要做的任务了。”   姚昭昭一愣,迟疑道:“陈国那边……”   姚燕燕道:“陈国与吴国不同,不是随便可以渗透进去的。昭昭,你这次做得很好,想要什么奖励?你若是想要离开吴王,这边随时可以给你安排上,若是想要继续留在吴王身边,本宫就让陛下封你做王妃。”   姚昭昭考虑良久,说道:“那我继续留在吴王府中,为陛下和娘娘监视他们,若娘娘有何差遣,随时可召我入宫。”   姚燕燕看着姚昭昭的样子,想到那位痴情的吴王,觉得他可真是又傻又倒霉,一个太子,明明没有吴皇那么荒唐,但吴皇死后,那些锅统统要他背,以为遇到了真爱,结果真爱把他当任务工具……不过,只要昭昭以后过得好就行了,吴王倒霉还是傻,跟姚燕燕都没什么关系。   姚昭昭走后,姚燕燕一边往内室走,一边想着今后的计划。现在吴国已经是大齐的领地了,接下来,就是夺回那些被陈国占去的城池,然后……反攻回去!想到今后齐国要面临的无数场战役,姚燕燕只觉得心头都沉重了几分。   然后,她就看到,本该在前面接见吴王的皇帝陛下,正把双胞胎中的一个塞进元宵怀里。   元宵坐在床上,稚嫩的双手抱着襁褓不知所措时,皇帝陛下将另一个放在了小元宵盘着的双腿上。   只见他笑眯眯道:“元宵啊,长兄如父,今后这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   姚燕燕:…… 第142章   元宵要过两天才满两岁, 他的身子在同龄孩子中算是十分壮实了, 但跟大人相比还是显得孱弱得可怜。   此时他双手抱着一个, 双腿上躺着一个,坐在那里连动个脖子都小心翼翼, 一会儿看看怀里的那个,一会儿又低头看看腿上的那个,奈何他人小, 还是个五头身,想要探头去看腿上那个,就顾不了手上那个, 偏偏两个娃都不是老实的,躺在他身边一会儿转转脑袋一会儿动动胳膊。   没一会儿, 元宵的小胳膊就承受不住这个重量了, 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他的父皇。   然而他的父皇不知道怎么回事, 笑得捂着肚子躺在床上起不来,模样状似疯癫。   姚燕燕知道陛下为什么笑, 因为她看见小元宵抱着娃娃不知所措的模样, 也觉得可爱极了,然后就忍不住想要笑, 原本她只是浅笑, 结果陛下笑得实在太大声了, 她就被传染了,然后忍不住跟着一起哈哈大笑。   在父母一阵接一阵的笑声里,小元宵不知所措地坐着, 模样茫然又无辜,像是一只被忽视的可怜小动物。   好在他的爹娘没有丧心病狂到彻底将三个娃娃给忘了,不久后,终于笑够了的姚燕燕把元宵怀里的接了过来,皇帝陛下见状也赶紧把另一个抱了过来。   双手双腿终于解放的小元宵大大松了口气。   姚燕燕空出一只手摸摸他的脑袋,道:“今天辛苦小元宵了。”   皇帝陛下妇唱夫随,也跟着夸赞了元宵几句,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小元宵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不信任。   片刻后,小元宵伸着短腿从床上爬了下去,对着他们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说是要下去跟着太傅学习了。   姚燕燕心道这孩子真的好乖好努力,跟总想着偷懒的陛下真是一点都不像。下一刻就听陛下疑惑道:“过两日就是元宵节了,朕不是已经给太傅放假了?他还进宫给你授课?”   被戳破谎言的小元宵:……   一脸震惊的姚燕燕:……   不得了了,小元宵居然会说谎了!   平生第一次说谎就被当面戳破,一向显得很沉稳的小元宵也有些慌了。   姚燕燕看他慢慢红了眼睛,几乎要哭出来了,正想安慰两句,就听陛下道:“元宵啊,你这样不行,朕教你,说谎该这样……”   姚燕燕坐在床边,眼睁睁地看着陛下教坏小孩子,非但没有阻止,反而深以为然地点头。陛下的演技可是毋庸置疑的,他们这一路走来,有一半的功劳要归结于陛下的“骗术”,啊呸,那叫随机应变!   皇帝陛下仗着自己比小元宵年长十九岁,坐在那儿将小元宵唬得一愣一愣的,直到他抱在怀里的女儿哼唧了两声,才停了下来。   稍倾,小元宵被方嬷嬷带了下去,姚燕燕和陛下一人抱着一个,开始讨论该给这对龙凤胎取什么小名。   男宝宝出来得要比女宝宝早,所以是哥哥,两孩子腊八那日出生,前几日才摆过满月宴。因为名字一直没定下来,所以大家一直二皇子小公主地叫着,但如今两孩子都满月了,也该给起个小名了,至于大名,可以以后再慢慢想嘛!   皇帝陛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莲藕”和“莲子”十分执着,非得给龙凤胎取这两个名字。   姚燕燕当然不肯,她问他为什么。   皇帝陛下理所当然道:“因为朕之前的梦里就是叫这个名字啊!”   姚燕燕心道:你之前还梦见我肚皮被撑破了呢!   陛下的这个想法,自然又被她无情镇压了。   因为两娃娃是腊八那日出生的,腊八要泡腊八蒜和腊八粥,姚燕燕想来想去,就挑了两个谐音,给儿子起名叫算盘,希望他长大以后精明一点,最好是算计别人,别被人算计,如果能当个赚钱小能手就更好了,这样他们夫妻俩以后就再也不用为赚钱的事儿发愁了。   小女儿则叫周周,希望她一辈子圆满周全,事事顺心如意。   姚燕燕对这两个名字很满意,不管陛下怎样幽怨地看着她都不改,她还安慰道:“陛下你别难过,大名不是交给你起了吗?大名可比小名重要多了,臣妾这是信任你啊!”   然而皇帝陛下对此并不感到高兴,因为大名……太难取了!元宵的大名叫朱明霄,皇帝陛下想了一年才定下来,原本那个“霄”是别的字,但小元宵听惯了“元宵”这个名字,忽然给他起了别的名字他就不乐意了,于是只能将那个字换成谐音的“霄”字。   “明”有照临天下之意,霄是天空,悬在所有人头上,将来小元宵继承皇位,一定能当个明君!   双胞胎的小名就这么定了下来,不过相比起大哥的沉稳,算盘和周周看起来就活泼多了,而且这两孩子就跟天生有仇似的,随着月份越大,越发水火不容,只要一放在一起,就忍不住打架,姚燕燕每每看到算盘和周周怼起来的场面,都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怪不得她怀双胞胎的时候又吐又晕的,原来是这两小东西在她肚子里就知道闹腾呢!   不过算盘和周周的事儿,相比起如今齐国的局势来,到底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   自从吴国皇室归顺之后,吴王就带着家人住到了齐国京城中,日子过得安分守己,而在元宵节过后,齐国也开始了收服被陈国占去的那些吴国国土,一共十座城池并无数村镇。   战争总是残酷,更何况陈国本也是一座强国,几个月下来,双方胜负皆有,但因为齐国这边不惜代价地往武器铠甲上砸钱,齐国胜的居多,损失也没有陈国惨重。   这一日,入夜以后,一支身着神军甲、外头裹了一层暗绿色衣裳的队伍,踩着雨后泥泞的小道,悄悄潜到了复州城外。   领头之人目光锐利,面容上却依旧带着几分少年的稚气,正是兰梦征,这是他们将要夺回的第六座城池。   一行数百人,停在丛木中一动不动,如同一排早已没有了生机的枯木。他们人人目光肃穆地望着那在夜色中燃起了篝火的城墙,眼中满是势在必得的锐气。   身上挂着的药草包让他们免于林间蚊虫的侵扰,藏在身上的武器让他们心中多了必胜的把握。   也不知在林间潜伏了多久,一直等到深夜,复州城城墙上距离两刻钟才要换岗之时,兰梦征一个手势落下,身后数百人顿时如一支支离弦的箭矢,闪电般飞射了出去。   有人从怀中掏出攀墙的工具,悄无声息地往上一甩,钩子钉在了墙头暗处,这动静细微到了极点,连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动静都比这个大,也因此,值守到半夜已经很是困倦的陈国兵并没有发现这些动静。   在数十人攀着城墙爬上去后,兰梦征取出弓箭,绑上火药,将引线点燃后,就一箭射入了复州城中,紧接着,他身边的人也接二连三地往复州城内射箭。   复州城的城墙算不得多高,兰梦征在箭术上却颇为精通,在月光被阴云遮蔽的黑夜当中,一支支正在燃烧着的箭矢有多引人注目自是不必说。   守城的陈国兵瞧见天空中火星飞过,起先还以为是流星,直到那些“流星”接二连三地落入城内,才发觉有些不对劲,纷纷惊讶地望了过去。   下一刻,城中炸开一道道巨响,将大半座城都给惊动了!   趁此机会,以兰梦征为首的齐国军人迅速翻上城头,干脆利索解决了城墙上的守军,并迅速在外边套上陈国士兵的衣裳,用陈国语扬声喊道:“不好了!天空落雷了,快救火!”   一边说着救火,一边还不忘往城中各处投掷火药,整座复州城很快就乱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支信号烟花飞上天空,早已等候在十几里开外的齐国军队骑着快马,在夜色中迅速朝着复州城奔来。   若是往常,岗哨早就注意到这支明显是来攻城的队伍了,但此时复州城内已经乱了,连岗哨被杀都无人发现,很快,潜入城中的兰梦征等人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让齐国军队长驱直入。   这一战打得迅疾却并不简单,一直到天光微亮,才算是结束。   驻守在复州城内的两万陈国军尽数歼灭,陈国逃兵也被追回俘虏,全部用绳子捆了拉回去当劳役,只是这一战,齐国军也损失了一千兵士,这放在别的战役中已经是大捷,但兰梦征心里,还是十分沉重,他如此大费周章,向上头给所有参战的弟兄们请了神军甲,又是潜伏半夜偷袭,又是动用了封先生给的火药,就是想尽量减少伤亡,却没想到还是死了那么多兄弟。   他们收拾战场,给死去的弟兄收敛遗体时,兰梦征注意到一个人,那是军中一名百夫长,出身平民,但每次上战场都十分拼命,副将曾经跟他说过这人,有提携他的意思,不过因为对方原先是吴国人,所以兰梦征一直有些迟疑,而后来吴国归顺,这份顾虑虽没有了,但事务太忙,这事儿一搁置,兰梦征就给把这人给忘了,一直到方才,他险些被一名陈国将领砍伤,这人冲过来,从背后一刀解决了那名陈国将领,出手果断利落,一分力气都没有多用,兰梦征才重新关注起这个人来。   他开口问道:“我之前见过你,你叫冯什么?”   面对忘记了他名字的将军,那人并未有任何不悦的表现,而是平稳道:“禀将军,我叫冯易。”   兰梦征拍了拍他的肩膀,“方才多亏了你!那些牺牲的兄弟的抚恤金,就交由你来计算。”   想要在齐国的军营中得到晋升的机会,光是有一身武力可不行,还必须识文断字会算数。冯易知道,这是将军在考验他,他晋升的机会来了!   心中一喜,冯易抱拳道:“属下必定不辱使命!”   ******   “陛下,这是户部刚刚算出来的,给牺牲将士的抚恤金。”封元将拟好的折子呈到陛下跟前。   皇帝陛下迅速翻看了一遍,微微拧起眉头。   封元见状,还以为陛下是嫌弃抚恤金给得太多,正要说这钱绝不能省,就听陛下道:“如今国库没钱,就先这样吧!等天下平定后,国库充裕了,再给每位牺牲将士的家眷十两银子,若是无力谋生的,帮他们找份儿活做。”   封元闻言,面色和缓许多,忍不住露出笑容来,“还是陛下思虑得周到。”   被封元奉承了一句,皇帝陛下面上却并没有露出得色,他放下折子,暗暗嘀咕了一句:周到个鬼哟!   再这样下去,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建成摘星楼。莫非要等到他下黄泉了,再让元宵烧给他? 第143章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间就到了端午节。   卯时才刚过, 兴文馆附近, 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打眼一瞧, 大多是穿着长衫的书生。   其中有个瞧着不到弱冠的年轻举子,夹在一堆年近三十的考生之中,显得格外年轻, 但年纪轻轻就已经考上举子、进京参加会试的他,身上却没有多少意气风发之态,跟其他考生相比, 倒显得尤其内向谨慎。   他名叫杨辞,一大早从客栈醒来, 就被同宿在客栈内的举子拉到了城南兴文馆附近。   第一眼瞧见那栋三层高的书馆, 杨辞十分震撼, 并不是因为兴文馆内藏书浩如烟海,也不是兴文馆附近繁华热闹堪比东西二市, 而是因为这么大一间书馆, 竟然允许平民百姓入内随意翻阅书卷,这在杨辞过往的经历中, 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同伴见他面露震惊之色, 便笑道:“贤弟是第一次来京城, 肯定不知道这兴文馆吧!”   杨辞其实早在进京赶考的路上就听说过兴文馆的名头,但他出身垣吴省,也就是原先的吴国人, 从垣吴省赶到京城来实在是千里迢迢,能在会试前两日抵达京城,已经是万幸,自然没有空闲去打听别的,此时听见同行的举子这么说,立刻做出洗耳恭听之态。   这名出身通州城的举子面露自豪之色,将兴文馆的由来一一道来。   原来这兴文馆是陛下下令建立的,到如今已有两年了,由于建在城南,并不是城东城北那样的繁华富庶之地,这里一开始鲜少有人问津,但是后来,来到兴文馆的越来越多,人多了,这附近也越发繁华热闹。   只因这兴文馆不同于其他书馆,不但地方极大、藏书极丰,还容许书生免费入内抄书看书,就连大字不识一个的平头百姓也能入内翻阅书卷,只要不是恶意毁坏书卷,书馆内的使女都不会计较。   至于那些穿梭在书架间的侍女,则出自宫廷,一举一动舒雅娴静,入内的百姓见到她们,都不自觉放低了声音,因此整间兴文馆中那么多人,却半点不显得喧哗吵闹。   杨辞难得面露好奇之色,跟着同行的举子,缓步走进了兴文馆之中。   兴文馆的窗子都开的极大,天光透过窗子投进去,落在一排排装满书籍的书架上,人站在门口往里一瞧,竟看不到书架的尽头。杨辞有生以来还是第一回 走进这么大的书馆,见到那些堆满了架子的书籍,杨辞又惊又喜,几乎走不动道了。他逛了一圈,找到好几本一直没机会看到的书,爱不释手地捧在手里。   书馆内还摆着许多长条桌子,专给看书人用,杨辞发现,其中不止有书生,还有孩童和老人,有的老人约莫只识得几个字,看一会儿就捧着书去问书馆内的侍女那是什么字,也有侍女在书架上一行行翻找,为几名小童找些开蒙的书籍。   一眼望去,一片祥和宁静。这是杨辞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   喜悦与惊讶过后,心中却是涌起一股浓浓的激动,杨辞也不知怎的,胸腔中竟腾起浓浓暖意,惹得眼眶也热了起来。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的家乡吴国,还未归入齐国。   跟齐国的日新月异欣欣向荣相比,吴国就仿佛一潭死水,日子越久,那水里发酸发臭的东西就越多,只有他父亲治下的太平县,才能稍稍太平些。   因为是县令的儿子,所以杨辞才能有书读,但吴国中的绝大多数百姓,连看书的资格都没有,书籍是绝对的贵重之物,全被豪门士族所把持,吴国甚至没有科举制,所有六品以上的官职,全是士族的囊中物,若吴国还是原来的吴国,杨辞一辈子能读到的书籍也就那几种,而无论他的父亲政绩有多突出,穷尽一生也只能当个小小的六品官。   但这一切,在吴国归顺齐国后都变了,吴国的暴民很快就被齐国的军队安抚下去,不错,是安抚。   一直到现在,回想起那一切,杨辞都觉得不可思议,齐国军队威名赫赫,但他们没有杀死一个无辜百姓,而是轻而易举地,就招降了那群暴民的首领,将那些打杀了不知多少豪门士族、劫掠了不知多少财物的暴民收编入伍。   而在那之后,吴国变成了垣吴省,所有欺压百姓的贵族都被押入牢狱,齐国派出了新的官吏管理垣吴省的一切,在短短的两个月内,吴国就变了一副模样,虽然远远无法与齐国相比,但杨辞和他父亲都能看到,死水一潭的吴国,焕发了新的生机。   看到家乡越来越好,杨辞怎能不高兴?在知道他这样的身份也可以参与齐国的科考,能凭借着才华出人头地后,杨辞就毫不犹豫地参与了考试。   而如今看到的一切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齐国远比他想象的要好,再没有哪一位君主,能比齐国的皇帝更看重百姓,听说将来齐国各地都会建起这样的兴文馆,他的家乡垣吴省各州府也能建一个,杨辞心中又是百感交集,只觉得吴国能并入齐国,他能成为一个齐国人,实在是此生最大的幸事!   他这般感慨着,兴文馆大门前,却响起了一阵鞭炮声。   杨辞没防备,被吓了一跳,等他回过神来时,却发现书馆内的人都在往外走,只有他捧着书不明所以地站在那儿。   稍倾,同行的举子发现他站在那儿不动,连忙拉着他往外走,边走边道:“忘了同你说,今日是端午节,宫里会在兴文馆门口发粽子,去晚了可就没了!”   宫里给发粽子?杨辞没料到还有这种好事,忙跟在同伴后头往外走去。   不同于他们刚刚进来的时候,此时的兴文馆门口已经架起了一个摊子,旁边摆了五只放满了粽子的木桶,有几名身着青色衣裙的少女站在摊子前给百姓们分发粽子。   杨辞听见周围不断传来考生的谈论声。   “去岁天子将会试改在端午后两日,兴文馆前便有人分发粽子,没想到今年也有。”   “我看啊,以后想必是年年都有了!”   “这粽子寓意极好,诸位兄台吃了粽子,今年必定高中!”   “哪里哪里,贤弟也定能高中。”   ……   由于杨辞他们就在兴文馆内,因此出来以后排到了前头。杨辞一边听着周围举子的议论,一边抬头,目光越过前边排队的十几人,落在了那名正分发粽子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也是一身青衣,发髻上插了一根翡翠簪子,垂下的流苏在风中不时晃动,她容貌秀美,肤色雪白,一颦一笑轻灵脱俗,杨辞看着看着,竟呆住了。   这时候,同伴轻轻拍了他肩膀一下,他回过神来,对上同伴调侃的目光,窘迫地红了耳朵,迟疑地问道:“那戴着簪子的女子,瞧着像是大家闺秀,怎么会站在那里,她不在意名节么?”   同伴笑道:“贤弟出身垣吴省,想必还不知道我大齐民风有多开放,莫说只是站在街头送个粽子,就是那些酒楼茶馆街头小摊,也有不少出身名门的女子回去光顾。”   杨辞闻言,直道自己孤陋寡闻,只是心中对齐国的归属感更强了,他家中有个堂姐,出嫁后一直受婆家欺负,却因惧怕流言蜚语不敢合理,可如今他们都是齐国人了,齐国鼓励寡妇再嫁,连未出阁的女子都能肆意上街游玩,他姐姐再也无须怕了,等这次回家,他就力劝堂姐与那人和离。   心中这样打算着,杨辞不知不觉排到了前面。   兰梦诗拿出一个粽子,递给眼前的书生,却见他神游天外,根本没接过去。后面还有很多人等着呢,兰梦诗于是道:“这位公子,劳烦拿一下粽子。”   闻言,杨辞猛然回神,见到站在面前的姑娘,蓦地红了脸,他立刻伸手去接粽子,却忘了手里还拿着书籍,啪的一声,手里的书全都掉到地上,他又慌张去拾书,那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引得周围人发出善意的笑声。   兰梦诗也忍不住笑了一下,不过她要分的粽子那么多,也没工夫注意这么一个书生,于是等书生拾起书籍拿走粽子,她又忙活了起来。   兰梦诗发粽子发得起劲,却不晓得,刚刚那一幕完全被坐在对面茶楼上的皇帝陛下看在了眼里。   昨日姚燕燕带着永安宫所有人,包了一整天的粽子。并在端午节这日早上,让人将所有粽子都煮好,用五只大木桶装着,送到了兴文馆门前。正好过节放假,皇帝陛下就带着娘子和三个娃娃,一起出来看看,在姚燕燕带着算盘和周周喝茶的功夫,皇帝陛下站在窗边一瞧,就眼睛一亮,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见那书生拿了粽子后,还躲在角落里盯着兰梦诗瞧,他忙把姚燕燕拉了过来,指着那名书生道:“娘子你瞧。”   姚燕燕看出门道来,不由看向陛下,“陛下的意思是……把梦诗配给这书生?”姚燕燕打量了那书生许久,见他躲在角落里有些畏畏缩缩的模样,很不满意。兰梦诗在她身边呆了那么久,姚燕燕自然希望给她配个高官或者大将军,那个书生……瞧着并无出挑的地方。怎么配得上她家梦诗?   皇帝陛下则道:“身份地位都是虚的,那书生瞧着是真心喜爱兰梦诗的,不失为一门好姻缘啊!再者,兰梦诗都十八了,再拖下去就成老姑娘了。”   姚燕燕反驳道:“我们梦诗是好姑娘,多少岁都不愁嫁的!”话是这么说,不过十八岁真不好再拖下去了。不过那书生瞧着衣着朴素,不像家里有钱有势的,姚燕燕打死也不能让兰梦诗嫁到穷人家里吃苦!   皇帝陛下看出她的顾虑,说道:“那书生是今年参考的举子,若是能一举中第,也算是个贤才。如此,配给兰梦诗正好。”   姚燕燕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只说道:“等他考中再说吧!我得先问问梦诗是怎么想的。”   皇帝陛下点头,没再说话。心底的算盘却拨得啪啪响,自从发现兰梦诗疑似爱慕他家娘子后,皇帝陛下针对兰梦诗的计划就慢慢展开了,先是把她弄去桑园,叫她没功夫往自家娘子身边凑,再叫她帮忙管理兴文馆,叫她没法子日日留在宫里,现在……只要抓住这个机会把她嫁出去,就能永远铲除掉这个祸患!   哼!敢跟朕抢女人,就把你嫁出去!天天柴米油盐养娃娃理家事,看你还敢不敢往朕娘子身边凑?   皇帝陛下心里盘算正打着,忽然听见小算盘发出啊的一声叫唤。   他和姚燕燕都吓了一跳,连忙朝着包厢中望去,就见带着黄帽子的周周把戴着红帽子的小算盘推倒在地,举起小拳头往他脸上招呼。 第144章   周周虽说是女娃娃, 可力气半点不比她的哥哥小, 还时常能把她哥哥压着打。   姚燕燕和陛下看过去时, 就见周周坐在地上,小拳头一下又一下往算盘脸上招呼, 小元宵似乎想端起兄长的威严,说道:“周周,不可欺负算盘。”   然而周周压根不理会他, 对着算盘啪啪啪地打脸。   小元宵见劝阻失败,就想要把周周从算盘身边带开,谁知他刚刚靠近, 就被周周一脑袋顶了回去。   毫无防备的小元宵被周周一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周周, 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几个月大的娃娃给推倒。   一旁看着的姚燕燕和皇帝陛下也是一脸惊讶。   然后, 夫妻俩就拿起了瓜子,坐到一旁开始看戏。   这间茶楼是皇室的产业, 以前章宰相的党羽总爱跑到这种茶楼开个包厢密谈, 后来章宰相倒台了,又有监察司的督查, 鲜少有官员敢结党营私, 这间茶楼也就做起了寻常买卖, 每年大概能给陛下挣个养厨子的钱。   而这间专为帝后提供的包厢装饰得富丽堂皇,地板上还铺满了软毯,因此算盘被周周推倒, 姚燕燕和陛下也丝毫不担心,反而开始打起赌来。   皇帝陛下抓起一大把瓜子搁在桌面上,说道:“朕赌一把瓜子,这局是算盘赢!”   姚燕燕不甘落后,赶紧抓了两把瓜子搁在桌面上,“臣妾赌两把瓜子,肯定是周周赢!”   皇帝陛下挑起眉梢,冷哼一声道:“你去看看,算盘已经坐起来,这局他肯定能赢回来!”   姚燕燕闻言,惊讶地看了过去。也许是因为发现哭嚎没有得到帮助,算盘索性不哭了,他利索地爬起来,坐在地上开始和周周互殴。   两个几个月的小娃娃,本来力气就没有多大,动作还慢腾腾的,你扇我一下,我打你一下,互怼了半天,脸上连个红印子也没有。反倒把姚燕燕和陛下看得直乐。   周周抬起巴掌,扇了算盘一下,算盘被打,呜呜地嚎了一下,然后又果断抬手扇了回去。   被扇了一巴掌的周周愤怒地昂了一声,这回她不止用手了,还坐在地上抬起胖乎乎的小脚踢了算盘一下。   两个小娃娃面对面坐着,一红衣一黄衣,互相抬手打脸抬脚踢踹,打得难舍难分。   小元宵则在他们身边走来走去,面上满是真情实感的担忧,想要把弟弟妹妹拉开,无奈他人也小,没那个力气,想阻止他们继续打吧,结果是被弟弟妹妹联手扇了一巴掌。   被打了,他也不着恼,只是越发着急了,这时候他终于想到要向爹娘求助了,结果他一扭头,却发现他的父皇母后坐在桌前,正在为此拍手叫好。   姚燕燕:“周周加油,打他打他,把算盘打倒!”   皇帝陛下:“算盘上啊,打倒周周!”   元宵:……   他看着宛如狂热赌徒的爹娘,再看看还在互打的弟弟妹妹。呆呆地站了好久,然后……就冷静了下来,哒哒哒迈着小步子,爬到了爹娘身边的椅子上,在上面坐好。   周周和算盘之间的战斗此时已经进入了最激烈的阶段。   皇帝陛下瞧见算盘才打了一下,周周都打两下了,连忙喊道:“算盘,你是小男子汉,可不能输给女娃娃,扑上去,把周周压倒!”   算盘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父皇的话,双拳猛地攥紧,然后……一下子站了起来!   瞧见他突然站起来,姚燕燕惊得手里的瓜子都掉了。真是厉害了我的小算盘!   然而下一刻,站立不稳的算盘小身子晃了一下,就倒了下去,还刚刚好倒在了周周的身上。   饶是周周力气再大,被这么一压也难以翻过身来,皇帝陛下瞧见周周被压在下面,激动地晃着姚燕燕的肩膀道:“燕燕你看见没有?算盘赢了算盘赢了!”   皇帝陛下哈哈大笑,手心向上伸到姚燕燕面前,“朕赢了,给钱给钱!”   姚燕燕叹了口气,正要掏荷包,忽然瞥见周周啊的一声,一把掀翻了身上的算盘,然后趴在算盘身上,开始对着算盘啪啪打。   形式陡然逆转,皇帝陛下不敢置信地眨眨眼,正要说话,就见姚燕燕起身快步走到双胞胎面前,伸手将周周从算盘身上抱起来,还举着周周的小手得意道:“本宫宣布,周周赢了,陛下给钱!”   周周被娘亲抱在怀里,一对眼睛却还朝着躺在下面的算盘看,似乎还没打够。   算盘躺在地上,看看抱着周周的娘亲,忽然嘴一瘪,呜哇呜哇地哭了起来。   皇帝陛下赶忙将他从地上抱起来哄,一边抱在怀里摇一边道:“算盘不哭,娘亲和周周都坏,咱们以后不理他们。”   姚燕燕笑盈盈道:“陛下,你输了就得给钱,可不许耍赖哟!”   皇帝陛下见她得意洋洋的样子,老不高兴了,哼道:“朕是那种人吗?那点钱,朕才不放在眼里,你等着,回宫以后朕就还给你。”   姚燕燕见好就收,走近两步贴到陛下身边,娇声道:“那臣妾就谢过陛下赏赐了,臣妾知道,方才陛下压算盘赢是让着臣妾呢!您如此英明神武,一定早就看出周周会赢对不对?”   皇帝陛下比她这么一说,也很快反应过来,轻轻咳了一声,故作淡然道:“没想到被娘子看出来了。”   姚燕燕眉眼带笑,“陛下您不是常夸臣妾聪明吗?陛下的心意,臣妾如何能看不出来?”   皇帝陛下闻言,耳根子红了一下,因为方才打赌时,他是真没想过让着姚燕燕,感觉到姚燕燕贴过来,他下意识就空出一只手,想揽住娘子香肩,下一刻,包厢门口就传来侍从的急切的声音。   “陛下,垣吴省急报!”   姚燕燕和陛下对视一眼,立刻就让进来。   侍从将信件呈上来,姚燕燕就站在陛下身边,看见陛下展开锦帛,那上面写了一行字:十座城池,尽数收回——兰梦征。   ********   “陛……陛下,那烨城和苏城,都……都被齐国夺去……”   信使这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从御座上砸下来的镇纸吓了一跳,顿时再也不敢多言。   自从开春以来,陈国诸事不利,不但国中四处流窜的匪徒一直没法剿灭,就连从吴国占下的城池也一座接一座被齐国抢去,现如今,那十座城池的最后两座也没了,怎么不叫陈皇怒发冲冠?满朝文武都低着头,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直面陈皇的怒火。   陈皇胸膛起伏了几下,明显是在压抑怒火,过了好半晌,他才道:“如何输的?”   那信使连忙将吴国传来的消息一一叙述出来,“复州城无一人逃出,探子也不知情,烨城和苏城则是……”顿了顿,他赶紧道:“据探子回报,说是天降雷火,城中士兵烧伤无数,所以才被齐国拿下。”   听了这话,朝中大臣的神色皆起了变化,大殿之中久久静默后,宰相出列道:“陛下,这天降雷火,莫非真与齐皇宫中遇龙有关?”   宰相话音刚落,靠坐在御座上的陈皇蓦地爆发出一阵大笑,等笑够了才道:“齐皇装神弄鬼,那些无知愚民信了也就罢了,你们竟也敢信?”   闻言,宰相面上顿时有些尴尬,其他臣子将头垂得更低。   陈皇开口道:“被齐国连夺十城,是领兵者无能,传令下去,将这十城主将的家眷捉拿下狱,男丁流放,女子充入教坊司!”   ******   陈国兵败的消息传得极快,没过几日,一支在陈国境内流窜了几个月的匪军也得知了消息。   又一次避开陈国军队的搜捕,躲入一座深山之中后,封二对石壮道:“首领,陈国留在吴国的人都被齐国给端了,陈皇一定大怒。但齐国如今不好对付,陈皇不会再贸然进攻,应当会先召集兵马来灭杀咱们这样的匪军,得想别的办法!”   封二年纪虽小,却很有几分谋略,石壮对他的意见很重视,闻言便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封二面上神情严肃,道:“首领,咱们四处打战躲避,终究不是办法,兄弟们也都很累了。”   这个问题,石壮早就注意到了,他又何尝不想安稳?可一日落草为寇,终身都是匪徒,陈国的律法严苛,他们根本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只能继续这样躲藏逃窜下去,这个时候,他听见封二道:“首领,我有一个法子,若是成了,肯定不用再让兄弟们这样躲躲藏藏,咱们也无须再怕军队了!”   石壮心头一喜,连忙问道:“是什么法子?”   封二道:“投身齐国!” 第145章   投身齐国?   石壮被冯二的这个提议惊了一下, 但细细想想, 也不无道理, 自从杀了那些看守粮草的兵士,抢了那几十车粮草后, 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这些时日以来,他带着兄弟们一边劫掠一边躲藏, 如今他们虽然靠劫掠攒了不少财宝粮秣,兄弟们手中也都有刀有枪,还吸纳了不少不堪劳役之苦的役夫, 但再怎么强悍,也绝敌不过陈国正经的军队, 就一直躲藏下去并非长久之计, 若是能投身齐国, 有了这样一座强大的靠山,他们就再也不必担惊受怕了。   “可是……齐国愿意接纳我们吗?”石壮有些犹豫, 他曾经的确是个安分守己的良民, 可如今已经成了声名狼藉的匪军,听说齐国皇帝仁善, 他能接纳他和他手底下的这些弟兄?   封二道:“若是首领就这么过去, 齐国自然不愿意接纳我们, 可如果首领您能为齐国献上一份投名状,那就大大不同了。”   石壮目光一亮,“什么投名状?”   封二凑到他耳边, 细细说了起来……   *******   陈国兵败以后,剩余兵力就缩回了陈国境内,许多天也不见动静,似乎是怕了齐国。但皇帝陛下知道,陈国这样一头贪心极大的恶狼,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在齐国手上吃了亏,一定会千倍百倍地讨回去,等待齐国的,还有数不清的恶战。   不过皇帝陛下已经有了信心,他的目标放得更高更远,上辈子的噩梦,已经再也不能困住他了。趁着陈国暂时退去,他得多选拔一些人才出来,赶紧将夺回来的那些吴国领土也给整顿整顿,将来才能为他提供更多的力量。   端午过后,会试就开考了,而等到会试结束后,又迎来了新一轮的殿试。   也许是因为前两轮殿试前,陛下都会把贡士引到御花园进行考验的缘故,这次入选的贡士们要精明多了,在参照了前面两届殿试的情况后,所有进宫的贡士都打起了精神,甚至有一些知道其中细节的考生联合起来约定好互为监督,坚决表示绝不会中计。   但这些人里头,并不包括杨辞。和他相识的那几名举子在会试中落了榜,无缘殿试,只有他一个人考了进来,又因这一届的贡士里只有他一个人出身垣吴省,所以他就被孤立了,一眼望过去,竟找不到一个能说上几句话的。   其实这些贡士们也并非瞧不上杨辞,只因杨辞说话带有浓浓的垣吴省口音,有两个贡士和他搭话后颇有种鸡同鸭讲的窘迫感,其他人瞧见了,也都不过去找不自在,于是杨辞就这么被剩了出来,没有人和他说话,自然也没有人告诉他殿试的“内幕”。   入了御花园后,见水榭中有美酒佳肴,杨辞正好肚子饿了,就动了几筷子,不过他不敢喝酒,怕待会儿殿试上失仪,也不敢多喝水,怕待会儿殿试上急着要如厕。   他没有发现,那些进了水榭后严阵以待的考生们看着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   “乡下来的土包子吧,这里的酒菜也敢用?”   “这次肯定要落榜了……”   “望他铭记此次教训吧!”   考生们正窃窃私语,忽然有人瞥到远处走来两名青衣宫女,赶紧互相报信,同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在那两名宫女走进水榭后更是目不斜视,全当那二人并不存在。   不能看不能看,看了就要落榜!有考生在心中如是道。   他们不敢看宫女,目光自然就飘到了别处,结果这么一看,惊了下,发现居然有人敢跟那些宫女搭话,仔细一瞧,可不就是那个来自垣吴省的土包子么?   他完了!   以上是这些考生共同的想法。   而杨辞……杨辞正红着脸和其中一名青衣宫女说话。   那走过来的两名青衣宫女,正是兰梦诗和青壶。宫中侍女都是一身青衣,只不过根据品级不同,身上的纹饰会有些差异。   兰梦诗起初得知娘娘要她来这里相看时,羞涩得红了半天脸,跟着青壶过来时,只觉得心跳如擂鼓,但等她在水榭中见到端午节那日的书生后,她脸不红了,心跳也没那么快了,因为这个书生脸红得似火烧云,说话也磕磕绊绊浑似喝了几斤酒。   兰梦诗看他这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杨辞这下连脖子都红了。   青壶陪着她在水榭中看了一圈,除了杨辞外,其他考生均神色漠然,一副凡人皆高攀不起的桀骜模样,兰梦诗见状,心里倒没有不喜,只是有些奇怪,便和青壶转身离开了。   走出水榭,到了距离水榭几百步远的一座凉亭内,娘娘与陛下正抱着小皇子和小公主坐在那里说话。   听完兰梦诗禀报完水榭内的情形,皇帝陛下对姚燕燕道:“朕早说了吧,这一次那些考生肯定不会再上当了。”皇帝陛下又不傻,当然知道连续两届考验后,那些考生肯定长心眼了,所以这次他早就决定舍弃这项考验了,结果姚燕燕非说要办。摆了一水榭的美酒佳肴,结果那些考生不上当,那也太浪费了!   蚊子再小也是肉啊!想到那些菜钱酒钱,皇帝陛下就有点心痛。   姚燕燕看出他的心思了,于是放下周周让她自己去玩,搂住他腰腹娇声道:“臣妾不是想着给梦诗相看相看?错过这次机会,哪里还能光明正大地让梦诗瞧瞧那个书生?”   想到很快就能将兰梦诗嫁出去,皇帝陛下那股郁闷顿时平了,又高兴起来。   姚燕燕又问了兰梦诗是否中意那个书生,兰梦诗想起那人满脸通红的样子,红着脸点了头。   水榭中的贡士们很快就被带了出来,来到进行殿试的明德殿。   跟往年不同,这一次并没有明晃晃地摆了桌椅发下卷子让考生坐在明德殿里答题,而是用一道帘子将御座遮去,考生们则依照成绩大小排成两列,由左右宰相分别出题,考生们现场作答,考的是才思与应变能力。   这可比坐在下面答题难多了。   姚燕燕这回也跟着陛下坐在上面,但她并没有旁边摆放着的属于皇后的位子上,而是借着帘子遮掩,欺负下面人看不清,直接挤到了皇帝陛下的龙椅上。   好在这椅子大,两个人坐在一起也不会嫌挤,下面考生在答题,他们两人则对着这些考生品头论足。   这些能考到殿试来的咸菜,其实才华上相差并不很大,陛下和姚燕燕也不全靠才华挑选。   相比起才华,皇帝陛下更偏爱那些年轻的、水嫩的,一看身体就比较结实能活更久能干更多活儿的咸菜。至于那些年纪过了四十的,除非实在太厉害,否则鲜少有被陛下看在眼里的。   其中最叫夫妻二人惊讶的,是那个看起来腼腆羞涩的杨辞,在殿试上竟发挥得格外出色。   姚燕燕自个儿没什么才华,自然听不懂杨辞答得如何,但见他侃侃而谈毫不怯场,又见林大儒捋着胡须一脸满意,就知道这人答得不错。   他们面前的书案有这些贡士所有的成绩,两人当下便翻出来看了,发现杨辞的成绩虽然不高,但都很稳,考官并不只是因为杨辞的身份才提拔他上来的,这人是真的有才学。   端午那日皇帝陛下并不知道杨辞的身份,后来派人去查了,才知这人出身垣吴省,其父是原吴国太平县县令杨曲。同时,他也是唯一一个从垣吴省那边考过来的。   早前封元就和他提过,无论这名考生的才学如何,也要破格录他为进士。因为这人出身垣吴省,其父还曾在吴国为官,若是他能在齐国为官,就能证明齐皇任贤唯能,不计出身,证明齐皇已将所有吴国人看做是自己的子民,一视同仁,就算曾经在吴国当过官也没关系。如此一来,垣吴省中真正有才学之人,也能彻底放下心来。毕竟不是谁都有魄力像白舟和葛修武那样,不但毅然舍弃国籍,还能大咧咧跑来拦道自荐的。   皇帝陛下知道,吴国上上下下所有官员大多是毒瘤,但其中肯定有为官清正的,比如杨曲这样的,把一个杨辞抬到明面上给所有人都看着,他们才能鼓起胆气到齐国京都来。刚好杨辞是有真材实料的,于是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殿试完毕后,杨辞虽然答得很不错,但是他的口音实在有些重,最终评了个一甲中等的位置,封元觉得有些可惜了,若是杨辞没那么重的口音,成绩能更好,但杨辞对这个成绩显然已经很满足了,还没走出明德殿内,就笑得合不拢嘴。   而在京都这边举行殿试时,垣吴省烨城中,兰梦征带着手下终于清理完战场,打算再过两日就带几千兵士回京,其余兵将则留在垣吴省待命。   不过不等他下令拔营,副将忽然来报,“将军,郁大夫请您过去,说是发现了一种新的草药。”   兰梦征:???   发现新草药为何来寻他,他又不懂药理医理?   不过因郁宜欢鲜少主动来寻他,兰梦征料想草药应当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借口,于是没有犹豫就过去了。   郁宜欢这批女大夫虽也住在军营里,但跟兵士的营地是隔开的,相隔的地方每隔两个时辰就换岗,也是为了这群女大夫的安危。   一见他来,郁宜欢就让人进她的营帐。   兰梦征闻言惊了下,瞪着眼睛看着她,“你知不知羞,我一个大男人如何能进你的营帐?”   郁宜欢却不以为意,她面色严肃道:“的确有十分重要的事,在外面说我担心会泄露。”   兰梦征一步一挪地跟了进去,入内后见郁宜欢虽关了门,但打开了帐篷的窗子,外面人能清楚地看见他们二人的身影,才算是放了心。   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道:“外头有人能看见呐,万一有人说闲话你可莫要赖在我身上!”   郁宜欢瞪了他一眼,走到桌前拿起她的药篓,她实在是谨慎,没有将这位药草拿出来,而是让兰梦征往里头看,她低声道:“这是我上山采药时偶然发现的,见从未见过就带了回来,已经研究了好一段时日,这草药滋味有些甘甜,却是带毒的,若长期服用,身体便会日渐虚弱,最终暴毙而亡。”   兰梦征一惊,下意识捉住了她手腕,“那你没事吧!”   郁宜欢摇头,“我只试了五日,感觉有些不好便停下来了,之后是用的白鼠试验。你放心,那点毒性早就被我解了。我寻思,这种毒草应该会有些用处。”   兰梦征点头道:“好,等我入宫,会禀明陛下。”说完,兰梦征这才意识到自己抓着人家,连忙尴尬地放了手。 第146章 二更   殿试过后一个月, 兰梦征带着几千兵马回京, 还将郁宜欢也带了回来, 其余大夫则继续留在烨城治疗受伤的将士。   几千兵马一路跋涉奔腾,直到在距离京都十几里远的地方, 速度才慢下来。   兰梦征骑马行在最前列,身边跟着几个新近提拔的心腹,快要到城门口时, 他还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裳头盔,找帕子擦了擦被风打得满是尘土的脸。   这一路上,他们每到一处驿站, 都会有人将他们回来的消息一路往上传,兰梦征知道阿姐肯定已经在城门口等着迎他了, 他出去打仗将近一年, 连过年都没有回去, 阿姐肯定很想他,他得收拾体面干净了再出现在她面前, 不能让阿姐以为他在外边吃苦了。   兰梦征原本自己会看见阿姐带着家仆等在城门口的样子, 他还想过等阿姐问起战场上的事儿时,尽量和她说一些趣事儿, 就像从前的每一封家书一样, 谁料他刚刚拐过那条新修出来的大道, 打眼一瞧,看见的却是乌泱泱一大片聚集在城门口的人头,以及为首那代表皇室的銮驾和明黄色旗帜。   又是往前一些, 看清为首的是陛下和皇后,兰梦征震惊地瞪大了眼,若不是身下马儿跟了他很久,适时地托了他一下,他险些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马上摔下去了。   身后的人也看清了等在城门口的身影,下一刻,几千兵马齐齐顿住。随即,以兰梦征为首,所有人都从马上下来,朝着城门口的方向奔了过去。   他们身上穿得都是轻薄的神军甲,阳光下泛着赤红色,一行几千人隔着数百步的距离奔过去,人人步伐一致,个个身形健硕,又都是从军中挑出的最精锐之人,几千人每往前踏一步,都能响起一阵雷鸣般整齐划一的动静,城门口围观之人虽然看不清他们面上神情,但都能感觉到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皇帝陛下跟侧头跟姚燕燕感叹,“不愧是前世接连夺了我齐国好几座城池的常胜将军,瞧着真有气势!”   姚燕燕深以为然地点头,而后便催他赶紧回头,“陛下你正经一点,将士们都看着你呢!”   皇帝陛下赶紧收敛了面上神情,端出一幕威严肃穆但又含着欣慰的神情,看向了奔到近前的将士们。   在奔到距离帝后七步远的地方时,兰梦征停步抬手,身后奔跑的将士们也一一停了下来,跟随他们的主将,跪在了帝后跟前。   兰梦征没想到陛下和娘娘竟会亲自出迎,激动到眼眶都红了,他高声喊道:“末将及身后所有将士幸不辱命,已夺回被陈国占去的十座城池!”   即使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但看见兰梦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时,皇帝陛下还是感到异常兴奋。能不高兴吗?前世陈国最得力的将军如今在他麾下,前世一直是陈国压着他打,如今是他压着陈国打,用燕燕的话说,那就是逆袭了啊!   他忍不住露出大大的笑容,弯腰扶着兰梦征起来,同时对其他将士道:“大家都快起来,今夜朕与皇后在宫里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   将士们激动得眼眶发热,齐声道:“谢陛下与娘娘恩典。”随即纷纷站起身来。   这些人当中,就包括冯易。因为在后面几场战役当中表现出色,他如今已成为了兰将军的心腹,是他信任的左臂右膀。兰将军说过,等到京城,他会将所有人的功绩一一呈上去,待陛下论功行赏时,以他的功绩,一定能封个正六品的昭武校尉!   冯易以前的家乡,有人曾去参军,说起过军中一些龌龊事,他们说牺牲的都是兵卒,功绩却全是将军的,一个人无论砍掉多少敌人的脑袋,到最后功劳都会落到将军头上,自己能分到将军施舍的肉汤喝喝,就已是幸运了。   冯易觉得自己不止是幸运,简直是受到神明眷顾了,因为兰将军虽然年纪比他还小几岁,但在战场上十分厉害,简直是天生的战神,他还不贪功,架子也不大,当冯易亲眼看见他将他们的功劳完完整整地写好,封进竹筒里一起带着回京时,冯易心中满是动容,愈发觉得自己跟对了人。   几个月相处下来,他原本以为兰将军性情庄重严肃、不苟言笑,只有在那位郁大夫面前才会露出几分少年意气,但当他发觉兰将军红了眼眶,甚至险些落马时,冯易心中对大齐皇帝充满了好奇。   大齐天子究竟是怎样的人,竟然能让战场上被称为冷面罗刹的兰将军这般失态?   因着这份好奇心,当其他将士跪在地上不敢直视天子的面容时,他却悄悄抬起头,看了几眼。   天子瞧着极为年轻,且生得极为俊美,像是他曾在吴国时见过的贵族,却远比那些贵族要庄重高贵,他看向他们的目光里却没有高高在上的藐视,冯易看得明白,天子眼中,竟带着几分真切的感激之情,他是真的感激他们这些将士。   不知怎的,冯易的心忽然热了。   而站在天子身旁的女子,一身象征皇后身份的华美衣袍,胭脂色的裙摆上用金线绣出凤栖梧桐的图案,她就静静地站在天子身边,绝色的姿容上带着浅浅的微笑,和天子一样,看着他们的视线也透出感激之意。   这二位,分明是天底下最最尊贵之人,却半点也不盛气凌人,看着他们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平等的人,他们竟还感激他们,感激他们这些卑微之人。冯易原本只是心头热了,如今连眼眶也禁不住湿了。   他连忙低下头做掩饰,这才发现,他原本以为都规规矩矩低着头的同僚,竟然也偷偷抬头看着帝后。他们眼眶微红的模样,与他、与兰将军何其相似。   他们这些人,辛辛苦苦苦在战场上拼杀,博的不就是锦绣前程、封妻荫子?博的不就是受人尊重,不再卑微到被人踩到泥地里?   直到此时,冯易一颗心才终于安定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跟随着这样一位明主,何愁前程?何惧生死?   陛下和皇后娘娘拉着兰将军一边说话一边往回走,他们则在后面默默跟着,眼见得帝后二人坐回銮驾上,所有将士才一声唿哨,唤回爱马,以兰梦征为首,骑上在马上跟随銮驾而去……   一行数千人回到城内,道路两边挤满了百姓,他们看着这旌旗招展,看着这坐着帝后的銮驾,看着跟在銮驾后头尽忠职守立下功勋的将士们,纷纷露出了崇敬的神色,有人高声呼喊赞扬,有人即兴作诗称颂,还有百姓伸手过来递上自家做的食物……   兰梦征等人看得眼眶更热了,纷纷昂起头,生怕被这些崇敬他们的百姓瞧见。   姚燕燕和皇帝陛下接到了凯旋的将士,两人坐回銮驾上时,姚燕燕忍不住问道,“陛下,我方才怎么看见他们哭了?”   皇帝陛下一愣,“谁哭了?”   姚燕燕道:“就兰梦征和跟在他后面的那些将士啊!你和兰梦征说话时,我就看见他们一个个红着眼睛哭。”   皇帝陛下抬手揽住娘子细腰,摇头道:“娘子看错了吧!他们都是我大齐铁铮铮的军汉子!一身正气凛然的将骨,怎么会哭?就算要哭,那也是躲着人偷偷地哭,如何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况且,总不至于人人都哭鼻子吧!又不是一群小儿。”   也是哦。姚燕燕觉得陛下说的在理,不过……“那他们为什么红着眼睛呢?陛下你都看见了,兰梦征的眼睛也是红的,说话都不太利索了。”   皇帝陛下摸摸下巴,忽然双眼一亮,说道:“他们不是骑着马一路赶过来的吗?外头风沙那般大,肯定是被风沙给吹的!”说着,还有些唏嘘地叹了口气,“也是可怜,连沙子进了眼睛都不敢揉一揉。”   陛下这个解释简直太完美了!姚燕燕一下就被说服了,“难怪他们眼睛都红红的,好可怜啊,为了维护形象,连揉眼睛都不敢。陛下,等回去以后,您就让他们先洗漱歇息一会儿再赴宴吧!”   皇帝陛下点头,“娘子言之有理。”想到那些将士们骑马赶了半个多月的路才到京城,皇帝陛下感叹道:“幸好朕是皇帝,不用上战场也不用骑马跑那么远。否则朕这身细皮嫩肉都要给磨破咯!”   说着,皇帝陛下还摸了摸自己的大腿,早先他为了在燕燕跟前威风八面地演示一次马上骑射,让陈统领带着他练了几天,结果才第三天,大腿内侧就被马腹给磨破了,直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疼。   他忍不住摸了摸大腿,感叹道:“看来朕果真是当皇帝的料啊!”   半点皮肉之苦都受不得啊! 第147章   外出征战的将士凯旋, 京里很是热闹了一阵。   姚燕燕和陛下乘着銮驾, 带着那几千兵士一起入了宫。   原本的安排, 是让将士们在在北衙先歇下,等到黄昏时入宫参加庆功晚宴。   然而因为姚燕燕和陛下坚定地认为将士们被风沙吹红了眼, 所以就把他们一并带进宫去了。当然,依照规矩,他们的身上的武器都是除了的。   皇帝陛下叫人开了一间平日里用不到的宫苑, 给这些将士们沐浴换衣,还难得大方地派遣宫女送去佳肴果盘,佳肴果盘是给将士们填肚子的, 以免他们赶了那么久的路还要饿着肚子等晚宴,宫女是则是帮他们清眼睛的。   然而众人显然都误会了陛下的意思, 将士们一个个光着身子坐在各自浴桶里, 正一边放松地搓澡一边笑着开荤段子, 忽然间,大门开了, 一群模样清秀的宫女拎着食盒出现了, 对着众将士笑盈盈道:“陛下派我等来服侍诸位将士。”   将士们:……   一些家中已有娇妻的默默往水下沉了沉,其他还没婚配的则臊红了脸, 拿起搓澡巾子犹豫着不知该捂脸还是捂胸口。   军营中虽说有女大夫, 但那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妇人, 少数的几个正当年纪的,都跟郁宜欢一样,严肃刻板得很, 除了治伤的那会儿功夫,其余时候对他们这些男子警惕得很,将士们哪里见过这样模样清秀举止娴雅还对他们笑盈盈的少女?   还是兰梦征镇得住场面,坐在水里一动不动,面上却严肃得很,问道:“你们手里拎着什么?”   领头的那名宫女笑道:“是陛下与娘娘赏赐给诸位的饭菜,听说诸位天还未亮就赶路到京城,此刻想必是又乏又饿了,诸位都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陛下不忍诸位等到晚宴之时,所以特命我等前来服侍。”   领头的这位宫女显然十分大胆,说起这话时目光还往这些将士的身上扫了一圈,顿时又有将士往水下面沉了沉,只露出一张红通通的脸,看不出半点方才开荤段子时的豪爽。   兰梦征于是道:“将食盒放下,你们可以走了,这里不需要服侍。”   那领头的大宫女便领着身后宫女绕过屏风,走到外间将食盒放好,而后便陆续走了出去。   这时间显然算得刚刚好,将士们沐浴完穿好衣裳出来一看,食盒的刚好一人一个,打开来摸一下,不烫不冷,刚刚好。   这些将士里有几个是来自垣吴省的,他们发现有的食盒上贴了纸,写着是他们的家乡菜,顿时又红了眼眶。   “本想挣份军功就回老家娶媳妇,现在不想了,我要为陛下一辈子征战沙场!”   不少人心里都是这个想法,正当大家默默用饭时,有个年轻的校尉对兰梦征道:“将军,我要是军功足了,能不能请您帮我在陛下跟前讨份恩赏?”   兰梦征正埋头用饭,闻言头也不抬道:“说。”   那校尉红着脸道:“我想求娶方才那名大宫女。”   噗!不少人把嘴里的饭喷了出来,众人纷纷调侃起那年轻校尉来,但说着说着,也有不少人动了心思。   方才那些宫女,瞧着的确不错啊!像他们这种军伍出身,想讨婆娘说起来不难,但也不容易。   民间有的是姑娘愿意嫁给他们,毕竟如今从军的待遇极好,便是战死沙场,朝廷还能帮着抚养妻儿,但他们已经挣了军功、得了军衔,便觉得平民女子不合适了,这些能被兰梦征带着进京的,都是心腹,而能被兰梦征看中成为心腹的,每一个都是军中出挑的,论战功论军衔,样样说出去都足够令人艳羡。   自身实力强了,眼光自然也高了,他们都盼着能娶个贤淑温柔、知书达理的娘子,只是这样的女子,大多是出身官宦之家的闺秀,且不说她们愿不愿意放弃那些才华横溢的进士来嫁给他们,便是愿意,稍微懂点官场之道的人心里也得多转两圈。   陛下待他们恩重如山,他们就更应显出诚意来,若是取了那文官之家的女子,未免有结党营私的嫌疑,可武将之家,有哪儿来那么多女儿嫁给他们?   眼下这些宫女不就是最好的选择?