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把仇人给拐了》 作者:犹斐 本文文案: 初次见时,许宁妤亲眼看着父母双亲倒在叶怀瑾的脚下。 血海深仇,她温顺乖巧的跟在叶怀瑾身边年,拆他左膀斩他右臂,直到最后看他在她面前狼狈不堪。 然后临死前有人告诉她:你恨错了。 ————————— 重回初见时,许宁妤对着向她伸出来的手恍如隔世,仍是记忆中如沐春风的一张脸。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她心想,这么好的世子哥哥怎么可能会是坏人? 上辈子,她年纪轻轻眼就瞎了? 「温文尔雅白切黑男主VS心细如发黑切黑女主」 本文又名《上辈子的仇人成了我男神》《世子哥哥攻略计划》《拐了仇人当夫君》 【阅读指南】 1.本文慢热,全文架空,请勿考据 2.男主前世就喜欢女主,后世女主反追 3.初见男主27女主15,年纪差距略大且无血缘,后期女主身份会发生变化 4.作者小学鸡逻辑文笔,第一篇文还请各位大大轻喷_(:зゝ∠)_ 以上!!!我能弱弱的求个收藏吗……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主角:许宁妤,叶怀瑾 ┃ 配角:专栏《我靠颜值征服娱乐圈》打滚求个预收 ┃ 其它:   第一章   大梁元和八年,仲秋。   定国公叶放之孙世子怀瑾生辰。   国公府宴客厅里觥筹交错、言笑一堂。   然而仅一墙之隔的东厢清漪院里却沉寂无声,连半个晃动的人影都看不到。   月洒清辉,冰凉夜色里,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犹如石像一般定在庭院纹丝不动。   ……   许宁妤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有温热粘腻的液体从指缝间缓缓溢出,她慌乱的松开手,跌跌绊绊的往后退了几步,小鹿一般的眼睛里彷徨、惊惧又夹杂着几分如释重负的畅然。   掌心的血红的刺眼,她怔怔的看着自己这双手,胸口没来由一阵绞痛。   叶怀瑾手里攥着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打开,甚至眼里的笑意还未收拢,腹间的痛就爬上了脸。一向安顺乖巧的表妹一如往常向他扑来,却是当胸一刺。少女眼里的恨意头一回这么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腹间,狭长的凤眼中闪过片刻茫然。那把去年中秋他亲自送的柄上刻着黑色雕花的精钢匕首,只剩刀柄还露在外面。   “阿玉?”   他一张口,一口黑血吐了出来,清隽的面容忽然变得苍白,薄肖的唇也开始发紫。叶怀瑾眼神开始阴郁,他忍着腹腔剧痛颤声开口:“谁给你的……束……魂草……”   许宁妤没有答他。   叶怀瑾逼近一步,再一次开口:“我问……谁,给,你,的!”   “谁给我的又有什么关系?你都要死了不是吗?”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不忍,许宁妤回答的时候竟然不敢跟他对视。   “哈!”他笑,眼里的少女还是六年前的样子,个头小小、脸盘小小、鼻子小小、嘴巴小小,唯独衬得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惹人心疼。只可惜……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许宁妤,垂下眼睫淡淡道:“你便是恨我……也无需给我陪葬。”   许宁妤讶然抬头,正对上叶怀瑾苍白的脸和晕着毒血的唇。记忆中丰神如玉的翩翩公子竟然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不过她不愿多想,也来不及深究叶怀瑾那番话里的意思,软糯的声音配上凉薄的语气竟也有几分刺人:“不过是六年前你欠许家的,我今日取罢了。”   听到这话,叶怀瑾竟轻轻笑了起。那笑声如同山间清泉,一下一下的落在许宁妤的心上。   “阿玉……”他强忍着喉间不适,将一直捏在手里没来得及打开的锦盒打开,取出里面静静躺着的一支衔珠蝴蝶金钗。然后抬手,将金钗插在了许宁妤发间。   ——好看。娇俏的女孩子就该是这样一副打扮。   他虚弱的笑着,却又张嘴猛地吐出一口黑血,许宁妤猝不及防被他溅了满脸。   黑红的血珠顺着许宁妤的脸颊往下铺开,像是在她脸上开出了一朵妖艳毒花,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眼睫轻眨了眨。   叶怀瑾狼狈的抬起一条手臂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又伸出另一只干净的手去擦许宁妤脸上的猩红,动作小心轻柔。他似感受不到胸前少女如火的目光,沉声道:“我不欠你,也不欠许家。”   仿佛听到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许宁妤瞪着眼睛看他,小鹿般的眼睛幽深倔强:“尚书府上下三百余口皆死于你手,你说……你不欠许家?!”她一把推开叶怀瑾抚在她脸上的手,歇斯底里:“可笑!!!。”   叶怀瑾突然失去支撑,身体不受控制的后仰,匕首在他倒地的那一刻被震的又往回戳了一遭,疼的他不由闷哼出声,然后又吐了一大口黑血,模样十分狼狈。   他无奈的闭上了眼。   许宁妤俯视着脚下的叶怀瑾,眼神决绝,像只炸了毛的猫。   还行,会挠人了呢。   叶怀瑾干脆顺势躺在了地上,漠然的看着天上的月亮。   前厅的鼎沸人声逐渐消散,他轻轻开口,声音温柔如同清泉击石:“把我杀了,又如何?”他睨了一眼面前立着的少女,虽然是仰视,却像一只傲人的孤鹤,他道:“然后呢,你怎么办……”   许宁妤冷漠启唇:“与你何干。”   “许姑娘说的好啊!”   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从身后飘来,许宁妤本能的往后看去,见到来人后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煌煌月色里,一金色锦袍的男人大步而至,走到庭院中央,绕着倒地的叶怀瑾走了几圈,笑的一脸高深莫测。叶怀瑾却并不看他,眼睛仍死死盯着许宁妤的方向。他的唇色已经开始由紫转黑,毒至心肺,便是想要说些什么也没太多力气了……   “阿……玉。”恍惚间,前厅的鼎沸人声已经挺不太真切了,余光里,他瞥见月门外影影绰绰的人头攒动,他心里想着,既然答应了姑姑,那今天就拼着这口气护她到底吧。但愿……他们想要的,只是他一个人的命……但愿……她知道的还不算多。   他不太想管身边等着看他笑话的这个人,强撑着一口气执着开口:“既然报了仇……那便走吧,再晚……你想走……怕也走不成了……”   “有我在,怎么就走不成了?”不等许宁妤有任何回应,边上的锦衣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背着身子蹲下隔绝掉许宁妤的视线,然后惋惜的看着叶怀瑾狼狈的样子,隔着袖子将匕首用力往下一按,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语调开口道:“放心啊如英,你死之后,我自然会亲口告诉她谁才是她真正的仇人。”   叶怀瑾被这男人压着胸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大口大口的喘息,额上颈间青筋暴起,双眼通红似要迸出鲜血。   许宁妤静静的在庭院中站着,冷眼看着这个她住了六年的院子,小鹿般的眼睛在没有情绪的时候看着格外怜人。她就是用自己这双‘无害’的双眼,骗了叶怀瑾,骗了她的世子哥哥整整六年。   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东厢之外的前厅恢复了安静,清漪院里静的也只有偶尔风拂过树叶的声音,过不了多久,被她在生辰宴开始前支使开的仆役就会回来发现这里的情形,不过……都无所谓了。   电光火石之间,一阵劲风擦着许宁妤的耳边飞过,不待她有反应第二阵风又直扑她面门而来,锦袍男子察觉不对,忙往身后看去,就看到许宁妤茫然的盯着胸口,面色苍白,嘴唇乌青。   锦袍男子疯了一般到许宁妤身边,只是环顾四周却不见一个人影,他结结巴巴的哆嗦着手去拍许宁妤的脸,语调隐约透出几分慌乱:“你、你不许死!听见没有!”   还有谁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不过也才刚知道的真相!才有了弟弟的把柄,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在这个时候让许宁妤出事!   那一记柳叶刀飞快,还淬了引发束魂草的药,许宁妤甚至没怎么觉着疼。那人可真是谨慎呐……也够看得起她,一记直击心脏的飞刀犹还不够……   她自嘲的笑笑。   只是笑意还没泛开,便被眼前的锦袍男人晃得头晕目眩。她白着一张脸动了动唇,道:“只怕要让殿下……失望了,宁妤……无缘帮得了殿下了……”   “谁准许你死的!”锦袍男人急红了眼,咬牙切齿:“说好的只依仗本王呢许宁妤?!今天这算是怎么回事?大仇都还没报就上赶着去死你个真长本事!”   许宁妤有些茫然,这人说什么呢?叶怀瑾不是已经死了吗?   锦袍男人却并不打算放过她,继续道:“你真以为尚书府灭门是叶怀瑾干的?他凭什么?!你又以为本王为何帮你?你以为宫里那位高高在上的主儿就是什么干净的东西?!有些人巴不得你死呢!你就这么急着满足仇人心愿吗?!”   许宁妤被他掐着肩膀,痛的几乎要晕过去,然而男人的话却如刀子一般字字句句都捅在她心窝子上。   她浑身冰凉,颤着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锦衣男人句句诛心:“你的仇人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高高在上;你的亲娘生生看着尚书府惨案发生,却无动于衷;国公府精心护着你六年,也被你悄悄在心里仇视了六年……还有——”   许宁妤目瞪口呆的听着这一切,这男人每说一句,许宁妤的心就沉下去一分。她恨叶怀瑾恨了六年,谋划了六年,听这两个人摆布了三年。然而现在,她自以为终于如愿了竟然跟她说她错了?   她扭过头看着不远处叶怀瑾狼狈倒地的身体,这六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让他难受,而叶怀瑾自始至终对她都只是宽容又宠溺的笑,她却永远都只觉得假。   那把他送给自己的匕首还在他腹上插着,就像是一个笑话在看着她。她又惊又急,不多时泪水就溢满了眼眶……   急怒攻心,胸腔间的气息却提不上来,她想说话,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耳边这人嘈杂的声音也渐渐听不见了,她想,她大概得亲自去地下跟叶怀瑾道歉去了……   不知道叶怀瑾在地下再见到她,还会不会跟以前一样,拍拍她的头,跟她说一声:阿玉乖,没事了。   是她错了,她不辨善恶,恩将仇报,这一切都是她罪有应得……   第二章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尚书府内尸横遍野,这个时节正是凄寒萧瑟,四下里听不到一声虫鸣,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有脚步声响起。   哒……哒……哒哒……   许宁妤警觉的睁开双眼,眼底有片刻的茫然,周围的一切都万分的眼熟。   一阵风吹来,湿冷的衣服贴在身上她不由打了个冷颤。不多时面前出现一双黑色皂靴,鞋面溅上了星星点点的泥水。   她不是……死了么?   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愣怔的顺着这双鞋子往上看去,入眼是一片被打的透湿了的墨色衣袍下摆,再往上看,是一张温润如玉的脸,眉眼柔和、凤眼狭长。是记忆中熟悉的脸,只是更年轻一些,眼里笑意颇浓。   叶怀瑾淡淡的在她面前站着,手里的油纸伞往她头上遮了遮,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来。   他说:小宁妤,别怕。   他说:我是你哥哥,我来接你回家。   许宁妤忽然就忍不住泪流了满面,一头扎进了面前这人的怀里,嚎啕大哭,悲戚无助。   叶怀瑾被面前的少女扑的身子一晃,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怀里的少女哭的伤心,抽抽搭搭的很是让人心疼,叶怀瑾愣了片刻,然后无奈的将还保持着伸出去姿势的手收了回来,轻轻的拍了拍少女的头。   也是,怕是被吓得不轻。   他略弯了弯唇,久违的声音在许宁妤头顶响起:“没事了,不要怕。”   许宁妤哭的更凶了……   叶怀瑾一脸无奈,雨还在下着,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非得风寒不可。他叹了口气,哄小孩儿一般叫她:“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说完就去扯许宁妤在自己腰上的手。   一下……没扯开。   再扯……腰上的力道更大了……   叶怀瑾难得皱起了眉,一贯和煦的神情有片刻凝固。他看了一眼自己尚能自由活动的左手,默默的举了起来……心里觉得,无论如何,先把人带回去再说。   手掌高举在许宁妤颈侧,正欲下落。不过恰在此时,许宁妤正好抬头……   少女眼眶里水汽氤氲,小鹿般的眼睛红彤彤的,哭过的眼睛肿的像对杏子,看起来可怜极了。她无辜的侧头看着叶怀瑾举到自己颈侧的手掌,声音软软糯糯:“哥哥……你要干什么?”   叶怀瑾:“……”   有点心虚是怎么回事?   ……   哭够了,也发泄完了,许宁妤情绪好了大半。上一世做的尽是糊涂事,然而上天却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虽然时间上晚了一些,但是她能做的还有很多。   空气里的血气依旧浓厚,她低着头看着脚下混了血水的地面,恨得握紧了拳头。上一世临死之前,怡亲王姬冲跟她说的话她都记下了,那种时候姬冲没必要骗她,就算尚书和尚书夫人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又怎么样,她被养在尚书府十五年,她就是他们的女儿!   还有……叶怀瑾。既然这么多人想要他们两个死,那她就偏不能叫这些人如愿!   叶怀瑾看着许宁妤低垂的头,又扫了一遍周遭地上的一具具尸体,将身上的外袍脱下给她披上,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并捂上了她的眼,道:“不要看。”   许宁妤扒了他的手仰起脸看他,还是记忆中清隽的脸,剑眉斜飞却不凌厉,眸若清泉望不见底,一笑起来感觉整个人丰神如玉让人如沐春风。   真好,幸好。   “怎么了?”看她不动,叶怀瑾弯腰看她。   许宁妤摇摇头,压下情绪,拽着他的袖子,软软开口:“可以走了。”   ……   叶怀瑾牵着她,尽量避开让她看着不舒服的地方,七拐八拐的走到了尚书府侧面的小巷里,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在阴影里拴着。叶怀瑾解开缰绳翻身上马,也不废话,直接将马下还愣着的许宁妤扯到怀里,然后将她身上的外袍往上拉高给人兜头罩住,一夹马腹,马儿撒腿跑了起来。   许宁妤不记得上一世尚书夫人在事情发生前给她塞到柴房米柜到到被叶怀瑾发现,之间隔了有多久,只觉得马背上的颠簸晃的她胃里头翻江倒海,头晕目眩。于是整个人在叶怀瑾怀里东倒西歪,叶怀瑾察觉不对,忙空了一只手来揽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坚持一会儿,马上到了。”   *   国公府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叶怀瑾径直带着她去了东厢清漪院。   上一世的时候她沉寂在悲伤里,初到国公府时根本没注意过刚来时候清漪院的样子。因此这一回,许宁妤看的分外仔细。仔细的瞧着这个她住了六年的小院儿,只是这个时候,清漪院的摆设还很简单,不过也绝对是一副精心布置过的样子。   屋子里的窗台边上后来被她换了富贵竹的盆子里现在种着她还叫不上名字的小花,往床边去的屏风是她最喜欢的写意山水图。   叶怀瑾看她四下看着也不言语,怕她突然换了环境不习惯不喜欢却又不说,便往她身边走了两步,温和道:“仓促收拾出来的院子,你若是不喜欢,明天叫人跟我说,府里还有几处院子空着,你自己挑一处也好。”   “没有不喜欢,这里很好。”   叶怀瑾讶然的看她。   尤怕叶怀瑾不信,她忙三两步走到叶怀瑾脚边,仰头看他,眼睛水汪汪的,又一次说道:“我很喜欢这个院子。”   叶怀瑾轻声一笑,忍不住拍了拍许宁妤的头:“好。那你早些休息,缺什么,你再叫人跟我说。”说完就要往外走。   许宁妤忙拽住他的袖子。   叶怀瑾不解的看她。   许宁妤憋红了脸,似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才说出口:“我……有些饿……”说到最后,声音细若蚊蝇。   叶怀瑾一愣,忽的想到尚书府从事发到现在这孩子怕是滴水未进,他敲了敲自己额头尴尬一笑,道:“瞧我,竟把这事儿忘了。你……稍微坐一会儿,我去厨房瞧瞧还有些什么吃的。”   许宁妤乖巧的点了点头,看着叶怀瑾浅墨色的衣摆渐渐消失在院子里,然后慢慢坐直了身体。她想起来上一世她悄悄的从柴房溜了出来,然后在后院角落里看到父亲和母亲死在叶怀瑾的脚下。   她自信过了头,忽略了当时父母的死亡太过于平静,甚至最后她的母亲叶妩是死在了叶怀瑾的怀里。甚至还附在叶怀瑾耳边说了些什么……   她想的入神,叶怀瑾回来都没有发现。等她回过神来,面前多了一碗卖相不大好看的鸡蛋面。蛋黄和蛋白已经散了,飘在碗边一片黄一片白的,不过闻起来还挺香的。许宁妤目瞪口呆的看着边上一脸从容自若的叶怀瑾,指着面前的粗瓷碗道:“世子哥哥做的啊?”   叶怀瑾淡定的坐到一边伸手指了指许宁妤手边的面条,唇角弯弯,十分自信:“虽然卖相不太好看,但应当是好吃的,你试试看。”   对于果腹的东西,许宁妤其实不挑,她就是惊讶于温文尔雅丰神如玉的世子爷、杀伐果决的天命司主人竟然会做这种事情。   上辈子她活的太过自我,对这个世子哥哥的的评价也因着父母的死在她心里先入为主的觉得这个人过于假惺惺。   许宁妤太饿了,她呼呼噜噜三两口将一碗面条吃的干干净净,叶怀瑾看她吃的开心,高兴的弯了弯眼睛,一时竟也忘记自己刚刚在厨房是怎么手忙脚乱的一番形象了。   他看着许宁妤一脸满足的表情,轻声问道:“吃饱了吗?”   许宁妤用力点了点头。   叶怀瑾习惯性的伸手揉了揉许宁妤头顶,站起身道:“吃饱了就早些睡觉,明天不用急着起,府上没有女眷,得先给你置办些衣裳。”他呼呼啦啦说了一堆,然后继续想着还有什么没有交代到的。许宁妤看他没动,便等着。   “以后,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他道。   把这儿当自己家……   上一世,他也是这么说的,不过自己从没在意过。   “好。”她重重的点头,扯了一个相当浮夸的笑。   第三章   也许是因为上一世神经紧绷的日子过的太久,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许宁妤才悠悠转醒。   经过一夜的雨水洗刷,京城的天湛蓝湛蓝的,树上的寒蝉扯着嗓子嘶哑长鸣。外间有窸窸窣窣的走动声,动作极轻。   许宁妤坐起身,扭头看见床边儿的矮凳上整整齐齐的叠放着一套妃色织锦袄裙,她悄悄伸手摸了摸,入手软软滑滑的。她记得这衣服是叶怀瑾差人送来的,不过看这颜色,大概是从穆姝姑娘那儿拿来的。毕竟这府里头也就只这么一位女眷。   许宁妤轻手轻脚的将自己穿戴整齐,出了里间。院子里仆役进进出出的,正往这并不算大的小院儿里搬着装饰院子的东西。许宁妤出来的时候正碰上端了洗漱东西往屋里进的清平。   叶怀瑾的侍妾穆姝身边有一对双胞胎小侍女,一个叫做清河,另一个叫做清平;许宁妤被接到定国公府本就突然,而一向喜欢清净的老国公和叶怀瑾也不喜欢府里过于聒噪,于是整个府里侍候的下人着实不多,女眷便只有西厢杏芳苑的穆姝几个,余下的尽是后院厨房和做粗活的婆子们,叫她们来服侍许宁妤肯定不妥,因此便分了清平过来东厢跟着许宁妤了。   清平端了洗漱的东西进来,恰好迎上穿戴妥当,披散着头发的许宁妤。十五岁的许宁妤一张脸才将将长开。乌黑的长发顺着纤细的肩头铺在肩侧,映衬的一张小脸莹白如玉,巴掌大的脸上,一双乌黑澄澈的眼睛看起来十分怜人。她就像是一个瓷娃娃,甚是招人喜欢。于是清平偏了头盯着许宁妤直直的看,忍不住赞道:“小姐生的可真是好看!”   许宁妤是知道自己的长相优势的,她长的不是说真的是有多美的女孩子,就是天生的一张让人瞧着舒服的脸,没什么攻击性,甚至不由自主的想让人亲近。   很具有迷惑性的一张脸,唔……也适合骗人。   许宁妤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躲到清平放好了的架子前,专心将脸埋在水盆里洗。清平乐的不行,但看她脸皮薄的样子却不好再逗她了,于是道:“小姐先洗着,我出去瞧瞧早饭什么时候上。”   等到脚步声从屋子里消失,许宁妤终于抬起了头,如释重负般一笑,还是不太熟悉被人这么夸着的感觉。她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沾了水珠的脸被透过窗花格子的晨光映照着,像极了晨间沾了清雾的桃。   秀色可餐,不外如是。   等清平再回来的时候,许宁妤已经洗漱好了,左右也不能出门,她只简单将一头长发在脑后随意束起。   对于国公府的这群人来讲,自己‘初来乍到’的肯定方方面面都不熟悉。于是趁着吃饭的功夫,许宁妤便‘问’了清平诸多问题。   吃完饭不多久,叶怀瑾派来给她量身裁衣的人也到了院里。穆姝的身材高挑丰腴,即便是前几年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还是不怎么合身,而且这么艳的红色她实在是觉得自己不大适合。因此挑选布料的时候她特地吩咐了好几次要避开的颜色,总之刚换了一个地方,所有的东西都要重头再来,衣服也不可能只做一两套,因此她也无需跟叶怀瑾瞎客气。   等全部选完,定下衣服的大致款式和花色,清平将这些婆子们都送出去,清漪院里总算又安静下来,然而又到了午饭时间。   “咱们中午不着急摆饭,我想去看看老国公。”许宁妤叫住了准备继续忙碌的清平。既然以后都要在国公府安定下来,不管怎么说都应该先去老国公院子里去看看老人,毕竟是名义上的外公。   国公府跟京城里别家勋贵们的府邸比起来过于清流,虽然府邸不小,但总归少了几分人气。偌大的府里头空荡荡的,老国公的院子里也不外如是。   老国公叶放一共一子两女。长子叶楚肖是先帝亲封的镇北大将军,只可惜正当壮年却死在了北疆。长女叶妩本是老国公最疼爱的女儿,名满京城追求者众,最后却看上了当时还不是尚书且在京城毫无根基的许文山。只有小女儿叶蓁还算顺意,是当今天子的亲娘,大梁如今的太后。   虽说这位太后娘娘,实际上只是叶放的养女。   许宁妤是知道这个姨母的,只不过知道归知道,上一世见得其实不多。而且这个姨母不管是跟尚书府还是国公府其实都不算太亲近。   老国公正在檐下教一只红嘴鹦鹉说话,兴致勃勃的样子,听到管家说昨日世子带回来的小丫头就在院门口站着等着见他,逗弄鹦鹉的动作稍顿了一下。   “阿妩家的姑娘……”他低声念叨了一句,转头对着等他回话的管家,乐呵一笑:“我还没见过呐,请去小花亭吧,叫人给午饭也快些摆上。”   管家得了回复,点了头准备去请人,不过走了两步又有点迟疑,于是又向叶放问道:“要去蘅院给世子请过来吗?”   老国公点了点头:“一并叫过来吧。”   “哎!”   上一世许宁妤总共就来过老国公的院子没几次,因此跟老国公也没多亲近,否则也不至于在叶怀瑾这件事上没给老人家留有余地。包括现在,踏进老国公的院门,她还会觉得不大自在。   不过,礼数还是要周全的。   穆姝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略有些大,衬得她整个人就更加小巧,老国公不笑的时候很是威严,她规规矩矩的揖了个礼,然后直勾勾的盯着老国公的脸看。   老国公被她盯的很不自在,一直板着的脸突然就垮了下来,勉强撑着自己的长者威严道:“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我瞧着外公果然是跟母亲很像的。”   老国公没好气的瞥她一眼,哼道:“你倒是跟你娘不怎么像。”   许宁妤忍不住笑了,然后十分自觉的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她看得出来老人家其实还是很想跟她亲近的,只是有些抹不开脸,便假装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主动搭话:“母亲说过您不喜欢她那样的性子,因此我跟母亲确实是不大像的。”   老国公冷哼一声,拿过手边的茶呷了一口,挡住嘴角掩饰不住的笑,等将茶杯放下便又恢复了之前的一脸严肃:“知道我不喜欢,自己不也没有改过,才有了如今的下场!”   许宁妤沉默了一瞬。   她不想去评断父母当年的事情,母亲确实执拗,当年为了嫁与父亲伤了老国公的心,只是这些年来,父母之间的感情她看在眼里。虽说父亲是过于木讷,不通人情世故了些,但是对她们母女两个却是极好的,也有够死心眼。毕竟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谁家不是三妻四妾、子女成群的?唯独尚书府,只有这么一位夫人不说,许宁妤往上没有一个哥哥,往下没有弟弟。不管是不是亲生,这可是独一份的父母宠爱。   看许宁妤神情黯淡,老国公也惊觉自己刚刚的话说的有些不合时宜,恰好管家进来禀告,说世子来了,这个话题也就此作罢。   小花亭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叶怀瑾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这一老一小坐的老远,一个闷头喝茶,一个沉默不语。摆饭的仆役也都更小心翼翼,脚步都轻了几分。他走到许宁妤边儿上停了一瞬,然后大步走到老国公身边,轻声笑道:“怎么了这是?先前吵嚷着要见外孙女,现在人都在您眼皮子底下了反倒不说了?”   老国公被他一句话拆穿脸上差点挂不住,干硬的扶着椅子站起身没好气的瞪了叶怀瑾一眼,道:“你少在背后编排我,这话我可没说过!”   叶怀瑾也不跟他吵,仍是一副和煦模样:“行,您没说过,我胡邹的。”   老国公更恼了,不过却没再说话,只冷哼了一声拍掉叶怀瑾要扶着自己的手。   许宁妤悄悄看着,也不由笑出了声。   一顿饭的前半场吃的气氛很是压抑,叶怀瑾好笑的看着老国公做贼一样时不时的观察着低着头安安静静吃菜的外孙女,忍不住开口揶揄:“我记得以前您一个人的时候,午饭不都一向只吃清淡的吗?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他一样菜一样菜的点过去,“松鼠鳜鱼,甜的,您也吃不了;八宝鸭,多油,您这脾胃不行;水煮牛肉,太辣,您……”   老国公越听脸越黑,终于忍不住将手里的筷子重重一搁,看着叶怀瑾要笑不笑:“你要是吃饱了来的,那就赶紧滚回去。”   许宁妤刚夹了一片水煮牛肉塞到嘴里,被老国公扬声一句话吓了一跳,辛辣的汤汁就呛进了嗓子里。   她咳的不轻,原本莹白水嫩的一张小脸憋的通红,眼睛里水盈盈的,可怜的不行。她从叶怀瑾脸上扫过,无辜的望向老国公,惨兮兮的。   老国公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对着这张脸感觉自己简直罪大恶极,小姑娘巴掌大的脸被辣的通红,满脸泪水,小鹿般的眼睛水汪汪的,他有些慌神,一直板着的脸突然松懈,干巴巴的张着嘴动了两下……   “有没有事?哪里不舒服?难受坏了吧?”他等不及许宁妤回他,焦急的吩咐身后侍立着的管家,紧张道:“赶紧出去轻大夫!快去!”   管家有些哭笑不得,想要告诉老国公只是被辣椒呛到了,缓一会儿就好了,无需请什么大夫。   叶怀瑾抵着脑袋,肩膀抖了一阵儿,再抬起头又是一派云淡风轻。他朝管家摇了摇头,然后伸手给对面憋着泪的许宁妤递了一杯温水,然后靠近老国公低声道:“您失态了,爷爷。”   第四章   许宁妤终于缓了过来,虽然被呛的嗓子眼儿火辣辣的疼,眼泪也止不住的流,但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老国公原也是个外冷内热的,她放下心来,反而过来劝慰老国公:“不碍事的外公,我喝完水就好了,您别骂世子哥哥了。”   先前她咳的有些严重,因此说话的时候嗓音有几分喑哑,老国公仍是有些焦急,不确定的问她:“真没事儿啦?”   许宁妤摇头,一脸诚恳:“真的没事。”   老国公便不再勉强。   吃过午饭时间尚早,许宁妤便陪着老国公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因着一场小意外爷孙俩的关系拉近了不少,老国公也不再一直板着张脸,开始和颜悦色的关爱起许宁妤在国公府饮食起居来。   叶怀瑾仍旧坐在先前吃饭的位置上,桌子已经被仆役们收拾利落了,只放了些瓜果和一壶热茶,叶怀瑾背对老国公和许宁妤随意坐着,单手撑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许宁妤正跟老国公边说着话边逗弄着那只红嘴鹦鹉,只是无论怎么逗弄,这只鹦鹉就是不出任何动静,她有些气馁的问老国公:“这只鹦鹉是只哑巴么?”   “怎么会!”老国公第一时间反驳了她这话,忍不住也起身到了挂着小畜生的笼子前头,道:“如英刚踢过来的时候这狗东西还骂人,可凶了!”   如英是叶怀瑾的字,许宁妤是知道的,闻言她不敢置信的看了关在笼子里的小东西一眼又巴巴的勾回头去瞧叶怀瑾,“世子哥哥,外公说的是真的吗?”   ——狗东西!真的~   ——真的!狗东西~   叶怀瑾还没来得及回她,许宁妤就先惊的长大了嘴——   刚刚发声的她听的可是真真切切,就是笼子里的这只红嘴鹦鹉,可真是……可真是太不得了了。   “这小东西……”   叶怀瑾终于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不一会儿也站到了笼子前头,他嘴角噙着丝笑,整个人和煦的不得了。他视线一直在红嘴鹦鹉身上没有移开,接着许宁妤的话道:“确实是个皮的小东西。”   然后许宁妤就看着叶怀瑾的脸往笼子上凑了几分,不到半刻钟的功夫,也不知道笼子里的小东西受了什么刺激,扑棱着翅膀在笼子里撞了几遭,然后又安静下来,将脑袋埋在了翅膀里。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许宁妤就是觉着周遭的空气都冷了几分,她疑惑的看着笼子里突然怂了的红嘴鹦鹉,惊讶道:“它这是怎么了?”   叶怀瑾却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把鸟食出来,然后腾出另一只手伸出修长的食指,指尖越过笼子点了点小东西的脑袋:“饿了的时候就喜欢出言不逊,吃点苦头就好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带笑,语调轻柔,只是不知道是许宁妤的错觉还是怎么,她觉着笼子里的小东西像是缩了下脖子。   “给表小姐说句吉祥话。”他点了点鹦鹉的头。   ——姑娘吉祥!   ——美人儿!漂亮!   许宁妤:“……”   “狗仗人势……”她低声嘀咕了一句。   ——狗仗人势!狗仗人势!   ……   许宁妤突然有些同情老国公。   叶怀瑾送这么个……吉祥物给他,老人家可真是太难了……   叶怀瑾喂食的手一顿,忍不住轻咳了一声,然后对着老国公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带宁妤回去了。”说完也不等老国公有何反应,抓了许宁妤就往外走。   身后老国公来不及理会急匆匆溜了的叶怀瑾和许宁妤两人,恶狠狠的盯着笼子里的红嘴鹦鹉道:“你个狗东西再胡言乱语,晚上我就叫叶重把你拎去厨房炖汤去!”   ——爷爷吉祥!   ——万寿无疆!   “哼!”   …… ……   另一边,许宁妤刚被叶怀瑾拉出老国公的院门,迎面就撞上了一堵软塌塌的肉墙。   鼻间异乡萦绕,是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她后退了一步,看着面前被自己撞上的英姿飒爽的明媚女子——   简直要叫人移不开眼。一身红衣似火,肌肤赛雪;碧眼盈波眉目如画,顾盼之际自有一番出尘气质。明明是一身极其妖媚张扬的打扮,在她身上偏生就能穿出一股英气出来,行走之间十分洒脱。   这女子她不陌生,正是国公府中唯一的女眷,住在西厢杏芳苑的穆姝姑娘。几乎人人知晓穆姝是叶怀瑾的侍妾,但却没人知道她还是天命司掌管情报网的长风令主人。   “你还真在老国公这里!”穆姝似乎有些惊讶,而且似有什么急事,只是在看到叶怀瑾身后的许宁妤时候突然一缓,露出一副说不上是惊讶还是新奇的神色,直白道:“这位就是表小姐吧。”   许宁妤躲在叶怀瑾身后含蓄一笑。   “真好看啊……”穆姝这会儿似是也没有急事了,潇洒的走到许宁妤跟前站住在她脸上捏了两把,十分嫉恨的皱了皱眉:“表小姐的脸真软,我好嫉妒。”   许宁妤是知道穆姝性子的,因此也只是在心里憋了憋笑,面上很是无辜。叶怀瑾看她这个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一把将穆姝拉到一旁,头疼道:“你别欺负小孩子了。”又将许宁妤按到了身后。   “我哪有!”穆姝十分冤枉。   许宁妤觉得穆姝有趣,因此在叶怀瑾身后也并不老实。她仗着自己个头小巧,歪着脑袋一双眼睛肆无忌惮的在穆姝身上上下打量。只不过最后视线却定格在她胸前那处鼓鼓囊囊的地方,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一马平川。   嘤~   穆姝可真是太好看了……   天命司下长风令主。人长得好看就算了,还有一手好琴技,而且功夫也不差。忽略掉上一世的悲惨境遇,叶怀瑾能有这么个大美人儿陪在身边可真是叫人羡慕。   看她半天不答,穆姝几乎要信了叶怀瑾的话:“你不会……真的被窝吓到了吧?”她一脸的不敢置信,十分受伤的看向躲在叶怀瑾身后的许宁妤,努力为自己辩驳:“这不能够啊,我挺和蔼可亲的!”   叶怀瑾:“……”他真没看出来这些人的厚脸皮都是哪里学来的。   许宁妤被穆姝逗的一乐,忍不住仰了脸对上她的视线,眉眼弯弯,学着穆姝的语气回她:“穆姝姐姐这么漂亮怎么会吓人呢,我这是害羞。”   “呀,哪里来的小可爱呀?怎么这么会说话!”   叶怀瑾更头疼了,两个女人一台戏,这种对话……他属实插不进去。因此这边穆姝拉了许宁妤的手姐妹情深的寒暄了半天,最后终于想起来一直站在一旁保持微笑的世子爷。她干笑一声掩饰掉尴尬,面上终于恢复了正常神色。   “你让我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了。”   叶怀瑾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身前的许宁妤,随意点了点头,道:“等会儿再说,我先送她回去。”   穆姝了然:“那我去蘅芜院等你。”   回去的路上,叶怀瑾和许宁妤一前一后走着,许宁妤忍不住的盯着叶怀瑾的背影看。他高且瘦,穿着一身十分难得的儒雅的白,修长的身形被秋日的日光晕染,泛着一层淡淡的光。许宁妤还是头一次这么仔细看他,看的不由有些出神,等清醒回神,脑子里蓦然闪过‘淑人君子,其仪不忒’这八个字来。   察觉到身后的灼灼目光,叶怀瑾停住脚步,回过身来。见他停下,许宁妤也惊的脚步一顿,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了?”   叶怀瑾轻笑一声,问她:“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许宁妤眨了眨眼,十分大方道:“世子哥哥生的俊俏,背影更是迷人,我没忍住,多看两眼。”   “……”这下轮到叶怀瑾没话说了。   第五章   想着在老国公院子外面见着穆姝的时候她面上神色,应该是有要事跟叶怀瑾商量,不过却因着自己在场便给耽搁了。许宁妤努力回想自己初到国公府之后有什么大事发生,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小跑两步跟叶怀瑾走了并排,歪着头十分懂事道:“送我到这里就行了,世子哥哥快回去吧!”   叶怀瑾也确实急着要跟穆姝确定一些事情,听她这么说便微微颔首准备回去了,走之前他看着许宁妤欲言又止。   许宁妤被他看的纳闷,好奇道:“唔……世子哥哥有话跟我说?”   叶怀瑾皱了皱眉,须臾又点了下头。   “什么事情?”   “算了。”叶怀瑾突然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然后抬手揉了揉许宁妤头顶,道:“回头再说吧。”说完直接转身走了。   许宁妤:“……”什么毛病?   等叶怀瑾走的看不见人影,她纠结着回了清漪院。清平正在院子里摘那颗被果子压弯了稍儿的石榴树上的石榴,见她回来扭头跟她笑笑打了个招呼。她敷衍的点了下头,便回屋子里翻箱倒柜的找东西。常见的地方翻了个遍,没找到她要找的,于是终于松了口气。   她记得来国公府没多久,就在自己屋子里发现了一张调拨她与叶怀瑾关系的纸条。只是不太确定这个纸条出现的时间,于是便想着找找看,找不到也就放心了,只是要注意一下最近在清漪院进进出出的人,尤其是能进屋子里的。   她还真是不确定送纸条的人到底是谁,也许是姬冲,也许是宫里头那位高高在上的主儿。不过照着姬冲的说辞,想要她命的是……皇上?   为什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尚书府的三百多条人命……   她突然白了脸。   她得出一趟门,她要找姬冲去问问清楚……打定主意后她急匆匆的便往外跑。府里头大多数下人都是认得她的,看她这个模样虽然疑惑,却也没有人敢拦着,只想着等她出门就马上回去回禀世子殿下。出了国公府的门,她凭着记忆往朱雀大街的方向走。   朱雀大街街中位置,是有姬冲的产业的。   风和日暄,街道两旁叫卖声络绎不绝,许宁妤走着走着忽然就被迎面突然出现的两个人逼停了脚步。   贵气逼人的宝蓝色锦衣玉面公子,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生就一副笑脸,看上去很好相与,一把折扇挥的十分潇洒,身后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精瘦少年。   这人许宁妤是认得的,当今太尉家小公子赵思佩,生就一副笑脸,见谁都是笑眯眯的,没什么心机。性子大大咧咧的,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平时就喜欢粘着叶怀瑾。虽说两个人脾气都是好相处的,但是性格却是南辕北辙,也不知道这样性子的两个人究竟是怎么玩到一处的。   她转身随便找了个摊位逛了起来,要是被这位祖宗缠上了,估计想走也走不了了。   “姑娘的眼光可真好,您手里这个玉冠可是一整块儿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而且这正中镶嵌的这枚黑曜石成色也好,您若是诚心买的话,十二两银子您带走。”   许宁妤本意只是想着躲人,听见小贩介绍这才注意到自己手里拿的是个什么——   这是一枚被打磨的莹润透亮的白玉冠,玉冠主体纯透,在阳光下泛着莹莹光泽,正中嵌着一颗芸豆大小的黑曜石,墨色浓郁,没有一丝杂质。   想不到,大街上也能有品质这么好的东西。   那小贩看见有人拿着这枚白玉冠像是很识货的样子本来还很高兴,只是看这小姑娘大半天的沉默不语心里又不太确定对方究竟是不是要买东西的,便有些懊恼。恼怒自己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才进来这样品质的货物来卖。普通人家买不起,有钱的主儿又多半看不上地摊上的东西。   “那您给我包起来吧。”她转了转手里的玉冠,心里觉得这个东西还蛮适合叶怀瑾的,反正也不贵。   只是她不知道此刻她的话语听在这苦闷的小贩耳里犹如天籁,只见这摊主麻利应下,然后飞快从一旁的箱子里扒出来一个墨色锦盒小心翼翼从许宁妤手里将那枚玉冠接了过来包好,又递回到许宁妤手里,一副生怕许宁妤反悔的样子。   买完东西再回头,果然没有赵家公子的影子了,她舒了口气顺着街道继续往前,最后在街中一处独栋的三层酒楼前停了下来。   春风得意楼。牌匾很新,显然是开业没多久,她来的还挺是时候。   一进门,就有小伙计迎了上来,看她一个人且穿着不俗的样子便热情的给她往楼上请。   