她们虽说出身民间,但在宫里教养了这么多年,大多识字知礼,贤淑文雅,比起平民女子,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况且,她们身在宫里,归皇后娘娘管束,娶了她们,不就是在向陛下表忠?   想明白了这层的人立刻也跟着向兰将军提请求,兰梦征看他们一个个两眼放光的模样,就知道这群人是迫切想要趁着入宫的这个机会将终身大事给解决了。   兰梦征心想,有了家世以后,这些军官就能彻底稳下心来,战场上也能更谨慎些,于是点头道:“好,我会向陛下提的。”   “多谢将军!”一轮番地道谢后,忽然有人道:“将军,您和郁大夫何时成亲?大家伙儿可等着吃您喜酒呢!”   兰梦征:……   他的脸一下就红了,什么郁大夫?什么成亲?不要瞎说!   ******   在将士们围着兰梦征一顿调侃时,姚燕燕和陛下正召了郁宜欢说话。   兰梦征将那份军功帖以及郁宜欢发现的那种毒草一起呈到了陛下面前后,姚燕燕和陛下就召见了郁宜欢。   换做平时,郁宜欢一个毫无品级的女大夫,想要面见皇后,须得先去禀了李夫人,再一层层通报上去,等皇后得了闲才能有机会,但现在被兰梦征这位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提了一句,郁宜欢刚刚沐浴换衣完,就受召来到了永安宫。   姚燕燕捏着那棵长相瞧着像是普通野菜的毒草,刚想要凑到鼻尖嗅一嗅,就被皇帝陛下伸手挡住了。   “都说有毒了,你闻一下中毒怎么办?”说着他就将那毒草从姚燕燕手里拔出来,扔在桌上,还找出帕子给姚燕燕擦手。   姚燕燕看陛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给她仔细擦,连指甲盖里的缝隙都不放过,憋笑憋得脸疼。郁宜欢则低头站着,假装没有看见这一幕。   姚燕燕问道:“你说这毒草滋味甘甜?”   郁宜欢点头,说道:“这段时日,我查阅了许多医书,从未有过这种毒草的记载,当地还有村民将之当做普通野菜挖回去煮食,只是这毒草生得少,村民也只是十天半个月能吃上一回,偶尔虚弱也没有怀疑到这毒草上。”许多医者便只当这是普通野菜,郁宜欢之所以能察觉,是因她从小就五感过人,且在医术上有极高的天分。   “民女便想着,这毒草兴许于娘娘有用,便自作主张带了回来,便是于娘娘无用,也可命人编纂进医书当中,以免百姓误食。”   姚燕燕听了这话,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她问郁宜欢道:“你说这毒草生得少?”   郁宜欢点头,道:“不错,野生的便很少,民女也是摸索了一阵子,才知晓如何种植的。”   姚燕燕点头,便让郁宜欢退下了。   她心里想着事,一低头,却见陛下还在拿帕子对着她的指甲扣来扣去,仿佛那毒全都躲在她指甲盖里。   “好啦陛下,你擦得很干净了。”   虽然姚燕燕这么说,但陛下还是换了张帕子,又给她擦了一遍才肯放手。   姚燕燕道:“陛下,我想把这毒草交给顾楚,你觉得怎么样?”   皇帝陛下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顾楚是顾昭容,他随即拧起了眉头,很不赞同,但还是克制着语气,对着姚燕燕道:“娘子,你别听郁宜欢的,这毒草肯定不好吃。”   姚燕燕看陛下一副认真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毫无形象地瘫倒在椅子上。   皇帝陛下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姚燕燕挥手遣散了屋子里其他人,才搂着陛下小声道:“顾楚不是在陈国一位将军府上当厨娘吗?臣妾是说,把这毒草交给顾楚,让她做一桌子毒菜毒翻那些陈国将领!”   姚燕燕从拿到这毒草起就冒出了这个主意,如今两国间暂时停战,但日后开战是在所难免的,抢走顾楚的那位将军官至三品,已经是很高的军衔了,他还爱炫耀,经常领着手下将领到他府上吃饭。若是那些将领吃了这混了毒草的饭菜,日益虚弱下去,局势岂不是对他们大大有利?   “这毒草既然滋味甘甜,以顾楚的手艺,做成菜肯定也好吃,况且,这毒性轻微不易被人发觉,只有长期服用才能致人虚弱。这样一来,顾楚就不会轻易被人怀疑了。陛下你觉得怎么样?”   却见皇帝陛下拧了拧眉头,模样瞧着有些纠结,姚燕燕问他犹豫什么。   皇帝陛下道:“这会不会太阴险卑鄙了?那些陈国将士若是死在战场上也就罢了,但死于这小小的毒草……”   皇帝陛下没有再说下去,但姚燕燕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没想到陛下竟然在犹豫这个。很想掐一掐他腰间的软肉把他给掐醒,但转念一想,如果不是因为这份心软与良善,她如今怎么会跟陛下在一起?   目光瞬间柔和了下来,姚燕燕忍不住抱着陛下亲了一口。   忽然被亲的陛下懵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的“光明磊落”感动了娘子,正想着要不要对着毒草痛斥一番这种阴险的手段,就听娘子道:“陛下,您真棒,但臣妾觉得,您方才的想法不对呢!”   皇帝陛下又懵了。   姚燕燕靠在他怀里,目光流转,媚眼如丝,娇声道:“陛下您想想,陈国进犯,害死了咱们那么多英勇将士?若是能在开战时先弄死他们的将领,敌军不就全乱套了?敌军一乱,咱们的机会就来了。这得减少多少伤亡啊?您想想那些将士的妻儿老小,能少牺牲一个,不就能多一个圆满的小家?再者,陈国是一个比咱们强大了很多的敌人,您要一统天下,就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酷啊!”   听完,皇帝陛下露出恍然之色,抱怀里的姚燕燕抱起来亲了一口,“还是娘子厉害!朕都听你的!”   皇帝陛下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这要是封元把这毒草放在他面前,然后说出这个提议,他肯定二话不说就同意了,毕竟这笔买卖太划算了,能多搞死敌方一个将领,他们至少能多救回上千兵士的性命。可他方才也不知怎么的,面对娘子时,就说出了一句听起来非常蠢的话。   哎,每次都是这样,一旦跟娘子在一起,脑子就会突然不灵光,而娘子既没有打朕也没有骂朕,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又可爱,娘子对朕太好了!   心思在某些时候就会显得十分细腻的皇帝陛下总会因为这样的小事感动许久,等他感动完,翻开兰梦征的请功表看起来时,忽然注意到一个分外眼熟的人名——冯易!   皇帝陛下:!!!   陈国奸细混进来了! 第148章   皇帝陛下看见那个名字的第一反应是——陈国奸细混进来了!!!   他被吓了一大跳, 连忙扭身去拉姚燕燕。   “娘子你快看!”说着就拎起请功表, 指着其中一个人名给姚燕燕看。   请功表原本可以在战役结束后, 由军营中专门的官吏记录清查,然后通过信使送到京城, 但因兰梦征清理完战场后立即回京,所以没有麻烦信使,而是自己亲自带着回来了。   几千兵马的行进速度肯定比不上每隔一个驿站就换人换马的信使, 也因此,直到现在皇帝陛下才知道,原来这次回来的兵士里竟然藏着一个这么危险的人物!   姚燕燕看见那个名字也是惊了一下, 她的记忆力没有陛下那么好,之所以还记得这个名字, 是因为陛下做噩梦梦到几次这个人。见陛下神情紧张, 她连忙安抚道:“陛下别着急, 说不准是重名了!”   同样叫冯易,同样军事才能出色, 年纪还差不多, 皇帝陛下绝不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他看着请功表上那个冯易的军功,越看越是心惊, 道:“没想到在朕命令暗部的人潜入陈国之时, 陈国的细作竟也早已侵入了我齐国军部, 若不是朕占了重生的先机,只怕就要被陈国阴谋得逞了!”   皇帝陛下的记忆力那么好,前世那些奏折里只是寥寥几笔就被他记了下来, 这个叫冯易的,虽然比不上兰梦征,但也是陈国一员猛将,他越想越觉得心惊,可是陈国那么多人,他怎么可能一一记得住?他的齐国里,究竟还有多少这样的细作?   皇帝陛下再看那份请功表,只觉得除了兰梦征以外的每个人都可疑了起来。在这一瞬间,他脑子里划过许多阴谋,一会儿怀疑陈国已经的人已经把持住了他的军队,一会儿怀疑那些人已经入侵到京城里了,一会儿又觉得今年科考的举子里就已经混入了陈国的细作。一会儿又想到,他已经努力了这么久,结果齐国还是被陈国入侵了,而他现在才发现,齐国是不是没救了,百姓是不是又要被屠戮了?他的燕燕和孩子们,是不是又要被杀死了?   越想越可怕,越想脸色越白。他连忙把心中的担忧告诉了娘子。   姚燕燕看陛下嘴唇都给吓白了,模样瞧着可怜极了,半点没有近来运筹帷幄的自信,她心中明白,前世陈国给陛下留下的阴影还是太大了,以致于仅仅是一点猜测,就让陛下紧张成了这个样子。   姚燕燕连忙抱住陛下,哄道:“陛下先别急,也许这个冯易跟兰梦征一样,原本就不是陈国人,而是咱们齐国人呢!你忘了吗?这一世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了,齐国越来越好,人才都愿意投奔咱们了,不会再有人舍弃国籍跑去陈国了。”   她踮起脚尖,在陛下有些苍白的唇瓣上轻轻印了一吻,“陛下你别怕,臣妾一直陪着你呢,咱们去找封先生,他一定有办法的!元宵、算盘和周周还等着你庇护他们长大呢!”   听了这一番话,皇帝陛下慢慢冷静下来,“对,朕现在有那么多忠臣良将,就算陈国派了很多细作过来,朕也无需惧怕!”镇定下来后,皇帝陛下面色慢慢恢复过来,他目光里一片冷酷,对着姚燕燕比了个割喉的动作,“娘子,一不做二不休,晚宴上在他酒里下药,将他弄晕以后带到小黑屋里严刑拷打,看他还敢不敢不招!”   姚燕燕也觉得此计可行,两人手挽着手就要出去交代人下药,刚要跨出大门,姚燕燕就停了一下。   皇帝陛下侧头问她怎么了。   姚燕燕道:“找谁拷问?”她和陛下都不是那方面的人才啊!   皇帝陛下不假思索道:“当然是找一心先生,他什么都懂。”不管他懂不懂,反正皇帝陛下把任务交给他时,对方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那么问题来了,怎样让一心先生相信冯易是奸细呢?难不成告诉一心先生他们夫妻俩是一起重生回来的?   姚燕燕和皇帝陛下不约而同地想:到时候一心先生肯定会笑着抚胡须,然后告诉他们不要凭空捏造敌人。   这下可怎么办?两人险些着急上火。商量了半天,最终决定还是去找封元,但是暂且不打草惊蛇,而是让封元派暗部的人去查一查冯易的底细,若是查出来问题,不用他俩说,封元肯定第一个饶不了冯易。   就这么决定了!   于是正在处理事务的封元突然被皇帝陛下召了过去,然后就被派发了一个调查冯易的任务。他有些疑惑,但并没有多问,只以为陛下是从请功表上看见了冯易的才能,想要多多了解这个人。   军营里每个人的来历都清楚地登记在册,像冯易这种在战场上表现出色的,也早有人将他履历翻出来摆在前面,于是封元说了一声,很快就有人将记录着冯易所有履历的东西呈了上来。   皇帝陛下一目十行地扫过,才发现这个冯易是两年前从吴国逃难到齐国来的,当时他身边还带着重病的妻子以及年幼的儿子,来到齐国后很快就改了国籍,还跟朝廷借了银子安家落户,几个月后才参军入伍。而在入伍的头几个月,他一直老老实实跟着军队训练,一直到齐国派兵前往吴国,他所在的那一支军队才被征用过去。   而在战场上,他的表现一直很出色,在齐国夺回那几座城池时,他还手刃好几个守城的陈国校尉,甚至在战场上救了兰梦征几次。因此兰梦征才在请功表上着重提了他的名字。   皇帝陛下和姚燕燕一起看完这份履历,实在没法继续说服自己冯易是个奸细。难道,他们运气真的那么好?又捡了一个陈国的大将军?   姚燕燕:“这履历上写得可真详细啊!连冯易每个月回家探亲几天都写了,还写到那些和冯易一起逃难来的吴国乡亲邻里,这应该做不了假吧!”他们暗部派出去的人也伪造了身份证明,却怎么也没办法做得这么详细,更别提这个冯易还立了好几次战功,要他真的是奸细,那十座城池哪里能夺得回来?只怕兰梦征刚刚想要去夜袭,这人就把消息透给陈国了。   更何况,人家出来当细作,总不至于还用真实姓名。   想清楚这点,皇帝陛下的表情渐渐兴奋起来,“所以说,这冯易不是奸细,咱们又占了陈国一次便宜?”   姚燕燕嗔道:“陛下你说什么,什么叫占便宜,这是咱们本就该得的!”   皇帝陛下连连点头,“对对,娘子说得不错。”   封元:……   他瞧见帝后二人脑袋凑在一起盯着那份履历嘀嘀咕咕,仿佛已经将他这个人给忘了。他等了半晌也没等来吩咐,只得轻轻咳了一声。   姚燕燕和陛下沉浸在撬陈国墙角的兴奋中,没有听见。   封元只得用力咳了一声。   皇帝陛下终于抬起头,关切地问了一句,“先生可是身体不适?可要召太医瞧瞧?”   封元:……   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正要拱手告退,却见陛下开口道:“对了,朕忽然想起来几个人,劳烦先生帮我查查。”   见陛下面上神情严肃,封元也慎重了起来,回到:“陛下请说。”   皇帝陛下嘴巴一张,连续说了好几个人名。   封元虽然不知道陛下要做什么,但他还是依照吩咐下去办事了。   封元走后,皇帝陛下拉着姚燕燕坐到御书房内间的软塌上,兴奋地告诉她,“方才朕请封先生调查的那些人,都是朕记得的陈国的能臣良将,若是能让他们像兰梦征和冯易一样,归入我们齐国就好了!”   姚燕燕眼睛一亮,点头道:“陛下,你怎么没早些想到这一点呢?哎,也不知咱们错失了多少贤才呢!”一想到这个,姚燕燕就有些心痛。   皇帝陛下将人揽在怀里,安慰道:“莫怕,现在也不急。”兰梦征和冯易这两人使陛下的信心空前膨胀,他甚至已经开始幻想靠着撬墙角整垮陈国了。   不过这一回冯易的事虽说只是个乌龙,但也给两人提了个醒,那就是以后不能随便吸纳流民了,谁知道那些人里有没有陈国安插进去的?   两人坐在软塌上商量了一会儿今后的安排后,不知不觉就到了晚宴时分。   这场庆功宴就摆在麟德殿前面的空地上,正好夜间风凉,宫人们抬上来一坛又一坛美酒以及香喷喷的烤肉,吃着美酒大口啃肉也并不觉得炎热。   在众人酒饱饭足后,宫人将请功表上众人的军功一一念出,同时将在场住将士的军衔根据军功一一提了品级。   将士们激动得跪地谢恩,其中以冯易最为热切,原本按照兰将军的说法,以他现在的军功,给他封一个正六品的校尉他就已经满足了,这是陛下亲封的军衔,不是军营中口中上称呼的,意义不言而喻,他也有信心凭着自己的能力挣来更多军功,但他没想到,陛下竟然封他当了将军!虽说是最低品级的游击将军,但也足以叫他欣喜若狂,领旨谢恩时,他一个八尺高的男儿,禁不住落了泪。   他们冯家虽说只是农户,但是他父亲临死时都攥着他的手,让他一定要光复先祖的荣光,只因他们祖上曾经出过官至三品的将军。   这一个将军的军衔,是他们冯家盼了好几代的!   额头磕在地面,冯易对着那高座上的天子与皇后,重重一拜。   ……   姚燕燕看了一眼冯易,悄悄对陛下道:“陛下,这个冯易是不是眼睛有问题?要不然怎么又哭?”   皇帝陛下抬头看了看,今个儿天气好,没有大风也没有刮沙,他没法再用眼睛进了沙子来解释了,想来想去,皇帝陛下迟疑道:“难道是太感动了?”   姚燕燕:???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这游击将军的军衔,是他用战场上拼死搏杀所挣的军功换来的,是他应得的啊!他有甚感动的?”   是哦!皇帝陛下也一头雾水,要是燕燕对着他哭,他会觉得心痛怜惜恨不得将人揽在怀里,但冯易一个大老爷们对着他哭,皇帝陛下浑身就冒起鸡皮疙瘩了。想来想去,他只能解释道:“兴许他就是比较爱哭吧!”   姚燕燕:……   庆功宴结束后,京里又多了好多桩喜事,那就是宫里的那些二十岁上下的大龄宫女,大多被此次凯旋的将士们求娶了回去。   姚燕燕早就想将那些年纪上了十八的宫女放出去了,只是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时机,这回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她自然高兴。于是宫里又办了次集体喜事,好好热闹了一把。这回可比前头进士们迎娶妃嫔的阵仗大多了,毕竟是数百名将士一起成婚,鞭炮声和喜乐齐奏的动静响彻整个京城。   而在这喜事的余韵尚未消散时,边关又传来了消息,陈国在蛰伏了三个月以后,又一次发动了进攻。 第149章   也许是因为意识到了齐国的城墙都经过翻修加固, 不好攻陷, 陈国的军队绕开葛修武镇守的芜城, 不计辛苦地翻山越岭,从其他地方绕到芜城后边去, 即便各处都安排了军队防守,但不是每个地方都能有芜城那样坚固的城墙,陈国的军队又素来强悍, 等皇帝陛下收到消息时,已经有两座不起眼的小城沦陷了。   陛下连夜召集封元及护国将军等人商议对策,等他们商议完时, 已经是深夜了。   皇帝陛下托着满身疲惫回到永安宫,就见外间的厅堂里, 姚燕燕趴着睡在桌边, 身上盖了一层披风, 明显是等了他一夜,等到忍不住睡着了。   皇帝陛下目光不由一软。   守在屋里的青壶和碧壶两人立刻跪地行礼, 小声说道:“陛下, 娘娘说要等您回来,一直不肯回去睡。”   皇帝陛下看了眼那二人强忍困倦的模样, 摆手道:“辛苦你们了, 先回去休息吧!”   两人对视一眼, 恭敬地退下了。   皇帝陛下走到姚燕燕跟前,一手环住她的肩背,一手去抄她的膝盖弯, 怀着满心感动要将人抱起来。下一刻,他脸上都挨了一拳头。   这一拳头把皇帝陛下都给打懵了。眼见姚燕燕眯着眼睛又要来一拳头,他立刻伸手捉住她的腕子,解释道:“娘子你看清楚,是朕啊!你夫君!不是坏人!”   姚燕燕上下眼皮一直打架,睁都无力睁开,她趴在桌子上睡得很不舒服,一直做梦,梦里都是前世那些匪军在追着她跑,她被追上了,没地方跑了,只能奋起自卫,一拳头打得一个匪军捂着脸呼痛,她见状心里还挺高兴,又要上去一拳头,却听那个匪军说是她夫君。   嗯?姚燕燕模模糊糊想起来,她的夫君是个跟他一起吃喝玩乐的小白脸,哪里是眼前这面目模糊的匪军?于是抬起另一只手,又是一拳头,挥了个空。   皇帝陛下脚下抹油似的躲开了。   他见姚燕燕闭着眼睛坐在那里胡乱挥拳,吓得一连往后蹦了好几步。满身的疲惫和困倦瞬间就被姚燕燕给吓没了。   他站在旁边观察了几个呼吸,发现姚燕燕那样子看着是还在做梦,胆战心惊地站住不动了。   姚燕燕挥拳挥累了,身子晃晃悠悠地倒了下去。   皇帝陛下吓了一跳,眼见人要摔地上了,他眼疾手快地抓起一旁贵妃榻上的引枕,准确无误地扔到了姚燕燕身边。   于是从圆凳上滑下来的姚燕燕就噗的一声摔倒那个大大的引枕上。   她闭着眼睛,睡梦中摸到脑袋下软软的东西,以为是在床上,歪着脑袋不动了。   皇帝陛下又捂着被打的地方等了一会儿,发现姚燕燕没动静,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两步,再挪两步……直到距离姚燕燕一步远的地方才停下来。   他是不敢再抱姚燕燕了,生怕对方在他抱起她的时候忽然又给他来一拳头,他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在遭受重击时稳稳地抱着她不动,到时候把姚燕燕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皇帝陛下思量了半晌,忽然眼睛一亮,快步转入内间,从里头拖出一条被子。   他轻手轻脚地把被子平整地铺在姚燕燕身边,然后依旧站回距离姚燕燕一步远的地方,仿佛生怕她又一次挥拳击打。   他蹲在那儿,低头看着姚燕燕,道:“娘子?娘子?燕燕?”   姚燕燕呼呼大睡,没有半点反应。   皇帝陛下挠挠头,继续道:“燕燕,你滚、滚一下。”   姚燕燕:zZZ……   皇帝陛下无法,他试探性地伸出手搭在姚燕燕的肩膀上,见她没反应也没有继续挥拳后,终于稍稍放心了些,把人轻轻往被子那边推了两把,就这么把姚燕燕推到了那床被子上。   然后他把被子合起来,将姚燕燕包住,像拖个蚕蛹似的把人往内间拖过去。   跟大臣们商量了半夜,又折腾了这么久,脸上的痛感褪去后,疲倦和困意又涌了上来,皇帝陛下张嘴打了好几个哈欠,然后屁股撞了好几次桌椅和柱子。   只因为他是正对着姚燕燕,弯腰倒退着往内间拖的。   不过这点小痛他并没有当回事。实在是太困了,拖到内间后,他终于松了口气……   于是当天亮以后,姚燕燕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被被子裹着躺在地板上,而皇帝陛下衣裳靴子都未脱,就这么躺在地上抱着被裹在被子里的她呼呼大睡。   姚燕燕试着动了一下,自己本来就被被子裹着,陛下还双手双脚缠在被子外面,她就更动不了了。   她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脑袋,就看见陛下面朝着她,闭着眼睛,小呼噜打得十分起劲。   姚燕燕:……   昨晚发生了什么?   不过她没时间细想这个问题了,因为已经天亮了,外头晨鼓都敲响了,估摸着等晨鼓再敲两下,侍女们就要进来了。   陛下如今都当爹了,要是被人看见这副样子,将来还怎么在元宵他们面前树立威严?   姚燕燕用力挣扎起来,终于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而折腾了这么久,陛下竟然还没醒,看来是真的很累很困啊!   姚燕燕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疲倦的眉眼,然后扛着他搬上了床。   好在她力气比一般女子大,要不然哪里搬得动如今比她高了一个头的陛下?   等她收拾完,又过了一个时辰后,陛下才醒过来。   今个儿不用上早朝,姚燕燕帮陛下洗漱完,问他昨天跟大臣们商量出什么结果没有。   皇帝陛下睡饱后又饱餐了一顿,把昨晚回来后的事都给忘了,听姚燕燕问他正事,他表情严肃起来,对她道:“昨日朕和他们商量过了,夺回那十座城池,又抓了陈国那么多俘虏,咱们齐国跟陈国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不能像以前那样一直守着不动了,朕要派兵前往陈国。人选也已经定下来了,袁昊、兰梦征和葛修武,护国将军则留在国内,负责调度其他将领守城。”   陛下的意思是要主动攻打陈国了!姚燕燕忽然激动起来,上辈子他们一直被陈国压着打,这辈子赢了陈国不少仗,训练了那么久的军队也都见了血了,这回……终于要开始真正的反击了!   握紧了陛下的手,姚燕燕问他,“陛下,咱们能赢吗?能吞下陈国吗?”   皇帝陛下也看着她,神色间满是坚定,“燕燕,咱们必须要赢。”   不是能不能赢,是必须赢。   因为他们早就不止是彼此两个人了,还有元宵、算盘、周周和跟随他们的所有臣子,以及举国百姓……   *******   正宇八年八月,齐国一改往日一味防守的态度,终于派兵攻打陈国。战火沿着陈国边境一路燃烧,一直延伸到陈国南地的几大州府。   齐国军队势如破竹,以兰梦征、袁昊和葛修武为首的几支军队,在和陈国军队交锋之中,一路攻下陈国五座城池,一时间军心振奋,齐国军队的士气空前高涨。   而素来强势的陈国军队,却在和齐国的对战中屡屡受挫。齐国总有层出不穷的奇怪武器,而那些齐国士兵,明明身上的铠甲十分单薄,箭矢却难以射入,刀剑砍过去也只是让齐国人退后了几步,却未见血,只能次次都费劲地朝着齐国兵露出的脖颈招呼。   至于齐国的将领,就更难对付了,齐国的士兵还只是身上穿着铠甲,那些齐国将领则是连脑袋和脖子也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和嘴巴,他们想要取走一名齐国将领的首级,简直难如登天。   更叫他们惊讶的是,时常会有“雷火”于深夜时落到他们的营帐之中,惊跑了马匹是轻,偶尔那些雷火还会落到粮草上,一烧就是整整一万兵马的粮草。次数多了,那些陈国兵心里就不免恐慌起来,许多兵士失了士气,甚至有人不战而逃。   尽管陈皇一再镇压,但齐国皇帝宫中遇龙的传闻、以及齐国皇帝乃天命所归的谣言依旧甚嚣尘上,扑灭了一波又来一波,简直就像是有人潜入了军营中,到处散播这些对陈国不利的谣言。   陈皇怀疑国内已经混入了齐国的细作,不惜在战时抽出几千人前去清查,果真抓出了十几名齐国奸细,未料还没来得及拷问,这些齐国的探子就服毒自尽。   陈皇勃然大怒,从御座上站起身便要御驾出征,最终被臣子们劝了回去。   之后没几日,便有一名将领献上来一名厨娘,说已在他府上呆了快两年,生性胆小畏缩,但厨艺绝佳。   陈皇什么美味没有尝过?对此嗤之以鼻。但献上那厨娘的是他的心腹爱将,又刚刚平定了国内几起匪乱,这战乱时唯一的好消息令陈皇心情好了些许,也不介意品尝一二。   贴身内侍试过以后,确定没毒,才将那几道菜呈了上来。   陈皇注意到那试毒的宦官一脸惊叹,便夹起筷子尝了一口,这一口下去,他的筷子便停顿了片刻。   次日,顾楚以厨娘的身份,留在了陈国宫廷中…… 第150章   正宇八年十月, 一场鏖战刚刚结束, 袁昊带着手底下的兵正在清理战场。   他们已经打到了陈国的牧平洲。   相比起齐国和原本的吴国, 陈国的地理位置算不上好,有一大半国土无法种植粮食, 只能种种牧草养养马匹牛羊,所以陈国有一大半百姓擅长马上骑射,这是陈国骑兵强悍的原因之一, 也是陈国劳役造反后杀伤力巨大的原因之一。毕竟那些役夫大多擅长马上骑射、常年劳作力气也很大,反了以后抢走官兵的马匹四处流窜劫掠,普通陈国士兵根本没法迅速将他们捉拿, 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陈国贵族更无法抵挡。   在攻打牧平洲的几座城池时,他们遇到的绝大部分是骑兵, 打得十分辛苦, 所幸, 神军甲和火药的效力足够强大,一连几天几夜的辛苦鏖战下来, 他们总算是攻下了牧平洲的最后一座城池。   不过这牧平洲, 也仅仅是陈国偌大国土中不起眼的一小部分,齐国想要彻底吞下陈国, 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十月的天儿已经有些凉了, 战场上仅有的几棵树上已经微微冒出枯黄色, 入秋了。   袁昊在一名战死士兵面前蹲下,他抬手抚了下那名士兵还睁着的双眼,在他闭上眼睛后, 就抽出身上一把匕首,从死者身上割下几缕头发,连同死者身上的身份铭牌,一起放入一个小竹筒中。这是要带回去,留给死者家属的。   他看着这名死去士兵年轻的面庞,心中想到: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也不知他家中有无妻儿?父母是否健在?   在袁昊身边,还有无数名跟着他一起清理战场的士兵,他们做着跟他一样的事情,从牺牲的同袍身上割下头发和身份铭牌,放入一个个小竹筒当中,再将他们身上破损的铠甲取下来,最后才将尸体埋葬。   齐国如今很缺钱,这些铠甲虽然破损了,但取下来运回国中回炉重造,就能造出新的铠甲,他们相信,这些铠甲身上遗留着死去同袍的祝福,可以庇护他们在战场上少受些伤。   传信官停在了袁昊身边,恭敬地将一支密封的细长木筒呈到他面前,袁昊仔细检查了一遍,见这木筒确实是约定好的制式,也并没有被拆封过的痕迹,他还用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木筒底部,确定有个隐秘的符号在,才将木筒打开来,取出里面的锦帛。   这是元帅下达的命令,让他整顿兵马,两日后攻打距离牧平洲最近的一座城池——黎城,且必须在三日内攻下。   元帅就是封元,在陛下下令封他为兵马大元帅、统率全军之前,袁昊从来不知道,那位总是抚着胡须笑眯眯的右宰相,还有领兵的才能。   袁昊见上面注明了时限,就明白这次行动跟元帅接下来的计策有关。于是收下木筒后,他立即回了营帐,和部下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三日后,袁昊点齐兵马,兵临黎城之下。   陈国律法之严,连城墙都能看出些端倪,他们一路打过来,越往里,城墙越高,而距离陈国中心越远的地方,城墙越低,尤其是那些小县城,明明城墙低得多叠几个人就能翻过去,偏偏谨遵律法不敢加建,若是他们的城墙也修得像芜城那样高,只怕光是攻城,就要耗去齐国大半兵力。   不过这次攻占黎城的速度比他预想得要快上许多,只因战役刚刚开始没多久,黎城内部就自己乱了起来。   袁昊正惊异,忽然有探子来报,说是有一支身份不明的军队从黎城后头包抄,已经攻破了黎城北面的城门。   袁昊微微皱眉,但很快就舒展开来,命令部下加紧速度攻城。   前有狼后有虎,黎城没过多久就坚持不住了,城门被攻破,齐国军队长驱直入,黎城守将眼见不敌,干脆利落收拢部下,打算先一把火烧了粮仓,让那些齐国兵捞不着好处,再带着剩余部下从西侧城门逃走。   然而没等他逃出西城门,就被那支攻破了北城门的匪军拦下,与此同时,他派去烧毁粮仓的手下也被他们抓了回来,一把扔到了他马前。   黎城守将看着那个骑在马上,一脸匪气、身上铠甲不伦不类的首领,额上掉下一滴汗来……   ……   袁昊带着人马一路斩杀,冲进黎城之中,最惊异的就是城中粮仓竟然没有起火。   陈国军队之前攻占吴国的时候,用的就是以战养战的策略,因此每当一座城池被齐国军队攻下,守城将领无论逃不逃得了,都会迅速将城中粮仓烧毁,不会给齐国军队占一点便宜,因此每一次攻破城门时,袁昊等人看见城中某处起火也见怪不怪了,没想到这次竟然没烧粮仓。   袁昊挑了挑眉,这不像是陈国人的作风啊!   但很快,他就知道原因了。   一支由陈国造反役夫组成的军队出现在了他面前,上上下下,从首领到拉车的士兵都没个像样的装束,手中的兵器也没有统一的制式,像是临时捡到什么就拼凑起来的。但袁昊注意到,这些人里头,绝大多数都是肌肉虬结的壮硕汉子,领头骑在马上的那个,一身凶悍气息扑面而来,绝不是个善类。   “在下石壮!”袁昊看到那首领抬起黎城守将的头颅,听他说道:“奉上黎城将领的首级及满城粮草。”   袁昊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提要求,就见这汉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和我手下这群弟兄,一共五千三百二十一人,你们齐国收不收?”   *******   齐国,皇宫。   在陈国刚刚入秋时,齐国已经入了冬。   侍女们在永安宫大门前挂上厚帘子,以防外头的冷风侵入殿内。   姚燕燕坐在矮桌前,正在看周晚香送来的账册,时不时感叹一句花钱如流水。   元宵坐在书房的高椅子上,正伏在案前认认真真地描字,时不时抬头,透过敞开的书房大门,看一眼正坐在地上玩耍的算盘和周周。   皇帝陛下就是在这样的情景下进来的,他眉眼间透着几分愁绪,见到在暖黄烛光下的妻儿,眉头才稍稍舒展开一些。   姚燕燕抬头对他道:“屋里烧了炭盆,有些热,你把披风脱了吧!”   皇帝陛下依言脱下披风,交给殷勤凑上来的高竹子,就走到姚燕燕身旁坐下。   姚燕燕收起账册,正要叫人摆菜,忽然发觉陛下面上有几分愁苦。   姚燕燕问他怎么了。   皇帝陛下叹了口气,说道:“方才收到信报,说这几个月,牺牲了两万五千多名将士。”   姚燕燕一愣,沉默了下来。   皇帝陛下脸上很是难过,继续道:“第一批战死将士的遗物送回来了,其中有许多出身通州和京城,朕去看了,有年迈的父母、带着幼子的年轻妇人、已经定下亲事的年轻姑娘……他们捧着那只小小的竹筒和一套亡者的衣裳,哭得肝肠寸断。”   他不想被元宵听到,特意放轻了声音,“我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是不是做错了?若是朕当初不下令攻打陈国,若是朕不要一统天下,只安安分分守着如今的齐国,是不是就不用牺牲那么多人了。”   姚燕燕握住了陛下的手,安抚地摸了摸,道:“陛下,不要自责,不是你的错,就算你安安分分守着齐国,就算你当初不下令攻打陈国,陈国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或早或晚都要有人牺牲。你已经想方设法避免更多人的死去了,你已经做得很棒了!”   为了有钱能造出更多神军甲,为了保住更多将士的性命,夫妻俩带头节衣缩食。   姚燕燕舍不得置办新的衣裳首饰,一直用着前几年的旧款。身上的衣裳旧了就就让人把比较好的部分裁下来,做成小衣裳给算盘和周周穿。   不过比起姚燕燕只是不置办新物事的节俭,皇帝陛下简直可以用“抠门”这个词来形容了。他连足袜破了也舍不得丢掉,而是自己偷偷找了根针缝起来继续穿,身上的衣裳都短了一截也舍不得做新的,龙袍实在穿的很旧了,不适宜穿在身上面见群臣了,就让人裁成一块块,用来擦手擦脚,反正利用到实在没法用了才会扔掉。   皇帝陛下也是有俸禄的,每月国库给他发了银子,他就将大部分捐到兵器坊,留下一小部分,给姚燕燕和三个小的置办些穿的用的,而他自己,反正是一枚铜钱都没存下来。   偶尔,姚燕燕会发现,皇帝陛下将那件她绣了“摘星楼”三个字的衣服找出来摸摸,然后又叠好放回去……   例子太多,实在举不完了,反正姚燕燕瞧着陛下这样子,怎么看怎么可怜。   现在见陛下因为牺牲的将士自责,她瞧着也有些难过了,只能摸摸陛下的脸对他道,“陛下你想想,吴国归顺以后,原本吴国的那些百姓怨恨你吗?”   皇帝陛下想了想,摇头。   姚燕燕笑道:“这就对啦,他们都感激陛下呢,是陛下将他们从水深火热的地方救了出来,所有人都越来越好,所以啊陛下,你要相信自己,相信你手下的臣子们。咱们现在所走的路一定是正确的,只有这样做,才能避免未来更多的牺牲,陛下,只有你一统天下了,才会有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你的决定没有错,那些牺牲的将士在天之灵,一定也在庇佑大齐,庇佑陛下。他们每个人再上战场时,就已经有了觉悟,他们并不后悔。”   听着姚燕燕的话,皇帝陛下的眉头终于完全舒展开,他握住她抚摸自己脸庞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正在这时,一旁传来一声属于幼童的尖利叫声。   两人惊了一跳,连忙望过去,就见本来玩得好好的算盘和周周,不知为何又打了起来,还一边打一边愤怒地大叫,这小娃娃平时的声音软软的叫人心里暖得一塌糊涂,一旦嚎叫起来却也尖利得有些刺耳。   两人连忙起身走过去,这才发现算盘和周周玩着玩着就抢起了玩具,两娃娃抢的是一个布偶,旁边摆着的布偶多得是,偏偏两人不知为何对着这一个布偶情有独钟。   眼看抢到布偶的算盘高兴地笑起来,下一刻又被周周抢过去,算盘嚎了一声,又伸手要过去抢,却被周周一抬手按住了脑袋。   算盘还不晓得要拨开周周的手,只扑腾着两只小手要去捉布偶,却怎么也碰不到,他急得冒眼泪。   而他那无良的爹娘,却站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   正玩得开心,青壶忽然快步过来禀报道:“陛下,娘娘,凤阳长公主求见。” 第151章   上一次见到凤阳, 是在中秋节时。   那时宫里摆了个小宴, 只请了宗室成员, 毕竟摆大宴邀请群臣共度中秋确实热闹,但实在太费钱了。若不是中秋节是个大节日, 皇帝陛下恨不得连摆小宴的钱都省了。   当时姚燕燕和陛下一人抱着一个小的,元宵则和凤阳的儿子坐在一起吃月饼。那时候袁昊已经带兵出征了,但凤阳的脸色看起来很好, 宴席上有说有笑的,看得出日子过得很不错。   时隔两个月,再见到凤阳, 姚燕燕却吓了一跳。因为凤阳进来时神情恍惚,面色憔悴无比, 双眼红肿, 跨过门槛时险些摔了一跤。   见到姚燕燕和陛下, 凤阳才勉强镇定下来,俯身行了一礼。   姚燕燕见她这副样子, 就知道她一定做了不好的梦。她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连忙把人拉到内间,皇帝陛下见状, 则屏退了所有宫人, 还让人把三个小的抱出去。   等他走进内间一看, 凤阳已经跪在了姚燕燕面前,磕着头哭道:“娘娘,救救袁昊吧!”   姚燕燕懵了一下, 才想起来袁昊如今在前线,能让凤阳哭得这么惨,袁昊一定出了事,他出了事,不就代表袁昊带着的那支军队,兵败了?   皇帝陛下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忙让凤阳起来。   姚燕燕给凤阳倒了杯茶,让她别着急,慢慢说。   凤阳喝了茶,才渐渐冷静下来,开始叙述她梦到的东西。   “从前日开始,我就反反复复做一个噩梦。我看到在一片堆满了尸体的战场上……”凤阳说到这里,脸色更白了几分,她身体微微发着颤,却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我看见袁昊一个人走在一片堆满了尸体的战场上,身上铠甲裂开,头盔丢了,发丝凌乱面色苍白……我看见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一滩滩殷红的鲜血。”   凤阳说着说着,眼泪又止不住往外流,她继续道:“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军旗倒在地上,还有一种头上光秃秃的鸟,在他身边啃食同袍的尸体。”   姚燕燕想到那个画面,脸色也跟着白了白。   “然后!”凤阳的眼睛忽然瞪大,眼里满是惊惶,仿佛仅仅回忆起那个画面,就让她恐惧得几乎难以忍受。“我看见他的身体忽然四分五裂,全是血……全是血……”   姚燕燕想象着那个画面,下意识就伸手抱住了凤阳,“别想了。”她安抚地拍拍凤阳颤抖的身子,开口道:“不会有事的,你既然梦到了,就不会有事的,你放心,我和陛下会马上安排下去,不会让你梦中的场景发生。”   凤阳也顾不得皇帝在场了,抵在她肩头呜呜哭泣。   姚燕燕感觉自己肩头被轻轻拍了一下,她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就只看到陛下匆匆转身离开的背影。   凤阳太累了,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梦里还在流泪。姚燕燕让人将她扶到偏殿躺好,就问了青壶,“陛下人呢?”   青壶回道:“陛下出了永安宫便去了前朝。”   姚燕燕明白,陛下应当是紧急召集群臣商议去了。她问了下时辰,才知已到了戌时一刻。   青壶见娘娘面露担忧,便道:“娘娘,可要先摆饭?太子、小皇子和小公主都已饿了。”   姚燕燕往常会带着三个小的一起,等陛下来了再用晚膳,陛下近来也都很准时,若实在有事务要处理,也会等用过饭再去前朝。但今日情况特殊,陛下应该赶不回来了。   姚燕燕心道:陛下应当用过晚饭再走的,再急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啊!   她也不想去前朝打扰他,只好带着三个小的先用过晚膳,然后让小元宵带着弟弟妹妹去玩。   小元宵头一次没有听话,他让奶娘带着弟弟妹妹下去,仰头对姚燕燕道:“娘,是不是出大事了?”   姚燕燕在他面前蹲下,小元宵还没满四岁,却已经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了,她掐了掐儿子的脸颊,笑道:“是啊,出大事了,娘正想着要不要选个宫苑,把你们这几个小的都送走,省得一天到晚耽误我和你爹亲热。”   小元宵:……   姚燕燕又满脸嫌弃道:“自从有了你们,我和你爹都没机会好好玩耍了,一天到晚都得看着你们,哎!”   小元宵绷着脸,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姚燕燕见把这小人糊弄走了,松了口气。   皇帝陛下在前朝待到深夜才回来,等他回来时,姚燕燕已经是第十五次打盹了。   发现他回来了,姚燕燕连忙打起精神,问道:“用过饭了吗?饿不饿?”   皇帝陛下还以为燕燕要问前朝的事,一听见她关心的是这事儿,他微微愣了一下,目光更软了,摇头道:“朕忘了。”   姚燕燕心道果然如此,她站起身,让青壶将小厨房里早就备好的东西拿上来,便端到陛下面前道:“就知道你还饿着,快吃吧!一直温着呢!”   皇帝陛下在前朝时一直十分紧张,也就忘了顾及肚子,此刻听姚燕燕这么一说,再嗅到那碗里的香气,腹中顿时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动静。   他赶紧掀开盖子,见里面是一份黄豆排骨炖苦瓜汤,立刻举起调羹舀了一口。   姚燕燕就坐在旁边,撑着下巴看他吃。   相比起御厨做的那些花样众多的名品,姚燕燕和陛下更偏好这种家常的菜色,她看着陛下吃得着急,一口又一口往嘴里塞着黄豆,抿着嘴巴不停咀嚼,塞得两颊鼓鼓的模样,活像一只小动物,便忍不住露出微笑来。   不管过去多久,不管经历多少事,也不管陛下变了多少,只要他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姚燕燕总觉得,陛下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   等陛下把肚子填饱,姚燕燕才问起那事儿怎么样了。   皇帝陛下道:“已经派人给前线送信。朕没提凤阳做梦一事,只说有陈国探子提前获知了他们的行军计划,让他们小心些,实在不行,就放弃原本的谋划,暂且收兵回国,不论如何,都要保住袁昊的命。”说到这里,他的心情有些沉重,“如果不是凤阳做了那个梦,朕不敢想,这一次又会有多少将士牺牲。”   每一场仗,都是无数人命和钱粮堆出来的。如果不是这两年开通了几条海上航道,从对岸的其他国家换来不少新粮食,又自负有火药这样的利器,以齐国目前的状况,根本不敢去攻打陈国。   两国在兵力和国力上的悬殊,不是短短几年就能弥补的。   所以一开始发兵,他们也没指望能一举攻占陈国,而是打算徐徐图之。   先不提能不能打赢,光是战场消耗,就能拖垮整个齐国。但当时陈国已经派兵攻打齐国了,齐国要做的,不止是将已经攻入国内的陈国兵赶出去,还要追到陈国境内,最好是攻下陈国的几个州府,等到陈国彻底看清了齐国的实力,看清齐国不再是当初那个只能凭借“破车”吓唬人的弱国,自然就会有所顾忌,齐国要与陈国谈判,也就容易多了。   不用担心像吴国那样,被突然撕毁契约的陈国打个措手不及。他们齐国也就能有更多时间休养生息。   但一开始发兵时,姚燕燕和陛下并没有想过让袁昊出征,他们想的是让更老于兵法的袁忘去,袁昊则是留在国中。是凤阳主动来求,说是可以利用她做梦的能力,为陛下和娘娘预知吉凶。   凤阳的梦有时会有清晰的片段,有时只是一个不清不楚的意象。她这种匪夷所思的能力,却只能和与她有关的事儿起作用,只有让与她命运息息相关的袁昊上战场,她才能利用这个能力,为齐国做出更大的贡献。   当时陛下只犹豫了一会儿,就答应了。这才有了今日这出。   凤阳的这个梦实在不祥,这也说明,他们要为这几个月来接连的几场胜仗付出极大的代价,陈国不是好招惹的,也许他们在用这好几场的败仗麻痹齐国,而在前面等待齐国的,会是陈国更为凶猛暴戾的报复。   他们必须要用一场有万全准备的大胜仗,来震慑陈国,为两国之间的战争,暂时画一个休战符。陈国需要休养生息,齐国也需要。   “陛下。”姚燕燕握住他的手,肯定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有了凤阳的梦,咱们这就相当于未卜先知了,陈国已经没办法占便宜了。再说了……”她掰着手指头给陛下数,“你想想,咱们重生了,抢了陈国的人才,还有凤阳这样能做预知梦的,上天给咱们加了这么多金手指,咱们妥妥是主角啊!”   姚燕燕自信地对他眨眨眼,“没有主角会失败的!这又不是虐文对不对?”   皇帝陛下忍不住笑了,虽然他并不知道什么金手指,什么是虐文,不过他也没问,无数次的经验告诉他,就算问了,也得不到答案,到时候姚燕燕就会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然后反问,“对啊,我为什么会这么说?”   ********   数日后,封元收到京城传来的密函。当日,他营帐里的烛光亮了一整夜。   半个月后,因为连续好几场胜仗而士气大涨、放松了警惕的齐国兵被数万陈国兵围住,敌军主将骑着马,从重重掩护之后走出来,头盔下是一张锋芒毕露又极为自负的年轻面庞。   他扫了一眼被十几名陈国兵围困住的袁昊,最终将目光定在齐国主帅封元身上。   “久别重逢,师叔似乎并不高兴。”陈军主将狄倾,也即是曾经去麒麟山寻过封元的那个年轻人对封元这样说道。   他抬起手,身后数千弓箭手齐齐对准了以封元为首的齐国人,含笑道:“各为其主,忠义难两全。想来师叔黄泉之下,也能体谅侄儿的选择。”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奔雷般的动静。   狄倾面色一变,他扭过头去,却见乌泱泱一群人从东西两个方向奔来,随着滚滚烟尘一道涌来的,还有那明晃晃的,齐国的战旗。   狄倾的面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原本是他们将齐国军包围了,谁料兰梦征和葛修武手下的那两支军队,竟然能在这个时候赶来,现在,被包围的换成了他们。他们就像一块肉,被齐国军夹在了中间。   他已经没功夫去想探子怎么没有消息回报,因为手底下的人中已经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狄倾看得出,军心已经不稳了。   转眼之间,胜负颠倒,狄倾听见封元缓缓说了一句熟悉至极的话。   “贤侄,各为其主,忠义难两全,我想就算到了黄泉之下,你也应该能体谅我,是不是?”   狄倾憋了半晌,没忍住吐出一句脏话。 第152章   陈国这次有备而来, 齐国的准备却更足, 齐国似乎早就料到陈国会有这一招, 十万兵力全都压在了这个地方。   陈国军被前后夹击,四面包围, 走投无路。最终,狄倾手下的人死的死,伤的伤, 只有数千人突围逃了出去,而狄倾连同手下近万人,都被俘虏。   一直到被绑住押入牢车里, 狄倾都想不明白,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为何那么多齐国军队埋伏在附近, 却始终没有探子回报?   他思来想去, 只能认为是出了内奸。   偏偏他那位师叔还站在牢车前笑眯眯地和他说话, 尽管封元问的都是一些他在陈国的境况,但在狄倾眼里, 就是冷嘲热讽。   封元见狄倾面色不虞, 心道:这年轻人就是藏不住事儿,比起我师兄来, 果然是差得远呐!师兄若不是英年早逝, 如今齐陈两国, 也就不是现在的模样了!   他对狄倾道:“贤侄莫慌,你虽不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但看在师兄的份上, 我也不至于狠心害死你。”   狄倾听他提起师父,面色终于平静了一些,苦笑道:“师叔想如何?”他这话说完,忽然发觉封元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太对劲,像是……在菜市场上打量肉价。   狄倾狠狠打了个哆嗦,警惕道:“你想做甚?”   封元抚须含笑,看着他的目光似乎十分亲近,道:“贤侄莫慌,我只是突然想把你放到称上……”仿佛是说漏了嘴,封元在狄倾惊恐的目光中道:“贤侄莫惊,我只是想用你和陈国换些钱粮,保证不会伤你分毫。还请贤侄替我向陈皇写封信……”   不久后,封元返回营帐中,兰梦征等人正等着他。   封元面色严肃,道:“即刻派人将这份信送到昌平州。”他们如今占下的是陈国的牧平洲,把信送到昌平州后,自然有人会呈到陈皇面前。   等信送走,封元便将接下来的打算说出来。   兰梦征听见封元说想要休战,并将那些俘虏还给陈国,登时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随即不善道:“这可关乎陛下的大业,元帅怎可擅作决定?”   其他人也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封元见众人反对,面上不但没有不悦,反而露出了几分笑意,他道:“此事,也是陛下的意思。”原来,从一开始,他和陛下就商议过了,并未打算一举吞下陈国,一来,陈国不是吴国那种弱国,并不好打;二来,即便是打了胜仗,损耗也极大,而齐国根本拖不起,到最后,吃亏的还是齐国。和兰梦征等只负责打仗的武将不同,封元对国库的情况再清楚不过,再打下去,齐国真的撑不住了。   封元原本就打算见好就收,只是原本他还想攻下昌平州,但在收到陛下的消息后,便打算不再冒险了,横竖,一个牧平洲和那些俘虏,已经够了。   他继续道:“陈国军队并不弱,咱们这段时日能连夺数城,是占了火药的便宜,军中既然发现了奸细,那就说明,这火药迟早会被陈国研究出来。”虽说那名奸细已经处决掉了,但带来的隐患可不小。   “如今齐国最重要的是休养生息,积蓄力量,而不是勉强继续打下去。”   听了这话,众人皆沉默了下来。封元继续道:“不过大家也不必丧气,这一战已经震慑住了陈国,陈国不会再贸然兴兵,咱们只要稳稳占住牧平洲,便足够了。况且,狄倾不是普通武将,他出身宗室,和陈皇感情极好。为了暂时休战,也为了将狄倾完完整整地换回去,陈皇会答应陛下的条件。”   有一点封元没有说的是,陈皇如今最顾忌的,就是那名泄露消息的细作,陈皇一定觉得那人有一定权位且隐藏颇深,接下来的日子,光是猜忌打压,就能令陈国伤损不少元气。   可惜陈皇不知道,那名泄露消息的细作根本就不存在。   不过,陛下的消息是从何而来?陛下如何知道军中有奸细,如何知道陈军会密谋围剿?   封元想着这个问题,怎么也想不明白。莫非……陛下手里另有打探消息的渠道?   ******   正宇八年十一月末,齐国,永安宫。   “娘娘您是没瞧见,两军对垒,那紧张的,连弓弦都能给崩断咯。陈国那个狄将军,自以为带着几万兵马就能将咱们齐国的军队全给歼灭了,当时他那个得意的劲儿,活脱脱就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高竹子站在姚燕燕面前,嘴上说着,手上比划着,说起来头头是道,仿佛当时他就站在战场上亲眼看着。   青壶在一旁拍手鼓掌,还给他递了杯茶,高竹子一口饮尽,清了清嗓子,目光中带着三分狡黠七分得意,问道:“娘娘您猜,当时这小人说什么了?”   姚燕燕好奇地问道:“说什么了?”   高竹子一拍掌,气愤道:“这小人竟然说请咱们兵马大元帅到了黄泉下要体谅他。我日他个仙人板板!”   姚燕燕一开始还端着一副高贵冷艳的模样坐着不动,听到这话以后终于忍不住了,笑得花枝乱颤,问他:“然后呢?”   高竹子见讨了娘娘欢心,说得更起劲了,他道:“像这种得志便猖狂的小人,要让他赢了,那岂不是要老天落泪,大地震裂?狄倾没想到啊,咱们元帅大人神机妙算,早就安排了兰将军和葛将军在附近埋伏着,等他得意洋洋一露脸,就将他们团团围住。