她跟着小二的指引往二楼走,二楼大体分为了两个区域,楼梯口左半边临街,于是靠着墙面摆了一排可容两三人坐的小方桌子;而另一边临水,于是便砌成了一间间雅间,供一些贵客或者谈事的客人使用。   许宁妤上来二楼眼睛就不时的往另一边的雅间来回看着,早过了饭点的酒楼客人少的可怜,她看了一圈也没发现几个雅间前头站的有人,于是便泄气的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看吧,我就说进来找找看,表小姐果然在这里。”穆姝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许宁妤吓了一大跳,不安的站了起来,惊恐的对上穆姝身后叶怀瑾的视线。   她强自镇定,悄悄吞了吞口水,看着一步步近前的叶怀瑾无辜的眨了眨眼。   叶怀瑾难得脸上没什么表情,许宁妤莫名想到前世她拿匕首戳进他腹腔时候他看她的眼神。   许宁妤的喉咙有些发紧,忍不住捏紧了身侧的裙子,叫了叶怀瑾一声“世子哥哥”。   叶怀瑾直直盯着她,看她确实害怕也不由缓了些神色,他无奈道:“想出府怎么不跟我说?”   “我……”这要怎么说?   “一个人急匆匆跑出来一个人都不带,清平找不到你都要急疯了。”穆姝适时站了出来捏了捏许宁妤的脸,“太危险了,世子很担心你。”   “……”许宁妤有些不好意思,她头脑一热就跑了出来,想着能从姬冲这里知道一些尚书府的事情背后的真相,却没想过就这么跑出来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万一,想要她命的人就在国公府外……   万一,姬冲现在根本就什么都还不知道……   万一,她就这样先把自己给暴露了……   她有些恼自己,如果姬冲早就对她有什么想法,她现在已经把自己给暴露了!   “对不起。”她将头垂的很低,鼻音很重,说完就很想哭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委屈,明明也没什么。   叶怀瑾轻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她的头:“又没凶你,这是怎么了?”   他不开口倒还好,一说话许宁妤再是忍不住了,‘哇~’的一声扑到了叶怀瑾怀里抽抽着,十分伤心。   她哭道:“我想我爹想我娘了,你带我去看看他们吧世子哥哥。”   她实在是太笨了,两世加起来还是什么都考虑不清楚,还是莽撞的性子。   “呀!如英?!”   许宁妤在叶怀瑾怀里正伤心,忽然听着像是有人在背后叫了叶怀瑾一声,声音还有点耳熟。她不是太确定,于是渐渐敛了声想要听的更仔细些。   头顶的男人动了动脖子,她迷蒙了一层水汽的眼睛透过自己与叶怀瑾肩膀之间的缝隙往他扭头的方向去看,入眼是之前在朱雀大街上遇到的赵思佩和他身边的随从赵小四。   叶怀瑾跟赵思佩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只是赵思佩却十分好奇叶怀瑾怀里的人。   他玩味的先是看了一下叶怀瑾旁边英气张扬的穆姝,然后勾着头看了看叶怀瑾怀里只看得到后脑勺的许宁妤,一脸坏笑:“这是什么情况?”   叶怀瑾思忖了一番正要回答,怀里的许宁妤突然从他怀里起来,凶巴巴的瞪了赵思佩一眼。   赵思佩看她抬头,眼睛一亮,十分自来熟道:“这位漂亮妹妹又是哪家的啊?”   穆姝在一旁忍不住开口:“赵公子问题挺多,您一口气问了这些想要世子先回答您哪个?”   “唔……”赵思佩被她噎的讪讪的,他干硬的笑了两声,对着穆姝嬉皮笑脸:“穆姝姑娘还是……脾气依旧呢。”   “别说的咱们好像很熟一样。”也不知为什么,许宁妤感觉穆姝对赵思佩十分嫌弃。   “穆姝姑娘讲话还是如此不留情面。”赵思佩转了转脸,准备换个人搭话,他往叶怀瑾边儿上凑了两步,伸出手指戳了戳叶怀瑾,十分好奇道:“这位到底是谁啊?”   第六章   叶怀瑾淡淡道:“我妹妹。”   赵思佩惊讶的长大了嘴,他十分惊恐的看了看叶怀瑾又看了一眼重新趴回他怀里的小姑娘,不相信道:“你跟我开玩笑呢吧如英?你哪儿来的妹妹?”   叶怀瑾轻柔的顺着许宁妤的背,想着许宁妤刚刚十分委屈的样子漫不经心的回了赵思佩一句:“许尚书的夫人是我亲姑姑,你说我哪来的妹妹?”   赵思佩惊的说不出话,指了指许宁妤,又指了指叶怀瑾,“你、你、你,她、她、她”了半天都没说成一句完整的话出来。   “怎么了吗?”   “没……没、没事。”赵思佩似乎没想到叶怀瑾这么随意的就说出来了许宁妤的身份,很是受宠若惊,他稳了稳心神,看了下围着桌子站着的四人,指了指桌子道:“不如咱们边吃边聊?站着算怎么回事?”   叶怀瑾也感觉许宁妤现在这个样子出门不太像话,于是跟穆姝递了个眼神点点头拉着许宁妤靠窗坐了下来。   一顿饭吃到中途还算平和,赵思佩十分活跃,充当着饭桌上没话找话的角色,叶怀瑾一直安静听着,时不时点头,而穆姝则是心情好了就回呛他两句,许宁妤只低头十分专心的吃菜。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思佩在桌子上扫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许宁妤身上,神秘兮兮的低声道:“我近听到一些有意思的传闻……”   没人理他。   赵思佩轻咳了一声继续‘自言自语’:“是关于之前……尚书府的事情……”   许宁妤扒饭的手一顿。   叶怀瑾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穆姝就十分直接。她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然后把手里的筷子随手一丢,凉凉的瞥了一眼赵思佩,十分不耐:“好好吃着饭,赵公子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赵思佩被她怼的一愣,慌忙解释道:“啊、那个,不是……我没什么意思……”他有些委屈的挠了挠头,嘴里嘀咕着:“怎么我说什么都要挨怼……”   “传闻什么事情?”   “宁妤?”   许宁妤权当自己听不到,仍然十分迫切的看着赵思佩。   赵思佩惊讶的回望许宁妤,后者直接无视掉另一边穆姝递给她的眼神,对着赵思佩又重复了一遍:“赵公子方才说尚书府怎么了?”   赵思佩难道见到一个愿意听他叨叨的,虽然对方是个小姑娘,语气间仍然很是兴奋,他忽略掉许宁妤身边的超低气压,仍旧耿直的往她身边凑了凑,低声道:“尚书府中秋夜灭门惨案原本不是说……是因为许尚书在朝内得罪权贵太多遭了报复么?”   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但其实我知道的消息是……说其实跟这个没关系。”   许宁妤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面上不动生色。   “走吧。”叶怀瑾突然起身,显然是不打算让许宁妤听他接下来的话。   许宁妤没动,她看了一眼忽然又开始面无表情的男人,十分固执道:“我要听他说完!”   赵思佩嬉皮笑脸的看了一眼叶怀瑾,无视掉他脸上的警告之意,又凑近许宁妤几分,显然不准备让除了许宁妤之外的人听到接下来的话。   许宁妤听完之后瞬间就变了脸色,说话的声音也隐约颤抖:“赵公子这些话……都是听谁说的。”   赵思佩一脸认真的对上许宁妤视线:“我爹的那些同僚们跟他在酒桌上说的,好些人都知道这事的。”说完他抬头弱弱的看了一眼叶怀瑾,疑惑道:“如英没跟你说过这些吗?”   ……   从春风得意楼出来许宁妤重生以来头一回没给叶怀瑾多好看的脸色,叶怀瑾倒是不怎么在意,只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跟着。   不解释,不表示,不言语。   许宁妤自己在前面气哼哼走着,半天不见有人跟上,于是自己给自己气了个半死。   也就是说叶怀瑾很有可能十分清楚她的身世,也知道尚书府灭门的真相,但却从始至终什么都没告诉过她。   她并不是生气叶怀瑾不告诉她这件事情,而是……   也就是自己比旁人多了一世的记忆,知道他对自己没什么坏心。倘若自己不知道呢?就像上一世一样被人蒙蔽,被人利用。她气的是这件事情,叶怀瑾自己就想不到吗?!   穆姝是女子,这一点上的想法可能跟许宁妤就比较相像。她瞧着表小姐丝毫不准备减缓的步伐有些发愁的看向叶怀瑾:“虽然我之前主张世子还是将这件事的真相告诉表小姐,不过倒也没想过表小姐对这件事的反应会这么大。”   “无妨。”叶怀瑾淡淡道,“原本不告诉她也是没想让逸王和陛下知道这事,想着能瞒一日是一日。”   “那赵思佩那里……”   叶怀瑾闻言捏了捏眉心:“这段时间光忙着姑姑跟姑父的后事,让你查的事情怎么说?”   “中秋雨夜的杀手,的确是从宫里出来的,跟你料想的一样。”穆姝敛神继续道:“给咱们传讯的纸条纸质是内侍之间常用的宫麻纸,不出意外的话消息就是从宫里被人故意放出来的。西厂没什么异常,所以只能从东厂着手查,不过咱们东厂没人,因此具体的还不好说。”   “那依你看,这传递消息的人是敌是友?”   “不好说。”   的却不好说,倘若是友,送来这么一张纸条却堪堪与尚书府灭门时间同期而至,而且纸条上的字迹可不太像是仓促之间写出来的;但倘若是敌……却还留给他救下姑姑和表妹的时间,也很是耐人寻味,虽然姑姑最后也没救成。   穆姝看他想的出神忍不住开口道:“无论是敌是友总有明了的一天,不过表小姐那儿,世子还是过去哄哄吧。”   叶怀瑾点点头,看着几乎快要消失在视线里的许宁妤,快走了几步跟了上去。   有淡淡的冷木清香逼近,许宁妤听见动静往手边斜了一眼,没有吭声。   伴随一声低沉的笑叶怀瑾恬淡优雅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思佩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明知故问!   叶怀瑾叹气,似乎十分无奈:“你现在还小,许多事情还不到你该承受的时候,不要气了,好吗?”他声音低沉带着点诱/哄的味道,然后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枚朱红色绢花别到她发间。   许宁妤还是不说话,脚下走的飞快。   叶怀瑾有点头疼,他求助一般回头看了一眼穆姝,穆姝扭头假装看不见。   “你不是想去看看姑姑跟姑父吗?”   许宁妤终于有反应了,她缓了步伐,等着叶怀瑾跟上来,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是面上明显十分期待。   叶怀瑾松了口气,语调温柔:“这几天一直在忙姑姑跟姑父的后事,不过情况特殊也不好让你出面。我自作主张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给他们安置了,等再过一段,我带你去看他们。”   “我不想什么事情都被蒙在鼓里。”许宁妤终于说话了。   叶怀瑾摸了摸她的头,却没承诺她什么:“你只需安心呆在国公府里,我跟爷爷终究不会害你。”   许宁妤还陷在深深的后怕里,其实她也知道叶怀瑾也没做错什么,只是仍旧不能释怀,想到过不了多久即将出现在自己屋里的那张纸条她觉得还是要提早给世子哥哥打好预防针。   “世子哥哥有安排人在清漪院保护我是吗?”   叶怀瑾有些惊讶。   暗卫都是黑夜的影子,而且他挑选出来保护许宁妤的可是天命司绝杀四使之首,应该是不会被被一个小丫头发现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惊讶也不过就是一瞬,他点点头:“有。”   果然。   叶怀瑾派来保护她的人自然不可能是等闲之辈,能在暗卫监视之下送信到她屋子里的人……那答案就很显而易见了。   许宁妤眼睛一亮,一副十分欣喜的样子问叶怀瑾道:“那我能见见他吗?”   如果世子哥哥派来保护自己的人……就是送信的人,那自己必然是应该见一见的。   “恐怕不行。”   许宁妤眼睛里的光刹那之间就黯淡下去,世子哥哥竟然拒绝了她?   叶怀瑾摸了摸她的头,耐心解释:“暗卫一旦见了光,以后便只能光明正大的出任务,无论是对于他们自身还是主人都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这就很不好办了。   “你若是想要几个侍卫,过两日我让叶叔叔在府里给你挑选两个。”   “不要。”许宁妤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她在袖子里掏了掏,摸出来在朱雀大街小摊上买的那只玉冠举到叶怀瑾眼前:“给你买的生辰礼物。”   她知道叶怀瑾生辰也在八月十五,只不过当时自己刚醒,左右还没过去几天,正好之前买的东西现在也有个借口送出去了。   叶怀瑾打开锦盒看到盒子里静静躺着的白玉冠,莹润透亮,雕工精湛。他不动声色的将盒子盖上收回怀里。   “你不喜欢吗?”看他没什么反应,许宁妤有点小失望。   “没有,玉冠很好,我很喜欢。”   一点也不走心。许宁妤在撇了撇嘴。   叶怀瑾轻笑,视线落在自己刚刚别在许宁妤发间的绢花上。他跟许宁妤的生辰其实是同一天,只不过尚书府那么大的事情想来谁也没心情去过这个生辰,因此他也没提起。不过绢花跟玉冠相比,是寒碜了些。   第七章   一连几日,清漪院都安静无比,之前从春风得意楼回来时说好要常来陪她说话的穆姝和‘下次’要带她出去玩的叶怀瑾都不见踪影。   许宁妤恨恨的扯着窗台上有些蔫巴的花碎碎念叨:“都是骗子~”   清平正好端了些干果进来,一进门就看见表小姐正‘辣手摧花’,本就不怎么支棱的花枝更加摇摇欲坠了。清平忙将手里的干果碟子放下,然后上前几步将那盆可怜的花从许宁妤手里抢了过来,有点哭笑不得:“好端端的您跟这一盆破花置什么气?”   “长得太丑,回头拔了换上富贵竹吧。”许宁妤将沾了泥土的手在肚子上胡乱蹭了蹭,坐到桌子边儿上开始嗑干果。   清平:“……”   不过无聊归无聊,正经事还是要想一想的,这两天她时常在夜间悄悄观察院子,没有发现暗卫的身影。想来这种武艺高强的人向来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她发现不了那也正常。   清平看她支棱着脑袋蹙着眉头十分难受的样子还以为她不舒服,安置好花后又折回来摸她的头,“头不烫啊?小姐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许宁妤捂在胳膊里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怎么也不怎么,我就是总觉着咱们这院子里有老鼠。”   “……”清平试探道:“那……咱们去抱一只猫回来?”   “算了,晚上怪闹腾的。”她想了想,然后扫了一眼并无第三人的屋子,压低声音问清平道:“最近收拾屋子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没有?”   清平十分茫然的摇了摇头。   许宁妤便打算在等一段,等到那封书信出现位置,不然就算现在去跟世子哥哥说他指派给自己的暗卫有问题估计也没什么说服力,毕竟凡事都要讲究个证据。因此她特意吩咐清平这几日不要随便叫人来给她收拾屋子,她得自己收着那封信如常出现。   又过几日,她去老国公那里用完晚饭回清漪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清平也不在,这在平日里倒不常见。   一进屋,虽然一眼看过去屋子里跟往日没什么不同,但许宁妤心跳的格外厉害。   她知道现在院子里看不到的地方一定有一双眼睛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因此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关上房门,也没着急去屋子里翻找信件。   床上的枕头边上她出门去老国公院子里前特意放了一枚水滴形的碧玺耳坠,现在耳坠的朝向有些微的变动。清平得了吩咐自然不可能帮她整理,更何况要真是清平的话必然会帮她把耳坠收起来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所以现在她的枕头下面应该已经多了东西了。这会儿才申时末,清平应该只是被人支开了,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小口啜着,今天晚上她可不准备在自己院子里住了。   清平很快便也回来了,看见桌子前低头喝茶的许宁妤脸上溢出了笑:“小姐今日回来的早,早知道就不去小厨房帮忙了。”   果然是被人支开了的。   她现在的位置正对着门口,外面的人可以十分清楚的看到她的神色。她笑岑岑看向清平,撒娇道:“你不回来院子里冷清死了呢,正好许久都没见世子哥哥和穆姝姐姐了,咱们去穆姝姐姐院子里玩玩吧?”   清平听她前面的话还有些高兴,只是听到后头却有点为难,老国公晚饭一向用的比较晚,但是穆姝姑娘的杏芳苑这个时辰怕是正在用饭,这会儿过去不是很妥当。   许宁妤却是打定了主意,她兴致勃勃的指派清平去给她拿前几日刚做好的新衣服,然后就径直往外走。   清平抱着一套浅粉色立领袄裙一脸懵,她还以为小姐让拿衣服是要换了去杏芳苑,谁知道只是让她抱着。于是她抱着衣服小跑几步跟上许宁妤,好奇的问:“小姐带着衣服去找穆姝姑娘吗?”   许宁妤陈恳点头,脸不红气不喘:“对啊,咱们今晚去跟穆姝姐姐睡。”   清平彻底没话说了。   ……   穆姝住的西厢杏芳苑距离许宁妤东厢的清漪院隔了半个国公府的距离,许宁妤和清平到杏芳苑门口的时候果然看到院子里进进出出的在送吃的。   很难得是,叶怀瑾竟然也在。   许宁妤瞄了一眼清平怀里抱着的衣服,有点心虚,不过也就眨眼的功夫,就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到餐桌前站定。   叶怀瑾唇角动了动,没吭声。   穆姝挑了挑眉,叫了身后的清河去招呼清平一起,然后就伸了手去捏许宁妤的脸,邪魅道:“头一回来我院子里就这幅脸色,你这是要给谁看呀?小宁妤~”   许宁妤撇着嘴张牙舞爪的将穆姝在自己脸上的手扒掉,轻哼了一声,道:“你们两个,一个说会常去跟我聊天,一个说要带我出去玩,结果我一个人在清漪院孤苦伶仃呆着,你们俩倒是在这儿吃得开心……”   穆姝扑哧一笑,一把将许宁妤拉坐下,然后夹了一块油滋滋的五花肉塞到她嘴里:“先吃先吃姑奶奶,我跟世子爷刚回来,一天没吃饭脚不沾地的,吃饱了再说,乖啊~”   许宁妤嚼吧着嘴里的肉这才注意到穆姝身上还穿着一身暗红色窄袖紧身衣,鸦青色长发简单利落高高束起,再看另一边的叶怀瑾也不是平日里广袖长袍的翩翩公子哥儿形象。她撇撇嘴,没再说话。   叶怀瑾低声一笑,像哄小孩儿一样给她面前的碗里夹了一只鸡腿,声音温润如同冬日暖阳:“我的错,明日带你去断横山玩?”   许宁妤低头咬了一大口鸡腿,重重点了点头,算是原谅了这两个人。   吃过晚饭,叶怀瑾起身,看了依旧端坐着的许宁妤讶然挑眉:“你不回清漪院?”   许宁妤不动如山:“今晚我要住在这里。”   穆姝这才意识到清平为何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许宁妤的衣服,她仍是不带能接受的样子,惊呼道:“什么?!”   许宁妤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穆姝,一字一顿:“清漪院里,有老鼠。”   叶怀瑾眯了眯眼,看向许宁妤的神情里带了几分审视,不过旁人倒不大能瞧得出来,甚至会觉得他此刻的模样里带了几分好奇。他道:“哪里都有老鼠。”   许宁妤摇头,十分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睛:“清漪院里的老鼠不太一样,它个儿大,还厉害。”   叶怀瑾皱眉:“你看见了?”   许宁妤脸不红心不跳:“虽然没看见,但是我觉得它今天应该是进我屋了。”   叶怀瑾深深的看了许宁妤一眼,脸色一沉。   许宁妤确定世子哥哥绝对听明白她的意思了。   不但叶怀瑾听明白了,穆姝也听出来了几分不对劲来。不过他不知道前几日许宁妤问叶怀瑾的话,因此也没太多可供她揣测的内容。   而许宁妤犹怕叶怀瑾拽着她去跟那暗卫对质,因此撒泼一般嘟囔着嘴,十分无理取闹道:“我不管,反正我不走了!我今天晚上……就要住在这里!”   “那就住这儿。”叶怀瑾十分爽快,似乎之前阴沉着脸的不是本人,他往东边看了一眼,对许宁妤道:“我去你院子里看看老鼠。”   目的达成的十分轻松,许宁妤愉悦的点头,也不担心晚上吃两顿会不会积食。   而一旁还没来得及抗议的穆姝却是一脸懵逼。   啥玩意儿啊?咋回事儿啊这是?   ……   叶怀瑾出来杏芳苑并未急着往清漪院里去,他绕着东厢那面墙不紧不慢的来回走着,脚步轻缓,一遍又一遍。黑色的衣服隐在夜色中墙下的阴影里,犹如鬼魅。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一阵窸窣的衣料摩擦声,不是习武之人根本分辨不出。叶怀瑾微仰着头,看到清漪院的院墙上出现一道神秘黑影。   “燕回。”他轻轻开口,一贯温润的嗓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清冷,墙上那道黑影身形一颤,然后不动声色回头。   那黑影看到阴影里叶怀瑾静默的脸,垂着眼睛从墙上翻了下来,静静的站到叶怀瑾对面,单膝跪地,叫了一声“令主”。   叶怀瑾在这黑影面前慢慢蹲下,手上用力抬起这人的下巴迫使对方对上他的眼神,淡淡道:“你慌什么?”   “属下没有。”   “哦。”叶怀瑾轻轻笑了,他松开手,掸了掸衣摆上的土,深深的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我听小宁妤说她屋里最近进来一只大老鼠……”   地上跪着的人绷紧了背,手指紧握成拳。   “燕回在清漪院盯了这么久,可有看到?”   “……没有。”   两人之间长久的沉默。   突然,叶怀瑾一脚踹在地上跪着的人胸口,踹的那人身体直接腾空而起,然后撞到月门拐角的墙上,又重重落到地上。   “吃里扒外的东西!”   “属下……不明白令主在说什么。”叫燕回的暗卫从地上慢慢的爬了起来,重新跪好,胡乱擦了一下嘴角的血。   叶怀瑾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最好不过。”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直到叶怀瑾走的不见身影,燕回才踉跄着从地上站起,然后神色莫名的看了一眼黑暗中的清漪院,瞒姗走远。   第八章   九月一直在蘅芜院等着叶怀瑾回来,但是叶怀瑾进门时的脸色却不并不好看。   “今天燕回来过?”   九月一愣:“公子怎么知道?”   叶怀瑾冷哼一声,对九月道:“以后天命司没有燕回这个人了。”   九月大惊,但是看叶怀瑾阴沉着的脸却没敢多问。   “去清漪院一趟,看看表小姐屋里多了什么东西没有。”   九月心里越发波涛汹涌,沉着声应了声是,便飞快往东厢去了。不肖一刻钟的功夫又迅速回来,手里拿着封信签,面上已是一片了然。   他将手里的信签放到叶怀瑾面前的桌案上,肃声道:“在表小姐枕头下找到的,公子——”   “我知道。”叶怀瑾没让九月说完,视线落在桌子上的这封信签上,原本在书架里好好放着的东西竟长了腿跑到了清漪院表小姐的枕头下面。   他铁青着脸将写着‘世子亲启’四个大字的信签放到书案的烛台上,火苗渐渐升高,昏黄的烛火疯狂舔舐着信签一角,不消片刻,手里的信签变成了一堆弥漫着烟火味道的灰烬。信里的内容不用看叶怀瑾心里也知道的一清二楚,里面只有一张纸条,八个字——   中秋夜,子时,尚书府。   叶怀瑾自己都不由感叹,多好的心机呢,一箭双雕。   ……   次日,杏芳苑。   天还没全亮许宁妤就起床洗漱好了,精神振奋。自己醒了要是看别人还睡的舒服那自然是不行的,于是一大早的在院子里嚯嚯了好久把大家都给吵了起来。整个杏芳苑也难得吃了一次格外早的早饭。   快吃完的时候叶怀瑾也来了,身后还跟着个一脸生人勿近气息的黑衣少年。许宁妤往嘴边扒拉了一口饭空出一只手招呼叶怀瑾。   穆姝无精打采的看了叶怀瑾一眼,有气无力道:“怎么?老鼠抓到了?”   许宁妤也极其期待的看着他。   九月倒是没想到燕回的事情竟然是这位看起来天真烂漫的表小姐最先发现的,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异样。   叶怀瑾点头,笑着坐下,给自己盛了一碗咸粥,淡淡道:“都解决好了,今晚就不用在杏芳苑躲老鼠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许宁妤嘻嘻一笑,高兴的给叶怀瑾夹了一筷头小咸菜,“世子哥哥可真厉害!”   叶怀瑾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勺子里的一坨澄黄,抬眼对上许宁妤期待的脸,然后眼睛一闭,视死如归般的将那一勺掺了一口咸菜的粥送到嘴里。   一旁的九月看傻了眼……   解决了大麻烦,许宁妤开心的回了自己的清漪院。本来以为要在穆姝这里磨蹭几天才有结果,没想到那边这么沉不住气,还被抓了个正着。   不过,至于老鼠到底是谁,她不在意,也不好奇,总归都是不想让国公府好过的人。这下从根本上将误会根源解开,而且还帮世子哥哥解决了一个隐患。   她摇了摇头,又觉得太简单了,对方处心积虑的想要借着她的手去杀叶怀瑾,只是一次送信失败,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况且……许宁妤有些懊恼,自己这番作为颇有些未卜先知的感觉,世子哥哥怕是已经有所怀疑了……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让自己静下心来分析,这个让人送信的究竟是逸亲王姬冲还是……宫里头那位。   不过对方派来给她透漏消息的人既然失败了,那后肯定还会有其他手段来挑拨她与世子哥哥之间的关系,那么下一次……就看谁主动扑上来了。   她心下有了定论,便不再纠结这些,开开心心的去鼓捣从穆姝那里弄来的一盆富贵竹去了。   ……   次日一早,清平轻声将她叫醒。   许宁妤睡眼松懈,眼睛半眯缝着,脑子不太清醒,呼吸也有些沉重。   “九月在外面等着呢,说今天世子带您去爬山。”   她记得是有这么回事,于是点点头哑着嗓子道:“这么早吗?”   清平给她穿衣服的手一停,看了一眼外面雾蒙蒙的天,想了一会儿皱着眉道:“是挺早的,要不您再睡会儿,我去跟他说说。”说着就要起身往外走。   许宁妤及时拽住她,眯着一双睡肿了的眼睛笑的灿烂:“不用,反正醒了也睡不着,而且是我闹着要出去玩儿的,让世子哥哥等太久也不好。”   不知怎么的,最近的天冷厉害,清平怕她冻着,穿完衣服之后又给她加了一件薄绒披风:“山上可不比平地,肯定更冷的!”   许宁妤搓了搓披风边上软软的绒边,裹住自己对清平道:“那我爬山穿成这样没有问题吗?”   “没有!这能有什么问题?”   行吧。   国公府后门,停着一辆十分朴素的马车,但马车前面拉车的两匹马却不普通,看上去特别精神。许宁妤被九月扶着爬到车上,然后跟门口碎碎念叨的清平挥了挥手。   叶怀瑾在车里拿了本书卷支棱着头懒洋洋看着,一直注意着车外的动静,许宁妤掀开车帘弯腰进来时刚好对上叶怀瑾递来的目光。   许宁妤抬头时眼前一亮,她见惯了叶怀瑾常年从头到脚一身墨色的样子,猛的见他一身浅色还有些不太习惯。不是不好看,而是太好看了。   叶怀瑾身上生来就带着一股温柔气质,一笑起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感觉周遭的空气都比别处要柔和几分,一身墨色反而将他身上那股柔和冲淡不少,不笑的时候甚至还有几分泠冽。   但今天这一身雪白劲装则让人感觉面前之人犹如仙人降临,柔和的雪色使叶怀瑾整个人都似笼在一层淡淡的光晕里。   笑之如佛,不笑似魔。   许宁妤颤着心肝儿、厚着脸皮一下一下的蹭到叶怀瑾手边坐下,深呼了口气缓了缓心思,然后歪着头往他手里的书卷上瞟去。   叶怀瑾的脸被忽然歪了头的许宁妤头顶的碎发时不时扫着,略不自然的坐直了身体,然后将手里的书移到许宁妤怀里。   许宁妤一脸好奇抬眼看他:“干什么?”   “……”叶怀瑾刚捏出来的笑僵在了眼里:“你不是想看么?”   许宁妤头一次被叶怀瑾这么近距离的看着,猛的捂住心脏,头摇的拨浪鼓一样道:“没,我就是好奇,你在看什么。”   叶怀瑾古怪的看了一眼许宁妤捂在胸口的手,慢悠悠的将书收回合上,给她递了一杯热茶,又恢复了一脸的云淡风轻,严肃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姑姑和姑父葬在了哪里吗?”   “所以其实昨天说的爬山…… ……”   “嗯,也不全是为了爬山。”叶怀瑾伸手帮她收紧了些披风上的带子,“早该带你去看看的,就是前段时间事情太多了,一直都没什么机会,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许宁妤轻轻“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叶怀瑾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   马车颠簸了大半个时辰,叶怀瑾将车上那本书卷从头翻到了尾,车终于停了下来。周遭静悄悄的,除了马儿嘶鸣,和九月勒马的动静,周围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   叶怀瑾先下了马车,然后在车边站定,等着许宁妤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在山谷里走着,九月落后几步跟着。三人都不说话,耳边便只听得到各自脚下的鞋子跟地面接触时发出的“唰唰”声。路边野菊花一簇簇开的旺盛,约莫一刻钟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远处的山崖横亘,却在中间位置突然消失,就像被劈开了一样。   许宁妤走的气喘吁吁,早上清平给她包的严实,走了这会儿的功夫额头渗出了一层细汗,她将胸前的带子解开,扯下披风抱在怀里,可怜兮兮的看着健步如飞跑到自己前头的九月,郁闷的停住了脚。   半天不见身后有动静,叶怀瑾便回头看她,只见小姑娘一脸委屈的盯着九月背影,一动不动。   “九月。”叶怀瑾喊他。   九月步子一停,疑惑的看向叶怀瑾。   叶怀瑾故意板了张脸,指着许宁妤身后,道:“谁让你走前面去的,回去。”   “啊?”   “啊什么啊,让你走后面去,听见了吗小九月!”许宁妤终于开心了,因为兴奋,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也亮晶晶的。   听见许宁妤的称呼,九月一贯沉闷的脸终于黑了一瞬,但仍是老老实实的往山下走。   叶怀瑾也折了回来,走到许宁妤身边,抬手将她脸上汗湿的一绺碎发往耳后推了推,然后在她身前蹲了下来:“来,上来。”   佛爷哥哥要背人了?   她吞了吞口水,也没逞强推辞,直接扑到叶怀瑾背上,然后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搂住了叶怀瑾的脖子。   九月在后面看见这个,又瞪大了眼。   许宁妤在叶怀瑾背上老老实实趴着享受人肉坐骑的快感,鼻间萦绕着独属于叶怀瑾身上的清冷木香,只是刚享受没一会儿,她就感觉被人背着的感觉也就那么回事儿,刚开始还行,时间一久,硌的她胳膊、胯骨都很难受,她吸了口气,撑着叶怀瑾的肩膀往上蹿了一蹿……   “小宁妤,老实一点。”   许宁妤哭丧着一张脸,不敢再动了,好在目的地也终于到了。   叶怀瑾将许宁妤一放下来,许宁妤就飞快的闪到一边,蹦蹦哒哒了好一会儿,开始疯狂捏自己胳膊。叶怀瑾掸了掸衣摆,眼睛往许宁妤站着的地方瞟了一眼,忍不住弯了弯唇。   许宁妤舒展完身体终于有空看向周围景色,惊讶的瞪大了眼,本以为断横山往上走会是光秃秃的一片,没想到七拐八绕的竟然别有洞天。周围绿树环绕,草木繁茂,仔细听去,附近似乎还有流水潺潺。   叶怀瑾拉着她的手往水声处走,几十步的距离眼前映出两座挨着的坟茔,面朝流水,背靠绿林。   “想着这个地方环境好,也安静,姑姑姑父应当会喜欢。”   许宁妤原本笑意盈盈的脸突然塌了下来,脚上也似灌了铅,她往许文山和叶妩的坟前慢慢走着,心里百转千回,等到了爹娘的墓碑前时,整个人又完全平静了下来,然后跪下。   她得了一世的父母宠爱,却连着经历了两世父母离她而去的场面,还有什么可看不开的呢?   她对着父母的坟茔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认真的盯着叶怀瑾的眼。   她问:“那天晚上,我娘都跟你说了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在叶怀瑾眼睛里看到除了平静、高兴和欣慰以外的另一种情绪,虽然只有一瞬。   叶怀瑾哑声开口,却并未回她:“你看到多少?”   “只看到她跟你说话。”然后在你面前倒下……   她低垂着眸,上一世她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说,被人利用,被人当成一把刺向叶怀瑾、刺向国公府的利刃,直到死,都不知道暗害尚书府的真正凶手,这一生,她不能再糊涂了。   她又抬头,去看叶怀瑾,等着他的回答。   叶怀瑾却突然笑了,他拉过许宁妤,轻轻的将她额头的浮土擦去,声音还一如往日轻柔:“还能说什么,让我接你回去,让我护着你。”   许宁妤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怎么了这是?”叶怀瑾皱了眉头,然后给她按到怀里,一下一下哄孩子一样顺着她的背,语调温柔:“小宁妤别怕,哥哥在呢~”   许宁妤果然哭的更凶了……   叶怀瑾没来由心底一软。   过了许久,久到许宁妤自己都觉得叶怀瑾胸口湿的趴着难受,终于不好意思的肿着眼睛抬起了头。   叶怀瑾揶揄的看她,见她不说话便也作罢,直接拉了她往林子外走,然后跟外面等着的九月汇合。   下山的时候叶怀瑾诚恳的问她还要不要背了,吓得许宁妤飞也似的闪了老远,连连摇头。   第九章   从断横山回来之后叶怀瑾又开始每日里早出晚归的忙了起来,许宁妤近一个月的时间没再怎么见着他。   十月初的时候京城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天突然就转凉了。   许宁妤围着一张薄毯歪在门边的矮塌上拿着一本话本子看的心不在焉。院子里的暗卫应该已经撤走了,不过世子哥哥有没有再指派新的人过来她不知道,也没有问,左右现在国公府里还是安全的。   清漪院难得安静,就在许宁妤几乎要昏昏欲睡的时候,紧挨着东厢的宴客厅突然有了动静。   清平正在小圆桌前抱着个笸箩绣东西,也被前厅的动静惊的皱了眉头。清漪院也就这点不好,无事的时候就罢了,一旦前厅有人,东厢是最遭罪的。   她看了一眼许宁妤,见小姐一副很好奇的样子便将怀里的笸箩放下往墙那边看过去,道:“除下逢年过节和主子们生辰,少见前厅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府里估计是来了贵客。”毕竟普通人也没谁有这么大的排面。   “就是吵了些,要不咱们去穆姝姑娘院子里坐坐?”   许宁妤摇摇头:“这个点儿吵些也不碍事,外客也不会在府里呆太久,等人走了就好了。”   国公府一向清静,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阵仗。这场许宁妤以为不会太久的嘈杂持续了两个时辰都没有削弱的迹象,许宁妤终于决定还是不要折磨自己。于是叫上清平,准备去外面走一走。   天虽然已经转凉了,不过难得今天还有太阳,而且这个时节的阳光既不刺目也不灼热,打在身上特别舒服。   许宁妤在园子里转着,园子里的菊花开得正好,花香尤为浓郁,她特地吩咐清平折了一大捧怀菊,准备晚些回去的时候插起来,剩下的就用来泡水喝。   不过准备回去的时候,却在小花园的出口碰到了许久没见到的世子哥哥和……另一个她没见过的陌生男子。   她想起来宴客厅嘈杂了好几个时辰的贵客,十有八/九就是世子哥哥边儿上这位了。而站在小花园出口的这两位,自然也看到了往外走的许宁妤。   她领着清平往出口去,到了叶怀瑾和这男子身边时,规规矩矩的低着头行了个礼,叫了声“世子哥哥”。   那陌生男子的气质跟叶怀瑾有点相似,都属于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相比赵思佩那样的纨绔公子,要说这人跟叶怀瑾是朋友她倒是真的相信。不过她记忆中却不记得曾见过这么个人。   那人将视线落在她身上,却不会让人觉得无理,他儒雅开口,视线在许宁妤身上,说话对象却是一旁的叶怀瑾。他道:“这位想必是许姑娘吧?”   竟然认得她?   她好奇抬头看了这人一眼,恰对上男子柔和的眉眼。   叶怀瑾揉了下许宁妤头顶,摇头无奈笑道:“这位是靖王殿下,宁妤。”   靖王?接替叶楚肖任北疆统帅的靖远大将军姬职?她看着靖王的眼神更惊讶了,这么年轻的大将军吗?看着弱不经风的样子。   “怎么,不像吗?”姬职看她神情觉得好笑,也忍不住逗她。   “您太年轻了。”许宁妤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由衷觉得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不过看叶怀瑾跟靖王爷相处的样子,这两人怕是十分熟悉了。   许宁妤这话让姬职十分受用,他看了眼许宁妤身后的清平抱着满怀的菊花笑的开怀:“这京城不但空气甜美,风景如画,连听人说话都这么叫人身心愉悦。”   叶怀瑾也笑了笑。   许宁妤看他们这样子,怕是有什么话要说才寻了这么个地方,于是便准备跟清平一起告退回去。   等走出小花园老远,许宁妤长舒了口气,开心之情溢于言表:“这回清漪院应该不吵了。”   清平适时给她浇了一盆凉水:“我瞧着世子和靖王殿下的样子不像一时半会儿能结束,而且殿下亲临,晚上老国公肯定也是要出席招待的。”   许宁妤:“……”   “可能是冬至宴的事情,毕竟往年这会儿也到了该筹备的时候,只是没想到今年靖王殿下竟然也回来了。”   皇家的冬至宴朝内三品以上的官职都是有资格参加的,而父亲作为工部尚书自己自然也是有资格随母亲一起参加的。只是不知道为何,从记事起凡是有关任何宫里的活动父母都一致没带自己出席过。   母亲将宫里形容成了吃人的豺狼虎豹场,连带着现在许宁妤对于皇宫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抗拒。   上一世她倒是每年都要跟叶怀瑾参加一次,业务也已经相当熟练,但仍然不喜。无论是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住野心的逸王姬冲,还是每每看着她时都眼神阴郁的新帝姬衍,亦或者……神情复杂的太后。   这些人她统统不喜欢。   而小花园里,姬职望着许宁妤渐渐消失的背影也是若有所思。   “如英觉不觉得许姑娘眉眼之间很像一个人?”   “……”叶怀瑾冷着脸看他一眼:“像谁?”   姬职嗤笑一声,了然的摇了摇头。他拍了拍叶怀瑾的肩,提醒道:“如果我都能看出来,那你说陛下能不能看得出来?大皇兄能不能看得出来?”   叶怀瑾不说话了。   姑姑将表妹拘在尚书府十多年从未叫外人见过她的样子,怕的想必也是这个。但是尚书府千金现在在国公府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如果冬至宴上,文武百官们见到许尚书家的千金,跟先帝长得有六七分相似……   他都不敢往下想。   姬职继续泼冷水:“而且有人的手能伸到天命司去,还直接让让你的人把挑拨离间的信件直接送到许姑娘手上,你猜猜看,这个人知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呢?”   “我叫你来就是为了泼我冷水的吗?”叶怀瑾冷哼了一声,不想再看这个人了。   姬职憋着笑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是跟你分析呢吗,你急什么?”他不再揶揄叶怀瑾,开始认真分析利弊:“假如说指使你的人的那个人真的是陛下,那他挑拨这个关系的目的就十分明显了,就是为了让你闭嘴,这样就没人能知晓许姑娘的身份了。但是陛下又给你送信让你恰好有时间去救许姑娘……这事就很矛盾了。他图什么呢?”   “你若是不去尚书府,甚至都不知道这事情的真相。他先是借着许夫人的口告诉了你真相,又派人不叫你说出真相……”   “太后。”叶怀瑾打断正分析的投入的姬职。“这人想让我调查太后。”   “也有可能是两拨人,给你送信的是一拨,准备把信交给许姑娘的是另一拨。前者为了让你调查真相,送许姑娘回到原本的位置;后者么……就是陛下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顺便让你误以为他就是前者。”   两人相视一笑。   知道谁在背后搞鬼,事情就简单多了。   晚宴最终安置在了老国公的院子里。   姬职十多岁的时候就跟在叶怀瑾父亲身边学习排兵布阵的本领了,叶楚肖死后又接替了北疆的军务,因此跟老国公的关系也十分亲近,并不见外。宫里也没有自己亲近的人,因此一回来,见过陛下之后就理所应当的赖在了国公府。   “殿下此次回京能呆多久?”对于这位靖王殿下,老国公一直是当做自己半个孙子来看待的,而且跟叶怀瑾不同,靖王是自己儿子亲手带出来的,看见他就像看到自己的儿子一样,相比叶怀瑾来说,靖王跟儿子的性子最是接近。   姬职温和道:“北疆近几年太平,而且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因此这次打算呆的久一些,等元宵节过完之后再回去。”   老国公欣慰的点着头,激动道:“你一回来,如英高兴,我也高兴。”   同是先帝的儿子,姬职却是所有皇子里头最辛苦的一个。生母地位低微,身体也不好,早早就去了。没有母族依靠的皇子不见得能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日子过的好到哪儿去,何况还是皇家。先帝子嗣虽说不多,但好歹别的兄弟母妃个个儿都是中用的,若不是当年被叶侯爷开蒙,只怕至今还在后宫蹉跎。这么些年兢兢业业呆在北疆,宫城里的这些人都巴不得他不回来呢。左右北疆太平,除了一身军功,他也没什么依仗,也就不太能放心的下定国公府的老国公和好友罢了。   “我在北疆也时常惦记您,这不进宫述完职就来府上烦扰您了?”   叶怀瑾盛汤的手顿了顿,感觉不能再任由这幅父慈子孝的画面继续下去了,他用汤匙轻敲了敲盛汤的钵边,对着姬职道:“倘若我记得不错的话,殿下来府上还是我叫人请来的吧?”   温馨祥和的画面瞬间被打破了。   老国公气的狠瞪了他一眼,重重的放下了筷子。   姬职摸了摸鼻子,低头喝了一大口已经冷了的汤。   饭桌上的气氛恰到好处的冷寂,叶怀瑾终于开心了。   第十章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终于又一场大雨之后,老国公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一向精神矍铄的老人这一病,连着小半个月都不见好转。   许宁妤听到老爷子生病的时候还是有些慌的,毕竟上一世她可不记得有这么一遭。而且风寒之症可大可小,何况还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一个不注意就是致命的病症。   定国公府是太后的娘家人,宫里听说这件事还是十分重视的,虽说太后不能亲临,但是赏赐到国公府里的药膳、补品却没有断过,陛下甚至还特地派了太医院的太医在国公府里随时待命。   国公府少见的热闹。   陛下派来宣旨的正是即位之后颇得圣宠的大内总管李清,看起来年纪也不是很大,二十来岁的样子,脸上有种病态的苍白之感,模样却十分秀气。只不过右腿不知道什么原因走起路来有些跛。不过这个年纪就能得到皇帝的青睐爬上大内总管的位置,想必手段也不一般。   老国公的院子里,叶怀瑾带着府里一众恭恭敬敬的等着李清宣读完圣上口谕。   “陛下和太后都十分挂怀国公爷,只是如今国公爷这幅光景,咱家也就不进去惊扰他老人家了,左右陛下的口谕已经传到,世子爷好生叫人伺候好老爷子。”说着,他示意身后的小太监们将陛下赏赐下来的东西往屋里头搬。   这位李公公的声音与印象中内侍太监们该有的声音完全不同,不尖唳、不刺耳,反而十分纯净又富有磁性,许宁妤忍不住好奇的悄悄抬头往这位年轻的公公脸上看了过去。   不知道是她的视线太过灼目,还是她抬头的动作过于显眼。好巧不巧的在她的视线落在李清脸上的一刹那,李清恰好也抬眼往她这里看了过来,两个人的视线就这么对上了。   许宁妤吓了一跳,但是强忍着没有偏开头,她一个国公府的表小姐看两眼传话的小太监怎么了?该偏过去头的不应该是他才对吗?她有什么好心虚的?这么想着她就直愣愣的跟李清对视着了。   “多谢太后跟陛下挂怀,等爷爷身体大好,如英再去宫里叩谢圣恩。”久久没有回应,叶怀瑾也察觉到了不对,他看着李清的眼睛直视的方向,心里有了计较,于是悄悄往边上挪了半步,挡住了李清的视线。   李清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在叶怀瑾身上扫了两眼,又盯着叶怀瑾肩后的位置,毫不掩饰:“如此甚好……相比世子身后这位就是表小姐吧?”   既然被点了名儿,自然就没躲着的必要的了。叶怀瑾微微侧身让了些位置,许宁妤抿着唇往前上了一步。   “陛下时时也在咱家耳边念叨,说太后最是放心不下许夫人家的千金……说起来表小姐也是太后的亲外甥女,也是时候进宫去给太后娘娘看看。”李清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十分的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来毛病。   上一世可也没有这一出。   许宁妤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不过这种事情也轮不到她去纠结,因为叶怀瑾已经在她想着怎么措辞之前先帮她回话了。   太后既然是知道宁妤是她女儿,自然不会想要在陛下安稳坐着帝位的时候想要见她的,既然陛下想要见她,那任凭是谁,想拦也是拦不住的,李清可是都说的明明白白了。   叶怀瑾低了头,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他回李清道:“自然应当是去见一见太后的,不过最近府里头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太多,便劳烦李公公跟陛下和太后告个罪先。”   “不急。”李清十分愉悦的样子:“口谕既已带到,咱家这就回宫复命去了,世子爷好生照看老爷子,等冬至宴的时候再带表小姐进宫也是一样的。”   叶怀瑾微笑点头,将李清一行人送了出去。   许宁妤却终于在这两人的对话中品出来了几分不对劲。   李清看她的眼神饶有兴致,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她进宫的样子,而世子哥哥的回答怎么看都有些不得已而为之的感觉。她突然开始深思起上一世皇上和太后看她的眼神里的深意。   ……   不知道是太后跟皇上送来的补品真的有效,还是太医院的太医医术着实精湛,病了大半个月的老国公终于慢慢好了起来,虽然老爷子整个人被这一病拖累的清颧不少。   转眼,便是冬至。   既然是去参加宫宴,这次出门跟上次和叶怀瑾去断横山便自然不同,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等在定国公府的朱红大门前。   天公仍不作美,外面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但是这并不影响国公府出行的气派。   老国公叶放大病初愈,但是一身藏蓝色官袍仍是衬得整个人精气神十足;叶怀瑾在他身边站着,照旧一身黑色广袖锦袍,仔细看去却与平日又略有不同。衣摆和袖口处绣满了金线,比往常显得越发贵气逼人;许宁妤则是一身活泼的橘色,只是为了显示隆重,清平特地给她盘了个稍显繁复的头发,看起来小巧玲珑的,可爱又迷人。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错开,叶重和叶怀瑾先扶着老国公上了最前面的一辆,等安置完老人家又下来跟许宁妤一起上了后面的车。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虽然不大,但是腊月的天气淋着这样的小雨,仍然很不好受。马车上提早就准备了暖手炉和热茶,上了马车之后叶怀瑾伸出去手碰了碰许宁妤冰块儿似的手背,然后拿起暖手炉塞到了她的怀里。   这一个多月又是忙着天命司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又四处找空缺想要往东厂安插人手,还要每日看老爷子的身体状况,实在是没什么精力去关注这个小表妹。眨眼就到了冬至宴直接就要带着小姑娘进宫了,他甚至都来不及交代她什么。   不过许宁妤其实没有太怕,加上上一世进宫的次数,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参加冬至宴了,流程她熟悉的很,因此也自然不知道叶怀瑾在思量些什么。   叶怀瑾十分温柔的看她:“第一次进宫,会不会害怕?”   许宁妤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她第一次进宫的时候确实是害怕的,不过那时候心有防备,因此虽然害怕,却没表现出来过,反正都多活一世了,也知道国公府里人人对她都没有恶意,那么自在随心一点又有什么不好的呢?更何况,她确实是有些害怕皇上的。   叶怀瑾拍了拍她的头:“不用害怕,到时候我与你一起。”   “嗯……”   因为冬至宴是从晚上开始,因此大家到宫门口的时候都差不多是申时了。   到了宫门之后,各家都下了马车跟着领路的宫人往举办冬至宴的颖和宫里去。叶怀瑾跟许宁妤刚一下车,一坨宝蓝色的人影就冲着扑到了叶怀瑾身上,许宁妤吓得往后猛退了一步,叶怀瑾深吸了口气……   “哎呀,如英!你可真是、我超想你的,好久不见了!”   赵太尉家的这位公子还真是……别具一格。许宁妤看着画风差异巨大的两个人抱在一起实在是有点想象不出来,她的世子哥哥这么成熟稳重的一个人,是怎么认识赵思佩的。   叶怀瑾勉强掰开赵思佩箍着他的手臂,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面上没什么表情道:“好好说话,不要动手。”   赵思佩:“……”   三个人并排往宴席上走,宴席间基本上就是男人们的天下,天南地北的胡侃。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怎么,叶怀瑾这次选的位置尤其低调,免去不少的麻烦和寒暄。她记着叶怀瑾的话,席间只安安静静的低头吃着东西,没人认得她,她也乐得清静。   宴席过后,又有新的项目。   颖和宫里有处戏楼,晚宴之后太后邀请各家女眷都去戏楼看戏,因此许宁妤便也不好再在叶怀瑾身边赖着了,便也跟着人群往戏楼里去。只是太后的话,叶怀瑾倒也放心,只交代她不要乱跑,便任由她去了。   此次冬至宴的女眷着实不少,许宁妤本就不打算跟这些人挤,因此等人都差不多落座之后在靠近门口的角落里随意寻了处位置坐了,准备安心等这场戏结束。   不过等着等着,本来只有她一个人的桌子上突然又多了一个人。   她寻的这处位置本就是为了躲清静,这个位置临近门口,透风不说,还丝毫看不到戏台子的位置,她正要好心的跟人解释,只是一抬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戏楼里光线晦暗,也正是如此,她脸上讶然的神色并没有给对面那人看见,她缓了缓神,深吸了口气,对上面前坐着的人的脸,一派天真烂漫:“这里是女眷看戏的地方,公子也喜欢看戏吗?”   姬冲点了点头,看着许宁妤认真道:“我是挺喜欢看戏的。”   许宁妤悄悄握紧了手:“但是这里看不见戏台子。”   “没关系。”他盯着黑暗中许宁妤的脸,“好戏还没开始。”   许宁妤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她强作镇定的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紧紧的握住手里的杯子,平静道:“我不太明白公子的意思。”   姬冲勾了勾唇,笑道:“没什么意思,我以往倒没见过姑娘,不知可有幸知晓姑娘芳名?”   “逸王殿下——”   第十一章   赵思佩不知怎么知晓姬冲在戏楼,竟就这么找了过来,许宁妤坐的位置光线晦暗因此并未被他瞧见。   “逸王殿下。”他又叫了一声。   戏楼最里的戏台子上,浓妆艳抹的小花旦咿咿呀呀的还在唱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上头,因此赵思佩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几个人的注意。   赵思佩面上不是平日里那副笑岑岑的样子。他一脸严肃,俯身凑到姬冲耳边说了些什么,说完起身的时候正好对上角落里一双澄澈无辜、漆黑如墨的眼。赵思佩一愣,僵着的表情刹那间迸裂,眼睛里掩饰不住的惊愕。   姬冲察觉到不对,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转一遭挑了挑眉,懒洋洋的声音里不太能分辨的出来情绪:“两位挺熟?”   “不熟。”许宁妤收回在赵思佩身上的视线,低头啜了口握在手里已经凉透了的茶。   “……”赵思佩正欲解释的话就被堵在了嗓子里,想不明白许宁妤对他这莫名其妙的敌意来自哪里。   “我看赵公子与……逸王殿下还有要事相商,宁妤就不打扰了。”赵思佩竟然是姬冲的人,那她以后离这些人还是远一点,顺便还得告诉世子哥哥这事儿。   她起身准备往戏楼外走,只是刚一起身,就被姬冲伸出来的胳膊将出路堵了个严严实实。她本就坐在角落里,要出戏楼还就得从姬冲身边过去。   许宁妤有些恼了。   姬冲饶有兴致的看她一眼,赵思佩竟然好心的想要帮她解围,只不过被姬冲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许姑娘急什么?我与赵卿的事情又不在这一时,倒是姑娘你……本王很感兴趣。”   不是不知道她的名字么?   赵思佩大概是还顾念着叶怀瑾,因此有心想要为她开解:“逸王殿下……”   姬冲却没打算卖赵思佩这个面子,他甚至连头都没往赵思佩那边转,直接扬手将赵思佩还未说完的话堵在那里。他凝视着许宁妤的脸,懒懒道:“我越看,越觉得许姑娘长得像一个人。”   戏楼里咿咿呀呀的腔调和喧天的锣鼓唢呐声戛然而止。   戏唱完了。   许宁妤的心突突直跳,她不知道姬冲究竟想要跟她说什么。四周都是嘈杂鼎沸的人声,想必这场戏太后看的很是高兴,然而他们三人之间的气氛却十分微妙。   姬冲等着许宁妤的反应。   许宁妤的头垂的很低,她盯着姬冲暗金绣云纹的靴面。许久,似乎心下有了定夺,她仰起头,盯着姬冲饶有兴致的脸,直接道:“像谁?”   姬冲愣了。   他大概没想到许宁妤会直接问出来,他想象中的慌乱、害怕、紧张,面前的这个小姑娘脸上统统没有。   不应该的。   ……   太后已经在宫人的簇拥之下渐渐走到了门口。   姬冲深深的看了一眼许宁妤,然后视线划到不远处被一众人簇拥着的太后脸上,深呼吸了几下,闭上了眼。   许宁妤看他这幅样子,低着头悄悄弯了弯眼。   她就赌姬冲不敢说。   不过她与姬冲、赵思佩在的位置比较尴尬,就在戏楼进门的左手边儿。这个地方看戏的时候毫不起眼,不过出来的时候却又十分惹眼,因此太后被虽然被一众人簇拥着,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她的视线扫过许宁妤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惊愕,转瞬即逝,外人不查,不过许宁妤跟姬冲却很清楚。   “冲儿怎么也来看戏了?”叶蓁的声音柔和中又带着一丝说不上来的气势,她颇温柔的看着姬冲,慈母模样十足。   “刚认识一个姑娘,好奇是哪家的,便追过来看看。”姬冲笑着回了太后一句,毫不犹豫的将许宁妤拉下水。   他要的好戏,角色已经到位,很快就能开始了。   心里大致明白姬冲的意图,因此许宁妤并不慌张。她大大方方的抬头去跟叶蓁对视,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姨母”。   她的身份终究也瞒不住,既然如此,她也无需扭捏什么,更何况尚书府明面上是被仇家灭门,她的身份光明真大,没什么好藏着掖着。   而且看姬冲这番行为,她已经将自己的身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姬冲眼巴巴的想要看到太后瞧见自己时候失态的样子,她要是还不清楚怎么回事,那就真成了个傻子。   听见这小姑娘对太后的称呼,整个戏楼的人都往她这里看过来,年纪稍大些的夫人们,离她近的看清楚她的样貌之后都倒抽了一口凉气,相互间认识的开始交头接耳悄悄谈论,许宁妤只当自己听不见。   太后果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只是一个眼神扫过,戏楼里瞬间鸦雀无声。她敛起眼底里那末意味不明的神色,慈爱的看向许宁妤,道:“竟然是……孩子,你受苦了。”太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怜爱的伸出了手去摸许宁妤的脸。   姬冲没有如愿看到想象中的场面,面上的失望之情尤为明显,只不过大家此时的注意力都在许宁妤这张十分眼熟的脸上,因此没人注意。   “小妤儿陪我说说话,其他人就都散了吧。”太后也不看旁处,只这么吩咐了一句,众人虽然好奇,却无人胆敢反驳太后的旨意,因此戏楼慢慢便空了。   姬冲动了动唇,却并未开口。太后没有留他的意思,他也只是呆立一瞬,就躬身退下了。   太后又招手遣散了随侍的宫人,楼里就只剩了太后和许宁妤两人。   许宁妤也很好奇,为什么大家看到她的脸时候会是那副样子?她什么都想问,但是又不知从何问起,便安静的低垂着头,在太后身边乖巧站着。看太后这样,大概也是有话要问她的。   “你……”太后的语调,竟然有那么几分颤抖。   她拉着许宁妤在她之前的位置上坐下,将她浑身上下好生打量了一番,然后不太自然道:“如英……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她盯着太后的眼睛,小鹿般澄澈的眼睛里第一次带了些别的意味:“姨母指的是什么呢?”   “……”太后僵了半晌,哑口无言。渐渐地她的眼里透出几分哀伤,她紧紧的盯着许宁妤的脸,然后又缓缓归于平静,她道:“挺好的。”   前言不搭后语,不过,许宁妤却听懂了。   太后知道世子哥哥知道她的身世,却害怕他将事实告诉自己。怎么?她的存在十分丢人吗?   她在心底嗤笑一声,面上不动声色,顺着太后的话回道:“是挺好的,外公对我很好,世子哥哥也一直护着我。”   寒夜如霜,冷峭的夜色里戏楼外面的黑色身影与浓稠夜色融为一体,听到戏楼里的对话,脚步一停,静静站住。   第十二章   而此时颖和宫内另一边的假山遮映处,一道黑影垂手立着一动不动。   “你看起来甚是苦恼?”阴影处,一道阴鸷的声音传了过来。   黑影仍是一动不动。   那阴鸷的声音主人冷嗤一声,道:“你倒是一条好狗,只可惜眼瞎,认不清楚谁才是你真正的主人。”   黑影沉默依旧。   这人倒也不怒,继续道:“上次的信,你可没有送到啊……”   “……世子已经有所察觉,而且我不会再进国公府了。”清冷的月光透过假山石块儿的缝隙,打到说话的男人脸上,映出半张刚毅的脸。   这男人正是被天命司除名了的燕回。   阴影中的人不以为然道:“你堂堂天命司绝杀四使之一,一个小小的国公府还能挡得住你?”   “我已经不是天命司的人了。”   “?”阴影中的人沉默了一瞬,片刻后阴恻恻笑道:“那不是就更好办了?”   “您吩咐的事情我已经办成,太后那边世子也一定会查,希望您能信守承诺。”   “看来阁下还真是没有帮我到底的意思啊……”   “……”燕回没再回答,只怔立了须臾,便趁着夜色消失的无影无踪,假山这边又恢复了原有的宁静。   ……   冬至宴一直持续到亥时末。   许宁妤被太后留在戏楼也差不多到宴会结束才走。   太后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甚至带着三分忌惮。她低头自嘲的笑笑,边走边想,一不留神就撞上了个人。   她仰起脸,看见的是叶怀瑾温和带笑的脸。   森寒夜色里,叶怀瑾站在戏园子入口处的拱形月门下,如同一颗屹立了千年的冷松,让她顿时觉得无比心安。   鬼使神差的,她狼嚎了一声,跳起来扑了过去,口中叫了一声“世子哥哥”。   叶怀瑾被她扑的眉头一皱,又怕她摔着,只得先伸手揽住她腰再轻轻将她放下。   “怎么了?”叶怀瑾没看明白她这突然而来的兴奋出自哪里。   还是一贯温柔的嗓音,许宁妤眯眼笑着仰头看他,摇了摇头:“没事,就是很开心。”   叶怀瑾笑笑,伸手揉了揉许宁妤的头顶,带着她往宫外走,他只当许宁妤是小孩子撒娇,因此没再说话。   两人并排走着,许宁妤在空旷的戏楼坐了太久,她本就怕冷,因此整个人都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叶怀瑾侧头看她一眼,微沉了脸默不作声的拉过许宁妤的手放到自己袖子里,然后问她:“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许宁妤心跳漏了半拍,她飞快的看了一下叶怀瑾的脸,见他面色如常。恍惚间又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于是忽略掉心里的那分不自然,点了点头,将自己整个人都往叶怀瑾这边凑了凑。   颖和宫的距离到宫外不算太近,两人径直走着,宫灯随着夜风轻轻摇曳晃动,将他们二人的身形拉的很长,许宁妤的手在叶怀瑾宽广的袖子下被紧紧握着,她跳着去踩地上自己的影子。   一个沉稳安静,一个活泼跳脱,从背影看过去,倒也有种别样的和谐。   像个爹跟闺女。   等上了马车披上大髦,捂上暖手炉,许宁妤才觉得自己真正活了过来,只是脚刚刚蹦的有些麻木。等身子开始暖和起来,脚也舒缓过来,她整个人又开始犯困,于是便在车厢里东倒西歪的晃了起来。   叶怀瑾觉得有点好玩,歪头看着她。不一会儿的功夫看许宁妤晃得幅度越来越大,为了避免她磕着自己,叶怀瑾伸出去手扶着她的肩膀推了推她:“宁妤醒醒,马上就到家了。”   许宁妤迷迷糊糊应了一声,然后……彻底睡着。   叶怀瑾原本跟许宁妤就是相对而坐,并不在一处。他伸直着胳膊支撑了一会儿许宁妤大半个身体的重量有些发酸,实在有些撑不住便起身换了个方向跟她坐到了一边,然后将许宁妤的头放到自己肩上,放下胳膊活动了一下筋骨。   也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看了一眼依然熟睡着的许宁妤,无奈的摇了摇头。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终于停了。   老国公早在他们回府之前就提前离席,这会儿应该早就已经睡下了。   叶怀瑾弯腰将许宁妤抱在怀里,下了马车。   怀里的人小小一团,软软的,没什么分量,睡着了之后一向生动的脸上倒也难得透出几分娴静温婉。   叶怀瑾让九月先回,一个人抱着许宁妤往清漪院走。   清漪院静悄悄的,叶怀瑾踱到门边抬脚轻轻将门踢开,绕过屏风将许宁妤放下。   腊月的夜,静的瘆人,黑暗里,许宁妤梦魇里的低声啜泣就被映衬的格外明显。   叶怀瑾给她拉被子的手一顿,细细分辨了一番,然后五指伸展,往上探去。   然后入手一把温热的湿润感,叶怀瑾屏住呼吸,往右手所在的位置凑近了一些,在黑暗中微微眯了眯眼。   身下女孩儿悲戚的抽泣听得人心底不由一软,叶怀瑾以为她做了噩梦,贴着她耳边轻轻唤道:“宁妤?醒醒。”   ……   许是能够听到他的声音,许宁妤真就渐渐止住了抽泣,然后呼吸平顺,整个人又安静下来。   叶怀瑾将她脸上的泪抹去,又陪着她坐了一会儿,看她无碍,便起身准备回去。只是刚一转身,袖子又被人拽住了,于是他往身后看去。   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他看到床上的人眼睛仍然紧闭着,他抬手,控制着力道将袖子从许宁妤手里抽出来,往门边走。只刚迈出一步,身后娇软声飘飘然传来,落在耳里,犹如炸雷。   ……   次日,许宁妤直睡到日上三竿。   清平进来叫了她几次都没有结果,便索性任由她去睡了。   等到许宁妤睡够了磨蹭着起床洗漱完,刚好到午饭时间。   只是前一晚在宫宴上吃的丰盛,今日她倒是还不怎么觉着饿,于是只随便吃了两口便让撤了。   “小姐的眼睛是怎么了?”清平帮她收面前的餐具时突然问了她一句。   闻言她抬手碰了一下自己的眼,竟然还有些疼,她又眨了眨眼……觉得果然是有些不舒服。   她茫然的跑到梳妆台前去看镜子,镜子里映出来一个小脸大眼的灵气少女,只是少女那一双活灵活现的大眼睛肿的像是对桃儿。她木然的回望清平,怔忡道:“我眼睛怎么了?”   清平:“……这不是应该问小姐您吗?”   “也是。”许宁妤点了点头,“不太记得了,可能是夜里没休息好吧。”说话间,她听见外头一阵阵的噼里啪啦声,又闷又远,清漪院临着前厅,距离府外的小巷子其实不远,因此这声音听在耳朵里也是格外清晰。   她好奇道:“这是什么声音?”   “快过年了,外面放炮竹呢!”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清平又说:“往年这一段都是置办年货的时候,街上可热闹了,小姐想不想出去看看?”   这听起来倒是还蛮有意思的。   “我们自己出去玩吗?”   清平点了点头,道:“穆姝姑娘和世子一到年底都有不少事要忙,几乎是见不到人的,因此府里的采买都是叶管家在负责。不过以往小姐不在,叶管家置办的东西都规规矩矩,咱们可以自己出去逛逛,小姐也好看看有什么自己喜欢的东西。”   第十三章   叶怀瑾不在府中,许宁妤出门就只叫人给老国公留了个口信便带着清平出去了。   冬至一过完,整个京城的年味儿气氛十足,大街小巷都是赶年集的男女老少们,许宁妤跟清平从国公府出来便被涌动的人流推着前行,等能喘口气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站在朱雀大街入口了。   鼻间萦绕着各种食物的勾人香味儿。   朱雀大街整条街基本上卖的都是吃的,大大小小的小吃摊位从街头排到街尾一眼过去根本望不到头,而且临近过年,街上的人相比平时也翻了一倍有余。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都到这儿了,咱们就随便逛逛,想吃什么跟小姐说,我可特意跟叶叔叔拿了不少银子!”许宁妤拎着出门前叶管家给她装的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在清平眼前晃了晃,得意洋洋。   清平也十分高兴,以前跟在穆姝姑娘身边时其实她没什么出门的机会,现在跟在表小姐身边,生活的乐趣都多了许多。她兴奋的点头,主仆二人在朱雀街上看到什么吃的都有些控制不住的要买来尝一尝。   越往街里走摆摊的商贩就越少,环境相比之前走过来的街口也干净了许多,许宁妤抚着吃的有些发胀的肚子看着不远处熟悉的三层建筑有些走不动脚了。   眼前就是春风得意楼,原来从国公府偷偷跑出来的时候本来是想要偶遇一下逸王姬冲,只是那会儿没有碰到。冬至宴的时候虽然如愿见到了姬冲,但在那种情况下以她的身份也不好问姬冲什么。现在虽然又到了姬冲的地盘,不过现在也已经没有再见姬冲的必要了,这人的心思太好猜,无非就是想要用她的身份做做文章。   只是……她早就不是上一世的许宁妤了,太后于她来说,也没什么打紧的,只要不伤害到国公府的人。   清平看她一直盯着春风得意楼的牌匾,想着走了这么久小姐应该是累了,于是十分善解人意问她:“咱们出来这么久了,要进去歇歇脚吗?”   清平上次没跟她一起出来,也不太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不过出来的时间确实不短了,也的确有些口干舌燥。许宁妤点点头,先一步往酒楼里进。   春风得意楼里的人比她上一次来的时候多了不少,而且小伙计过目不忘的本领叫人称奇。许宁妤带着清平刚一迈进门,上次招呼过他们的那个小伙计满脸带笑的就迎了上来。   清平扫了一圈嘈杂拥挤的一楼大堂,微蹙了眉,问小伙计:“二楼还有临窗的位置吗?”   正是饭点时候,还是年关,楼里的食客基本人满为患,别说是靠窗的位置,她跟清平能有位置坐下都极不容易。小伙计有点发愁,他可记得清楚,上次定国公府的世子爷亲自来接的人,他开罪不起。   许宁妤看着一脸愁容的小伙计拦住清平笑着说道:“无碍,看看哪里清静些,我们跟人拼坐也是可以的。”   “小姐?”   许宁妤摇了摇头没让清平再多嘴,她可没有忘记这是谁的地盘,宫里有太后坐镇,想必也不会给逸王安排什么要紧的事情,毕竟是先帝嫡长子,太后还是有几分忌惮的。万一姬冲真的在这儿,她们两个将动静闹起来,真碰上了就有点不好了。   只不过有些事情不是她想低调,就真能碰不上的。   “六六。”有声音从二楼楼梯口位置传过来,小伙计甚至来不及跟许宁妤招呼一声就忙抬头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过去。   许宁妤也跟着抬头。   二楼楼梯口处,一名约莫三十来岁的深色衣衫男人直直立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角斜飞,眼神狠厉,让人不寒而栗。   那男人从许宁妤脸上扫过,又霎那移开,旁边被叫做六六的小伙计恭恭敬敬对着那男人叫了一声‘义父’。   男人示意了一下身后的房间,然后看着楼下,给了六六一个眼神,之后往后退了一步,就消失不见了。   六六本就觉得叫这位跟世子关系看起来不太一般的小姑娘跟酒楼里的这些粗人们拼桌不太合适,义父的出现可谓时机恰好,都是身份尊贵的人,一起坐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他又恢复了满脸的笑容,将许宁妤往二楼引:“怎么能让姑娘们跟这些不知身份的粗人一起拼桌,楼上还有位置,两位跟我来。”   许宁妤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到了二楼,刚刚那名深色衣衫的男子果然在门口等着,见许宁妤上来,帮她拉开了门,并对她道:“我们公子等您很久了,许姑娘请。”   姬冲果然在这儿。   左右今天都躲不掉了,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缓了缓神,深吸了口气提起裙摆直接进了房间,清平被那个男人拦在了门外。   “小姐——”   许宁妤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男人神情坚定,拦着清平的手纹丝不动,清平一脸焦急。   “没关系。”许宁妤安抚一笑对她道:“你在这儿乖乖等我,咱们一会儿就走。”   房门在身后关上,酒楼里的嘈杂人声瞬间就被隔绝在了门外。跟酒楼里其他房间的摆设和隔音都不太一样,看来平日都是不对外开放的。   许宁妤略略扫过屋内陈设,房间里面的窗户还大开着,街上的人声鼎沸倒是听着热闹。   懒洋洋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了过来:“让许姑娘跟我同拼一桌,不介意吧?”   许宁妤提了口气,然后低垂着头绕到屏风后面,然后慢慢抬头对上屏风后的八仙桌旁懒散坐着得到姬冲。对上姬冲眼神的那一刻,她努力瞪着眼睛,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叫道:“逸王殿下?!”   姬冲舒服的往身子后的椅子里仰了仰,似乎很满意许宁妤的反应。他指了指对面空着的位置对许宁妤道:“坐。”   许宁妤老实落座,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姬冲看了她一眼,她忙解释道:“我、我不知道王爷您在这里。”   “无事。”姬冲摆了摆手,自顾自的斟了杯酒,“上次在宫里咱们认识的有些仓促,我觉得许姑娘对本王好像些误会。”   许宁妤绞着袖子,扭扭捏捏,垂着头摇了摇头否认。   姬冲看她这反应,有些愣了。半晌,开口道:“那看来是本王误会你了。”   第十四章   一盏茶的功夫,许宁妤放下心来。   前世自己一无所知,从来都是姬冲说什么她信什么,因此忽略了许多以前她没深究过的东西。明里暗里姬冲都在暗示自己跟太后的关系……   她捧着茶盏挡住自己的视线,悄悄打量着姬冲眉飞色舞的样子。   “本王所说,许姑娘可有听在心里?”   既然姬冲觉着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片子,那自然是不能让逸王殿下失望的。   许宁妤放下茶盏,诚恳的盯着姬冲的眼睛,红着眼眶开口:“所以依着王爷说的,尚书府的事情,都是太……她老人家授意?”   姬冲对许宁妤的反应十分满意,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已,哪有什么分辨是非的能力?阳青还真是看得起她!他打算趁热打铁,于是继续道:“你且细想,许尚书跟夫人知道太后这么些秘密,太后又怎么能够睡得安稳?而且……”   他压低声音,买了个关子。   许宁妤果然露出一副急迫的样子。   “定国公府虽然名义上是太后娘家,但毕竟是没有血缘的养女,太后当年想要在后宫立足若是没有家族的支撑自然会万般艰难。但是——”   “太后当年需要仰仗定国公府,但是定国公府却完全不需要太后的扶持,毕竟世子爷的父亲叶楚肖叶将军当年名号响彻三军,又哪里轮得到往先皇身边送女人来维系君臣关系?”   许宁妤又给自己续了杯水,终于说到重点了。她将水杯送到唇边小啜了一口,问姬冲:“宁妤愚钝,尚书府一事……跟定国公府有什么关系吗?”   “自然有关。”姬冲这会看着许宁妤的神情活像看着条即将上钩的小鱼,他道,“太后自然不想跟定国公府划分界限,因此更要想办法让国公府的未来跟自己沾上关系。”   许宁妤心跳的厉害,她深吸口气,等待姬冲接下来的话。   “所以,叶将军不能活。”   ‘咣当~’一声,许宁妤没忍住,大半杯水全洒在了衣襟上。也幸好水杯里的水半温不热,洒在身上也没什么感觉,就是渗透之后胸口有丝冷意。   然而这都不及许宁妤心里头的冷意来得彻底。   传闻,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舅舅可是突发恶疾死在北疆的,但是姬冲说的若是真的……   不!她有预感,姬冲说的,就是真的!   虽然再不承认那人是自己的生母,但是如果舅舅是死在这样的人手上,那她欠叶怀瑾的,可真是搭上这条命都还不清了。   姬冲后面再说什么,她都没再听了,左右不过是说太后跟国公府沆瀣一气,都是她的仇人。   究竟谁是谁非,姬冲这里的信息她知晓了八/九不离十了。   浑浑噩噩的从房间里出来,给清平吓了一跳。看见她身上大片的水渍,更是给清平惊的不行。   然而许宁妤一直沉浸在刚刚听姬冲说的那些话里,完全没有回应。   阳青站在门口看她出来挡住清平往屋子里看的视线拉上了门,虽然心中犹疑面上却不显山露水。   清平只得小心翼翼的跟在许宁妤身后,出了春风得意楼许宁妤漫无目的的往前走,也没注意脚下的路,走了不知道多久她终于觉得缓和了差不多了才开始注意四周。   然而周围都很陌生,她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拐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巷子里,街上的鼎沸人声已经听不到了。   她突然停下脚,心里没来由一慌。   不仅如此,她还发现一直在身后安静跟着的清平也不见了。   不好!   她才刚刚知道了一些有用的东西,知道其实所有的矛头针对的其实全都是定国公府……或者说是世子而已。对姬冲来说她还尚有利用价值但是并不代表就没有旁人想要她的命了……   比如……同样知道自己身份的小皇帝。   老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总不能让她有比上一世还惨的境遇吧……   她在袖子里的手紧张的握成了拳,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一定有人在暗中观察着自己,不能乱了方寸。   “清平?”她往回走着,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假装只是跟清平走散了,想着只要出了这个巷子,只要能遇上人,只要能……   她畅想着的美好,被迫暂停。光天化日之下,狭窄逼仄的小巷子里凭空出现了两个蒙着面的黑衣人。   许宁妤吞了口口水,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肩背抵上了一堵肉墙。   她僵着脖子回头,还没迎上对方的视线,就见一记手刀劈头而下,之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失去意识前,她想,看这样子,倒也不像是要她命的。   ……   定国公府后门。   叶管家带着采买好的年货还没到门口车就被迫停下,叶管家正在车尾闭目养神,察觉到动静睁开了眼,向前喊道:“怎么回事?”   一个小仆役慌慌张张的绕到车后在他跟前扎住脚结结巴巴道:“叶叔、门……门口有、有个麻袋……”   叶重皱着眉头下了拉货的车,跟着那个小仆役往后门走:“没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吗?”   “没、没有。”   “那你慌什么!”   小仆役哭丧着一张脸,道:“那口袋自己会动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小仆役口中说的那个奇怪的麻袋前,日头西斜、路上行人逐渐减少,基本没有人注意到国公府后门这里的动静。   叶重打量了那个麻袋许久,心里有了计较,他吩咐道:“给口袋解开。”   “啊?”   “啊什么啊!这么大个口袋一看就知道里面是个人,还不赶紧打开!”   小仆役闻言惊了一瞬,忙蹲下身子不太利索的解开麻袋顶部的绳子,将口袋往下拽了一些,露出了麻袋里捆着的人苍白的脸。正是白天跟许宁妤一起出府的清平,被结结实实的捆在麻袋里,头发散乱,面色苍白,眼睛睁的通红,嘴巴里被一块破布堵的严实。   “清平丫头!”   “清平姐姐?!”   周围的仆役还有站着的叶重都是一惊,忙将清平口中的布块儿拿下,解开她身上的绳子将她扶了起来。   “怎么回事这是?”   “小姐、小姐有危险。”清平挣扎着挣开扶着她的仆役,往叶重脚下扑过去,似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叶叔,你快去通知世子和国公爷,我跟小姐是中午时候分开的,你快去、快去!”   叶重心头一颤,慌忙就要往门里走,只刚跨过一条腿,又皱眉停下来,往清平这边问道:“什么地方?”   “禾、禾黍巷……”   叶重先去了蘅芜院,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先让世子拿个主意比较好。老国公年纪大了,怕是受不了这个刺激。   蘅芜院里,叶怀瑾应该是刚沐浴完。穿一件月白色中衣,露着大半个胸膛,手里拿着一卷书专注的看着。半干的墨色长发散乱的披着,整个人看起来慵懒不少。   叶重也不废话,直接将后门的事情跟叶怀瑾说了。   叶怀瑾握着书卷的手紧了紧,蹙着眉头,半晌后开口道:“我同九月回府也没多长时间,国公府前门一向有人把守,而后门除了运输、采买,平日无人经过。他们将清平丢在后门,很明显是不想让人过早发现这件事情。而且——”   “这种天气给人捆了丢在麻袋里堵上嘴巴,十二个时辰里若是无人发现等到明天,麻袋里装的可就不一定是活人了。”叶怀瑾深深的看了叶重一眼,继续道。   叶重有些紧张:“那些人想让清平死?”太歹毒了。   叶怀瑾摇了摇头,道:“想让她死就不必费了心思的让你们发现了。”   叶重想不明白了。   九月在一旁犹疑着开口:“世子是说,绑了小姐的人……对咱们府里十分熟悉?”   叶怀瑾赞许了看了九月一眼。   腊月的天黑的格外快,眨眼的功夫,国公府的灯就一盏盏的亮了起来……   叶重有点忧心,从中午到这会儿……时间可不短了,入了夜人就更不好找了,他发愁的看着叶怀瑾道:“那小姐……”   叶怀瑾随手捞了一件外袍披到身上,往叶重这边走了两步,语气叫人安心:“叶叔就别操这个心了,我亲自出去找,会把宁妤带回来的。”   叶重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回去了,这事儿给你办我是放心的。”   叶怀瑾点点头,吩咐九月送叶重出门。在叶重快出蘅芜院时,他追上来又补了一句:“这件事情就别让爷爷知道了。”   “哎~”   第十五章   许宁妤是被饿醒的。   跟清平在街上的时候东西也确实吃了不少,只是小零食毕竟不是正餐,挡不了什么饿。   在春风得意楼见到姬冲之后她本就带着目的,并且姬冲说的那一番话光是内容都够她消化的了,那种情况又哪里会有什么心思去吃东西?   身体的不适感让她想到晕倒前脖子上挨的那一记闷棍。哦不、闷手刀……   她的眼睛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蒙的严实,因此也不太清楚现在待着的到底是什么地方。她扭了扭脖子,被砍的地方还有些酸痛难耐。她想伸手去揉一揉,一抬手……没有成功,手跟身体被捆在了坐着的椅子上。   唔……不太妙。   鼻尖有食物的香气。   许宁妤使劲儿吸了吸鼻子。红烧肉、炒鸡蛋……还有……大米饭。   “张嘴。”   低沉冷冽的声音突然在耳朵边上响起,如同千年寒冰,许宁妤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被吓了一跳,几乎不受控制的想要弹跳起来。   