听见元帅大人将那句下了黄泉也要体谅的话原句奉还,那狄将军当场就傻了!他也不想想,咱们齐国的元帅,那是他陈国的虾兵蟹将能比的吗?最后还不是灰溜溜地被俘虏了?”   高竹子这俏皮话说得永安宫内众人都不由笑了起来。姚燕燕笑道:“那后来呢?”   高竹子便道:“咱们齐国可是礼仪之邦,向来是讲规矩重体面的,虽说此战大获全胜,还俘虏了那么多陈国将领,但在面对陈国使臣时,我们元帅大人可是谈笑间舌战群雄,几句话就说得那些陈国使臣面红耳赤羞愧不已,娘娘您是不知道,现如今外头说书先生的话本都改了,那话本里的角儿都全换成咱们元帅大人了!还有戏班子想排成戏来唱哩!”   听了这话,姚燕燕心道:这下子封先生扬名立万的抱负可算是实现了!   她正要接着听下去,忽然听到外头传来太监的唱喏声,是陛下来了。   姚燕燕连忙起身迎上去。   见两人手挽手亲亲热热地走回来,永安宫里的侍从们全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皇帝陛下一走进永安宫就热得脱去了大氅,姚燕燕给他倒了杯茶,见陛下咕噜噜灌下去后,才问道:“和陈国谈得怎么样了?封先生那边可还有消息传来?”   皇帝陛下点头,眼神亮亮的,他激动地对姚燕燕道:“谈成了!陈国同意休战,并付给咱们二十万石粮食、一百万两黄金还有十五车珠宝!只要咱们把那些俘虏还给他们。”   姚燕燕已经听不到后面的条件了,她满心满眼都被粮食、黄金和珠宝占满了。   “二十万石粮食、一百万两黄金和十五车珠宝!”姚燕燕震惊地重复了一遍,对着陛下道:“陛下,这是真的吗?”   皇帝陛下也兴奋呢,握着她的手连连点头道:“自然是真的!陈国还答应十日内付清,估摸再过不久,那些黄金和珠宝,就能运进京里了!”   夫妻两跟做梦似的,背靠背仰头看天,仿佛发现自己一夜暴富。   两人坐在那里恍惚了一会儿,忽然默契地跳了起来,握着手在寝殿里激动地蹦来蹦去。   姚燕燕:“哈哈哈发达了发达了陛下咱们发达了!”   皇帝陛下:“哈哈哈有钱了有钱了燕燕咱们有钱了!”   寝殿里顿时传出一阵接一阵鬼哭狼嚎般的动静。   这是宫人们许久未曾听见的,此时守在门外的青壶等人听到了,顿时露出几分恍然隔世的怀念来。   青壶有些感慨道:“陛下和娘娘许久未曾如此开心过了。”   站在她身边的红壶点点头。两人说话时,一个小小的影子缓缓从他们身后走过,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寝殿之中。   姚燕燕和陛下正抱在一起一边笑一边蹦,忽然听到啪的一声脆响,两人停了一下,齐齐扭头朝外看去,就见元宵站在门口,手里的砚台摔在地上,正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他们。   皇帝陛下和姚燕燕:……   两人吓了一跳,刷的一下分开了。   皇帝陛下轻咳一声,迅速端出平日里威严肃穆的慈父脸,若无其事道:“元宵,你怎么回事?进来也不通报一声?”   元宵呆呆道:“我……我想到书房找块墨。”   “陛下,你不要如此严厉,吓到小元宵了。”姚燕燕装出一副慈祥温柔的面孔,对着小元宵道:“元宵,不必如此用功的,这个时辰,你该和弟弟妹妹们一道玩耍。”说着,就上前几步拾起地上的砚台,又对小元宵道:“快去玩耍吧,今日我和你爹心情好,你就不用做功课了。”   “可是……”小元宵有些犹豫,姚燕燕伸出手,抱住这小人儿的腋下,抬起来转了个圈,让他面对大门,说道:“没有可是,快去玩吧!”说着就推着小元宵出去了。   等小元宵一出门,被侍女们带走,姚燕燕就啪的一下关上房门,然后她一回身,就看见陛下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根柱子后面,正在朝她这边观望。   皇帝陛下见她把房门关了,仍是有些紧张,他担心地对姚燕燕道:“燕燕,元宵刚刚不会全看见了吧?”   姚燕燕心道:元宵都惊得将砚台摔地上了能不能看见嘛?   不过面上却是安慰道:“陛下,没事儿,小娃娃忘性大,过些日子就不记得了。”   皇帝陛下松口气,觉得自己在儿子面前的威严形象保住了。   经过这么一茬儿,两人总算彻底冷静下来了。   两人坐到床上,皇帝陛下说道:“那个狄倾可不止是陈皇的心腹谋臣和武将,还是陈皇的堂弟,陈皇很舍不得他。所以在谈判时才宁愿多出些东西也要将他换回去。”   姚燕燕点头,就听陛下接着道:“这回多亏了凤阳做的那个梦,朕提前给封先生去信预警,这才发现军中有人泄露机密,若不是凤阳,封先生和袁昊怕是真要被陈军围困至死。那咱们齐国就太危险了。”   “但好在咱们提前发现了。”姚燕燕笑着靠在陛下怀里,仰头对他道:“陛下,我就说咱们是主角命,主角光环天下无敌!”   皇帝陛下抿唇笑了一下,在娘子眉心亲了一口,摇头道:“无敌的不是主角光环,是娘子你。”   如果没有燕燕,大概早在重生的那一天,他就卷包袱跑了吧! 第153章   陛下这张嘴啊, 真是越来越甜了~~   姚燕燕心里感叹了一句。然后两人就趴在床上开始讨论这笔钱的用途。   “现在不必打仗了, 那二十万石粮食就能充入库房, 暂时解决很多老百姓的吃饭问题。”姚燕燕趴在床上用笔画了一道,接着道:“等到来年开春, 用这些粮食养活的人口,就可以下地播种,到时候又能有很多粮食收获。”   皇帝陛下点头, 附和道:“十五车珠宝能换不少银两和粮食,就算来年要是闹旱灾也不必愁了!”   姚燕燕:“垣吴省那边还没有水车,得让工部那些多培养一些工匠送到那里去, 等水车都建起来,水道也通一通, 就不怕闹旱灾了。”说起垣吴省, 姚燕燕问道:“陛下, 垣吴省那边起兵造反的洛城王解决了吗?”   皇帝陛下点头道:“解决了。”   这个洛城王就是吴国太子最初想要去投奔的王叔,后来他发现吴国太子竟然带着印玺向齐国归顺, 他表面做出臣服的姿态, 结果在吴太子入京没多久就造反了,不过吴国皇室大多是那副德行, 那个洛城王的所作所为比起当初的吴皇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造反刚刚起来就各种窝里斗, 没多久就被自己人搞死了,等皇帝陛下派兵过去时,他的尸体都已经硬了。   吴国的事儿就此略过不提。   皇帝陛下在纸上也画了一笔, 道:“一百万两黄金都换成银两,那些牺牲将士的抚恤金也有着落了。”   姚燕燕继续道:“还有兵器,之前打那几场仗,在牧平洲守军那里收缴了不少兵器,融了制成咱们的武器,还能省下不少钱呢!”   皇帝陛下道:“前几个月拖欠官员的俸禄也能发了……”   ……   夫妻两趴在床上算了半天,惊喜地发现,扣除各种事项,他们竟然还能剩下差不多二十万两白银!   要换做三年之前,皇帝陛下才不将这点银子放在眼里呢,他的小金库随随便便拿出来都能有这个数,但是如今不同了,这二十万两白银在夫妻俩眼里,简直跟天降横财差不离了。   两人高兴地并排躺在床上,双手交扣畅想未来,面上不约而同带着美梦成真般的傻笑。   姚燕燕:“陛下,你的摘星楼可以建了。”   皇帝陛下:“娘子,你衣裳首饰也可以置办起来了。”   姚燕燕:“可以给元宵多做几套衣裳,他堂堂一个太子,一季只能有四套衣裳,太寒酸了,起码得十套才行。”   皇帝陛下:“算盘和周周也可以做新衣裳了,朕还要给他们盖个园子。”   姚燕燕:“这园子可以盖大一点,就盖在宫外吧,等算盘和周周长大一些用不着了,就开成景区,门票只要两个铜钱,京中百姓不缺这点钱,一个月好歹给算盘和周周赚个笔墨纸砚的钱。”   皇帝陛下:“对对对,朕这就去和封先生说,就把园子盖在摘星楼旁边。”   姚燕燕也很激动,她都好几个月没有新衣裳新首饰了,这下总算能把那些旧的给换掉了。   送走了陛下以后,姚燕燕就乐颠颠看账本去了。最近这几年应当不用打仗了,他们暂时可以放松放松,今年的除夕宴就搞好一点,等腊八节,陛下、算盘和周周一起过生辰的时候,也办个热闹一点的……   齐国占了陈国的牧平洲,还得了战争赔款,从上到下自然都喜气洋洋,而陈国这边,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陈皇近日来心情不畅,连平素里最喜欢的妃子也不召幸了。   狄倾进宫时,向那些内侍打探,领他进去的小黄门道:“奴才斗胆劝王爷一句,陛下近日来喜怒无常,还请您少说些话,陛下那股气还没消呢!”   狄倾颔首,抬脚跨进了陈皇的寝宫。   这个地方,向来只有陈皇最亲近之人才有资格踏入。   狄倾入内,见到陈皇时规规矩矩地半跪行礼,半点都不含糊。   陈皇本就心情烦躁,见到他,面上怒意更重,“你还敢来?”   若换做其他臣子,这会儿已经吓得两股战战恨不得夺门而逃。狄倾心中却不惧,他进来前内侍已经通报过,陈皇心中虽气,但并未将他拒之门外,说明他在陈皇心里的分量还是很足的。   狄倾于是起身道:“陛下,现今最紧要的,是抓出那个藏在国中的奸细。”   提起这个,陈皇眉头下压,愈发心浮气躁。他原本并不将齐国放在眼里,直到后来派秦竖去试探齐国的底细,被秦竖那个没用的东西蒙蔽,耗费无数财力造出个鸡肋玩意儿,他对齐国的厌恶便愈深,发现齐国只有些吓唬人的东西,他自然要发兵攻打,却没想到碰上了铁板,不但没能攻下齐国,反而被那些齐国人打到了牧平洲。   不过牧平洲不过是他陈国偌大国土中不起眼的一小部分,就算被占了去,陈皇也并无几分心疼,叫他忌惮的,是齐国的神军甲和火药,明明只是一群战力比不上他陈国儿郎的弱者,却凭借这些东西屡次让他陈国吃亏,陈皇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齐国占去了多少便宜,他陈国就要百倍千倍地讨回来!狄倾这次领兵出征,是他们筹谋了不少时日的,若是没有奸细泄露情报,这一次一定能将齐国兵一举歼灭!   可恨,叫他抓出来那名奸细是谁,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陈皇眼底闪过一丝狠戾之色。   狄倾道:“陛下,已经命人严查了,但凡是奸细,总有痕迹留下。”这一次战争,他们陈国亦是元气大伤,损失的不止是被占去的牧平洲,还有近十万将士和那些粮草银两。齐国所料不错,至少在这几年内,他们陈国是没有能力撕毁契约了。   他见陈皇面色不虞,便将一个好消息递了上去。“陛下,齐国那种能引起巨响炸开城门的武器,臣早在三个月前,就派人研制了,如今已经造出了仿品,虽说威力没有齐国的大,但再给微臣几个月的时间,一定能造出威力远胜齐国的武器!”   陈皇闻言,目光炯炯地看着狄倾,“果真?”   狄倾自信笑道:“陛下,臣绝不会欺瞒于您,您若不信,现在臣就能带陛下前去查看。”   陈皇果然大喜,他面上怒气一扫而空,站起身走到狄倾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果真是朕的好兄弟。”   听了这话,狄倾面上神色也愈发柔和,黑若点漆的眸底倒映出陈皇豪迈的大胡子。   二人正要出去查看,忽然听见宫中钟声响起,午膳的时辰到了。   陈皇便道:“来,贤弟,先用过午膳再去也不急。朕近来得了个好厨子。”   狄倾自然遵命。   两人坐下后,内侍将已准备好的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   陈皇并不好奢靡,那桌上一共也才八个菜,狄倾原本以为只是寻常的宫廷菜式,然而一眼看过去,却是吃了一惊,“这……”   陈皇哈哈大笑,“如何,是不是赏心悦目?”   狄倾点头,这桌上每一样菜,摆盘都十分精致漂亮,瞧着不像是菜,倒像是一幅幅画。狄倾笑道:“臣都不舍得下筷子了。”   陈皇道:“你可赶紧尝尝,凉了就没滋味了。”   狄倾也就挑着夹了一筷子,他夹的是一块鱼肉,那只不过是很寻常的鲈鱼,滋味却比他曾经吃过的那些要鲜美柔嫩,他只是抿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咀嚼一下,那鱼肉便化在了舌尖上,只余下那鲜美丰富的口感,回味无穷。   狄倾眼里露出惊艳之色,立刻又夹了一筷子。   不须狄倾说,陈皇就知道这菜色有多合他胃口了。他道:“那厨娘瞧着不起眼,厨艺却是绝佳,年纪还小,等再过几年,厨艺必然出神入化。”   闻言,狄倾顿时露出好奇之色。   陈皇见状便让人带那厨娘上来。   不一会儿,就有一名身着素衣、袖口束紧、头发用布巾包住的女子出现在二人面前。   狄倾见这厨娘瞧上去不过二八年华,很是吃惊。   陈皇道:“你唤什么名字?”   见陈皇忘记了她的姓名,那女子也并不惊讶,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额头磕在地上,说道:“民女顾瑶乡,拜见陛下,拜见……”她似乎不知道要如何称呼,停住了。   陈皇看她低着头,身子都在发颤,心中有些不喜,但他还是很中意这名厨娘的,便道:“这是狄亲王。”   顾瑶乡连忙道:“拜见亲王。”   等那厨娘退下后,狄倾便道:“瞧着很是胆小。”   陈皇浑不在意道:“她以前胆子更小,跪在那里连话都说不全,现如今是好多了。”又对内侍道:“让那厨娘多做几个菜。”   说罢便指着桌上一道菜道:“这是点翠鸾,朕最爱的一道素菜,滋味绝佳,贤弟快尝尝。”   陈皇向来喜食荤菜,难得见他对一道素菜赞誉有加,狄倾便多尝了几口。   那道点翠鸾被摆成凤鸟的形状,苍翠的颜色与金色的眼眸相映,越发勾人食欲……   ********   齐国这边,皇帝陛下兴高采烈地找了封元,打算问问他京城里还有哪里风水比较好能盖摘星楼,然而他还未说出口,就见封元呈上来一封折子,那折子长极了,整个书案都不够摊的,上面密密麻麻列出了接下来两年内国中需要用钱的地方。   皇帝陛下从头看到尾,越看神情越麻木。   封元问他意下如何?   皇帝陛下:“先生果真厉害,竟将陈国赔款利用得干干净净,一枚铜钱都不剩下。”   封元笑眯眯道:“此乃臣之本分,当不得陛下如此赞誉。”他看着陛下慢吞吞地将折子上盖上红印,便将那折子收起,才施施然道:“陛下方才想问臣什么?”   皇帝陛下咬牙切齿道:“没有,朕并没有要问的。”   封元拱手道:“那臣就先告退了。”   皇帝陛下扯出笑容:“先生请便。”再也不见! 第154章 迟到加更   陈国的赔款都被封元安排得明明白白, 姚燕燕和陛下的计划自然也就落空了。   两人失望不已, 但也没有办法, 封元的折子里写的,的确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 上面还列了许多夫妻俩考虑不到的东西,皇帝陛下当时细细地看了一遍,想挑出一个没必要花钱的地方, 却挑不出来。   这天夜里,皇帝陛下躺在床上感叹,“看来, 朕有生之年是建不起摘星楼了。”   姚燕燕安慰地摸摸他的脑袋,对他道:“陛下你换个地方想, 这笔钱交给封先生去用, 咱们齐国就能变得更强大, 不用再怕陈国,也不用再怕亡国了, 咱们已经是赚到了。而且陈国赔了那么多钱粮, 又损兵折将,至少在近几年里是不敢进犯了, 趁着这个机会, 咱们齐国才能休养生息继续力量。前头也是我想岔了, 咱们现在远远还未到可以放松的时候,至少……也得等到陛下一统天下以后啊!”   她这话说完,就听陛下闷闷道:“建摘星楼太费钱了, 其实不建也没甚,只是苦了娘子,这一年来,连新的衣裳首饰都没有。”   姚燕燕笑了一下,摇头道:“臣妾有吃有穿,不要新的也成,反正臣妾也不会再长个儿了。再说,也不必是非要新衣裳新首饰,陛下明天陪我出去走走,我就高兴了。”   见陛下点头,她又道:“倒是陛下,也不要太节俭,你今年又高了一些,原来的衣裳都短了,穿出去像什么话?你就不怕旁人笑话你吗?”   皇帝陛下哼哼一声,道:“朕是九五之尊,谁敢笑话朕?”   姚燕燕又问:“那他们要是觉得陛下很可怜呢?那岂不是有损陛下的威严?”   皇帝陛下道:“谁敢可怜朕!朕就罚他们扫宫道倒马桶!”   话毕,皇帝陛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姚燕燕却没注意到,她靠在陛下怀里,心道:对于爱洁的陛下而言,倒马桶大抵是十分严厉的惩罚了吧!   两人闭着眼睛说着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天夜里,皇帝陛下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穿着去年那件短了一截的旧衣裳去上早朝,朝臣见到他如此贫穷艰难,纷纷留下了感动的泪水,尤其是封元,在瞧见他连袖口都破了以后,更是羞愧到难以自已。   皇帝陛下听见封元痛哭流涕地对他道:“陛下,臣错了,臣不该铺张浪费,臣没想到陛下您的日子竟过得这般艰难,臣大错特错。陛下您放心,从今往后,臣绝不再向陛下您讨要一分一毫。”   不止如此,封元还主动上缴了他一年的俸禄,并表示以后他都不要俸禄了。   皇帝陛下不敢置信道:“此话当真?”   封元满脸愧疚道:“为陛下尽忠,本就是臣子本分,陛下,臣愿将今后数十年的俸禄都上缴到陛下金库,无论陛下想如何花用,臣都万分支持!臣还要去经商,去为陛下赚来大笔银钱,摘星楼一日建不成,臣一日不领俸禄!”   皇帝陛下高兴疯了!   次日天亮以后,姚燕燕在晨鼓的响声里里睁开眼睛,她想着今日要出去玩,便要去叫醒陛下,见陛下没有睡在自己身旁,她熟练地往大床另一头爬去,就见陛下抱着枕头,脑袋枕在一团被子上,未着足袜的大脚丫子架在另一只枕头上,睡得跟一头小猪似的呼呼的。   姚燕燕叫了他几次,见他没醒,便自顾自洗漱去了。等她洗漱换衣回来,就见到陛下正撅着屁股在衣柜里翻找。   姚燕燕问他找什么。   皇帝陛下:“朕找去年的那件龙袍。”   姚燕燕道:“不是已经被你裁成一块块当抹布了吗?”   皇帝陛下道:“朕记得还有一件……找到了!”   姚燕燕见他要穿上龙袍,疑惑道:“陛下,今日不用上早朝啊,而且昨日咱们说好了要出去玩的。”自从生了孩子以后,他们俩已经很久没有时间单独出去玩了,好不容易三个小的都大了一些,又不需要打仗了,姚燕燕和陛下决定犒劳一下自己,摘星楼建不起、新衣裳新首饰买不起统统没关系,出去玩一天总行吧!   皇帝陛下正琢磨着把袖口撕破呢,听姚燕燕这么一说,顿时愣了一下,也对,明日才有朝会。他于是小心地将那件好不容易翻出来的旧龙袍叠好,然后放在床上。   姚燕燕觉得奇怪,就问了一句,却见陛下得意洋洋道:“朕昨夜仿佛又做了预知梦。”   姚燕燕更好奇了,“梦见什么了?”   皇帝陛下神秘道:“明日娘子就知道了。”   姚燕燕:???   她旁敲侧击地问了好几回,然而皇帝陛下这回嘴巴紧得很,怎样都不说,姚燕燕就只好放弃了。   两人这次微服出宫并没有知会任何人,只是带了七名侍卫。   他们坐着马车,出了宫后一路驶出京城,来到京城附近的一个小镇子上,才下了马车。   他们这次是做平民夫妻打扮,七名侍卫则隐藏在人群当中。   这个小镇子因为背靠京城,也算是繁华了。   虽说是冬日,但因今年还未下雪的缘故,地面并未结冰,还算好走。今日又刚好赶上镇子里赶集,街上人流如织,烟火气十足,让这对许久没有出宫的夫妻新奇得跟走进另一个世界似的。   两人走在大街上,时不时瞧一眼那些比京中低矮一些的屋舍,又或者看一看街上贩卖的东西,开始商量要买点什么东西带回去。他们今日出门是带了钱的,不过不像以前那么大方了,两人的荷包里总共就一贯钱。   皇帝陛下见这街上有人卖糖人,便想起他俩第一次出来玩的情景,就拉着姚燕燕过去瞧了,一问那卖糖人的老师傅,竟比京里的还便宜一文钱!   糖人不稀罕,但是比京里便宜一文钱的糖人就是稀罕物件了,两人原本不想买,见状立刻买了两个。   买完了糖人,见其他东西也都比京里卖的便宜,想着这次不买,下次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来,两人于是又买了一堆东西。   皇帝陛下一边拎着东西一边算账,兴奋道:“燕燕,咱们买这么多东西,还比京里便宜了二十文呢!”   “这么多!”姚燕燕也激动了,不过她看着手里的东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皇帝陛下道:“这里街上卖的都比京里便宜,买的越多不就便宜得越多?燕燕,咱们应该再买一些。”   姚燕燕看了一眼扁了一半的荷包,终于醒过神来,连忙阻止陛下。心道本来想着省钱,结果买了一堆不必要的东西,再让陛下买下去还得了?   她连忙拉住陛下,两人一转头,便有一个脸蛋脏兮兮的小乞丐可怜巴巴地盯着他们。   “两位行行好,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自从有了孩子以后,姚燕燕和陛下就愈发同情那些流浪的小乞儿,见状,姚燕燕便摘下荷包,要从里面数几枚铜钱给他。   结果她还没打开荷包呢,眼前疾风一闪,姚燕燕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时,手里的荷包连同那个小乞丐都没了踪影。   他们遇到贼了!   姚燕燕气坏了,扔了东西提起裙子就往前追。   皇帝陛下喊了一声,而后手忙脚乱地收拾被姚燕燕扔了的东西,等他跟着侍卫们赶过去时,那小乞丐已经被侍卫们堵在一条巷子,姚燕燕正伸手跟小乞丐要钱。   “小家伙,看在你年纪还小的份上,只要你乖乖把钱还来,我就不报官了。”   要换做一般小贼,对上气势汹汹的姚燕燕以及站在她身边的四名人高马大的侍卫,肯定就乖乖将钱给交出来了,但这小乞丐偏不,他明明已经被吓得冒出泪花了,还死死地把荷包攥在手里。   姚燕燕心道:这么小就利用别人的善心抢东西,被抓住还不肯还,长大后还得了?必须趁他年纪还小,给他一个教训!   于是对侍卫道:“把荷包抢回来。”   她话音刚落,那小乞丐就想逃走,但他哪里跑得过这些训练有素的侍卫,才跑了一步,就被提了回来,紧紧攥在手里的荷包自然也被拿走了。   皇帝陛下刚刚走到姚燕燕身边,就听见那小乞丐死死抱着侍卫的腿不放,哭着道:“求你们了,我阿奶要病死了,我抢钱是为了给阿奶治病,好心的老爷夫人求求你们……”   姚燕燕和陛下都是一愣。   皇帝陛下看见这孩子哭得那么惨,立刻就信了,说道:“燕燕,把钱给他吧!”   姚燕燕摇头道:“你阿奶在哪里?带我们过去。”说着就让侍卫押着他走。   她和陛下跟在后面,小声道:“陛下你也太善良了,没准这小家伙骗咱们的呢!”   皇帝陛下却摇头道:“朕瞧他不像是在骗人。”   两人跟着小乞丐走到镇子里一座屋舍前,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传出来一阵接一阵的咳嗽声。   那押着小乞丐的侍卫听到这动静,手上便是一松。小乞丐立刻就打开门奔了进去。   原来这小乞丐说的是真的,他家徒四壁,父母去世,只与年迈的老人相依为命,而今这老人得了风寒,病得下不了地却无钱治病。   皇帝陛下当即同情不已地掏出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钱——五十四枚铜钱。   七个侍卫面面相觑,也找出自己身上的银钱凑了凑,还去请了名大夫回来。   小乞丐见状,哭着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说要做牛做马报答他们。   皇帝陛下见这还不到十岁的孩子跪在地上给他们磕头,当即将人扶起来,蹲在他跟前和他说话。   姚燕燕却没有参与进去,因为从一进门,她就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这小乞丐的家门前,竟然钉着一个烈士家眷的牌子。   朝廷给每位牺牲兵士的家眷都发了五十两银子的抚恤金,如果有家人病重,还可以由朝廷出钱治病,直到病愈为止。   这一户人家,既然是牺牲将士的家眷,为何会落魄到这个地步?朝廷给的抚恤金呢?这小童的祖母病得如此严重,为何不去县衙找人帮忙?   姚燕燕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户人家的抚恤金被贪污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陛下当初设立的监察司可不是摆设,再说,这小镇都在天子脚下了,那些官吏怎么敢贪污?   姚燕燕就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所幸这小童年纪虽小,但还算机灵,明白眼前这些贵人是想要帮他们,立刻将家里发生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原来他爹战死沙场后,的确有官差拿了抚恤金给他们,但没过一个月,那笔钱就被堂叔强占,他阿奶被气病,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小家伙只能出去偷东西。   听完了小童断断续续的叙述,姚燕燕和陛下的心情便有些低落下来。   留下两名侍卫照顾那对祖孙,两人便坐马车返回京城。   “陛下,咱们防得住贪官污吏,却防不住那些阴险刁民!”姚燕燕低落过后,却是越想越生气,她和陛下为了把这个国家治理得越来越好,都开始省吃俭用了,结果那些刁民竟然敢把他们好不容易加到五十两的抚恤金抢走!“咱们必须想个法子,把那些胆敢侵占抚恤金的刁民绳之以法!”   皇帝陛下点头,他想起那对祖孙的样子,说道:“是朕思虑不周,没有想过这种情况,明日朝会上,朕就把这事提一提,无论如何,都得把这事儿先解决了。”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像那对祖孙一样的,小的小,老的老,护不住抚恤金,又认不得朝廷公文,不知道能上衙门求助。若不是他们今日刚好出来玩,只怕那对祖孙病死饿死,都无人知道。   那些为大齐战死沙场的烈士,他们的家眷绝不应当过这样的日子! 第155章   快到十二月了, 虽还未下雪, 但天儿已经很冷了。   外头已经刮起了些风沙。   马车包得严严实实, 外头的寒风进不来,但夫妻俩时不时会打开车窗子看看外面。   寒风从窗外涌入, 夫妻俩抱在一起,裹紧了身上厚实的披风,倒也并不觉得冷。   他们从镇子里出来时, 已经快要到黄昏了,冬日里天黑得快,街上行人买完货后准备回家, 小贩们也大多开始收拾东西打算回去。   这些街上的百姓,一个个看起来都是那么鲜活朴实, 若不是刚刚才得知有人强占了一对可怜祖孙的抚恤金, 姚燕燕和皇帝陛下都想不到这些看起来朴实的百姓当中, 有人能如此卑鄙无耻!   马车出了镇子,驶上官道, 往京城而去。   这一路上没什么好看的, 不是匆匆赶路的行人,便是一眼望去十分荒芜的田地, 夫妻俩便把窗子关的只留一条缝, 两人靠坐在一起, 在有些昏暗的车厢里商量接下来要做的事。   姚燕燕:“首先,咱们得把欺负那对祖孙的刁民抓起来。”   皇帝陛下点头:“先让侍卫到县衙报案,咱们要光明正大, 依法办事!”   姚燕燕:“对,就是这样!等县令判下来以后,要把那个阴险卑鄙毫无道德的小人捆去游街,还要让官差大声诵读他的恶行,叫他以后再也不敢欺负老人和小孩!”   皇帝陛下眼睛一亮,握住姚燕燕的手道:“燕燕你真聪明!朕都没有想到这个。就算这刁民不知廉耻不怕游街,把他拉上街游一圈,大家也都知道这是个坏人了,以后他出门都要被人戳脊梁骨,其他人见到做坏人的下场这么惨,想要办坏事也得掂量掂量!这条得写进律法中!”至于被游街的人会不会被人唾骂到羞愤自杀,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既然敢做坏事,就要承担后果!   皇帝陛下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妙,连连夸了好几句,“哎,朕的燕燕就是聪明!天下无敌!”   姚燕燕突然被皇帝陛下这么一夸,心里高兴,眉梢得意地扬起,嘴角微弯,双眼都笑得眯成了月牙,她本就生得娇媚艳丽,这副模样更是好看得不行,皇帝陛下见状微微呆了下,忍不住低头捉住那殷红的唇瓣,重重亲了一口。   他发誓他真的只是想亲一口,谁知这马车忽然剧烈的震动了一下,皇帝陛下就把姚燕燕给扑倒了,两人交叠着躺在了一处,目光相接,旖旎的气氛就弥漫开来。   姚燕燕对着近在咫尺的陛下的脸,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来,她妖妖娆娆地笑,声音掐得那叫一个妩媚,“陛下,车震吗?”   皇帝陛下一愣,他感受了一下,老老实实道:“不震了。”   姚燕燕:……   她对着陛下干净的眉眼,忽然噗呲一笑,捏起拳头往陛下身上打了一下,“陛下你好讨厌,非要人家说得那么直白吗?”   她这么说时,忽然发现陛下目光没对着她,而是一直在她头上,姚燕燕一愣,她刚要去摸头发,就被陛下抓住了手,“别动!”   姚燕燕迟疑道:“陛下?”难道本宫头发脏了,不会吧!昨天才洗的!   皇帝陛下又靠近了一些,温热的气息吐在她脸上,也许是因为车厢里太昏暗的缘故,他的目光看起来幽深无比。   姚燕燕的身子被陛下压着,手腕被陛下抓着,陛下还用这种目光看着她,她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心里忍不住开始期待起来。啊啊啊,陛下一定是懂了!   “燕燕,朕想……”   姚燕燕娇声道:“陛下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皇帝陛下兴奋起来,“真的?你不要怪朕吧!”   姚燕燕摇头,心里那阵期待更浓了,两人还是第一次在车上呐!好刺激!   皇帝陛下乐颠颠道:“燕燕你头发里有些沙尘欸,想是被风吹的,好脏喔,朕给你清清。”说着就抬手拨弄她头发。   姚燕燕:……   “好脏喔”三个字跟有毒一样在她脑子里不停回旋,姚燕燕攥紧拳头,才把自己想要打陛下一顿的冲动给压了下去。   盯着认认真真给她头发清沙尘的陛下,姚燕燕气鼓鼓地吐了口气。算了算了,看在陛下亲手给她弄头发的份上,这次就跟不跟他计较了,哼!   马车经过的这条道上有石头,加上天又有些黑了,侍卫没瞧见,才让马车震了一下。他正要请罪,忽然发觉车厢里半点动静都没有。   侍卫试探地唤了声,“老爷?夫人?”   马车已经停下来好一会儿了,车里仍然没有半点回应,侍卫脑洞大开,忍不住担忧起来,陛下和娘娘身娇肉贵的,该不会给震晕在里头了吧?   几人面面相觑,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把赶车的那个推出来了。   赶车侍卫见车门严严实实关着,没有允许,他也不敢直接开门,见车窗开了一条缝,他连忙凑过去往里瞧,就见车厢里,陛下压在娘娘身上,二人耳鬓厮磨,似乎在……在……   年轻侍卫的脸顿时红了,慌忙退回去,对上同伴好奇的视线,立刻小声道:“陛下和娘娘好着呢,回去回去,都回去。”   却不知道,同伴们见他面红耳赤,脑子里已经闪过了诸多叫人脸红的猜测。   马车继续轱辘轱辘往京中驶去,侍卫们骑在马上目不斜视,其实不约而同闪过一句类似的话:   啧~~这粮真刺激……   ******   姚燕燕和皇帝陛下自然不知道,有这样几名侍卫自以为成为了帝后恩恩爱爱的见证者。   次日上了早朝,皇帝陛下便将昨日遇到的那事提了。   朝臣们闻言,大多露出震惊之色。   “天子脚下,竟有人藐视律法,欺压老弱妇孺,夺走牺牲将士的抚恤金,陛下,此等贼子,必当严惩!”   皇帝陛下点头道:“自当如此,朕已经命人将此事知会县令。”那名夺走祖孙抚恤金的贼子微不足道,但此事头透露出的问题才叫棘手,也不知有多少牺牲烈士的家眷被人欺压。   朝臣们显然也明白陛下提出这事儿的目的,当下就有人提出了建议,说是让这些老弱妇孺集中到一个地方,再让各地军队驻扎到附近,也就不怕有人敢欺压那些烈士家眷了。   这条提议立刻让封元驳回了,说是费钱费力。   又有人提议,说是可以颁布一条新律法,禁止那些一户只有一名壮年男子的人家参军。   封元又给驳回了。只因参军的人家,每个月都能有些银钱补贴,有些百姓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还能送男丁去参军,若是断了这条路,岂非逼得人自卖自身去为奴为婢?   朝臣们正激烈地商议,皇帝陛下也在想解决办法。不过他记忆力好,即便心里存着这件事,也没忘了昨日那个预知梦。   于是今日他特意翻出了去年那件龙袍穿在了身上。   袖口和衣摆明显短了一截,坐在御座上还不怎么能看出来,当皇帝陛下站起身来就很显眼了。   高公公瞅见陛下特意晃了晃破了一个小口的袖子,不明白陛下这是又要玩哪一出。   皇帝陛下离开御座,踩着阶梯走到了群臣面前。   皇帝陛下也不是第一次从上面走下来,朝臣们见怪不怪,纷纷行礼后继续讨论。   皇帝陛下在百官中间的那条道上来回走了几遍,一边听大臣们说话,一边向大家展示他又短又破的龙袍。   朝堂上那么多人,自然有意见相左的,于是大家商议着商议着,就开始吵了起来。   吵得正激烈,谁还能注意到陛下的龙袍?   皇帝陛下一开始不以为意,甚至有点高兴,觉得他的臣子果然尽忠职守。   可等到朝堂上众人商议出一个章程,渐渐安静下来的时候,皇帝陛下就不高兴了,他走来走去走了那么多圈,竟然还没有人注意到他的龙袍。   皇帝陛下不知道的是,并非没有人注意,而是注意到了也没人敢说。一来,皇帝陛下的衣着不归他们管,说了就是越俎代庖,二来,就算有人想要奉承几句,也不会在朝堂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再者,有些人觉得,陛下既然没说,那就当没看见吧!   皇帝陛下哪里知道这些臣子都那么精,见众人没反应,他心中有些失望,怎么跟梦里的不一样?不过失望过后,他又很快振作起来。   没事,重头戏在封元那里!   于是下了早朝后,皇帝陛下就把封元叫道御书房议事,等到了午膳时辰,封元想要退下时,皇帝陛下终于憋不住了。   “爱卿不觉得今日朕有何不同么?”   皇帝陛下扬了扬自己有些破的袖口。   封元盯着看了一会儿,见年轻天子即便穿着不合身的衣裳,也俊美英气、玉树临风,心道年轻真是好!   口中便真心实意地赞道:“陛下龙章凤姿,就算衣衫褴褛,也是风采斐然啊!”   皇帝陛下试探道:“就这样?”   封元疑惑地看着他。   皇帝陛下:……   朕过得如此凄惨,先生你不是应该羞愧不已痛哭流涕,然后双手奉上几十年的俸禄吗?   他忍不住提点了一句:“爱卿的俸禄……”   封元喜道:“陛下要给微臣升俸禄?”   皇帝陛下连忙摇头,就见封元道:“陛下,您说起俸禄这回事,微臣才想到,百官的俸禄已经有三年未曾提过了,这三年来连粮价都涨了一些,前些时日,地方官入京述职,臣还听说他们每个月的俸禄都不够家用,您看是不是……”   皇帝陛下后悔了,他这回是真后悔了。 第156章 二更   于是姚燕燕就看到去上早朝时还兴高采烈的皇帝陛下, 回来时垂头丧气、一脸愁容。   姚燕燕奇怪地问, “陛下, 你不是说去实现预知梦了吗?”   皇帝陛下耷拉着眼皮,摆手道:“你别跟朕提预知梦, 一提起这个朕就来气。”   他一屁股坐在了桌前,举起茶壶给自己倒了几杯茶咕噜咕噜灌下去,似乎想以此浇灭自己心头那股郁气。   姚燕燕就坐在他身边, 给他倒茶,等皇帝陛下一口气喝完十杯茶以后,才将今日早朝时发生的事连同那个梦一一说了。   姚燕燕听完都要笑死了。见陛下露出恼怒之色, 才赶紧憋住笑,安慰他道:“陛下别难过, 千金散尽还复来嘛!更何况梦本就是虚无缥缈的, 陛下您好歹做的是美梦不是噩梦啊!况且, 就算您没提俸禄的事儿,封先生该说的还是会说, 他哪回跟您要银子的时候含糊过?”   皇帝陛下一想也是, 心里那股郁闷才散去,只是一想起封元说要提俸禄的事儿, 他又开始发愁了。   自从监察司建立后, 齐国的官员, 尤其是北地的官员,几乎没有机会贪污受贿,只能老实本分地领着俸禄。夫妻俩商量了一会儿, 觉得不能光叫马儿跑却不给马儿吃饱,三年过去,物价涨了不少,俸禄自然也该涨一涨,总不能那些为他们办事的官员寒了心。   姚燕燕道:“的确应该将俸禄提一提了,不过这事儿最终还是要交给大臣们去决议吧!”   皇帝陛下摇头道:“这不成,提俸禄这等大事,如何能由他们自己决定?那朕还决定每个月给自己提一百万两的俸禄呢,国库肯发?”   姚燕燕便笑了,“那陛下想怎么办?这官员俸禄一事咱们也不懂呀!这提多了提少了可都不好。”   皇帝陛下想了想,道:“交给封先生吧!反正是他提出来的,就甩给他解决。况且,他不是只好名不好财么?应当是有分寸的!”   姚燕燕点头,两人接着又说起将士抚恤金那事,没说两句,小元宵就来了。   皇帝陛下见这小人穿着件杏黄色的袍子,一步一步迈过来,因为年纪太小而显得圆鼓鼓的脸上却总是一派正经。   看到他这副模样,姚燕燕和陛下都不由端正了脸色。   小元宵规规矩矩地给父皇母后行了礼,然后跟在他身边的小太监便捧上来一叠纸,恭敬道:“陛下,娘娘,这是殿下今日的功课。”   姚燕燕和皇帝陛下拿过来翻看,是十页《弟子规》,笔触很稚嫩,但都抄写得工工整整,全部看下来,竟没有一个错字。这么小的孩子,能有这份定力也很难得了。   姚燕燕和陛下不知道别人家的孩子是什么样的,但小元宵的学习态度已经很叫他们夫妻俩满意了。最起码,比起天天打架、打输了就哭鼻子的算盘和周周,小元宵真是太叫人省心了。   皇帝陛下询问了一番小元宵的功课,小元宵一一答了,并表示自己想要一个伴读。   伴读?姚燕燕和陛下听见元宵这么说,有些惊异。他们原本是打算等小元宵满四岁以后再给他找个伴读的,没想到他们还没说,元宵自己倒提出来了。   姚燕燕笑着问道:“为何想到要找伴读?是太傅同你说的?”   小元宵摇头,“是儿臣自己想要找的。”   “嗯?”皇帝陛下也有些惊异了。   小元宵认认真真道:“一直以来,都是太傅单独教导儿臣,太傅常说儿臣聪明,但是儿臣从未和其他同龄学子比较过,儿臣想和其他人一起进学。”   姚燕燕有些惊讶道:“所以你想知道自己有多聪明?”   小元宵毫不犹豫地点头,模样看起来万分认真。   姚燕燕忍不住逗他,“那要是找了伴读以后,伴读比你还聪明该怎么办?”   小元宵一板一眼道:“那儿臣就加倍努力,赶超别人。”   皇帝陛下想起自己当年进学的惨状,忍不住道:“那要是你怎么努力,都追不上人家该怎么办?”   小元宵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十分奇怪,他疑惑地看了父皇一眼,说道:“追不上便追不上,儿臣只需学好该学的。况且,儿臣是太子,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儿臣不必那么聪明,也不必什么都会。”   小元宵这话可就说到陛下心坎上了。他伸手把儿子抱到腿上,笑道:“小元宵说得对,你将来可是要当皇帝的。什么都会的话还要那些臣子作甚?”   姚燕燕一见这副找到知心人的模样,就知道他平日里也是被太傅虐惨了。她笑道:“那咱们小元宵想找什么样的伴读呢?”   元宵顿时拧起了小眉头,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   次日清晨,城南郁家医馆。   郁大夫一大早起来,就要叫女儿将屋里的草药抬到院子里晾晒,然后把医馆大门开了,等他喊了一声没人应,才蓦然想起,自己女儿去当了军医,已经许久未归家了。   他有些恼怒,但等到走进灶房,一个人烧柴熬粥时,就越发觉得寂寞起来。   望着灶房里蒸腾的烟气,他愣了一下,仿佛看见女儿站在灶房里忙里忙外的身影,一切好像女儿离家出走前一样。   他重重叹了口气,自个儿喝完粥后,就去开了医馆大门。新招来的伙计是个勤快人,已经在医馆门口等着了,在他开门后,立刻进来帮忙收拾,可惜这伙计是个愚钝的,教了许久也才认了十几味药材,抓药时常抓错。连他女儿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郁大夫想到女儿,面上又添了几分愁容。   没一会儿,病人上门了,是慕名来看过两次的一位员外,姓赵。   郁大夫把了会儿脉,说道:“差不多了,再喝两剂药就不用来了。”他提笔写了张药方,赵员外身边的小厮立刻接过去找伙计抓药。   赵员外感激道:“我这病有几年了,看了好多大夫都看不好,没想到到了郁大夫这儿,吃了两个月的药就好了,您真是妙手神医啊!”   郁大夫道:“您客气了。”   赵员外道:“我听说令爱进了医女馆,还随军去了前线?”   闻言,郁大夫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鉴于郁大夫向来不是个随和人,赵员外也不以为意,他笑道:“不知令爱归家否?若是您不嫌弃,我愿为小儿求娶令爱。我家中有良田百亩,铺面十间,宅院五所,奴仆数人,必不会叫令爱受苦。犬子您也见过,就是第一回 陪我来看病的年轻人。”   光看赵员外的面相,就知其年少时生得不错,而他的儿子郁大夫也见过,是个模样俊朗、十分精神的小伙子。   自从郁宜欢去当了军医就没再回来过,只寄过几封信,郁大夫心里不是不挂念,却从不肯回信,在他心里,这个女儿就是耻辱,谁家肯娶这样一个出去抛头露面还在男人堆里厮混的女儿?他没想到,像赵员外这样有钱有势的人家,竟然肯来求娶,当即就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   赵员外以为他不肯,又道:“犬子正在读书,明年就要下场了。郁大夫若是不嫌弃,你我两家可先定下婚约,等到明年犬子考取了功名,再迎娶令爱过门。”   郁大夫忍不住问道:“这……小女无才无德,您……”   赵员外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当即笑道:“郁大夫过谦了,您养了那样一个好女儿,我羡慕还来不及呢!我听说她在军中行医,不知救治了多少受伤将士。令爱医术高明又心地善良,犬子若是能将之娶回家,那才是三生有幸啊!”   郁大夫不敢置信道:“可她在外抛头露面……”   赵员外摆手道:“现今世道同以前不同了,令爱为了救人,连前线都敢去,可见是巾帼不让须眉?多少男子都比不上她,现在外头谁不在说医女馆里的女大夫是女英雄?”赵员外可早就打听过了,郁宜欢救了那么多将士,那可都是人脉啊!再者,那医女馆是皇后娘娘建的,郁宜欢说不准还能有机会见到娘娘呢,若是他儿子能娶到郁宜欢,将来仕途上岂非一片光明?   赵员外离开前,还殷切地对郁大夫道:“郁大夫,您可要好好考虑,我绝对是真心实意替小儿求娶令爱的。”   郁大夫送走赵员外后,又接待了几人,却不是病人,而是来求娶他家女儿的,他将人一一送走后,便一个人坐在医馆大堂里,垂着双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后,他忽然被街上的动静惊醒,抬眼望去,就见几名两名衙役押着一个模样邋遢的中年汉子走在街上,其中一名衙役一边走一边还大声宣扬此人犯下的恶行。   原来这人是京城治下十里镇的人,他不但欺压老弱妇孺,还抢走人家的抚恤金!   “呸!不要脸!不知耻!”   “诸位可记清了这人,今后可万不能同这种人来往!”   “我家猪肉也不卖给他!”   若不是被衙役喝止,只怕已经有人往那男人身上扔石头了。   郁大夫对这人也很是不耻,他为人古板,对待这种欺压老弱妇孺的人更是深恶痛绝。当下便仔细瞧了两眼,决定日后这人若是上他这儿来要治病买药,要比旁人贵上两成。   不过还没等他看仔细,又有一人被衙役拉过来巡街,这一人的罪行竟然是打骂妻儿、侵占媳妇嫁妆。   郁大夫见状一惊,这种事竟然也能定罪,更叫他惊异的是,将这男子告上衙门的,竟然就是他的婆娘,且听衙役讲述,两人已在县令的见证下和离了。   沿街看热闹的百姓说什么的都有。要换做以前,有媳妇敢将丈夫告上衙门,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可是这会儿,街上却有人说那妇人做得对。有几名男子说那妇人竟将丈夫告上衙门太过恶毒,却立刻被人堵了回去,一群人顿时在街上吵做一团。   郁大夫有些恍惚,只觉得不知什么时候,这风气就就变了。   难道……他女儿说的,才是对的?   他怔怔地迈进医馆,想要让伙计将门关了,他要回去好好再想想,又怕待会儿有病人来,找不到地方,只好放下这个念头。   一转眼入了夜,伙计回家去了,郁大夫收拾收拾东西,就要将大门关上,忽然听见身后有一道熟悉的声音,怯怯道:“爹……”   郁大夫眼底一热,回过身时却已经板起了脸,冷冷道:“还知道回来?”   他将关了一半的医馆大门撇下,自顾自迈进了后头的院子。郁宜欢见状,愣了一下,而后露出笑容来,连忙快步过去,放下包袱,就把医馆大门关好。   父女俩许久未见面,坐在屋子里时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许久之后,郁大夫道:“你要出去行医,我也不再拦着你,只是日后,要时常回家。”   郁宜欢没想到竟能听到父亲说出这样的话,当即惊喜地露出笑容。   郁大夫又道:“正好你回来了,为父要给你定一门亲事,就是城东赵员外家的次子。”   也正是这个时候,兰家姐弟坐在堂屋里,兰梦诗问道:“听说你有喜欢的姑娘了,什么时候去提亲?”   兰梦征红了脸,“谁说的?我才不喜欢她!”   为了转移姐姐的注意力,兰梦征问道:“姐,之前说的那个书生,何时来提亲?你的终身大事都还没着落,我着什么急?”   兰梦诗面上微微一红,说道:“我已经和他说了,若是他能再等两年,我就嫁给他。”   她还要在娘娘身边再当两年差,至少,要等到陛下和娘娘不必为了银钱烦心的时候。   到了那个时候,她才能问心无愧地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   在兰梦诗心里,她和弟弟做的那点事,远远不足以报答陛下和娘娘的大恩。 第157章 (捉虫)   兰梦诗心里想的是报恩, 兰梦征却想到了别的地方去, 他点头道:“也是, 那个书生现在还只是个小小的太守,如何能配得上姐姐?至少也要等到他往上升几级。”也不知杨辞有没有那个能耐, 若是两年后他还只是个太守,那他姐姐怎么办?两年后姐姐都二十一岁了!   兰梦征想到这里又有些担忧了,他道:“姐, 万一杨辞反悔怎么办?你如今都十九了。”   兰梦诗毫不犹豫道:“他不会的,若是他真的反悔了,我倒还看清了这人, 免得将来成婚以后伤心。”   兰梦诗早就不是那种闺阁中柔弱天真的少女了,在娘娘身边待了那么久, 又和周晚香一起, 里里外外处理了那么多事, 岁月将坚毅与柔韧浸染入她的眼底眉梢,即便她外表纤弱秀丽, 但细细看进她的眼底, 却能发现她骨子里的果敢坚强,杨辞比她还大几个月, 在她面前却显得稚嫩了。   兴许也是这样, 杨辞才对她一见钟情, 柔弱美貌的女子不少,但是像兰梦诗这样柔中带刚的,却很少见。   姐弟俩说了一会儿, 外头忽然渐渐响起扑簌簌的动静。兰梦征打开窗子看了一眼,冷风从外头浸入,又被他结实的身体档得严严实实,只余下些微的凉意传到兰梦诗那里。   兰梦征侧头看他,就见屋内烛火映照下,弟弟的面上露出一抹暖暖的笑意,“姐,下雪了!”   兰梦诗起身走过去,姐弟俩并肩站在窗边,一起抬头望着夜空,雪越下越大,片片鹅羽般轻轻缓缓地从空中落下。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   “嘿,下雪了!”   李老大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对眼睛,正拉着驴车往村里赶。他今日天还没亮就拉着货进县城卖,回来时天都黑了。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地面上渐渐积起来的雪,他脚步轻快地走进了村子。   村门口正有个穿得同样厚实的男人在来回踱步,是他兄弟,瞅见他来了,连忙上前几步帮忙拉着驴车进来。   两人一道进了家门,满面沧桑的李老头迎出来,见儿子是拉着驴车回来的,不由心疼道:“从县里到村里这么远,你咋就走回来了?坐车上还能轻快些!”   李老大嘿嘿一笑,道:“爹,我这不是怕累坏了咱家的驴子?这可是宝贝疙瘩!”说着,父子三人就帮忙将驴车上的货卸下来。   这货是从县城里换回来的,多是一些年货,村里许多人家紧着要呢!他们家从县城里运过来,能赚一文钱的利,村里人家也不需大老远跑进县里头买,皆大欢喜。   三人卸完货,老二将驴子牵进棚子里喂食,老大则跟着李老头进了堂屋,一起清算这些日子赚了多少钱。没过一会儿,婆娘把饭菜摆上桌,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饭。   吃完饭后,李老大懒洋洋靠坐在暖呼呼的炕上,看看整整齐齐码在屋里的年货,又看看一家人住着的这栋砖瓦房,再想想棚子里的那头驴子,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再攒一笔钱,他和弟弟就能讨上媳妇了,到时候再生几个胖小子胖丫头,家里就更热闹了。李老大喜滋滋地想。   正是这会儿,外头传来说话的动静,似乎有客人上门了。李老大裹上衣服往外一看,就见隔壁王婶子拉着两个瘦骨嶙峋的少年站在他家院子里,他爹正拉着人往堂屋里走。   王婶子面上很为难,“这两个孩子是我娘家兄弟的,父母都去了,家里没吃没喝,屋子又破了,这大冷天的不得冻死?瞧着实在太可怜,我就把他们带回来了。只是我家里小子们多,又有几个丫头,哪里住得下?只好舔着脸过来求你们帮帮忙,能不能收留他们住两个月,你们放心,不用给他们吃的,他们白天会去工地上做活的。”   李老大还没说话,他爹李老头就笑道:“嘿,多年老邻居,你跟我客气啥?我家新起的屋子,又暖又结实,莫说是两个,再来几个也住得下。”   王婶子连忙带着那两个少年感激地道谢。   李老头安排两孩子跟着自己两个儿子住,笑道:“前些年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现在就不同了,乡里乡亲的,能帮的肯定得帮。我看着俩小子将来肯定有出息。   一屋子人和乐融融。   等王婶子走后,李老大腾出自个儿的屋子给那对兄弟睡,自己则打算去和弟弟挤一挤。   两少年瘦得很,身上衣裳也单薄,李老大就找出了自己以前穿的衣裳给他们,叫两人明日去工地做工时穿上。   坐在温暖的炕上,兄弟俩不由热了眼眶,两人问,“工地上真的管吃吗?还能有工钱?”兄弟俩是从很远的一个村子里过来的,路上就走了好几天,穷得实在过不下去了,才来投奔亲戚,没想到不但没被嫌弃,还能有暖炕睡,有被子盖,这可比他们来时想象的要好上十倍!   李老大看着他们,就仿佛看到了三年前刚刚跟着村里人上工地的自己,那个时候他也又担心又害怕,生怕那朝廷的工地是吃人的老虎,进去了就要累死在里头。   对着这彷徨的兄弟俩,他肯定道:“是真的!我们家以前也穷得快饿死,这两年日子才好过起来,去了工地好好干活,别偷懒,那里都是好人,以后的日子,肯定越过越有盼头。”接着,李老大就跟这对兄弟说了自己家以前的日子。   他们家以前也是穷困潦倒,他家有他和他弟弟两个壮劳力,却穷得总是吃不饱,冬日里更难捱,因为朝廷的赋税很重,一年忙到头却也只是饿不死罢了,他爹和他娘甚至想过跑到山上吊死,觉得糟蹋家里粮食。   但是自从三年前起,日子就慢慢地越过越好了,因为朝廷不但减了赋税,冬日里还招工去修城墙挖河渠,但凡去了的,不但能填饱肚子,每日还能有几文的工钱。   