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许宁妤觉得对待仇人应该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她猜测这位可能也是老朋友,只是这声音实在不熟,也想不起来是谁。她憋了会儿情绪,然后委屈的扁了扁嘴,极其没有骨气的张开了嘴。   半晌,口中并没有食物送来,就在她准备抗议的时候,一勺混着煎的喷香的鸡蛋和着米饭被塞到了嘴里。   那人等着她慢慢咀嚼完将食物咽下肚里,口中空出位置之后第二勺才又塞到了嘴里,这一次是米饭混了红烧肉。   很有耐心的样子。许宁妤在心底评价。   她嚼着饭口齿含糊不清状似无意的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然后她听见勺子跟青瓷小碗碰撞的声音沉寂了一会儿,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   完了,小聪明耍过头了。   “不想说就算了,我还没吃饱,你继续。”   “……张嘴。”   这样吃饭有点奇怪,只是她不再废话,安静的吃着,那道冰冷的声音只会机械的重复“张嘴”这两个字,像个没有感情的喂饭机器。   谁知道呢,兴许本来就不是人。她将注意力放到了周遭的环境上。虽然眼睛看不见东西,但是对光线还是很敏感的,周围很安静,还没有光线……这个地方,大概是一间地下密室。   完全没经历过的事情,她除了能感觉到这是一间密室,和绑她的人没有太大的恶意之外完全没有头绪,也不知道清平怎么样了。   吃完之后,身边有收拾碗筷的悉悉索索声,她觉得这会儿自己必须得说些什么,于是偏了头往声音传来的地方小心翼翼道:“那个……我能问问,你们抓我来是要干什么吗?”   收拾碗筷的声音有片刻的停顿,但那声音却没有回答她。   又有脚步声进来,有椅子拉动的声音停在她身前不远的地方,先前收拾碗筷的声音没有了,面前这人开口问她,声音清朗干净,听的她心头一惊。   清朗干净的声音问她:“你是谁。”   她强自镇定:“你们抓了我,还问我是谁,不觉得有些可笑吗?”   那声音爽朗一笑,道:“行,那我换个问题。”她听见对面的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慢慢踱到她身边,压迫感很强。   那声音贴着她耳朵边响起,许宁妤不大自在的偏了下头。   “我能问问许姑娘跟逸王殿下是什么关系吗?”   “你们跟踪我!”她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完又有些后悔。不过反正都这个样子了,她也不打算再隐瞒了,于是不等那声音有所反应继续道:“你别试探我了凌风,你让世子哥哥来见我。”   有椅子倒地的声音响起……   原本淡定自若问她话的清朗声音突然开始结巴起来,“你、你、你,我、我、我”了半天,愣是再没说成一句完整的话来。   脚步声有远去的趋势,许宁妤忍不住开口叫道:“凌风你给我回来!把我眼睛上的东西给我摘了!”   片刻后眼睛上一轻,有细微的光线涌进来,等她适应完密室里的环境,周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许宁妤轻嗤一声,眨了眨眼,心道真是对自己自信过头了,虽然知道被狮子哥哥发现是早晚的事情,不过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密室里再没有人来,身子还被结结实实的绑着,想走动也不行。这时候她开始后悔叫凌风去叫叶怀瑾了,他要是不来还好,大不了两人都当个缩头乌龟,但是他要是来了呢?她怎么解释?   想想都觉得尴尬。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密室的门被再次打开。   许宁妤这下终于能看见密室门口的情形。   叶怀瑾一身浅色中衣随意穿着,墨色的外袍披在身上,刚洗过的头发已经干了散在肩头却并未挽起,凤眼狭长、眉眼柔和,仍是平日里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   两人视线对上,周遭空气瞬间一凛。   叶怀瑾叹了口气提步走过来,然后在她身边站定,抬手去解她背后的绳子。   许宁妤侧目望去,只看到叶怀瑾线条好看的侧脸和辨不清神色的如谭眼睛。   绳子落地,身体终于放松,许宁妤试着动了动身子,扭了扭手腕。   叶怀瑾站在她身后没动,就在许宁妤忍不住扭头要去看他的时候,头顶终于有声音响起,音色清润如同清泉击石:“你想同我说什么?”   虽然叶怀瑾并没有真的对她做什么,但叶怀瑾这个反应她还是觉得有些委屈,于是鼻子一酸就开了口,声音还有一丝要哭不哭的哽咽:“你有什么疑惑就不能直接问我?我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   叶怀瑾似乎没有想到她说的竟然是这个,一时没做反应,片刻之后忍不住低笑了一声,看她又要撇嘴又忙收住,淡淡应道:“嗯,是我不对。”   许宁妤其实大概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叶怀瑾才会派人跟着她,她第一次提醒他有人调拨她与国公府关系的时候应该就已经被怀疑了,现在又私底下跟姬冲见面,更是有些说不清楚,不过不管说的清还是说不清,多多少少都要为自己辩驳一下的。   “冬至宴上是逸王殿下跟我说了些不清不楚的话,今天在春风得意楼……也是个意外,我没想着他会在那儿。”   “嗯。”   ???   ‘嗯。’这是什么反应……许宁妤忍不住悄悄看了叶怀瑾一眼,后者神色如常。   “你……”许宁妤想了想,上一世她很确定世子哥哥并不知道舅舅死亡的真相,如果这会儿告诉他也不大合适,虽然真相是什么他自会去查,只是她想知道的信息还是太少,于是她决定先跟多疑的世子哥哥表表忠心突:“我是母亲的女儿,也是外公的外孙女,定国公府现在是我的家。”所以她不会做不利于他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凌风是我的人?”   一语双关的问题。   她既认识凌风,也知道叶怀瑾背后有天命司。但是尚书府千金在尚书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过了十五载,到国公府不过也才短短四个月,她确实不应该知道太多事情。   因此她不打算回叶怀瑾这个问题。   她坦然直视叶怀瑾的眼睛,说道:“世子哥哥不也没告诉我中秋雨夜我娘对你说了什么话吗?所以这个问题我也暂时拒绝回答。”   第十六章   叶怀瑾被她噎了一下,半天没动一下。   许宁妤终于扳回一局,她从容起身绕开叶怀瑾然后沿着密室边缘转了两圈,在这个还算敞亮的地方好奇打量着,最后又回到叶怀瑾身边跟他并排站好。   叶怀瑾身上不是平日里经常出现在身上的清冷木香,而是比较浓郁的沉香,像是为了特意掩盖掉身上原本的味道一样。   恰好,今天给她喂饭的那个人身上也是这个味道。要不是后来凌风说话,她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今天这事是叶怀瑾做的。   她酝酿了一番情绪,尽量轻松道:“我以前还不知道世子哥哥是有两幅面孔的。”   叶怀瑾垂头看她一眼,也轻笑声道:“我以前也不曾发现小宁妤竟然这么聪明。”   就当他是在夸自己好了,只是心里仍还有些不太甘心,于是许宁妤瞪着眼睛回视叶怀瑾,问他:“所以你早就开始怀疑我了?”   她清亮的眼睛无辜又天真,干净的简直不像话。   叶怀瑾道:“没有。只不过——你这双眼睛,倒很能骗人。”   许宁妤忙眨了眨眼,诚恳道:“我没有。”   这一世,她可还没来得及在他身上施展这项技能。看世子哥哥这个样子,大概跟她料想的一样,是因为那封信,才开始怀疑到她头上的。   叶怀瑾沉思一瞬,问她:“所以当时你知道燕回要给你送的是什么才让我去清漪院的?”   “燕回?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   等等。   燕回?   她终于抓住了重点,迫切的看着叶怀瑾,又问了一遍:“你说那天清漪院里抓到的老鼠是燕回!”   叶怀瑾挑眉,饶有兴致的看她。   许宁妤急了:“我真没骗你!我是知道有人要给我送个东西,只是送东西的人是谁我也好奇!”   叶怀瑾没说话。   许宁妤皱着眉,不太确定叶怀瑾说的是真的还是诈她:“真的是燕回?”   “所以,你还知道燕回?”   “……”果然是在诈她!   她都认识凌风了,再多一个燕回很奇怪吗!她还知道他们两个都属天命司下绝杀四使呢!不仅如此,剩下的苍澜和朔月她也认识!   许宁妤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压制住胸腔里即将脱口而出的骂人的话,学着叶怀瑾平日那副温和的样子,道:“世子哥哥,咱们彼此之间可以多一些真诚吗?”   叶怀瑾也不解释,却十分欠揍的回了一句:“不能。”   许宁妤:“……”很好。   成功报了口舌之仇,叶怀瑾心情十分愉悦,反正温文尔雅的好哥哥形象大概在许宁妤发现是自己绑/架了她的那一刻已然坍塌,他也没必要在许宁妤面前再装出来一副平日的样子。   “你打算给我关到什么时候?”许宁妤扫了一眼密室门口站着的一脸见鬼了的凌风和九月,问了一句。   叶怀瑾终于动了,他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在密室门口站定,回头看了一眼依然原地站着的许宁妤,淡淡道:“走吧,这就送你回去。”   许宁妤欢快的跟了上去。   等出了密室,她才发现这个所谓的密室其实就是一个小隔间,出来就是书房,而且这个密室就在蘅芜院里。   丑时末的国公府里冷的如同冰窖,在密室的时候尚还不显,出了院子许宁妤就冻得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叶怀瑾随意撇了眼旁边冻得筛糠一样的许宁妤,不动声色的将身上披着的外袍丢到许宁妤肩上。   感觉肩头一暖,许宁妤侧眼看了一下肩上披着的衣服,本想道谢,又想到叶怀瑾今天那副欠揍的样子,撇了撇嘴,忍不住道:“沉香味儿有点重了世子哥哥。”   叶怀瑾放在许宁妤肩上还没来得及撤回的手一顿,弯了弯唇,作势要将衣服拿回来,道:“那正好——”   许宁妤不等他话说完忙拎着衣襟左右一拢,裹紧自己,忍不住低嚎:“你这人,暴露本性之后怎么这么记仇呢!”   叶怀瑾没忍住笑出了声,却也没再逗她,两个人继续往清漪院走。   清漪院里灯火通明,清平在屋子里巴巴坐着,眼角通红,对着门口望眼欲穿。   不多时许宁妤和叶怀瑾就到了门口,清平听到动静慌忙跑了出来,看到叶怀瑾身边完好无缺的许宁妤时眼泪啪嗒啪嗒的直往下掉。语调哽咽,一遍遍道:“吓死我了。”   许宁妤抱住清平,帮她顺着背:“不怕不怕,我也不是好好回来了么!没事了啊~”   她扭头去看叶怀瑾,对方从踏进清漪院的那一刻起就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润清隽的谦谦君子形象。他将许宁妤主仆二人拉开,语气温和道:“已经很晚了,我还要去叶叔那里再说一声,你们有话都明日再说,今天先早点歇下。”   清平忙不迭的点头,胡乱抹了把眼泪,先跟叶怀瑾道了谢,之后回了声是。   许宁妤将衣服脱下来还给叶怀瑾,叶怀瑾接过来穿上。临走前他看了眼许宁妤还想说些什么,不过话到嘴边突然又忍住了。   清平也是有一堆的话迫不及待的想问许宁妤,可一想到叶怀瑾临走时交代她的话,又掂量了一番这会儿的时辰,也忍住了。   许宁妤这一天过的也算是有惊无险,她跟叶怀瑾说开了也好,虽然自己仗着比人家多活一世的先机,不过论起聪明才智她自是比不上心思缜密的叶怀瑾的。不过,有什么事情都得等她休息好了再说,说不定还能让叶怀瑾给她出出主意。   一夜无梦。   不过清平大概算是……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清平弄好洗漱的东西就等在了许宁妤床边,许宁妤一睁开眼,床边站着眼下黑的如同着了墨的清平,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许宁妤的瞌睡都被冲淡了几分。   她哑着嗓子招呼清平给她倒了杯水,润过嗓子之后她看着清平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问完去睡会儿。”   “掳走小姐的是春风得意楼的人吗?”   许宁妤十分惊讶,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清平一晚上没睡,尽在瞎想,脑部出一场春风得意楼的老板贪图小姐美色,看着小姑娘好骗,借着请小姐喝茶的机会,打探出是小姐一个人出门,派人跟踪、绑票的戏码来。   许宁妤听的哭笑不得,说:“你以后不要跟清河和穆姝姐姐一起再看些奇奇怪怪的话本了,没有的事情。”   清平哭丧着脸:“那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突然就被人捂着嘴巴敲晕了,再醒来就被装在麻袋里丢在国公府后门了。而且那么晚世子才带你回来,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许宁妤肯定没办法跟清平解释谁才是幕后真凶,这种事情就应该让叶怀瑾自己来解释!   不过清平确实是担心她,她一时也不太好糊弄,只得先打岔道:“昨天半夜世子哥哥才给我送回来,我跟你的情况也差不多,基本一直都是晕着的,所以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不如……等世子哥哥再来你问问他?”   虽然叶怀瑾平时看起来很好说话,也从不发火,但是清平自然是不敢去问的,她被许宁妤堵的摇了摇头,于是这个问题便作罢了。   许宁妤凶着清平去补觉,自己叫了早饭边吃边想怎么跟叶怀瑾说舅舅的事情。   第十七章   清平被这次的事情吓得着实不轻,最近几日但凡听到丁点的动静都开始疑神疑鬼起来,许宁妤看的惆怅,却也着实无法,毕竟……没办法解释么!   她心里还记挂着姬冲跟她说的太后对国公府的想法,以及舅舅死亡的真相,想着这些事情究竟要怎么跟世子哥哥说。   总之怎么说,好像都不太妥当。   “我听如英说你最近在养病?”嗓音清润儒雅,是熟悉的调调。   许宁妤歪着头往姬职站着的位置看过去,笑吟吟道:“靖王殿下看我这样,像是病了的样子么?”   姬职认真的摇了摇头。   说来有点惨,也不知道是谁多嘴跟老国公说了许宁妤主仆二人出门被人绑了,小侍女还被人丢在门口差点冻死的事情。然后她就被老国公以‘临近年关,府外鱼龙混杂’等乱七八糟的理由限制了人身自由。   都是世子哥哥干的好事!真的是……也不知道是叶怀瑾知道了她被拘在国公府里比较愧疚还是天命司临近过年是真的忙,从那天晚上她被送回清漪院后就再也没见过叶怀瑾了。   除了叶怀瑾她实在是想不到这诺大的国公府,还有谁有权力带她出去。   她瞧着挺拔立着的姬职,眼睛一眨不眨,脑子飞快转着,慢慢的嘴角勾起一抹弯弯的弧度。   “世子哥哥做错了事,却连累我在这里帮他背黑锅呢!”许宁妤盯着姬职的眼,嗔怪的口吻加上略微倔强又不服气的表情,可爱极了。   姬职低头轻咳了一声,全然忘记了叶怀瑾说的让他少去招惹许宁妤的事。他往许宁妤身边走了几步,闻言道:“那就是他这个做哥哥的不对了,怎么不去找老国公告状?”   “不了不了不了!”许宁妤连连摆手,不让她出府的命令虽然是外公下达的,但是要是叫老爷子知道绑/架外孙女的人是自己的亲孙子,也是有够刺激的。   不过适当的小福利还是要争取一下。   “靖王殿下可以带我出去走走吗?”   姬职有些想笑,不过最终却忍住了,他问许宁妤:“你怎么不去找如英带你出去?”   “他不敢。”   姬职:“…… ……”   靖王爷的面子,就算是国公爷亲自交代过的事情,守卫也是拎得清的。靖王殿下毕竟不是外人,他带着表小姐出门,那必然不会有什么差池。   因此姬职带着许宁妤从定国公府正门光明正大的出去,顺利上了姬职的专用马车。   跟普通勋贵们坐的马车不太一样,虽然姬职在宫里头只是一个不怎么受重视的皇子,但是出行派头还是很足的,大片暖玉铺底的马车车厢一度让她觉着自己仿佛置身于暖室之中。   只是两个人突然这么面对面的在这不算宽敞的马车里头相对而坐,其实还是有些尴尬的。   许宁妤在想,能不能跟姬职商量一下,等过会儿马车转过弯,定国公府门口的守卫看不见马车的时候能不能让姬职给自己丢下来。   她跟姬职岂止是不熟……简直是尴尬,太尴尬了!   马车拐了个弯,许宁妤趔趄着反手抓住车窗,顺势将帘子掀开假装专心的看着街上的风景,漫不经心道:“等出了巷子,殿下放我下来就可以了。”   “恐怕是不行。”   “.……”许宁妤简直要怄死:“不行你……”答应带我出来干嘛?!   仿佛知道她想什么一般,姬职不慌不忙道:“如英也怕你一个人在府里闷坏了,他抽不开身,因此叫我去国公府里带你出来散散心。”   许宁妤不想再说话了,她专心转过去身趴车窗上看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多时,马车驶出了内城,车外面见到的人便越来越少。   “咱们这是去哪儿?”离城越来越远,许宁妤终于忍不住问道。   “铜雀台。”姬职给自己斟了杯茶,没有抬头。   “那是什么地方?”   “如英说你怕冷,正好你在府里拘着也是无趣,去别处国公爷又不放心,想了想还是这里合适。”   说了老半天,还是没说这地方是干什么的,许宁妤背着姬职翻了个白眼,懒得再问了。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一处幽静的竹林边上。看车子没有再行驶的驾驶,许宁妤询问者看了姬职一眼然后率先跳下了马车。   冬日里的天空灰蒙蒙的,不过掩映在团团雾气里的竹林让人犹如身处仙境。一条石板铺就的狭窄小道向里延伸,最后消失在竹林深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形容不出的清甜气息,更神奇的是,刚从暖玉马车里出来,许宁妤竟然没觉得特别冷。   真是神奇。   姬职也没说话,大概他真的是把带着许宁妤出来散心当成了一件好朋友交代给他的任务。只沉默的带着许宁妤顺着石板路往竹林深处走。   越往里走,四周的空气便越潮湿,不过温度也越来越暖和。竹林深处别有洞天,石板两侧的竹子大概是被特意弯成了一道道拱门的形状,每隔几步就有两座石雕的兔子灯柱立在两侧。鸿蒙雾气里,兔子灯明明灭灭的煞是好看,耳边是不知何处传来的阵阵水流声,清甜香气愈发浓郁。   许宁妤惊讶的盯着前面刻意放缓了脚步的姬职背影,问道:“温泉?”   姬职停住微侧了头,回她:“嗯。”   怪不得!   不过来这种地方散心也确实是个很不错的选择,这会儿她没那么烦闷了。不过从入口到这里也有不短的时间,一路走来耳边只听着有潺潺水声,却不见人。   以前她也曾听过皇家在京郊修建了一座设施齐备、观赏实用一体的行宫,不过倒没太在意宫殿名字,大概就是这里了。想来这里也不是一般人能来的地方,倒是跟着姬职沾了次光。   左手边的竹子上挂着一枚精致古朴的木牌,写着仙乐池。仔细去听,会发现这个汤池之所以叫仙乐池并不是说这里有人在弹奏琴音,而是这一处汤池的泉水不知为何,打在池中颇有节奏韵律,犹如仙乐一般。   许宁妤走的有些累了:“还要继续往前走吗?”一路过来,四周的汤池并无人声,不知道一直往前走跟在这里随处找一处汤池享受有何不同。   “山脚下的汤池是对外开放的,现在时辰尚早,再有一个时辰,这周围大概就全是京里的勋贵们了。咱们再往上走走,前面景致更好,晚些也更清净。”   姬职不说话的时候还成,一说话语气跟叶怀瑾就有七分像,这样看,这两个人倒更像是亲兄弟些,毕竟一个爹带出来的。   鬼使神差的,许宁妤问了一句:“叶侯爷重病那会儿,殿下也在北疆吗?”   正好心情的跟许宁妤介绍汤池的姬职突然像是被人噤声一样没了动静。   片刻之后,姬职转身,神色如常:“自然是在的,许姑娘想问什么?”   可能这是唯一一个世子哥哥身边知道真相的人了,许宁妤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姬职的眼睛,道:“那舅舅真的是突发恶疾暴毙而亡吗?”   姬职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许宁妤期待的眼神渐渐暗淡。   可能真的是她想太多了,如果太后真的要切断国公府的后路,又怎么会留把柄给姬职发现……   “啪——”   一声脆响的耳光声,将许宁妤跑到不知何处的思绪拉了回来,一旁的姬职也重新站直了身体,仿佛两人刚才的谈话内容并不存在一般两个人的视线都被那个脆响的耳光声吸引了过去。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有你走在你弟弟前头的道理?!”   谁呀?这么刻薄?   声音是从身后不远的竹林转角处传过来的,许宁妤准备看看是哪家的夫人,这么厉害。听起来倒像是在教训儿子,不过也太偏心了点。   “母亲……”   “住口!谁是你母亲?!你也配叫我母亲?给我就跪在这里,哪里都不许去!也不知道老爷怎么想的来铜雀台还得让你跟着!不够给我添堵的!思年还不赶紧跟上!”   ……   就说声音有些耳熟。   “娘,你让兄长跪在这里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另一个清脆的少年音适时响起。   “哼,我看他胆敢说我半个不是!主母教训一个庶子而已,怎么我还教训不得了?!”仍旧是那个刻薄的女声。   一旁的姬职倒是听的皱起了眉头,等声音间歇的空当,许宁妤看他动作像是要回去阻止,于是眼疾手快的一把将他拽住,摇了摇头。   看赵思佩平日里那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再看如今他在太尉夫人面前的情形,如果自己这副样子被熟人撞见,怕是再也没法见人了。   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她拉着姬职迅速往山上继续走了。   姬职原本不解,不过被许宁妤这么一拽,瞬间也想到了这一遭,只是面上神色仍是不太好看。眉头紧锁,薄唇紧抿。   赵太尉家的这位大少爷以前喜欢黏着如英,因此他也见过不少次,只是今日里见到的赵公子跟以往印象里的赵公子实在是有些大相径庭。   第十八章   因着赵思佩的事情打岔,许宁妤将要问姬职的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   当然,也可能是铜雀台顶的景致实在太好。   一如姬职所说,等他们到了铜雀台顶之后又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山下的汤池中一盏盏灯依次亮起,随着夜间晚风偶尔还能听到顺着山风飘过来的丝丝笑闹。   许宁妤将大半个身子沉在暖烘烘的汤池里,扒着池边看着山脚处的明灭灯火。   这种感觉可真好。   比上一世好了百倍,千倍,万倍。   如果不是知道了更多的糟心事儿,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铜雀台上的景致醉人还是山顶的暖风舒适,许宁妤就这么泡着温泉给自己慢慢的泡睡着了……   等再醒来,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雅致的小竹屋里,身下是同样竹制的床,头顶是淡青色的纱帐。距离竹床丈许远的地方,摆着一面绘着秀竹的丝质屏风。室内焚着清雅的熏香,烟气袅娜间,外面的谈话声清晰可闻。   许宁妤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两眼身上穿的整整齐齐的寝衣,纠结着想要不要打断外面两人的谈话。   她刻意挪动了一下床头配套的竹制小几,小几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外面的谈话声适时停住。   片刻后,有脚步声靠近,许宁妤看到一抹墨色衣摆停留在那面屏风外面。   “吵着你了?”   “那倒是没有。”许宁妤眨了眨眼,好奇道,“世子哥哥怎么来了?”   叶怀瑾顿了一瞬,轻笑道:“总不能一直麻烦靖王殿下吧?”   许宁妤:“…… ……”   她飞快的将衣服穿戴整齐,然后随意将头发在脑后松松垮垮一束,就出了里间。叶怀瑾看见她这副样子,微皱着眉,问她:“你就打算这么出去?”   “不……不然呢?”清平也不在,而且用过饭就回去了,收不收拾的,也没什么要紧的吧?不过看世子哥哥表情微妙,大概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果然。   “我今早,是从宫里过来的,跟太后一起。”   ……   许宁妤忽然泄气,二话不说就往回走,边走边道:“那我今天不出去,就待在这个小院儿里好了!”   叶怀瑾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他这一动,倒是叫许宁妤注意到了他头上束发的玉冠。   许宁妤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嘴角掩饰不住的高兴,她赞许的盯着叶怀瑾头顶,点着头夸道:“好看!”   叶怀瑾也懒得理她,转了身就往外间走,姬职坐在外头的竹椅上喝茶,边喝边听他们兄妹二人你来我往的拌嘴,竟有些莫名其妙的这两人有点登对的感觉。   许宁妤跟在叶怀瑾身后,看见外面坐着的姬职时终于老实了一点。   姬职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大概是特别想看好兄弟吃瘪,也本着是兄弟就该互相伤害的原则,姬职温煦道饮了口茶水,视线从许宁妤身上淡淡扫过,不怀好意道:“我听说,太后最近在撮合你跟陈衾元的那个小侄女儿?有这回事儿吧?”   叶怀瑾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许宁妤又瞪大了眼。   陈衾元是谁?她倒是不太记得这么个人,不过既然是太后要撮合的人,那必然算不上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她下意识的想要去看世子哥哥的反应,不过叶怀瑾在瞪过姬职之后面上就没了什么表情。   只是这幅景象落在姬职眼里,就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意味。   “陈衾元是谁?”她问。   “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是陛下的人,太后撮合世子哥哥跟兵部尚书的侄女,对国公府和陛下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太后这么做图什么呢?而且……兵部尚书的侄女又是哪个?   “我倒是觉得殿下掌管北疆军务,论起来倒是跟陈尚书家结亲比我更合适一些,殿下觉得呢?”论噎人,叶怀瑾绝对不输任何人,许宁妤可是见识过的。   “咳、”姬职假咳了一声,摆着手微笑拒绝:“我没那个殊荣,况且北疆苦寒,不宜豢养美人。”   叶怀瑾轻哼一声,没再言语。   小院门口有细微的叩门声,三个人听见动静都不约而同的往门口看过去,只见苍翠掩映着的低矮小门外面,一少女袅袅娜娜的站着,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少女一身明艳动人的红色斗篷,不知是斗篷映的还是胭脂颜色,少女的脸颊也是一片艳丽的红,整个人如同一团暖融融的火。   姬职看见来人之后挑眉看了一眼叶怀瑾,后者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许宁妤心中已经了然,这怕不就是太后想要牵扯的红线的另一头了。看小姑娘一脸娇羞地样子,怕是对世子哥哥有着十二分的满意。她扭头往叶怀瑾脸上看过去,看到的是世子哥哥清润如玉的面容,轮廓分明的侧脸干净的让女子都忍不住嫉妒,鼻梁高挺、细眼长眉……   她看的都有些抑制不住的心动。   叶怀瑾却突然转过头来,两人眼神交汇,许宁妤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   “好看吗?”   “好看。”鬼使神差的,她就这么顺嘴说了出来。   姬职有些看不下去了,太后的心头肉还在门外吹着风,身边这两个人却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调/情。无法,它只得屈尊亲自出去给门口的小火团开了门,然后带着他们进了屋。   小火团进了屋子十分知礼的跟他们三人各自见了礼,然后安静的站在一边,悄悄的打量着叶怀瑾的脸色,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姬职率先打破沉默,问道:“花未姑娘过来这里,是太后那边有什么旨意吗?”   两个人都没交代小姑娘落座,三个人在椅子上安稳坐着,就小姑娘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儿站着。好像真的只是太后身边传达旨意的小宫女一般。   “太后请殿下、世子跟表小姐去梅林用膳。”   离得近了,许宁妤终于发现小姑娘脸上的红还真的不是热的。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羞怯,这姑娘从脸颊到隐在斗篷下的脖颈俱是绯色。   叶怀瑾的眼神忽然又落到了许宁妤身上,许宁妤被他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得一愣。然后她听见叶怀瑾对着太后的心头肉道:“既然如此,你带表小姐进去收拾一下,她这副样子过去梅林,怕是会冲撞到娘娘凤体。”   许宁妤完全懵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花未带着回到里间的。让兵部尚书的外甥女、太后身边的心头肉给国公府的表小姐梳头,世子哥哥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过花未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反而十分开心的给许宁妤梳了一个十分精致的发式,跟她身上的浅色罗裙尤其搭配。   这姑娘也不知道得有多喜欢叶怀瑾,才能这么爱屋及乌的连带着伺候她都这么尽心竭力,许宁妤感觉有些别扭。   ……   梅林其实也不是真的梅林,就是皇家修建在铜雀台山顶的一座宫殿,距离她昨晚住的青竹林不算太远。   去往梅林的路上,四个人的位置走的十分微妙。   能看的出来花未是想跟叶怀瑾走一起的,只是叶怀瑾成心想要躲着她,因此一直拉着姬职东拉西扯天南海北的胡侃。   而姬职则认定了许宁妤对好兄弟有意思,所以十分热心肠的拉过许宁妤硬是将她塞到自己跟叶怀瑾之间‘培养感情’。   只有花未一个人,话也插不进去,也没办法像许宁妤一样跟叶怀瑾那么亲近,只得安静的跟两个小太监一起,在他们前面乖乖带路……   第十九章   时间尚早,太后这会儿将他们叫过来也是想着有自己在,可以多给花未和叶怀瑾创造一点机会。至于许宁妤么,她还有些别的心思打算。   因此许宁妤一行人刚到梅林,立马就有随侍极有眼色的上前来,领着他们往太后在的琼玉轩走。   太后出行跟着的人不少,琼玉轩里还算安静,太后正在太阳下坐着假寐,身边只跟着两个小宫女,和太后从入宫时候就一直跟在身边的秦嬷嬷。她的怀里抱着一只浑身赛雪的长毛猫,那小猫晒太阳也晒的舒服,无论怎么逗弄就是一动不动。   “娘娘,人到了。”看见他们一行人过来,秦嬷嬷低声提醒太后。   太后睁开眼,偏头往来人的地方看过去,看见众人前面的一团暖色后,脸上笑意展开。   花未看见太后也突然加快了步伐,快走了几步在太后身前站定跟太后福了福身,得到太后首肯后,低着头静静地站到了太后身后。   许宁妤跟叶怀瑾还有姬职也随后跟上,各自跟太后见了礼。   太后面上一派和煦,视线落在许宁妤身上,道:“今天来的时候我还跟如英说去国公府将你捎上,没想到如英竟然早叫靖王带着你先来了。”   许宁妤羞赧的笑笑,回太后道:“让娘娘费心了。”   “我哪里费心,阿妩是哀家的姐姐,你又是她唯一的血脉,记挂着你本来就是我这个做姨母的分内的事。以前你被姐姐好生将养在尚书府里,姨母心里虽说念着却也难得一见,现在姐姐不在了,我这个做人姨母的自是要多上点心的。”   太后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外人听着还挺像那么回事。若不是提前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许宁妤可能真的也会感动上一番了。她矜持的笑着,又与太后来回寒暄了几回,后边就过来人说午膳已经摆好了。   “既然如此,咱们就都过去吧。”太后将怀里的小猫抱起来,递给身后的其中一个小宫女,然后让花未将她扶了起来。   用膳的时候,大家的位置很有意思。   太后坐在主位是毋庸置疑的,剩下的按照辈分尊卑左右两侧应该是靖王跟叶怀瑾,然后叶怀瑾边儿上是许宁妤。   只不过太后刚一入座就朝许宁妤招了招手,让她陪着自己坐在了自己的右手边,靖王的位置不变,仍是坐在太后左手边位置,那叶怀瑾不用多说自然是挨着许宁妤坐在他右手边。   这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许宁妤跟叶怀瑾兄妹二人换了换位置而已,反正也是私宴,几个小辈间的关系都还不错,只不过接下来太后的举动就有些刻意而为的感觉了。   “未未也一起坐下来吃饭吧,今天咱们都是自己人,不谈规矩。”她拍了拍花未的手,十分温和。   许宁妤闻言挑了挑眉,一旁的叶怀瑾不动声色,姬职的视线饶有兴致的在花未跟许宁妤之间流转,而被太后点名的花未则一脸含羞带怯的走到叶怀瑾跟姬职之间,慢慢的低头坐了下来。   太后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只不过桌子上的气氛却有些低迷,安静的很。自始至终,叶怀瑾都没递给过桌子上任何人一个眼神,桌子上的其他人都心思各异,只有这位世子爷是实实在在的是在认真吃饭。   姬职摸了摸鼻子,内心深处悄悄地为好兄弟点了个赞,只不心里却深知太后不可能就此作罢。   果不其然——   “如英呐。”   叶怀瑾停筷,恭敬顺从的看着太后。   “哀家先前在跟你提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许宁妤八卦的竖起耳朵,夹菜的速度都慢了不少。而在叶怀瑾跟姬职之间的花未则紧张的握紧了筷子,低着头一动不动。   “姑母也知道,如英身边现在是有人的。”叶怀瑾似是颇为无奈,说出口的话也很是和煦,声音温柔无比。   许宁妤一愣,对面姬职执着筷子的手也是一抖。   又开始了。   “你身边那丫头我是知道的,小时候跟在你父亲身边,你父亲走了就托付给了你,但是说起来她也在你身边呆了这么些年了都没能给你诞下个一儿半女终究也是不妥。”太后不去看叶怀瑾怔着的表情,继续道,“而且即便她再得你父亲喜爱,但是你们两个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堂堂定国公府世子怎么能让一个籍籍无名的女子当世子妃?”   想不到穆姝竟然是舅舅留给世子哥哥的人,许宁妤沉默的想着。不过要是穆姝都没有资格给世子哥哥做妃的话,那么凭什么花未就可以呢?就因为她是兵部尚书的侄女?兵部尚书的侄女又不是兵部尚书的女儿,更何况就算是兵部尚书的女儿,嫁给世子哥哥也算是高攀了吧?太后这样极力的撮合世子哥哥跟花未究竟在图什么?   她看了一眼叶怀瑾,表情凝重。   “定国公府如今仍旧是爷爷做主,如英的婚事也是一样的,因此这事自当先告知他老人家。”   “是当先禀明父亲大人才好。”太后觉得叶怀瑾松口,因此心情大好,这才将视线又转回到许宁妤身上。   许宁妤注意到太后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心下一凛,眼角直跳,暗觉不好。   太后看她表情严肃,忙缓了语气,笑她:“姨母自然也不会忘记你。”   ……这、关她什么事还?世子哥哥对太后有用处需要拉拢自是说得过去,这话锋一转落到她身上又是几个意思?觉得亲女儿沦落为国公府的表小姐怕自己寻不到一门好的亲事吗?   “小妤儿到明年也十六了,可是不小了,也到了相看人家的时候。”太后说的是许宁妤,却看着叶怀瑾,似埋怨道:“国公府也没个女眷,要不是哀家记挂,我们小妤儿大好的年华可不就给耽搁了?”   “宁妤如今还在孝期,谈婚论嫁还不合适。”   “等出了孝期再相看你可都十八了!”   “无碍的,娘娘。”她无邪的对着太后笑,笑的叫人心都要化掉,“外公跟世子哥哥待我都极好,这些事情虽然不跟宁妤说,但是都有做打算的,娘娘还要操心宫里和陛下的事宜,就不要为这些琐事烦扰了。”   太后皱眉道:“你们的事情,怎么会是琐事。你放宽心,若是孝期满了之后没有合适人家,姨母这里就是你的退路。”   许宁妤被吓得不轻。   太后这话叫她不多想都不可能。什么叫太后那里就是她的退路?她还想让自己入宫为妃不成?   许宁妤不太能自在的如方才一般应付太后了,她僵着脸勉强扯出了个笑容:“娘娘说的哪里话,论出身,宁妤即便父母双双在世跟陛下也是云泥之别;论辈分,您是陛下生母,又是宁妤姨母,怕是不太合适。”   虽然太后叶蓁并不是老国公的女儿,但是自小养在国公府,当年入宫也是依着国公府二姑娘的身份。即便她和新帝没有血缘,但是光从这一层的关系上来讲也是不妥当的。   “姑母跟你说笑罢了,你慌什么?”叶怀瑾给许宁妤碗里夹了一只鸡腿,半是玩笑半是安抚,“更何况你的事情虽说我跟爷爷不太方便出面,却也不是不能叫别人去走动,难不成定国公的外孙女还能嫁不出不成?”   “……”感情她惶恐一番还惶恐错了,她恨恨的咬了一大口肉,不想再啃声了。   “姨母也不过说了最坏的打算,你看你这孩子吓得。”既然叶怀瑾给了她这个做姑姑的台阶,那自然还是要下的。虽然她的本意的确是想让许宁妤跟皇帝联盟变成一体,这样的话她的凤位才能坐的更踏实,更高枕无忧。不过不成么……也没什么关系,皇帝毕竟羽翼未丰,她有的是时间,更何况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逸王,她跟皇帝的关系还没到翻脸的地步。况且要是真母子反目,也不过是鹬蚌相争,逸王一个人得利的下场。她淡淡扫了一眼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靖王姬职,心里也有些摸不准这个接管了大哥军务的王爷,到底能不能拉拢到自己旗下。   一顿饭下来几个人吃的都是心思各异。   太后不用说了,两番心思都没能得逞,因此午膳结束之后借口身体不适直接让他们三人告退了,等许宁妤三人一走,她拉过一旁的花未到自己面前,温声道:“如英是个没多少花花肠子的,府上有个侍妾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丫头虽说是原先我大哥留给世子的人,不过现在他人都不在了,世子也不能不娶妻,所以如英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哪怕老国公真的不同意这门亲事,到时候哀家再给你相看更好的。”   花未被太后这一番话说的娇羞无比,脸颊绯红,太后看她这个样子更欢喜了。她拍了拍花未的手背安抚道:“好孩子,羞什么,哀家疼你都来不及,又怎么舍得叫你受了委屈?”   ……   而另一边回去路上,许宁妤直接了当。   靖王跟世子哥哥关系好到什么程度她心里已经大致有了评判,因此这些话在他们两个面前说出来也并无不妥。   “太后为什么想让花未姑娘给世子哥哥做妃子?”论出身花未不过是兵部陈尚书的侄女,但是花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她却从未听说过,若单纯依仗的是太后的喜爱……她抬头看向叶怀瑾,声音不由自主放低道:“太后想拉拢世子哥哥?!”   第二十章   姬职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他好像把这个小姑娘想的太过于简单了。   能说出这么一番话的小姑娘心思细腻程度可见一斑!   叶怀瑾不甚在意的笑笑,不过心里对许宁妤说出来的这些话还是十分赞许的,只是看她现在的反应,就像知道太后会这么做是理所当然一般,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脑海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叶怀瑾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太久,眼睛里的深究让她深感不安。   “宁妤不好奇么?”   “好奇什么?”   “太后如今一人之下,却在朝中四处扩张自己的实力。”叶怀瑾盯着许宁妤的眼睛一眨不眨,“看表妹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大胆猜测一下——”叶怀瑾将施加在许宁妤身上的压力略收了一些微眯了眯眼,道:“我猜表妹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许宁妤的心跳漏了半拍。   看她反应叶怀瑾就知道自己又猜对了,他忽然直起身子,重新恢复了一贯温润的样子,脸上笑容淡淡,如同问许宁妤晚上吃什么一般随意开口道:“既然表妹知道那么就说说看吧,我与殿下洗耳恭听。”   叶怀瑾一口一个表妹叫的许宁妤心里发毛,她只想着分析太后的意图却忘了掩盖自己本就知道一部分真相的现实,就这么把信息量抖给这么一个细心如发的男人可真是太可怕了,自己还什么没说就全都被发现了。   说好的彼此之间多一些真诚呢?   她哀怨的瞪视着叶怀瑾,又飞快的瞄了一眼姬职的神色,后者一脸摩拳擦掌等待吃瓜的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主。   “下次世子哥哥想知道什么,可以不这么套我的话吗?”她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笑的看起来一脸纯善一些。   叶怀瑾点了点头,道:“可以,不过下次表妹要是实在想交换一些信息,也可以直说,无需这么委婉。”   “当然,虽然不一定能交换到。”   许宁妤恨恨地捏紧了手指,姬职的眼角也抽了两抽。   叶怀瑾十分满意他们这个反应,十分讨打道:“所以,表妹还没说这其中的缘由。”   “缘由么——大概就是可能陛下不是太后亲……”   叶怀瑾大惊失色,在许宁妤将话说完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她的嘴,心有余悸:“你还真是敢说!”   “不是你非要听么?怎么我要说了又不让我说。”许宁妤轻嗤一声,不过扳回一局如愿看到叶怀瑾失态的样子也是心情大好,她决定蹬鼻子上脸一次:“所以世子哥哥其实对于这些事情也是一早就知道的。”   当然,她也没打算放过姬职:“还有靖王殿下。”   姬职突然被点名,想要暗搓搓吃瓜的打算落空,于是也学着叶怀瑾平日里装深沉的样子,皱着眉头对许宁妤道:“许姑娘说什么?”   ……行。   她懒得再跟这两人废话了,论心机她跟叶怀瑾何止是差了一星半点,想从这人口中套出来什么有用的话比登天还难,她也懒得难为自己,径直撇下这两人往山下去了。   等许宁妤走远,姬职面色终于凝重,“表小姐知道的好像比我想象中要多。”   “这也是我没想到的。”   “依你看她知道自己跟太后的关系吗?”   “……”叶怀瑾沉默一瞬,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联系一直以来这个表妹的表现以及明里暗里的话,郑重道:“十有八/九是知道的。”   “那倒是有意思了,明显表姑娘是知道太后想做什么,只是看表姑娘打算倒像是想一直站在你这边。”姬职忽然笑了,意味深长道:“如英,表姑娘的心意……”   “胡说什么!”叶怀瑾突然发火,给姬职吓了一跳。   姬职已经不是头一回被这个在身份上比自己还要低几个等级的好朋友训斥了,“我不说了就是了,你急什么?”   叶怀瑾皱着眉看他,道:“这话只我知你知,以后也不要再提了,要是传到别人的耳朵里,她还如何自处?还嫁不嫁人了!”   姬职被他说的有点头疼,也自知理亏,辩驳的话都噎在了嗓子里。叶怀瑾将堂堂亲王说成这个样子,也觉的不是太妥,因此见姬职不再言语便也准备将此事揭过。   男人之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小心眼,两个人将话说开之后又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因为今天的事情,又叫姬职想起来在带许宁妤来铜雀台之前她无意间问自己的话。   叶怀瑾最近一直在东厂部署自己的人手,他这个表妹该不会是把这话都跟他说过了吧?   他试探着问叶怀瑾道:“表小姐有跟你说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叶怀瑾警觉起来,“什么奇怪的事情?”   看来是还没来得及,他放下心来,若无其事道:“像今天这样的,自己挖坑往里跳的事情。”姬职淡淡笑着,如英的心思细腻,只是这么问了一句已经起疑了,叶侯爷的事情都瞒了这么些年了,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很多,你想听什么?”两人都是心思细腻的主,姬职晓得叶怀瑾起疑,叶怀瑾自然也听出来了姬职有事瞒着自己,而且这件事还是他跟表妹都知道自己却不知道的事情。   ……   为了不跟太后回宫的日子撞到一起,当天晚上叶怀瑾就叫了许宁妤准备回京了,姬职跟太后并不亲近,因此也跟他们一道回去。   回京的路上叶怀瑾仍是跟许宁妤一起坐的马车,虽然没有来时姬职的马车那么奢侈,不过车里安置的东西也不算差,许宁妤抱着暖手炉披着厚重的毯子缩在角落里翻着一本美人图看得入神。   叶怀瑾与她对面坐着。等许宁妤又一次翻页的时候叶怀瑾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还犹豫着忘了跟我说?”   许宁妤抬头,叶怀瑾眼眸漆黑,坚定温和,不像是试探她的样子。   她自然记得来铜雀台前她问姬职的话,难道姬职已经跟世子哥哥说过了?   “靖王殿下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太多,似乎知道些什么,不过却不打算告诉我。”叶怀瑾笑笑,许宁妤见他难得有事情竟然没打算瞒着自己,很是受宠若惊。叶怀瑾继续问道:“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吧。”十分肯定的语气了。   人精。许宁妤在心底评价他,不过这件事本来她就好奇,虽然不知全貌,但是听世子哥哥这么说其实姬职应当是知道的比较详细的。   难得叶怀瑾这么坦诚的问她,那她当然也不能太小气了,于是在脑子里过了一番之后她合上怀里的册子,认真的盯着叶怀瑾道:“世子哥哥应当是知道我先前去春风得意楼见到逸王爷的事情的。”   叶怀瑾点了点头。   许宁妤继续道:“逸王爷当日跟我说了一些事情,想要以此作为条件叫我帮他办些事情。”   叶怀瑾面上不显,看来这些其实他都是知道的。于是许宁妤也不废话,直逼重点:“我的身世虽然逸王爷没有直说,不过几次在太后面前的所为以及他刻意说的那些话也叫我不得不多想。因此我也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高深莫测的看着叶怀瑾笑,却也不说自己的猜测是什么:“不过这种事情于我来说都不重要,我想知道的无非是尚书府那几百条鲜活的生命因何而死,我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真相。”   “不过逸王爷给我的消息不多,只是倒让我知道了些别的事情,世子哥哥都不知道的事情。”她顿了一下,脸上笑意收起:“世子哥哥知道舅舅是怎么死的吗?”   叶怀瑾从许宁妤开口主动说起她跟姬冲见面开始心就揪起来了,他能从许宁妤平日里的言行上大概察觉到这小姑娘自己很有主意,也知道许多他刻意瞒着她的事情。虽然不清楚她这种无所不知的神奇之处到底源自何处,但是有一点他比较确信,就是这个表妹如姬职所说确实跟他是站在一处也愿意跟他站在一处的。   只是许宁妤的这个问题,让叶怀瑾觉得有些慌乱。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父亲当年身体康健又是武将,究竟是怎么样的恶疾才能让他在北疆突然暴毙。   只是当年所有的人都这么说,而且父亲的尸首从北疆运回京都又是在当时炎热的六月,查验出来没有中毒、没有外伤,而且穆姝也是重病着被送回来的,所以他除了相信所有人说的父亲的死亡是突发恶疾外就着实无能为力了。   他哑着声音开口:“十五年前父亲率兵与月祗国交战,当时月祗国营里有一位擅药的军师,为了能与父亲率领的军队抗衡研制出来一种能在短时间提升战斗实力的药物给士兵服用。后来那些用过这种药物之后战死的士兵,只要是被人触碰过伤口的,就发了一场怪病,父亲就死于这场怪病……”   许宁妤听得却是皱起了眉头,要是这么说的话,难道是姬冲在骗自己吗?   叶怀瑾也察觉到她神情,不由问道:“逸王跟你说了父亲的事?”   许宁妤踌躇开口,开始怀疑自己听到的消息的真实性,不太确定道:“但是逸王爷说的是……舅舅的死是……太后一手促成……”   第二十一章   许宁妤说的话,叶怀瑾听进去了。他不单听进去了,等回到国公府送许宁妤回了清漪院之后,他第一时间就去了老国公院子里。   他打算好好问问老爷子太后的事。   冬日天短,黑的也早。夜里天寒,叶重正准备服侍老国公歇下了,因此听到小厮来报说世子过来了的时候还是觉得挺新奇的。   “他不是一早就去接小妤儿去了?这么晚了还跑来我这里一趟?”   虽然疑惑着,老爷子却十分利落的叫叶重给他把衣服拿了过来,对自己的孙子叶放还是很了解的,无缘无故的他不能这个时候过来,因此一定是遇上什么事情了。   “您也别起了,就这么靠着吧,我去带世子进来。”叶重拦住要起来的老国公,快步出去将叶怀瑾带了进来。   “劳烦叶叔了,我来问爷爷一些事情,您先回去歇着吧。”   等叶重走了之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爷孙二人,叶怀瑾也不客气,一掀衣袍径直坐到了老国公床边,也不说话,脸色不太好看。   老国公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隔着被子用膝盖顶了下他,没好气道:“寻思什么呢?想问什么就问!”   “……”叶怀瑾没太防备,被老爷子这一下撞的差点掉下床去,他无奈的捏了捏眉心,对老爷子道:“爷爷跟我说说太后的事情吧。”   老国公疑惑道:“太后又怎么了?”   叶怀瑾自然不敢跟老爷子说从许宁妤那里听来的话,因此道:“今日在铜雀台,娘娘想让我娶了她身边的花未姑娘。”   “太后虽说并不是我的亲姑母,但是既然她是从咱们定国公府出去的女儿,现如今又是万人之上的太后娘娘与咱们国公府本就同气连枝,又何必多此一举?”   “你这小子!”老国公又怎么听不出来叶怀瑾话里的意思,只是却不太明白孙子如今又旧事重提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咱们定国公府当年有你父亲,朝中上下谁不对咱们国公府忌惮三分?不然你姑母又何以能在后宫立住跟脚?现在你父亲不在了,你虽还未参与朝堂之事,但是这国公府不早晚有一天都是你的,你若是娶了宫里的人,以后自然也能跟陛下互相依仗。”   这些话老国公早些年就跟叶怀瑾说过,只是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许宁妤、陛下与太后之间的关系。老国公现在也依然不知道,不然一定第一个就去宫里质问太后了。   若陛下真的是太后的儿子那也好说,想让一个女人来牵制住自己作为太后母子的依仗这是人之常情。但是无论是太后还是他都很清楚,太后想塞给他的可不是宫里的人,而是太后自己的人。所以太后只是单纯想让国公府跟自己绑在一起。   她想要的是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无非是日后皇帝真与她离心,她背后还有个定国公府与她撑腰罢了。   只是哪里能有这么美的事呢?爷爷不知情,他却是个清楚的,因此他没打算顺着老爷子的话往下继续说。   “爷爷当年是在汇城遇见太后的,当时太后身边没有别的人吗?”   “当年你姑母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穿的破破烂烂的在汇城卖/身葬母,我与你父亲那时候刚跟月祗国结束一场恶战,在汇城休憩闲逛,她的眼睛与你大姑姑很像,我跟你父亲经过的时候她就直硕硕的扑到我们俩身前,也算是缘分。”   叶怀瑾听得微微皱眉,道:“就是这些?”   “就是这些。”   “那……太后可通药理?”   听孙子这么问,老国公一度陷入沉思之后,片刻之后他看着叶怀瑾道:“大概是通晓一些的,穷苦人家的孩子,平日里小病小灾无钱医治,知晓一些药理也是常见的,我记得后来你父亲时常头痛,就是你姑母寻的方子给医好的。对了,你问这些是做什么?”   叶怀瑾笑笑,只是笑意却未达眼底,他道:“今日在铜雀台见太后备了几样药膳,孙子好奇,因此问问您,不过您说太后有医治头痛的方子,今日回来的时候我倒是听宁妤有说近来有些头痛,不知道当年太后给父亲的方子还在不在了?”   “都多少年了?怎么可能还在?宁妤可有大碍?”   “无碍。您先歇着吧。”   老国公被亲孙子这一遭整的云里雾里的也没明白他问这些究竟是要做什么,只是任是自己这一把骨头再不中用也察觉出来几分不对。   不过左右自己孙子也不是个没有分寸的,等真出了什么事,早晚都要传到他的耳朵里的。因此也不再纠结,等叶怀瑾出去之后就直接睡了。   他这把老骨头,可是折腾不起了。   ……   第二十二章   转眼就是除夕。   定国公府虽然人口不多,但是府上的人将府中上下装点的焕然一新,大家的过年氛围都十分浓厚。像是特意为了迎接过年,从年三十的下午开始,天上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只一个时辰的功夫地上就被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洁白。   男人们都还算矜持,年龄小一些的丫头们就不太能把持的住了,这种时候谁也顾不得冷了全在院子里玩儿雪,国公府里难得这么热闹,一点不见人丁稀少的样子。   说来也是奇怪,整整一个冬天除了腊月前后零星的几场小雨还从来没见过下雪,也难怪大家都这么兴奋。虽说对于大多数人来讲并不一定能够意识到“瑞雪兆丰年”的意思,但是这并不影响府里大家过年的愉悦心情。   许宁妤给清平发了压岁红包就放她去杏芳苑找清河玩儿去了,府里的主子们这会儿应该都给伺候着的下人们放了假。清漪院相对来讲还稍微清静一些,她自己也喜欢雪,因此先前杂役们来说要给她扫扫院子里的雪的时候直接被她拒绝了。   但是怕冷却也是真的,这种天气她都恨不得裹个七八层的棉被缩在床上不起来,只是难得这么大的雪,不去感受一下也深觉可惜。   于是许宁妤起来了,她把自己裹得像个福娃娃,揣上手炉一步一挪的出了屋门。   院子里先前被人踩过的脚印不大会儿的功夫又被大雪遮盖的只剩下了一些凹凸不平的小坑,耳边能听得到远处接连不断的炮竹声声,天渐渐黑了。   鞋子踩着松松软软的雪花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十分悦耳,许宁妤心情极好的打算去老国公院子里陪老爷子说会话,再晚一些去找穆姝一起守岁。   只是在快到老国公院子的时候被迎面而来急冲冲的身影撞得一个不稳直接蹲坐到地上了。   地上的雪下的还算厚实,因此这一跤摔得其实不疼,但是许宁妤的肩膀被这人撞得那一下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被撞散架了。   那人撞完她之后也不停歇,飞也似的转了个弯儿就消失不见了,许宁妤一脸懵的揉着肩膀半天没会过来神。   九月随后赶到,看见坐在地上的许宁妤时眼里俱是惊讶,他看了一眼早就不见人影了的墙角,叹了口气定住脚步蹲下来去扶坐在地上的许宁妤。   他将许宁妤扶起来,状似无意道:“表小姐刚刚可有看清那个人的脸?”   府里这是又出了什么事吗?   她努力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他跑得太快,我直接就被带倒了,根本没太注意,发生了什么事情?”   九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因为之前燕回的事情他多少其实还是很佩服许宁妤的,只是世子往东厂安插人手这种事情跟表小姐说了她也不懂,也分析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价值,而且世子叫他出来是追人的。他将手炉重新递回到许宁妤手里,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道:“没注意到就算了,世子还等着我回去复命,九月就先退下了。”   这样一来就更勾起了许宁妤的好奇心,她也顾不得冷也忘记了要去陪老国公说话的事情,鬼使神差的过了老爷子的院子往蘅芜院走,还没走到就听见叶怀瑾冷冽如冰的声音……   “不说也没有关系,只不过既然有胆子来,就该做好被发现的觉悟。”   冷冽中又夹杂着一丝邪魅,说不上来的感觉,许宁妤还没见识过这个样子的世子哥哥。她好奇的在院门外勾了勾头,像做贼一般去看院子里的情形。   叶怀瑾一袭墨色深衣长身玉立,瘦肖的身形在雪夜中竟有几分阴郁之感。他面前趴跪着一名已经被钳制住了的黑衣人,只是黑衣人正背对着她,但是只从身形也仍能看得出来这个人不是先前撞倒她的那一个。   黑衣人也不挣扎,从许宁妤的角度看过去只见那人一副了无生机的模样,头部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正对着她这边的方向,许宁妤暗暗吞了吞口水。   那黑衣人也不争辩,亦不求饶,喉咙里咯咯笑着,那笑声听在耳朵里只叫人觉得浑身寒毛直竖。就在许宁妤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叶怀瑾突然飞起一脚朝匍匐在地上的黑衣人下巴踢了过去,黑衣人被这一脚踢的被迫抬起了头,叶怀瑾半躬着身,修长的手指紧紧捏着黑衣人的下巴,逼近了与他对视。   “你在做什么?”   许宁妤被他这一声吓得差点暴露自己,更好奇这个人在她都没看清楚的情况下做了什么,她甚至感觉叶怀瑾的视线若有似无的往她这里看了一下。   第二十三章   幻觉么?   “世子……咳、再晚踹一分,国公府这一遭在下也不算白走呢。”   叶怀瑾语调清冷:“那恐怕是让阁下失望了。”他微眯着眼,许宁妤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听到那被叶怀瑾捏着下颌的黑衣人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之后就见叶怀瑾在地上抓了一下,重新起身,修长的指间透出几分纯净的白。叶怀瑾将双手对着搓了搓,纯净的白便化作点点滴滴泛着暗红色光泽的水滴一滴一滴的落在了地上。   “疼么?”他勾着唇,如同从地狱而来的邪肆鬼魅,与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国公府世子判若两人。地上的黑衣人痛苦的蜷缩成了一团,嘴里呜呜咽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叶怀瑾皱起了眉头不耐道:“既然不想说,那也就不需要再开口了。”   许宁妤站的脚有些麻木了,雪下得越来越大,她的肩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雪花,怀里的手炉已经不暖了。她略动了动身子,映着院门旁昏黄的灯柱,她看见脚边的雪地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泛着冷光。出于好奇,许宁妤麻利的蹲下来,伸手就要往雪堆里扒拉……   “不想活了就去摸。”   冷不丁的叶怀瑾的声音传进耳朵里,许宁妤的手指堪堪停在露出短短一截的尖锐泛光的东西寸许处,虽然吓了一跳,但心里仍是想着:刚刚那道视线,果然不是幻觉。   黑衣人大概是疼晕过去了,静静的趴在雪地里没有动静,九月眼观鼻、鼻观心的紧盯着地上的黑衣人,似乎还在防备着什么。对着许宁妤,叶怀瑾收起了刚刚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他不慌不忙的走到许宁妤身边站定,俯视着地上蹲着的少女,许宁妤仰头与他对视着。   “好看吗?看了这么久?”   “挺帅的。”   “……”   叶怀瑾将她拉了起来,摸了摸她怀里的手炉,伸手接了过去;又从怀里摸出来一块儿帕子弯腰盖在那枚泛着冷光的暗器上捏起来装好,便牵着她越过院子往屋子里走。等到了燃着火炉的室内,许宁妤冻得早已麻木的双脚才开始有了知觉,她指了指院子外面,问叶怀瑾:“这是什么人?”   叶怀瑾挑了挑眉,戏谑道:“竟然还会有你不认识的人。”   “……”   一杯暖乎乎的热茶递到手里,许宁妤忍住心底的情绪等着叶怀瑾接下来要说的话。   “之前你跟我说的事情我去问了爷爷,还真问出来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太后是个通晓药理的个中高手。”   许宁妤想到前世被辗转送到自己手里的那株束魂草,于是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只是这些跟舅舅当年的死有什么关系呢?”不是说是因为战场上的药物感染吗?   叶怀瑾摇了摇头:“爷爷跟我说父亲当年时常头痛,是太后给的方子治好了父亲的头痛,虽然这份药方早就寻不到了,不过今天晚上却有人给这份早就消失了的方子……给送来了。”   许宁妤惊讶抬头:“是外面的黑衣人?怎么会这么巧?!”   “不是。”   “不是?”   “不是黑衣人,是之前跑掉的那个。”   许宁妤彻底懵了:“……那院子里的人是?”   叶怀瑾笑的意味深长:“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上赶着给我送十几年前太后开给父亲的药方,另一个发现有人要给我送药方急忙赶来阻止,还想要你的命。”他盯着许宁妤小鹿般澄澈的眼睛,声音里透出几分蛊惑人心的意味,“猜猜看小宁妤,这两个人分别是谁派来的?”   在听到黑衣人还想要自己的命的时候许宁妤下意识的想到了院子外面自己脚边雪地里泛着冷光的淬了毒的暗器和叶怀瑾当时突然踢出的那一脚,耳朵里回响着黑衣人被叶怀瑾钳制住下颌的时候嘴里的话——   【再晚踹一分,国公府这一遭在下也不算白走呢……】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东西都想不起来,只剩下了后怕。   叶怀瑾看着她捧着水杯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有些于心不忍,他忽然想到刚在尚书府见到许宁妤时候的情形。那时候的小姑娘像极了一只受了惊的小猫,嚎啕大哭的样子与此刻才有了几分重合,这才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该有的样子。他上前两步伸出自己的手盖在许宁妤冰凉的手腕上,声音也不由轻柔了几分:“不要害怕宁妤。”   叶怀瑾的话就像有安抚人心的魔力,许宁妤怔怔的抬起头来,眼里还氤氲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前院的仆役们早就疯作了一团,整个府里都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她歪着头听了一会儿张了张嘴,伴着耳边阵阵的爆竹声讷讷开口,对叶怀瑾道:“今天太不吉利了,世子哥哥给我发些红包去去秽吧。”   叶怀瑾:“?”   许宁妤小鹿一般水汪汪的眼睛里一片纯净。   叶怀瑾抚了抚额,将院子里仍然守着黑衣人的九月叫了回来。   “公子?”   叶怀瑾叹了口气,直奔主题:“你身上有多少银子?”   九月被他问的一头雾水,不过仍然乖乖的将身上的荷包解下来递给了叶怀瑾,叶怀瑾又在自己身上摸出来一张银票,连带着九月的荷包一股脑的往许宁妤边儿上的桌子一放,问道:“够吗?”   许宁妤被他这一番骚操作给震惊了,她默默放下手里的水杯,伸出拇指跟食指将九月的荷包撑开,又瞄了一眼荷包下面压着的银票,脸上不见了之前的一脸倾颓,眼睛里璀璨的如有星辰,有了这些钱,初一就能带上清平一起去外面浪了。她心里打着小算盘,打算明天一大早去老国公院子里再拜个早年,说不定也会有不小的收获!   九月看着表小姐手边自己的钱袋子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往年都是公子给自己发压岁钱的,今年压岁钱没有不说,自己还搭上了不少。叶怀瑾却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来了一沓银票,趁着许宁妤美滋滋的功夫一把拍到了九月的脸上。   第二十四章   京中的贵胄们从除夕一直到年后的元宵之前基本上都是比较清闲的,不光是达官显贵,就是皇城根儿下的老百姓们一年到头也就指望着过年的时候好好休息休息。因此出了腊月,街上摆摊的小贩们都少了大半,就连一向热闹的朱雀大街都清冷的不像个样子。   一辆不大起眼的马车停在了春风得意楼前,不多时一玲珑娇小的少女扶着车壁从马车上下来。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许宁妤。   逸王爷正大光明下了帖子到定国公府相邀,她不来倒也说不过去,毕竟大梁民风开放,没有女子不能私下会客一说。   正是年里,春风得意楼里除了几个做菜的厨子和守在门口的六六就没有别的人了。   六六对许宁妤已经十分熟悉了,见了三次的姑娘,还是跟定国公世子、赵太尉家大公子以及自己家主子都熟识的人他想忘都忘不了。   “姑娘楼上请,我们家王爷在上面等着您呢。”   许宁妤由着六六在前头带路,二楼老位置羊青依旧一副生人勿近脸漠然站着,看见六六带着许宁妤上来,僵着脸伸手拍了拍六六的头,然后给六六拽到自己旁边又帮许宁妤打开了雅间的门请许宁妤进去。   身后的门还未来得及合上,姬冲懒洋洋的声音就隔着面前的丝织屏风传了过来:“本王送给世子的礼物没有被人给破坏掉吧?”   许宁妤愣了一瞬,想到除夕夜闯入定国公府送老药方的清瘦男人和蘅芜院里被叶怀瑾抓住了的黑衣人。   看来方子果然是姬冲送的。   她不动声色的在老位置坐了下来,十分平静道:“王爷知道叶侯爷死亡的真相,却只让人送来了一张奇怪的药方子,宁妤斗胆猜测一下——”   “王爷是想借世子的手做些什么事呢?”她不去看姬冲脸上的表情,自顾道,“按照长幼尊卑您是先皇后的儿子,是先皇的嫡长子。就算后来我姨母做了皇后,这大梁名正言顺的皇储也该是您而不是当今圣上,所以您的心里…… ……当是不服的吧?”   姬冲脸上原本还洋溢着浓浓笑意的脸上瞬间变幻莫测起来,似乎没有想到叶怀瑾竟然还真的什么都跟面前这个小姑娘说,或者……这小姑娘竟然什么都知道。   他僵了一瞬,顺了口茶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表小姐这话可真是诛心。”   许宁妤笑笑,联合上一世经历的事情带上如今发生的桩桩件件,仍是觉得姬冲是想让皇上的真实身份暴露在天下人面前的,只可惜这么做于自己又没什么好处,她也不想当什么长公主。   “诛不诛心的,宁妤私以为殿下还是找错了合作对象,我一介女流,又能帮殿下什么忙呢?”   “你……难道不想回你本该呆着的地方吗?”   “殿下以为,什么地方才是我该呆的地方?”   姬冲不说话了,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要说许宁妤还在装傻大概是不可能的。这世上竟然还真有人对权力地位不屑一顾,他想不通……   然而这都不重要,既然许宁妤一定要跟叶怀瑾站在一处……他忽然转了话题,道:“我知道世子在东厂有自己的人,不知道本王可有幸知道一些于世子来说无关紧要的消息?”   ?!!!   许宁妤心里又是疑惑又是震惊,面上又不太敢表露出来,她突然有些摸不准姬冲说这话是真的还是诈她。况且……往宫里安插人手这种事情应该十分机密,她着实是不知道,如果世子哥哥往东厂安插人手的事情是真的,那为什么这么机密的事情连姬冲都知道?   她决定将这个问题丢回去,于是道:“殿下应该知道,宁妤现在只是寄人篱下的国公府表小姐,仰仗外公爱护才能衣食无忧,殿下这样揣测世子哥哥怕是不妥。况且……既然殿下有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为何不亲自去问世子哥哥?”   姬冲心底嗤笑,他要是拿叶怀瑾有办法还用大费周章的从她身上入手?   而另一边国公府的蘅芜院,叶怀瑾看着手里信签上的内容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姬职淡然的喝了口茶,挑了挑眉问道:“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叶怀瑾瞥了他一眼:“先不说这上面写了什么,你先跟我说说,太后当年做了什么。”   姬职执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一时不敢想叶怀瑾话里的深意,强作镇定道:“如英在说什么呢?”他在许宁妤面前应该不曾露出过马脚才对……吧?   叶怀瑾冷着眉眼,虽说也不气恼,但是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叫姬职觉着心里发毛。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怪吓人的。”姬职被烫到一般将茶杯远远丢开,换到另一边与叶怀瑾并肩的地方坐下。   叶怀瑾忽然勾起唇笑了,他收回紧逼在姬职身上的视线,浑不在意道:“你信不信无镜,就算你不说,要不了多久,我也能查个一清二楚?”   姬职哑口无言。   他信,他可太信了。   “你听我说如英,不要再查了,没有意义的。”姬职有些急迫,“就算知道真相又能如何?你查清楚又能对她做些什么?”   没有人比他能更清楚这里面的种种了,但是清楚归清楚,现如今高高在上的人又不是他,后宫独揽大权的自始至终也只有那一个,这些年来他不想回来,反正只要他代叶叔叔守着北疆,那两个人总也不敢拿定国公府怎样。既然不能报仇,让他们忌惮着自己,也是好的。   “无镜。”   “什么?”   “能不能做什么是之后的事情,而我……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姬职不说话了,叶怀瑾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伸手将看过的信签递到姬职跟前:“看看?”   姬职沉默着接过来,一目十行的看,越往后看脸色就越凝重,看完他不敢置信的扭头,看向叶怀瑾道:“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   “嗯。”   “……父皇还真是……老糊涂了!”说到后面几个字,姬职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迸出来的。   叶怀瑾安抚似的拍了拍姬职的肩,然后起身出了门,姬职绷着脸也起身跟上,两个人出了蘅芜院在国公府的小花园里随意走着。   “我听说表小姐今日应大皇兄邀请去了春风得意楼。”   叶怀瑾点了点头,“有这么回事。”   姬职皱眉:“他知道你在东厂安插自己人的事情,又着急忙慌的给你送来那张方子,现在又叫了表小姐去春风得意楼……他想干什么?”   叶怀瑾笑笑,道:“大概是收买宁妤没有成功吧,想换个法子试一试。”   “那他要是有什么动作——”   “不会。”不等姬职说完,叶怀瑾就打断了他的话:“逸王殿下现在身边也只有阳青一人能用,以这人的实力,聪明是聪明了些,就是能看到的东西也不算多。不过逸王身边有这么个人指点,确实每次都很叫我头疼。”   话虽这么说,姬职脸上笑意却不见减。   “那表小姐那里不会有什么问题吗?”万一姬冲拉拢不成,起了杀意……   “没有问题,逸王的帖子是叫自己府里的人亲自送到我国公府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自然有逸王殿下担着,堂堂亲王不会连这么点事都拎不清,因此宁妤的安全无须担心。”况且……他还叫凌风暗地里跟着。   姬职也算是放下心来,虽说许宁妤并不是叶怀瑾的亲表妹,但是接触几次下来,小姑娘的人品还是没得说的,完全没有宫里那位身上的不择手段那一套,因此他也实实在在的将许宁妤当成了妹妹来看。   “那就好。”然后姬职又忽然想到什么,叫住叶怀瑾问道:“赵太尉家那位大公子是怎么回事?”   “你说思佩?”   “正是,之前与表小姐去铜雀台上山时候他与太尉夫人在我们后面……”姬职组织了半天语言,纠结着继续道,“太尉夫人似乎对这位大公子极为不喜。”   叶怀瑾挑眉,示意他继续。   姬职便又纠结着将于许宁妤半山腰听到的太尉夫人、太尉府小公子与大公子的对话讲给叶怀瑾听,之后道:“大公子往日也是个恣意张扬的妙人,我还从未见过他那副样子,想必平日在府里也不大好过。”   叶怀瑾是知道太尉府的这位夫人的,赵太尉性子温吞,唯唯诺诺,遇上这么位跋扈惯了的夫人外人也不好评说。而赵思佩是这位夫人进府之前赵太尉与自己房里的通房丫头生下的,因为有了赵思佩,这丫头才被抬成了侍妾,只是可怜了赵思佩,明明是太尉府长子却要天天看着大夫人的脸色过活。因此小时候赵思佩抱上他这条大腿的时候,他算是默许的。只是这么些年随着两人渐渐长大,他接手了父亲留给他的天命司,两个人的交集也越来越少,赵思佩与逸王便走的越来越近了。   不过是个人选择,他对赵思佩同情居多,也谈不上伤不伤心,反正逸王只要不造反,赵思佩抱这么条大腿也没什么错。   因此听姬职说完,叶怀瑾只表示自己知道了,也没说别的什么。   第二十五章   如叶怀瑾预料的那样,许宁妤傍晚前便被阳青陪同护送着回了定国公府,直到踏进定国公府的大门,许宁妤才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她进门的时候恰好碰上要回去了的姬职,叶怀瑾在一旁与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   “行了,咱们两个不讲那些虚礼。”他看了一眼对面走过来的许宁妤与叶怀瑾笑道:“过两天就是元宵灯会,到时候你带表小姐一起。”   叶怀瑾点了点头站住,等目送姬职上了马车之后才扭头去看许宁妤,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   “装傻充愣也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情。”许宁妤抱怨,抱怨完了又想起来姬职走的时候丢的那句话,烦了一天的心情又忽然转晴,于是神采奕奕的挽住叶怀瑾的胳膊,好奇道:“靖王殿下说的元宵灯会是什么时候?”   叶怀瑾蹙着眉看了一下手臂上许宁妤缠上来的手,微顿了一会儿,瞥向许宁妤。淡淡道:“撒开。”   许宁妤:“什么?”   叶怀瑾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大概是真的没听到,于是叹了口气道:“没事。”   ……   正月十五,元宵灯节。   一大早许宁妤就兴奋的跟什么似的,她让清平给自己梳了一个十分精致的发式,迫不及待的等着夜幕降临。   说起来活了两世,但是实际上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辈子她都没有参加过这样的活动,最多也就是爹爹还活着的时候每次元霄灯会都会从外面给自己带上一盏小兔灯。但是这种小东西府里也不是没有,就像现在的定国公府,府里上下元宵节的氛围也很浓厚,四处都是大家精心布置过的样子。就连她的清漪院其实也有很多别出心裁的精致的挂灯。   但终究,关在府里独自赏灯与出去街上与一大群人争相猜灯谜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京都的夜景她还是第一次看,尤其是每年礼部别出心裁布置的盛况灯会。   她与清平一道在人流拥挤的街道上随着人流慢慢前行,身后不远处凌风保持着距离跟着。叶怀瑾受姬职相邀去了望月楼高台,静待一个时辰之后的烟火大会,而对小姑娘们来说,吸引力最大的自然还是人多的地方。   消失了两个多月的穆姝也带着清河一起,四位女眷一起赏灯、猜灯谜,玩的不亦乐乎。   “宁妤,这里!”穆姝不知道什么时候跑的落了她和清平、清河一大截。许宁妤愁闷的看着眼前解不出来的小圆灯上的灯谜,无奈放下往穆姝的方向赶。   街上人来人往,基本上就是人挤人的一个混乱不堪的场面,不一会儿的功夫许宁妤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甚至由于身材娇小她被强劲的人流推着往回退了不少,清平、清河也被冲不见了,这么混乱的场面估计叫了人也听不见。   索性她也不打算去找这几个人了,大不了就是各玩儿各的,于是她放弃挣扎打算转身顺着人流走,只是等她转身的机会身前涌过来的人群将她蹚的一个趔趄就要往后倒。   许宁妤大惊失色,这要是直挺挺倒下去她被踩死都是有可能的,前面的人想停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他一停后面的人也不会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她觉得自己估计是死定了,听天由命的闭上了眼。   想象中的摔倒被踩都没有发生,她被一股力道拉到了一旁转了个圈撞到了一堵不算结实的肉墙。入鼻一阵浓烈的龙涎香……她咬了咬唇悄悄睁开了眼。   本以为是场英雄救美的戏码,没想到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张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金色凤凰面具,面具后是一双细长上挑的睡凤眼,眼里似笑非笑,看起来温柔又多情,只是长什么样就不知道了。   许宁妤急忙从这金色面具男子的怀里起来,道了声谢,还好这人脸上带着面具,不然被人看到就不太好了。   金色面具男子将她拉到人群之外排布紧凑的摊位旁边,看着她收拢心绪,好整以暇道:“这么危险的地方,姑娘一个人出来的吗?”   许宁妤有些不太好意思:“不是,我只是跟家人冲散了。”她觉得眼前的男子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虽然以前叶怀瑾曾逗过她,但是这人不管是从身形、语调还是身上的味道都与世子哥哥不太像,更何况失败过一次的事情,叶怀瑾那么精明的人又怎么会自讨没趣第二次。   “可算是巧了,我的侍从也与我走散了,既然都是一个人,不知道在下可有幸邀请姑娘同行?”面具男子温和儒雅,邀请之词说的也算是诚恳之至,许宁妤对京都也不是太熟,而且万一再出现一次像刚刚那种情形……   “那就多些公子相邀了。”   两个人就这么结伴而行了,互相也都没有表露身份,真的是一副十分纯洁的灯会同游的样子,时不时的在一些灯谜前交流一番,不大会儿的功夫许宁妤的怀里就抱了一堆的战利品。   “这个样子怕是一会儿没办法游湖了。”许宁妤为难的看着怀里的一堆精致提灯和其他奖品,她还挺想坐一坐花船的。   “交给我吧。”金色面具男子十分绅士的将许宁妤怀里的东西收到自己怀里,然后往另一边一群正眼巴巴看着别人猜谜的小朋友走过去。   等男子回来的时候,手里只剩下了一盏莲花小灯,而对面的一群小朋友们人手一个他们刚刚抱在怀里的奖品,脸上都是十分开心的样子。他将莲花灯递给许宁妤,薄薄的唇勾起一弯好看的弧度,道:“这个样子就可以游湖了。”   这般有气质的公子哥儿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许宁妤跟在他身边被带着往湖边走,从侧面去看,被面具冰冷弧度遮盖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一张脸,她有些好奇。   “救命呀!谁来救救我们家小姐!求求你们了!救命——”   一阵突兀的呼救声从前方不远的地方传过来,许宁妤还未来得及被满足的好奇心就这么被打断了,她与面具男子相互对视了一眼,之后两人都加快了步子从前面被围的水泄不通的人群中挤了进去。   “怎么回事?”许宁妤扯住凑在最前面的一个小个子男人问道。   “听说是陈尚书家的千金落水了。”   “哟~这天儿掉到湖里去还能活命吗?!”   “谁知道呢,等着看看。”   “这么冷的天,哪个有命的敢下去救人?!”   “天可怜见的——”   ……   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在一旁看热闹,湖水边趴坐着一个满脸泪水的小侍女,应该是那位陈小姐的婢女,她绝望的看着围观的人群,祈求道:“求求你们了父老乡亲们,如果有会水的……小娥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小姐,你们要什么,我家老爷都会给你们的……求求、求你们了……”   许宁妤皱了眉,灯火如昼里,她只勉强看到不远处的湖面上泛着一圈圈的涟漪,哪里还能看见半个人影?   她手上一沉,发现多了一面金色凤凰面具,还未及她抬头,漠然静立一旁的金色面具男子忽然一言不发的‘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往不远处那片涟漪游了过去。   