李老大一开始也不敢置信,但家里实在没粮下锅了,他和弟弟就跟着村里其他人去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干活的时候没有人打骂他们,干累了歇一会儿也没人会怪他们,最重要的,每天的粥里都能有一点肉沫子!   他们兄弟年轻,吃饱了以后力气越来越大,又因为心存感激,干活很卖力,工钱自然也比旁人多一些,而朝廷减了赋税,粮食吃不完还能拿出去卖掉,又是一笔收入……三年下来,他们家越过越好,还起了新屋买了驴子,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往前数几年,这样好的日子,他想都不敢想,但是现在,他却能肯定,以后一定会越过越好!   *******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能有好收成!”   永安宫中,姚燕燕和皇帝陛下也在看雪。   姚燕燕身上裹着厚实的白色皮草,兜帽戴着,只露出一张雪白的面庞,她伸手去接了一片雪花,夫妻俩脑袋凑在一起,借着廊下的宫灯仔仔细细地看那些堆在一起的六角状雪花。   姚燕燕感叹道:“冰清玉洁的,真美啊!”   皇帝陛下点头,高兴过后,他眉宇间又染上了几分愁绪。姚燕燕问他怎么了。   皇帝陛下道:“雪下得这么大,外边不知道有多冷,不会有百姓冻死吧?”   每年冬天,都有贫苦百姓冻死,皇帝陛下原先一直不知道,直到他亲政以后,封元找他要钱加盖屋舍、收留那些无处过冬的贫民。他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竟有人过得那样苦。   皇帝陛下想象着一群穷苦百姓躲在破旧的屋子里被冻得瑟瑟发抖,眉头都要拧成结了。   姚燕燕见状,便拍掉手心里的雪花,冰凉的手指尖戳了戳陛下的眉心,一下就把陛下从那股忧国忧民的状态里唤回神了,她道:“这几年国库一直有拨钱贴补百姓,给百姓过冬的屋舍盖了一间又一间,陛下你就放心吧!不会再有人被冻死的!”   当然,那些发给百姓的钱不是免费的,朝廷每年冬天、在田地里无法种植的时候,都会找一些工程给百姓们做,日子过不下去的百姓自然会主动去做活,他们的国家还不富裕,没办法让每一个百姓都过得富足,但这样做,至少能让那些勤勤恳恳的人得到回报,让每一个勤劳的人都不至于饿死冻死。   她握着陛下的手,两人肩并肩走回寝宫,一道走一道说话。   “陛下,这几年暂时不用打仗了,那些军营里的兵士怎么办?”   皇帝陛下:“和封先生商量过来,不能让他们闲下来,也不能让他们荒废了,就让他们清早和傍晚出去操练,白天时候种地。”每名兵士都有朝廷发给的土地,而他们的地是不用交税的。   “只希望明年能多收些粮食,一切都顺顺利利的。”毕竟安稳的日子,也就这几年了…… 第158章   赶在腊月十五, 除夕的半个月前, 白舟回到了京中。   他穿着件松青色绣云纹的袍子, 身上裹着同色披风,骑着马穿过城门, 沿着朱雀大道,一路疾驰到了宫门口。   在马匹的颠簸中,他放在怀里的一包东西微微露出一角。   入了宫, 进了御书房,陛下正与封元说话,旁边还站着户部尚书、兵部尚书等人。   “陛下, 这是今岁收上来的粮食,一共收获了十万石粮食, 另新增丁口十万三千七百六十人。”封元这话说完, 户部尚书立刻将统计出来的条目呈上去。   皇帝陛下接过来看了一眼, 眉头微微一拧,“这么少?”   封元道:“去岁许多壮劳力都被征入军营, 国中耕地种田者多是老弱妇孺, 不过明天开春会放归数万兵士。”言下之意,陛下别愁了, 明年耕地的人多了, 收获的粮食也就多了。   皇帝陛下又拧起了眉头, 道:“新增丁口怎么这么少?”   齐国原本就地广人稀,这偌大国土上登记在册的才两百万人,而在吸纳了吴国之后, 登记在册的总人口已经达到四百多万人,皇帝陛下没有想到,人口这么多,结果新增丁口才十万多,这些人闲着都在作甚?难道不生孩子吗?   朕与娘子都贡献了三个!   似是知道陛下心中所想,封元但笑不语。   正是这会儿,白舟经过通传,入了御书房内。   皇帝陛下一抬眼,就见白舟浑身绿油油地走了进来,乍一看活似根大咸菜。   白舟并未注意到皇帝陛下目光中的异样,他一进来,就呈上了一直捂在怀里、将衣裳塞得鼓起一小团的东西。那东西用油纸包着,里头长长粗粗的一条,不知是何物。   “陛下,此物名唤燕美人,由海外小国传入,在南蛮一带颇受欢迎,据说种下后,一亩至少可产三石,风味独特,足以替代粮食。”   白舟话音落下,御书房众人皆对那物件投去惊奇的目光。要知道如今齐国最好的土地,一亩也至多种出二石粮食,有的甚至只能种出一石,这东西若真能产出三石,对齐国可大大有利啊!   封元也露出惊讶之色。   而皇帝陛下看着这东西的眼神,除了惊奇之外,还有几分旖旎之色。   燕美人……燕美人……这不就是在说他的燕燕么?   这些人可不知道燕燕的闺名,莫非此物真叫燕美人,而不是下面人为了奉承特意取的这个名字?   皇帝陛下心中顿时好奇起来,立刻道:“拿来给朕瞧瞧。”   高公公立刻过去,从白舟手中接过那“燕美人”,呈给陛下。   皇帝陛下接过,打开了油纸包。   封元以及其他人微微探头去看。   油纸包打开,露出里头两个长而粗胖、外头裹着一层淡淡柳黄色薄皮的东西。   白舟笑道:“请陛下拨开外皮。”   皇帝陛下有点紧张。这东西名唤燕美人,还裹了一层“衣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燕美人脱衣裳……   咳咳!皇帝陛下及时止住了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他轻轻剥开燕美人的外皮,露出了里头一粒粒排列整齐、形似珍珠的金黄色东西。   “这瞧着……有些似金子啊!”皇帝陛下喃喃道。   白舟笑道:“陛下说中了,这燕美人有两种,一种是陛下手中,拨开来颗粒饱满、色泽金黄的,另一种颜色略浅,日照下犹如玉石。”   皇帝陛下便剥开了另一个,的确如白舟所说,颜色略浅,但光泽莹润,好似美人玉肤。   皇帝陛下瞧着这两个燕美人,一个金灿灿的像是金子,一个温润得像是美人肌肤,他都很是中意,却又有些纠结,问白舟道:“这真的能吃?”   白舟立刻道:“微臣尝过,色泽略深的滋味清甜,色泽浅淡的软糯粘牙。臣一共带回了三石,陛下可先尝尝。只需让人御厨蒸熟即刻。”   于是立刻让人蒸了十个白舟带回来的“燕美人”,分与留在御书房的众人食用。   皇帝陛下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那燕美人是可以一粒粒剥下来的,而且滋味果然跟白舟说的一样。   在场主人赞不绝口,户部尚书拍道,“陛下,这可比粮食还好吃。”   其他人都只分了一个,皇帝陛下却足足吃了两个,他对白舟带回来的燕美人很满意,说道:“燕美人推广一事就交给你了。若来年真能高产,朕记你一大功。”   白舟立刻跪下谢恩,他刚刚起身,就见陛下忽然拧了眉头,道:“朕觉得燕美人这名字不好,你换一个吧!”   白舟一愣,但并没有说什么,左右就是一个名字,换一个也无妨。他正要领命下去,就听陛下接着道:“你方才说南蛮一带,都管它叫燕美人?”   白舟点头称是,就见坐在书案后的年轻天子蹙起眉头,一脸不悦,他心中一惊,以为自己哪里不妥,惹怒了陛下,就听陛下接着道:“你派人去南蛮一带的小国,宣读朕的旨意,就说‘燕美人’这个名字犯了朕的忌讳,叫他们以后不许叫这个名字!”   不止是白舟,御书房里其他人都微微一愣,这还是第一次瞧见陛下如此强硬又蛮不讲理的一面。   白舟心说陛下何时有了这样一个忌讳?但他也没有多问,毕竟南蛮一带的小国向来是大齐的附属国,前些年大齐势弱的时候,那些墙头草还给边境找过麻烦,这几年齐国强势了,他们又巴巴地贴上来,委实叫人不喜。   他领命退下,便出了宫。他出宫时已经快到黄昏了,也就没有去衙门,而是径自驱马往家中赶去。   途径北衙时,北衙大门当中刚好有人骑马冲出,两人险些撞到一处去。   两道马儿的嘶鸣同时响起,白舟拉扯着缰绳驱马退后,正想说是谁如此鲁莽,打眼一瞧,竟是兰梦征,再仔细一看,兰梦征面上神情惊惶,双眼甚至有些发红。   见到白舟,兰梦征道:“我有急事先行一步,改日再登门拜访。”说罢,他就匆匆骑马离开了。   作为同僚,白舟和兰梦征也是有几分交情的,见他仓皇离开,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心中有些担心,便策马跟了上去。   白舟跟着兰梦征在城中大道上策马疾奔,一路行到了城南。   而城南此刻,正有一个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从街上拐出来,周围还有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兰梦征控马停下,目光直直地朝着那迎亲队伍望去,只见骑在那骑在马上的新郎官,一身红衣,春风得意。   白舟在兰梦征身边停下,就听兰梦征冷冷地念了一句,“歪瓜裂枣。”   白舟:……   他看了眼面色冷沉的兰梦征,又看看那新郎官白皙周正的样貌,有些莫名其妙,兰梦征这是怎么了?   二人骑马停在路边,瞧着那支迎亲队伍从面前经过。   周围传来百姓的议论声,“那轿子里的是谁家的姑娘?”   “是郁大夫的女儿,听说生得貌美,又医术高明,还随军去过前线呢!”   “哟,那可是个女中豪杰啊!我儿子在战场上受了伤,就是她给救的,这可真是个好姑娘!”   “我以后也要像郁姐姐一样,外出干一番事业!”说出这话的是竖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她爹娘斥她一句,她顶一句,“我才不要整日待在家里,我要学手艺,我也要自己挣银子挣体面,我要像郁姐姐一样!”弄得她爹娘哭笑不得。   又有老人道:“现在的小姑娘,可都不得了咯,要换做以前,哪儿有姑娘敢大咧咧地站在街上说话……”   另一名老人道:“这多好,小姑娘就该多出来走动走动,才有鲜活气儿,整日拘在家里,都给闷坏咯!”   白舟听着周围百姓的议论,片刻后,忽然听见兰梦征低声道:“她要成亲了,我今日才从别人口中得知,也不请我喝喜酒,不拿我当朋友。”   白舟看着兰梦征失落的模样,恍然明白过来,犹豫片刻,也只能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偏偏这会儿,附近又有百姓道:“那新郎官是赵员外的儿子吧!有钱有势又俊俏,郁姑娘能嫁给他真是天大的福气。”   兰梦征:“呵。”   长长的迎亲队伍从他们面前渐渐远去,兰梦征似是灰心丧气了,调转马头便要离开。   正在这时,已经走远的娶亲队伍忽然一阵骚动。两人循声问去,就见那抬着新娘的轿子忽的停下,新娘子从轿子里跑出来,一把掀开盖头,推开旁边的轿夫,提着裙子就跑了出来。   新郎官哪里想到新娘子大胆到敢在大街上逃婚,傻了一会儿后才道:“赶紧将人追回来!”   围观百姓顿时发出一阵阵抽气声,许是也没想到竟然有如此大胆的姑娘。   而兰梦征,他眸子里骤然迸出狂喜,一夹马腹就往前冲去。   郁宜欢是被父亲捆着上花轿的,好在她留了个心眼,带了匕首,好不容易隔断绳子,立刻让人停轿冲了出来,她娇小的身影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地往前奔。身后是一群要将她捉回去的赵家家丁,而身前……   “都让开!”   她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厉喝,不由停下脚步,仰头望去,就见街上人群在那声厉喝下往左右分开,而那正中的位置,一名黑衣男子骑着白马狂奔而来,身后白色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她顿时呆住不动了。   “吁——”   马蹄高高扬起,正好在距离她一步远的地方停下。   那骑在马上的人策马走到她身旁,低头、弯腰、朝她伸出手。   郁宜欢眼中忽然一热,她毫不犹豫地将手交过去,下一刻,一股力道传来,她整个人被往上一提,同时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腹,将她稳稳放在了马背上。   兰梦征只觉眼前红色袖摆翻飞,那个站在马下的姑娘,就像是一只红色的蝴蝶,就这么轻飘飘地……被他捉进了怀里。   “你是谁!放开郁姑娘!”   那新郎官已经骑马到了近前。   兰梦征冷冷地看他一眼,那年纪比他还大了一岁的新郎官顿时被吓得一哆嗦,险些从马上摔下去,他颤巍巍道:“你想干甚?”   兰梦征摘下身后的披风往郁宜欢身上一裹,扬声道:“抢亲!”   话毕,在众人震惊的目光里,带着新娘子,于寒风中奔行而去……   ******   在宫中陪伴娘娘的兰梦诗,还不知道自己弟弟在外面做出的惊人之举,见陛下捧着个匣子进来,她便识趣地退下。   兰梦诗走后,姚燕燕看着陛下手里的匣子,好奇地问,“陛下,这里面是什么?”   皇帝陛下面不改色道:“娘子,这是燕美人,朕专为你做的首饰。”   已经好久没有新首饰的姚燕燕十分激动,不敢置信道:“陛下你哪儿来的钱置办首饰?”   皇帝陛下伸出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指给她看,“娘子你瞧,朕为了给你做首饰,手指都受伤了。”   姚燕燕捧起陛下的手仔细瞧,见他手上那几个小小的针眼和有些发红的指头,心疼得不得了,她的陛下啊,金娇玉贵的,为了给她打磨首饰,都负伤了!   皇帝陛下红了脸脸道,“娘子你吹口仙气儿,朕就不痛了。”   姚燕燕心疼地吹了吹他的手指,然后着急地问,“陛下,这里面都有什么首饰呀?”   皇帝陛下一扬眉,得意道:“有发簪、项饰、臂钏。时间太短,若是再给朕两天,朕还能给你做一顶凤冠!”   “哇!”姚燕燕没想到陛下竟然这么厉害!她心里高兴,声音也娇软了几分,故作矜持道:“陛下,臣妾可以打开看看吗?”   皇帝陛下红着耳朵点头,理所当然道:“这本就是赐给你的。”   姚燕燕二话不说打开了匣子,就见匣子里排着三样东西,像是用色泽偏黄的玉石打磨成的,烛光下漂亮极了。   她拿起一根镶了数颗玉珠子的木簪,凑到近前仔细瞧了瞧,越瞧却越觉得奇怪,不由道:“陛下,这上面的珠子,怎么那么像玉米粒?”   她忍不住咬了一下,卧槽,还真是玉米! 第159章   而此时, 面对把簪子咬了一口的姚燕燕, 皇帝陛下也有点发懵, 他惊得说话都结巴了,“娘……娘子, 你……你怎么吃了?”   姚燕燕反问,“不能吃吗?”她说这话时,还嚼了嚼, 还别提,跟记忆中的那个味道真有点像。   “能吃。但……”皇帝陛下道:“这是簪子啊!”   姚燕燕这才猛地清醒过来,她盯着被她咬了一口的簪子, 再看看一脸无辜茫然的陛下,后知后觉地补了一句, “陛下您真棒, 做的首饰不仅漂亮还能吃呢!”   皇帝陛下:……   见陛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姚燕燕连忙把簪子插头上,把项饰挂脖子上, 把臂钏也给戴上, 还对着陛下晃了晃,“陛下你真厉害, 这首饰不仅能戴, 饿了还能抓起来吃, 实在是居家旅行的必备啊!”   然而听完姚燕燕的奉承,皇帝陛下却并不觉得高兴,他反而一脸郁卒, 闷闷地坐在了床上。   姚燕燕看他这么可怜,连忙坐到他身边,问他怎么了,就见陛下鼓了下脸,语气很是郁闷道:“朕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丈夫。”   姚燕燕:???   陛下你是怎么突然得出这个结论的?   就听皇帝陛下掰着手指头道:“朕曾经说过,要让你过上好日子,要让你享受荣华富贵,但是……你的日子越过越差,连新的衣裳首饰都没有。朕想给你个惊喜,自己拿燕美人串了首饰,结果……刚刚拿出来,就……”   姚燕燕:……   糟糕,她看见玉米实在太震惊了,竟然忘记这是陛下串了不知多久的,居然还咬了一半!   但吃都给吃了,总不能叫她吐出来吧?   而且……看陛下垂头丧气坐在床上的样子,姚燕燕觉得自己此刻应该去安慰他一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好好笑。她告诉自己这样不行,不能嘲笑陛下,得憋着!   于是拍了拍脸颊,凑到陛下身边道:“陛下,臣妾觉得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就算没有新衣裳新首饰,臣妾也觉得快乐。每一天都比前世荣华富贵奢靡无度的日子快乐!”   “真的?”皇帝陛下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   姚燕燕郑重其事地点头,表示这绝对是真的,但下一刻,她就见陛下拧起了眉头,那模样非常纠结,似乎想要信她,又怀疑她在骗他。   噗呲!姚燕燕见到陛下这个表情,终于忍不住喷笑出来。   皇帝陛下豁然站起来,控诉道:“朕就知道你在骗朕!”   姚燕燕实在忍不住了,索性就不忍了,捂着肚子倒在床上笑得眼泪都冒了出来,她抹了下眼角,一边笑一边道:“陛下,你不知道……哈哈哈,你方才的样子真的……真的好可爱哈哈哈……”   皇帝陛下看她躺在床上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又听着她说的这句话,不知不觉红了脸,他低头看着她笑,看着看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人就一起躺在床上哈哈大笑,笑到后来脸都笑疼了,才不得不停下。   姚燕燕抓着纸笔趴在床上。   鉴于他们俩经常在床上写写画画,墨水浸透纸背染得床单被子黑乎乎一团,浣衣局的人洗被褥洗得头都大了,后来就有一个宫女弄出了炭笔,磨得细细的一根裹在木笔当中,还精细地在里头弄了小机关,下面写完了就在顶部按一下,那根木炭就会往外推出来一点继续写,方便极了。   姚燕燕和陛下第一次看见这炭笔时,惊讶极了。她和陛下“不学无术”,却喜欢那种能搞出很多新奇玩意儿的工匠,之前他们就老不明白为何那些工匠造出了方便大家过日子的东西,地位却还比不上读书人,凭什么?   陛下也常说,若不是为了国家发展,他必须得多读书多处理政务,他都想扔了那些书本跑去干木匠活儿。费脑子的事儿他也不爱干。   为了鼓励发明创造,那个洗衣宫女就被陛下赏赐了一笔银子,然后调去工部干活了,不但免除了一辈子洗衣服的命运,日子还越过越好了。   姚燕燕和陛下相信,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果然,这事儿出了以后,有一阵子宫里出了一股“发明创造”的热潮,可惜不是人人都那么聪明,也不是人人都那么好运,因此不过几个月,这股热潮就渐渐平复下去了。   但是这风气肯定已经传到民间了,民间肯定也会慢慢开始重视发明创造,以后工匠肯定不会被上流阶层视作贱业了,那些读书人也不能自视甚高地说他们的手艺是奇技淫巧了!   现在或许还看不到什么效果,但等时间长了,一定能出现越来越多的新奇物件,到时候百姓日子好过了,姚燕燕和陛下自然也能过上好日子了。   话题扯远了,回到今天这事儿上。   姚燕燕拿着炭笔纸上写写画画,给陛下算账,“陛下,再过半个月就到正宇九年了,我是正宇四年冬入宫的,仔细一算,这辈子咱们已经在一起快满四年了!”   四年了啊!他们上辈子,是在正宇八年的七夕节死掉的。   皇帝陛下一看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久,也是愣了一下。   两人面对面趴在床上,脑袋对着脑袋,低头一起看那纸上那一个硕大的“四”字,一时间百感交集。   姚燕燕道:“陛下,你难道还没发现吗?你变了,我也变了。上辈子我跟你在一起,是因为你是皇帝,只要我得到你的宠爱,我就能过上荣华富贵的好日子。我是为了漂亮的衣裳首饰、为了有奴仆服侍,为了能当人上人才跟你在一起的。假如那个时候,陛下不是陛下,我肯定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听了这话,皇帝陛下捂住了脸,十分受伤地呜咽了两下,“朕当初可是对你一见钟情才和你在一起的,你居然只是为了荣华富贵……你伤了朕的心……”   姚燕燕瞧他跟个被骗财骗色的小媳妇似的,把他手扒拉下来,心疼得双手捧住他的脑袋,在他脸上哒哒哒连亲了好几口。   得了这个安慰,皇帝陛下顿时不伤心了不难受了、“眼泪”也不流了,他嘿嘿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朕当初对你一见钟情,也是因为你是朕见过最好看的。”   姚燕燕睨他一眼,“那当时的妃子都是陛下亲自选的,臣妾要是不整日霸着你,臣妾要是那等贤良淑德的贤妃,陛下是不是就会去宠幸其他女人了?”   姚燕燕这么问,皇帝陛下还真认真思考了起来,片刻后他摇摇头,“放着眼前的山珍海味不吃,难道要跑去吃那些清粥小菜?朕又不傻!”   姚燕燕见他一脸严肃地思考,原还有些气,听到他这话,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两人面对面趴在床上笑了一会儿,姚燕燕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但是现在不同了,因为陛下实在太好了,臣妾已经爱上了陛下,就算陛下没钱没势,臣妾也愿意跟着陛下,上山打猎,下地种田,窗前织布……臣妾也乐意做。”当然,做不做得好,能不能糊口就另说了。   “所以呢,陛下你就不要再介意衣裳首饰的事儿了,臣妾现在是真不在意了,比起衣裳首饰,臣妾更喜欢和陛下在一起。”   听着姚燕燕的话,皇帝陛下感动得泪眼汪汪,然后十分坚定地拒绝了她。“娘子不必说了。”他抓过笔,也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画的还是姚燕燕看不懂的鬼画符,“你为朕生儿育女,朕身为丈夫,就应该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先记下来,等国库有钱了,朕的小金库攒起来了,就统统买给你,一个都不落下!”   姚燕燕仰头期待地看着他,“真的吗?”   皇帝陛下十分大方地点头。   姚燕燕立刻抓过笔,两人高高兴兴地列了一堆金银珠宝,姚燕燕道:“陛下,我以前看书上说,美人都是睡在玉床上的,等你有钱了,能给臣妾造个玉床吗?”   用上等美玉造一张床,那可是价值连城啊!陛下顿时露出肉痛之色。   姚燕燕扯着他袖子撒娇,“陛下,求您了,臣妾就想要,等你有钱了给臣妾买好不好?求您了……”   美人含娇带嗔、艳若桃李,谁能抵得住?皇帝陛下一咬牙,答应了。   “耶,臣妾就知道陛下对我最好了!”姚燕燕拍拍陛下的肩膀对他道:“陛下,现在没钱没新衣裳新首饰不要紧,臣妾只要一想到,将来陛下会给臣妾造玉床,臣妾就幸福得不得了。”她靠在陛下肩上,然后拔下头上的玉米簪子对他道:“不过陛下以后还是不要用玉米做首饰了,凤冠就更不用了,放久了会烂会臭的。”   皇帝陛下想象了一下那簪子又烂又臭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把姚燕燕手里的簪子抽了扔出去,“别戴了别戴了。”说着又把臂钏和项饰给扔了,随即问道:“燕燕,你为何管它叫玉米?”   姚燕燕还望着那些东西被扔出去的方向,心想:陛下啊这是你亲手做的,为此还将手给扎红了,您就这么不珍惜自己的劳动成果吗?她眨了眨眼睛,“不是本来就叫玉米吗?”   两人面面相觑,皇帝陛下将白舟那番话一一说了。   姚燕燕道:“陛下,玉米跟地瓜的产量,哪种高啊?”   提起地瓜,皇帝陛下就想起了一些既尴尬又快乐的往事。他道:“白舟说了,一亩好田能产约莫两石半的地瓜,粟米只能产一两石,但玉米能产三石。”   “这么高啊!”姚燕燕激动道:“那这玉米推广出去,来年是不是就不会有百姓饿肚子了?咱们每年是不是能多存点粮食,等以后打仗就不用发愁了!”   皇帝陛下也是这样想的,等到将来齐国的每一个百姓都能温饱,他们的国家也就富强了。   两人兴奋地商量完,才发觉晚膳时辰都要过了,忙捂着不知饿了多久的肚子叫人摆饭,兰梦诗也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红着脸弯着笑,在陛下不满的目光中对姚燕燕道:“娘娘,我弟弟要成亲了,求您与陛下给个恩赏,下一道赐婚圣旨。”   兰梦征要成亲了!姚燕燕有些惊讶,先前可听不到半点风声,她好奇地问:“新娘是谁?”   兰梦诗笑道:“是郁宜欢。”   这回不止姚燕燕,皇帝陛下都有惊讶地看了过去,他问:“这两人……怎么成的?”没道理啊,兰梦征不是很讨厌那姑娘?   兰梦诗有些不好意思道:“抢的。”   姚燕燕:……   皇帝陛下:…… 第160章 二更   正常人听见堂堂怀化大将军当街抢亲是什么反应?   那自然先质疑一番此事的真伪, 再痛斥大将军知法犯法强抢民女, 怒陈大将军犯法当与庶民同罪。   皇帝陛下听了这事儿, 却立刻叫高公公取来圣旨,而后提笔洋洋洒洒写了一篇赐婚圣旨, 他近来书看多了,文章写得也越来越似模似样了,姚燕燕在一旁看了, 忍不住夸赞道:“陛下你这圣旨写得真好,字也比从前好看了。”   皇帝陛下骄傲道:“朕以后能写得更好。”   他吹干了圣旨上的墨迹,交给高公公, 让他赶紧去宣纸,免得郁宜欢跑了。   皇帝陛下和姚燕燕其实并不知道其中真相, 但他们信任兰梦征, 相信他们看着从莽撞少年成长为大将军的兰梦征, 不会做出有违道德律法的事。于是想都没想就决定按照兰梦诗的意思写了圣旨。   兰梦诗接过圣旨时,怔怔地看着他们, 随即跪下去磕头道:“谢陛下与娘娘。”谢谢你们相信梦征!兰梦诗无条件地相信弟弟, 是因为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又一路扶持着长大, 但是见到陛下与娘娘也能对梦征怀有这样的信任, 心中大受震动, 眼中不由含了泪。   姚燕燕把她扶起来,说道:“哭甚?你弟弟要成亲了,你该高兴, 郁宜欢我见过几次,是个好姑娘,他们在一起后,日子一定会幸福的。”   兰梦诗点点头,她站起来,含泪笑道:“陛下,娘娘,梦征和郁姑娘成亲以后,一定会恩爱的,就如陛下与娘娘一般。”   听了这话,一直以为都对兰梦诗怀有些许敌意的皇帝陛下,心中一动,看着她的目光顿时和善了许多。   兰梦诗带着圣旨离开后,皇帝陛下立刻派人去打探兰梦征的消息。   下面人打探消息没那么快,两人便打算先用晚膳。   菜肴摆了一桌,姚燕燕问青壶道:“宝宝们怎么还没来?”   跟在娘娘身边这么久,青壶早已习惯了娘娘口中的一些词儿,她笑道:“太子殿下看时辰到了,陛下与娘娘还未准备用膳,便先带着小皇子和小公主在偏殿用了,估摸这会儿已经用完了。”   夫妻俩闻言,不仅没有半点疏忽了孩子的尴尬,反而松了口气,幸好幸好,幸好有小元宵在,他真是个好兄长!   两人便自顾自开始用晚膳,今日桌上,多了一道玉米做成的汤,滋味有点清甜,还有其他几道菜,都是姚燕燕和陛下喜欢的,菜香热腾腾地飘出来,混着大白米饭的香气,叫人食指大动。   不过姚燕燕吃着吃着,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等肚子喂得五六分饱,便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皇帝陛下问她怎么了。   姚燕燕叹了口气,托着下巴道:“也不知顾昭容在陈国如何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姚燕燕想起顾昭容在厨房里面不改色宰杀家禽的模样,立刻改了口道:“她一个女子在陈国皇宫里,也不知如何了?陈国皇帝万一看上她怎么办?”   皇帝陛下努力回想了一番顾昭容的相貌,再回想了一番陈国皇帝胡子拉碴的样子,摇头道:“不会,好歹是一个皇帝,应当看不上顾昭容那么丑咳咳……”   姚燕燕瞪了他一眼,生气道:“陛下你怎么能这样?顾昭容为了咱们出生入死,连陈皇宫那么危险的地方都敢闯,也不知在陈皇宫中受了多少委屈,你怎么可以在背后说人家坏话?”   被姚燕燕凶了一下,皇帝陛下还有点委屈,他觉得自己是实话实说,怎么就成说人家坏话了?顾昭容是个好姑娘不错,但她委实生得一般,而陈皇……皇帝陛下年少时,当时还是皇子的陈皇曾经来过齐国,他记得陈皇喜欢的是那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而顾昭容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大美人啊!   姚燕燕看陛下一副委屈的样子,哼道:“那臣妾现在要是变丑了,你是不是也不喜欢臣妾了?”   皇帝陛下看了看姚燕燕容光绝艳的模样,实在想象不出来她变丑是什么样子,想了一会儿,道:“你若是变丑了,朕就在脸上化两刀,一起丑,谁也不嫌弃谁。”   姚燕燕:……   她蓦地想起当初怀孕时陛下跟着她一起吐的情景,心肠蓦地软了,于是靠过去,依偎在陛下身边道:“那陛下也不能说顾昭容丑,顾昭容漂亮的。”   皇帝陛下知道娘子是消气了,松了口气,他又仔细回想着顾昭容的容貌,觉得跟“漂亮”这词儿实在搭不上边儿,开始琢磨着该用什么词形容好,毕竟昧着良心说话太难受了。   他正推敲呢,就听姚燕燕开始夸赞顾昭容,什么厨艺好人品好、什么坚强勇敢、什么为国为民……皇帝陛下听着听着,眉头渐渐拧了起来,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不太好的猜测,莫非……在他好不容易赶走了兰梦诗以后,又要来一个顾昭容?   他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立刻跟姚燕燕道:“顾昭容是个好姑娘,除了娘子外最好的姑娘,她为齐国立了大功,等她离开陈国皇宫,朕封她做公主!”   姚燕燕抬头怀疑地看他一眼,“那陛下不会再在背后说人家坏话吧?”   皇帝陛下心道你把朕当什么人了?朕才没有说顾昭容坏话,朕是实话实说!他正要为自己辩解,青壶掀开帘子从外面进来,禀道:“娘娘,陛下,高竹子求见。”   姚燕燕立刻直起身道:“快传他进来!”她扭头对陛下道:“高竹子一定是带顾昭容的信回来了。”   两人接过信件,展开来看……   *****   陈国皇宫。   “顾姑娘,陛下今晚要在未央宫中宴请狄亲王,召您过去炮肉。”   炮肉也是顾楚最拿手的活儿,她点头应下,便开始准备晚上炮肉要用到的调料。   御膳房中厨子不少,其中每一个都比顾楚年纪大、资历深,但是顾楚偏偏一进来就得了陈皇赏识,按照她的年纪,就算能够进入御膳房,也只堪配做一个烧火丫头。所以进来的第一天,她就受了不少刁难,不过仅仅一个月,她就在这里站稳了跟脚,还成了御膳房中最受尊重的大师傅。归根结底,在御膳房中,谁的厨艺最好,谁就是老大。   等陈皇的内侍传完话离开,立刻有几个御膳房里学艺的小太监凑过去,询问她需要备些什么肉,还有别的御厨问她需不需要打下手。   顾楚微微一笑,吩咐了几句,又请几位经验老道的御厨帮忙切肉,“麻烦大家了!”   “嘿,不麻烦不麻烦。”御膳房里都是糙老爷们,见着容貌秀丽得跟朵清荷似的顾姑娘笑着向他们道歉,连忙摆摆手说不用。   御膳房中立刻热火朝天的动了起来,趁着他们各自忙活的功夫,顾楚去了一趟自己的房间,等她回来时,怀里抱着一只瓷盅。   瞅见她抱着这只瓷盅,御膳房里的里其他人纷纷侧目,他们伸着脖子探着脑袋,似乎想要看清那只瓷盅里装的什么东西。   没一会儿,就见顾楚从瓷盅里挖出两大勺,撒进胡椒粉中,和着其他材料一起,调成今晚炮肉宴上拌肉的酱料。   他们不止一次见到顾姑娘这么做,也不止一次想要知道那瓷盅里的粉末是用什么做的,奈何这是人家的独门绝技,是吃饭的宝贝疙瘩,除非他们拜顾姑娘为师,否则根本不能厚着脸皮去问。   想到这里,御膳房中众人又暗暗叹口气。   在御膳房众人的目光下,顾楚面不改色地将两大勺毒草粉和进酱料当中……   ******   ——齐国,皇宫。   看完书信的姚燕燕感叹了一句,“陛下,顾昭容真聪明啊!”   郁宜欢送过去的毒草虽然难以叫人发现,但是顾昭容也并没有一味将之做成菜,而是在估摸着陈皇差不多吃腻的时候,就晒干研成粉末,添入酱料当中。   陈皇喜好酒肉,顿顿无肉不欢,且比起其他的做法,更爱炮肉,他一顿能吃得下大半头烤全羊,而炮肉总是要拌着酱料吃的,如此一来,他吃下的毒草只会比原来更多。   顾昭容还在信中写到,等过段时日,她再换别的法子,她会很小心谨慎,让他们勿要担心。   姚燕燕看完信,感动极了,对陛下道:“你看看顾昭容,多勇敢多聪明!她还给自己取了个假名叫顾瑶乡,顾瑶乡顾遥乡,这是时时刻刻在遥望着她的家乡齐国呢!”   皇帝陛下嘟囔了一句,“说不准是在夸她自己做的菜肴又香又好吃呢!”顾瑶乡顾肴香……不就正好对上?   两人用过晚膳,原本想带着三孩子散步消消食,谁知问了一句,青壶才犹豫道:“陛下,娘娘,三位殿下还未用完膳。”   嗯?这么久还没用完?这都过去一个多时辰了?   夫妻俩面面相觑,决定偷摸过去瞧一眼。   算盘和周周已经满一周岁了,两人前些日子生辰宴上抓周,一放上抓周台,就被周围围着的一群大人和满桌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吓哭了,兄妹俩一改前嫌,紧紧抱住对方不放,两人坐在桌子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群大人在旁边笑得见牙不见眼。   估摸是这事儿给两人留下了阴影,这平日里跟仇人似的兄妹俩难得团结起来,这些天两人在一起都乐呵呵的,陛下和姚燕燕瞧着也高兴。   两人悄悄走到偏殿,就见铺满了地毯、烧起了地龙的偏殿内,一红一黄两个小团子围着元宵咿咿呀呀的,小胳膊小腿欢快地动着,像两只等到母亲喂养的小雏鸟。   而小元宵……   他一手捧着小木碗,一手抓着小木勺,一勺又一勺给弟弟妹妹喂食。   姚燕燕和陛下躲在柱子后面惊讶地看着。   小元宵喂完了一个,另一个又呀呀叫着让他喂食,他忙得有些手忙脚乱,嘴唇紧紧抿着,却仍十分耐心。   不过他到底只是个还未到五岁的小童,难以如同大人那样周到,一不小心……就给算盘多喂了一勺……   周周小嘴巴大大张着,小脑袋也朝前倾,想要去够元宵手里的勺子,却眼睁睁地看着属于自己的饭被喂到了算盘嘴里。   她又大又圆的眼睛盯着正享受地嚼着米糊的算盘,捏起了小拳头。   于是,看着儿子女儿兄友弟恭、和和睦睦后,觉得十分欣喜的夫妻俩,只一个错眼,就看见周周压倒了算盘,两人又……打了起来…… 第161章   前几日的和睦与友爱仿佛是一个幻影, 啪的一下破灭了, 算盘和周周似乎成了一对生死仇人, 一扇我一巴掌,我揍你一拳头, 打得不可开交。   周围的侍女奶娘都不敢动,也不敢将两人拉开,围在他们身边手足无措地看着。   元宵没想到自己只是转身去添饭的功夫, 弟弟妹妹又打了起来。   “不许打架,快停下来。”元宵板着脸斥道,奈何他人小, 声音也软软的,压根没有半点威慑力, 算盘和周周一副“不听不听, 王八念经”的模样无视了他, 自顾自抓挠打架。   姚燕燕和陛下只好从柱子后面出来,一人抱一个, 把这对不安分的兄妹分开。   抱着双胞胎的夫妻俩见元宵不太开心的样子, 安慰了他两句。   小元宵倒是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对他们道:“父皇母后, 是否要把算盘和周周分开?”   永安宫极大, 他们三兄妹住着的偏殿里里外外隔了好几层, 就算是住到他们成年,也是绰绰有余的。算盘和周周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同吃同住,一个摇篮里长大, 感情却不好,总是要打架。元宵觉得,应该把他们分开养,至少不要放在一个屋子里。   姚燕燕却摇头道:“不用。”   她笑着抱着怀里的算盘,在元宵疑惑的目光里,对着陛下使了个眼色。   皇帝陛下头一回和她如此有默契。接收到燕燕的信号,皇帝陛下立刻板起了脸,把周周放到一旁小床上,口吻严厉地指责道:“周周,你怎能欺负算盘?你知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忽然被爹爹从怀里放下,周周仰起了小脑袋,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他,虽然天天跟算盘打架,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但周周和爹娘还是很亲近的,此刻被放在桌子上,她立刻就张开小胳膊,求抱抱。   然而迎接她的不是父皇的怀抱,而是责备。   周周仰头看着父皇,一岁的孩子已经能听懂一些大人的话了,在此刻的她眼里,她的父皇不像以前那么和蔼,而是非常严厉,父皇是不是……不喜欢周周了……   不得不说皇帝陛下的演技一如既往的棒,他那眉峰下压、面含霜雪的样子,要是不知情的姚燕燕见了也得吓一跳,更何况是此刻才满一岁的周周了,被父皇用严厉的口吻指责,周周无措地放下了求抱抱的小胳膊,大大的眼睛里聚起了一汪泡泡,哇哇哇委屈地哭了起来。   听到周周的哭声,原本还安安静静坐在姚燕燕怀里的算盘警觉地竖起了耳朵。他扭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见周周坐在小床上哇哇大哭,忽然咯咯笑了出来。   姚燕燕:……   陛下:……   这跟他们预想的不一样!看见周周哭了,身为哥哥的算盘不应该过去安慰安慰吗?怎么还幸灾乐祸了?   算盘啊算盘,你清醒一点!你忘了你和周周在抓周宴上的患难与共了吗?你忘了你们两个抱在一起互相依偎的温暖了吗?   对上小元宵望过来的疑惑目光,夫妻俩尴尬得不行。   现在怎么办?皇帝陛下朝着姚燕燕使了个眼色,无声传递着求助的信息。   姚燕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小元宵还看着呢,他过了年就虚岁五岁了,过了元宵节就整四岁了,已经会记事了,这么丢脸的事,被元宵记到成年可怎么办?   姚燕燕正和陛下打眼色想主意,忽然感觉算盘在她怀里挣动了一下,看样子似乎想下去。她微微有些诧异地将算盘放下去,就见算盘刷刷刷爬到了小床边,抬起两只小手抓住小床的边沿,就这么攀着小床边沿站了起来,还咯咯咯对着小床上的周周笑。   姚燕燕:……   陛下:……   皇帝陛下动了动手,很想把算盘抱回来,他心想自己和燕燕这么聪明,怎么生了这么笨一个儿子,没瞧见周周正在哭吗?你还爬到周周面前嘲笑人家,这么明晃晃地挑衅,是要被周周踹的啊!   然而令夫妻二人意想不到的是,算盘忽然呀呀地对着周周说了两句话,周周不理他,算盘继续咿咿呀呀,末了还扶着床沿走了两步,抓起小床上一只布偶递到了周周面前。   算盘:“咿呀呀……”   周周停止了哭泣,低头看着他。   算盘一只手攀着床沿,另一只手高高举着布偶,继续道:“咿呀咿呀……”   周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布偶,仿佛忘记了被父皇斥责的事情,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双手抱住了算盘递给她的布偶。   算盘:“伊呀呀呀……”   周周:“嗯呀嗯呀……”   在兄妹俩进行了一番谁也听不懂的交流之后,姚燕燕和陛下就看见周周一手抱着布偶,另一只手啪啪啪推了木床边角一块木板,木板被这么一推,倒了下去,变作了滑梯,周周抱着布偶小心翼翼地从坡度并不高的滑梯上蹭下来,然后兄妹俩就一起爬到一堆玩具当中,开开心心地玩耍起来。期间还伴着软软甜甜的交流声。   姚燕燕和陛下看得又惊讶又欣慰。两人挤眉弄眼地进行眼神交流。   皇帝陛下:燕燕你真聪明,居然想到这个法子!算盘和周周又和好如初了。   姚燕燕:陛下你刚才演得太真了,吓到周周了,幸好算盘机智!算盘真是个小天使!   皇帝陛下:这下好了,他们兄妹俩和睦友爱,咱们当爹娘也能放心了!   姚燕燕:好险好险,差点在元宵面前失去父母的威严!   两人的默契仿佛只出现了一刹那就消失无影,此刻两人交流的信息简直鸡同鸭讲,半点都对不上,偏偏都以为彼此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算是皆大欢喜。   而元宵,他看了看已经欢欢快快一起玩耍的弟弟妹妹,再看看从头到尾都在眉目传情的爹娘,沉沉地、沉沉地叹了口气……   次日,夫妻俩几乎要把兰梦征那事儿给忘了,一直到中午用饭时听到高竹子报信,才猛地想起来。   两人坐在桌前,算盘和周周由奶娘喂着吃粥,小元宵则坐在他们身旁安安静静地吃饭。   高竹子眉飞色舞地将昨晚以及今个儿早上发生的事儿统统说了一遍。   原来昨日黄昏时分,兰梦征抢了正要成亲的郁宜欢后,就将人带去了他的将军府。   新娘子被抢,新郎官自然不高兴,一家人赶在衙门关门之前,将兰梦征给告了。   京城本就是天子脚下,前头出了刁民霸占抚恤金一事后,吏治又被整顿了一番,还派了衙役走街窜巷地宣传,生怕有些百姓就跟被侵占抚恤金的那对祖孙一样,不懂律法不知申诉,朝廷还出了告示,鼓励百姓有冤就要及时上报。再者,如今民告官也不像以前一样要先打一顿板子了,赵家人又自认占理,媳妇被抢,怒气上头就把怀化大将军给告了。   衙门接到这案子时,很是为难。大将军当街抢亲,人证无数抵赖不得,他要是不受理,就是不为百姓做主,就是官官相护,只怕明天就要被监察司的人敲门。   可他要是接了这案子,不是得罪大将军吗?思来想去,衙门只能采用拖字诀,说天色已晚,让他们明日再来。   可等到明日,黄花菜都凉了!   赵家人就把郁大夫给找来,一群人闹哄哄往将军府而去。   刚刚到门口,宫里就来人了,是带着赐婚圣旨的兰梦诗。   “陛下与娘娘是没瞧见,那户赵家人见了圣旨还不肯罢休,还嚷嚷说是兰将军仗势欺人,抢了人不算还去宫里请了圣旨,这分明就是欺压他们老百姓,说要连夜敲登闻鼓。娘娘您猜他们敲没敲?”   姚燕燕扫了他一眼,“真要敲了,那昨夜本宫与陛下还能安寝吗?被卖关子了,快点说!”   高竹子嬉皮笑脸道:“娘娘慧眼,奴才这点小聪明果然瞒不住娘娘!”他接着道:“奴才本以为有了位大将军做女婿,那郁大夫该向着兰将军了,谁知郁大夫也跟赵家人站在一处,一群人推搡着要去敲登闻鼓,兰姑娘那个着急呀,恨不得带着将军的亲卫去阻拦那些人了!结果啊……”高竹子拖长了调子。   气氛被挑起,姚燕燕忙问:“结果如何了?”   皇帝陛下哼了一声,道:“赶紧说,脑袋不想要了?”   高竹子连忙道:“结果郁姑娘从将军府里出来了,说要告她爹卖女儿,说她不愿嫁入赵家,是她爹把她捆了强行塞进花轿的。”   姚燕燕有些吃惊,又了然道:“我就知道,以兰梦征的品性,干不出抢人媳妇这种事,其中肯定是有缘由的,果然如此。”   高竹子笑道:“兰将军可是替咱们大齐打了无数胜仗的英雄,自然不是仗势欺人的小人。郁姑娘那话一出,许多人都不信,这时候兰将军就命人找回了花轿,果然在那花轿上看见了被割掉的绳索,郁姑娘也露出手腕……”说道这里,高竹子叹息一句,“郁姑娘手腕上一片青紫的捆痕,也不知被捆了多久,她爹怎能那般狠心!”   皇帝陛下道:“赵家人应当也是知情,他们去接亲,郁姑娘被扶上花轿是什么样子他们不可能看不见。”   姚燕燕点头,“不过他们肯定不知道郁宜欢跟兰梦征有关系,否则也不敢这么做。”   高竹子这时便道:“前头他们敢聚众去将军府门前闹事,应当是觉得郁姑娘不敢告她亲爹,却没想到郁姑娘那般烈性!”   姚燕燕问道:“那现在呢?”   高竹子道:“赵家人和郁大夫都不敢再闹事了,郁姑娘留在将军府中,奴才回来时,瞧见将军府的仆从都开始挂红灯笼了,估摸是要办喜事了。不过……郁大夫死活不同意女儿嫁给兰将军,说是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他已和赵家商定好了婚事,不能言而无信。”他好笑道:“可那赵家人都灰溜溜地走了,他一个人站在将军府门前说的这话也没人理会。”   高竹子退下后,姚燕燕和陛下商量了一下,觉得是时候出条新律法,去岁他们就修了律法,增加一条父母不得强迫子女婚事的法律,没想到律法出了那么久,还是在京城中,就有人明目张胆地违法,其他地方简直不敢想象。   姚燕燕想了想,目光一亮,道:“加一条,女子婚事可凭自己做主,签订婚书时父母不可逼迫。且……若是父母不慈,子女可向官府申请脱离父子关系,只需每月支付赡养银即可。”郁大夫当年就在街上说过不想要这个女儿,宁愿将她浸猪笼,正好,现在满足他的心愿!   听了这话,皇帝陛下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燕燕,咱们得恭喜郁大夫。”   当然,说是这么说,但是实际操作起来,肯定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第162章   这世上的女子千千万, 有像郁宜欢这样胆子大的, 自然也有内向怯懦只听从父母安排的。   姚燕燕和陛下当然知道, 这条新律法提出后,肯定会引发巨大的争论, 但要说会发生多么巨大的变化,就不一定了。百姓从前的日子怎么过,以后还是怎么过。   他们希望的……只不过是当郁宜欢经历过的事情再一次出现时, 那些能够鼓起勇气反抗父母的姑娘和男子,能有一条支持着他们继续走下去的律法依据,而不是被众人以不孝的罪名压在头上。   在纸上写下那行字后, 皇帝陛下吹了吹上面的墨痕,感叹道:“上辈子要有这么条律法, 朕肯定立刻跟太后脱离关系。”   姚燕燕:“嗯?”   皇帝陛下道:“这样上辈子她就没办法拿身份压人了!”   要说叛逆, 上辈子的姚燕燕和陛下简直是叛逆分子中的翘楚, 三天两头把太后气得要去世,明明名义上太后是皇帝的嫡母, 是姚燕燕的婆婆, 偏偏拿他们没有半点办法。   上辈子姚燕燕每一次见到太后,都觉得她老人家下一刻就要去世了。但是没办法, 谁让上辈子的太后老想着要把她从皇帝身边赶走呢, 谁让她老想着要让陛下宠幸别的女人……姚燕燕也不知为何, 生来就觉得伴侣该是一对一的,在她和陛下在一起的时候,她容不得陛下身边有别人, 来一个她就搞一个,只有陛下身边只剩下她一个,她才觉得满足。   姚燕燕道:“那要是你和太后脱离母子关系,你就不能当皇帝了啊陛下,想想那美食华服,想想那滔天权势!”   皇帝陛下摇摇头,得意道:“娘子错了,不是因为朕认了太后当嫡母才当了皇帝,是因为只能让朕当皇帝,她才必须认我做嫡子。”   姚燕燕:……   虽然有点绕,但这样一想,还真是十分有道理呢!   皇帝陛下写字的地方是永安宫中的书房,他就坐在书案后那张雕花楠木靠背椅上,姚燕燕凑过去,拿身子挤了挤他,把他挤到缩到一边,自己则在那块空当上坐了下去。   这张椅子一个人坐宽敞得很,两个人坐就有些挤了。   不过两人都毫不在意,姚燕燕搂着陛下的腰,也跟着感叹道:“陛下,要是提早十年就能有这条律法,那臣妾一定立刻去衙门申请断绝父女关系。”她说着,靠在陛下颈窝嘤嘤两下,“陛下,我爹他好讨厌的!我嫡母也讨厌,他们一家人都讨厌,要是能断绝关系,我就是去外面讨饭都不回去!嘤嘤嘤,人家从来就没有感受过父亲的温暖。”   姚燕燕原本只是习惯性地撒个娇,但听了她这话皇帝陛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道:“燕燕,要不然朕来当你爹。”   姚燕燕:……   她不由抬起头,眼神古怪地看着陛下。   皇帝陛下还觉得自己这念头十分有可行性,他放下笔,把那圣旨撂到一边,然后从变得很狭窄的椅子上艰难地把屁股抽出来,抚了抚衣角站直了,才蹲在姚燕燕面前,仰头煞有其事对她道:“燕燕你想想,朕如今已是三个娃娃的爹了,朕当爹已经有丰富的经验了!而且朕带孩子带得可好了,元宵、算盘和周周都喜欢朕,朕还是皇帝,权倾天下,富甲……咳咳,虽然朕不富裕,但是朕是皇帝嘛,以后肯定会有钱的,你当了朕的女儿,朕一定让你感受到父亲的温暖……”   皇帝陛下说着说着,不知道幻想到了什么东西,脸上露出了可疑的笑容。   姚燕燕浑身激灵了一下,忍不住道:“陛下,你这样……好变态啊!”   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的表情裂了,皇帝陛下的脸僵住了,皇帝陛下不高兴了。他哼了一声,仿佛十分生气,抓起圣旨,看也不看她一眼就转身走了,出门前还狠狠瞪了她一眼。   那眼神凶凶的,仿佛在说:哼,让朕当一下爹都不肯,你对朕的爱一定是假的!假的!   姚燕燕:……   她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刚才一定是看错了。陛下近来可是成熟了不少,方才那小孩子一样的陛下肯定是她看错了,嗯!一定是!   陛下抓着那张纸跟朝臣商议去了,毕竟新增律法一事还是很重要的,不是他一个人说怎样就怎样的。   姚燕燕却是十分关心兰梦征那事儿的后续,于是见宫里没什么事儿要她忙,就出宫去看看,当然,她没带孩子。反正孩子有奶娘侍女照顾着,她好不容易出宫玩玩,才不要带孩子。   这么一来,仿佛又回到了生孩子前的潇洒日子。   姚燕燕这样幸福地想着。   她让马车停在将军府不远处,果然见到将军府门前贴了喜字挂了大红灯笼,还有不少仆从忙碌的进进出出,看来是真的要成婚了。   姚燕燕不由想起当年,她和陛下第一次见到兰梦征的情景,当时兰梦征被绳子捆着,瘦巴巴一个少年,像条干柴,满脸写着愤世嫉俗,谁能想到,当年要被贩卖为奴仆的少年,会成长成如今这个英姿飒爽的将军,还要成亲了呢!   姚燕燕也是有些感慨,她想进去看看兰梦诗姐弟,忽然瞧见一身浅紫色衣裙的郁宜欢背着包袱走出将军府,面上心事重重的,不知在想什么,连那些将军府的仆从跟她打招呼也仿佛没有看见。   姚燕燕见她这模样,还以为她要离开兰梦征,谁料跟上去后发现并不是。   因为郁宜欢回到了她的医馆家里,又和郁大夫吵了一架。郁大夫的声音很大,姚燕燕站在外边,也见听见郁大夫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你以为将军府是好攀的?你只是个医女,咱们又是这种人家,你嫁了大将军,将来被欺辱都无人能替你出头……”   “赵家与咱们家才算是门当户对……你这两日弄出这么大动静,就算如今反悔了,也没有人会愿意娶你!”   “……”   郁大夫说话真是越来越激动,姚燕燕本以为郁宜欢会受不住,谁料她很坚强地一一反驳了回去,末了在医馆门前拜了一拜,而后在街坊邻居复杂的目光下离开医馆。   她眼睛红红的,一转头,就对上了马车里姚燕燕的视线,姚燕燕朝她招手,让她上来。   郁宜欢连忙抹了抹眼角,下意识露出恭敬的姿态,上了马车。   姚燕燕摆摆手,让她不必拘礼,问她今后怎么办,何时成婚?   提起这个,郁宜欢有些脸红,道:“娘娘,日子已经订好了,在十日后。”   姚燕燕点头,不算仓促。她见郁宜欢双眼通红,问她后悔吗?   郁宜欢摇头,昨日她说要状告父亲,但其实并没有去,即便父亲说过要把她浸猪笼,即便父亲强迫她嫁给一个陌生男子,她也无法真正狠下心去告他。   