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   原本还对这名男子长相好奇的许宁妤也不由得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也顾不上去看这男子的长相了。这种天气光是用冷水洗脸都不见得有几个人能受得了,更何况跳进去这满是冰碴的湖水中救人。   湖面恢复了一刹那的平静,岸上的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渐渐地人群中又开始躁动起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低声道:“不会是个逞强的,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吧?”   许宁妤的眉皱的更深了。   忽然,水面“哗啦”一声,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个动静又重新引到了水面上来。   莹莹波光之间,男子清秀俊朗的面容在一袭暗沉衣衫的映衬下格外苍白,而他怀里的白衣女子一头乌发四散,鬓角的几缕发丝凌乱的打在脸上,唇色乌青,面上也是一片苍白……   许宁妤看着伏在岸边只知道哭的小侍女有点心烦,她将男子交给自己的面具在怀里放好,取下身上的披风看向那个叫小娥的侍女语气不善道:“你家小姐已经被救上来了,还不赶紧找个东西给她披上?!”   小侍女被许宁妤这番说教训斥的不敢二话,忙学着许宁妤的样子将自己身上的斗篷摘下,将已经到了岸边的小姐拖了上岸用斗篷裹了起来。   “还有气,去叫人吧。”男子意味深长的看了地上双目紧闭的白衣女子一眼,对小娥道。   等小侍女跑出去叫人,许宁妤将一直在自己怀里的披风递给面前面色苍白的男子,这次她终于看清了面前这男子的长相。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说是少年更恰当一些,清秀的样貌也不算辱没了他这双眼。   少年并不客气,将许宁妤递过来的披风结结实实的把自己围了起来,不大会儿的功夫,小侍女身后跟着两名大夫也匆匆赶到了,跟着他们一同到的,还有落水了的这位陈娇小姐的父亲——兵部尚书陈衾元。   陈衾元听说女儿落水匆匆赶来,也想对救了自己爱女的英雄当面道谢。   “多谢英雄出手相救,老夫无以为报,英雄若是有什么用得到陈某的地方只管说,只要我——”   少年似笑非笑的抬头看着一副慈父模样的陈衾元,苍白的唇勾起一弯好看的弧度,道:“只要陈大人如何?”   陈衾元闻声睁大了眼,一副活见鬼了的模样直愣愣的盯着忽然抬头了的少年的脸,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二十六章   “陛……陛……”   “嘘——”少年将手从许宁妤的披风下面伸了出来抵在唇边,冲着陈尚书扬了扬眉。陈衾元未叫出口的话在喉间转了两转神色莫辩的憋了一句:“三公子怎么会在此处?”   “出来随便转了转,凑巧。”他看了一眼被人扶了起来但仍然昏迷着的陈娇,道:“也算是我与陈小姐的缘分。”   陈衾元吓得不轻,急忙道:“天气寒凉,三公子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说完他忙招呼了大夫给少年切脉,明明冷的彻骨的天气,陈衾元的额头竟然渗出了满头汗珠。   “公子还年轻,身子骨也不错,虽然湖水冰冷倒也没有什么大碍,回去之后喝些驱寒的药汤驱驱寒气也就大好了。”老大夫帮少年诊完脉乐呵呵道。   陈尚书与少年之间的气氛微妙,许宁妤在一旁看的分明。怪不得刚一见面就觉得熟悉,先前也未深想,只觉得大千世界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就算这少年的眼睛与母亲一般无二也不过是个巧合。想在再想也未免太天真了。   龙涎香首先就不是一般人能用得上的,这么重要的地方自己竟然没有注意;而且先皇子嗣极少,而当今圣上又确实行三;再加上那双与母亲一模一样的睡凤眼,十五六岁的年纪……   眼前的少年真实身份已经不言而喻了。   她想这些的空当,李清带着一众侍卫齐刷刷赶了过来,刚刚围观的一众百姓早在陈衾元带着大夫赶来的时候就给肃清完了,因此这么大的阵仗也并没有引起骚乱。   李清看到姬衍浑身湿漉漉的样子先是一通告罪,然后让人将一顶小轿抬到姬衍面前:“轿子上有干净的衣物,陛下还是赶紧将身上这些给换下来吧。”   姬衍表情不变,点了点头任由李清扶着上了轿子。扶完姬衍,李清又回过头来对着许宁妤揖了个礼:“今天多谢表小姐了。”   许宁妤一副没从惊讶中缓和过来的模样,看看轿子又看看李清,拧着眉低声道:“李公公,刚刚这位是……陛下?!”   李清点点头,十分满意许宁妤这个反应,并十分好心的提醒许宁妤道:“还请表小姐不要声张。”   许宁妤将头摇的拨浪鼓一样,不迭道:“不会的不会的!”   姬衍换好衣服,掀开帘子对许宁妤打了招呼,便对李清点了点头。李清转身与许宁妤告别,又叫了陈衾元道:“陈小姐此次遭了不小的罪,陈大人也无需过于忧心,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就与陛下说。”   陈衾元惶恐谢恩,之后也急忙带着仍旧昏迷着的女儿匆匆回府了。   原本热闹的岸边眨眼就又剩了自己一个,许宁妤有些无奈,便百无聊赖的绕着湖边不紧不慢的走。烟火大会已经开始,漫天花火一簇接一簇的在天幕中炸开,整个夜空被烟火映照的宛如白昼。   凌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了她身后,许宁妤也不意外,今天凌风的任务本就是被派来保护她的,况且热闹的烟火大会进行期间找人算是最方便的了,毕竟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烟火上,自然乱走动的人就少了很多,而且还专门有观赏烟火的场地,大家在烟火大会开始前都早早入场抢先选定最适合参观的位置。   “穆姝跟清平她们呢?”许宁妤侧头问了一句。   凌风:“跟世子在望月楼高台。”完了又补了一句,“在看烟火。”   许宁妤:“……”我问你这个了吗?   观赏烟火的场地早就被挤得水泄不通,许宁妤索性叫了凌风一起回了马车上,顺便很有先见之明的让凌风将马车赶到了最外围,等晚会儿烟火大会结束,灯会进入尾声大家都驾着马车往外赶,怕是到明天清晨都不一定能出这条街。   显然,叶怀瑾也这么想。   因此凌风刚赶着马车到了街口,叶怀瑾跟穆姝几人就都出来了。叶怀瑾带着穆姝上了许宁妤在的这辆马车,穆姝自然跟许宁妤坐了一边。叶怀瑾在对面坐下之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饶有兴致的盯着许宁妤胸口看,许宁妤顺着叶怀瑾的视线低头,就看到被自己放在怀里的黄金面具漏了一个小边儿出来……   许宁妤大大方方将面具掏了出来,也仔细端详了一番,道:“逛了个灯会,收获颇丰。”   穆姝也好奇看了过来:“哪来的?”   许宁妤:“呃……陛下的吧。”   穆姝:“……”   叶怀瑾:“……”   ……   元宵灯会之后,宫里传出来皇上病了的消息,朝内上下十分惶恐,尤其是兵部尚书陈衾元,三天两头的带着各处寻得的治疗风寒颇有奇效的方子和药草往宫里献宝。朝内四下里都在议论,道一向正气凛然的兵部尚书原来也不过如此,这陛下一病竟然如此迫不及待的往上凑。   这事穿的沸沸扬扬,自然也传到了定国公府,传到了叶怀瑾的耳朵里。   姬衍跳湖救人的事情并没有对外声张,毕竟事关尚书府千金的声誉,因此几乎没人知道陛下这一病的根源跟陈尚书还有这么一番渊源,偏生陈衾元还不能解释,一方面是女儿的声誉,另一面是陛下的救命之恩,于是陈衾元更加觉得对陛下愧疚,送药方补品就更加勤快了。   而叶怀瑾则又想到了许宁妤拿着的那张黄金面具,便十分八卦的来找她打探消息。   许宁妤听叶怀瑾说完外面的传言,越发觉得人言可畏,她想了一番,觉得这种事情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左右叶怀瑾也不会出去乱说,因此将元宵灯会上发生的事情便与叶怀瑾说了。   说完还想起临走时候大夫跟陈衾元说的话,于是跟叶怀瑾道:“大夫说了陛下年轻身体康健,走的时候除了脸色不是太好以外说话还算正常,就这么容易给病倒了,真是不可思议。”   叶怀瑾笑了笑:“可能是随后在路上又见了风寒吧。”   许宁妤又想起那张与母亲有几分相像的少年的脸,心底仍是觉得有哪里没有捋顺。不过对着这样一张脸,再加上他救过自己一次,许宁妤对这个少年皇帝还是很有好感的。跟自己一般大的年纪,也不跟自己一样有两世的记忆,她实在想不到姬衍会有什么理由值得自己这样防备。   ……   三月初,一道圣旨下来,举朝震惊。   今有陈氏女,秉性嘉柔、娴雅端庄,当以才行选入□□,为天下之母仪。内驭后宫,振兴宗室。外辅朕躬,以近贤良,今朕亲授凤印,册封为后,为六宫之主。钦此。   不仅朝内,太后与陈衾元本人,都是懵的。接圣旨的时候,陈衾元的腿都是软的。   立后乃是大事,皇上就这么将皇后之位给了他的女儿。   而颖和宫,太后气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封后的旨意,皇帝竟是吭都不吭,直接就将圣旨颁了下去,就连她这个娘都是最后圣旨昭告天下之后才知道的消息。   颖和宫上下大气不都敢出,生怕一不小心惹怒太后,秦嬷嬷叹了口气站到太后身后帮她顺着背,劝慰道:“陛下正是叛逆的年纪,而且我听人说,陈家这姑娘被陛下看上里面还有个小故事。”   太后皱着眉喝了口茶,等着秦嬷嬷给她将这其中的缘由,等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才算是稍稍顺了些气,道:“所以说正月里陛下的那场病也是因着这个?”   秦嬷嬷笑道:“是呢。”   太后冷哼一声:“怪不得陈衾元那一段天天上赶着来宫里送药,倒还有这么一遭!只是陛下身边伺候的人就这么由着他胡来?册封皇后又不是儿戏!哪能因为一己之私?!”   “娘娘说的是,不过兵部尚书独女,进宫倒也使得。”   太后又看了一眼给自己捏着胳膊的花未,有些欲言又止。   义父年纪越发大了,定国公府如今也轮到如英当家。她还想着花未嫁入定国公府做个世子夫人,自己也算是还能有定国公府这个依仗。皇帝这些年越来越不听她的话了,而且连尚书府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万一有一天知晓了自己不是他的亲娘……   她也要早早为自己做些打算才是。   ……   而定国公府,许宁妤终于察觉出不太对劲来。虽然她与姬衍只见了一次,但是也深觉这绝不像是一个因为有了肌肤之亲就愿意因此抛出后位的冒失之人,这场英雄救美与立后佳话怎么看都像是早有预谋。   只是自己作为这场意外的见证人她又实在是想不通姬衍怎么就知道湖里有人落水,又如何得知落水之人就是兵部尚书的女儿?   她可不觉得姬衍把自己也算计进去了,毕竟在此之前,他们两个压根就没有交集。   而她想到的,叶怀瑾自然也都想到了,既然不可能有这么多凑巧,那自然就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陈娇的落水,本就是陛下自己一手促成。   这样一来,一切就说得通了。   第二十七章   不过各处虽然都对此次皇上立后如同儿戏的做法略有微词,但是敢站出来说的人却几乎没有。毕竟圣旨已经颁发,诏书也已昭告天下,金口玉言岂有收回的道理。   因此对于封后大典如何进行,是个什么样的规制,礼部从诏书下来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尽心竭力的忙活了起来。同时热闹起来的还有兵部尚书陈衾元的府邸。   每天都是来府里祝贺的同僚,陈家也很多年没这么热闹过了。对于女儿被封了皇后的事情,陈夫人虽然忧心,但却是为的女儿从小被自己娇生惯养的,不知道进了宫之后能不能堪当大任一事而忧心;更多的则是喜悦,从心底迸发而出的那种喜悦是怎么都掩饰不掉的。   封后大典最后被定在了六月。   五月,陈夫人在府上举办百花盛宴,邀请京中各大世家参加。   定国公府也收到了陈夫人的请帖。   叶怀瑾将帖子交给许宁妤,许宁妤茫然接过,问道:“什么东西?”   “百花盛宴的请帖,我陪你一起。”   “……”许宁妤看着手里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的帖子抽了抽嘴角:“这帖子也不是下给我的啊?”   “你难道不好奇陈娇是怎么落水的吗?”   许宁妤惊讶抬头,她就说姬衍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为了姑娘家清誉就能负责的人,叶怀瑾这么一提点简直是醍醐灌顶。   陈府。   说是百花盛宴,其实就是京中勋贵们聚在一起相互交流信息八卦的大型聚会。除此之外,毕竟女儿被封后也算是大事一桩,请些人来家里热闹热闹也是人之常情。   而陈娇此时正与一众小姐妹一起,在花园里头一边赏花一边被一群姐妹们围着打趣问她是怎么俘获圣心的。   许宁妤老远看着,并不太敢上前。与人主动搭话这种事情,她着实是不太擅长,况且元宵那天陈娇昏迷着,自然不可能记得她,当然了,应该也不记得姬衍就是了。   “咦?您不是……”   许宁妤被身边突然响起来得到声音吓了一跳,她一扭头看到一张有几分眼熟的圆脸丫头。   那丫头十分惊喜的提醒她:“您不记得我啦?我是我们家小姐的婢女小娥,您那天跟陛下一起的!”   一说是陈娇的婢女许宁妤就想起来了,想到那天自己凶巴巴的样子,许宁妤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没等她开口,那边陈娇几个就被小娥的话将目光给吸引了过来……   不同于元宵那天许宁妤见到的模样,今天的陈娇穿着一身湖蓝色水菱纱留仙裙,映衬的整个人气质超然,肤色也不是先前那种病态的白,确实也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姬衍这波不算亏。   许宁妤对着陈娇行了个平辈间的礼,陈娇好奇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声音柔柔细细:“不知道姑娘是哪一家的?我以前竟没见。”   许宁妤无害一笑,十分内敛的自报家门:“定国公府许宁妤,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一不小心走错了路与兄长走散了。”   定国公府多了一位表小姐的事情,京都内也算是人尽皆知,大家听完许宁妤自报家门之后最多也就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都十分友好,许宁妤不安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刚刚听小娥说那日我落水时候是表小姐跟陛下一起?”   许宁妤点了点头。   “因此表小姐跟陛下是熟识的吗?”   这要怎么说?许宁妤有些愕然,她怎么也想不到叶怀瑾叫她接触陈娇竟然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只是事情的发展却是有些跑偏了。   “算是……认识。”   陈娇一听许宁妤说与皇上认识,瞬间顾不得身后被自己丢了老远的小姐妹,带着许宁妤往一旁的凉亭里去,一边走一边略有些迫切的道:“那表小姐跟我讲讲陛下是个怎样的人吧?”   陈娇一副含羞带怯的待嫁少女模样,迫不急的想要打探救了自己的是个怎么样的人。   许宁妤想到少年稚嫩清秀的脸和跳水时候的干净利落心里一阵发寒。   “表小姐?”陈娇又叫了她一声。   “啊?其实我与陛下也只算得上是认识而已,陛下是个怎么样的人……我其实也不知。”眼前的少女是真的天真,许宁妤突然有些为她发愁,就这样一副样子要怎么在后宫生存?   陈娇听闻许宁妤的回答有些失望,不过转念又想到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如意湖边英雄美人的佳话,心底又多了几分期盼。   没有了共同话题,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又冷寂了下来,许宁妤踌躇了一会儿,悄摸摸的看了陈娇一眼。   “冒昧的问一下陈姑娘。”   陈娇疑惑抬头。   “陈姑娘还记得自己那天是怎么落水的吗?”   陈娇摇了摇头,“人太多了,有些混乱,我记不太清了。”   “那你总记得自己是不小心掉下去的还是被人挤下去的吧?”   陈娇被她问的有点害怕,楚楚可怜的看着她,道:“那天在湖边,小娥一直都是走在我外侧的,所以也不会有我自己走着走着掉到湖里一说。不过确实是有人从身后撞了我一下,而那会儿恰好有一队巡逻的兵从主道上过来,推搡之间,我与小娥就被冲散了,也说不清楚是被挤下去的还是推下去的,总之都是意外就是了。”   推搡、巡逻兵冲撞……落水,姬衍适时的带着她出现、救人、再生病……   怎么可能会是意外呢?   差不多知道了前因后果,许宁妤随便寻了个理由准备去找叶怀瑾了,姬衍也好、姬冲也好、太后也罢,不管他们想做什么,世子哥哥这边有个防备终究是好的。   而陈府花园牡丹亭,叶怀瑾看见要往自己这边走的少女,忙抬手撑着头,假寐起来。   花未看着亭中一袭墨色锦袍的叶怀瑾,咬了咬唇,在他身边站定。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叶怀瑾觉着身边女子没有要走的意思,无奈的睁开眼睛直起了身。看见花未就这么直硕硕的在边上杵着,眼中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捏出一个柔和的笑,道:“花未姑娘怎么在这儿?”   花未被叶怀瑾这么一看,脸“蹭”的一下红了……   许宁妤即将跨进小花园的脚就这么生生止住了。   陈家的庆贺的帖子竟然都送到宫里去了?   花未怎么会单独来见世子哥哥?   难道又是太后授意?   她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亭子里一坐一站的两道身影,做贼一样站在园子外等着,想要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干什么。   距离有些远,对于两人的谈话内容许宁妤是听不到的,只能从两人肢体上和大致表情来猜测一下。之前在铜雀台她基本上已经能够确定花未对叶怀瑾是有心思的,不单纯是因为太后,而是花未的心思都表现在了脸上。   她看着花未在叶怀瑾跟前由站到坐,两个人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叶怀瑾在说,花未在一旁红着脸安静的听,时而摇头,时而点头,许宁妤等的心急终于忍不住大步朝着亭子走了过去。   刚到亭外就听见一句慌乱中又带着一丝倔强的甜软女声:“我不介意世子以后还会有别的女人,也愿意敬穆姝姑娘为姐姐,我只是……我只是真心倾心世子殿下。”   “怕是不太妥当。”反应大于理智,许宁妤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就代替叶怀瑾将花未给回绝了。回绝完反应过来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在自己听见花未的这句话之前两个人都说了些什么,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叶怀瑾捏了捏眉心,花未则是被这一声吓得直接站了起来,红着一张脸无措的看着许宁妤,叫了一声“表小姐”。   突然骑虎难下。   她甚至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就是听见花未对叶怀瑾的告白时,心里别扭的不行,连带着看着花未这个人都有些讨厌。她将这种讨厌归咎于对太后的偏见,因为对太后有偏见,因此也不喜欢太后身边的这个花未。   “总之世子哥哥不能娶你。”许宁妤硬着头皮又说了一句。   花未羞赧又无辜的看着许宁妤,问:“为什么?”   她哪里知道为什么,因此求救般的看向叶怀瑾。   叶怀瑾虽然惊讶于许宁妤对他的解围的方式的强硬,不过眼下这种情况也不是看热闹的时候,他儒雅起身走到许宁妤身边站定,然后对着花未道:“先前在铜雀台可能我说的还不是特别清楚,因此才叫花未姑娘对我有所期待,那么今天我就最后再说一次,定国公府不是姑娘的好归处,我也没有娶妻的念头,无论是世子妃还是侍妾都是一样,因此花未姑娘以后也无需再在我的身上白费功夫。”说完之后拉着许宁妤道:“走吧,回家。”   许宁妤还是头一回见叶怀瑾在人前这么强势的时候,明明圆满周到的一番话,偏生说的小姑娘眼睛里头泪水涟涟,用最温和的话说出最伤人的句子,形容的大概就是叶怀瑾这样的人了,许宁妤高兴的弯了弯嘴角,随后反应过来这个样子像是不太厚道,又迅速恢复了面无表情。   第二十八章   许宁妤回到清漪院后许久才回味过来自己对叶怀瑾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于是往后的大半个月时间只要在府里遇到叶怀瑾她就绕着走,即便遇上怎么躲都躲不开的场合,也是能早退就早退,能不跟他说话就不跟他说话。叶怀瑾当然注意到了,但是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到她了。   “受了什么委屈了这是?”叶怀瑾又是那副和煦温暖的样子,恰好堵在许宁妤要过的路上。   许宁妤有一瞬间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觉,自从明了了自己的心意,她看叶怀瑾再也没有以往的坦然,叶怀瑾捕捉到她眼神里的闪躲,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什么,只觉得许宁妤大概是又有事情在瞒着他了,于是忽然逼近,又道了一句,“做亏心事了?”   淡雅清冷的松木清香越来越近,许宁妤被叶怀瑾紧逼的气势压迫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她眼神闪躲,胡乱的盯着叶怀瑾胸口衣襟处的暗纹,强作镇定:“你才做亏心事了!”   叶怀瑾轻笑一声退开身,将许宁妤上下打量了一遭,眼底涌现出一片新奇意味:“脸颊潮红,双目含春,眼神闪躲……宁妤这莫不是……”   许宁妤紧张的整颗心都提了起来,惊恐的等待着叶怀瑾接下来的话给自己宣判死刑,心底已经在酝酿过一会儿要怎么挽回颜面了。   “还真是春心萌动。”叶怀瑾一副了然的样子,片刻后又皱着眉严肃道:“你也算是被姑母在尚书府娇养长大的,爷爷也想着多留你两年,不过既然宁妤有了心仪的男子,若是对方家世为人都还不错,我跟爷爷自然会为你做主。”   “我……没有!”许宁妤一口气没缓过来,差点梗死自己。   叶怀瑾显然是不信的,不过小姑娘脸皮薄也是情有可原,他没再逼问,看着许宁妤羞恼的神色施施然侧身将路让开。   许宁妤落荒而逃。   杏芳苑里,穆姝听完叶怀瑾的话倒是十分平静,只是神色却在叶怀瑾身上转了好几个来回,好笑之余又觉得有些无奈。   “你早知道?”   穆姝点点头,“宁妤同我一样都是女子,她的想法我还是可以猜出来几分的。”   叶怀瑾皱眉道:“那你也知道她心仪之人是谁?”   穆姝挑眉:“那是自然。”   “谁?”   “啧……你不觉得宁妤对你有些……不太一样吗?”穆姝想了想,好心提醒。   叶怀瑾:“……”   穆姝忽然叹了口气,“你还真没看出来啊?”   姬职原先也不是没跟他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兄弟之间平时也总开些玩笑说些混话,他怎么可能会将姬职的话往那上面想?只不过穆姝却又不同,穆姝身为下属,自然不会与他玩笑。   想到许宁妤在陈府对着花未那一通反应再加上方才的神情……他还有什么可不明白的?   “此事……不要再提了,就当我没问过。”叶怀瑾皱着眉略思索了一阵,说完这话又急忙离开了杏芳苑。穆姝瞧着他渐远的背影,不由苦笑。   她也不是没羡慕过许宁妤的,毕竟她从十二三岁就跟叶怀瑾熟识,也是他名义上唯一的侍妾,但是这么多年来叶怀瑾看她的眼神到底是不是男人看女人的那种,她自己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   她羡慕许宁妤在叶怀瑾面前的肆无忌惮,而她不行。她是叶侯爷留给世子最锋利的那把刀,是叶怀瑾的眼睛,也是江湖上人人敬佩的长风令主。   清河端着茶水进来,看见的就是穆姝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世子刚走,姑娘就这幅样子,她和清平与姑娘都是一同长大的,自然清楚穆姝的心思。   “以前倒还没有发现,世子竟然如此招惹桃花。”清河倒了一杯茶水放到穆姝面前,低声抱怨了一句。   “胡说什么话?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道?”穆姝喝了口茶,笑着反驳了清河一句。   清河撇了撇嘴到底没再吭声。   而许宁妤这边,倒是不必再刻意的躲着叶怀瑾了,因为她连叶怀瑾的面儿都见不着了,于是松懈之余心中又有点郁闷。而她则是在半个月之后从老国公嘴里听说叶怀瑾与姬职一道去了北疆的消息的。   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原先躲着不见只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下子知道世子哥哥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许宁妤心里倒开始慌张起来,老国公看她神情还当是两人经过这大半年的相处兄妹情深,放心不下表哥这一趟远门,于是安慰她道:“如英小时候也是跟你舅舅去过北疆的,而且这回还有靖王殿下一起,没有大碍,何况又不用他上战场。”   许宁妤也不好再往下接,味同嚼蜡的陪着老爷子用着这顿饭。姬职回北疆是职责所在,那世子哥哥陪同前去是要干嘛?她好奇的很,于是吃着吃着就忍不住问出来了。   “说是帮陛下查询一桩陈年旧案,如英虽说在朝中没有明职,不过天命司里却齐备天下间的能人异士,因此也是时常协助府衙办理一些棘手的案子。”   这个许宁妤还是知道的,不过理由却不见得是真的,“世子哥哥有说此去多久吗?”   “京都距离北疆快马加鞭也要十多日的路程,来回就差不多要一个月了,等如英回来估计连陛下大婚都赶不上。”老国公一副十分惋惜的样子。   “要这么久呢……”不过也好,可以趁着这两三个月的时间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心绪。虽说她与叶怀瑾都心知肚明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她对叶怀瑾的心思却实属不该,上天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要她弥补可不该是这样弥补的……   “小妤儿可是有什么心事?”老国公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关心道。   “也没什么事。”叶怀瑾软软一笑,“就是世子哥哥这突然一走感觉府里冷清了不少。”   ……   从老国公那里回来,许宁妤没有直接回清漪院,而是在府里随意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后院。   只是快走出后门的时候,忽然从天而降一道黑影,将她吓了一跳。   黑影站在距离她两步开外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你要吓死我吗?!凌风!”   “世子吩咐过,不让表小姐随意出府……”   人都不在,管的倒还挺宽。许宁妤瞪了他一眼,道:“世子哥哥要是半年回不来,我还得在定国公府关上半年的禁闭?”   凌风沉默了一瞬,低声反驳:“少主不会半年不回来的。”   许宁妤扬眉:“你怎么知道?”   凌风又不说话了。   许宁妤掉头就往回走,心里又是郁闷,又是生气,又是别扭,偏生什么都不能说。凌风是见识过这位表小姐套话的功夫的,他可不能再一不小心把少主的事情给抖出去了。   少主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偏要让他留在府里跟着表小姐。明明四个人里头除了燕回也就他的功夫还算不错,偏偏这次出京,少主只带了九月。   而出了京都的叶怀瑾与姬职一路策马疾驰,原本十多日的路程硬是在第八日太阳落山之前就赶到了汇城。   姬职常年都在军中,因此这样赶路对他来说其实也不算什么,他看着叶怀瑾自出了京都之后就一直沉着的脸,也颇有些无奈之意。   “叶叔叔的事情既然已经有了眉目,也说好的到了汇城我与你一同探查,怎么我看你这幅样子倒像还有其他心事?”他拽了拽马缰往叶怀瑾马旁靠了靠,“莫不是太后私下里又逼婚了?我可是听说……”   后面的话,被叶怀瑾的瞪视逼停在了嗓子里,姬职悻悻的摸了摸鼻子,一夹马腹,若无其事的继续前行。   苍澜这趟东厂之行收获颇丰,不但让他知晓了陛下与太后之间的暗流涌动,还另外查到了一桩有关前皇后的事情……   说起来若是前皇后身体能好一些,现如今能安坐在皇位上的还真不一定是谁,毕竟先皇的嫡长子是姬冲而不是被狸猫换太子了的姬衍……   只是虽说前皇后身体不好,却也不该在那个时候突然重病暴毙。   姬冲想要通过许宁妤从他这里知道的,恐怕就是这件事情了。   生母死的蹊跷,死了之后又被后来人占了母亲的宫殿,夺了自己的储君之位,这个位置若是从来不属于自己那也还好,可一旦拥有过……再平白拱手相让,可就不一定能以平常之心对待了。   更何况……前皇后的死,确实跟太后叶蓁脱不了干系。所以,即便姬冲当真无辜,现在也不是将真相公之于众的时候。   两人两马慢慢悠悠的在汇城里前行,最后寻了一处环境相对还算安静的客栈住了下来,客栈只有两层,距离城门不远,正好方便他夜间出去打探情况。   汇城与月祗国的大瓮城隔江相望,大梁驻扎在北疆的部队就在汇城距离此处三十公里之外,从城墙往远处看,还能大致分辨的出当年与月祗国交战过的战场。   第二十九章   原本姬职到了汇城时就该跟叶怀瑾分别回营,不过最后却跟叶怀瑾一起进城住进了这家客栈里。难得一向清贵的世子爷有求于他,那他自然不能太过小气,更何况叶怀瑾查叶侯爷这事都已经查到现如今的地步了,剩下他知道的那些事情其实说不说叶怀瑾也早晚都会知道。   既然如此,他也没什么好再藏着掖着的了。只是听见叶怀瑾说要去大瓮城时还是有些震惊,   “你真打算去大瓮城?”   “嗯。”那张太后当年给他父亲写的医治头痛的方子他派了手下各处去查,可惜那张方子根本就不是大梁的药师能写出来的,甚至根本就不该出自大梁。不过却是大瓮城里十分常见的普通人家头痛时候常用到的法子。   姬职却有些担心:“那几个人的话虽然不可不信,但也绝对不值得全信,就算那张方子是真,可毕竟太后当年是在汇城遇到的老国公和叶叔叔,这汇城与大瓮城也不过隔江相望,汇城的百姓懂得用这种土法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你怎么就能笃定她是月祗国人?”   “我什么时候说过太后是月祗国人?”   “???”姬职一脸被梗住的表情,半晌道:“那你去大瓮城做什么?”   “我只是怀疑……太后与那位月祗国的军师大概有些关系。”   “你从哪看出来的?”姬职耿直道。   “……”叶怀瑾沉默了一瞬,之后一字一顿,“我说了,怀疑。”   姬职:“……”   ……   月祗和大梁,从先帝时期就不怎么太平,三年一小战,五年一大战。不过这个情况却从十多年前月祗国新王上位之后得到了控制,不过虽说从那之后两国鲜少再爆发大规模冲突,然而时不时的小打小闹却是不断。   因此这么多年来大梁从未松懈过在北疆的布防,这也是姬职自镇守北疆之后甚少回京的缘由。   大瓮城和汇城之间的江叫藏玄江,由于水流湍急,江水乌黑犹如浓墨,无论白天还是晚上从高处去看藏玄江都像是一条横亘在北疆大地上的一道墨色丝带,因此这里的百姓也叫它黑河。   然而黑河的水却并不黑,非但不黑反而水质明清。只是藏玄江两岸地质奇特,沿着江水两岸遍布一种墨色黑亮的石头,这种石头深扎地底,形成了藏玄江的江床。而且不仅仅是石头,这里的土地都透着浓郁的墨色。   叶怀瑾牵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沿着藏玄江畔徐徐前行,一身墨色窄袖劲装与周围的夜色融为一体。   黑衣、黑马、黑河……   叶怀瑾眯了眯眼,遥望江岸对面城墙上摇曳着的明灭灯火静默了有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就松开了手中的缰绳,纵身一跃,消失在了江面上……   京都。   八月。   自从叶怀瑾离开京都之后许宁妤就开始掰着指头算她的世子哥哥回来的日子,本以为他能赶在中秋之前回来,自己也好借着他的生辰暗戳戳的表表心意,却不料竟然在别人口中听到叶怀瑾重伤的消息。   她看着厅中袅袅娜娜站着的红衣女子,有些摸不准她的来意,不过面上却是一片无害的笑:“花未姑娘说世子哥哥在北疆重伤……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我跟外公都不知道?”   说不心慌是不可能的,虽说现在还不到世子哥哥回来的时候,但是这三个月来府中也确实没收到一点关于叶怀瑾的消息。她甚至特地跑去杏芳苑问过穆姝,穆姝也说没他的消息,这已经不太正常了。   “世子在北疆大营,消息要传自然也是先传到宫里的,表小姐跟老国公不知道也是自然,何况……现下世子昏迷不醒,这事要是被老国公知道了……”   以前她竟没发现花未还是个牙口挺利落的姑娘,说的话真是……句句扎心。许宁妤心底咬牙切齿,面上仍旧不动声色,“确实让外公知道了不好,不过花未姑娘这次直接找来清漪院是何来意呢?单纯的知会我世子哥哥重伤昏迷不醒?”   女人其实是最了解女人的,即便许宁妤从来没有实质性的表现出来过对花未的不喜,花未也是感受的到的,因此许宁妤的这番话并没有让她觉得太过难堪,而是浅浅笑了一回,之后道:“表小姐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世子重伤的消息我还是听太后无意间提起来的,想着此等大事定国公府若是无人知道也不太好,才自作主张过来跟表小姐说一声。不过您要是不愿意听,我不说了就是。”   许宁妤皱了皱眉,想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她努力回想上一世的那六年间叶怀瑾究竟什么时候去的汇城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他有过重伤这一遭,静默了一瞬,她道:“世子哥哥现在在哪里?”   花未见她有了回应,低垂着头看不太清楚眼里的神色,等再跟许宁妤对上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世子如今……应该还在大瓮城,当时世子悄渡大瓮城查探消息,却不料月祗国的人发现了…… ”   许宁妤心底惊疑,面上也不敢表露,只道:“花未姑娘跟我说了这么多,是想让我做什么呢?”   “表姑娘与世子关系亲密,我这个外人自然不及,说这些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私心想着您能做的一定比我要多得多,虽然表姑娘对我不喜,但想帮世子的心想必都是一样的。”   许宁妤没有说话。   等花未走后,她颤着手捧住桌子上早就凉透了的茶水,猛地灌到肚子里。八月的天,愣是给她激出了一背的冷汗。清平端着切好的瓜果给她送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许宁妤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小姐你还好吗?”   许宁妤愣愣回神,半晌点了点头,也不避讳清平,直接唤了凌风出来,一脸严肃的问:“这事儿你知道?”   凌风倔强着没有吭声。   清平看见忽然从天而降出现在自己跟前的黑影也就眼神闪了一下,神色没有太大变化,显然以前跟着穆姝的时候见惯了这种场面,只安静的站在许宁妤身边也不多话。   许宁妤眼中一片了然,“看来是知道的,那我问你,世子哥哥受伤可在你们预料之内?”   凌风哑然。   许宁妤轻哼一声,问:“所以你们派了谁去接应?”   凌风依旧沉默着。   许宁妤深吸了口气压住心底的火气,努力回想着上一世跟瓮城有关的记忆,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人的名字。   于是她最后一次盯着眼前头低的快要垂到地上的大男人,一字一顿道:“大瓮城是不是有个叫闾丘元的月祗国的异姓王?他与世子哥哥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凌风终于惊讶的抬起了头。   许宁妤知道自己又说对了,也终于回味过来为何花未来跟她说这件事的时候眼神里的意味不明。   闾丘元作为月祗国唯一的异姓王,在月祗上下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就像姬职率领的军队是北疆的屏障一样,闾丘元率领的轻骑也是月祗国北部沿线的屏障。只是上一世,这位月祗国的王爷是来过大梁的,只是京中的贵女们却对此人谈之色变。   闾丘元极爱美人,大瓮城的王爷府建造的犹如瓮城的宫殿,富丽堂皇,占地数十里,据闻府内美人三千。   虽说谣言夸张,但是也能想象的出闾丘元的王爷府里有多少女人了。只是这还不够,当年在京都闾丘在宫里竟然连姬衍后宫的妃嫔都敢调戏……   花未既然笃定了她会跟去找叶怀瑾,也知道叶怀瑾现在就在闾丘元的地盘,那么她的意图许宁妤已经知道了。也亏得自己多活一世,对于她来说,闾丘元还不算是什么牛鬼蛇神。   她起身从凌风身旁经过,走到门边时回头看他:“他们什么时候走?”   凌风憋了半晌,闭上眼睛,视死如归一般:“今夜。”   许宁妤点了点头,道:“咱们与他们一起。”   第三十章   “咱……咱们?”凌风老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被少主安排跟在表小姐身边寸步不离的保护她的安全,因此无论少主那边出现什么情况,哪怕真的需要天命司各部出动,他也依然只能留在定国公府跟着许宁妤。   但是此刻许宁妤的话听在他耳朵里却犹如天籁,虽然明知道带着表小姐去大瓮城不合规矩,现在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反正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保护好表小姐就是了。而且表小姐平时虽然看起来不声不响的,每次说出来的话却都很一针见血,而且知道好多他们自以为是秘密的东西。   许宁妤还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在凌风的心目中瞬间高大了那么多,闻言皱了皱眉,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凌风头摇的拨浪鼓一般:“没,没有!”然后转身一溜烟儿不见了人影。   许宁妤忍不住轻嗤一声,腹诽了一句:跑的可真快……   ……   此去大瓮城天命司出动的人并不多,绝杀四使中燕回被除名,苍澜去了东厂,凌风被派去跟着许宁妤,因此只剩下了朔月一人。   他在其他各部抽调了十名身手不错的暗卫,一行人趁着夜色浩浩荡荡的向着城门口出发,却在出城门前遇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凌风出现在这里他不意外,因为当初少主让他跟着保护表小姐的时候他本就是有些抗拒的,只是凌风身边的少年……   朔月仔细的辨别了一会儿,直到自己的马堪堪停在许宁妤脸前寸许的位置。   许宁妤也不害怕,坦然直视着马背上并不打算下马的男子。   朔月跟她对视半晌,终于还是从马背跳了下来,拱手叫了一声表小姐。只是神色之间的倨傲让许宁妤明白对方还真不一定能同意带上自己一起。   朔月的视线在凌风跟许宁妤身上来回过了两边,规矩道:“表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马儿厚重的鼻息打在许宁妤脸上,许宁妤往后退了半步,看向朔月的表情真挚且无辜:“是这样的——凌风实在是放心不下世子哥哥,因此此番接应准备与你们同去,只不过……世子哥哥走之前又明令过不允许我出他视线半步,因此——”后面的话被一副“你懂得”的表情明明白白的表现在了脸上。   朔月:“……”我信你才有鬼了。   许宁妤身后的凌风:“……”您可真能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就在许宁妤以为自己还要多费一番口舌的时候,朔月却十分利落的点了头。   “表小姐也知道此去路途遥远,艰险重重,且是为了救少主必然风雨兼程,半刻都耽误不得,所以这一路上不可能为了表小姐放慢速度——”他上下打量了许宁妤一番微微皱眉,“您这身板能受得住吗?”   