姚燕燕摸摸小姑娘的头,说道:“你已经很厉害了!”   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柔弱单薄又胆小,其实适应力和意志力强得惊人。当初朝廷招女军医时,她第一个站出来,忍受着世人的不解和流言蜚语,带着其他女子走进军营,走上前线,在军中待了一年多。   加上朝廷这两年的有意引导,她的事迹就像蒲公英的种子,飘到全国各地,在不知多少女子心中扎了根。   有人不解有人排斥,自然也会有人向往敬仰,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总有一天,会随着时间的发酵,变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还有昨天,你逃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你爹决裂。肯定有人不理解,但是你这样的举动,又能给许多深陷泥淖的女子带去一线光明,等你的事迹越传越广,她们就会知道,原来女子也能拥有掌控自由的权利,也许等到很多年以后,女子也能参加科举,也能当官做皇帝。”   姚燕燕最后这句话确实有些大逆不道,然而郁宜欢在惊讶过后,却忍不住心生向往。她期盼地问道:“娘娘,真的有那一天吗?女子真能与男子平起平坐?”   姚燕燕无比肯定地点头,“一定有。即便我们有生之年看不到,我们的子孙后代也一定能看到,而这一切,要靠我们现在的努力!”对于这一点,姚燕燕无比自信,冥冥之中,她甚至觉得,自己曾经就生于那个辉煌灿烂、人人平等的时代……   但回到宫中后,享受着侍女服侍的姚燕燕回想起在马车上和郁宜欢说的那些话,又思量了很久,最后肯定道:“嗯,虽然人人平等的日子似乎非常好,但是当皇后显然更好,如果可以,本宫要生生世世和陛下在一起,生生世世当皇后!”   哎,为什么本宫是这么爱慕虚荣的女子呢?   姚燕燕有些纠结,随即很快就将这个想法抛到脑后,不管了,反正只要陛下一直觉得本宫是个清纯不做作的小仙女就好!   今夜陛下回来得比较晚,因为麟德殿那边正设宴接待外国来宾,就是周围那一圈的小国国王。   姚燕燕想着陛下肯定能搞定,也就懒得一起去了。她一直等着陛下回来睡觉,等到半夜,却等来一个醉醺醺的小白脸。   看着陛下一步三晃地进来,脸蛋潮红、眼神迷茫,姚燕燕觉得自己仿佛又看见了十七岁的陛下,哎,虽然浑身酒气有点臭,但这样的陛下实在太可爱,姚燕燕扶着陛下坐到床边后,忍不住亲了他一口。   谁知被亲的陛下却捂着脸,一脸震惊失望地瞪着她。   姚燕燕:???   陛下你为何这副表情,你清醒一点啊!你已经是人夫了,不是清纯少年了啊!   没等她动作,就听陛下一脸愤怒地指着她,谴责道:“你怎么能亲为父?你这是乱伦啊!”   姚燕燕:啥?   她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否则怎么能把“为夫”听成“为父”? 第163章   皇帝陛下还在愤怒又失望地看着她, 仿佛她方才做了大逆不道之事。   姚燕燕对上陛下被酒意熏得潮红的脸颊, 和他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她忽然捂住脸, 嘤嘤嘤起哭了起来。   这可把陛下给哭懵了,没等他反应过来,姚燕燕就摸着肚子, 哀哀怨怨地开口,“可我已经珠胎暗结,怀了你的骨肉。”   皇帝陛下如遭雷击, 他连连往后缩,缩到了大床最里头, 无法相信这背德的事实。   “你在骗我, 我们是父女, 怎么可能……”这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了, 因为他那不太清醒的脑子里, 忽然想起了他和姚燕燕躺在床上颠鸾倒凤的情景,他脸色煞白, 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姚燕燕瞧他这仿佛要吓晕过去的样子, 心道陛下这剧本拿得真是稳, 到现在都没掉。   哎,陛下每次喝醉了都是这样,还是不要吓他了, 太可怜了。   对着这样柔弱恐慌的陛下,姚燕燕实在不敢再捉弄他了,免得陛下气急了跑去撞柱子。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她猛然抬头望去,就见陛下一下从出床上蹦下来,果真跑去撞柱子了!   姚燕燕:……   皇帝陛下一边撞柱子一边绝望地喊:“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姚燕燕:……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走到陛下身边,劝道:“陛下,别撞了,对柱子不好。”   皇帝陛下啊啊乱叫,一边叫着一边继续撞柱子。   姚燕燕看了眼疯狂拿头撞柱子的陛下,再看了眼陛下裹在额头上的软枕,抬手按住他抓着枕头的手。   陛下:“你不要劝我,让我撞死吧!”   姚燕燕笑了下,甜甜道:“陛下您误会了,臣妾只是觉得这枕头可怜,想拿过来安抚安抚。”   皇帝陛下:……   他勃然大怒,一把将挡在头上的枕头塞进姚燕燕怀里,斥道:“你这个不孝女!”   姚燕燕:……   她看着陛下一双漂亮的眼睛大大瞪着,一对英气的眉峰紧紧拧着,一张泛红的脸蛋一直绷着,两片粉色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   她看着他这副气到仿佛下一秒就要去世的样子,终于无法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的天呐!”姚燕燕抱着枕头笑倒在地上,砰砰砰地锤地板,觉得这寝宫简直不能留了,再待下去她就要升天了哈哈哈哈!   守在寝宫外的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耳朵全都聋了,听不到里头半点动静。   而看着笑得倒在地毯上的姚燕燕,皇帝陛下更生气了,醉了酒的皇帝陛下意识不清醒,情绪却非常容易激动。他猛地扑过去,双手攥着她的手腕压在身下,恼怒道:“不许笑你这个不孝女!”   姚燕燕听见“不孝女”这三个字简直要笑抽过去,她觉得此刻的自己跟犯了疯病一样浑身颤动,好久之后才慢慢忍住笑意,抖着声儿道:“那怎么办?女儿生来就是不孝,爹爹要惩罚女儿吗?”   “哼!”皇帝陛下冷哼一声,开始解她的衣裳。   姚燕燕也不笑了,连忙挡住他的手,故作惊恐道:“陛下你这是作甚?陛下不可以啊!这是乱伦呐!”   皇帝陛下哼哼一下,一改方才寻死觅活的模样,无所谓道:“反正你已经珠胎暗结。”   这意思是要破罐子破摔了?姚燕燕正这么想着,忽然发现方才还在她身上蹭来蹭去的陛下忽然不动了。   姚燕燕有些想了,抬脚蹭蹭他的腿,妖妖娆娆地勾引他,“陛下……爹爹,你怎的不动了?”   皇帝陛下为什么不动了?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立不起来了!   姚燕燕很快就发现了陛下的窘境,笑得几乎要把屋顶给掀翻。   次日一早,清醒过来的陛下想起了昨晚的事儿,又羞又窘地拿脑袋撞床板。   姚燕燕坐在床边笑,一边笑一边问他昨日那条律法的事。   提起这个,皇帝陛下就很郁闷了,他摇摇头,说没通过。   姚燕燕有些惊讶。   皇帝陛下就把昨日发生的事都说了。原来他拿着那张纸去找封先生他们商议时,遭到了朝臣的激烈反对,其中以太傅也就是林大儒的反应最为强烈,气上头来还居然还骂陛下不知所谓,就连封先生也语气委婉地向他表示这条律法不可行。   封元当时说,“陛下,何谓不慈?阻挠儿女婚事是不慈?虐待儿女是不慈?砍杀儿女是不慈?还是不顺从子女便是不慈?这条律法若是出了,怕是陛下将来要被诟病。”   许是看陛下当时脸色不好,封元继续道:“陛下,您的这片心好的,但是天下百姓之多,人心之复杂,陛下还未全然看透,民间有郁家这样强迫女儿出嫁的父亲,也有不义不孝的子女……”再之后,封元又说了种种弊端,每一条都给了陛下一次暴击,成功把陛下这个念头打消了。   皇帝陛下把封元当时说的话一一复述了,他对姚燕燕道:“封先生当时说了,律法最重要的是维护稳定,每一次修订律法都要慎之又慎,即便朕是皇帝,也不能凭借喜好私欲随意而为。”   他说着说着,又躺了下去,叹道:“当皇帝真难啊!”   姚燕燕也躺了下去,两人脑袋对脑袋,反思了好一会儿后,姚燕燕忽然道:“陛下,臣妾觉得咱们近来好像太膨胀了。”   皇帝陛下:“何为膨胀?”   姚燕燕斟酌了一下用词,“应该是太自负,太自以为是了。”   姚燕燕和陛下的童年生活都算不上好,陛下幼年时不得父皇宠爱,他的母妃又出生卑微,无论在生父还是嫡母面前,他都得小心翼翼当个透明人,即便这样,也总是被其他兄长欺负;姚燕燕就更不必说了,如果不是因为她从小长得好看,她父亲看她有利用价值,怕是被嫡母嗟磨死都不会过问一句。   这样的成长环境,就导致了,他们两人并不将父子亲情放在眼里,再加上出了郁宜欢这档事,姚燕燕就自然而然想到了“脱离关系”这一条,与其说是为了郁宜欢和那些被父母压迫子女出头,倒不如说是为了他们自己的私欲。   高高在上的位置待得久了,随心所欲的事情做得多了,心志就渐渐被麻痹,觉得自己什么都能,什么都强……其实相比起那些阅历丰富的老臣,他们两人只不过是刚刚探头看到一小片天空的井底之蛙,以为有了一点点能耐,就能为所欲为了,其实他们所能想到的、所能看到的,仅仅是这盛大人世浮于表面的浅浅一层。   直到遇到了挫折,才发现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个凡人。他们该庆幸,身边大臣都是敢于直言进谏的忠臣,而不是那种惯于谄媚奉承的佞臣。   姚燕燕想着想着,郁闷地锤了下自己的脑袋,在她锤第二下的时候,被皇帝陛下握住了手,姚燕燕抬头看他,就见陛下一脸苦相,说道:“朕完了!”   姚燕燕:???   皇帝陛下:“这条律法的事儿暴露了朕有多浅薄无知,这下林大儒肯定又要抓着朕做功课了。”他哀叹一声,“朕宁愿天天处理政务也不要被他盯着做功课啊娘子!”   姚燕燕:……   此刻她多么庆幸自己是个女人,多么庆幸自己不是皇帝。   两个学渣悲苦地对望,良久以后,姚燕燕拍了拍陛下的肩膀,安慰道:“陛下,好歹你还有个过目不忘的技能,加油!努力!你一定能成功的!”   ******   这几天都没下雪,是个好天气,张大娃打开家门,开始练拳。他的拳法是那些和他父亲一起当兵的几个叔叔学的。   没一会儿,屋子里传出动静,一个满面风霜的老妇人走出来,对着一边练拳一边越跳越远的孙子喊道:“大娃,吃饭了!”   张大娃回头应了一声,道:“阿奶,等我把这一套练完。”他刚说完,就有一队高大壮硕的男子整齐划一从门前跑过,张大娃一一和他们打招呼。   这些人都是这镇子上进入军营的兵士,如今不用打仗了,他们也依照军规,每日早起晨练,然后才去料理自己的那些土地。   对待这位已故同袍的遗孤,他们的态度很温和,有些人还特意问张大娘,近来有没有敢惦记他们的抚恤金。   张大娘笑道:“近来太平多了,谢谢你们。”   张大娃和他阿奶,就是姚燕燕和陛下遇到的那对被抢抚恤金的祖孙,抚恤金拿回来以后,张大娘心里的郁结散了,又有大夫治病,身子很快就大好。   如今这些镇上的兵士天天都要绕着镇子跑一圈,遇到几个敢欺压妇孺的小人,当即冲上去一顿捶,生怕晚了一步就被同伴给抢了,毕竟抓几个坏人送到衙门,还能得点赏银呢!   现如今这镇上的治安一日好过一日,像张大娘祖孙这样的老弱妇孺,也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待那些兵士走后,张大娃对奶奶道:“阿奶,我长大以后也想参军。我要打到所有欺负人的坏蛋!”   孩子天真稚拙的话语并没有令张大娘露出笑意,她想起战死沙场的儿子,想斥责孙子,不准他去,但是想起救下他们祖孙的陛下和娘娘,话到嘴边又改了口,“等你大几岁再说吧!”   时间匆匆流逝,转眼间,已到了五年后。 第164章   已经成长为少年人的张大娃, 现在有了大名叫张改。   这日天还没亮, 只是听到鸡鸣的动静, 他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借着月色,跑去附近的水井, 给家里几口大水缸打满了水,然后煮了粥,打了拳, 冲了凉水澡……等他做完这一切后,天刚好亮了起来,阿奶的屋子里也传出了窸窸窣窣穿衣裳的动静。   张改和阿奶吃过饭, 劳烦隔壁婶子照看阿奶,便收拾妥当就去兴文馆读书, 五年前, 兴文馆辟出另一块地方作为学塾, 里面读书的都是像他这样的烈士遗孤。上午的功课还未做完,他就听见外面传来闹哄哄的动静。   他连忙往外一瞧, 看见一队佩戴宝刀的官兵从街上跑过, 行色匆匆,面色严峻, 像是出了大事。   街坊邻居都聚在外面看热闹, 张改偷空去外面打听了一下, 这才知道边境已经开始打仗了!   “听说陈国那边出了乱子,几位王爷打起仗来,打着打着就打到咱们齐国的芜城去了, 芜城守将葛将军打开城门就跟他们杠了。”   “谁说的?我听到的消息分明是咱们陛下要统一天下,所以要派兵去攻打陈国。”   “陈国怎么出的乱子?”   “我家表侄女嫁给了城里的大官,听说是陈皇病得要死了,他的兄弟们就斗了起来。”   “啊?就算陈皇要死了,那皇位不得太子继承?干他兄弟甚事?”   “嘿,你不晓得,陈皇的最大的儿子才十几岁,毛都没长齐,哪里是他那些叔伯的对手……”   “朝廷又要招兵了,想入军营的赶紧去啊!”   张改东一边西一处地听了不少消息,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他报恩与建功的机会来了!   他在学塾上完课后,立刻欢快地奔回自己田地去。   他家的十亩田地是他参军后朝廷分发的,其中五亩租了出去,剩下五亩他每日上完课后回去料理,他阿奶则日日在田地里晃悠,免得一些小毛孩过来偷摘粮食。   他到时,阿奶正坐在田地旁搭起的棚子里,一脸欣慰地看着田地里长得高大茂盛的玉米。   这玉米可是稀罕物,又好养活又高产,现在家家户户基本都会种上一些。   发现他来了,张李氏笑着指着那一片玉米田,道:“长得真好,今年又能收成不少,还是你们这些后生好啊!阿奶小时候,能填饱肚子就是老天开恩了,哪里敢想丰收啊!”   这些年来,朝廷派人教他们怎么种地能有更好的收成,还修了水渠建了水车,他们再也不用跑老远的路去抬水,眼见收成一年比一年好,家里一天天富了起来,孙子也长大了,叫张李氏如何不高兴?   而张改见到阿满头白发的模样,心里的兴奋却消下去了,他阿奶年纪这么大了,他如何能狠心抛下她离开?   张李氏把这孩子养大,怎么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想起今日听到的传闻,她道:“你可是要去参军?”   张改犹豫着点头。他原本以为阿奶会训斥他一顿,却没想到,她说道:“你去吧!快早快好。”   张改愣住了,下一刻,头上就被阿奶摸了一下,他听见她道:“我知道,你一直想报答朝廷的恩情,当年若不是陛下与娘娘微服出巡救了我们,你阿奶我早就病死了。阿奶这条命是陛下和娘娘救的,如今朝廷有需要,正是你报恩的时候,你去吧!别担心阿奶,隔壁你婶子会照顾我的。”   张李氏拍了拍健壮孙子的肩膀,又催促了一句,道:“快去吧,阿奶等你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   ——陈国,皇宫。   狄倾刚刚走进陈皇的寝宫,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汤药味。   寝宫内所有窗户紧紧闭着,太医们束手无策地站在一处低声商议,内侍们噤若寒蝉地立在一旁,仅仅是站在这里,就感到一阵压抑。   狄倾眉头紧紧锁着,他问为首的太医,“陛下病情如何了?”   那太医院中最德高望重的老太医愁眉不展,闻言低声道:“陛下这病来势汹汹,怕是……时日无多了。”   狄倾刚刚平乱回来,他早就知道陈皇近来几个月一直缠绵病榻,却没料到竟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他只觉得喉头哽塞,良久才吐出一句,“还剩多少时日?”   “这……”老太医犹豫了一会儿,比了个“三”字,狄倾追问道:“三年?”   老太医犹豫道:“三个月。”   狄倾瞳孔骤然缩紧,满脸不敢置信,“陛下究竟得的什么病?”   老太医说话留了三分,只道:“起初只是风寒,按理说陛下正值壮年,即便无人医治,也能扛过去。但这次风寒不知怎的,来势汹汹,再加上前些日子,陛下非要亲自去平乱,肩头中了一箭,又发起了高热,这才越来越严重。”   狄倾并不相信身体强健的陈皇会因为这点伤病就……可这么多太医都只诊出这个结果,他不得不信。   他让太医先退下去,自己脚步沉重地走到了陈皇榻前。   躺在病榻上的陈皇同几个月相比,消瘦了不少,脸色苍白精神萎靡,但即便如此,他看向狄倾的眼神依旧明亮。   狄倾在他床前跪下,禀报道:“陛下,纪王一脉已全部铲除。”几个月前陈皇刚刚病倒,他那几个兄弟便坐不住了,暗地里动作频频,狄倾依照陈皇的吩咐放出他身染恶疾不久于世的消息后,愚蠢的纪王最先跳出来,狄倾立刻领兵前去平叛,却没想到,当初放出来的假消息竟然成了真的!   他从前一直以为能追随陛下一统天下,又如何能接受这种结局?   陈皇声音虚弱无比,他压住太过粗重的呼吸声,缓缓道:“太医的话你也听见了……”   狄倾急急道:“陛下,天无绝人之路,臣这就去寻访名医,一定……”   “不必了。”陈皇比谁都要清楚自己的境况,他道:“我的身体我最清楚,已经……要油尽灯枯了。”他喘了几口气,“朕怀疑……有人对我下毒,还是太医都……诊不出来的毒。朕如今只信你,你带着太子去个安全的地方,帮朕……找出那下毒的贼子,将他……挫骨扬灰!”   ******   ——齐国,皇宫   皇帝陛下:“陈国如何了?”   封元望着陛下在这五年中愈发沉稳的面庞,拱手道:“陈皇病危,纪王一脉被狄亲王杀尽。”陈皇刚刚病倒没多久,就放出了命不久矣的消息,为的就是引出国中不安分之人,纪王率先跳了出来,就被清理了。不过……“据暗部探子回报,陈皇服毒五年,早已无力回天,至多只能再活三个月。”   陈国太子今年不过十二岁,而除了太子,陈皇膝下还有数位皇子,其中比太子年岁大就有三个,其余皇子的年纪也跟太子相差仿佛。这种情形,对陈国其实是最不利的,以陈太子如今的年岁,根本无法压制朝臣,而其他皇子背后,或多或少有支持的势力。   陈皇太过自负,本不将那些人放在眼里,他处事又太过暴虐,朝中臣子惧怕他的居多,完全忠心的却少,若他能再活十几二十年,肯定能将太子培养成合格的继承人,可他决计想不到,自己会在盛年殒命,他根本来不及为储君铺路,这种情形下,太子想要顺利继位,必须有一位高权重之人的辅佐,这个人,只会是他最信任的狄倾。   等到陈皇一死,再将狄倾除掉,到那时候,太子无所依仗,陈国其他皇子,或者说站在那些皇子背后的亲王,为了夺位,一定会将陈国搅得翻天覆地。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齐国的机会就真正来了!   皇帝陛下点头道:“是时候将军队都操练起来了。另外,新火器准备得如何了?”   自从顾楚传回消息,说陈国那边也研制出火药以后,齐国这边的兵器坊就一直在尝试改良火药,这几年里陆续造出了不少火器火铳,效力自然是比原先高了,但皇帝陛下对此一直不是很满意,兵器坊的人只能继续研究,前几日已经造了一批新的火器,只等试验了。   封元将便将此事说了。   议事结束后,封元与另外几人陆续离开御书房。   林大儒与封元一道步下台阶,其他人则落后两步跟在二人身后。   林大儒低声道:“听说陈国那位狄亲王乃你师侄?”   封元对此毫不避讳,他本来也觉得没什么可避讳的,便道:“不错,当年我师兄入了陈国,据说是收了狄倾做弟子。”   林大儒眼睛微眯,“右相该不会徇私吧?”   封元笑道:“左相言重了,我与狄倾虽有几分情分在,但家国大义在前,区区同门之谊,有何妨碍?”   左右宰相一路走一路闲谈时,皇帝陛下离开了御书房,回到了永安宫。   他来时,姚燕燕正在看顾楚的信,信上寥寥几语报了平安,之后写到的内容,便跟皇帝陛下在封元那里收到的消息没甚差别了,顾楚写到陈皇很喜欢她做的饭菜,这五年来几乎每一顿都是她做的,因为喜欢她的厨艺,陈皇对顾楚也很是青睐,甚至试图纳她为妃,但顾楚每一次见到他,都吓得直哆嗦,那位陈皇也就没了兴致,只把她当厨娘使唤。   连续吃了五年的毒药,陈皇的身体看起来没什么,其实底子已经被掏空了,因此不过一次风寒,便彻底打垮了陈皇。陈皇或许已经有了怀疑,却根本没有证据,也暂时找不到根源。   姚燕燕见陛下来了,便有些担心道:“陛下,顾楚在信里说,似乎有人怀疑她了,必须赶紧派人将她接回国。” 第165章   ——陈国, 皇宫。   狄倾眉头紧锁地从陈皇的寝殿里出来, 陈皇的病情越发重了, 如今神志也不清醒了。   狄倾心里烦躁,一边思虑着接下来的安排, 一边漫无目的地在宫中行走,身为陈皇最信任的心腹,除了后宫那些妃子的内殿, 他没有哪个地方是不能去的。   这样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就行到了御膳房附近的一座小院前。   这座小院和宫中其他地方不同,院子里没有养花栽树, 反而种了许多蔬菜,绿莹莹一片叫人瞧着就心生宁静。   狄倾站在门口往里头瞧, 就见荆钗布裙的顾瑶乡扎起裙摆, 蹲在地上摆弄那些蔬菜, 一张秀丽的脸庞上满是认真之色。   顾瑶乡厨艺好,陈皇设宴请他时也时常唤顾瑶乡过来, 在陈皇面前时, 这个女子总是一副战战兢兢怕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的模样,狄倾对她的印象也就停留在胆小怯懦上, 却没想到还能见到这一面。   看她蹲在那里, 周围安安静静, 一派与世无争的模样,狄倾心里不由起了几分怜惜,厨艺那么好, 若是就这么死了,也实在可惜。   狄倾加重了脚步声,听到声音的顾瑶乡抬起头,见到是他,立刻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狄倾道:“你可要返乡?”   顾瑶乡似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大着胆子抬起头看他。   狄倾道:“你不想回去?”   顾瑶乡点点头,目露期盼地看着他,“御膳房里什么食材都有,民女出了宫,就碰不到了。”   狄倾心头本来一片沉重,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下,心道这小厨娘真是心思单纯,只是下一刻,他想起陈皇,眉宇间又染上了忧虑,说道:“就在方才,陛下说让我杀了你。”陈皇的原话时,他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让狄倾杀了顾瑶乡,让这厨娘到地下继续服侍他。   听了这话,顾瑶乡面色惨白一片,身子都哆嗦了起来。   狄倾心下叹息一声,道:“你服侍陛下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不会杀你,只是你不能再留在宫中了,今夜我就安排人送你出宫。”   顾瑶乡眼里不由涌出泪水来,跪在地上砰砰砰给狄倾磕了几个头。   她磕得实在真心实意,狄倾见她额头不一会儿就红肿成一片,摇摇头,转身走了。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顾楚才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发现狄倾的身影已经远去,撑着身子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双腿软成一团,连路都走不稳……   夜间,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出宫门,赶车的是个干瘦的年轻人,车里头坐了两个人,周姨和顾楚。   顾楚的伤已经处理过了,包了一条纱布,只是她的脸色依旧很苍白,唇色也白得几乎看不到血色。   周姨知道她这次真的是被吓惨了,低声安抚了她几句,说道:“别担心,等出了京都,就会有人接应咱们。咱们很快就能回国了。”   顾楚点点头。她在这陈国皇宫中如履薄冰地呆了五年,日日都期盼着回到家乡,今早她听见狄倾陈皇要杀了她,真的是被吓到了,她以为自己暴露了,却没想到狄倾居然会安排人送她出宫。   周姨等人一番分析,觉得狄倾应当是没有发现顾楚的身份,否则就算他要引蛇出洞,也不会是那副模样,更有可能的是,陈皇真是要不行了,想要杀了顾楚陪葬,而顾楚不知什么原因得了狄倾青眼,才被他救下一命。   想到狄倾和陈皇,周姨冷笑一声,压低声音在顾楚耳边道:“他还以为他是发了善心救人,也不知等他发现咱们是齐国人时,会是什么模样?”   顾楚却没有应和她,她心里还在担忧,只要一日没有回到齐国,她就无法真正放下心去。   马车不断往前奔,骨碌碌的车轮滚动声和马蹄奔跑的动静在夜里格外明显。   这驾车的男子是狄倾的人,两人不敢大意,连说话都是贴着耳朵遮掩着。   有了狄倾给的牌子,二人一路顺利出了京都,和那驾车男子分开后,就迅速换了行头,和齐国的探子接应上,换了别的路返回齐国。   而狄倾那边,还在锲而不舍地广招名医,同时暗中调查给陈皇下毒之人。   到得第三日,终于有一名民间来的老大夫发觉了不对劲,言道陛下是长年累月被人下了毒,才会虚弱至此。   这还是第一次有大夫能看出来陈皇是被下毒,连太医都查不出来,狄倾立刻要他给陛下解毒,然而那名大夫道陈皇已经毒入肺腑,无力回天了。   狄倾立刻带着那名大夫清查陛下的所有饮用之物,最终查到了一种野菜上,那野菜是顾瑶乡自己种的,她走时已经全部毁掉,但那么多人见过那菜,自然还能找到。   查了一天一夜,牵连到了宫中不少人,证据一一摆在案前,狄倾这才发现自己被那名女子给骗了。想到曾经英明神武,如今却形销骨立躺在床上的陈皇,再想到顾瑶乡瑟瑟发抖跪在他面前的样子……狄倾勃然大怒,他万万没想到他和陛下,竟会被这样一个女子欺骗了六年之久!   他悲痛地跪在陛下面前,说自己擅作主张,将人给放了。   陈皇神情恍惚,缓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朕不怪你。”   陈皇这些时日缠绵病榻,思虑了许多,早就已经开始怀疑顾瑶乡了。   但他是故意对狄倾说要让顾瑶乡殉葬的,若顾瑶乡没问题,此举不过是再一次向他证明狄倾是个心存怜悯之人,正是这样的人,他才敢信,才敢将太子托付给他;若顾瑶乡真是细作,正好用来当狄倾的磨刀石。即便没有那名大夫,他派去调查顾瑶乡的人也迟早能给他带回消息。   他喘了口气,在寝殿内有些昏暗的光里,对狄倾道:“你要记住这次的教训,万万不可……再心慈手软!”   “是。”   ……   走出陈皇寝殿后,狄倾双目赤红,对手下道:“派几队人马出去,分开追,若是见到那女子,不用回禀,连同她身边所有人,格杀勿论!”   然而人马刚刚派出去没多久,狄倾就收到传信,平德王以勤王之名,带着大批人马往京都赶来……   ******   齐国,永安宫。   姚燕燕这几日一直没能收到顾楚的消息,心里便十分担心。   又到了夏季,宫里摆了好几盆冰,却依然不能消去她心里的烦躁,也被不知道顾楚现在如何了?有没有平安从陈国皇宫里出来。   她正发愁呢,青壶进来禀报,说是太后身边的吴女官来了,请娘娘到太后那边。   姚燕燕现在是每逢初一十五带着三个娃娃去太后那边请安,吃吃茶聊聊天,其余时候,她都忙着和周晚香等人一起赚钱,倒是三个孩子时常去太后那边玩耍。   太后简直拥有全天下所有奶奶的特性,元宵还好,两个小的每到她身边待一阵子,总会胖上一圈。   姚燕燕有时候会发愁两个孩子吃太胖,长大以后减不下来怎么办,后来转念一想,他们爱吃就吃,发胖就发胖吧,只要不影响健康,也没什么。   此时太后召见,她换了身衣裳就过去了,到那儿一看,才知道原来是南边的一个小国上供了一尊琉璃佛像,阳光下光芒闪烁,就跟真佛降世一般。   太后显然很喜欢这尊佛像,带着剩下那几个不愿出宫的妃嫔跪在地上祈祷,见姚燕燕来了,还冲她招招手,让她也一起过来拜拜。   姚燕燕一是不信佛,二是她实在不明白,这么热的天,太后为何要把佛像摆在太阳底下祭拜,真的好热啊!那几个跟着她一起拜的嫔妃热得衣裳都被汗水贴在身上了。   太后见姚燕燕不愿意,也没有勉强,就让她站在一旁看着。   姚燕燕不太好意思站得太远,便去园子里摘了一大片叶子顶在头上,站到了太后身边,然后她就看到太后跪在佛前面前,一边转动手里念珠,一边喃喃念叨:“求佛祖保佑,保佑顾昭容平平安安,她是个好姑娘……看在信女如此有诚意的份上……”   姚燕燕愣了一下。   她想说拜佛没用,但这话要是说出口,肯定会遭到太后一顿白眼。随即她又想到自己和陛下重生一事,想到如今不知道有没有脱险的顾楚……   片刻后,太后惊讶地发现,姚燕燕也跪了下去,不止跪了,还磕了好几个头。   她的目光顿时又柔和了几分。   ……   晚间,姚燕燕回到永安宫没一会儿,陛下也回来了,他还带了一副地图,展开来给姚燕燕看。   皇帝陛下指着地图上一个小小的城池标志,道:“此处是圣京,陈国的京都。”手指一划,指着一条连同圣京的道路,“这是平德王的路线。” 第166章   平德王是陈国的几位亲王之一, 也是陈皇诸多兄弟中实力最强的一个。   在陈皇身体强健之时, 他畏惧这位兄长多年累积的威望, 纵使手中有兵,也不敢有任何异动, 但眼见陈皇缠绵病榻、日渐衰弱,又许久不曾在人前现身,平德王的心思就活络了。   皇帝陛下手指划过那条线路, 道:“陈皇将太子托付给了狄倾,但平德王想要扶持他选中的三皇子上位。我们的人已经和平德王联系过,朕借兵帮他夺权, 他则割让与牧平洲相接的抚平洲和誉平洲给齐国。”   姚燕燕有些担心道:“不会有风险吧!万一平德王事成后不兑现承诺。”   皇帝陛下胸有成竹道:“平德王反悔也没关系,到了那时候, 他和狄倾两败俱伤, 于我齐国有利无害。”   姚燕燕见陛下心里有打算, 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又问道:“顾楚呢?可有她的消息?”   听姚燕燕问起顾楚, 皇帝陛下的神情有些惊异, 他想了想,才把狄倾派人将顾楚送出圣京的事儿说了。   姚燕燕瞪大眼睛, 就差把下巴也拉下去表现她的惊讶, 她不由道:“狄倾怎么会把顾楚送出来?”她脑洞大开, 猜测道:“难道顾楚魅力太大,把狄倾迷得神魂颠倒,所以狄倾把她给送出来了?”   一个是伪装成卑微厨娘的杀手兼密探,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亲王兼大将军,这两个人,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是相杀相爱,还是在仇恨中一起走向灭亡?   住脑住脑!姚燕燕拍拍自己的脑袋,想把方才那些里乱七八糟的幻想给拍出去,她回过神,却发现陛下眼神放空,面色古怪,不知道陷入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里了。   姚燕燕抬手晃了晃陛下,把他晃回神,才道:“陛下,现在呢?”   皇帝陛下这才回过神,说道:“这消息是探子用飞鸽一路加急送回来的,顾楚他们还在路上,没这么快回来,但朕和平德王做了交易,圣京中有他的人,他愿意出一支人马将顾楚从圣京一路护送到仓平洲,等他们到仓平洲时,朕借给平德王的兵马刚好也到了那儿,到时候就由我们的人将顾楚送回来,你放心,顾楚不会有事的。”   “这就好这就好。”姚燕燕松了口气。   她低下头,看着桌上的这份地图,有些看不明白,问道:“誉平洲和抚平洲是哪个地方?”   皇帝陛下便指着牧平洲附近两个州府给她看,然后利用他过目不忘的本事,细细给姚燕燕讲了这两个州府的情况。说完,皇帝陛下看着地图上的陈国,目光里显出几分忧虑来。   姚燕燕问他怎么突然不高兴了。皇帝陛下摇头说没有不高兴。   姚燕燕却不相信。她握住他的手晃了晃,冲他撒娇,“陛下骗人,臣妾都看出来了,陛下你告诉臣妾吧!求您了……”   姚燕燕许久没冲陛下撒娇了,她原以为这招会很好用,谁知这一次,她摇着陛下的胳膊说了好一会儿软话,然而陛下却只是老神在在地看着她,眼睛里明明涌出了笑意,却跟蚌壳似的闭紧嘴巴死活不开口,被姚燕燕缠狠了,也只道:“朕不说,朕说了以后你肯定要嘲笑朕。”   姚燕燕不满地啧了一声,陛下真是的,本宫如此温柔又善良,怎么可能会嘲笑他。姚燕燕看着陛下道:“既然陛下不肯说,那就别怪臣妾不客气了。”说着,她眼珠子一转,搂着陛下胳膊的手悄悄往上移,趁陛下不注意,一爪子袭向他的腋窝。   咯吱窝被挠,怕痒的陛下顿时发出一声大笑,他被挠得四处躲闪,然而姚燕燕是不会就这么放过他的,她追得陛下满屋子乱窜。   但是她毕竟疏于锻炼,体质没有陛下那么好,追着陛下跑了几圈后就追不上他了,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就见陛下笑着躲到了离她十步远的地方,一脸“你追不到朕”的得意,实在是欠扁极了。   姚燕燕目光一闪,忽然做出痛苦模样,捂着心口倒了下去。   这可把皇帝陛下吓了一跳,他几步奔过去,刚刚将人从地上扶起来,下一刻,就被早有准备的姚燕燕扑倒在了地上。   姚燕燕双手叉腰,坐在他肚子上张狂大笑,“哈哈哈,陛下你中计了!”   皇帝陛下被扑倒,憋住笑,抬手指着她控诉道:“你使诈!不作数!”   姚燕燕狡黠一笑,得意洋洋道:“兵不厌诈啊陛下!”   皇帝陛下表示他不服。   “不服是吧?”姚燕燕猛地伸手,对着他的咯吱窝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攻击,笑得陛下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才停手道:“你服不服?”   皇帝陛下躺在她身下,被折腾得衣裳凌乱,眼角泛红,不知道的还以为姚燕燕强了他,姚燕燕的双手还放在他的咯吱窝上,眼神还充满威胁意味地落在他身上,皇帝陛下不敢再挑衅,只得认输道:“服了服了,朕服了!”   成王败寇,皇帝陛下只能说出了他方才憋在心里的话:“封先生推算出了陈国南地今年有大旱,北地却有水患。如今以陈国内乱的征兆,应是没有功夫理会灾情了。”   姚燕燕不明所以道:“这不是大大有利于咱们齐国吗?”   “是这样没错。可是朕一想到……因为咱们要去对付陈国,搅得陈国内乱,那些无辜的陈国百姓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就……”他目光直直地看着坐在他身上的姚燕燕,“燕燕,你会觉得朕故作姿态吗?”   姚燕燕摇头,她握紧了陛下的手,道:“你还记得前世咱们是怎么亡国的吗?”   前世他们一开始只知道百姓造反,陈国趁机入侵,但是这一世发生了很多事情后,才渐渐想明白,不是。百姓不会无缘无故造反,除非走投无路。前世国内接连发生了瘟疫和水患,而以章宰相为首的百官却不思治理,也从未将灾情告知陛下,所以他们直到匪军攻打进皇城,都不明白为何齐国回落到那个地步。   后来将这一世发生瘟疫和水患的时间联系起来,他们才知道,原来是朝廷的过错,才导致了匪军作乱,导致陈国趁乱进攻。   姚燕燕笑着对朱其羽道:“陛下,不要犹豫。天灾不是你我能阻止的,陈国诸王趁着陈皇虚弱时造反也不是你挑动。而今陈国上层早已无心顾及百姓,他们正等着你去救他们。”   *****   “看来今天,又不会下雨了。”陈国某个州县,一群农夫站在干得已经快开裂的土地上,看了一会儿头顶耀眼刺目的太阳后,就失望地去看脚下的土地。   他们这个地方,已经大半年没有下过雨了,附近的河都要干了,村民们每日都要去很远的地方挑水回来,但任凭他们多么小心地侍候自己的田地,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土地开裂,地里的庄稼被一片接一片地被渴死、晒死。   一名光着上身、晒得黝黑的庄稼汉喝掉带来的最后一口水,因为太热,他身上的汗水被晒干,又结成了细微的盐粒粘在身上,他皱眉看着自家的土地,看着干裂土地上被晒得萎靡的庄稼,几乎想要跪下来祈求老天下下雨。   “这样下去,下个月的税可怎么办?”   “我家的粮食已经见底了,今年又颗粒无收,实在交不起税啊!”   “旱灾都闹了两个多月了,朝廷不给减税吗?”   “听说咱们陛下要不行了。”   “谁说的?前阵子纪王造反,不是被陛下手下的大将军打败了吗?”   “嘿,你也是个庄稼汉,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我知道的当然多,你们还记得石壮吗?”   听到石壮这个名字,那名光着上身的那个庄稼汉不由看了过去。他记得石壮,他去服徭役之前,是他们村里人,曾经也跟他一样下地干活,后来他去服徭役时造反了,竟然还带领了一支几千人的军队公然跟朝廷叫板。   一开始知道这事儿,那些认识石壮或者或多或少跟石壮有些牵扯的人都战战兢兢,生怕被石壮连累,听到朝廷派兵去剿灭石壮带起的匪军,还纷纷觉得庆幸,哪里想得到,石壮非但没被剿灭,还带着手下兵马投入了齐国,如今竟被封了将军!   “呸,不知羞耻的卖国贼!”有农人这样骂道。   但也有人不由得露出羡慕,“大将军……那可是大大的贵人,石壮现在过得一定很好吧!”   “说不定一天能吃三顿,每顿都是白米饭和肉哩!”   农人们纷纷议论开,从石壮卖国无耻转变到了石壮在齐国当了将军以后过得有多潇洒。   “听说牧平洲输给齐国以后,齐国没有杀掉那里的人,而是给他们分土地让他们耕种,一年只收两成税!”   “真的!”   “听说齐国都是这样,要是咱们也只收两成税就好了!”   “哎,不要说两成税,要是再不下雨,连一成税都交不上。”   不知是谁说出了这句话,在场农人的心情又低落了下来。陈国的律法十分严苛,他们要是敢逃税,是会被拉去衙门拔掉舌头割掉耳朵的,可如果朝廷真不给减税,他们就只能卖田卖地才能交上赋税了。可卖了田地,他们又当何以为生?   其他农人们带着忧愁回去了,那个光着身子的庄稼汉却仍站在原地,盯着干裂的田地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在这片遭受旱灾的陈国土地上,有不少农人像他一样,陷入沉思当中。   当天下太平,日子还能过得下去时,即使面对再严苛的律法和赋税徭役,这些农人也会继续说服自己忍耐下去,但是当走投无路,日子过不下去时,为了求生,他们能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反抗力量……   ******   七月末,陈国皇帝重病不治,驾崩。   同月,平德王带领军队,给狄倾盖上谋害陈皇、意图篡位的名头,举兵攻打圣京。   其他亲王却在观望,似乎期待他们打个两败俱伤,好跟在后面捡便宜。这种情况下,陈国朝廷自然无暇顾及南地的旱灾和北地的水患。天灾无人治理,愈演愈烈,百姓忍无可忍,各地纷纷有人揭竿起义。   而护送顾楚离开圣京前往仓平洲的那支兵马,却在半路上遇到狄倾兵马的截杀,护送顾楚和周姨的人死了大半,两人不得不从马车里出来,骑上马跟着护卫一起狂奔,在他们身后,是刀枪箭雨…… 第167章   “周娘子, 顾姑娘, 过了前面那个山谷就好了。”   夜色中, 顾楚抿着唇,双手紧紧抓着缰绳, 好在她并非那种娇弱的闺阁女子,因为日日下厨颠锅,她的力气比一般女子要大, 手上也有些常年烧菜留下的茧子,否则这么长时间抓着缰绳跋涉,她的手心只怕早就被磨得鲜血直流了。   刷刷刷一阵箭雨飞射而过的动静, 顾楚听见周围传来马匹嘶鸣的声音以及护卫落马的惨叫。她心中一慌,连忙侧头望去, 就见身侧一名护卫摔在地上, 身上插了几根箭矢, 月光下,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   “顾楚!俯下身!”   周姨的一声厉喝把她从失神中唤回来, 她下意识弯腰伏在了马背上, 下一刻,就听到有东西从她头顶上空飞过, 若是方才她没有俯下身, 只怕这会儿已经中箭落马了。   她脸色一白, 不敢再分心,紧紧抓着缰绳压低身子。混乱中,她看不清周围的动静, 只知晓四周一片混乱,她只能跟在周姨等人身后不断往前奔,等她再一次抬起头来,却发现护送她和周姨的一百护卫,如今只剩下了十人。   而身后,还有数十兵马,穷追不舍。   顾楚知道,狄倾已经识破了她的身份,她毒害了陈国皇帝,对方非置她于死地不可。   马蹄声若奔雷,在她身后越来越近,顾楚喉头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她知道,这是因为长途跋涉,阴风灌入口中所致。   众人骑车穿过一片树林,护卫长冲她们喊道,“周娘子,顾姑娘,你们先走,穿过那片山谷就安全了!我等在此阻拦追兵!”   顾楚想说话,嗓子却沙哑干涩得厉害,周娘子干脆利落地回了声好,就带着她继续往前奔去。   顾楚在夜色中回望一眼,就见一路护持她们的护卫队调转马头朝着追兵驰去,十人对上数十追兵,他们这一去,便是永别了。   即便只是在路上相处了几日,但顾楚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相貌,最大不过三十,最小不过十八,不知这些护卫家中,有多少等待着他们的亲人……   这样想着,眼中便含了泪。   “顾楚!”周姨一声厉喝,又将她拉回了神,顾楚镇定下来,费力抽打几下马背,朝中夜色中隐约的山谷轮廓奔去。   未料还没踏进山谷,身后的追兵便赶了上来,他们人人身披铠甲凶神恶煞,骑得又都是名种好马,哪里是她和周姨骑着奔逃了一路的普通马匹能比拟的?即便人能凭着一股毅力强撑着,马儿也早就受不住了。   一声嘶鸣,一支箭矢射中了马蹄,本就疲累的马儿被这一箭射中,再也坚持不住,轰隆一声趴倒在地,顾楚身子一晃,摔下了马背。   追兵近在眼前……   她摔在地上,慌乱间抬起头,就见一名追兵骑马欺近她身前,马蹄高高扬起,眼见就要将她踩在脚下。这一蹄子若是踩下来,她就得当场命绝于此。   顾楚绝望地仰头盯着将要落下的马匹。   电光火石间,一杆长枪从她身后飞射而来,枪头从马头直捅过去,穿透了那骑兵的胸膛,这杆长枪力道极大,甚至迫得这马儿倒退了几尺远。   顾楚被这变故惊得一时回不了神,下一刻,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茫然回头,就见一名男子骑着匹高大马儿直奔而来,待到近前时对方双腿控马、上身往下、双手一伸……   顾楚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她就被对方抱上了马背。   那匹马同时调转方向,往山谷处疾驰而去。   顾楚被对方压在胸膛前,她挣扎了一下,就听见对方在她耳边道:“顾姑娘,可还认得葛某?”   将近六年未见,顾楚哪儿还认得清这人的声音?但见对方杀了追杀她的骑兵,又带着她往山谷方向行去,才知对方是友非敌。   身后还有追兵不断射来箭矢,顾楚担心拖累对方,于是不再动弹,只能抓着对方的衣裳靠在他怀里。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越来越大,顾楚手上传来一阵刺痛,这才发现自己手心已经流出了血,被雨水一冲,痛得刺骨。   下一刻,身上一暖,对方将披风裹在她身上。   “莫怕!我能带你回家。”   听到“家”这个字,顾楚眼中一热,心中涌起一阵酸楚。从圣京到仓平洲这一路,实在太长太长,追兵也仿佛永无歇止,顾楚和周姨跟着护卫队风餐露宿、狼狈奔逃,每日只想着如何能活下去,如何能再往前逃一段路,但随着身边的护卫一个接一个死去,回家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此刻听到这个人说能带她回家,顾楚胸腔中那颗心脏又砰砰跳动了起来,一股热气激得她双眼都清明了几分。   她在颠簸的马背上抬起头,借着夜色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坚毅轮廓。   即使六年未见,她也不至于将一个人完完全全给忘了。看清这男子愈加成熟的面庞,顾楚有些恍惚,原来是他……   *******   正宇十三年九月,齐国,皇宫。   姚燕燕终于收到了顾楚的消息,顾楚和周姨被人从圣京一路护送到仓平洲,期间保护她们的护卫死了大半,在她们到仓平洲前,葛修武提前带人潜伏在附近,也是因此,才及时救下顾楚。   周姨被射了一箭,伤在臂上,无性命之忧,顾楚身上多处有伤,却都是擦伤,最严重的是从马上摔下来,左腿给摔断了,好在没有大碍,休养几个月就能好了。   姚燕燕看完信,大大松了口气,高兴地赏了送信过来的高竹子二两银子。   拿到赏银的高竹子激动得热泪盈眶,恨不得给娘娘跪下。   姚燕燕莫名其妙,就听高竹子道:“娘娘,奴才头一次见你如此大方。”   姚燕燕:……   高竹子不知死活道:“娘娘,以往就是逢年过年,您和陛下也至多赏赐一贯钱,奴才这次送个信,居然能得二两赏银!娘娘,国库是不是不缺钱了?”   姚燕燕沉默了一会儿,答道:“谁说这二两银子是赏给你的?你拿去,到外头给本宫买一些时兴的话本子,送去给养病的顾姑娘,免得她日子过得太无趣。”   高竹子:……   姚燕燕瞥了一眼高竹子乐极生悲的脸,道:“还不快去?”   高竹子垂头丧气地退下去了。   等高竹子一走,永安宫内众人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周晚香当时就坐在姚燕燕下首,笑道:“娘娘待会儿可要再拿二两银子,等高竹子送完东西给他?”   姚燕燕奇怪道:“你如何知晓?”   周晚香笑道:“高竹子这么多年来里里外外的跑腿送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娘娘才给了赏银,但娘娘为人和善,却不是高竹子僭越的理由,高竹子方才说的话,着实是没规矩,娘娘因此才教训他,等他回来,娘娘再将赏银给他,如此一来,高竹子知道分寸与规矩,又会对娘娘心存感激,娘娘这一招,真是高啊!”   姚燕燕:……   不,高的是你不是我,短短两句话也能被你脑补出这么曲折的故事,拍马屁还拍得如此自然不做作,功力真是更上一层楼啊!   姚燕燕能跟她们说不不不我真没想那么多,我是真想把赏银拿回来吗?不能,说了岂不是有损本宫英明睿智的形象?   于是姚燕燕只能微微一笑,默认了周晚香的说法,然后享受着众人崇拜的目光。   周晚香在她这里待到晚膳前就走了。   姚燕燕将她送来的账目对了一下,高兴得发现今年国中赚了不少银钱和粮食,又因这几年陛下派人大力治理河道、引流泄洪、储水分流,便是在干旱的时节,百姓的田地也不缺灌溉,因此收上来的税多了,各地仓库也渐渐存满了,就是垣吴省那边,也渐渐抹去了过往的床伤,缓缓恢复了生机。   姚燕燕看得高兴,一直到陛下回来了,脸上还挂着笑脸。   陛下今日似乎很累,一回来就脱了靴子跳上了软塌,姚燕燕看他瘫在榻上一副连晚膳都懒得吃的样子,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上一辈子的陛下,那时候,陛下真的是很懒啊!   她坐在床边催促他道:“陛下你先起来,用过晚膳沐浴过后再休息吧!”   皇帝陛下懒洋洋道:“娘子,你先让朕躺一会儿吧!朕今日跟着封先生去试验新火器了,天儿这么热,在外头晒了那么久,累死朕了。”   姚燕燕无奈地笑了笑,决定自己先去张罗饭菜。等她给陛下盛好饭菜,又把热腾腾的饭菜放到冰块上,晾到适宜入口的温度后,见陛下还不过来吃饭,便决定拉他起来,她先碰到陛下的腹部,却是一愣。   忍不住又摸了摸,惊奇道:“陛下,你的肚子什么时候变软了?”   皇帝陛下一惊,立刻坐了起来。这些日子也怪忙的,两人也就好久没有好好相处过了,姚燕燕解开陛下的衣裳翻起来看,才惊愕地发现,陛下早先炼出来的腹肌,不知何时,竟然不见了!   皇帝陛下尴尬得脸庞一片通红,连忙要把衣裳盖住,姚燕燕哈哈笑着阻止他,语气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浪子,“陛下别怕嘛!我就看看,你放心,我不会将你如何的?”   这话就跟男的说“我就蹭蹭不进去”一样不可信。   皇帝陛下半推半就任她掀开衣服,自己则不忍直视地扭开头。   姚燕燕把刚才的话忘到一边去了,对着陛下久违的小肚腩摸了又摸,这手感还真挺软绵的!   两人正闹着,过来吃饭的元宵走了进来。他已经八岁了,身子渐渐长开,个子也抽条了,瞧着是个俊秀的小少年了,他一进来,就见父母坐在外间的软塌上,衣裳不整,动手动脚,不知在干什么。   元宵愕然的表情还未收起,双腿就下意识地往后退,一路倒退着走了出去,跨过门槛时险些摔了一跤。   而他的父母,竟还未发现,兀自在那里摸来摸去,直到元宵站在门外,若无其事地喊道:“父皇,母后,儿臣来了。”   夫妻俩吓了一跳,姚燕燕迅速把陛下的衣裳盖上,陛下慌张地把衣带系好。   元宵进来时有些疑惑地想:他都八岁了,算盘和周周也六岁了,为何他的父皇和母后总是忘记他们有孩子这一事实?   元宵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不是会追根究底的那种人。跟着父皇和母后吃完饭,便规规矩矩地行礼告退了,离开前心想,下次他来时,爹娘应该会让宫人们通传了吧?元宵如此希望地想着。   元宵走后,姚燕燕和陛下总算松了口气,这一顿饭吃得真是没滋没味的,姚燕燕正想着要不待会儿弄点宵夜吃,就见陛下的脸仍是通红一片,她感觉有些不对劲,就听陛下疑惑道:“燕燕,朕的脸为何有种火辣的痛楚?”   姚燕燕凑过去仔细观察了一下,吃了一惊,妈呀,原来陛下一直脸红不是因为尴尬害羞,而是被晒伤了! 第168章 二更   在这一天之内, 皇帝陛下接连受到了两次打击。   先是腹肌不见了, 还长出了小肚腩这个事实被姚燕燕发现, 再是自己的脸给晒伤了。   太医来诊治时,皇帝陛下找了个借口把姚燕燕支开, 在太医写药方时,小声问:“朕的脸何时能好?”   太医恭敬道:“臣会为陛下做些涂抹的药膏,陛下每日细心涂上, 多则半个月,少则十日,便可痊愈了。”   皇帝陛下又问:“那可有后遗症?”   太医立刻道:“陛下放心, 只是晒伤,于身体无碍。”也是因为陛下皮肉太嫩, 否则这九月的太阳, 平常人出去站一天都不会被晒伤。   皇帝陛下见太医没明白自己的意思, 又觉得自己的借口不能把姚燕燕支开太久,于是赶紧问道:“朕是说, 朕的脸还能跟从前一样吗?”   太医不明所以, 只得道:“陛下放心,不会毁容, 只是会变得黑一些。”   变黑!皇帝陛下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陈统领、葛修武等人的大黑脸, 吓得就是一哆嗦, 想抓着太医问有没有变白的法子,就见珍珠帘子被掀开,姚燕燕捧着冰点走了进来。   皇帝陛下立刻端正坐姿, 摆摆手让太医退下了。   