凌风也在身后投来不太确信的目光。   但是都这种时候了,又怎么可以犯怂呢?许宁妤咬了咬牙,翻身上了马,留给后面的人一个干净利落的背影:“少废话,你怎么知道我才是拖后腿的那个?既然知道半刻都耽误不得还不赶紧出发?”   朔月沉默了一会儿,也紧接着翻身上马,一夹马腹跑到众人前面,低斥道:“出发!”   ……   一行人出了京都城一路风餐露宿日夜兼程,也确实如朔月所说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子就刻意放慢行进速度。   许宁妤一身利落男装十分英挺,小小的身躯驾着马在数十人的队伍中游刃有余,半分不输队伍里的暗卫们。其实她在尚书府的时候是没太多机会学习骑术的,而且父母亲也根本极少带她外出,更遑论是去骑马。她的一身好骑术全仰仗上一世到了定国公府后天天跟着叶怀瑾六年间学到的,而这个时候又恰好派上了用场。   从京都到北疆,一群大男人临到汇城时都难掩疲惫之色,更何况是从小就娇生惯养惯了的许宁妤。   只不过话已出口,更何况叶怀瑾的情况现在没人知道,她也不想因为自己耽误大家的时间于是一路上便强忍着。而此刻——   她在马上瞧瞧看了一眼自己搭在马腹两侧已经毫无知觉了的双腿,视线落在大腿里侧衣服与马鞍间的位置——一片暗色晕染开来,混着八月里咸涩的空气,她微微动了动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为了方便,队伍第一次歇息的时候她就换上了与天命司一样的一身黑色,因此即便大腿里侧早已磨破溃烂,晕染出血,也不太能看得出来。   天气太热,身上的汗出了落、落了出,一遍遍的往伤口里浸,每一次都是折磨,她都硬生生忍着,只是这会儿临到汇城,却怎么也快要忍不住了。   “凌风……”她虚弱的叫了一声。   注意到她神色不对,距离她不远的凌风忙驱马跟了上来。   许宁妤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这七八日来的鞍马劳顿他想象中的这位从未出过远门的娇弱小姐未曾叫过一次苦累,跟他们这群奔波惯了的壮汉们一起睡郊野,吃干粮,能撑到这个时候他已经佩服的说不出话来了。眼看许宁妤即将跌落下马,凌风忙伸手扶了一把,面色凝重。   “表小姐还坚持的住吗?”朔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过头来到了许宁妤的另一边,神色也从刚出京都时候的漠不关心到现在看着许宁妤的时候透露出的几丝敬佩。   许宁妤点了点头,强撑着又拽了拽马缰,朝城门里走。所幸他们下榻的客栈距离城门并不算远,正是叶怀瑾跟姬职当时住的那家。   九月早早就等在了客栈外面,看见朔月的喜悦还未及眼底就看见原本应该跟在表小姐身边的凌风就在朔月旁边。   “凌风,你不跟着表——”后面的话咽在了看见凌风扶着的孱弱少年脸上之后。   待看清马背上面“少年”的脸,九月眼里的震惊已经掩饰不住了,想到与公子临出门前交代凌风的话,九月眉头皱的更深,不过他毕竟也不算是天命司的人,因此对着凌风和朔月一行也没有什么立场指责,只不太赞同的道了句:“你们也太胡来了。”   “……”凌风看了一眼马背上并病恹恹的许宁妤有些心虚。   “是我自己非要来的。”许宁妤虚弱的掀了掀眼皮,心想这锅不能让天命司背,不然下一次再要麻烦他们,估计就难赖上了。   许宁妤最后是被凌风给背到房间里去的,她不是没有力气,而是只要稍微动一动,腿上就撕心裂肺的疼。原本她以为自己的伤势没有很重,可能只是因为天热所以看着吓人。却被自己在脱下衣服之后看到的腿上大面积溃烂和黏腻在血肉上的衣服惊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凌风和朔月一行在安顿好她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往大瓮城去了,九月出去给她抓药。身上黏腻的难受,衣服还脱不下来,想了想,她咬牙撑着蹭到门口,叫住恰好上楼送水的老板娘:“能不能麻烦您帮我打些水来。”   客栈老板娘三四十岁的年纪,对他们这一行人的到来印象很深,想到她进客栈时候的样子心下了然,于是很是和气的对她笑笑:“姑娘先进屋好生歇着吧,热水一会儿就给您送上来。”   “那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她往许宁妤身后的房间里看了一眼,忽然想到什么,“一会儿姑娘擦洗需要人帮忙吗?我看你伤的还挺重的,自己能行吗?”老板娘话语诚恳,眼神里也俱是真诚。   想了想自己身上十分瘆人的伤,许宁妤淡笑着拒绝了,老板娘也不勉强,点了点头便帮她关上房门下楼打水去了。   受着伤洗澡实在是有些不太方便,许宁妤艰难的将自己连人带衣服扎进浴桶里,温热的触感触及腿上的伤口疼的她面上又是一白,瞬间冷汗就顺着额角逼了出来。她深吸了几口气,慢慢慢慢地将自己埋到水里……   等到伤口适应了水温,她闭上眼睛伸手极尽小心的轻拍着与大腿粘连的衣裤,这次衣服褪下来的很轻松。只是等将全身擦洗完,桶里的水几乎已经凉透了,许宁妤从水里出来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八月的天,再觉着冷,实在是有些夸张了。   她心里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可别是要发热了才好。   ……   也不知道是自己这张乌鸦嘴是开过光还是怎么着,还真就被她给说中了。伤口溃烂、洗澡着凉再加上这一路上的鞍马劳顿,这天夜里许宁妤身上就开始发热,她的意识还算清醒,也深知自己的身体现在这个情况是决计不能再着凉的。因此,即便是八月的天,即便连发热带高温热的她头痛欲裂,她也紧紧的将棉被裹在自己身上。   被子下面,她感觉得到小腿上的汗珠顺着腿肚的弧度往下划过的轨迹,有些痒……不过伤口就难受的厉害了些,刺骨的疼。如果幸运的话,撑过去这一夜,可能明天一早醒过来,这高热就退下去了。   只是显然,她过于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第三十一章   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身边有人进进出出,只是身上太疼、眼皮太重,耳朵边也一直嗡嗡作响。   “她这样子多久了?”   恍惚之间,她听见耳边清隽温润的男声低沉暗哑,带着一丝重伤初愈后的虚弱。   嗯?好像……是世子哥哥的声音。   看来是真的烧糊涂了,朔月跟凌风夜里才刚出发去大瓮城,即便他们动作再快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将受了重伤的人从闾丘王爷府给带回来。   ……   “已经是……第五日了。”九月看了一眼远远站着低垂着头不敢言语的凌风,主动回道。   叶怀瑾的面色不比床上躺着的许宁妤好到哪儿去,甚至……若不是今早醒来听到门口九月和客栈老板娘的对话,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一群手下胆子大到了如此地步。   带着她过来也便罢了,出了这么大的时候十几个人竟然就这么瞒着他……   他眯了眯眼,想到先前做的那个梦。   床上的少女双目紧闭,面颊潮红,苍白的唇和昏迷中依旧蹙着的眉看起来睡得也并不踏实。   只是这幅样子与梦境里那张满含恨意的脸无论如何都重合不到一起。他突然自嘲的笑了,不过就是一个梦而已,他什么时候竟然也开始相信这些无凭无据的东西了?   床上的少女还没有清醒的迹象,他伸手探了探少女的额头,还发着热,却也没有先前那种烫到灼人的地步了,应该是快醒了。   他拢了下肩上披着的外袍,转身往门外走,经过凌风身边时眉头皱了皱:“照看好,等人醒了我再过来。”   “……是!”   ……   许宁妤是被滑到喉咙里的苦涩药汁给呛醒的,她咳着睁开了眼,恰好对上凌风有些惊慌失措和吓了一跳的脸。然后等不及她开口,后者丢下药碗,落荒而逃……   许宁妤:“……”   已是傍晚时分,屋子里的蜡烛已经点上了,窗外时不时的飘来阵阵食物清香。许宁妤的肚子里叽里咕噜的抗议着,嘴巴里还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不堪回味的药汁味道。   喂她吃药是这么吓人的一件事吗?她盯着床边放着的那碗凌风喂了一半的黑漆漆的药汁……   等等……刚刚喂她吃药的人是谁?   她没看错吧?!   凌风不是跟朔月一起去大瓮城支援世子哥哥了吗?!   她想到半梦半醒间听到的那句清隽温润的低沉男声……然后直勾勾的瞪着门口的方向——   应该,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样子……吧?   脚步声从房门外传来,许宁妤紧张的盯着门槛,忍不住吞了口唾液,难以下咽的药味混着口水滑下喉咙直冲脑门,冲的她差点翻个白眼又昏过去,然后就看到一双黑色皂靴随着她的视线踏进门来。   她愣愣的抬头视线顺着进来人的鞋子往这人脸上划,熟悉的清隽温润的一张脸,眉眼柔和、凤眼狭长,薄肖的唇抿成了一道直线泛着一种不太健康的苍白,眼睛里也褪却了经常透着的几分笑意,隐约显出一些凌厉之感。凌风默不作声的跟在他后面,低垂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神色。   果然不是做梦,也不是幻听。   她怔怔的看着叶怀瑾越走越近,这个神色的世子哥哥她上辈子加上这辈子都还没有见过,有点害怕、有些心虚。   叶怀瑾在她床边站定,居高临下的看她,也不说话。许宁妤被他看的不太自在的偏过了头。   “简直是胡闹。”   等了半天,叶怀瑾轻飘飘的丢下这句话一掀衣摆坐到了床侧,许宁妤脸朝着床里心里这些天来的憋屈连带身体的不适涌现,鼻头发酸,很快泪水就蓄满了眼眶:“我没胡闹!”   叶怀瑾哼笑一声,抬起手臂将手背抵在许宁妤额头,许宁妤被突然触碰到自己的冰凉的手惊的瑟缩一下回头,对上了叶怀瑾视线。   四目相对,叶怀瑾看着许宁妤小鹿般的眼睛里水雾氤氲胸口没来由抽痛了一下。这双眼睛干净、纯粹,有委屈、有担心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害怕,却唯独没有他梦里看到的少女脸上的彷徨、惊惧和淋漓尽致的恨意。   看他半天没再说话,许宁妤有些捉摸不透,她抬眼看着叶怀瑾还在自己额头上的手,开口唤道:“世子哥哥?”   叶怀瑾回神将手从许宁妤额头收了回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许宁妤讷讷的摇了摇头,然后肚子里“咕——”的一声……   叶怀瑾身后默立着的凌风:“……”   许宁妤:“……”   “……”叶怀瑾将脑海里不断重复着的梦境抛到脑后,盯着许宁妤窘迫的样子看了半晌,终于没忍住笑了:“正好我也是刚醒,就让凌风下去弄些吃的上来,我陪你一起吃。”   许宁妤点了点头。   凌风动作很快,不多会儿的时间清粥小菜并着清口利消化的小饼就送到了屋子里。她与叶怀瑾两个都是病号,身上还有伤口,因此送过来的吃食都清淡的没什么味道。许宁妤这会儿也来不及挑剔,只觉得胃里空荡荡的饿的感觉能吃下去一头牛,一眨眼的功夫一小碗清粥,小半盘薄饼就全下了肚。   叶怀瑾被她这幅吃相给惊到了,腾出一只手帮她倒了杯水递了过去。许宁妤左手将水杯接过来顺了一口,随即就去拿右手边盘子里的饼。不过却在碰到盘子之前,被叶怀瑾按住了胳膊。   许宁妤扭头:“?”   叶怀瑾:“睡了这么些天,突然暴饮暴食可不好。”   许宁妤皱眉:“我睡了几天?”   “五天。”   “……”怪不得感觉自己要被饿死了,她扁着嘴惨兮兮的看着叶怀瑾面前那小半盘饼,“饿了五天,就一小碗粥怎么能填饱肚子呢?”说着站起来去够盛着饼的盘子。   叶怀瑾也不看她,勾了勾唇,眼疾手快的将盘子拿起来递给身后的凌风:“叫人来把桌子收拾一下。”   凌风正因为许宁妤受伤、生病的事情自责不已,因此听见叶怀瑾叫他立马将叶怀瑾手上的盘子接过,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   许宁妤:“……”真狠。   ……   又在汇城修养了几天,许宁妤身上的伤也慢慢结了痂,走路已经完全不成问题了。而叶怀瑾究竟在瓮城经历了什么,他没说,自己也问不着,只要人是平安的,中间发生了什么其实也不重要了。   两个人的关系在这次的北疆之行中缓和了不少,谁也都不再刻意的躲着对方,不过也都默契的没有再提先前的事情,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留在汇城的最后一天,许宁妤想去街上逛逛,顺便给清平、清河还有穆姝带些小玩意儿。   叶怀瑾在养伤的这一段也没闲着,一直在处理朔月从京都带来的一些天命司的要务,听说许宁妤想要出去逛逛,也难得生出一些兴致。   他们逛街没有特别张扬,只带了九月一人,其他人在客栈休整待命,准备明天一早回程。   汇城的街道跟京都不太一样,汇城整个的地貌是个环状,以汇城县衙为中心向外扩散,一共五环,越是靠近中心地带,就越繁华。而当时为了出入方便,他们选的客栈在三环,位置恰好在城中心到城门口的那条线上。   而可供游逛的地方一般就在三环内了,环状街道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顺着这条街道一直走,最后能将要逛的地方逛过来完,并且不用走回头路。   对许宁妤来说,这样的地方还是头一回见,也是蛮新奇的。   今年的八月十五在两个人重伤和养病中悄悄过去了,许宁妤悄悄看了身后不紧不慢跟着的叶怀瑾一眼。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怎么,叶怀瑾今天束发用的正是去年她逛街时候特意看中挑选给他做生辰礼物的那枚白玉冠。今年两个人的生辰虽然又都已经过了,但是这不妨碍许宁妤又想送叶怀瑾礼物的心。   因为距离月祗国近,汇城街上随处可见一些异域风情的小玩意,许宁妤挑选了一些京都见不到的小玩意包了起来,打算回去后跟大家分一分。   “姑娘,咱们这儿都是月祗国进来的大梁没有的玩意儿,要进来看一看吗?”   老远的这家老板就开始招呼许宁妤,大概也是看她们几个穿着贵气,掏钱爽快。   反正这次出来主要也是为了买东西,她看叶怀瑾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就点了点头率先踏进了这家店门。   确实如老板所说,店里头都是一些外面见不到的东西,造型各异的手绘面具,画风张扬的纸版画,还有一些异域的泥塑和古朴的首饰。   叶怀瑾落后几步进来,随便转了一圈,就被左手边那面墙上挂着的东西吸引了注意。许宁妤只顾低头挑首饰,没有发现。   “这个东西,帮我包起来吧。”叶怀瑾清隽温润的嗓音从身后传过来。   许宁妤好奇扭头:“竟然有世子哥哥看得上的东西,是什——”后面的话在她看见叶怀瑾手里拿着的东西时,堵在了嗓子里。   叶怀瑾在看见她的神情时,目光停滞了几瞬,片刻之后他低垂着眼,将东西递给老板,叫人看不清眼中的神色。   许宁妤的心跳几乎都要漏了几拍。她的视线一直在老板包着的那个东西上,久久移不开。   ……   那是一把精巧的短匕。   匕首的柄上,刻着繁复的黑色雕花,不用打开看,许宁妤都知道刀鞘里的匕身是精钢制成,匕刃锋利,削铁成泥……   第三十二章   叶怀瑾接过老板包好的匕首,付了银子,走到许宁妤身边,担忧的看着她有些勉强的神色:“是伤口又疼了吗?”   许宁妤脑子里全是她将这把匕首插在叶怀瑾胸口的画面,她缓了缓心神,低头看了一眼叶怀瑾手中的布包,轻轻地摇了摇头,无力道:“可能是出来太久,咱们回去吧。”   因着低头,她并没看到叶怀瑾紧皱着的眉头,和透出几分了然的眼神。   许宁妤再没了闲逛的心,虽然深知无论这把匕首今生如何得来这一世她都不可能再犯上一世同样的错,而叶怀瑾也并不知道上一世的事情,但她就是忍不住多想。   回到客栈,她将自己关在房间,上一世叶怀瑾送她这把匕首的时候是元和七年,而现在不过才元和三年。四年后的事情她不应该表现的这么明显。   于是收拾好心绪,她打开开房门,下楼去找叶怀瑾。   距离两人生辰已经过去了五天。许宁妤将怀里的木盒郑重的放到叶怀瑾前面的桌子上,献宝一般对着叶怀瑾道:“打开看看?”   叶怀瑾笑笑,起身打开一尺来长的盒子。   盒子里躺着一条银镶玉革带,银片侧面雕花、玉面纹兽,十分精致大气,很配他的一身墨色。叶怀瑾挑了挑眉,眼里透出点点笑意:“宁妤每次挑的礼物都不同寻常,我很喜欢。”   许宁妤烦闷了一天的心情在听到叶怀瑾这句话的时候终于晴朗,弯着眼睛开心的像吃到了蜜一样。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心,听到叶怀瑾一句:“恰好我也给你准备了生辰礼——”   许宁妤看着叶怀瑾走到床边,拿起那枚十分眼熟的布包,于是心里头最后一丝对自己的安慰都荡然无存了。   叶怀瑾当着她的面将布包拆开,取出来那枚精巧的短匕,拉过许宁妤的手将匕首放在她的手里,心情不错的样子:“虽然平日里也不太能用得到,不过身边带着这样一件防身的东西也是必不可少的——”   许宁妤在叶怀瑾将匕首放在自己手里的那一刻心就沉到了谷底,脸上血色尽失。她眼睫轻颤了颤,看着手中精巧的黑色短匕,牵了几次唇角都没成功扯出一个笑来。   “是……不喜欢?”叶怀瑾的声音淡的几乎没有一丝温度。   许宁妤倏的抬头对上一双幽深如谭望不见底的眸,心里扑通扑通跳的厉害,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东西。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一定!   她紧紧握着叶怀瑾递给自己的匕首,掌心被匕首刀鞘两端硌的生疼,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看着叶怀瑾的眼睛道:“怎么会呢,世子哥哥挑选的礼物,当然也是……极好的。”   叶怀瑾幽深的眼睛里涌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清润温和的样子,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许宁妤的错觉,他错开身,淡淡道:“那就好。”   ……   从叶怀瑾的房里出来,许宁妤心神不宁的回了房间,借着收拾东西的借口,就连晚饭都没有跟大家一起吃。   一夜无眠,次日一早她顶着一张明显没休息好的脸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叶怀瑾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倒是跟她熟悉的凌风见她这幅样子惊讶的长大了嘴,还在许宁妤经过他身边时十分贴心的问候了一句。   回京都的路比来汇城时要轻松不少,因为不着急赶时间,加上许宁妤和叶怀瑾身上都有伤,所以回去的路两人都改乘了最舒适的马车。当然,为了不太过招摇两人仍是同乘一辆。   叶怀瑾懒懒散散的靠着一面车壁半依着,半条手臂掩在脸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击着额头。他从宽大衣袖直接看向对面,许宁妤眼底的淤青极其扎眼。他决定稍微迂回一点……   “我听朔月说你骑术不错……是原先在尚书府时姑父教你的?”   从上车的那一刻起,许宁妤已经做好了可能会被叶怀瑾套话的准备,只是这个问题,她还当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编起。   “我可能……天赋异禀?”她爹文臣一个朝内上下皆知,她可还记得小时候有一年秋狩爹爹在围场被马儿踩伤在家里休整了月余的事情。要是就这么顺着叶怀瑾的话往下说,下一刻绝对立马就被打脸。   “哦?第一次骑马就能将凌风、朔月落下数里,连行八天?”   许宁妤:“……”   叶怀瑾袖摆下面的唇角弯了弯,并没有打算给许宁妤反应的时间:“那把匕首,宁妤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许宁妤眼睛里的震惊再也藏不住了。   叶怀瑾恢复神色,将遮掩在面上的手臂垂下,坐直了身子往前倾伏,薄唇开合,一字一顿:“你说的,若我想知道什么,就来问你。现在,我问了,你可答得上来?”   “你……都知道了什么……”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叶怀瑾的自信从何而来,又信誓旦旦。原本四年后才能到自己手上的匕首生生提前了这么多,若说他也是重活一世,这些事情又何须问她?可若不是跟她一样的情形,那这些事情他又是从何得知?还晓得要来问她?   “就是不知道,才要问你。”   “可我若是不想说呢?”   许宁妤话音落完,车厢里一时间寂静无声。   片刻之后,叶怀瑾低沉的笑声轻起,许宁妤红着眼角看过去,见叶怀瑾看着她,面上透出几分无奈:“受伤昏迷的这段时间,我断断续续做了一些奇怪的梦——”   “原本我觉着那些梦荒诞无聊至极,直到……在汇城时我看到那把跟我梦中长得一模一样的匕首。”   “这本也没什么,不过宁妤见到那把匕首时候的反应,倒是叫我想起来梦里的一些画面——”   接下来的话,叶怀瑾没再说了,不过许宁妤这次却听懂了……   她经历过的前生,叶怀瑾重伤的这段时间梦到了。而且这段他不太确定的梦境在自己真实的反应里得到了证实。   叶怀瑾仍旧淡笑着:“宁妤现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许宁妤没做回答,她苦笑着反问了叶怀瑾一句:“世子哥哥相信前世今生么?”   “……”叶怀瑾深沉的望着她,良久道:“原本是不信的。”   潜台词就是……现在相信了。   许宁妤嘲讽一笑自顾道:“世子哥哥应该梦到了我……刺伤你的时候吧。”当着叶怀瑾的面,提起来上一世的事,许宁妤直觉整个人如坠冰窟,浑身上下犹如千百根尖刺戳着,抽痛不已。“没什么好说的,你梦到的……都是事实。”   她的头越垂越低,她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要跟他表露心迹?   车壁那头的叶怀瑾看着她一副做错事情懊悔不已的样子,突然有些后悔以这样的方式逼迫她说出实情。他静默了半晌,长舒了口气,木着脸半蹲到许宁妤面前,学着上一世的样子将许宁妤拉到怀里,轻柔的拍了拍她的头顶:“不要难过了,是我不对。”   许宁妤突然就忍不住了,上一世的惊惶失措、这一世的愧疚、害怕、委屈一股脑的情绪汹涌而至,眼泪决了堤一般。她在叶怀瑾怀里伏着呜咽,像只伤心委屈到了极致的小兽,悲戚又无助。   叶怀瑾只觉胸口温热濡湿,虽然有些懊恼自己这番冲动,却也有些无可奈何。   许宁妤哭了半晌,心里的郁气都哭出来之后,情绪也好了大半,她从叶怀瑾的怀抬起头,不太好意思的将面前的人推开,又默默地挪回了角落,抱着腿也不说话。   做错事情的人又不是世子哥哥,怎么能让他跟自己道歉?   叶怀瑾看她情绪稳定下来,心里松了口气,他变戏法般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一只盒子,递到许宁妤面前:“昨天那个不算,这个才是给你的生辰礼。”   许宁妤怔忡结果,犹豫着要不要打开。   叶怀瑾鼓励道:“打开看看?”   许宁妤扁着嘴,红着眼睛将盒子放在腿上,小心翼翼的打开了。   看见盒子里的东西,许宁妤扁着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半张开,氲着水汽的微红眼眶眨巴了一下,又眨巴了一下……   “喜不喜欢?”   许宁妤点了点头,呼吸都不由自主的放轻了些。   盒子里,躺着一只睡熟了的小奶猫,巴掌大小的身子在盒子正中安安静静趴着,云朵似的花纹从头顶蔓延至尾巴尖,灰白相间,煞是好看。   许宁妤忍不住伸出食指戳了戳小猫粉粉嫩嫩的鼻头,被打扰的小家伙睡梦中轻轻挥了挥爪,呓语着尖细的嗓子“喵呜~”叫了一声,少女开心的嘴角上扬。   一行人不紧不慢的往京都赶,一路上有这样一只小猫相伴,许宁妤觉得就连回程的路也有趣了许多。没有来时的仓促,每个人都轻松不少,到达京郊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底了。   大概是特意为了迎接他们一行归京,干旱了许久的京都在他们回来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漫天雨幕里,定国公府门前,两排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映入眼帘……   第三十三章   府里的众人一早就接到了世子今日回府的消息,府门外大门两侧齐刷刷站了两排,正中为首的位置叶重搀扶着老国公隔着雨幕朝远处遥遥望着,望眼欲穿…… ……   不多时,一辆马车拐过街角出现在视线里,隔着老远,车帘中探出一个脑袋,冲着这边人群甜甜一笑。   许宁妤将小猫牢牢钳在胸前,腾出另一只手拿袖子给小猫挡着车外飘洒的雨丝。   小猫大概是被钳制的及不舒服,两只前爪带后蹄使劲扑腾着,似是抗战一般,发出一阵悠长低鸣。不多时,马车稳稳停在了定国公府门口。   清平见她探头,忙不迭的撑了一把伞小跑过来垫着脚尖将手里的伞高高举着给许宁妤遮住,许宁妤扶着清平的胳膊下了马车,叶怀瑾随后出来。   怀里的猫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于是瑟瑟发抖的窝缩在许宁妤怀里,全然没有了在马车上时那种嚣张的样子。许宁妤将小东西藏在了袖子里,向前几步,上了台阶,叫了声外公。老国公点了点头,目光探及身后看向叶怀瑾。   重伤初愈的叶怀瑾面上依稀还能看出几分病容,老国公看着孙子本就瘦肖的身躯越发单薄,心下一阵酸涩,然而三个多月未见的孙子如今完好无损的在面前站着,老爷子一时竟也不忍苛责。他扶着叶怀瑾的手臂上下打量了好一番,终于放下心来,口中念念有词:“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叶怀瑾从九月手里将伞接过,扶着老国公往府里走,嘴角勾起:“难得这回您没骂我,倒是叫我有点不太习惯。”   “……”老爷子脚下一停,眼里的慈爱霎那间散的干干净净。   欠揍的低笑没有忍住传开,叶怀瑾清润低沉的声音适时响起:“看!这才是您嘛!”   ……   许宁妤在后面听着前面爷孙两人的互动忍俊不禁,憋笑憋的难受。   因为天气不好,国公府这次的接风宴格外低调。不过国公府本来也就没几个人,家宴一向都很低调就是了。一家人围坐在老国公院子里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团圆饭,算是补上了之前没有赶上的八月十五。   吃到一半,老国公突然说起了太后,许宁妤忍不住夹菜的动作都轻了几分,仔细听着,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这回若不是太后,我到现在都被你们蒙在鼓里,当真是胡来!”   许宁妤忍不住看了叶怀瑾一眼,后者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温度,他淡然笑着,似是漫不经心道:“太后都说了些什么?”   佛爷又开始唬人了……她够了一把离自己略远些的白瓷盘子,抓了一块西瓜,送到嘴边低头啃了一口。   “还能说什么,靖王殿下守着北疆这么些年都没摸明白闾丘元在想些什么,你单枪匹马的杀过去,弄明白什么了?”   ???   这次世子哥哥的北疆之行竟然是带了任务的吗?怪不得太后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叶怀瑾眼睛里的冷意散去,整个人如同沐浴在阳光里,他笑的张扬恣意,回老爷子的话里愉悦怎么藏也藏不住:“就是没有弄明白,才要小妤儿去捞我呀。”   半点都不害臊。   老国公瞪了他一眼,许宁妤低着头没有说话。   “不管怎么说,明日都要去宫里复命,太后早先特意传了口谕,让你明天进宫的时候,把小妤儿也给带上。”   叶怀瑾轻飘飘瞥了许宁妤一眼,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   ……   从老国公的院子出来,许宁妤小跑一段追上落了她好大一截的叶怀瑾,双手往身后一背,贼兮兮撞了撞叶怀瑾的手臂。   叶怀瑾脚下没停,只侧了头去看他。   “世子哥哥是不是忘了跟我交换一下信息?”   叶怀瑾装傻:“什么信息?”   许宁妤:“……”   雨势渐收,空气中只飘洒着零星细雨,这种雨丝打伞其实是没有用的。叶怀瑾眼尾轻挑,看着许宁妤头顶细碎蒙着的一层细密水雾,忍不住张开手掌捋了一把:“也没什么,就是在陛下吩咐我的事情之余,查了一些别的有的没的。”   许宁妤仰着头看叶怀瑾嘴角淡淡的笑,心里知道他必然是又查到了什么。   “你怎么不问我了?”   许宁妤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又没打算告诉我,我给自己找那份不痛快干什么?”   “……”叶怀瑾似乎被噎了一下,片刻后,他道:“你又没问,怎么知道我不打算告诉你?”   许宁妤以为他良心发现,面上涌现几分雀跃,道:“那你查到了什么?”   叶怀瑾看她半晌,然后一字一顿:“不告诉你。”   许宁妤:“……”想骂人,可以吗?   叶怀瑾看她一副吃瘪的样子,心情大好。   ……   次日一早,许宁妤就被人给从床了拖了起来。   沐浴、焚香、更衣。   以前也不是没有进过宫,这次搞得这么隆重,让她心里觉得不太踏实。想了想,她叫过来清平,道:“让将军陪我一起吧。”省的到时候世子哥哥只顾正事,没人理会她这个小丫头。   清平细想了想,也不觉得此事有何不妥,反正宫里头哪位贵人身边不养个小东西的呢,将军虽然怕生,但在外面还算乖巧,因此就算是被表小姐带去了宫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更何况,凡事还有世子殿下呢!   她把将军喂饱,抱在怀里,送到许宁妤的手里。   回来的时候,她就纠结着要给小猫取个如雷贯耳的霸气名字,想了许久,看着小猫额头上三叉戟似的灰白花纹,最终取了‘将军’这个名字。   这回进宫,她与叶怀瑾没有一起。   因着是太后的口谕,因此许宁妤进宫直奔颖和宫而去,而叶怀瑾则是要先去姬衍那里复命,然后再折返去颖和宫接许宁妤。   许宁妤入了宫门便被一个小宫人领着一路往颖和宫里去。她抱着将军,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它的背,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小宫人在颖和宫外面停下,跟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示意许宁妤自己进去。   许宁妤抱着将军一步步往主殿走,怀里抱着东西,心里莫名的踏实。   “小宁妤来了?”   还没进的殿里,太后的声音就早早传了出来,语气里还有三分笑意。不过许宁妤却不喜欢,虽然她深知,高位上端坐着的,可是她亲的不能再亲的血亲。   “见过太后。”   许宁妤盈盈一拜,硬生生将太后刻意拉近的那份距离又给拉扯了回去。   她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太后的亲生闺女,为什么那种血浓于水的感情她对太后从来生不出来?   第三十四章   在颖和宫陪太后说了半天的话许宁妤有些心不在焉,她对着这位实在是亲近不起来。在她心里,自己的母亲自始至终只有叶妩一个,就算心里明白太后这么做是为了跟自己亲近一些好让她心中的愧疚少一些她也很难说服自己去迎合。   不过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   颖和宫的膳□□细美观,看着就让人觉着赏心悦目、食欲大增。不过陪着太后吃饭,食物的精致与否、味道如何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一顿饭结束,许宁妤甚至不记得自己吃过什么。   将军早在许宁妤刚踏进颖和宫宫门的时候就被太后身边的近侍抱下去了,宫人收拾残羹的空当,许宁妤只觉着怀里空落落的难受,她心里祈祷着叶怀瑾那边赶快结束,好过来这里解救自己。   也不知道是叶怀瑾那边真的听到了她的呼唤还是姬衍那边的事情真的已经结束,就在宫人们刚收拾完毕,就有人进来太后跟前通传,说世子到了。   太后注意到下首少女眼中掩饰不住的雀跃,胸口处泛开一阵形容不出的苦涩。都说血浓于水的关系是怎么都割舍不掉的,但是她在许宁妤的眼中却从来寻不到少女对自己的亲近。她任何时候对自己都是一副小心翼翼和疏离的样子,生怕能与自己扯上什么关系似的。   年轻的太后低垂着眼,让人看不清楚眼底的神色,她挥了挥手,叫人请了殿外候着的世子进来。   听见叶怀瑾来了,除了许宁妤,最高兴的就莫过于花未了。她今天本没有太大的存在感,许宁妤几乎都要注意不到她了,却在听到宫人通传世子殿下到来时,那一抹扎眼的小火团又明艳了起来。   许宁妤撇了撇嘴,恰好被进门的叶怀瑾看见。   殿外不知哪里传来的蝉鸣一阵接一阵的,聒噪的让人头皮发麻,也更显得颖和宫里安静如斯。叶怀瑾的视线在越过许宁妤的时候略略停了一瞬,而后微微勾唇,眼睛里倾出三分笑意。   “陛下那边已经回过话了,如英过来接宁妤回去。”他不卑不亢的站着,许宁妤微仰着头看着沐浴在夕阳里的世子哥哥清隽挺拔的身影。淡淡的金色光芒笼罩着他,似乎给他镀上了一层神圣的佛光。   感慨世子哥哥好看的同时,她也不忘往太后身边看了一眼,只见太后身旁的女子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虽低着头,但那一双仿佛能挤出水来的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的钉在了叶怀瑾的身上一样,从叶怀瑾进门的那一刻起,从来不曾挪开过半分。   “不着急,哀家还有话要问你。”太后笑的慈祥,她扶着花未的手起身走到叶怀瑾身边,转头拍了拍花未扶着她的手臂蔼声道:“秦嬷嬷那里哀家备了些给老国公的礼,你带表小姐过去清点一下。”   花未依依不舍的将视线从叶怀瑾脸上移开,羞红着脸点了点头,跟叶怀瑾施了个礼后引着许宁妤往偏殿走,时不时的还要回头再看上两眼。   等花未跟许宁妤都消失在主殿之后,太后抬了抬手屏退了殿里的一众人,率先抬脚出了殿门,走了两步之后回头对叶怀瑾道:“如英,你随我来。”   ……   没有了外人在场,许宁妤跟花未之间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虽说在外人跟前花未一直是一副柔柔弱弱的形象,但许宁妤却深知女人若想将自己给伪装起来,那必然是不会轻易叫人给发现的。   当然了,除了情敌。   现在,她可不就是花未的情敌么?   “我听说表姑娘刚到汇城就病倒了?”情敌一开口,语气就相当不善良。   许宁妤暗地里白了她一眼,回道:“花未姑娘虽然久居深宫,消息倒是十分灵通,就是不知道这话是听谁说的?”   情敌并不打算回她,继续自顾道:“我从太后这里得了消息,本还想着表姑娘对待世子殿下能上些心,竟是没有想到到了最后还要殿下拖着重伤去照看你。”情敌掷地有声的控诉道,“表姑娘,你没有心的。”   许宁妤弱弱的想要辩驳:“我……”有。   只是情敌仍是忿忿,直接无视掉许宁妤后面的话,继续道:“世子拿你当亲妹妹疼,你却叫世子如此失望。”   许宁妤:“我——”   她面上还挂着笑,心里却早已经把花未骂了个狗血淋头了,只道了一句:“花未姑娘开心就好。”反正她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人家根本就没打算听,就是为了膈应自己而已,她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怎么铜雀台头一次见她会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姑娘呢?她自己也瞎了吗?!   正想着,摆放着晚一会要送去国公府礼物的偏殿到了,花未也终于安静下来。许宁妤跟在她后面,有些头疼的敲了敲眉心。   偏殿奇珍异宝、补品宝药堆了满地。秦嬷嬷早早的等在一旁,见她过来忙执了礼单到她跟前拿给她看:“表姑娘瞧瞧,可还有什么需要再添置的?”   许宁妤微笑着将单子接过,粗略看了一下,又递回给秦嬷嬷,笑道:“嬷嬷办事,娘娘必然是最放心的,而且娘娘赐下的都是极好的。”   太后让花未带她来着偏殿,必然不是真的为了让她查看礼单,无非是她与世子哥哥还有些话不方便给她听到罢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还是能猜得到的。   秦嬷嬷看许宁妤十分识大体的样子很是满意,她回了许宁妤一个笑,指了指偏殿外的小花园,道:“既然太后与世子那边有事,表姑娘不妨去这园子里逛逛,宫人们抱着您的猫跟太后的那只‘雪团’都在,等世子回来,奴婢再去叫您。”   不用跟这些人在一起待着,许宁妤还是很高兴的,她刚要抬脚往园子里迈,发现身后情敌也跟了上来。许宁妤皱眉看着花未,勉强压下心底的那份不开心,道:“花未姑娘不用回去陪着太后吗?”   “太后与世子还有要事商议,我在这里陪着表姑娘就好。”   许宁妤皱眉:“我不用人陪。”   说话的功夫她们已经到了逗弄着猫儿的宫人身边,许宁妤蹲下身子,把将军从地上抱起来,轻轻地撸了两把它头上的软毛。将军被她这么一抓,舒服的伸了伸爪,在她怀里喵呜一声。   “这只猫——”   “世子哥哥送的。”   “……”花未先前没来及说出的话因着许宁妤这一句被堵在了嗓子眼里,听见许宁妤说这猫是叶怀瑾送的,原本在她眼里丑陋无比的小东西霎时就可爱了许多,她试探性的抬了抬手,盯着乖乖趴在许宁妤怀里的小东西跃跃欲试:“我能……抱抱它吗?”   许宁妤:“……”爱屋及乌到这个境地也是不易。   看许宁妤没有吭声,花未大着胆子主动去抱她怀里舒服趴着的将军,只是刚触及到将军的爪子,小东西被从睡梦中吵醒正是警惕,猝不及防的花未的手臂就被将军的爪子抓了长长一道血印子。   “啊——畜生!”   花未凄惨的叫了一声,眼泪都被疼出来了,被抓的那一下她下意识反手狠拍了一下将军的头。小家伙忽然受惊,疯狂乱挠了一通,然后从许宁妤怀里窜了下来,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将军逃走的时候,花未手上又被抓了一道,当然,抱着将军的许宁妤也没能幸免。   许宁妤也恼了,一把推开花未,恶狠狠道:“你干什么!”   “它抓我!”   许宁妤心里忍不住爆粗,也懒得再与这人计较,径直朝着刚刚将军逃窜的路线往前去追。   小花园并不独属于颖和宫,顺着小东西逃窜的方向继续往前,是一扇通往颖和宫外的小门。小门已经开了一道窄窄的缝,看样子,将军方才就是从这个地方出去的。   许宁妤这会儿也顾不上生气,只想赶紧把小东西找到,下次再也不带它来宫里了。   ……   靠近颖和宫的御河边上,太后临水而立,叶怀瑾距离太后三步之遥的位置,面容清隽、目光柔和,眼角含着三分笑意,薄唇启合之间,他道:“我对无依无靠的花家孤女不感兴趣。”   太后虽然早就料到他有这么一句,却还是不甘心的又问了一次:“如英当真不愿意?”   清润的男声犹如清泉击石再次响起:“不愿意。”   片刻后,太后长叹了口气。   鬼使神差的,叶怀瑾笑说了句:“姑母就没考虑过换一个人问我试试?”   太后忽然转过身来。   叶怀瑾一个炸雷抛出:“让小妤儿做世子妃难道不比花家孤女的分量更重一些么?”   “喵呜——”   不知什么时候,一只灰白相间的小猫从花丛中窜了出来跑到叶怀瑾脚边,叶怀瑾勾了勾唇弯腰将脚边的小东西拎到怀里,喃喃了句:“小东西倒是挺会找。”   ……   花丛后面,许宁妤惊的四肢百骸俱是冰凉,她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一个不小心惊呼出声。   世子哥哥一定发现她了,一定!   第三十五章   “你说……谁?”   他怎么……他怎么敢?!饶是叶蓁再怎么镇定自若也不由得被叶怀瑾这几句话震的汗毛直竖,她宽大衣袖下的手紧紧握着,指甲几乎要掐到肉里。   叶怀瑾置若罔闻,他仿佛没听懂太后的话一般,抓着将军的两只前爪往前一举,视线随着小东西不住摇摆的尾巴游移,嘴角含着一丝浅笑,也不知是在回她还是自言自语道:“它么?”   花丛后面瑟缩着的许宁妤觉得自己怕是比好端端在外面站着的太后还要紧张,她脑子里头嗡嗡作响,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她不住的回想刚刚听到的话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不然的话……很有可能就是自己在做梦了……   不过叶蓁却很清醒,她很清楚方才叶怀瑾都说了些什么,朱唇开合,她道:“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叶怀瑾也不在意,他将猫重新揽到怀里,淡淡一笑:“那便作罢,往后此事就不要再提了。”