姚燕燕把冰点放在桌前,对陛下道:“小厨房刚刚做的,陛下你快尝尝,可凉快了!”   皇帝陛下却没心情吃,他只要一想到自己没了姚燕燕钟爱的腹肌,又没了俊美无匹的脸,就无法高兴起来,他闷闷不乐地吃完了冰点,刚要关心几句三个孩子的功课,下巴就被姚燕燕抬了起来。   当时他就坐在桌前吃冰点,姚燕燕一直坐在他面前看着他,等他冰点吃完,姚燕燕忽然站了起来,伸出纤长的手指抬起了陛下的下巴。   高公公就站在帘子外面,朝里边看了一眼,见皇后娘娘抬着陛下的下巴,一副街头小流氓调戏良家妇女的样子,他先是吃了一惊,随即露出了笑容,心道:陛下与娘娘感情真好,真会玩!   为免打扰到陛下与娘娘的雅兴,高公公悄悄退远了。   姚燕燕抬起陛下的下巴,对着陛下红通通的脸庞笑道:“这是哪家的小郎君,长得可真俊?”   皇帝陛下想说朕脸都晒伤了,腹肌也没了,已经没有以前那么俊了,但是对上姚燕燕盛满珍重与温柔的目光,他那句话又咽了回去。   “怎么不说话?果然是害羞了,看这小脸红的。”姚燕燕露出流氓式的痞笑,凑过去亲了陛下一口。   陛下只感觉自己的脸又火热了几分,他哼了一声道:“方才太医说了,朕的脸晒伤了以后会变黑变粗糙,没有以前那么好摸了,你肯定要嫌弃朕。”   姚燕燕噗呲一声笑了起来,想说陛下你当初被蜜蜂蜇了变猪头我都没嫌弃你,但下一刻,她就看到了陛下眼中的笑意,明白陛下配合她跟她玩呢,于是另一只手伸过去,搂住了陛下的腰,还在他腰间软肉上捏了捏,十足一副宠溺口气道:“不会,你是本宫最爱的美人,本宫怎么舍得嫌弃你?”   这话刚刚说完,姚燕燕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皇帝陛下心里的郁闷也一扫而空,跟着露出笑容,两人闹了这一会儿,侍女就将敷脸的东西送过来了,姚燕燕就让陛下躺在床上,用裹了冰块的细布给陛下敷脸。   一边敷一边问他有没有好点。   皇帝陛下道:“感觉没那么烫了。”   姚燕燕:“那还疼吗?”   皇帝陛下摇摇头,“也没那么疼了。”   姚燕燕道:“等太医把药膏送来,我就立刻给你敷上。皮肤变黑变粗糙也没关系,我这里有好多美容的方子,用了以后皮肤又白又嫩,到时候咱们一起做。”   “真的!”皇帝陛下眼睛一亮。   姚燕燕点点头,想象了一番她和陛下并排躺在床上做面膜的画面,忍不住又笑了。   给陛下敷完脸,太医那边也送来了药膏,这种晒伤的药膏,太医院本来就有的,只是要给陛下用,就不免多了几分慎重。说是让陛下先抹着这种药,等他们做出新药膏了再换。   姚燕燕小心翼翼地给陛下涂上,那药膏是一种好看的绿色,瞧着便有一股清凉之意,她一开始没在意,抹完才发现陛下的脸由原先的红通通变作了绿油油,瞧着颇有几分喜感。   当然,为了避免陛下又胡思乱想,姚燕燕没敢嘲笑他,只当没看到他的脸,还让人把屋子里的镜子都撤了出去。   好在陛下并没有注意到屋子里的镜子没了。她帮陛下洗漱完,两人躺到了床上,皇帝陛下就跟她讲起陈国的事儿。   “陈国皇帝崩了以后,平德王就带兵攻打圣京,圣京的兵力并不多,狄倾只能带着太子从圣京离开,如今陈国诸王混战,狄倾带着太子占了陈国的三个州府,其他亲王各占两个,还有灾民起义,如今陈国内只能用一个‘乱’字来形容。”   窗户开着,夜风从外面涌入,吹得纱幔摇摇曳曳,没有白天的燥热,反而清清凉凉的十分宜人。   姚燕燕靠在陛下怀里摸他肚子,闻言便道:“那狄倾岂不是得气死?”   皇帝陛下得意道:“那是自然。狄倾后来虽然打赢了平德王,却也是元气大伤,暗部的人还在陈国到处散布他为了成为摄政王下毒暗害陈皇的事,他放走顾姑娘就是证据之一。等狄倾和陈国那些王爷打得你死我活,就是朕坐收渔翁之利的时候了。”说起这话时,皇帝陛下眉梢扬起,眼中满是睥睨陈国那群傻逼的自信。   陛下已经快二十七岁了,其他男子在这个年纪,大多变得十分成熟稳重了,但是在姚燕燕面前,他却依然是那副少年人天真纯粹的模样,仿佛十年的光阴从未流逝过。   姚燕燕简直要稀罕死他了,她一边听着陛下讲述陈国的情况,一边揉着陛下的肚子,等陛下说完,她情不自禁道:“陛下,要不以后不要把腹肌练回来了,你现在的肚子摸起来好舒服呀!”就跟在撸小动物肚皮一样。   皇帝陛下闻言,自然而然地伸手摸了一把姚燕燕的胸脯,陶醉道:“你也很好摸。”   夫妻俩躺在床上,一个摸胸一个揉肚皮,双方都自得其乐,开心得不行。   半晌后,皇帝陛下忽然道:“朕不能听你的,朕要把腹肌练回来。”决定了,以后就一边锻炼一边听朝臣议事,再也不在御书房坐着了。   姚燕燕继续揉他肚子,撒娇道:“不要嘛,臣妾就喜欢软肚皮,腹肌摸起来一点儿也不好玩。”   皇帝陛下却不信,“那你当初还说腹肌好呢,一个劲儿地劝朕练腹肌!”   姚燕燕道:“当初跟现在可不一样了。”   皇帝陛下怀疑地看着她,那眼神非常危险,似乎只要姚燕燕敢骗他,他立刻就能找出羽毛挠她脚底板,“哪里不一样了?”   姚燕燕笑着看他,“陛下想听实话?”   皇帝陛下:“那是自然。”   姚燕燕便搂着他的腰,一边爱不释手地摸他肚皮一边道:“当年臣妾让陛下练,那是因为臣妾不知道咱们能有这样好的未来,所以臣妾希望陛下把身体练得结实强壮,这样再遇到危险,陛下就能跑得快一点,不会再被追兵追上了,就算被追上了,练得结实又强壮还会剑法的陛下,一定能保护自己,这样,臣妾做梦也能安心了。”   朱其羽没想到真正的原因居然是这个。他愣了一下,胸腔里忽然一片火热,他紧紧地抱住了她,好半晌后,忽然撑起身子要去亲吻她。   姚燕燕见陛下双眼亮晶晶地凝视着她,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即闭上眼,嘴巴微微张开,等着陛下吻上来,谁知道等了许久,陛下都没有动静,她疑惑地睁开眼,就见陛下拧着眉头盯着她耳朵看。   姚燕燕疑惑道:“陛下?”   姚燕燕的耳朵上分别戴着一枚硕大的东珠耳珰,那东珠纯白无瑕,烛光下还能映照出人影来,皇帝陛下当时正要吻下去,忽然发觉自己的倒影好像不太对,不由停下来仔细盯着瞧。   “燕燕,朕的脸……”   姚燕燕若无其事地笑道:“陛下的脸没什么呀!”   然而皇帝陛下显然并不相信她,没等姚燕燕反应过来,他就迅速爬起来命人端来盆水。   姚燕燕躺在床上捂住了耳朵,果然,下一刻就传来了皇帝陛下的惊叫声。   片刻后,顶着一张绿脸的皇帝陛下闷不吭声地上了床,还爬到了最里面,背对着姚燕燕躺了下去。   姚燕燕试探道:“陛下?臣妾真的不介意的。”   皇帝陛下沉默了一会儿,才闷闷道:“朕介意,朕不能容忍自己顶着这样一张脸亲近你。”   姚燕燕:……   陛下年纪越大,形象包袱越重怎么办? 第169章   正宇十三年冬, 齐国, 皇宫, 暖阁。   天儿太冷了,皇帝陛下就把办公的地方搬到了暖阁。   封元经过通传, 脚步刚踏进去,就听见一阵阵喘息和呼喝声。他见怪不怪地抬起眼,就瞧见兵部尚书等人脱了外袍, 扎起衣摆,正跟着陛下举着石锁锻炼臂力。   陛下今年二十六岁,过了年才二十七, 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石锁举久了虽然累, 但也没有到累瘫的地步, 但是站在他身边的吏部尚书就不行了, 一把年纪的老人了,为了跟上陛下的节奏, 卖力地举着石锁, 累得老腰都直不起来了。   封元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道:“陛下, 可以歇一会儿了。”   皇帝陛下摇摇头, 道:“你说吧, 朕听着呢!”   封元道:“陛下您瞧瞧吴尚书。”吴尚书就是一大把年纪的吏部尚书。   朱其羽一开始还真没注意,见吴尚书举着石锁憋红了脸的模样,有些愧疚道:“是朕的错, 忘了吴尚书年纪大了。”又对高公公道:“下次吴尚书来,就拿把椅子让他坐着。”   高公公立刻应了一声。吴尚书受宠若惊,连连说不用。   皇帝陛下摆摆手,自顾自决定了。让人把吴尚书扶过去坐着,自己则继续举着石锁,一边练一边听封元说话。   朱其羽非得把失去的腹肌练回来不可,就算腹肌练不回来,也必须把腰上的软肉减下去一些,原本姚燕燕说软肉摸着舒服他还挺高兴,心道以后可以偷懒不锻炼了!   谁知就那么懒散了两个月而已,他的腰就粗了一大圈,平日里穿着宽大的朝服还不显眼,有一日他和燕燕出去玩,找出那几件微服私访用的衣袍后,朱其羽震惊地发现,腰带居然围不上了!勉强围上去以后,肚子还鼓出来一小块,站在身段苗条如同细柳的姚燕燕身边时,简直不堪入目。   连街上卖东西的小贩都看不出来他们是夫妻了!   皇帝陛下大受打击,又把锻炼身体一事提上了日程。只是朝臣们来此议事时,见陛下一边锻炼一边听他们说话,也怪不好意思的,就半推半就地跟着陛下一起锻炼了起来,也亏得林大儒前些日子出门,雨天路滑崴了脚,请了假没来,否则要是被他瞧见这君臣待在暖阁当中衣裳不整的模样,非得写一篇文章骂一顿不可。   封元说道:“陛下,边关递来消息,陈皇派遣狄倾攻打平广王占据的牧永州,而在狄倾大胜后,却联合平沙王围剿狄倾的队伍,现如今狄倾去向不明。”   “啊?”听到这个消息,朱其羽惊得差点把石锁摔到了地上,他放下石锁,拿过高公公递来的巾子擦擦汗,问道:“怎么回事?陈皇这不是自断臂膀吗?”   封元露出一丝讽笑,道:“暗部的人一直在陈国散布狄倾毒害前任陈皇的谣言,这新任陈皇,应是信了。”   闻言,吏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有些无言。   皇帝陛下则露出了震惊之色,他没有想到新任陈皇竟然如此傻逼。暗部散布那些流言,为的是挑动陈国诸王之间的矛盾,好给那几个拥兵自重的王爷争权夺利的借口,可他没有想到,新任陈皇竟然还真信了。   封元道:“陈皇还不满十三岁,他或许聪明,但疑心过重,比起他父亲托付的狄倾,他显然更信任平沙王那位亲叔叔。”   原本,狄倾在陈皇驾崩之后,迅速扶陈太子上位,数月来兢兢业业,为陈太子扫除了不少障碍,若是陈太子信任狄倾,再等多几年,等他成年以后,狄倾帮他扫除了国中那些不安分的势力,陈国自然能慢慢恢复生机。但是偏偏,陈太子听信了流言,又有平沙王在旁挑拨是非,就这么将自己最大的助力给除去了。   皇帝陛下想起之前他用默下的名单让封元去打探消息,结果那些他印象中有名字的贤臣良将早就已经去了陈国,他为此可惜了许久。想起狄倾颇也有些才能,便问道:“此人可能拉拢到咱们齐国来?”   封元摇头,道:“狄倾此人极重情义,齐国害死了先陈皇,他宁愿引颈就戮也绝不会投我齐国。此人谋略与领兵的才能颇佳,但又有些优柔寡断,前任陈皇死后,他的性子变了些,此番遭新任陈皇背叛,对新陈皇已心灰意冷,应当会选另一名皇子辅佐。”   封元猜的没错,狄倾虽然被新任陈皇算计,但他从小跟着前任陈皇长大,又出身陈国宗室,即便心中对新陈皇失望透顶,也绝不愿意投向齐国。   被新任陈皇和平沙王算计后,狄倾手下损兵折将,跟着他逃出来的只有上千人马,心腹劝他,如今陈国内局势一片混乱,太子虽然已经登基,但并不受除平沙王以外的诸王承认,也已经有其他亲王自立门户和新皇打擂台,狄倾也出身宗室,不如回到封地,积蓄力量后反了新皇,自行称帝。反正也是新皇不义在先。   狄倾却没同意,他不会抢这曾经属于先皇的江山。想到去世的先皇,狄倾心里又涌起一阵怒火与悲哀,若是先皇没有被毒害,若是先皇能再教养太子几年,太子也不至于受人蒙蔽挑唆。   但事已至此,追忆往昔已没有任何用处,狄倾整顿了兵马之后,就潜回了自己的封地,在这期间,他又遭到几波新皇派来的兵马追杀,每击杀掉一波伏兵,狄倾心里的血就越冷,直到他回到封地时,身边的手下已经只剩下十几人。   等齐国这边再一次收到狄倾的消息时,已经是次年春天。   狄倾果然如封元之前猜测的那般,招兵买马后扶持了一位年纪才四五岁的皇子,陈国那片完整的土地上,在这短短一年里,硬生生分裂出四个国家来,战火不息,乌烟瘴气,又有灾民起义自立,再也不负当年的风光。   若是前任陈皇没死,绝不可能会是这种局面。   齐国右宰相府中,封元对白舟分析道:“说起来,会乱成如今这副模样,也有先陈皇狄刈的原因。相比起朝中臣子,狄刈更信任他的兄弟,兵权他掌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又分成六份,给他的六个兄弟。朝中重要职务,也是他的兄弟在领,可惜他的兄弟都是一群贪心不足的恶狼,他活着时,有他镇压,他那些兄弟不敢造次,等他露出颓势,平纪王立刻就搞出了动作,而他一死,新陈皇年幼无法震慑,又有流言说是太子与狄倾谋夺皇位毒害狄刈……这整个陈国,仿佛顷刻间便分崩离析了。”   白舟叹道:“狄刈也没有料到自己会英年早逝,若非如此,以他的手段,定然会早早安排好后事,不至于仓促间让太子继位。”狄刈从不亏待自己的兄弟,但在臣子和百姓面前,却显得严苛暴虐,疑心又极重,也因此,朝中没有几个真心的忠臣,若是能有位高权重的忠臣劝阻,陈国太子也不至于和狄倾离心离德。   白舟心道:果然还是他们齐国的陛下好啊!虽说有些时候会露出天真任性的一面,但陛下知人善任又从无疑心,即便有臣子劝谏时说了些不太中听的话,陛下当时生气,但等想明白了也不会再怪罪。   不过……想起每次陛下生气了都会去后宫,白舟不由莞尔一笑,娘娘也是劳苦功高。   次日,白舟入宫面圣,皇帝陛下抬头一看,却有些认不出人了。   原来一个多月不见,白舟竟然蓄起了胡须。   皇帝陛下一边听白舟说话,一边分神想着,往日里觉得白舟是个小白脸,没想到蓄起胡须后,竟然颇有几分英气与威势。   他想着想着,不由摸了摸下巴。   夜间回到永安宫后,他就跟姚燕燕说起了要蓄胡须一事。   姚燕燕当时正坐在矮榻上让碧壶给自己涂指甲。她只比陛下小了一岁,随着年岁渐长,身上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瞧着比十七八的时候更令人惊艳。   听到每日都早早起来刮胡子的陛下忽然说要蓄胡须,姚燕燕又是惊讶又是新奇,当即表示赞成。   于是从第二日起,皇帝陛下就不再刮胡子了,甚至每日让姚燕燕帮他比一比胡子长长了多少。那模样瞧着跟他十八九岁时日日站在柱子前、让姚燕燕给他画身高线的时候一模一样。   姚燕燕每一次瞧见陛下拿着镜子观察胡须,就乐得想摸他肚子。   留了胡须的陛下再去上朝时,朝臣们果真露出惊讶之色,连林大儒瞧见有了胡须的陛下,对待他的态度也比以往更恭顺了几分,年老的臣子们觉得,有了胡须的陛下瞧着像是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往那样站在长者的角度对待陛下了。   然而皇帝陛下觉得,是因为有了胡须加成,他威势大增,吓住了那群平日里总爱说教的老臣。   不过这好不容易留起来的胡子,在一个月后的某天,还是被皇帝陛下忍痛刮掉了,因为他的胡子太硬,有好几次和姚燕燕亲近的时候,把她脸给磨红了。   娘子的皮肉太嫩,没法子,只能委屈胡子了,而从这以后的两年,陛下偶尔起过再蓄胡须的念头,但是一摸姚燕燕滑腻细嫩的脸蛋,就毫不犹豫把这念头抛掉了。   转眼到了正宇十六年春,陈国乱了四年,终于露出了日薄西山之态。   而齐国的军队,也再一次,挺近了陈国境内…… 第170章 二更(感谢阿齐捉虫)   陈国人大多生得高大健壮, 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都十分强势, 后来又研究出了火药, 在与齐国休战的那五年里,可说是盛极一时。   陈皇原本意图在与齐国休战的第六年撕毁契约, 开战夺回被齐国占去的牧平洲,却没想到中了毒,身体底子被掏空, 以致一场风寒、一道箭伤就丢了性命。   此后四年,诸王为争权夺利屡屡挑起战火,被天灾祸害的百姓却无人理会, 以致饿殍遍地、民怨载道。   在此情形下,陈国的军队怎么可能挡得住经过九年养精蓄锐的齐国军?   齐国军队从牧平洲进发, 一路碾压过去, 势如破竹, 新研制出的火器每一声爆响,都能吓得陈国军队闻风丧胆。   军里新制出的沙盘上, 兰梦征、袁昊和葛修武等人聚在一起。   兰梦征将两支巴掌大的青色小旗子分别插在沙盘上代表誉平州和抚平州的地方, 笑道:“这两个地方,已经是我齐国的了。”   袁昊道:“已经着人安置那两州百姓。”他们带兵攻打那两州时, 原以为会遭到当地百姓的强烈反抗, 却没想到, 那两州百姓见到他们入城,又听到不杀害平民之后,竟然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袁昊带兵从街上穿过之时,甚至看到有些孩童眼里露出渴望来。   说来这两州的普通百姓也是可怜,这四年来受了不少天灾人祸,一些机灵的有胆子的都逃到被齐国管辖的牧平洲来,而那些老实本分不敢违抗陈国律法的,却日复一日地忍受战火。对于他们而言,有一个更强大的国家接掌土地,结束诸王混战的局面,他们或许就能过上平静的日子。   葛修武道:“石壮以前就是陈国人,他对他那些曾经的同胞十分了解,已经接了军令前往辽平州,那个地方被陈国的起义百姓占了,已经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但是那起义军里领头的人不懂治理,日子越来越难过,石壮想要说服对方投入咱们齐国,应当不难。”   袁昊笑道:“如此一来,辽平州很快就是咱们齐国的天下了!”   众人商议了一番,很快定下来接下来的计策。刚刚商议完,探子便传来消息,说是平昌王与平穆王已经联合,要合力抗击齐军。   这平昌王的地盘,正好是他们将要攻打的昌平州。   兰梦征闻言,却并不惊讶,这陈国诸王虽然为了争权夺利打作一团,但到底是兄弟,为了抵抗外敌联合起来也并不奇怪,众人于是又沉下心来,取出几条新计策……   ******   “捷报捷报!前线大捷!”   继誉平州和抚平州后,以封元为统帅的军队又拿下两州的消息很快传入京城,朝野振奋,连皇帝陛下也产生了几分不真实之感。   这短短的几个月里,他们已经拿下了陈国四分之一的国土,没有比这更梦幻的事儿,朝臣们觉得理所当然,皇帝陛下却觉得脚下都徐软了几分。   当初刚刚重生的时候,他哪里想得到能有这样好的未来?   一直到细细看完了前线送来的密信,皇帝陛下心中才多了几分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他很快回了永安宫,把这件喜事告诉了自家娘子。   姚燕燕当时正躺在园子里纳凉,四个侍女围在她身边,一个对着冰盆朝她摇扇子,一个用竹签子叉起切成块的冰镇甜瓜喂她,一个给她捏肩膀,一个给她按腿,瞧着惬意极了。   眯着眼正昏昏欲睡呢,忽然感觉到陛下过来了,就睁开了眼睛。   朱其羽见她刚好睁开眼睛,好奇道:“你怎知朕来了?”   姚燕燕躺在摇椅上对他笑,“陛下不须说话,臣妾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你来了。”   侍女们立刻搬来另一只躺椅摆在皇后身边,皇帝陛下就顺势躺了下去。   夫妻俩并排躺在水榭里,沐浴着从湖面穿过来的凉风,不约而同露出了个享受的表情。   皇帝陛下感叹道:“还是娘子会过日子。”   姚燕燕嘴角翘了翘,“那是自然,臣妾嫁给陛下,本就是要享福的。”察觉到陛下不是特别高兴,就问他怎么了。   朱其羽微微拧了下眉头,叹道:“娘子如今越发厉害了,听脚步声就知道是我来了,日后我若是想要偷偷给娘子惊喜,还没走近就被娘子发现了。”   姚燕燕噗呲一笑,侧身面对着陛下,伸手轻轻捏了下陛下高挺的鼻梁,道:“那臣妾以后就假装不知道陛下来了。”   朱其羽认真地思索了一番,点头道:“也行。”   姚燕燕问他,“怎么忽然从前朝过来了。”   姚燕燕这里怎么说也比前朝舒服多了,她见陛下一躺下去,就眯起眼睛昏昏欲睡起来,想着陛下在前朝许是累了,就不想问了,却见听了这话的陛下猛地从躺椅上弹起来,兴奋地对她道:“前线传来捷报,封先生带着兰梦征他们又打下了陈国两州之地!”   “真的!太厉害了吧!”姚燕燕也兴奋地坐了起来。   皇帝陛下见自家娘子高兴,心里那股倾诉欲就更强了。   周围侍女识相地退了下去,姚燕燕叉起一块甜瓜喂给陛下,让给他给自己说说具体怎么胜的。   于是皇帝陛下就将自己在密信当中看到的东西一一讲述了出来。   “封先生在信里说,原本安排了兰梦征和袁昊带兵当前锋,葛修武和冯易等人兵分两路埋伏偷袭,结果那说好了要和平昌王联合的平穆王,见平昌王手下兵士损伤了大半,竟连搭把手都没有,掉回头就跑了。”   姚燕燕啊了一声,说道:“这平穆王也太不够意思了,说好了结盟,怎么言而无信?”   皇帝陛下叉了块甜瓜咬了一口,润润嗓子继续道:“陈国皇室言而无信又不是第一次了,早些年吴国还在的时候,割地赔款,跟陈国约定好不再进犯,结果屡次被陈国撕毁条约,朕算是看明白了,他们陈国皇室就是一窝狡诈的狐狸,什么便宜都想占,脸还大,屡次出尔反尔也不怕被人诟病。”   姚燕燕点头,就听陛下接着道:“袁昊之前一直表现平平,朕派他上前线,原本只当他是枚趋吉避凶的符箓。”毕竟有凤阳这个能未卜先知的金手指在,他们在战场上也能有更多把握。   听陛下这么说,姚燕燕好奇道:“莫非……这一次袁昊立了大功?”   皇帝陛下点头,“袁昊此番连斩平昌王手下三员大将,就是因为死了三位大将,平昌王的兵马没有能干的将领指挥,所以才会节节败退,最终被袁昊和兰梦征带兵攻破城门。平昌王带着珠宝和剩余人马逃走,也被袁昊事先安排的伏兵摘取了人头。”   那封密信是封元写的,封元对每个人的评价向来都很客观,即便是在皇帝面前,也从来没有客气过半点,所以皇帝陛下对封元在信中所写的一切深信不疑。   听到陛下对袁昊的赞许,姚燕燕猛地回想起前世的事,前世袁家与章家联合,袁昊娶了章宰相之女章舒怡,不过成婚才一年,袁昊就纳了两房妾室,再过一年,又纳了两房妾室。   姚燕燕原本以为袁昊是个花心滥情之人,毕竟连章宰相那样权倾朝野的老丈人都没法阻止袁昊纳妾,却没想到这一世,袁昊和公主成亲这么多年,却洁身自好,从没听说过半点花色传闻,看上去和凤阳恩爱得很,两人都造四个娃娃了。袁昊上战场前,凤阳还入宫问她有没有避孕又不伤身子的良方,说是不想再生孩子了。   没想到重生一回,好多人都发生了变化。姚燕燕转念一想,倒也不一定,说不准袁昊还是个花心的,但凤阳拥有预知梦这样的金手指,所以能牢牢把袁昊攥在手里。   思及此,她不由看向陛下,就见陛下正低头拿竹签子叉甜瓜,吃得正欢,一张白玉似的俊美面庞上满是餍足,因为吃得太专心,连袖口沾了点冰水也未注意到。   鬼使神差般,姚燕燕问道:“陛下啊,我问你件事。”   朱其羽闻言,头也不抬,只道:“你问。”   姚燕燕轻声道:“若是世上没有臣妾这个人,陛下会守着另一个女子白头到老吗?”   没想到姚燕燕会这么问,皇帝陛下认真思索起来,片刻后,他摇头道:“朕才不会那么傻,守着一个人多没意思。”说罢他仿佛真幻想起了没有姚燕燕的世界,托着下巴笑道:“朕要广纳美人,填充后宫。”   姚燕燕傻眼了,“陛下你怎么这么花心?”   皇帝陛下如实道:“人本来就花心啊。”说着,他还笑了一下,“朕是皇帝,朕纳再多美人她们也不敢有异议,那朕自然是要多纳几个的。”   姚燕燕看着已经二十九岁的陛下,数一数,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在一起十二年了,比七年之痒还多了五年呢!难道陛下已经觉得没意思了,这么说是为了试探她,他想广纳美人?   姚燕燕只觉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堵得她脸色都扭曲了一下。   皇帝陛下那句话说完,见姚燕燕脸色都变了,心中一个激灵,连忙按住她双手,以免姚燕燕突然暴起打人,随即解释道:“娘子别吃醋,朕只是按你说的设想了一番,朕对你是真心实意的,要没有你,朕可能会广纳美人,如今有了你,这世上哪里还有别的美人?”   姚燕燕目光狐疑地看着他,“当真?”   皇帝陛下竖起手指,“朕对天发誓,若是有半句虚言,叫朕天打雷劈。”   话音刚落,天空忽然轰隆一声,炸开一道闪电。   姚燕燕:……   皇帝陛下:……   这贼老天,忒不给朕面子!   雷声响后,姚燕燕本想坚持怒容,但见陛下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忍不住就笑了出来。不由想到,难道上辈子袁昊妾室纳了一个又一个,是跟陛下一样,没有遇着对的人?   她没再想这事儿,问陛下道:“现在咱们打下了陈国四州之地,陛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皇帝陛下毫无犹豫道:“自然是跟着那群朝臣,好好治理刚刚打下来的那几块地方。”   姚燕燕道:“那前线呢?陛下不管啦?”   皇帝陛下奇怪道:“为何要管?论兵法,朕比不上封先生,论带兵打仗,朕远不及兰梦征等人,况京城离前线千里之遥,全权交给封先生他们不是更好。”   姚燕燕:“也是哦。”   那道雷声过后,天空就下起了雨,陛下偷了这短短一会儿的闲暇,又得回去处理政务了。   而前线的战事,也在这场夏雨之后,陷入了胶着之中,兰梦征等人,打到了狄倾的地盘…… 第171章   在姚燕燕和陛下收到兰梦征他们打到狄倾地盘的消息时, 狄倾治下的清平州, 已经陷进一片战火之中。   在陈国混乱后分出的四国当中, 狄倾占据的清平州不算大,但在这如今兵荒马乱的陈国中, 却勉强算是一片净土,跟其他忙着争权夺利的亲王不同,狄倾对治下的百姓十分宽厚, 也从不主动挑起战火,他一心一意扶持小皇子,并打算将清平州治理得富庶太平, 再徐徐图之,但如今陈国危若累卵、人心浮动, 哪里有能苟安的地方?   狄倾这副样子, 陈国新皇自然看不下去, 新皇年岁渐长,渐渐明白了当初冲动之下犯了大错, 但事已至此, 悔之晚矣。他日日夜夜担心狄倾回来报复,自然是要将这心腹大患除掉。因此即便狄倾不愿开战, 新皇也不停派兵攻打清平州。   狄倾一开始倒也心平气和地派遣使者去和新皇解释, 说齐国在旁虎视眈眈, 他们理应放下先前的恩怨,团结起来一致对外。然而新皇不是当年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了,在身边人的影响下, 他对“攘外必先安内”这点深信不疑,又担心若是和狄倾联合,狄倾会因当年旧怨在背后捅他一刀,所以即便在齐国已经发兵攻打誉平州的情况下,依旧坚持对清平州用兵。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昌平州和穆平洲陷落,平昌王和平穆王被杀才结束。   眼见陈国国土去了几乎一半,陈国新皇被齐国实力所震慑,他是万万没想到齐军的速度竟然这样快,又担心齐国打到圣京来,因此立即将兵力召回,心惊胆战地把自己的圣京包成了个铁桶,未料齐国没有先来打圣京,而是军旗一招,转向了狄倾的清平州。   清平州兵力只有十万,这两年不断要应付新皇的攻打,一直没有机会好好休养生息,早已疲乏不堪,如何能抵挡齐国的五十万大军?   短短几个月之内,清平州数座大城接连陷落,眼见大势已去,狄倾再不甘,也只能承认,陈国亡国近在眼前。当初他跟随在先陈皇身边时,何曾想到回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眼见齐军势如破竹,那些新式的火铳火器在一声声巨响中轰破城门,数不清的齐军蝗虫一般密密麻麻地涌入,狄倾终于不再抱有奢望,而是带着几千兵马,护送小皇子离开。   小皇子还未满十岁,这些年一直是狄倾亲自带在身边教养,他让心腹抱着小皇子骑上马背时,小皇子扭头看他,“皇叔不随孤一起?”   狄倾压下眼底的热意,道:“我去阻拦齐军,若能脱险,定会去寻殿下。”   小皇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跳下马背,拉住狄倾的衣袖不肯走。   狄倾压下心底最后一点温情,一把挥开他的手斥道:“此诚危急存亡之际,殿下不可再任性!”   见小皇子红着眼眶看他,狄倾在他面前半跪下,肩膀与小皇子的脑袋齐平,在夕阳当中满是悲怆。   周围的将士静静看着,没有人说得出话。   狄倾对小皇子道:“你那位占了圣京的皇兄不是个英主,陈国迟早会……”他话未说完就顿住了,片刻后才艰难道:“若是真到了那一步,你一定要牢牢记着自己的使命!”   说罢,他站起身,命令心腹将小皇子抱起,才道:“找个安全的地方先躲着,若是我没法活着回来……”   若是他没办法活着回来……   周围将士们都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不由都红了。   正在这时,一团炮火从远处飞来,轰隆一声砸在众人附近,热气喷涌而来,炸得烟尘滚滚、一股刺鼻的气味转瞬传开。   这是齐国新研制出的火炮,威力强大、射程又远,两军交战中,他们吃了这东西不少亏。   这炮火能轰到这里来,说明齐军离他们不远了。   狄倾目光冷冽,喝道:“快走!”说罢转身便骑上马,往炮火轰来的方向疾驰而去,那些保护小皇子的将士们则往与他相反的方向驰去。   狄倾骑马奔出去一段距离,还能隐隐听到后头仿佛被风撕裂的“皇叔”二字。   前方烟尘滚滚,是追击而来的齐国军。   狄倾面色凛然,带人迎了上去。   两支兵马在旷野中撞到一处。   狄倾对上了敌军中一名为“冯易”的将领。   陈国与齐国的恩怨由来已久,对于这齐国有名的悍将,狄倾自然也有所了解。   手中长剑与对方大刀相击,双方都被那巨大的力道震得后退了几步,狄倾盯着这名高大黝黑的敌将,冷声道:“你是吴国人,祖上还是吴国出名的忠臣良将,却早早当了齐国的爪牙,卖国求荣,不知廉耻!也不知你手中这把刀,沾了多少你那些吴国同胞的血!”   面对狄倾的嘲讽,冯易却不以为意,他坐在马上道:“天下分裂为陈齐吴三大国之前,也曾属于一个统一的王朝,吴国的土地,原本也不是属于吴皇。改朝换古来有之,只要君主贤明,任贤唯能,这天下之主姓甚名谁并不重要。况且,身为保家卫国的将士,我要效忠的,本就该是宽厚仁德、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明君,而不是先吴皇和狄刈那样庸碌暴虐的昏君!”   听冯易毫无尊重地直呼先陈皇的名讳,狄倾红了眼,怒气上涌,恨声道:“愿等你下了阴曹地府,见了你冯家列祖列宗,不会后悔今日说出的这番话。”   冯易哈哈大笑,“我会否后悔不牢你费心,念在你为拖延时间费了不少口舌的份上,好心告知你,兰将军已带兵从另一条路包抄过去,想必此刻,已经捉住你那十皇子了。”   十皇子也就是狄倾刚刚送走的那位。   闻言,狄倾彻底失去了理智……   狄倾带着拖延时间阻拦追兵的兵马虽有上万,但怎么敌得过齐军的数万兵马兼火器火炮?   在身边最后一个亲兵也阵亡后,身中数箭的狄倾,在那比血还艳丽的满天红霞下,力竭地半跪于地。   他满身血污,铠甲残破,头盔丢失,鬓发散乱。弥留之际,他的记忆从送走小皇子的那一段,一直往后退,最终停留在一个画面上。   年少的他跟着那时候的陈皇,爬到高峰之上,并肩俯视渺小又浩大的千里河山,陈皇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要带着他一起驰骋寰宇、一统天下……   “陛下……”喃喃吐出这两个字后,狄倾终是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元帅,狄倾宁死不肯投降,战至力竭方亡。”听到冯易的回禀后,封元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毕竟是自己的师侄,封元凭着那么一点点情分,命人好好收敛狄倾的遗体,火化后下葬。   吩咐完,他见冯易一身的伤,还笔直立在那里,忙让人下去休息疗伤。   冯易走后,他拟了一封信函,让人快马加鞭,将捷报送至齐国京城。   因着有信号烟花在,捷报一层层传入京城时,不过才用了几天,但封元的密信送入京城,却花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彼时,京城已经到了大雪纷飞的腊月。   皇帝陛下坐在永安宫里,和姚燕燕一起围着小火炉吃茶用点心,屋子里留的宫人向来不多,也就高公公、青壶等几个心腹。   朱其羽将封先生送来的信读给姚燕燕听,读完后忍不住感叹了一句,道:“可惜了,狄倾若是朕的人,那就好了。”凭那般人品才华,他绝对会重用此人。   姚燕燕坐在他身边泡好茶,给他递了一杯,道:“陛下想得倒美,那狄倾是陈国宗室之人,心底不知有多怨恨咱们齐国,又怎会为陛下所用?”   皇帝陛下也知道,只是他习惯了搜罗人才,还习惯了撬陈国墙角,每每看见一个陈国的人才,就恨不得他是自己的。   他道:“狄倾这一死,算是灭了陈国大半气数。”幸好齐国是趁着陈国这几年内斗频繁的时候发兵,若是再等个几年,等狄倾或是那位新皇实力壮大了,陈国就没这么好对付了。   姚燕燕点头道:“陈国与咱们大齐的恩怨颇多,咱们就得趁他病要他命,否则过些年,吃亏的还是咱们。”她这话说完,就见陛下的目光在那信件的最后一行上定住了,不由问道:“那最后一行写了甚?”   朱其羽的兴奋在看到最后一行字时冷却了下去,他面无表情道:“没甚,封先生跟朕要粮草呢!”   姚燕燕:……   噗,这在陛下眼里,不就是要钱么?粮库内粮草不够用了,可不得拿钱去买?   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陛下,只好拍拍他的肩膀道:“陛下别难过,你才三十岁,日子还长着呢,银钱会有的,摘星楼也会有的。”   却没想到这安慰起了反效果,皇帝陛下虽然矜持地坐在那里没动,那脸色明显是急了,“哪里三十?朕才刚满二十九!明年腊八过了才满三十!”   姚燕燕:……   有一个比自己还在意年龄的丈夫怎么办?能怎么办?只能顺毛摸呗!   姚燕燕立刻抚了抚陛下的肩背,哄道:“对对,是臣妾说错了,咱们陛下才二十九呢!陛下年轻着呢!还是个小郎君呢!”   听到“小郎君”这三个字,陛下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了。   姚燕燕又好笑又有些苦恼,哎,宫里的人会奉承陛下,宫外可不一定,看来日后和陛下一起去民间玩,得帮陛下打扮得嫩一点儿了! 第172章   陈国, 辽平州。   辽平州原本是平穆王的封地之一, 后来天灾连连, 平穆王忙着跟兄弟争权夺利,却没功夫治理天灾, 以致百姓流离、怨声载道,平穆王却还要征收粮食用以打仗,忍无可忍的百姓终于反了, 由一个名为伯山的庄稼汉领头,起义军推翻了县令、太守……一路打进了辽平州主城之中,所过之处响应者云集, 势力逐日壮大,竟结成了一股连平穆王也忌惮的势力, 牢牢占据了辽平州主城及周围村镇。   不过在辽平州主城住了三个月后, 首领伯山的日子越发焦躁起来。   原因很简单, 粮食要吃光了。   伯山自己就是个庄稼汉,他起义时带的也都是和他一样身强力壮的汉子, 这些庄稼汉虽说不懂兵法, 但是那么多地方打下来,手里积攒了不少兵器铠甲, 平穆王手下的兵卒又都是些软脚虾, 跟圣京中的禁军没法比, 他们只不过是凭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拼杀过去,就将那些软脚虾吓得退出了辽平州,连辽平州刺史也被他们杀死。   在占了辽平州主城、住进了刺史府之后, 伯山带着手下心腹很是过了一段快活日子。   刺史府里有美貌的舞姬,还有数不清的钱粮财宝,伯山和他的心腹把那些美貌舞姬全都分了,日日好酒好菜挥霍着,好好感受了一把人上人的日子,没想到好日子过了才三个月,城中的粮库就空了。   伯山带着手下弟兄打了这几个月,倒是摸着了一点打仗的门道,但他不懂经营,进城之后肆意抢掠,从未想过安顿一事,如今手下上万人肆意吃喝了三个月,又无任何进项,自然是坐吃山空。   若是之前,那倒还好办,他带着手下人去抢其他城池的粮食,总能弄到吃食,但是如今陈国四处都是烽火,除了辽平州、清平州和圣京所在的州府外,到处都是齐国军。   而齐国军杀了平昌王和平穆王,还打到了倾平王的地盘,连新皇都将兵力全部调回了圣京,龟缩着不敢与他们对上,他手下这点兵力,又哪里敢跟齐军抗衡?莫不是嫌日子过得太快活赶去送人头?   伯山正烦躁着,外头忽然有人来报,“将军,城外来了个人,说与您是旧识,想要求见。”   伯山给自己封了个威武霸气大将军的名号。听了这话,他第一反应是听了他的大名后前来投靠的人,说是旧识,其实不过是曾经在乡里种田时见过几次,这样的人,这几个月来伯山见得多了,因此他摆摆手,就叫让手下将人赶走。   见人没走,他拧眉道:“怎么?还有事?”   那手下便道:“将军,那人说他叫石壮,还带了一支兵马,瞧着有数百人。”   石壮!伯山忽的一惊,这不就是当初被朝廷征去服役,后来造反拉了一支反军,再后来还投了齐国当上将军的人吗!   伯山当初见过他几次,后来听说他到齐国当了将军,过上人上人的好日子还羡慕了一阵,他没想到石壮居然会来寻他。   石壮来找他作甚?难道他被齐国人赶出来了,特意来投奔他的?   不对,伯山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他又问道:“你看清楚了,他真的只带了数百兵马?”   那手下道:“小的数清楚了,一共五百人。附近也没有伏兵。”   嗯,这么点兵,应当不是来攻打他们的。想到这里,伯山放下心来,立刻让人将石壮请进来。   等见到石壮时,他吃了一惊,因为石壮现如今的模样,同他记忆里的已经完全不同了。   只见他穿着一套赤色的铠甲,日光下浑身跟发着光似的,腰间佩着一把镶嵌了翡翠玉石的宝刀,一张留着络腮胡须的脸庞不怒自威,身后跟着分列两排的五百名兵卒,人人皆身着玄色铠甲,步伐一致目不斜视,明明只有五百人,却硬生生走出了五千人的气势。   伯山吃了一惊,他原以为自己当了几个月的将军,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邋里邋遢的庄稼汉了,等见到石壮时,也有底气了,却没想到,这么几年,石壮的变化竟如此之大,瞧着……就像是那些真正的贵人一般。   伯山当下收起了最后那点轻视之心,将石壮请进了刺史府内,酒肉上齐,两人寒暄了几句,伯山发现石壮如今的谈吐也和他印象中的不同,这么一对比,他就还是那个粗鲁鄙薄的田舍汉一般。这让伯山产生了几分自惭形秽之感。   酒过一旬,石壮便说起了今日的来意。   听到石壮让他投了齐国,伯山大吃一惊。他心里虽然羡慕石壮投了齐国后过上了上等人的日子,还养出了这么一身贵气,但真要让他投身齐国,却又犹豫起来。   石壮和伯山境遇相似,当下便道:“伯山可知,清平州已经被齐军攻下了。”   伯山吃了一惊,他消息很是滞后,石壮这么一提他才知道,“这么快!”要知道狄倾可不是平穆王那样贪生怕死的软脚虾,他是颇有实力的一位亲王,当初带着几百兵马就能在新皇和平沙王的围剿下逃回封地,等他回到清平州后,新皇多次派兵攻打,都没能叩开清平州的城门,实力如此雄厚的一位亲王,竟然就这么……被齐军给灭了?   石壮见他不敢置信,道:“狄倾的尸骨都已经下葬,捷报早已呈到齐皇陛下的面前,你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前去查探。”   伯山自然相信石壮的话,就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敢置信,原来齐军的实力,竟这般强大!幸好他之前谨慎,一直绕着齐军走,不敢跟他们对上,否则此刻焉有命在?   他正暗自庆幸,忽然听见石壮低声道:“齐皇陛下雄才大略,有称霸寰宇之心,我实话同你说,陛下要一统天下,早晚会打到圣京,前些日子封元帅打下清平州时,已经算好了接下来要打辽平州。”   伯山一惊,又听石壮道:“我是听说如今占了辽平州的名叫伯山,猜测到是你,所以求了元帅,特意来此劝你投降。”   伯山闻言,面露惊惶之色,他手下这些兵卒对上平穆王那样的角色倒还好说,但要对上齐国的尖兵利器,可就跟鸡蛋撞石头没分别了,可若是就这么投了齐国,他又忍不住心生恐慌,说道:“可我毕竟是陈国人,齐皇陛下当真毫无芥蒂?”   石壮道:“齐皇陛下任贤唯能,同任人唯亲的陈皇很是不同,当初在吴国当官的人都能继续考科举在齐国任官,贤弟你颇有将才,若是到了齐国,必定会受陛下赏识。”这句话安下伯山的心,告诉他去了齐国以后不会被齐皇怪罪。   石壮身子前倾,继续对伯山道:“不过贤弟有一句话说得对,咱们毕竟是陈国人,又是靠的劫掠起家,即便陛下心无芥蒂,那些齐国人也难免有轻视咱们的。”这一句话,将两人的关系拉近,见伯山面色和缓了一些,石壮紧跟着道:“为兄在齐国虽然封了将军,但与那些齐国人到底隔了一层,往日里连个说话的都没有,但贤弟就不同了,你我本就是同乡,又境遇相似,若是你也投了齐国,那咱们就是同一条船上的,日后也好互相有照应,你说是不是?”   ……   石壮志得意满地从刺史府中出来后,正对上冯二郎的视线,冯二郎跟着他入齐国后,也升了几级,如今已是个正六品校尉了。   他拍拍冯二郎的肩膀,赞道:“你的计策不错,我按你写的说了,伯山果然很快就答应了。”   封二笑道:“也是将军记性好,还能说出这位伯山将军的性情,否则我也能难以揣摩。”他拱手道:“未耗一兵一卒就拿下辽平州,恭喜将军又立一大功,回到京中后陛下肯定会论功行赏,到时候将军升官发财,就能如愿取上佳妇了。”   石壮哈哈一笑,他一直拖着没有迎娶正妻,就是为了立功升官后求娶一位高门贵女,以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却是近在眼前了。而等陛下一统天下,他岂不就能跟着飞黄腾达?   *******   辽平州也被收入齐国麾下的这个消息飞向齐国京都时,皇帝陛下刚刚处理完一日的政务,拖着疲惫的身子往永安宫的方向走。   高公公等人跟在他身后,四名健壮宫人则抬着一架空轿辇跟在一侧。   昨日下了一场雪,宫道两边整整齐齐堆着一排雪色。   高公公放慢半步跟在陛下身侧,见陛下耷拉着眼皮一副困倦的模样,开口道:“陛下,这天儿冷,离永安宫还有好一段路呢,您快上轿辇吧!”   皇帝陛下闻言,眼皮都没抬就摇了下头,脚下却加快了几分,好歹正直盛年,即便天气冷,身子疲倦,他加快脚步走起来也是极快,高公公一把老骨头哪里跟得上,不一会儿就被落在后面了,他不明缘由,好在陛下待人宽和,即便落后一些也不会怪罪。   而抬着轿辇的宫人则快步跟上陛下。   朱其羽为何放着轿辇不坐,非要走路回去?因为明天就是除夕了,因为他今早洗漱发现自己眼尾多了条浅浅的细纹。   岁月不饶人,即便他天子也没有得到优待。皇帝陛下对此感到非常惆怅,听说多走路多锻炼能延缓衰老,他赶紧就践行了。   就这样,他徒步从御书房走到后宫,等到瞧见永安宫的飞檐时,才匆匆叫轿辇停下,自己坐了上去,假装是一路坐着轿辇回来的。   他到永安宫时,发现姚燕燕正带着三个孩子贴春联。   元宵过了年就十二岁了,两个小的也都九岁了,三个站在一起,瞧着就青葱水嫩。皇帝陛下看了眼元宵那张年少水嫩的脸,再想想自己的脸,心中那股惆怅更浓了。   三个小的跑进内殿里贴春联去了,皇帝陛下见姚燕燕亲自踩着梯子贴春联,一张桃花面在红色春联的映衬下愈发娇艳,自告奋勇道:“我来贴。”   姚燕燕站在梯子上,对上陛下仰头看过来的晶亮眼神,点头道:“春联贴完了,陛下你贴福字吧!祝愿咱们来年福星高照,广纳钱粮,建摘星楼,作威作福噗……”话还没说完她忍不住笑了,“作威作福就算了,像前世那样每天都有漂亮衣裳首饰我就满足了。”   皇帝陛下拍了拍胸膛保证道:“一定能实现的!”说着,他扶着姚燕燕下来,然后搬着梯子,拿上“福”和浆糊,在墙上比划着要贴上福字。   往年都是宫人们备好的,今年还是他们第一次亲自贴春联贴福字,难免感到十分新奇。   姚燕燕见陛下把福字贴好,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仿佛这样端端正正贴着的“福”是不正确的。她把这想法跟陛下说了,陛下当时还站在梯子上,闻言思索了片刻,然后把福字撕下来,反过来贴上。   贴完他还喜滋滋道:“燕燕你看,这福字贴反了,不就代表福气去了也会返回吗?咱们叫侍女剪一些“钱”字吧,也反着贴,不就是千金散尽又复回了吗?这寓意好,宫里到处都要贴上,来年咱们肯定就有钱了!”   姚燕燕虽然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陛下说得又很有道理,于是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于是次日除夕晚宴上,进宫的高官勋贵见着了宫里那些全贴反的福字,面色都有些古怪。   吏部尚书对林大儒道:“这福气反过来,不就成晦气了?这……这如何使得?”   林大儒眼角微抽,想要同陛下说说,但见陛下难得高兴,想着正当除夕,不好惹陛下不悦,也就按下没提。   其他人也多少是这个意思。   至于皇帝陛下……他见没人有异议,心道:难道朝臣都领会了朕的意思?   皇帝陛下有些受宠若惊,毕竟第一次臣子与他有这般默契! 第173章   除夕宴热热闹闹结束, 过年本该有七日休沐, 但由于前线还在打仗, 臣子们只休息了两日,便继续上朝了。   这一日早朝结束, 林大儒走进御书房,一抬眼,险些给一片红通通的御书房吓一跳。这才发现原来御书房内贴了许多红艳艳的剪纸, 字形……林大儒仔细一瞧,发现竟然是贴反了的“钱”字。   林大儒:……   他的心情瞬间很是一言难尽,同时又有些怀念起封元来, 心道:自从这位同僚离开京都,陛下的言行举止当真是越发奇异了。   他觉得自己身为左相兼太傅, 有职责提醒陛下, 但陛下以至而立之年, 自己即便是要劝诫,也应更委婉些, 以免伤了陛下的颜面。   于是林大儒便试探道:“陛下, 这贴满了御书房的窗花……”   皇帝陛下这两日正觉得朝臣与自己生出默契了呢,听林大儒这么问, 还以为是要称赞自己命宫人贴的这些窗花, 于是摆摆手, 矜持道:“太傅也觉得这窗花贴的好?这是朕除夕前夜想出的主意。”   林大儒:……   听到还真是陛下自己想出来的,他没有半分惊讶,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只是奇怪为何娘娘没有劝阻。   沉吟一会儿,他继续道:“陛下不觉得这“钱”字与除夕宴上的“福”字,贴得有些与众不同吗?”   闻言,皇帝陛下喜道:“太傅也觉得朕这主意不同寻常?不愧是太傅,果真独具慧眼。”   林大儒:……   他仿佛被噎了一下,话都有些说不出来了,想了想,还是道:“陛下觉得这是赞美?”   皇帝陛下奇怪地看着他,难道不是吗?   见陛下神色,林大儒也明白了,不直白坦率地说出来,陛下是不会懂的,或者陛下压根没往那处想。他只能开口道:“陛下,恕老臣直言,臣以为这福字与钱字这般贴法,极为不妥。”   皇帝陛下有些失望,没想到当了这么久的师生,林大儒竟还是与他没有半分默契。果然,不是人人都是他家燕燕啊!   他正要把自己贴反的含义说出来,就听林大儒毫不留情道:“陛下,这福字反了,就是晦字。”   皇帝陛下一愣。   林大儒:“这贴反了的福气,就是晦气,极为不祥。而这钱财若是反了,便是一无是处的秽物。”所以,为了这御书房里的美观以及宫中的福气,陛下还是命人将贴反的都撕下来吧!   被林大儒打击了一番的皇帝陛下精神萎靡了一整天,以致于处理完这一日的政务后,回到永安宫见到妻儿时都有些没精打采的。   姚燕燕让三个小的自去玩耍,自己则把陛下拉到床边坐下,开始顺着摸他毛发。   皇帝陛下懒懒地躺在姚燕燕腿上,这回不用姚燕燕问,他自己就把林大儒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一咕噜全吐出来了。   姚燕燕这么一听,才终于明白自己之前隐约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在哪里了。见陛下一脸郁闷的样子,她笑道:“陛下别急,臣妾给你想办法。”   她低着头思考着,双手却摸着摸着,从陛下的头发摸到陛下的脸上去了,一边摸一边故作疑惑道:“诶?陛下,你的脸怎么变滑了?”   “嗯?”朱其羽惊喜地坐起身来,眼神亮亮地看着她, “真的吗?”   姚燕燕点头,盯着陛下的脸庞,眼也不眨夸赞道:“真的,比之前滑嫩了许多,就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皇帝陛下听了这赞美,只觉得心底的郁气一下便消了,道:“看来周晚香制出的脂膏果真有用,朕再去拿一些。”说着,他喜滋滋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跑到姚燕燕的梳妆台前,拿起了那罐外头画了花鸟图案的脂膏。   脂膏一打开,一股淡雅的花香便弥漫开来。夫妻俩净面洗手,然后并排躺在床上,那罐脂膏就放在中间,两人从小瓷罐里挖出脂膏涂抹在脸上,一边轻柔地在脸上按摩一边说话。   姚燕燕道:“陛下,周晚香新制出的这些脂膏效用是真的好,陛下您才用了几天,皮肤摸着就比以前滑嫩了一些,继续坚持下去,说不定连皱纹都没了呢!这款脂膏在店里卖得极好,很是赚了一笔钱。”   听到姚燕燕发现他长了皱纹,皇帝陛下心下一惊,再听到姚燕燕说那脂膏赚了钱,皇帝陛下提起的心又放下了些。他又挖了一块脂膏,耐心均匀地涂抹在脸上,尤其是长了细纹的眼尾,涂得更卖力了。   两人涂着脂膏,沐浴着那股淡雅的清香,只觉得心情也平静了许多。姚燕燕问道:“今日前线又消息传来吗?”   皇帝陛下听自家娘子问,才想起来道:“辽平州也成了咱们的了!”   许是因为胜仗打得多了,姚燕燕现在听到又收下陈国一个州府,不像之前那么震惊了,她缓慢轻柔地按摩脸部,顺嘴问道:“打了几天?牺牲了多少人?”   皇帝陛下语气里透着兴奋,“一天,无一人牺牲。”   嗯?   嗯嗯嗯?   姚燕燕惊喜地坐直身子,美容也不做了,面朝着陛下道:“真的?怎么做到的!”   皇帝陛下也高兴呢,“昨日朕就收到消息了,后来事务太多,忙得忘了同你说。那辽平州被一伙起义的流民占了,恰好那领头的与石壮相识,封先生就让石壮前去劝降。”   “真好。”姚燕燕又躺回床上,高兴得脸蛋微微发红,她语气轻柔道:“要是每一场战役都能如此便好了。”   听出她话语中的期盼和憧憬,朱其羽微微叹了口气,道:“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不是每一个起义的流民都能被劝降,封先生寄来的信里说道,那辽平州的有几个小县城被另一伙流民组成的匪军占了,派人去劝降,不肯,只能打下来,好在那些匪军不成气候,只有一些兵士受了伤,没人牺牲。”   前线不需要皇帝陛下操心,当然,他操心了也没用。但是那些打下来的地方如何安置,那些陈国的百姓如何彻底变成齐国的人,如何让他们之中更多人活下来并变成可用的劳动力,如何让那些在战火中死气沉沉的城池恢复生机,却是很浩大的工程。这就是皇帝陛下大过年还如此忙碌的原因了。   经历了数年的战乱,陈国土地上的百姓对国家的归属感已经所剩无几了,毕竟连饭都吃不饱了,谁还会在意是谁统治他们?即便是宗室也有叛国求荣的,更何况是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陈国百姓了。忠君爱国这种思想,也得有人灌输。   陈国一向擅长用严苛律法统治百姓,那些百姓不敢叛国也是害怕被律法惩治,如今发现头顶的统治者换了个人,日子反而比从前好过了,自然是接受得快。   至于城中那些假意投降然后伺机报复的陈国贵族,或者是拼死顽抗不肯归降的陈国将领,朱其羽自然不会心慈手软,该杀杀该囚囚,少了那些尸位素餐的碍眼东西,他派遣过去的官吏才能更快接管那些地方。   后续的问题还有许多,一桩桩一件件地忙,估计接下来的几年都无法轻松。因此最近陛下在御书房,都少有心情放松的时候,好不容易看着贴满御书房的“钱”字能开心一点,却被林大儒给搅合了。   当然,那些治理城池安置百姓的烦心事就不必和姚燕燕说了,他只需尽量同她说一些喜事,让她高兴。而他在她面前,也只需要像以前一样,偶尔说些小烦恼,和她一起商量,和她一起躺着开开心心就好了。   思及此,皇帝陛下涂抹脂膏的动作越发专心了。   姚燕燕涂着涂着,忽然想起来一事,大声道:“陛下,我想起来了!”   正专心护肤的陛下被自家娘子突然响起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他道:“想起什么了?”   姚燕燕高兴地坐起来,抓着一张福字给陛下做示范,“我想起来福字应该倒着贴了,这不就是福到了?”   皇帝陛下一看,好像的确是这个理儿,福字倒着贴,福气到了,晦气散了,他们不就能赚更多钱?   想到“钱”,皇帝陛下立刻举例道:“那钱岂不是也能倒着贴,这不就是‘钱财到了’的意思吗?这下子看那些老臣还有什么话说!”   姚燕燕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残忍地打破了陛下的幻想,“陛下,这“福”字倒着贴是喜庆祥瑞福气到来,可这‘钱’字倒着贴,不就成倒贴钱了吗?”   皇帝陛下:……   一天之内遭受两大打击,他对自己的脑子产生了怀疑。只能郁闷地躺回去继续涂抹脂膏。   这个年,齐国这边过得算是热闹喜庆,陈国圣京那边,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第174章   ——陈国, 圣京, 皇宫。   明明是过年, 可是陈国皇宫中,却没有半点喜庆的氛围, 群臣们坐在宴席上,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往前数十几年,陈国是这天下第一强国, 吴国想打就打,齐国想进就进,骑兵的悍勇强大更是闻名于世, 没有哪个国家敢触陈国的眉头,却没想到, 只不过是短短的十几年, 局势便翻天覆地。   从前弱小的齐国, 如今成了夺走陈国大半江山的猛虎,而曾经英才辈出的陈国宗室, 如今有的身死有的失踪, 凋零到除去那些未成年的幼童,只剩下坐在宴席上的新皇和平沙王。想到不知何时会打到圣京来的齐国军队, 座上诸人便挤不出笑脸来。   大殿中, 舞姬轻柔曼妙地起舞, 乐师奏着悠扬热闹的旋律,却无人欣赏。   陈国新皇狄悭坐在首座,瞥了一眼坐在他左下首的平沙王, 面上无甚表情,其实心中后悔不迭。   如今除了陈平州以及圣京所在的圣平州外,这偌大陈国国土,竟然已经全被齐国占去。   若是他父皇还活着,该多好。想到父皇生前最信任狄倾,狄悭后悔不已,明明父皇临终前叮嘱过的,他为何会忘了,为何要轻信平沙王?当初若不是听信了平沙王的谗言,他也不会跟狄倾反目成仇,陈国更不会一步步走到今天。   他不该因为狄倾与他隔了一层血缘关系,就轻信平沙王的!   想起当初狄倾摄政时,无论进行什么决定,都会先问问他,还会考虑他的提议。而如今朝政都被平沙王把持,他这皇帝只如同一个提线傀儡,两相对比,狄悭更是更是又悔又恨,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陈国宫中一片愁云惨雾,殿堂上众人心思各异,而陈国军营里的光景,也并不好。   一名百夫长来为手下领取过冬的衣裳和犒赏时,愕然地发现,那衣裳比往年薄了许多,仔细一摸一掂,才发现塞在衣裳里的羊毛比往年少了至少两斤。不仅如此,连给兵士们过年的节礼也少了许多,粮肉布匹连往年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赏银竟然还只有一贯钱。   那些兵士身后可是还有家口要养的,这些东西拿了也多是寄回家去,就这么点东西,如何能过活?   百夫长忙问上官这是怎么回事?看着上官的眼神也有了些异样。   那校尉见他这副模样,叹道:“莫这般看我,上头发下来的就是这些,我可半点没贪你们的。你若不信,大可到其他军营或是到将军面前去问。”   百夫长立刻低头道歉,道:“属下知错,只是这么点东西,叫弟兄们可怎么活?”这可是大过年的,就这么点东西,已经不能用寒碜来形容了。   校尉只叹气,他们此时正站在营帐之中,为了阻挡外头寒风,厚厚的粘毛帘子也紧紧挂着,因此倒不怕被人听见。校尉放低声音道:“你也知道如今齐国正在打咱们陈国吧!”   百夫长点头,就听校尉继续道:“听说除了这圣平州和陈平州,其他地方都已经落入齐国手中了。”   百夫长大惊失色,他是陈平州人,去年方被调来圣京,消息也不灵通,还不知晓外头的情况,在他眼里,他们陈国就是这天底下最强的国家,此刻听到这话,不止是不敢置信,还有种乾坤颠倒的恍惚感。   他让人拉着东西回到了所属的营地里。兵士们围过来领取过冬的衣裳和过年的赏赐,见到那些东西时,纷纷露出失望之色。   天气实在太冷了,有一些年轻的士兵手脚冻得发肿流脓,见到上面发下来的御寒衣物竟然比往年还薄了一层,大失所望下不由生出了几分怨气。   陈国的冬天很冷很冷,冷得叫人心底里也跟着发寒,齐国军营里的冬天,却暖的仿佛到了丰收的秋季。   此时齐国军营里,正摆开了阵仗,热热闹闹地过年。   军营里的伙头兵往柴火上架起一口口大铁锅,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丢进那一锅水里,等到煮沸之后,一股股浓香纷纷从各个锅里冒了出来,远远飘到营帐的方向,无论是在营帐里议事的将领们、笔直站立着守在营帐外的卫兵,还是清理场地的其他兵卒,嗅到这股极为霸道的香气,纷纷精神一震,随即咽了下口水。   一名副将对葛修武道:“将军,嫂夫人的厨艺果真出神入化,只是用了她调出来的酱料下到汤里,便有这般美味,若是有幸能吃到嫂夫人亲手做的菜,那真是……真是……”似乎不知道怎么形容,这名副将涨红了脸。   营帐内诸人纷纷大笑,有人笑骂道:“想得倒是美,葛将军的夫人能亲自做菜给你吃?”   又有人道:“听说葛夫人当初可是在宫里当御厨,伺候过陛下与娘娘的。”   营帐里都是一群糙汉子,众人闻着外头冒进来的香味,想象着顾姑娘做出的美味菜肴,不由都吸溜了下口水,腹中一阵咕噜乱叫,脸上露出憧憬之色。   葛修武也哈哈笑道:“我娘子还在芜城呢,等咱们凯旋,我就请她烧一桌菜,好好犒劳你们。”   在场诸人皆露出兴奋之色,“那就谢过将军了!”   “将军可不能反悔啊!”   “将军若是反悔,回头我们可得告诉嫂子啊!”   葛修武驻扎在昌平州的这支兵马刚刚开始准备吃食,那分别驻扎在清平州与辽平州的两只兵马,却是已经摆开了晚宴。   将领们都聚在元帅的大帐之内,驱寒的温酒与肉食一样样摆上来,众人围着炭盆,也不过多客套,大口享受起酒肉来。   顺着大帐门口望出去,一团团篝火在夜色中摆开,火上或是架着大锅熬煮食物,或是架着烤架烧烤野物……穿着厚实的兵士们围着一团团篝火坐下,有的举着手里的烤肉大快朵颐,有的捧着碗举着长筷子在锅里不停捞取食物,这些用于烤肉和熬煮食物的酱料,都是葛夫人从芜城寄过来的,滋味有多美自不必说。   兵士们蹲坐在篝火旁,吃得满头大汗面色红润,连一坛坛叠在一起摆在一旁的好酒都无人理会。   锅里的食物吃完了,又有人拉上来一车车吃食,众人围过去齐齐把东西往下一搬,每一处篝火旁都有一名会烧饭的伙头兵,众人一边烧煮一边吃喝,又有人吃着吃着跳起来用家乡话唱歌,众人有的跟着又唱又跳有的拍掌呼喝;还有人比斗起说吉祥话来,谁说的吉祥话少谁都输了,得一整晚为赢的人烤肉煮食……赢了的人哈哈大笑说多亏平日里看书多,输的人则唉声叹气又发誓等凯旋了要去兴文馆多读书。引来周围一片哄笑。   营地里又热闹又喜庆。   张改啃一口烤肉就喝一口浓汤,啃一口烤肉就喝一口浓汤,那模样看得坐在旁边的老兵笑得合不拢嘴。   张改见他笑,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反倒渴望道:“要是天天都过年就好了,我可从来没有吃得如此痛快!”自从他们出征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吃得如此酣畅,即便有人吃酒吃得醉倒在地上,也不会被上官责备,而是由同营帐的兵士相互背着回去。   听了张改的话,他旁边的老兵目露期盼,道:“快了,听说再打下两个州府,就能回家了。”   说到回家,张改想起他祖母,他看了看老兵,见他面上也露出怀念之色,问他,“老哥也想家了?”   老兵道:“怎么不想?我家里还有婆娘和闺女哩,闺女都十四岁了,该找婆家了。”   张改问道:“老哥年纪也过四十了吧,怎么还来当兵?”他看出来这老兵是这几年才入伍的,否则以他的年纪,现今至少该升到校尉了。   老兵道:“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一家子又只我一个男人,种地养不了家,就来当兵了。”说道这里,他吃了一口浓汤,笑道:“当兵多好,每个月都有贴补的银钱,万一死在战场上,朝廷还帮养家,我那一家老小也算是有着落了。”火光下,他笑得憨厚朴实,“这两天要过年,军里还发了不少布匹粮饷,我想着军营里有吃有喝,就全都寄回家去了,闺女要是找婆家,那些东西尽够嫁妆了。”   ……   这一场所有兵士的年夜饭一直进行到深夜方才结束,这会子还不兴守岁,除了轮值的兵士一直巡守外,其他人都在各地营帐内睡得昏天暗地。   封元一大早起来,舒展舒展筋骨后,便提笔给陛下写信。   一个月后,远在千里之遥的陛下收到封元的信,竟迟迟不敢打开来看。   姚燕燕见他盯着信件的神情复杂又犹豫,心中一惊,忙道:“怎么了,难道咱们打败仗了?”   说起来,和陈国的这么多场仗打下来,自然不可能每一场都胜,只不过仗着利器和铠甲,齐国吃败仗的时候少,大多数是胜仗,但以往听到败仗的时候,陛下也从未有过这样的神情,见他这副模样,姚燕燕以为打了大败仗,心跳都要停了。   皇帝陛下摇摇头,说没有。   姚燕燕松了口气,“那陛下为何犹豫。”   皇帝陛下面色发苦,道:“朕怕封先生找朕要钱。”   现在陛下看到封元的信,都有心理阴影了。   姚燕燕:……   她安慰地摸摸陛下的头,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小金库都是要死的,陛下就让它死得痛快点吧!”   皇帝陛下听了这安慰,面色更犹豫了,他抖着手打开了信件,下一刻就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朕的五千两保住了!”   姚燕燕:……   什么?陛下的小金库是只有五千两吗?   不对不对,应该是……什么!陛下的小金库里竟然还有钱! 第175章 感谢萧尔捉虫   皇帝陛下没有注意到姚燕燕看着他的目光, 他兴奋地将封元的来信念了出来。   原来封元他们在打下昌平州和牧平州后, 在平昌王和平穆王的王府当中搜出了不少金银粮草, 加上朱其羽原先让人送过去的粮草,已经足够五十万将士接下来半年的嚼用, 陛下这次就不用派人往前往送粮草了。   看到这番话,皇帝陛下的心就安定了,头一回觉得封元如此顺眼, 封元在信里还讲到,想要让大军休养一段时日,等三月初再攻打陈平州。   好说好说, 只要不是要钱,什么都好说。皇帝陛下立刻提笔写了回信答应了此事, 另外还问候了一番将士们的衣食所需等等, 确定再无遗漏后, 才封上信,命人赶紧送出去。   他太高兴了, 以至于等到下面人将信送出去了, 才忽然想起,这会儿已经是二月初, 等这信送到前线, 已经三月了, 那送与不送,好似并不差别。而封元这信也只是知会他一声,并不是真的在征询他的同意。   皇帝陛下回过味儿来, 敲了敲脑袋,又赶紧让人回来,另写了一封,才叫人送去。   等着一切做完,皇帝陛下才发现,自家娘子看着他的目光好像有些不对劲,被姚燕燕的目光看得心里毛毛的,皇帝陛下问她怎么了。   姚燕燕双手托着下巴,看着陛下的目光里有种古怪的笑意,她道:“臣妾没想到,陛下的小金库里,竟然还有五千两啊!那可是五千两啊!”姚燕燕摊开手,比了个夸张的动作,见陛下面露赧然之色,她好奇地问道:“陛下,这钱你是如何攒下来的。”   不得了了,陛下在这种情形下,居然还能攒下来钱,她还以为陛下的小金库早就空了呢!   被姚燕燕这么一问,终于想起来自己说漏嘴的皇帝陛下下意识捂住了嘴,只用一双大眼睛盯着姚燕燕看,那模样瞧着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姚燕燕被他看得心软成了一片,抬手扒下他捂嘴的手捏了捏,道:“陛下快别卖关子了,跟臣妾说说这钱如何攒下来的?”   姚燕燕的殷勤似乎让陛下有所防备,他盯着她道:“要朕告诉你也并非不可,只是你要答应朕,这钱是朕的,你不许撒娇卖痴从朕手里抠出去。”   姚燕燕笑起来,抱住他胳膊嗔道:“陛下你真讨厌,臣妾是那种人吗?您这样想,可真是叫臣妾伤心。”   然而在一起这么多年,陛下对姚燕燕的套路早就烂熟于心,要换做别的事情还好,但事关自己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私房钱,陛下是绝对不会轻易就被姚燕燕糊弄过去的。他哼了哼,说道:“朕不放心,除非你发誓一定不会拿走朕的钱!”   姚燕燕看陛下那充满怀疑的眼神,心情很是复杂,自己在陛下面前的信用,竟然已经破产了吗?   姚燕燕觉得自己不会动陛下的私房钱,但在陛下锐利的目光注视下,她还是很怂地发了誓,口头上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再动陛下的钱。她举着手,目光如炬、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姚燕燕就是去死,就是立刻从城门上跳下去,也绝对不会主动拿陛下的私房钱,要是做不到,就让我立刻生白发、长皱纹,变成丑八怪!”   听了姚燕燕的发誓,皇帝陛下总算是放心了,他兴高采烈地带着姚燕燕去了他新近藏钱的地方。   以前陛下藏私房钱,都是在床头的暗格里,自从发现放在那里的钱总会被姚燕燕以各种理由要走后,陛下就长了心眼,把藏钱的地方换到了床前的脚踏下。   只见陛下掀开脚下,将下面一块木板扣起来,就露出了下面一只朴实无华的木匣子。   他打开木匣子,兴奋地给姚燕燕看他攒下来的钱。   姚燕燕接过来翻着看了看,匣子里存着的都是银票,数额不定,有十两的、二十两的、五十两的、一百两的……除此之外,还有十几块银锭和一贯铜钱,姚燕燕垫了垫,那些银锭都是五两重的,   这么多零碎的钱,很明显是陛下一点点攒下来的,姚燕燕看着手中这个木匣子,明明只有五千两,却感觉有千斤重。   朱其羽并没有察觉到燕燕忽然有些低落的心情,他还在兴奋地给姚燕燕介绍他的攒钱方法,“其实只要平素细心一些,攒钱的法子还是有许多的,比如龙袍上的金线,可以让尚服局的人用染色的丝线代替,原本那些金线,就能抽下来换成银钱;大殿里镶嵌的宝石不好动,边角被帷幔遮住的地方却可以,这些宝石送到民间卖出去,也能换一笔钱。可惜那些石头都太小了。御书房和紫宸殿每年采买的桌椅板凳,可以不必用最上等的木料,用次一等的也可以,能省下来不少钱……”   皇帝陛下说着说着,还算了一笔账,“朕一年能攒上五千两,年复一年,十年能攒五万两,二十年就能攒十万两,勉勉强强就能把摘星楼建起来了!”   姚燕燕看着这副模样的陛下,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那些努力工作大半辈子,就为了换一套房子的人,不由有些心酸。   而皇帝陛下也终于发现自家娘子情绪不对,他语气里的兴奋散去,拧着眉头疑惑地看着姚燕燕,“你怎么了?”   姚燕燕挤出一个笑容,忽然放下木匣子用力抱紧了陛下。   虽然不知为何,但皇帝陛下对娘子的投怀送抱向来十分受用,抬手抚了抚她纤细的腰身。摸着摸着,他忽然眼睛一亮,对姚燕燕道:“燕燕,朕忽然想起一事,紫宸殿里那张大床朕反正不睡了,也是用上好料子打的,不如让人抬出去卖了?好歹是朕睡过,沾了龙气的东西,肯定有很多人想买!还有朕的龙亵衣龙亵裤……”   “噗呲!”姚燕燕满腔心酸与怜惜被这“亵衣亵裤”给轰成了渣渣。她真想打开陛下的脑袋瓜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啥。不过仔细一想,又觉得陛下说的话似乎颇有道理,龙内衣龙内裤什么的,指不定真的有民间富户愿意掏钱买呢!穿上说不定就能沾到点龙气,以后升官发财不在话下啊!   毕竟能当皇帝的人,那气运肯定是得天独厚啊!   于是两人就坐在地上,开始计划如何合情合理又不失颜面地把陛下穿旧了的内衣内裤卖出去。   *******   三月初,正是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阳春时节。   圣平州一户宅邸中,膀大腰圆的粮商和自家子弟坐在厅堂中,却是满面愁容。   朝廷的粮库早就空了,只能从民间征调粮食。他们一家正是为了此事烦恼。   “阿父,朝廷的文书都下来了,要咱们给大军献粮,可前两个月,咱们家就已经将大半存粮都献了出去,剩下那点,可是在这城中安身立命的根本,如何能送出去?”粮商长子道。   换做往年,给大军提供粮草这种活计,那是多少粮商都争着抢着要的,但是今年……他们“献”粮还真是献,朝廷全都拿去,却连半点银钱都没拿回来,这不就是白送了吗?   国难当头,若是能舍下那些粮食换来州城平安,虽说肉痛,但心底也算有些安慰,但是朝廷一再催促,分明是要将他剩下的最后那点留给子孙的家底也搬空,这可叫人如何能平心静气?   粮商到底比儿子更沉得住气,见儿子面露不甘,他道:“实在不行,存够咱家自己吃的,其他的都献出去吧!若是连国都亡了,存再多粮食又有何用?”   粮商于是吩咐家中子弟存够自家吃用的,剩余的等朝廷的人来了,就都交出去。刚刚嘱咐完,就有多年交好的老友上门来,告诉了他一件事,“可别听朝廷的,赶紧收拾收拾东西,投靠齐国吧!”   听了这话,粮商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他虽是个商人,但对陈国还是很有归属感的,他这老友他也了解,和他一样是个忠君爱国的良民,怎的会说出这番话?   见他惊愕,老友道:“刚刚收到消息,陈平州前几座城池已经被打下来了!”   粮商道:“局势竟这般危急了?可正因如此,咱们才得献粮救国啊!”   老友翻个白眼,“救什么国?你道咱们交上去的粮食都到哪儿去了?”   粮商从他这话里听出不对,连忙问发生了何事。   老友便道:“陈平州刺史你知道不?咱们献过去的粮食,他转手就卖给了齐国人,赚得盆满钵满,齐国人打过去时,那贪生怕死的刺史头一个开城投降!你道献粮是忠君爱国,却不知是肥了那些贪官污吏的口袋!”   听到这话,粮商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消息还没传到圣平州来,我是刚巧有些渠道才能知道。陈国都要完了,趁早收拾收拾东西投了齐国吧!小心哪一天全家都被拉上战场。身家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说罢,老友就走了,留粮商呆呆立在原地。半晌后,儿子来问他,“阿父,粮食送吗?”   粮商举棋不定,好半晌后才咬牙道:“交十分之一出去,剩下的都藏起来,朝廷来催,就说没有了!”   *****   陈平州还未完全沦陷,整个圣平州便已人心惶惶,新皇狄悭看到下面送上来的消息,惊得从御座上站了起来。   只因不知何时起,圣平州有了流言,说陈平州刺史大发国难财、卖国求荣,他们陈国的将士就是因为吃不饱才打了败仗,而军营中也因粮饷一再缩减而人心惶惶。   陈平州刺史是个刚烈之人,为证清白已经触柱身亡,未料又有新的流言传出来,说是齐国将领不屑与此人为伍,在他开城投降的那日亲自将他斩杀。   朝廷一再压制,未料越是压制,那些流言便传得越广,派人四处贴告示说明真相,又有流言说是朝廷为了维稳刻意扭曲真相。到处都是唱亡陈国的流言蜚语,搅得百姓惶惶军心不稳。   听着臣子们说的话,狄悭瘫坐回了御座上,因为他忽然想起了曾经那些狄倾毒害了他父皇的流言,百姓听信了流言,那是他们愚昧无知,可他身为皇帝,竟也如同那些愚民一般,被流言玩弄于股掌之上。   看着一封又一封战败的信报,狄悭只觉得身上压着一座大山,闷得他喘不过气来。使尽手段弄倒了平沙王又如何,他们陈国,已经要亡了……   而陈平州战场上,齐军的旗帜迎着烈烈狂风,气势如雷地往陈平州主城推进。 第176章 感谢述念捉虫   ——陈平州, 某村镇。   “姐, 姐……我要到吃的了……”   一个七八岁模样的男童, 赤着结满了厚厚茧子的双脚,从荒芜干裂的田地上穿过, 手里捧着一只破了口的陶碗,陶碗里装着一块又干又硬的馒头。   他浑身脏兮兮的,头发蓬乱, 陶碗里的馒头却很干净。   他冲进田地边一幢木屋里,里头传出一阵又一阵的咳嗽声。   床上躺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她身上只盖了层薄薄的毯子, 形容枯瘦、脸色苍白。听见声音,她低低咳了一阵, 才有力气回应弟弟。   男童很快煮了热水, 给姐姐喝了一碗, 又把馒头掰成一块一块放在热水里,泡得软烂了, 拿过去给姐姐吃。   “姐, 你吃炊饼,吃饱了病就好了。”他把那一碗用馒头泡成的东西递到姐姐面前时, 自己却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少女慢慢撑着床沿坐起来, 将碗里的炊饼分出来一半, 见弟弟不吃,她先把自己那一半吃了,才道:“姐姐吃不了那么多, 你吃吧!”   男童这才端过那半碗软糊糊的东西大口吞咽了起来。   少女看着弟弟狼吞虎咽的样子,目光往下移,落在他露出的胳膊上,发现那上面的淤青和鞭痕。眼底忽然一酸,她忙侧过头抹眼睛,以免被弟弟看出来。   她病了好多天了,家里大部分存粮都被军队征去,即便再节俭,剩下的那点粮食也在前两日吃光了,实在没办法,弟弟只能跑到镇子上讨食,也不知他在外面吃了多少苦。   男童吃完一抬头,就发现姐姐哭了,他小大人似的安慰道:“姐姐不哭,等过几年我长大了,就能养你了,我听村子里的老人说,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到时候咱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少女点点头,声音因久病而异常沙哑,“是啊,等战争结束就好了。”   可是,他们真的能等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吗?   少女抬眼,透过窗子看向外面的田地,她记得小时候,年景最好的时节,田地里一片麦黄,在风吹下会像湖面一样泛起波涛,那一整年,家里每个人都能填饱肚子,阿父不会唉声叹气,阿姆也会变得比以往温和许多,她能举着饱满的麦穗自由地穿梭在田地里……   可是……想起先后病逝的阿父阿姆,想起小小年纪就要去外面讨饭的弟弟,少女的眼眶再一次湿了。嗓子忽然一痒,她捂住嘴,将一阵难耐的咳嗽压在掌心与口唇间,声音又闷又沉。   男童有些无措地站在床边,“阿姐,我去给你倒碗热水。”说着,就要端着陶碗去灶房。也就是在这时候,外头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男童愣了一下,高兴地望向外边,“打雷了吗?是不是要下雨了?”   少女却面色一变,因为她听出来了,那不是雷声,是很多匹马从远处奔来的动静,几年前军队经过村子,她听过这种动静。她艰难地从床上下来,拉着弟弟往外跑。   “快!快走!可能是敌军来了!”   她一边跑,一边吃力地大喊,想要叫村里的人快跑,然而人力哪儿能跑得过军队中的马匹?很快,这整个村子的人都被赶上来的齐国军队包围住,少女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而距离她不过两步远的地方,一名身穿黑色盔甲的兵士骑马停下。   少女仰头,看清那些兵士身上穿着的果然不是陈国军队的铠甲后,眼中顿时漫上了绝望。她弟弟站在她身边,仰头直愣愣地盯着那些骑马接近的齐国兵士,后知后觉地在周围村人的哭喊声中感到了恐慌。   此刻这个村所有人都几乎是一样的想法:坏了!是齐国人!齐国人竟然已经打到了这里!听说这些齐国人凶残无比,他们战死的陈国兵士连个全尸都找不到,他们也会被残忍杀死的!   “呜呜呜……”已经有人哀哀哭了起来。   少女吃力地撑着身子从地上站起来,紧紧抱住了身边的弟弟,她微凉的手捂住弟弟的眼睛,“阿弟别怕,姐姐陪着你。”就算下了黄泉也不用害怕。   那些齐国兵士进了村镇后并没有烧杀抢掠,而是将他们集中到一个地方看守。但就是因为如此,所有人更紧张害怕了,他们战战兢兢地蹲在那里等着,想象着未知的悲惨命运,人人都面色发白。   少女原本就还在病中,在这种情况下,心中又惊又疑,那原还能压得住的咳嗽便再也止不住,只咳得撕心裂肺满脸通红。   她的这阵动静很快引起了那些看守兵士的注意。   眼看着有人朝着她走来,少女心中有种果然如此的预感,她以为自己会被他们强硬地和弟弟分开,然后被拉到一个地方了断,毕竟这些齐国人将他们看守起来,一定是准备将他们变成俘虏来奴役,她这样的病体,最是没用,一定会最先被杀掉,可是少女没有想到,他们不但带走了她,还将她弟弟一起拉走。   他们想干什么,难道连她那么小的弟弟也不放过吗?少女被他们推着走,双手紧紧和弟弟抱在一起,心中绝望却无能为力,只能低头对阿弟道:“弟弟别怕,姐姐陪着你。”咱们一起下黄泉,就不用怕了。   然而她等了许久,没有等来刀剑、没有等来呵斥与暴行,而是等来了……一碗热腾腾的米粥,虽说是稀得像是汤一样的米粥,但是捧着粥碗的少女,眼眶中却落下泪来。   抱着忐忑与惶恐,她和弟弟一人喝了一碗米粥,随后就有一名女大夫拎着药箱走过来,为她看病。   少女诚惶诚恐,不明白这些齐国人究竟要干什么。他们真的是来攻打他们国家的吗?为何要待他们这样好?莫说是战时,便是在太平时候,他们这样的穷人,得了病也是不敢看大夫的,只能自己找些草药熬过去。   女大夫年纪在三十上下,她对这姐弟俩的神态却是司空见惯,凝神把了脉,很快便开了药,让旁边跟着她的一名医女去熬煮,便对姐弟俩道:“我们齐国是在攻打陈国不错,不过我们不会随便杀害无辜百姓,遇着了像你这样病情严重的,还会出药诊治。”   少女听到这话,不由地瞪大眼睛,姐弟俩此刻的神态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不敢置信。   但接下来几天里发生的一切,由不得他们不信。   在确定他们这个村镇里没有陈国军后,他们就被打散分到不同的地方,那些齐国军命令他们干些筑造防御工事的活计,干活时会有人催促他们,但是干累了允许休息,干完活儿还能分到一碗粥一张饼,这是他们在打仗前都不敢想的,毕竟为朝廷服役时一天下来只能吃上两碗粥,甚至有不少人死于过重的劳役,而现在,他们不但没有被杀,老实干活还能分到一天三顿的吃食。   看着在旁边咕噜咕噜吃米粥的弟弟,少女不时露出恍惚之色。男童吃完米粥,抬起头憧憬地看着她,“阿姐,听说以后这一片都是齐国的地界,咱们以后就会变成齐国人了,这是真的吗?”   少女点头,又听阿弟道:“我听他们说齐国人种田只要交两成的税,交不上税也不会被惩罚,只要来年补齐。真的吗?”   少女又点头,就见阿弟面上露出向往来,“那我要做齐国人。阿姐,咱们以后会越过越好的。”   少女想起了那些来征粮时凶神恶煞的陈国军队,想起了为她治病的那名温和耐心的齐国女大夫,犹豫了良久,含泪对着阿弟点头。   *****   正宇十七年五月初,齐国军攻下陈平州最后一座城池,终于将象征齐国的旗帜插到了所有陈平州城池上。   郁宜欢刚为一名兵士包扎完伤口,就听见营帐外传来一名熟悉的喊声,是兰梦征副将的声音。   “兰夫人!将军受伤了!”   郁宜欢心中一惊,连忙快步跑去兰梦征的营帐。   此时营帐中,受伤的兰梦征正被扶着靠坐在床上,他胸膛被射中两箭,右臂也被砍了一刀。   郁宜欢一边焦急地为他处理伤势,一边问他身着神军甲怎么还受这么多伤。她眼里满是心疼,多亏神军甲阻了一下,否则那箭矢就穿过胸膛扎进心脏了。   兰梦征扯出个笑容,道:“我没事。敌方有一将领身怀神力,我的铠甲才会被他射穿,不过你放心,那名将领已被我斩于刀下。”   郁宜欢责备道:“你往日里可不会这般大意,我瞧你近来一直心神不宁的,可是心里藏了事?”   兰梦征一怔,的确,他往日绝不会在被射中两箭的前提下,还会被对方一刀砍中,究其原因,是他在战场上分心了,为何分心?因为他想起了那名被流言害死的陈州刺史。   若是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杀死对方,他心里不会有任何负担,可事实是,他们用最不光彩的手段,逼死了一位有气节的忠臣良将,还让他在死后也要承受骂名。   可如果不那么做,他们这一仗会打得更艰难,会牺牲更多人,也不可能这么快拿下陈平州。   兰梦征心里清楚这才是最好的做法,莫说是封元帅的命令,就算让他自己去权衡,他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只是心里,却不免感到一阵憋闷。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郁宜欢。   郁宜欢十分轻松道:“不要想太多了,去找元帅说说话,他一位宽厚的长辈,一定能开解你的。”   刚巧元帅派人找他去议事,兰梦征常年征战,这点伤也不算什么,让郁宜欢给自己包扎好后,兰梦征就去了封元的大帐。   大帐之中,已经站了好几位将领,等议事结束后,兰梦征却没有走,而是停在大帐之中,明显有话要对封元说。正巧这会儿,军中的一名文官求见。   封元微微一抬手,示意他先等一会儿,而后接见了这文官。   兰梦征站在一旁静静等着,就听见封元和文官说起来编纂《战史》的话。   封元道:“从我们拿下牧平州开始,每打一场战,其中所用策略、所耗粮草等等,包括陈国那边的应对,都要一一记录下来,所用词句也要斟酌妥当,切莫有半分夸大和伪造。以此警戒后人。”   那文官一一记下。   兰梦征忍不住道:“元帅,那陈州刺史一事也会如实记录下来吗?”   封元不假思索道:“自当如此。将来再遇到流言蜚语,后人也可以此为戒。”   兰梦征又道:“元帅就不怕这一计叫别人学了去。”   封元抚须笑道:“任何招式,但凡用过两次,也就不新鲜了,学去又何妨?”话毕,他问兰梦征道:“你方才想同我说什么?”   兰梦征回过神来,露出笑容道:“没什么,末将先下去养伤了。”   他和文官一先一后出了大帐,相比起兰梦征仿佛卸掉重负的一身轻松,文官却是满头雾水。   只因编写《战史》一事,元帅早就交代过他,连信件也早已送去京城了,怎的又特意叫他来说一遍?文官思来想去,猜测道:莫非元帅果真看中他?所以才派他编写《战史》,才会特意寻他过来再次叮嘱一遍?   文官这样一想,心中顿时充满了斗志!   *****   正宇十七年六月初,齐国皇宫。   即便已经入了六月,夜里的风还是很凉的,姚燕燕一边享受地吃着小厨房准备的莲子羹,一边听陛下给她念封元寄来的信。   封元信里写了近况,还说了要编写《战史》一事,姚燕燕对这个事儿并不感兴趣,朱其羽的眼睛却亮了亮,对姚燕燕道:“娘子,这《战史》要全编好,得耗费不少人力物力吧!”   准确地说,每编纂一部书籍,都会耗费人力物力,只不过是多和少的问题罢了,而《战史》明显是属于“多”的范畴。姚燕燕点头道:“是这样没错。”   皇帝陛下道:“这编书的人吃的是皇粮,领的是俸禄,不就等于是靠国库养着的?”   姚燕燕点头,就听陛下接着道:“那等《战史》刊印后,朕要开个书局,一册卖十两银子。”他说着说着,还算起帐来,“一册卖十两,《战史》少说得编写十册,这样一套就得卖一百两,卖上一百套就能赚……”   姚燕燕说道:“陛下,那封先生能同意吗?”   皇帝陛下想了想,说道:“大不了朕就让翰林院给他著书,让那些人多吹吹他的功绩与谋略,再刻到石碑上,他肯定就能同意了。” 第177章   皇帝陛下说到做到, 次日上了早朝, 就提起了著书一事, 当然,他没有说只为封元著书, 而是让翰林院的人协助封元任命的文官编纂《战史》,并另出一部书,用于记载文武百官在这一统天下的征途中所作贡献, 每个人都不落下,再小的官职,只要在其中有突出政绩, 至少都能得一份小传,至于官至右相, 还被封为兵马大元帅的封元, 在这其中占据的笔墨自然最多。   这书要是编成了, 流传到后世可不得了,这里的每个人, 相当于都名传千古了, 即便是不甚在意虚名的林大儒也不由侧目。   编书一事安排下去后,又是诸多事务需要处理。打仗容易, 治理却不易, 皇帝陛下每天在前朝忙到入夜, 偶尔偷闲跑去永安宫溜溜,还要遭受其他臣子隐含谴责的目光。   好在皇帝陛下脸皮厚,封元又不在, 没有封元看似委婉实则强硬的劝诫,皇帝陛下心安理得地溜去后宫偷懒,不过也就只能在午膳时待上半个时辰,一旦过了时辰,便是不被姚燕燕赶,也会被留在前朝的群臣催着回去。   日月交替,星移斗转,转眼间,又过去了数月。齐国京都,再一次入了冬。   皇帝陛下披着大氅,照例走到了永安宫附近,才坐上了轿辇。任宫人抬着往永安宫门口去时,他隔着几层衣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道:嗯,这样就差不多了,不会太软也不会太大,看着好看,燕燕摸着也舒服。   只是想到过了年他就要三十二岁了,皇帝陛下心情又有点郁郁。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暗道:好在朕近年来一直跟着燕燕一起保养,应该不会老多少。   他不知道的是,差不多同一时候,姚燕燕也对着镜子烦恼。她的年纪只比陛下小了一岁,也早就过三十了,平日里保养得当,老得缓慢,若是跟同年纪的女人相比,她有自信自己是最美的,但要跟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比……姚燕燕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优势越来越弱了。   趁着屋子里没人,她托了托自己的胸,心道:好在胸还是可以的,没下垂也没缩水,陛下应该还是喜欢的。周晚香新调出的精油听说也很好用,晚上开两瓶和陛下一起试试。   她正这想着时,周周绕过屏风奔了进来。   姚燕燕赶紧把揉捏胸部的手放下,做出端庄之态。   “娘。”周周奔过来以后,拉着姚燕燕的手就要把她拉出去。   姚燕燕问她怎么了。周周仰头大声道:“算盘今日在学堂上被安远侯世子打了,娘你过去,帮我们打他。”   姚燕燕一听儿子被打了,那还得了,撸起袖子就要跟着周周去给算盘找回公道,“连我的儿子都敢打,安远侯一家都欠教训。”   两人刚刚出门,刚刚好就和陛下撞上,看着大手拉小手的燕燕和周周,皇帝陛下有些好奇,正想问她们要去哪儿,就见元宵拉着算盘,大步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元宵如今已是个十二岁的翩翩少年郎了,他这两年身量窜得快,如今只比姚燕燕矮半头,随着年岁渐长,他脸上的婴儿肥虽然还在,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圆鼓鼓的了,板起脸来还颇有几分威严,至少算盘和周周对这个兄长是又敬又畏的。   见到大哥,周周吓了一跳,随即捂住脸,往母亲身后缩去。   姚燕燕看着面上透出几分怒气的元宵,再看看往她身后躲的周周,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些不对劲。   她把周周从身后扒拉出来,语气有些严厉道:“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和算盘闯祸了?”   周周被她娘从身后拽出来,仰头用一对黑润润的眼睛看向她父皇,委屈地扁嘴道:“爹,周周没有做坏事,周周害怕。”   周周的模样本来就更像燕燕,小小软软的一团仰头撒娇时,就像是一个小燕燕在冲他撒娇一般,皇帝陛下每每看见周周这副样子,心就先软了三分,对姚燕燕道:“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周周和算盘这么乖巧伶俐的孩子,怎么会闯祸?”   然后,他就被元宵打脸了。   元宵将今日在学堂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算盘和周周早就看定远侯世子不爽了,今日学堂上,定远侯世子一不小心将墨水溅到周周衣裳上,周周趁机发作,和算盘一起把定远侯世子打了一顿。打完以后还恶人先告状,来找姚燕燕“主持公道”,若不是元宵及时赶到,这会儿姚燕燕已经带着周周去找定远侯算账了。   听完元宵的叙述,姚燕燕彻底沉下脸来,让算盘和周周到屋子里跪下,才生气道:“我就说定远侯世子怎么那么大的胆子,原来打人的是你们两个!”   皇帝陛下开口道:“燕燕,这其中说不定有误会呢?算盘和周周在学堂打人,那么大的动静,太傅总不至于不知吧?可朕并未听太傅提起。”   元宵继续道:“算盘和周周在学堂中拉帮结派,他们打人时,有两人负责引开太傅,两人在前后门望风,另有四人按住定远侯世子。”   又被打脸的皇帝陛下面色讪讪,不敢说话了。姚燕燕则是瞪大了眼睛,不得了了,这不就是校园霸凌了!小小年纪竟然做出这种事,长大以后还得了?   绝对得严惩!姚燕燕气得柳眉倒竖,决定立刻惩罚他们,“周周,算盘,你们两闭门思过一个月,每日抄写二十篇《弟子规》,抄不完不准睡觉。明日给定远侯世子道歉,无论世子有没有原谅你们,你们都得挨板子。”说着又看向元宵,“世子伤得如何?”   元宵一板一眼道:“太医已经看过,身上有些淤青,脸上被画了乌龟,除此之外,并无别的伤口。”两个十岁的小孩子,在没有借助外力的情况下,光靠拳头也打不出多少伤害,更别提冬日里大家都穿得厚,那拳头落到身上更剩不了多少了。   姚燕燕这才放下心来。她正要让侍女将两个小的带下去。算盘忽然挣扎了一下,对姚燕燕道:“娘,我们没有错。是那个定远侯世子,他欺负人!”   姚燕燕一愣,而见到此事有转机的皇帝陛下,则是立刻道:“朕就知道算盘和周周是乖孩子,算盘快说,究竟怎么一回事?”   而和算盘一起跪在地上的周周则歪着身子不住给算盘使眼色,然而算盘显然没有要与周周一起受苦的意思,也真是半点没看懂周周的眼色,见状,周周鼓着脸,片刻后叹了口气,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算盘就将事实真相说了出来,原来定远侯世子一直仗着身份欺负学堂里地位比他低的同窗,对着算盘和周周却总是巴结讨好,算盘和周周看不下去,让定远侯世子也体会了一把被仗势欺人的感觉,把人打得哭爹喊娘还不敢告状。   听到是这个原因,姚燕燕和皇帝陛下相顾无言。片刻后,皇帝陛下清了清嗓子,端正了脸色说道:“即便是如此,你们也不能随意打人。”   姚燕燕挽住朱其羽的胳膊道:“陛下,这孩子不能惯着,谁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依臣妾看,得先让人去查查,再做定夺。至于这两孩子,还是要关几天的。”   皇帝陛下当然都是听娘子的。   半晌后,青壶和红壶送算盘和周周去关禁闭,两个穿着皮靴的小矮人踩着落雪往外走,周周问你为什么要说出来。   算盘哼了哼,“我才不要抄书,才不要被打板子。”   周周瞪了他一眼,“算盘你个笨蛋!”   算盘不服气,“你凭什么骂我是笨蛋,你才是笨蛋!”   周周道:“你要是不说出来,娘亲就会惩罚我们,等过几天咱们再告诉娘亲真相,娘亲肯定会自责内疚,到时候咱们提什么要求,娘亲肯定都答应了!”   算盘恍然大悟。   周周:“下次可长点记性!”   青壶:……   红壶:……   小公主您就这么大咧咧地把“阴谋”说出来,真的好吗?   *****   算盘和周周走后没多久,姚燕燕就让人摆了饭,三人吃完后,元宵以温习功课为由,也走了。   偌大的永安宫除了宫人们,就剩下夫妻俩。   两人散步消食洗漱完毕,就一齐躺到床上涂抹精油保养皮肤,在交流了一番新护肤产品的感受后,姚燕燕问道:“陛下,前线怎么样?圣平州打下来了吗?”   皇帝陛下摇头道:“还没有,不过也快了,昨个儿还有捷报传来,说是已经打下了圣平州第一座城池。”   姚燕燕有些惊讶,“好几个月过去了才打下来第一座?”   皇帝陛下道:“打下陈平州后,军队又修整了一段时日。而且圣平州是陈国最后剩下的州府了,集中在圣平州的也全都是陈国的精锐,没有以前好打了。”   姚燕燕点头,“这倒也是。”   皇帝陛下道:“况且,一直到现在,狄悭都没有开城投降,朕佩服他有骨气。”说着他又拧起了眉头,“他若是能投降就好了,前线牺牲的将士就能更少了。”   姚燕燕摸摸他,“陛下,都会好起来的,等战争结束就好了。而且凤阳跟着袁昊去了前线,有她在,一定没问题的!”事实上,他们能耐打这么多胜仗,能这么快打下陈国大部分地界,也多亏了凤阳。   提到凤阳,姚燕燕忽然想起一件事,她问道:“陛下,你说凤阳她的预知能力是怎么来的?她上辈子也有预知能力吗?”   皇帝陛下一愣,他回忆道:“凤阳上辈子,在皇城被攻破的前半年,就出家去了尼姑庵……”说着说着,他吃惊道:“难道凤阳上辈子也预知到皇城会破,所以她才跑去尼姑庵?名义上是出家,实则是避祸!” 第178章   然而凤阳又没有重生, 凤阳上辈子究竟是看破红尘还是出家避祸, 两人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聊完了这事儿, 姚燕燕又说起了周周和算盘的事儿,“周周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古灵精怪了, 竟然还想操隐忍人设。”若不是青壶回来把周周的话说给她听,她还不知道周周竟然有这么多鬼主意。相较而言,算盘就老实多了。   皇帝陛下疑惑道:“何为人设?”   姚燕燕按着自己的理解给陛下解释了一遍, 皇帝陛下听完,一边脱下里衣给自己身上涂抹精油,一边道:“这不是挺好么?周周那般可爱。”   姚燕燕看着陛下用精油把一身皮肉抹得油光发亮, 烛光下就跟准备上架的烤猪似的,忍不住伸手过去揩油。   皇帝陛下轻轻打开她的手, 说道:“等会儿, 还没吸收呢, 都被你摸走了。”   姚燕燕撇撇嘴,见陛下涂抹精油的手法比她还要专心认真, 不由托着下巴, 用一种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   皇帝陛下被她这目光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问道:“你作甚看朕?”   姚燕燕托着下巴笑盈盈道:“臣妾看陛下生得俊呀!”   皇帝陛下微微红了下脸, 加上上辈子, 两人在一起都十几年了, 彼此亲密得不能再亲密,许多习惯早已深入对方骨髓,也很久不像年少时那么肉麻了, 这会儿听见姚燕燕夸赞他相貌,脸上不由一热。   但很快,皇帝陛下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他发现姚燕燕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不大像痴迷他相貌的样子。皇帝陛下当即起了怀疑。   他的怀疑也很明显,姚燕燕一下子就看到了,她掐尖了嗓音,娇滴滴道:“陛下,您怎么这般看着臣妾?臣妾有哪句话说错了吗?”   皇帝陛下目光审视,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会儿,“朕怀疑你在骗朕。”   姚燕燕:……   陛下,说好的相亲相爱互相信任呢?你对我的感情就这么塑料吗?   当然她也不是吃素的,眨眨眼,浓密纤长的睫毛蝶翼似的吻在她眼睛上,道:“那陛下说说,臣妾骗你什么了?臣妾说您俊难道说错了吗?”   皇帝陛下微微昂起下巴,自得道:“朕自然是英俊的,不过你方才想的肯定不是朕俊不俊的事儿,说,你方才在想什么?为何要用那种古怪的目光看着朕?”   姚燕燕没想到陛下竟然如此敏锐,她慵懒地躺下,语气俏皮,“那陛下你猜。”   皇帝陛下跟她斗法这么多年,知道自己是猜不出来了,他哼了一声,俯身过去压住她胳膊,威胁道:“你说不说?不说朕就挠你痒痒窝。”   姚燕燕怕了,连忙求饶道:“陛下我错了,我说我说!”对着陛下专注的目光,她小声道:“陛下方才抹精油的样子太仔细了,臣妾怀疑陛下心里住了个女人。”   皇帝陛下:……   他眉头跳了跳。   姚燕燕求生欲极强,连忙道:“陛下不要误会,臣妾是觉得,陛下的心,就像少女一样又细腻又温柔呢!”   皇帝陛下:……   他哼一声,语气冷酷又凶残道:“那朕今日就让你看看朕的心是像女人但还是像男人!”说罢就压下身去,打算一亲芳泽。   未料他的嘴唇还没碰到姚燕燕,就被对方用力抱住一滚,两人翻了个身,上下位置瞬间颠倒。   皇帝陛下愣了一下,下一瞬就被姚燕燕堵住了嘴。柔软的感觉稍稍停驻一会儿,便轻轻抽离。   姚燕燕压在他身上笑着看他,果然看见陛下眼神迷蒙地看着她。   哎,每一次只要她主动,陛下就会变成这副欲拒还迎眸光水润的样子,还说不是少女心!   帘帐落下,在满室烛光里轻轻颤动。   寒风卷起一片雪花,悄悄探进了一片旖旎的室内……   许久之后,姚燕燕懒洋洋地靠在陛下怀里,半根手指都不想动弹,她眯着眼正要睡过去,忽然听见陛下发出一道沉沉的叹息。   姚燕燕一下子清醒了,问他怎么叹气。   皇帝陛下还以为她已经睡了,被她这么一问倒是有些不知所措。半晌后才道:“朕还是有些担心,封先生他们都在征战那么久了……”   姚燕燕:“陛下放心吧,他们不会有事的!有凤阳在呢!”   皇帝陛下摇头,拧着眉头道:“朕不是担心这个,封先生他们在外刀光血雨地征战,不知受了多少伤,朕却在这里逍遥快活,他们不会在心里骂朕吧?”   姚燕燕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她理所当然道:“陛下您这不叫逍遥快活,叫劳逸结合。”   姚燕燕觉得自己说得也没错,陛下每天晨鼓敲一下就醒,天还没亮就已经去了前朝处理政务顺便等待上早朝,上完早朝又要和大臣们开会,干完一上午活儿才午休一个小时,然后干到晚膳时间快过了才回来。一个月三十天只休息一天,这么下去,铁打的人也经不住。更惨的是,陛下干活这么勤快,国库竟然还拖欠陛下俸禄,可怜陛下都有大半年没领过俸禄了。   “陛下,前线征战的将士们辛苦,你也同样辛苦啊!”   然而听了这个安慰,皇帝陛下似乎并不很满意,他又叹了口气,“也不知何时能结束战争,若是当初没有打仗……”这话没有说下去,两人都知道不可能,且不提上辈子留下的阴影,就说这辈子,他们齐国跟陈国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不将陈国彻底打死了,齐国永远都没法安宁,而这仗一开始打,就不是皇帝一个人能左右的了。   朱其羽嘀咕了一句,“朕都想御驾亲征了,朕要是去了前线,士气想必能大涨,说不定能吓得陈军屁滚尿流。”   姚燕燕:……   她瞅了瞅陛下肚子上的软肉,心道陛下您是不是太过自信了?   不过御驾亲征什么的,是不可能的,皇帝陛下要真敢御驾亲征,那些老臣就敢一头撞死在大殿上,以实际行动表明他们要把陛下留在国内的决心。   “睡吧睡吧我的亲爱的陛下。”姚燕燕抱住陛下的脑袋么了几口,困倦地靠进了他怀里……   ******   齐国京都大雪纷飞的时候,陈国虽未下雪,但也严寒无比。   圣平州第三座城池中,守城将领站在城墙上,看着驻扎在城外的敌国营帐,正是午饭时候,那敌军营帐中升起袅袅炊烟,还有一股股饭菜香气顺着风飘过来,叫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们被围城已经快三个月了,城中粮食紧缺,每一粒米都要精打细算,这些守城的士兵,包括他,也有好久未吃饱了,此时闻到这股饭菜香味,腹中均轰鸣作响,却也只能强自忍耐。   守将环视一圈,发现守城兵士渴望的眼神,当即厉声道:“这是敌军的阴谋,万万不可自乱阵脚,再过两天,援兵就到了!”   被他这么一声厉喝,兵士们立刻挺直了脊背,眼神再也不敢往敌军营帐那里瞟。   陈国守城兵士又在饥饿中等待了两日后,终于等到了援军的消息。眼看着身披陈国铠甲的数万兵士一路披荆斩棘,冲破齐军的拒马、逼退齐军围在城西的人马后,一路朝着西城门疾奔而来,陈国守将大喜过望,喊道:“是援兵来了,快开城门,迎援兵进来!”   这一声落下,军心大振,西城门在一道闷响声中被徐徐打开。   负责转动绳索放下城门的数名兵士使尽了力气,憋得脸色通红,就是想尽快打开城门,好让援军和增援的粮草进来。   守将站在城墙上,心道:有了这数万援军和粮草,即便没法击退齐国军,也能再撑上几个月了。   思及此,他兴奋地握掌成拳锤了下城墙。但下一刻,他就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因为那些援军后头拉着的粮车,未免也太轻了,以他的眼力,甚至能看见一辆粮车被石头绊了一下,往一旁歪了歪。   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安的预感,他来不及细思,立刻声嘶力竭地喊道:“关上城门!快关城门!”   正在转动齿轮带动机关放下城门兵士闻言一愣,手下却已经依照将军的吩咐调转方向,想要将已经放下一般的城门拉上来。   然而这个时候已经迟了,十几道钩锁从“援军”中飞射而出,紧紧勾住城门,持锁的都是力气惊人的汉子,每十人拉住一道钩锁,勾住的地方还是最容易着力的点,硬生生将已经拉上去一半的城门复又拉下来!   城墙之上,陈国守军竭力转动齿轮,但他们这些时日食不果腹,早就饿得面色发黄,又哪里抵得过城下那股数百人联合的巨力?在一阵令人绝望的巨响中,城门砰的一下掉了下去,摔在了护城河之上,激起滚滚烟尘。   而那些披着陈国铠甲的“援军”,骑着马,踩着架在护城河上的城门,蝗虫一般长驱直入,为首之人提起长刀,一刀横斩,血光飞洒,有几滴落在他年轻英俊的面庞上,他抬起头,目光在黄昏当中亮得惊人,正是兰梦征……   正宇十八年春,齐军攻入陈国圣京,来势汹汹,锐不可当,陈军不敌,屡战屡退,陈国皇室被逼入内城之中,被围十日不得出,齐国元帅声称,齐皇仁慈,只要陈国皇室投降,便可既往不咎,并封陈皇为陈王,仍可坐拥封地。   然而内城之中无一回应,第十一日,齐军攻破内城城门,却见满地尸身,那些守在内城中的陈国将士围着中央的大殿自尽身亡,而那大殿之中,陈皇狄悭的尸体吊在梁上,一动不动。 第179章 双更合一   陈国新皇狄悭自尽身亡的消息传入齐国京城时, 已经是正宇十八年五月初了。   姚燕燕带着算盘和周周走在京城最繁华热闹的东市里。   两个小家伙很少有机会能离开皇宫出来外边玩, 一走进东市, 就跟两只脱了缰的野马似的高兴地到处跑。   本就是最玉雪可爱的年纪,加上衣着富贵, 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卫,因此街上的小贩对他们很是殷勤。   姚燕燕一边在周围瞎逛,一边分神注意着两个小的, 带着算盘和周周在街上逛了一圈后,她脚下一转,一手拉一个, 带着两个小孩子走向东市中的一间铺面,这间铺面极大, 又处在东市最繁华的地段, 卖的还是香粉脂膏精油之类的贵重物品, 素来很受京都女子的青睐,连一些爱俏的少年郎也会关注。   姚燕燕走进那间铺面时, 那铺面门口的一侧, 已经停了几辆马车,看马车上的标志, 明显来自京中高门大户。   这间铺面正是周晚香曾经代为经营的, 如今是兰梦诗在管。兰梦诗只比姚燕燕小了一岁, 如今也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她穿着一身绣着兰草图案的青色衣裳,刚巧从楼上下来, 见到姚燕燕,她微微一愣,随即露出笑容,一副熟稔的模样喊道:“朱夫人来了,可要到楼上包厢来?”   这间铺面上面两层楼,设有一个个包厢,专供那些身份高贵的夫人小姐用,姚燕燕摇头道:“我在下面看着就好。”说着就抬眼望在铺子里扫了几眼。   见到许多衣裳各异的妇人少女在柜台前挑挑拣拣,人多得店里活计都会忙不过来,姚燕燕顿时露出笑容来。   真好,她就喜欢看这店里客满盈门的盛况,一瞧就知道能赚大把银钱。   周周已经到了爱俏的年纪,这会儿进了这间到处都是脂粉香膏的铺子,很是好奇地四处打量,算盘则是兴趣缺缺地站在一边。   姚燕燕见周周喜欢,低头对她道:“去看看吧!有喜欢的就挑上一些带回去。”   周周平日里机灵古怪,此刻却很是腼腆害羞,见娘亲让她去挑,她忸怩了一下,便欢快地由侍女带上去了。周周走了,姚燕燕见算盘无所事事地站着,让兰梦诗把他带到楼上包厢,给他找点书看,自己则是在大堂中站着,一是看着周周,二是亲自考察一番这铺子里什么东西卖得最好,顺便多看看这京中少女时兴的打扮。   周周如今已长成个漂亮的小姑娘了,是该多给她做些鲜亮好看的衣裳了,至于算盘,还是可以继续穿他兄长的衣服。   姚燕燕以前总爱涂脂抹粉,把自己的脸描画得更加艳丽,但是这些年来,她对脂粉的喜爱越来越淡,除了必须出席的宴会,她已经许久未曾盛妆打扮了,今日出门,也只是画了眉,涂了点口脂。又因为这些年在皇后的位置上坐久了,日子虽说忙碌,但过得顺遂,她的心态比年少的时候平和了许多,即便脸还是那张脸,身上却透出一股柔和的神韵,身上一袭素淡的松花色衣裙,更衬得她多了几分温婉之气。   一名年纪和她相差仿佛的妇人,正是这时候踏进了醉香阁。   这醉香阁向来只有家境殷实的人才敢踏入,这妇人也是穿的富贵华丽,满身锦绣,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女。   一开始,她只是不经意地从姚燕燕身上扫过一眼,但下一瞬,她似乎想起来什么,目光又转了回来,看清姚燕燕的脸后,眼神里透出几分震惊,不过很快,在发现姚燕燕衣着朴素,身上头上也没有什么贵重的配饰后,那抹震惊就缓缓消失了,转而变成了鄙夷与得意。   她扶了扶发髻上的金镶玉簪子,又抚了抚身上绣着富贵花开纹饰的丝绸衣裳,抬起手让身边侍女扶着,慢悠悠走到了姚燕燕跟前。   “许多年不见,不知姚二姑娘这些年可还好?”走近了,看清姚燕燕面容仍和少女时一般光滑细腻,她眼里不由闪过几分妒色。不过在发现姚燕燕挽着的是妇人发髻后,这妇人就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心道:看姚燕燕这落魄模样,身边连个侍女也无,站在这里连个店伙计都不屑招待她,想必这些年一定过得很寒酸吧!生得再美又如何?还不是嫁得不好!   瞥了眼姚燕燕身后那个柜台,这妇人面上不由闪过几分快意。   姚燕燕:……   这谁?   这醉香阁的铺面极大,分为了一左一后两块区域,左边都是价格最昂贵的那批,右边的脂粉香膏相较而言,价格就低廉许多。   但姚燕燕很少来醉香阁,对这点并不清楚,她只是随意一站,看着店里客流如织的盛况、幻想着大把银钱入账的情景乐呵乐呵,突然就有一个人走过来阴阳怪气,着实叫人厌烦。这人明显认识自己,但她究竟是谁,姚燕燕想了半天都想不起来,此时她无比艳羡陛下的记忆力。   她在宫里待得太久了,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对她毕恭毕敬,就算是偶尔出来一趟,遇到的路人也是客气居多,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上来就摆出一副嘲讽脸的人。   姚燕燕见这年轻妇人一张勉强称得上清秀的脸正得意洋洋地看着她,还生怕她看不到似的显摆着自己身上的首饰和衣裳,不由感到一阵好笑,要换做年少时的她,此时不说一脚踹上去,也会一巴掌扇得这女人眼冒金星,但她如今平和多了,甚至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我记不清了,你是谁啊?”   见姚燕燕是真不认识自己,年轻妇人面上的神情顿时有些难堪起来,任谁在昔日情敌跟前耀武扬威了大半天,却发现情敌根本不认识自己时,脸色都不会好看。   不过一想到她如今跟着相公搬到了京里,而姚燕燕却过得如此落魄,顿时又得意了起来,她对姚燕燕道:“姚二姑娘不记得我了?我是裴绿,你离开柳州前我们还是邻居。”生怕姚燕燕想不起来,裴绿又添了一句,“你走后两年,我与表哥陆嘉就成婚了,如今我们膝下育有二子,表哥也升到京中做了官,日子过得不错。”   姚燕燕:……   她挺着这两个有些熟悉的人名,在脑子里挖了许久,终于从久远的记忆中挖掘出了这两个人。   不过没等她对眼前之人做出什么反应,醉香阁里又来了一个人,一身文士袍子,颔下留了胡须,但观其眉目,依旧能辩出几分年少时的清隽。他本是来寻夫人,见到和裴绿在一起的姚燕燕,顿时愣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而裴绿显然已经注意到了丈夫的失神,面上极为难堪,手中的帕子都攥紧了,若不是顾及着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早就跟丈夫吵了起来。   陆嘉跟裴绿一样,显然也并不以为姚燕燕已经将他们给忘了,这时便含着几分叹息道:“多年未见,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姚燕燕多会察言观色啊,只从陆嘉的神情和语气,就知道这男人还惦记着自己,看着面前这两人,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眼下的情形,可以简单地用一句话概括:当年,暗恋姚燕燕的邻居陆嘉,在姚燕燕离开柳州后和表妹裴绿成婚,十几年后,跟随丈夫升到京中的裴绿一身珠光宝气地跑到姚燕燕这位昔年情敌面前炫耀。   姚燕燕看了眼表情难看的裴绿,再看看似乎有很多话想跟她说的陆嘉,心情在复杂过后,又变得有些微妙起来,怎么说呢,当年为了彻底脱离姚家,姚燕燕无所不用其极,同时对不少家境优渥的男人表现出了好感,比如笑一下送些点心什么的。这个陆嘉,就是众多备胎中的一个。   偏偏这陆嘉跟其他男人一样,都觉得自己跟姚燕燕是两情相悦的,并且为当年姚燕燕被选为秀女一事耿耿于怀。   陆嘉似乎忘了站在他身边的夫人,对着姚燕燕道:“你……是被放出宫了?不知嫁与了何人?”说着便看了看姚燕燕身上的穿着,那眼神里透着股令姚燕燕起鸡皮疙瘩的怜惜,显然是和裴绿想到一处去了,都觉得她日子过得不好。   姚燕燕道:“二位真不愧是夫妻,这般心意相通。”   见二人不明所以,似乎没明白她的话,姚燕燕顿时想翻个白眼。不过她现如今是一国之母了,还需得端庄优雅些,于是姚燕燕就想礼貌地告辞了。未料她还没开口,陆嘉便道:“可否移步,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姚燕燕:……   见陆嘉面上有恳求之意,姚燕燕想起来小时候她被关祠堂时,陆嘉偷偷给她送过吃的,便在裴绿几乎要咬死她的目光里点了点头,走到外边大街边站着,道:“就在这儿说罢!”   陆嘉原本有许多话说,这会儿却又不如该说什么了,只道:“多年未见,你脾气好了许多。”   姚燕燕心想:那可不,要换做年少那会儿,本宫这会儿已经白眼一翻,不留情面地走了。   陆嘉看着姚燕燕这仿佛十几年未变的容颜,心中悸动,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忍不住道:“当年你若不是被选为秀女,我们这会儿已经……”   这得多大脸,有妻有子了还好意思说这些话。姚燕燕很想一脚踹翻他,但这是在大街上,影响实在不好,于是打断道:“我的一双儿女还在等着,先告辞了。”话毕,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醉香阁。   无视掉拿眼睛瞪她的裴绿,姚燕燕对着周周招招手,然后牵着奔过来的周周,往楼上走去。   裴绿见状有些惊讶,下一刻就看见醉香阁的老板娘亲自出来,恭敬地将姚燕燕往楼上引,登时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谁不知道这醉香阁背景强硬,谁不知道那楼上的包厢只有京中的高门大户才有资格进入,姚燕燕何德何能,怎么可能得到这番礼遇?   直到这会儿,她才听见周围传来的议论声。   “方才那位被兰老板引上楼的是哪位夫人?瞧着当真富贵极了。”   “可不是吗,她头上那支珠钗,手上戴着的镯子,压着袍角的玉佩……乍一看不显眼,其实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随便拿一样出来,就能买下这东市的一间大铺面。”   “那珠钗上的珠子,可是紫金色的,贵重得很,我只在我姥姥的嫁妆头面里见过。”   裴绿看着这些说话的人,有几个她认识,都是他丈夫同僚的家眷,此时她才发现,原来不是姚燕燕衣着寒酸,是她自己不识货,认不出来。   想到这里,裴绿这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   但这都跟姚燕燕无关了,她牵着周周的手走上二楼的包厢,进去一看,就见窗下小榻上有个人,对方正襟危坐,俊美的容颜上一片冷意,他还不悦地瞥了周周一眼,心道这孩子太没眼色了,燕燕被登徒子缠住也不过去帮忙。   周周不明所以,无辜地仰头看她娘。   姚燕燕让兰梦诗把周周带去别的包厢,便走进去,瞬间将包厢门关上。   她对陛下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方才都看见了?”   朱其羽来了有一会儿了,一来就发现有个胡子拉碴的老男人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姚燕燕,气了半晌,还是没有上前,而是默默到楼上包厢里来了。   姚燕燕见他不说话,俯身正对着他的脸道:“吃醋了?”   皇帝陛下撇开脸不看她,“一个六品小官,值得朕吃醋?”   姚燕燕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连人家家底都查清了还说没吃醋?   见陛下那侧脸对着她,她一下抱住用力嘬了一口。   皇帝陛下愣了一下,红着脸道:“朕……朕不是要这个。”   姚燕燕抱住他哄道:“好好好,我知道陛下不是要这个,是臣妾情难自已。”   皇帝陛下嘴角微微翘了翘,明显是高兴了。夫妻俩正腻歪,门外传来侍从的禀报声,说是前线来信了。   皇帝陛下拆开一看,信是封元写的,说狄悭已自尽身亡,他留了军队驻守在陈国各州府,现正带着数千兵马班师回朝。   看到这封信,夫妻俩都有些回不过神来。虽然早就预料到,但真等看到陈国亡国,还是有一种做梦般的感觉。   前世他们躲在宫中,生怕陈国打进京来,终日惶惶不安,没想到他们没死在陈军手里,却死在一群匪军刀下。   这一世,他们本想求个富贵平安,却一步步走到现在,灭了陈国,一统天下。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真正威胁到他们,两人不安了两辈子的心,终于能彻彻底底地放下了。   姚燕燕和陛下曾经幻想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两人觉得自己肯定会激动兴奋到晕过去,但真到了这一刻,却发现自己的心情出乎意料地平静,除了一开始小小的惊讶外,并没有太过高兴。   也许是因为两人都变了,彼此都不是年少时的模样了。   也许是因为两人都已明白,一统天下不是结局,只是开始,在看不清的未来里,还有很长很长的路,在等着他们。   懂得越多,就越明白前方的道路有多崎岖……   见识过的风景越多,也就越明白,一个真心喜欢又互相爱重和彼此信任的人,究竟有多难得。   幸好他们遇见了彼此,也幸好,无论是艰难险阻,还是形貌美丑,两人都从未有半分疏离。   就像两棵原本离得很远,却渴望彼此亲近的树。   离得远又如何,努力生长壮大,让根系在大地之中彼此握紧,让抽长的树枝在云端之下相互交融……   正宇十八年六月,齐国将原陈国划为三省,分别以“宁、穆、和”三字代称。   正宇十八年九月,齐国迁都,新都城位于原本齐国、吴国、陈国大概中心的位置,冬日不太严寒,夏日不太炎热,又是曾经一统天下那个王朝的旧都,有气势恢宏的皇城,修缮一番,比齐国现在的皇城还气派,实在是个好地方。   正宇十八年十月初一,穿上华丽黑底金纹长袍、头戴沉甸甸冠冕的帝后二人,相携着走上祭天的高大神坛,拜祭天神。而后在文武百官,在万千禁军,在外围无数百姓的见证下,皇帝忽然侧过身,抬手朝着皇后深深一揖。   没有想到陛下忽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一旁的礼官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宣读。   文武百官也很是吃惊。   下一刻,皇帝的声音,就从神坛上远远传了下来。最初,这座神坛在建造之时,为了让下面的人远远听清上面的声音,做了许多复杂的设计,此时陛下高高扬起声音自然让在场诸人听得清清楚楚。   “朕谢天谢地,谢征战的将士,谢忠直的贤臣……最应谢的其实是皇后。没有皇后,就没有今日的朕。”   姚燕燕愣愣地看着陛下,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因为事先他们并没有排练过这样一幕,但陛下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眼眶微微濡湿,险些落下泪来。   站在这高大神坛之上,陛下说了许多许多话,从这一世他们重生回来开始,讲到他们如何经过重重险阻请出了封元,如何扳倒奸臣反贼,如何辛辛苦苦地累积钱粮,如何一步步一统天下,让周边零星小国甘心俯首称臣。他说了许许多多自己的缺点,说自己惫懒无才,说自己任性冲动……是皇后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每一次,当他想退缩想逃走之时,都是皇后在身后撑着他、鼓励他,如果没有皇后,就不会有今日的他,齐国更不可能如今的辉煌。   这一段路,他们走了十几年,其中有许多事情早已在姚燕燕的记忆中模糊暗淡,却被陛下一一点亮。   “皇后是这世上最温良淑敏、蕙质兰心的女子,也是这世上最勇敢聪慧的奇女子,她让朕懂得悲悯百姓,懂得如何做一个父亲,如何做一个皇帝。朕此生,有皇后一人陪伴左右,足矣。”   臣子们一开始不理解,但等听完了陛下的话,就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有些老臣想起陛下刚刚登基那几年的庸碌无为,看向皇后的目光不由带上了深深的敬意。   一个人,若是没有心气向上,他们这些人再如何鞭策劝诫,也是无用。   他们一开始因为皇后过于艳丽的容貌而对她心怀成见,一直到今日方才明白,正是因为皇后的存在,才让陛下真正立了起来。   “母仪天下”四字,皇后当之无愧。   封元率先抬起手,朝着皇后深深一揖,随即,文武百官都回过神来,朝着皇后的方向深深一揖。真心实意,没有半分作伪。   皇后这些年的言行举止,不少朝臣皆看在眼里,但从未像今天如此深刻。   今日之前,若是陛下要废后,他们或许会劝说,但绝不会和陛下硬着来,但今日之后,陛下若是要废后,只怕有老臣会死谏。若是连如此出众的皇后都不要,陛下怕是被烧坏了脑子。   当然,陛下废后这事儿,是永远不可能变成现实了。   离得近的人隐约看清帝后对视时涌动的脉脉温情,只觉得老脸都要被臊红了。   姚燕燕却没注意到周围其他人,她眼里含着泪花,面上却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她抬起手,也朝着陛下深深一揖,说道:“陛下,我也应当谢你。没有陛下,就没有今日的我。”   曾经的她,嚣张跋扈,爱慕虚荣,总是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一旦发觉有人想损害她的利益,她没有能力时会蛰伏卖乖,一旦有了能力,势必会毫不留情地将对方打压下去,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曾经的她,贪生怕死,没心没肺,明知陛下有危险,却收拾东西只顾自己逃走,她只顾自己过得好,从不管别人的死活。   可是在遇到陛下以后,她渐渐变了,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时候,她变得温柔,变得平和,粗茶淡饭,荆钗布裙她也欣然接受,曾经极为在意的荣华富贵、锦绣华服渐渐被她看淡,不知不觉中,她待人越发宽和,遇事能将心比心为他人考虑,见到街上衣衫褴褛满脸风霜的百姓,也会怜悯会同情;在陛下遇到危险时,她想都未想便挺身而出……   她好似已经变成了陛下口中那个温良淑敏又勇敢坚定的女子,变成了她曾经不屑却又隐隐羡慕的那种人。   双手彼此交握,两人一齐起身,四目相对,眼中都含着热意。   姚燕燕眼中含泪,唇角含笑,道:“陛下,谢谢你,让我从一个鄙薄肤浅的女子,变成了今日的模样。”   朱其羽摇头,真心实意道:“不,过去的你不是鄙薄肤浅,是单纯率直。”   姚燕燕弯起的笑容就没停下过。   良久以后,皇帝陛下沉沉叹了口气,“不过接下来,又有的忙了。”正如他们之前所想的那样,一统天下不是结局,只是开始。   姚燕燕紧紧握住他的手,温柔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两人站在晨光里,相视而笑,第一次默契地,在心里响起了同样的话:   一直陪着你,你在我就在,你死我也死。即便将来我先一步入了黄泉地府,我也会一直等着你。   等到咱们手牵着手,一起路过一丛又一丛的彼岸花,一起走过一段又一段的奈何桥……   即便沧海桑田,记忆消亡,我也会对你一见钟情,然后相爱,相携,过完一生又一生……   (完结)   文/厉九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从三月十八号开始连载,一直到今天六月28号,走过了三个多月,谢谢你们陪伴我走完了这段旅程。最初想写这本书时,有不少人说这本书不好,说男主傻,女主做作,说这两个人跟小孩子似的,写了肯定扑街。但是我爱极了这两个人的故事,急切地想要将他们的故事分享出来,所以才顶着压力开了这本。这本书原本没有这么长,是你们的支持才成就了它!感谢你们!感谢一路的陪伴!衷心祝福大家都能生活得开心幸福,祝福有了伴侣的永远相爱相敬,祝福还是单身的早日找到相爱的对象,也祝福奉行单身主义的永远健康快乐。   看到有童鞋说希望凑个188章。188啊,多么吉利的数字,希望我能苟到!明天开始更新番外,爱你们(づ ̄3 ̄)づ╭?~ 第六卷 番外集 第180章 《炮灰女配驯夫记》求预收   正宇十九年六月中旬。   朱明霄, 也就是元宵。他觉得这些日子, 自己的母后有些不对劲, 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可是母后的言行举止都仿佛变了个人。   已经十四岁的元宵早就搬出了皇后的永安宫, 住到了东宫中,而小他两岁的算盘和周周,也早就取了大名, 算盘叫朱明真,周周叫朱留鸢。   周周为何叫朱留鸢,因为当初给周周取名字时, 周周犯了跟兄长元宵一样的毛病,死活不愿意接受新名字, 只好拟了好多名字叫周周抓阄, 周周最终抓了这个名字。   身为太子, 元宵除了每日都要带着弟弟妹妹去学馆听太傅讲课外,还要由其他臣子带着接触朝政事务, 这半个月来父皇离开京都前往另一个州府视察, 就是由他代为监国。   原本父皇是要带着母后一起去的,谁料出发前两日, 母后忽然感染了风寒, 去不了, 只能留在宫中养病。   让元宵觉得奇怪的是,在父皇离开京都的第二日,母后的风寒就没了, 对的,不是痊愈,而是没了!她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像是根本没有感染过风寒。   若不是元宵确定父皇母后之间躞蹀情深,他怕是要以为母后是为了避开父皇才装病的。   当时元宵只是稍微疑惑一下,便将此事放下了,毕竟父皇离开了京都,那些折子都要交给身为太子的他过目,还有左右宰相在旁辅佐教导,元宵并没有心力去想太多。更何况,父皇母后时常不着调,母后若是跟父皇生气故意装病,也不无可能。至于他们之间闹了什么矛盾,元宵并不关心,反正没两日他们又会变得如胶似漆。   真正让元宵起疑心的,是母后风寒“痊愈”后的第二日,当天傍晚,他从前朝回来,打算来给母后请安,并同弟弟妹妹一起用晚膳。   父皇不在,元宵不必担心会在母后宫里撞见不该看的东西,便没让宫人们通传,谁知却看见了古怪的一幕。   当时他走到母后寝宫外边,青壶姑姑拦了他一下,低声说娘娘有些奇怪。   元宵一开始还不以为意,直到他隔着屏风,看见母后在床上翻来滚去,一边滚一边兴奋道:“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不但穿越了,还穿成了皇后,发了发了……”   回忆到此为止,元宵想到母后如今的样子,眉头便是一蹙,肖似其父的面庞上满是疑惑。母后究竟是怎么了?他请太医看过,可太医并没能看出什么来。   好在,再过两日,父皇就回来了。等父皇回来,母后一定就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   正在思索的元宵浑然不觉自己已经习惯性地走到了永安宫门口,而近些时日变得有些奇怪的母后正好从里头出来,身后跟着几十名宫女,一身盛装,浩浩荡荡似乎要出门。   元宵走近了,见母后一身华美至极的胭脂色衣裙,面容描画得艳丽无比,眉心贴了花钿,发髻上的九翎鸾凤金步摇闪闪发光,还戴着两枚华丽的镶东珠翡翠金耳坠,手腕上戴着一对和田玉手镯,一身环佩叮当,富贵无匹。   元宵被震住了,他许多年没见到母后画如此艳丽的妆容了,一时竟觉得她有些陌生,况且母后的这一身装扮,比往日里出席国宴还要隆重,竟叫他有些不敢上前。   “姚燕燕”看着这便宜儿子,心道真不愧是原身亲生的,这眉眼,这脸型,就是放到娱乐圈里,也是“盛世美颜”的那一批。再长大几岁那还得了啊!   元宵并不知道母后戏中所想,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才道:“母后这是要去哪里?”   “姚燕燕”笑道:“去丛芳院。”她虽然已经来了快半个月,但为了避免引起别人的怀疑,一直没敢问太多东西,只旁敲侧击地了解过一些情况,比如这个国家叫大齐,一年前才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原身名叫姚燕燕,生了一张妖妃脸,却因为皇帝宠爱而成了皇后,还生下了太子和一对双胞胎,如今后宫中除了皇后,还有六名妃嫔。   丛芳院就是那六名妃嫔的居所,“姚燕燕”脑子里闪过曾经看过的宫斗剧,决定在皇帝回来之前,好好去会会那个六个小妖精。   她根据原身的长相,推测皇帝喜爱的就是这种艳丽张扬的相貌,论容貌,她自信没有人比得过这具身体,但原身毕竟三十二岁了,这个岁数在古代都能当婆婆了,那六个留在丛芳院的嫔妃肯定都是年轻水嫩的妖艳贱货。好不容易穿成了皇后,她绝不会让任何人损害到自己的利益。   结果等“姚燕燕”去丛芳院一看,哪里有什么年轻嚣张的艳丽妃嫔喔,哪里有什么腥风血雨的宫斗戏码喔,那留在丛芳院的六个妃嫔一看就知道是三十岁以上了,而且颜值跟她身边的青壶差不多。   见了她以后,那些嫔妃除了惊讶外就没有别的情绪了,其中两个还问娘娘是不是有什么活儿要派给她们做?   姚燕燕:……   她看了一眼丛芳院里的几块菜地,再看看那几个妃嫔身上便于下地的粗布衣裳,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走了。   完了!   她心想:原身牛逼!弄得整个后宫只有她能生下子嗣就算了,还明目张胆地让其他妃嫔下地干苦力却毫无怨言,当真是牛逼大发了!   “姚燕燕”原本以为自己来了以后肯定能大发神威,帮原身把后宫那些小妖精治的服服帖帖,谁知道人家手段厉害着呢!啧啧,看来原身也不是那些宫女口头奉承的那样温良贤淑啊,能将后宫整成这样,背地里不知道使了多少手段呢!   见过那几个妃嫔后,“姚燕燕”心中更加放心了,看来皇帝是真喜欢这个皇后,短期内,自己是不用担心地位会动摇了,只是皇帝是原身最亲近的人,为了避免露馅,她必须赶在皇帝回来前做好功课。   谁知这个念头刚落下,她的仪仗还没有抬回永安宫呢,就听见下人禀报说陛下回来了!   !!!   “姚燕燕”心中惊讶,不是说还要再过两日吗?怎么这么快!   她正想着是不是让人掉头出宫迎接,下一刻,就见宫道尽头拐过来一架瞧着分外朴素的轿辇,上面坐了个一身明黄龙袍的男子,阳光下,他头上金冠闪闪发光,姚燕燕被那光亮刺得看不清对方相貌。   当然,她此刻最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为什么一个皇帝坐着的步辇那么朴素啊摔!他要是看见我这比他华丽数倍的仪仗,会不会觉得我奢侈浪费?   “姚燕燕”此刻已经明白自己对这个皇帝产生了误解,见到这么朴素的皇帝顿时有种被影视剧坑了的憋屈感。但是现在把仪仗退回去也迟了,她只好从上面下来,站在陛下的步辇前行礼,好在这具的本能还在,即便不需要她再去学,做出那些动作来也是驾轻就熟仪态万千。   谁料这一举动做完,她就发现周围一下子静了下去,她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不由悄悄抬眼看了下前面,就见给皇帝抬步辇的那几个宫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为什么那么惊讶,难道她做的有哪里不对吗?没等她搞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步辇上的皇帝就跳了下来。   当然,此刻的“姚燕燕”已经没办法注意到这一有些不符合皇帝身份的跳脱动作了,因为她的目光,已经完全被皇帝那张脸吸引住了。乖乖!难怪能生出太子那样俊美的男孩子,原来这皇帝的颜值这么高!   给他打满分!不能减了,再减就是侮辱人了!   见这瞧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的皇帝朝着她走过来,“姚燕燕”只觉得心跳都有点快了,脸也热了起来,她可不觉得自己被皇帝的美貌所迷而对他一见钟情,她觉得是原身的情感在作祟。   皇帝瞧见她的模样也似乎有点惊讶,但好在对方并没有深究,牵着她的手就带着她走回了永安宫。   真的是走、回、去!   他俩在前面走,两架步辇在后面慢吞吞地跟着。   “姚燕燕”没走几步就忍不住用余光瞥一下后面的轿辇,心道这皇帝该不会有毛病吧,放着好好的轿子不坐,非得走回去吗?不知道永安宫离这儿有多远吗?   好在原身似乎习惯了走路,自丛芳院附近走回永安宫,也并不觉得累。   不过这毕竟是个皇帝,就算他在她面前表现得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姚燕燕”也不敢相信,何况这皇帝还挺自恋的,竟然还问她道:“娘子你看朕的脸是不是比之前更嫩了?”   还别说,这皇帝骨相好,皮相也是一绝,那皮肤嫩得,半点不像是上了三十的人。   皇帝道:“朕离开这么多日,留你一个人在宫中,一定很寂寞吧!”   “姚燕燕”: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个“寂寞”是字面意义上的寂寞吗?皇帝说这话是在暗示什么吗?这便宜老公虽然帅,但我还没做好侍寝的准备啊!不对不对,堂堂一个皇帝,出去十几天,外面肯定有人给他准备好侍寝的女人,他不至于一回来就这么饥渴,所以,他说的应该是字面意思。   看着正等着她回答的皇帝,“姚燕燕”笑道:“陛下放心,臣妾日日有事做,不会寂寞的。”身为后宫之主,自然要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皇帝闻言,饶有兴趣道:“那你这些时日在宫中都做了什么?”   “姚燕燕”的笑容无懈可击,她道:“臣妾还能作甚,自然是每日清早都去太后跟前请安说话,回来就在宫中读些经史典籍,插花种草,顺便验看算盘和周周的功课。”   她觉得自己这个回答就算不是满分,也该得个及格了,毕竟她一个人在永安宫里四处翻找的时候,找到了一篇别人写给原身的小传,那上面全是溢美之词,大概就是说原身虽然生得貌美,却是个性情温和,贤良淑德的女子,平日里最喜欢做的就是读书插花之类的……她觉得,就算原身的性情没有小传里写的那么好,总不至于连爱好也是装出来的吧,那做人得多累啊!   却没想到,皇帝对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听了这话后原本愉快轻松的表情就消失了,他还拧起眉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   “姚燕燕”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没有原身记忆真是要害死人,这皇帝不会是已经发现她不是原身了吧?   “姚燕燕”不惮于以最警惕的状态来面对他,毕竟这可是个统一了天下的皇帝,不是那种好糊弄的昏君,谁知道他有多聪明多狠辣。   她心中的每一根弦都绷紧了,却见皇帝很快又舒展了眉头,伸手揽住了她的腰,抬头看了眼天色道:“快到酉时了,咱们和孩儿们一起用过晚膳再说吧!”   “姚燕燕”不露痕迹地松了口气,心道逃过一劫。至于吃完晚饭以后,那就等吃完了再说。   原身和皇帝的三个孩子各自继承了父母的优点,又都各有特色,生得都十分俊俏,不过算盘和周周虽然是双胞胎,生得却并不是很像,不过都很可爱。   这一家人吃饭也不像电视剧上演的那样,更不讲究食不言的规矩,而是一家五口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边吃边聊天。   “姚燕燕”只能再一次感叹:电视剧误人。   御膳房的手艺再一次让“姚燕燕”惊为天人,愉快的用餐时间结束后,她洗漱完毕,发现穿着睡衣的皇帝就捧着本书坐在灯下,侧脸在烛光下俊美无俦,见她出来,皇帝放下书,目光灼灼地看过来,“娘子,朕给你看个宝贝。”   “姚燕燕”:……   她忽然想起来一个网络段子。 第181章 求投票求投票   姚燕燕有些僵硬地走过去, 正想说自己来大姨妈了, 就见皇帝摊开左手, 宽大的掌心躺着一只小玉瓶,摊开右手, 手心躺着一只巴掌长、椭圆形的东西,也是玉做的。   姚燕燕看看玉瓶,又看看那根椭圆形的长条状东西, 脸色更僵硬了,暗道这个皇帝真重口,虽然原身已经生过三个孩子了, 可她的灵魂还是个处女啊!哪里能经得住这东西?这皇帝该不会折腾死她吧!   皇帝陛下:“娘子,咱们赶紧开始吧!”   还赶紧开始……姚燕燕的笑容也僵硬了, 她推拒道:“陛下, 臣妾来了葵水, 今日怕是……”她话音刚落,就见陛下惊讶地看过来, 说道:“朕记得你葵水不是还有五日?”   姚燕燕:……   这皇帝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不不不, 他说不定是炸我的,说不定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我要镇定, 要冷静, 不能被他看出破绽。   于是姚燕燕语气平稳地摇头道:“臣妾也不知,忽然就提前来了。”   她小心地观察着对面男人的神情,就见他神色紧张起来, 伸手过来摸一下她的肚子,说道:“莫不是前些日子感染风寒所致?朕宣太医给你看看。”   被太医一看可不就露馅了?姚燕燕心里有点忐忑,面上却镇定自若,万分体贴道:“陛下,臣妾身上并无不适,况且夜已深,还是明日再说吧!”等明日你就上早朝去了,一个小小的太医我还怕糊弄不了?   听了这话,皇帝陛下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姚燕燕的神色,见她确实并没有勉强,才放下心来。   姚燕燕暗暗松了口气,以为这茬儿就过去了,谁知道皇帝又道:“既然没事,那咱俩就开始吧!”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姚燕燕:……   她停顿了一下,这下连语气都变得有些僵硬了,“可是臣妾来了葵水。”   烛光下,那年轻俊美的皇帝笑得像是个恶魔,对她道:“娘子,来葵水也无妨的。”   姚燕燕:……   我靠!这皇帝真的是个变态!   此刻这皇帝的面皮再漂亮也无法吸引姚燕燕了,她脑子里已经瞬间幻想出了许多画面,比如这狗皇帝面色狰狞地撕开她的衣服,发现她是骗他的,然后勃然大怒……比如这狗皇帝灭了烛,拿着那根长条状的东西如何如何折腾她……   姚燕燕越想脸色越差,越想越有种跑路的冲动。果然,天下就没有掉馅饼的好事,老天给了她万人之上富贵无双的皇后身份,就会给她配一个色中恶魔人中渣渣的狗皇帝!   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   也许是因为姚燕燕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皇帝疑惑道:“你怎么了?”   姚燕燕壮着胆子道:“陛下,臣妾不喜欢这个。”不管了不管了,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就算被拖出去打板子,她也绝对不屈服在这狗皇帝的淫威之下!   皇帝陛下面上神情愈发疑惑了,他道:“可你从前不是很喜欢么?还是你带着朕做这事儿的。”   姚燕燕:……   仿佛晴天一道霹雳,砸得她晕头转向目瞪口呆。   “你从前不是很喜欢”这句话就跟个紧箍咒似的在姚燕燕耳边一直响一直响。   她是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这在众人口中温柔贤良的皇后娘娘,竟然比她这个现代人还要开放!而她一直在心里骂的皇帝,竟然还是被带坏的那个。   姚燕燕的心情瞬间无比复杂,甚至有一头撞死的冲动。   她眼睁睁看着皇帝把自己拉上大床,眼睁睁地看着皇帝把床帐放下,眼睁睁地看皇帝开始脱衣服……   现在开始装晕还来得及吗?   姚燕燕正想着以什么姿势装晕最真实不会被皇帝怀疑,就见皇帝打开了那只玉瓶,从里头到处些液体来,然后……抹到了他自己脸上。   姚燕燕:……   哪里不对?   见姚燕燕呆住,皇帝陛下还冲她招招手,说道:“娘子,来呀!”   也许是因为慌乱过后又太过惊讶,姚燕燕的脸上一片空白,她麻木地挪过去,就见陛下将那液体均匀地抹到脸上,然后拿着那个长条状的东西开始在脸上滚来滚去。   姚燕燕:……   这动作是多么熟悉,原来那个玉瓶里的是护肤品,那个长条状的东西是按摩仪。这皇帝现在的样子,不就跟正在美容护肤的女生一模一样?   姚燕燕不知该说啥了,她看着这皇帝认认真真护肤的样子,心中对他道歉:陛下,对不住,是我污了,但这也不能怪我啊!谁能想到您是这样一位皇帝啊!您果然没有辜负您的美貌呢!   她心里正感叹,就听皇帝道:“娘子,你帮朕弄弄吧!”他双手扶着那长条状的东西,怎么滚都觉得不得劲。见姚燕燕没答话,他道:“你先帮朕弄,朕一会儿给你弄。”   姚燕燕立刻接过,道:“臣妾遵命。”然后开始认认真真用那长条状东西给陛下按摩皮肤。   那瓶子里的液体似乎真的是好东西,姚燕燕握着那小玉柱在陛下脸上滚动没一会儿,那些液体就渐渐被吸收再也瞧不见了,她见年轻皇帝享受地眯起了眼睛,脑袋还在她腿上蹭了蹭,便大着胆子摸了一把他的脸。   又嫩又滑!干净细腻!   难道这皇帝看起来这么年轻皮肤还这么好,就是用了这东西吗?姚燕燕看着玉瓶的眼睛立刻发光了。   皇帝正好在这时睁开眼睛,见姚燕燕盯着玉瓶,笑道:“朕就知道你喜欢。”   他一下坐起身来,按住姚燕燕肩膀把她按在床上,然后拿起玉瓶和小玉柱,笑道:“娘子,朕来给你弄。”   没等姚燕燕拒绝,他就上手了。   涂抹在脸上的触感十分轻柔,姚燕燕躺在床上,看着坐在她身旁给她涂抹脸庞的男人,烛光摇曳中,他的脸瞧着比白日时还要俊美三分,一双眼睛尤其漂亮,形状和双眼皮就跟工笔勾勒出来的一样,眼睫毛又密又长,这样一双好看的眼睛,就这么专注认真看着她,耐心又温柔,无须再说任何情话,这样的眼神便比任何情话都要深情缱绻。   姚燕燕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酸涩来,她分心地猜测,这应该是属于原身的情绪。   她忽然想起原身那三个孩子,想起后宫里除了原身外没有一个人得到圣宠,想起他们在烛光下,一家人热热闹闹吃晚饭的样子,想起皇帝牵着她的手,在冗长宫道上徐徐走过的情景……   这对夫妻……难道是真心相爱?   如果不是真心,这具身体为何这样难过?如果不是真心,堂堂一国皇帝,为何能做出这般深情的举动?这样的耐心和细致,便是现代很多男人,也做不到。热恋期也许可以,可是一对结婚了十几年的夫妻,有可能吗?便是有,也是稀有物种了。   姚燕燕忽然愧疚起来,她之前从未对占了皇后的身子感到歉疚,甚至为此沾沾自喜,觉得后半辈子泼天的富贵伸手可及,觉得从今以后只要听皇帝的话,就能呼风唤雨荣华一生。   可是现在,在发现两人可能相爱以后,她就觉得自己拆散了一对恩爱的夫妻,皇帝若是知道他眼下温柔对待的人不是他的妻子,皇后若是看见自己的身体被别人占了,他们该有多难过?   而那三个孩子,若是发现他们的母后早就被一个异世来的孤魂野鬼占据,得有多伤心?   “燕燕……”   “嗯?”姚燕燕立刻回过神来,就见皇帝轻声对她道:“你今日可是心情不好?”   姚燕燕一愣,下意识回道:“没有。”   皇帝似乎松了一口气,道:“朕今日见你与往常不同,又似乎有些不安,还以为你心情不好。”他摸了摸姚燕燕的头发,道:“若是有事,一定要同我说,你我这么多年的夫妻,什么都不必顾忌的。”   姚燕燕忽然道:“陛下,你爱姚燕燕吗?”   皇帝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顿了一下,脸就红了。   姚燕燕一看他这模样,就什么都明白了,她心里又羡慕又嫉妒又酸涩,为什么啊,为什么别人的命就这么好,身份地位爱人家庭,什么都好,而我却活得那么坎坷,明明我……   我……我什么?   姚燕燕惊慌了起来,因为她忽然发现,她完全想不起来自己穿越前是什么人了,长相、姓名、年龄、籍贯、父母……统统想不起来了!   是了,她这些天一直沉浸在穿越后变成人生赢家的兴奋之中,从来没有会想过自己穿越前是什么样子,甚至连自己是怎么占了这具身体的都记不起来了。   她到底是谁?来自哪里?怎么把身体还给皇后?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忽然觉得肩头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拉出了大床,因为是被人往后拉的,所以她清晰的看到,自己是灵魂离开了那具身体,而就在她被拖离大床后,躺在床上的皇后立刻坐了起来,朝着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皇后面上的惊讶是那么明显,她显然是看见了她!   目光与皇后对视,她脑子里忽然嗡的一声,像是被谁锤了一下,下一刻,便坠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她不是晕了过去,而是真的感觉自己被人抓着在黑暗之中不住下坠,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忽然停了下来,她终于踩到了实地。   脑子里晕乎乎的,好一会儿她眼前才清晰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到了一个诡异的地方,左边是一大片没有叶子的鲜艳红花,右边是一条幽暗流动的河,尽头连接到望不到的地方。天空是黑色的,有绿色和紫色的气流游走盘旋,而她面前,站着两个人,不,是两个怪物,壮年男子的四肢和躯体,脖子以上却分别是一个牛头一个马头。   牛头见她目光呆滞,凭空取出一个铜锣,重重敲了一下,喝道:“醒来!”   这道声音振聋发聩,像是一把利剑刺开眼前迷雾,她的脑子前所未有地清明起来,她终于想起了自己是谁。   她也叫姚燕燕,长相与那位皇后有七八分相似,却是现代社会一个在十几岁时家里就破了产的富二代,好不容易从大学毕业,一出门就被个精神病砍死。   想起附身在那皇后身上时经历的一切,姚燕燕期盼道:“那是我的前世吗?”   牛头看得她的目光好似在看一个傻子,仿佛觉得她还没清醒。   姚燕燕:……   马头道:“那是你的后一世。你刚来地府时死活不肯投胎,上面业绩又催得紧,没办法,长官只能动用法力,送你暂时去来生看看,你现在看了,满意了吧?那就乖乖喝汤投胎,别耽误我们工作。”   姚燕燕终于想起来了,的确是这样没错!一听到那皇后是自己的转世,而自己来生会荣华富贵,位登皇后,还有那么可爱的孩子,那么相爱的丈夫,姚燕燕简直感动哭了,当下就握住牛头马面的手感激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你们工作太认真负责了,一定给你们打五星好评!”   牛头马面一脸冷漠地将她的手拉下去,然后带着她到了奈何桥边。   孟婆递过来一碗汤,让她赶紧喝了,然后过桥转世。   姚燕燕喝到一半,忽然想起,这要喝了孟婆汤,不就忘记之前经历的一切了吗?万一自己没能找到陛下怎么办?想到陛下看着自己时的眼神,她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奈何桥边的人还挺多的,她怎么一分神,被身后的人撞了一下,手里剩下的孟婆汤顿时全洒了。   “不识好歹!竟将我辛苦熬成的汤洒出大半……”   下一刻,姚燕燕就觉得自己屁股一疼,被一脸愤怒的孟婆一脚踹到了桥对面,以一个极为狼狈的姿势滚进了轮回道中。   靠!明明不是我的错!   在彻底掉下轮回道之前,姚燕燕对着孟婆比了个中指! 第182章 求投票!   一脚被踹入轮回道的姚燕燕, 意识再一次清醒时, 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婴儿, 正被一个举手投足间满是风情的少妇抱在怀里。   她的意识有些混沌,却隐约记得自己生来是要过好日子、做人上人的, 然而随着渐渐长大,她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小官家嫡子的庶出女儿, 她那个风情万种的娘只是个妾,还是个从青楼里赎回来的,一个地位最低等的侍妾。换句话说, 就是主人家一个不高兴,随时都可以卖出去那种。   她爹是个满脑肥肠的大胖子, 她嫡母是个表面笑嘻嘻、心里要你死的狠女人, 她嫡姐是个及万千宠爱于一身, 总喜欢到她面前炫耀的小丫头,她弟弟……就是两个从出生起就能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的小魔王。   而她, 一个身份卑微的庶女, 每天被她娘耳提面命说要谦恭、要孝敬嫡母、要友爱弟弟,要尊敬嫡姐……   而每次她被嫡母和嫡姐欺负, 她娘都不会管原因, 只会拉着她跪下来给嫡母道歉认错, 憋屈至极。她不止一次晃着她娘的肩膀提醒她:你不是青楼出来的花魁么,你那么漂亮那么有才艺,你应该施展浑身解数迷住那个老爷, 你应该做个妖艳贱货而不是温良妾侍啊!   然而她那个娘只会哭哭啼啼说她们命苦,就该过这样的日子,老老实实巴结嫡母才能有出路。   姚燕燕脾气暴躁,要是能一脚踹醒她,她不介意每天踢上她几脚。可惜并不能,好歹是辛苦孕育又将自己生出来的亲娘,姚燕燕再讨厌她的做派,也会尽力让自己和她过得好一点。   嫡母经常克扣她们这个小院的月钱,家里的钱每个月都不够吃穿,姚燕燕就钻狗洞跑出去,到处给她和她娘找吃的,偷偷摘人家的莲蓬被追得满地跑;跑到山上打野味被山林主人的仆从撵得到处打滚;到河边抓鱼,大半天都只能弄到很小的一条……好在后来她娘想开了,不再跑到嫡母面前去奉承,不再指望通过讨好嫡母得到好处,而是踏踏实实躲在屋子里绣花,姚燕燕又故技重施,爬狗洞将绣品卖出去。   好在她年纪小,就算打扮成男娃娃也不容易叫人看出来,只是也因为年纪小,去卖绣品时被骗了两次,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厚道的,又贼会压价。   日子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过下去,转眼间,姚燕燕就到了十岁,那个只比她大半岁的嫡姐已经被嫡母带着四处应酬参加同阶层女子间的聚会,而姚燕燕就像根野草一样疯长,没有谁关注也没有其他的人在乎。   这一日,姚燕燕又打扮成男娃的模样,从狗洞里钻出去,她娘这个月的绣品她昨天就拿出去卖了,今天她出去,是有别的事儿做。她要去城西的一间学塾。   那间学塾因为有一位举人老爷坐镇,所以成了方圆百里的名校,许多富贵人家和官宦世家都会将子弟送去那里读书,比如她那两个弟弟。   姚燕燕自己是识字的,因为她那个美貌又胆小温柔的花魁娘每日都会教她一些,但她来学塾,却不是为了偷听夫子上课,而是为了看那里面读书的学子。   这间学塾里分出了好几个班,年纪最小的才四五岁,年纪最大的已经有十七八岁,姚燕燕看的是那些年纪在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她得为自己挑个未来的夫婿。   她娘还指望着嫡母给她配一个老实本分的年轻人,但姚燕燕觉得,以嫡母的性情,一定会为了利益最大化,把自己嫁给那些有钱的糟老头子当填房,自己从现在起,就必须为将来做打算了。   摸了摸自己越来越俏丽的脸,姚燕燕下定了决心,目光开始在那些学子中逡巡了起来。一个上午,她就选了五个年纪合适,家境不错,长相也端正的,记住他们的长相和名字后,就离开了学塾,打算接下来花费一两年的时间,打听好这五人的品性。   她离开城西,打算在集市上买点东西带回去时,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男人,那男人长得瘦削,穿的普通,怀里抱着个女娃娃,见撞到他的是个小孩,他不耐烦地斥了一句。   姚燕燕往后退了一步,看见那个女娃娃在男人怀里挣扎着哭,周围行人好奇地打量一眼,那男人便笑着解释道:“让大家见笑了,这是我妹子的闺女,小娃子不懂事,没吃到零嘴就哭个不停,还不想认我这个舅舅。”   他语气无奈,还对着怀里挣扎的女娃说道:“好了好了,等回了家就给你做馍馍吃。”   姚燕燕盯着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看了一眼,又定定地看着那个在他怀里挣扎的女娃,心里下了个结论,那个男人是拐子!   神他妈妹子的闺女,他妹子要是能生出这样的女儿,那得长成个天仙!可就这男人的模样,他妹子能好看到哪里去?   姚燕燕快步跟了上去。她自己就是个女娃娃,毫不自恋地说一句,她还是个长得漂亮的女娃娃,她要是不做男娃打扮,还把自己折腾得邋里邋遢,肯定一出门就被拐子打晕带走了,运气好一点被卖到青楼梨园,运气差一点就会被卖进那些低等窑子里,一辈子都毁了。   眼下看着一个长得玉雪可爱的女娃被拐子抓走,她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她偷偷跟在男人身后,尾随着他走进一条胡同里,远远看清那个男人走进哪一栋屋舍里后,就立刻跑去她平时卖绣品的那间铺子里,那铺子的老板又抠又懒,但是早年有个女儿被拐子拐走,一直到现在都没找到,从那以后对拐子深恶痛绝,听见她说有个拐子,想也没想就带着一群汉子跟着她走。   姚燕燕生怕那男人会将孩子转移地方,一路都快跑断气儿了。   好在赶得上,他们到时,小胡同里停着一辆马车,似乎想要等入夜后将孩子运走。那铺子老板对这一带熟悉,一眼就看出那男人不是本地人,他带着一群汉子涌过去,没过多久就让那拐子露出了马脚,一群人将那拐子连同两个帮凶捆起来送到衙门,才发现那栋屋子里已经藏了七八个孩子,都是本地的。   铺子老板啐了一口,让人将那些孩子带出来,那些孩子最小的才五岁,最大的有七八岁,就算说不清自己父母姓名,也能说出自己的家大概在什么地方。铺子老板让人将孩子一一送回去。   最后只剩下一个瞧着才八岁的女娃娃。   姚燕燕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却没想到那个女娃娃不说自己叫什么,也不说自己住在哪里,只眼巴巴地看着她,还走过来揪住她衣角。   姚燕燕从第一眼看见这个女娃娃起就觉得很熟悉还有点亲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也许是在梦里吧!姚燕燕这样想着,把这个不肯说出自己家在哪里的女娃娃带回了家,她们钻狗洞回到姚家的那个小院子里,跟姚燕燕的驾轻就熟比起来,女娃娃十分生涩,显然是第一回 钻狗洞,不过姚燕燕看见她眼睛里满是兴味,脸上也一直带着笑。   笑起来真好看。姚燕燕心想:难怪拐子要对她下手。   姚燕燕:“小妹妹,我十岁了,你一定比我小。”   小妹妹说:“我已经十一岁了。”   姚燕燕看着这比她还矮一点的小姑娘,心想这孩子看起来最多九岁。长得可真慢。   晚上洗澡,她发现小妹妹不会自己脱衣服,索性帮她脱了,她先给她脱裙子,裙子下面还有件花裤衩,她把花裤衩用力往下一拽,一只小鸡鸡正骄傲地对着她。   姚燕燕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