他状似不经意的瞥了一眼身后的花丛,然后曲起食指在将军头上轻轻敲了两下,半晌又道:“小妤儿的猫跑丢了,一会儿怕是要急哭,如英就不送娘娘了。”他看着怀里的小猫,眼神温柔似水,摆明了不准备再跟太后多说一句。   太后僵立了一会儿,便欲离开。离开之前,她扭头看了叶怀瑾一眼,问道:“如英……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她是她的女儿的……   叶怀瑾抚在将军脖颈上的手指顿了顿,头也不抬的道:“一开始。”   太后踉跄一步,而后立定,她将袖子里轻颤着的手又紧了紧,而后轻声道:“……我明白了。”   等太后走远,窝在花丛后面的许宁妤听到一声极轻的笑——如山涧清泉,萧疏淡远,落在她的心上。   她还来不及反应,清润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叶怀瑾一把将她从花丛后面提了起来,看着她似笑非笑:“小妤儿竟然都学会听墙角了?”   “我、我我我……哪有!”许宁妤捂着耳朵低头装傻。   叶怀瑾将她撒开,单手拎起怀里不断挣扎着的将军送回许宁妤怀里,熟悉的清冷木香逼近,许宁妤手忙脚乱的将小东西抱好忍不住抬起了头,望进了一双幽深探不到底的眸里……   “那你在这里干嘛?”   “我……找猫啊!还能干嘛?!”许宁妤依旧嘴硬。   叶怀瑾意味深长的盯着许宁妤,直盯得她脸上渐渐浮现出几分异样的红才勾了勾唇撇开了脸。   御河已经被天边的晚霞映的一片透红,叶怀瑾清隽的面容在一身浓墨衣袍和深红晚霞的映衬下漂亮的不太真实,许宁妤有些看呆了。   鬼使神差的,她腾出一只手跃跃欲试,只是却在即将碰到叶怀瑾的脸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攥住了。   许宁妤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距离世子哥哥只有分毫的手:“……”   叶怀瑾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诡笑。   天色渐暗,四下无人,叶怀瑾故意往许宁妤脸前凑近了几分,眉眼高挑,声音低沉暗哑:“你干什么?”   突然被抓包的羞恼无措让许宁妤脑内气血上涌,她不甘示弱的与叶怀瑾对视,片刻后又败下阵来,只是迫于叶怀瑾的逼视让她觉着绝对不能认怂,于是对视了一会儿她梗着头理直气壮道:“摸你。”   叶怀瑾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许宁妤脑里“轰~”的一声骤然炸开,全身血液都在沸腾,从头到脚的每一寸肌肤毛发都被蒸腾的有些发烫。她刚刚在说什么骚话?!   没脸见人了……   她将手腕从叶怀瑾的手里抽了出来抱着将军蹲在地上像只鸵鸟一样将头埋到怀里。   叶怀瑾居高临下的看她,然后突然不打算再逗她了。温润的声音从头顶飘来——   “你还准备回去颖和宫?”   “啊?”   “啊什么啊?”   “……”   “……走了,回家。”   “哦……”   只不过应归应,蹲在地上埋着头的许宁妤并没有动。因此并不知道叶怀瑾这会儿注视着她的是怎样一种目光。   耳边诡异的安静,没有人声、风声、脚步声。将军被禁锢的有些暴躁,一直试图脱离许宁妤的怀抱,许宁妤也不确定叶怀瑾这会儿还在不在,她被周围的环境弄的有些不安,于是怔怔的抬起头来——   脸前,是叶怀瑾突然被放大了的俊脸。   倏的,她脚下一软,惊呼一声跌坐在地,身体也保持不住平衡的后仰……   她惊悚的瞪着叶怀瑾,而后者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眼睁睁看她躺倒在地。   许宁妤:“……”   怎么跟想象中不太一样……   叶怀瑾在她躺倒的位置慢慢蹲下,一手按住想要趁机逃窜的将军脖子,垂下眼睫掩住眼里的笑意:“小妤儿好像很紧张。”   怎么可能不紧张?!只是嘴上仍很硬气:“我紧张什么?”   叶怀瑾也不戳穿她,只嘴角勾起一弯弧度。他一手提猫,另一只抓住她的胳膊,手腕上一用力将她拉了起来。   “回家了。”他道。   ……   一路上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点冷寂,叶怀瑾是习惯性沉默,而许宁妤……   她时不时的抬头飞快的瞄叶怀瑾一眼,然后再低下头,抬头再瞄一眼,而后再低下头,抬头、低头循环往复……   等她再一次准备抬头的时候,叶怀瑾终于忍不住,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对许宁妤道:“你想问什么就问。”   许宁妤:“……”   很……很明显吗?   “唔……是这样”她酝酿了一番措辞,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大着胆子回望叶怀瑾:“你今天跟太后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什么话?”   不等许宁妤反应,他又道:“我什么时候说话不认真过?”   许宁妤:“……”   看她不答,叶怀瑾又问,“小妤儿都听到了什么?”   许宁妤深吸了口气,正要开口,疾驰的马车猛的停了下来。没有防备的许宁妤顺着惯性往前一栽,差点跌倒。她手忙脚乱的回手拽住车壁上的帘子,惊恐的望着淡然自若安坐不动的叶怀瑾。   外面的马儿一声长嘶之后,周围归于平静……   许宁妤心里发紧,任是她再愚钝,也反应过来外面发生了什么。   宫中没有传召和特殊情况侍从是不允许入宫的,因此今日进宫叶怀瑾连九月都没带,赶车的人是府内平日里管理牲畜的老仆,而这会儿外面安安静静。   许宁妤惨白着一张脸,抱着将军的手臂往怀里紧了紧。   一片寂静中,叶怀瑾倾身过来,放柔了语气将手递到她面前,道:“过来。”   许宁妤讷讷回神将手伸了过去……   下一秒,整个身体都跌进了萦绕着淡雅冷木清香的怀抱里。   低沉清润的嗓音从头顶传来,许宁妤安心趴在叶怀瑾的怀里,瞬间感觉也没那么心慌了。   他轻拍着她的头,像初见时一样,柔声哄着她:“不要怕宁妤,我在,我会保护你。”   倏地,一道凌厉劲风扑面而来。叶怀瑾抬手按住许宁妤的脑袋往侧面一转,风劲贴着他的鼻梁堪堪划过。   许宁妤趴的不太舒服的想要抬头,还未待动,脑袋又被按住——   “别动。”   她心仍扑通扑通跳着,整个人却听话的不动了。   四周又陷入了异样的安静。   忽然,她整个身子被身前的人挟着跃了起来,骤然腾空的失重感袭来,许宁妤吓得抱紧了叶怀瑾的腰,当间夹着的将军被她这么一挤,惨烈的“喵呜~”一声。   许宁妤闭着眼睛感受着耳边的猎猎风声,她脑子里面浆糊一样纷乱,感觉有什么东西即将呼之欲出,只是心里太过害怕什么也想不起来。   须臾,脚下终于踏到了实物,她听着叶怀瑾胸膛里坚实的心跳小心翼翼的睁开了眼。   这是皇宫到定国公府路上最偏僻的一段,她能俯视的到远处城里的零星灯火,周围没有东西遮挡,视线极其开阔。除了有些碍眼的树杈拨弄的脸上有些痒……   路上……怎么会有树杈这种东西?她又怎么能在平地看到城里的灯火?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   “扶好。”   叶怀瑾丢下这么句话之后松开了她,然后捞起她一只手扶在了什么东西上,“嗖——”的一声,消失在了眼前。   许宁妤颤颤巍巍的往脚下看去,看清周围情形时,双腿蓦的一软……   叶怀瑾方才用轻功带着她上了一棵距离马车位置略远的树顶,繁茂的枝叶映衬着夜色将许宁妤的身影遮的严严实实。她看见马车的车顶已经碎裂,残破的车身四周围了一圈黑衣人。远处叶怀瑾墨色身影静立在车辕之上,微垂着眸,睥睨众人……   那一群黑衣人似是商量好了一般相互之间对视一眼,齐齐朝着车辕上的人一拥而上。   叶怀瑾瞳孔一凌,拽着早已没了用处的马缰往身前一横,纷乱刀光里,拇指粗细的粗麻缰绳从僵死的马儿身上斩断握在了他的手里。柔软的绳子在他手里宛若活了一般朝着周身挥散开,重重抽在围上来的黑衣人身上。   数十人的缠斗,一时之间胜负难辨。   不过许宁妤知道,他撑不了多久。就算凌风跟朔月不提,她也看的出来,在大瓮城时,叶怀瑾伤的不轻。而从北疆回来京都也不过才几天而已……   第三十六章   虽然下面的缠斗看起来惊心动魄,不过许宁妤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记得元和三年中秋前后叶怀瑾确实受过一次重伤,但是上一世没有北疆之行,她也不太确定究竟是不是眼下这次。   如果是的话……她低头目测了一下她站的位置到地面的高度,揣测着自己从树上跳下去完好无损的可能性……   叶怀瑾一定不能出事。   不然她这次回来还有什么意义?   回神瞬间,一抹冷光晃了下眼。许宁妤福至心灵,慢慢的转过头往旁边树上看了一眼——   没有动静。   总不能是眼睛花了,她大气也不敢出,仔细在繁茂的枝叶间寻着那簇冷光。   一阵微风拂过,树叶微动,那点银光隐在枝叶之间又闪了闪。   找到了!   她站的地方距离那簇银光的位置大约六七尺,执弩的黑衣人目光全在树下跟一群人黑衣人缠斗的叶怀瑾身上,准备伺机而动、手里的□□不断调整着方向,准备蓄势待发。   许宁妤把将军塞到了宽大的袖子里,袖口紧紧的在手腕上缠了两圈打了个结。她将手握紧又松开,如此重复两次之后闭上眼睛,缓缓地提了口气,心中默数着……   在持着□□的黑衣人手指发力的那一刻,她咬了咬牙纵身往那人身上扑了过去……   黑衣人显然没想到旁边树上还暗伏着叶怀瑾的帮手,又惊又惧,惊的是突然从隔壁树上蹿出来个人很有导致今天的暗杀任务失败。毕竟定国公府世子背后有一整个的天命司,下面的一群人不过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也是为了防止暗中还有其他人在;惧的是他万万没想到暗中的人竟然是在自己身边!   不过待到看清楚扑过来的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提起来的心又落回了肚子里。虽然不知道这小姑娘打哪上去的,不过看这个架势多半是不会功夫的。   紧仄的枝桠上因为多了个人,导致这一处位置摇摇晃晃,许宁妤根本就站不稳,而且她的主要目的是这人手里的□□。   因此人虽然被她扑倒了,那个小小的弩却被黑衣人牢牢抓在手里,而她自己也因为这一下脚下一滑直接要掉下去,下意识的她挥舞着手臂抱住了黑衣人的脚踝。   许宁妤吓得半死,却不敢惊呼引叶怀瑾分心。   她白着一张脸抬头往上看去,黑衣人的眼中闪过片刻的茫然,随即皱了眉头想要将她甩开……当然,没有成功。   拿弩这人望了一眼远处,下面的黑衣人已经倒了一半,他这里再不抓紧……   两人对视,许宁妤勉强压下心里的恐惧,她手上已经快没力气了,再僵持下去,用不着黑衣人甩,她自己就能掉下去了。她讨好的捏出一张无害的笑脸,对看不见神色的黑衣人道:“我只是……不、不小心跳过来的,你能……拉我一把吗?”   黑衣人:“……”   他冷漠的看着抱着他脚踝的小姑娘,缓缓抬起右手,将□□对准了许宁妤的胸口,银色的箭尖在月色的映照下泛着幽幽冷光,她只觉着胸口忽然涌出一丝麻木的感觉,甚至没有听到一声声响,坚硬冰冷的箭头就穿过了自己的身体……   从树上掉落那一瞬间,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叶怀瑾的方向喊道——   “小心树上——”   她头一回发现,原来喊话也是这么痛的一件事情,胸口被冷箭射中的位置,撕裂一般。   这还不算,还的再重重的摔上一下,落地之前,许宁妤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她也太难了吧……   想象中的落地惨摔并没有到来,而是直接落进了一个被冷木清香包裹着的怀抱,只是清冷木香之间还有丝丝袅袅血腥之气,失去意识前,她看到有一个黑色身影接替了叶怀瑾原来的位置。   她的世子哥哥怀抱着她,眼神焦急。   真好,他没受伤。   ……   等再醒来的时候,许宁妤发现自己躺在国公府清漪院自己的床上。   她试着动了一下,牵扯着胸前撕心裂肺的疼。   屋子里安静的很,看窗户外面黑漆漆一片,不过屋子里却燃着蜡烛,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她张了张嘴,嗓子又疼又涩,话也说不出来,嘴巴里萦着一股子苦溜溜的汤药味儿,着实难受人。   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只翠绿色的青瓷花碗,碗里还有一少半的赤色药汁。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伸去小几上推那只碗,推了几下之后,小碗在几遍颤颤悠悠晃了一下,然后直硕硕往下坠去——   一声清脆的声响。   屏风外有脚步声响起,急匆匆的样子,许宁妤心想,还好清平睡觉不算太死,否则今晚她怕是要渴死自己。   只是看到屏风后面出来的人时,她的目光便怔在了那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受的伤,对上世子哥哥的视线时,竟然有些心虚……   好奇怪哦……   叶怀瑾沉默着看了一眼地上稀碎的药碗,又看了看许宁妤苍白干涸的唇,沉默着倒了杯水走到床边。   他将许宁妤轻轻扶起来靠着自己,然后将水杯送到许宁妤唇边。   许宁妤沉默的喝完一杯水,然后就着水杯默默的欣赏世子哥哥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指。   叶怀瑾:“还喝吗?”   许宁妤点了点头。   叶怀瑾拿过床里的枕头垫在许宁妤背后又重新去倒了杯水。   牛饮了四杯水之后,许宁妤觉得自己的嗓子终于不那么难受了,她撇了撇嘴,问道:“世子哥哥怎么在这里?我睡了多久了?”   叶怀瑾直接无视掉她第一个问题,回道:“十天了。”   他眼睛涌现一种许宁妤形容不出的情绪,他道:“你是不是以为这样做……我会很感激你?”   许宁妤眨了眨眼,原本雀跃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她忍着胸口说不上是疼还是酸涩的难受,将头垂的很低,轻轻道:“我没想过让你感激我,我只是……不想看你受伤。”   叶怀瑾眼神微震,面上仍是淡淡:“你不出声,我也一样不会受伤。”   “嗯。”她眨了眨眼,将头往床里偏了偏。   眼睛太难受了,进沙漠了一样。   叶怀瑾感受到少女有些异样的情绪,呼吸一滞。   他道:“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说完也不等许宁妤回应,大步往外走去。   等他离开,许宁妤终于控制不住,委屈的抽了抽鼻子,抽了一会儿心里更加难受,然后又是难过又是伤口痛,委屈转变成了低声抽泣,只是越抽越痛,越痛抽的就更厉害了。   许宁妤的床正对的窗子外面,叶怀瑾薄唇紧抿,眸色幽深,不知不觉,垂在身旁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   许宁妤醒来的次日。   陛下身边的李公公带了皇上口谕来了府里。   “陛下听闻世子出宫时遇刺十分震怒,已经吩咐下去叫人彻查此事,相信不日就能有结果了。”   “那就有劳陛下挂念了,也辛苦公公走这一趟。”叶怀瑾说话滴水不漏,面上的礼数也十分周全,倒让李清一时分辨不清他话里的真假。   “那表姑娘可还好?算起来表姑娘跟陛下也是表兄妹,陛下对表姑娘也很挂心,听说昨儿个姑娘醒了,才特意叫咱家送来的这些东西。”真是奇了怪了,原本说的好好的这表姑娘留不得,也不知道陛下怎地就动了恻隐之心。   李清转了转眼珠子,想要知道许宁妤伤情更详细些的情况。   真是一群不中用的东西,连个小姑娘都搞不定,真是不知道是这些人太废/物,还是许宁妤命真大!   “公公?”   李清忽然回神,沉思了一瞬似乎想到什么,于是忙道:“世子可否借一步讲话?”   叶怀瑾淡然一笑,将李清往平日待客用的小花厅里引:“李公公请。”   到了花厅,李清也不忙着坐下,他先是在花厅里来来回回走了几遭,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叶怀瑾也不着急,他给自己斟了杯茶,一边喝,一边等着李清开口。   “听说……太后有意给世子殿下指一门亲事?”   叶怀瑾撇茶的手一顿,淡笑着点了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   “那……世子可答应了?”   叶怀瑾觉得好笑,既然李清知道太后想给自己指亲德的事情,那么自己应没应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淡淡道:“李公公觉得,如英是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   李清一愣,面上倏然有些不大好看,心下却忍着没有发作,只是面上也不见笑容:“世子最好是不要答应。”   叶怀瑾挑了挑眉。   “世子应该知道这些年来陛下与太后一向不大亲近,虽说定国公府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不过这大梁现如今仍是陛下的天下……”李清到叶怀瑾身边坐下,往他面前凑了几分:“这些话咱这做奴才的本不该多嘴,不过……陛下一直倚重世子,因此这话咱家不得不说,世子听过便作罢。”   叶怀瑾盖住茶盖,垂着眼,唇角微勾,看不清楚眼底的神色:“那如英就多谢公公提点。”   “世子客气了。”   ……   第三十七章   亲自送李清出了府门,叶怀瑾在门口站了良久。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侧垂着的手,缓缓张开,露出一小截卷的极紧的纸卷。   苍澜的速度还是慢了点。   ……   清漪院。   “你也是个胆子大的。”说话的人是穆姝,她接过清平手里的药,舀了一勺轻轻吹凉送到许宁妤嘴边,语带嗔怪:“通常参与暗杀任务的影卫为了不出纰漏,暗器上都是要淬毒的,你是真的不想要命了?”   许宁妤拧着眉毛将药汁咽下,脑子里闪过那日叶怀瑾抱着自己时面上焦急的样子,又想起昨日夜里醒来叶怀瑾跟自己说的——‘你是不是以为这样做……我会很感激你?’时候冰冷的语气,脸上时青时白。   她强扯着嘴角笑了笑:“那种时候,我哪里想的了那么多……”不过是,害怕他真的受伤罢了。   穆姝垂眼轻搅着碗里的汤药,没再说话,室内的气氛忽然就冷了下来。   又这样将养了小半个月,叶怀瑾时不时的也会过来清漪院看看,来了也不说话,只在外间静静坐着。有时候来看一眼就走,大多时候都会静坐一盏茶的功夫。   当然,他不说话,在里面躺着的许宁妤就更不会开口了。   今天也是一样。   叶怀瑾在外间坐着安静喝茶,许宁妤在里间躺着,心里默默数着这盏茶用完的时间,在被子里悄悄掐着掌心。   少焉,隔着轻纱屏障,许宁妤看见叶怀瑾放下茶盏站起了身。   “世子哥哥。”   在叶怀瑾抬脚准备出门前,许宁妤开口叫住了他。   隔着屏风,许宁妤看见他的脸往这边转了转,只是面上表情不甚分明。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决定自己再主动一点。   “你……能进来么?”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软一点,可怜巴巴一点。   叶怀瑾顿了顿,转身往屏风这边进了里间。   他慢慢走到床边,面无表情的盯着许宁妤苍白的脸。   许宁妤扁了扁嘴。   停了一瞬,她看见他拧着眉动了动唇,熟悉的清润嗓音带了些许暗哑低沉传了出来:“哪里不舒服?”   许宁妤轻摇着头,将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拽住了叶怀瑾的袖角,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委屈巴巴道:“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叶怀瑾垂眼看了一下扯着自己袖子的微微颤抖着的手,眼神微动,而后轻叹了口气,轻轻地“嗯”了一声。   “伤口还疼不疼?”   许宁妤看着他明显柔和了的眉眼瞪着眼睛重重的点了点头,道:“疼。”   叶怀瑾忽的一笑,身上那股冷然的气息倏然褪去,眼里似漾出一抹粲然的光,许宁妤看呆了……   片刻后额上一疼,她回过神看见叶怀瑾曲着的手指堪堪离开自己额头。   “疼的话,下次就不要再偷吃辣藕了。”   “你怎么知道——”突然反应过来叶怀瑾的话,她忙不迭收回手想要捂住自己的嘴,不过却在捂上之前被叶怀瑾攥住了手腕——   被攥着手腕的那只手的指尖还隐约可见几点橘色,是小厨房偶尔才做一次的辣藕上的辣椒面。   许宁妤:“……”   叶怀瑾在怀里摸出一方帕子,细细的将她手指上的辣椒擦掉,然后将她的手重新放进被子里。   “伤好之前不准再吃了。”   许宁妤将头点的犹如小鸡啄米。   ……   又是几日,定国公府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颖和宫里奉了太后之命来探望许宁妤的花未,对叶怀瑾虎视眈眈的花未。   人还没到清漪院,许宁妤已经从清平口中得了消息。   “明明是奉命来看望小姐的,一来府里倒是先跑去了蘅芜院,真是司马昭之心。”清平坐在距离床榻旁不远的窗子边,一边绣着手里的东西,一边跟许宁妤八卦着:“之前就听说太后那边存了想要让这位进咱们府的心思,没想到还挺锲而不舍的。”   许宁妤也不开心,不过清平的话却让她听着觉得好笑:“你这都跟谁学的新词儿?还一套一套的。”   “本来就是嘛!”清平手上不停,继续道:“你看这都多久了,还没舍得从世子的院子出来呢,太后是让她来看世子的呀!真是……”   说话的功夫,院子里纷至沓来有脚步声。   许宁妤静听了一会儿,吩咐清平出去看看,清平不甚情愿的放下手里的笸箩起身出了门。   少时,清平面无表情的领着花枝招展的花未进了屋绕来屏风后面。   许宁妤扭头看了她一眼,粉琢玉砌的一张小脸,极尽娇羞。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也不知道在世子哥哥那里都说了些什么,脸颊的羞红到这会儿还没全部褪去。   许宁妤撇撇嘴,并不想说话。   就算知道世子哥哥不会娶她,也不想说话。   一想到这女人刚刚呆在世子哥哥院子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更不想说话。   “表姑娘的伤可好一些了?”   倘若不是见识过这位对自己的敌意,单听着这样柔软的嗓音,还真能叫人生出几分好感来。   许宁妤捂住胸口皱眉轻咳了一阵,看起来颇费力气的起身靠在床头:“好是肯定要好一些的,不过花未姑娘也看到了,起来招待姑娘大概是不成了。”   花未假意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意思,面上笑容不变,向着身后招了招手,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个托盘低着头上了前来。   “这是太后娘娘顾念表姑娘的伤,特意叫人出去寻的治伤的良药。”   许宁妤示意清平将药接过,向着花未站的位置轻轻颔首:“那就谢娘娘挂怀。”   花未笑了笑,道:“露华苑的菊花快要开了,再过半个月,月祗国使者进京,陛下要在露华苑开办一场赏菊宴——”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娘娘赐下的药,表姑娘记得按时吃,会好的快一些。”   许宁妤拧眉,想不通花未告诉自己这个干什么,上一世赏菊宴的事情她是知道的,而花未,就是在赏菊宴上被闾丘元看中,跟太后讨了过去,带回了大瓮城,做了闾丘王府里的一个姬妾。   不过,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低垂着眉眼想,赏菊宴她又没去。   不过礼节却是要尽到的。   “我会记得按时吃的,有劳姑娘跑这一趟了。”   ……   等花未一出院子,许宁妤立马呲牙咧嘴的回躺了被子里,刚刚假咳的那几下,扯的伤口生疼。   清平送完人回来,看许宁妤的样子忙上前去掀开被子看了看。   “应该没什么大事,太后送来的药你还是快去叫人熬了给我拿过来吧。”   清平有些不大乐意:“我怎么看怎么觉着这人不安好心,她带过来的药能吃吗?”   许宁妤不由失笑,笑没漾开,又呲了呲嘴,道:“谁带过来的不重要,既然是太后赐下的东西,就算是毒/药,该吃也得吃。”   清平下去煎药的功夫,许宁妤按着胸口陷入了沉思——   花未的话,总感觉意有所指。   她特意提到的赏菊宴,到底是想说什么?   提前知道自己要飞升做王姬了?来跟自己炫耀?   不能够吧……   不过太后送来的药相比许宁妤先前喝的确实好了不少,没有那么叫人难以下咽,而且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只喝了六七天的功夫,许宁妤再咳,已经不会再有拉扯撕裂的感觉了,甚至伤口处痒痒的,已经有了结痂的迹象。   许宁妤的面上已经恢复了不少血色,养伤的这段时间虽然不能吃油腥重的大鱼大肉,但是小厨房每天都在变着法的做些既营养又美味的餐食送来给她,脸上看起来倒是又圆润了几分。   太后送来的药已经剩了最后一幅,喝完之后,养伤生涯就结束了。   许宁妤美滋滋的捧着手里的药碗,正准备喝,眼角一瞥,看见屏风外面立着一道人影。   “世子哥哥?”   屏风外的人扭头往这边看过来,然后抬脚绕到屏风后面。   “今天怎么过来这么早?”许宁妤一边喝药一边招呼他。叶怀瑾虽然每天都过来看她,但一般都是在下午,偶尔也会陪她用用晚饭。   许宁妤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大早上的……   叶怀瑾嗯了一声,拿过她手里的药碗,又跟清平要了一个汤匙:“晚些时候要进宫一趟,怕到时候赶不回来。”   许宁妤咧了咧嘴。   “你跟皇后很熟吗?”   冷不丁的叶怀瑾问了这么一句。   许宁妤怔忡的盯着叶怀瑾深邃的眼瞳,想到了那个温婉的少女。   陈娇啊……   她摇了摇头:“不熟。”   “这次赏菊宴,皇后娘娘亲自给你下了邀请帖。”   “啊?”   叶怀瑾嗯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张烫金帖递到她手里:“不用担心,我也会去。”   她什么时候说自己担心了!   她撇撇嘴,看了一眼小碗里已经见底了的汤药:“今天熬药的是把脸上的面靥给抖到药罐里了吗,我怎么总觉着这里面有股脂粉味。”她瞧了一眼叶怀瑾修长白皙的手指,眼睛里面浮现一抹怪异的光,然后大着胆子凑到他手边闻了闻。   第三十八章   她瞧了一眼叶怀瑾修长白皙的手指,眼睛里面浮现一抹怪异的光,然后大着胆子凑到他手边闻了闻。   叶怀瑾:“……”   喝完药,许宁妤重新躺下,将被子拉高盖的自己只剩了双大眼露在外面。   “怎么?”叶怀瑾将药碗放下睨她一眼。   “唔……坐这儿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叶怀瑾失笑,点了点头重新坐下。   许宁妤心底涌出一股异样之感,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抓在了叶怀瑾的袖子上,像是怕他跑了一般。   叶怀瑾看了一眼被许宁妤抓在手里的袖子,眼角微动,没有说话。   许宁妤觉得自己有点奇怪,心里痒痒的,下意识的想要做点什么,她躺在床上也不睡觉,就瞪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叶怀瑾完美清隽的面容。   “在看什么?”   叶怀瑾的眼眸深处似有暗流涌动,清幽冷寂,叫人忍不住沦陷。鬼使神差的许宁妤的头往床边儿移了少许,她眼神迷离,面上不知是因为羞涩还是室内密不透风的燥热涌现出一坨醉人的红,鼻息间的气息隔着薄薄的衣袖传到叶怀瑾的小臂,灼人之余又叫人生出一丝异样之感。   叶怀瑾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许宁妤的面颊红的诡异,他左手连带衣袖被许宁妤凑过来的脸压着,只能抽出右手去探她额头上的温度。辅一触及许宁妤的脸,只觉上面温度烫人,只是还不及他细想,掌心忽被一点温热侵袭,湿湿软软,弄的他浑身一震,触电般收回了手。   “哥哥……”   许宁妤声音细细软软,似痛苦又似隐忍,突如其来的异样感觉给她吓坏了,她迷蒙着一双盈了雾气的眼睛,懵懂的盯着叶怀瑾有些错愕的脸。   僵立半晌,叶怀瑾拧眉抓过小几上的那只药碗,凑到鼻尖闻了闻,是有隐隐脂粉香味若隐若现,但仔细分辨却又觉得与脂粉味道相去甚远……   躺着的许宁妤这会儿额头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眼神迷离,姿态撩人。叶怀瑾握了握拳,深吸了口气,压下即将溢出胸口的怒意。   清平去小厨房端了一小盅炖的软烂的鸡汤进了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姑娘喜滋滋的大步就要往里间进,隔着屏风叶怀瑾额头隐隐作痛。   他调整角度用自己大半个身体挡住许宁妤此刻的样子,强硬的将她不甚安分的手重新塞回到被子里,隔着衣袖用手堵上了她的唇,无视掉她眼睛里隐约盈出的泪水。   灼热的气息随着许宁妤胸膛的起伏喷洒在叶怀瑾手上,他强按住心头悸动头也不回的问清平道:“表小姐的汤药是哪里来的?”   清平这才看到床边坐着的人,惊讶之余悉心回道:“是前几日太后送来的伤药,已经是最后一副了。”   被子下的身体不安的扭动,叶怀瑾手上的力气加大了一些。   “我知道了。”他道:“你出去吧,这里我来就好。”   清平虽不甚解,却也知道这种时候没有自己多嘴的份,于是担心的往床榻那边多看了两眼,没发现什么异常,便退了出去。   临出门前,世子清润的声音带了些许低沉暗哑从身后传来——   “叫人守着院门,不要叫旁人闯进来。”   ……   许宁妤觉得自己好像被包裹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滚烫的沸水里,她头痛欲裂感觉整个脑袋快要炸开,不受控制的想要抓住些什么东西转移下注意力。叶怀瑾按着被子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稍稍松懈,透过那一丝缝隙她将自己一直被禁锢着的双手释放出来,在触碰到叶怀瑾暴露在空气里的冰凉的脸时不知从何处涌出一股惊人的力气,手臂往后一勾揽住叶怀瑾的脖颈,整个人反客为主与他调换了个位置……   她像一个受人蛊/惑的王,高高在上倾身俯视着下面怔忡着的臣子。   叶怀瑾盯着她发红的眼睛,忘记躲避……或者说跟本没想过要躲避。他直直地看着面前的懵懂少女娇媚撩人的倾俯下身在自己唇上烙了一个烫人的吻。   “小妤——”   辅一开口,温热柔软的触感带着些草药的清苦味道在嘴巴里蔓延开来,叶怀瑾惊的猛然屏住气息,瞳孔骤缩。   许宁妤的动作像一只笨拙的小兽,但攻略性极强,她的手在他颈后扣的极紧,身前的起伏压迫的他几乎不能思考,攻击躲避之间,嘴巴里有血腥之气蔓延……   许宁妤茫然抬头,唇角坠着一点殷红,像极了一株淬了致命药物的毒花。   叶怀瑾主动揽过她,旋了个身。   他伸出手用拇指轻轻揩去她唇角晕着的血迹,在她迷乱的眼神里闭上眼睛抵上她滚烫的额头。   少女的身体微微颤抖。   药草的清苦和冷木清香在尺寸见方的空间四散弥漫,叶怀瑾修长的手从她脸上慢慢滑落,落在她氤出一层粉色的脖颈之间。   倏时,他指尖微一用力。   少女迷茫的眼神渐渐失去焦距,而后轻轻闭上。   叶怀瑾忽的放松了身体,往边上一滚,大口大口的喘息。他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手心里全都是汗。   长舒了口气,他捏了捏眉心坐了起来,将两人身上凌乱的衣裳收拾规整。   许宁妤虽然安静了下来,但是身上的温度却越来越灼人……   总不能是非要强解才能压制的药物吧?   他凤眼微眯,眸色暗转,视线落在已经被汗水浸湿了的许宁妤身上,心底生出几分不切实际的想法出来……   他想,他大概是疯了……   嘱咐清平照看好人,叶怀瑾立刻回了蘅芜院。   九月正在案前写给苍澜的信签,见他进来忙起了身。   “叫朔月来一趟。”   九月诧异抬头,见他家主子虽说面色凝重,却不像是身体有什么大碍的样子,于是放下心来,匆匆去叫人了。等他带着朔月回来,发现叶怀瑾还在方才的位置站着,见人到了二话不说拽着朔月就往外走。   ……   清漪院。   朔月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床榻上双目紧闭面颊绯红的少女,又转身一脸高深莫测的盯了一会儿叶怀瑾,唇角的那抹弧度勾的意味深长。   他一掀袍角利落的在床边坐定,将指腹压在许宁妤纤细的腕上,仔细感受了一番,又拿过先前许宁妤用过药碗,心中有了计较。   清平在叶怀瑾走了之后才发现躺在床上的许宁妤身上的温度烫的吓人,正束手无策间,见叶怀瑾又带了大夫回来,一颗悬着的心堪堪落回到肚子里,只是见这年轻的大夫望向她的表情,刚落回肚里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   “怎么样?”   叶怀瑾先忍不住开了口。   朔月摇了摇头,转眼去看一旁紧张兮兮的清平,吩咐道:“去准备一桶冰水来。”   叶怀瑾还想问什么,不过忍住了,等清平去准备冰水的功夫朔月主动起身到他身边。   “是……相思锁。”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家少主愁苦的样子好奇道:“属下能问问……表小姐这毒是怎么中的吗?”   叶怀瑾捏了捏眉心,头痛道:“太后送来的药。”在朔月不敢置信的眼神里又在后面补了一句,“……被花未调了包。”   朔月:“……”这大喘气的话说的……   不过难得见少主也有这么吃瘪的时候,他有些幸灾乐祸:“那您是准备自己解还是——”   后面的话在叶怀瑾逐渐危险起来的眼神中咽回了肚子里,然后道:“虽说此毒可解,但是恐怕表小姐要遭好一番罪了。”   叶怀瑾蹙眉。   “毒性已经发作,压制是不能够了,而且先前……”朔月犹豫着看了眼床榻上躺着的许宁妤,又心虚的看了看叶怀瑾,有些头痛。   看透了还不能说,这要让他怎么解?!   啊?!   进行一半了才想起来让他来收尾,太过分了吧!   不过叶怀瑾的视线有些不善,他心里虽然不满,却也仍是怂的不敢发作,于是道——   “表姑娘的毒已经解了一半却被迫停止,对身体的伤害还是很大的。相思锁已经侵入表小姐的血脉之中,虽说人暂时昏迷着,但这样下去只怕毒性会从内发作,用冰水压制也只能暂时降温,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他看着叶怀瑾越来越凝重的表情干脆眼一闭心一横,豁出去了似的一股脑把话全说了:“其实少主也不一定非得献身不可,您用别的方式解决也是可以的!”   说完之后,站在一旁假装自己是个哑巴。   清平指挥着人将木桶抬进来的时候,感受着屋里的气氛,突然觉得竟比桶里的冰水还要冷上几分。   满满一桶冰水放在里屋正中,水面溢出丝丝缕缕的寒气,屋子里三个人都没动作,也不说话,安静的诡异。   叶怀瑾不说话,清平也不敢动。   朔月悄悄吐了口气,绕着木桶转了一圈,看着床上躺着的许宁妤跃跃欲试:“唔……我来还是您来?”   叶怀瑾铁青着一张脸,半晌没有吭声。   朔月余光扫了他一眼,大着胆子掀开了许宁妤身上的被子。   只听身后一声压抑着的声音从牙缝中挤了出来,是朔月从没听过的语气。   “你们都……出去!”   第三十九章   许宁妤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风寒了。   难道太后送来的药还有这么个后遗症?   她惊悚的听清平跟她讲她又睡了几天,掰着指头细细一算自八月底从汇城回京她硬是生生睡了大半个月。   头昏昏沉沉的,眼睛也涨的难受,她接过从清平手里要过来的镜子看着镜子里眼睛浮肿脸大如斗的人怎么也不敢相信里面的人就是自己。   她有些欲哭无泪,嘟囔着浓重的鼻音要哭不哭的问清平:“那我什么时候才能下床出一下我这小小的清漪院?”   清平用被子将她整个人围的严严实实,顺手又塞进被里一个暖烘烘的手炉,轻声哄她:“把小大夫开的这些药喝完就好啦,而且过几日您还要进宫去赴赏菊宴呢!”   “小大夫?”许宁妤好奇的眨了眨眼。   “您之前发热就是小大夫看的,世子带来的大夫。”清平想了想,形容了一下:“就高高瘦瘦的,一笑起来就叫人觉着凉飕飕的,看着好像与世子还挺熟的。”   朔月?   他竟然还是个大夫?   ……   她将这事儿暂且搁下,又问清平:“世子哥哥今天有来过吗?”   “唔……没有。”   许宁妤撇了撇嘴,这人也不知道又怎么了,只听说在自己昏迷的时候还知道每日过来一回,自己醒了又见不着人了。   她又有些气自己,明明也不是多娇贵的身体,怎么就先是受伤,再是发热,又是风寒的?   ……   又将养了几日,期间很是赶巧,每次她睡下了叶怀瑾就来了,导致每次都是第二天一早从清平口中知道世子哥哥其实还是每天都有来看她的。   怎么的?她还应该很高兴咯?   这天她特意像往常一样早早的闭了眼,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等着叶怀瑾来。   左等右等,等得她真的有些熬不住了,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间她觉着屋子里有脚步走动的动静,也不知道都这个时间了清平还在干些什么。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能感觉的到有人在床边站定,她想睁开眼,只不过尝试了一下,眼皮太重始终没有成功。   叶怀瑾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唇角几不可见的勾起一弯好看的弧度。   别人养病都是越养越瘦,这人倒好,脸上愈见丰腴。   他伸出手捏了捏睡梦中少女的脸,软软的,嫩嫩的。像是刚出锅的剥了壳的鸡蛋,带着些暖热的温度,十分舒服。   许宁妤被他捏的忍不住睡梦中皱起了眉,嘤咛一声翻了个身抱住他的手臂。   叶怀瑾身体僵住,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而罪魁祸首却只是将他的手垫在自己脸旁,又沉沉睡了过去。   他忽然忍不住哑然失笑。   “小妤儿。”他轻轻的唤她,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她听——   “你不是总想知道,那日我与太后说的话是真是假?”   他描画着她的轮廓,眉眼柔和:“近来,我也细想了想——原本那天跟太后说那些话的时候我没当真。不过现在,我竟然也开始有些期待起来了。”   他又站了一会儿,之后将手轻轻地从许宁妤的手臂里抽出,临走前特地碾灭了烛台上的光亮。   内室归于幽暗的瞬间,床榻上原本熟睡的许宁妤颤了颤眼睫悄悄地睁开了眼。   黑暗中,她眼神清明,眼底似有暗流涌动,方才叶怀瑾那一番话在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所以,在她昏迷的这一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   不过不管怎么说,朔月开的药果然有用。   至少赶在赏菊宴前许宁妤面上已经不见了丝毫病容。   皇后十分贴心的派了人来给她送参加宫宴穿的衣服,妆花缎面的锦绣衣袍华贵大气,图案是活泼朝气的花草虫鱼。病了月余的许宁妤抱着宫里赏赐下来的新衣裳美滋滋的笑倒在了床上。   赏菊宴的当天,宫里竟还特意派了车驾来定国公府接人,许宁妤这还是第一次独自进宫,心里难免有些忐忑不安。不过,今日她身上这身衣服端庄华贵,倒也硬生生将她整个人的气势都加重了几分。   她端着一脸的端庄严肃在小宫人的服侍下爬上了马车。   秋日的天气平添了几分冷意。一阵凉风吹来,马车上的纱帘被风吹得高高扬起。眼角余光里,一点墨色在纱帘翻飞之间时隐时现,许宁妤忙抓住在风中恣意的车帘朝外头看,然后瞪大了眼……   “世子哥哥!”   叶怀瑾的马刚好被宫里派来接她的车驾挡到,若不是风吹纱帘她还真不一定能瞧得见。她原本还以为此次两人不能一同进宫呢,这样倒是蛮好。   她兴奋的同叶怀瑾招手。   叶怀瑾眼神微动,轻夹马腹慢慢踱到车前。   许宁妤还是头一回见他穿朝服的样子,少了几分清润风雅多了几分气宇轩昂。黑色朝服的映衬下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更显白皙如玉,鼻梁高挺、凤眼微挑,微抿着的唇在端详着车内的少女时终于有了少许弧度。他的头发一丝不苟的全梳了上去,束在一只镶嵌着黑曜石的华美白玉冠里,整个人的气质说不出的冷淡疏离。   他将许宁妤上下打量了一遭,狭长的凤目里头含了几分笑意:“小妤儿这么一装扮,倒也有几分名门淑媛的感觉了。”   许宁妤被他的笑晃了眼,满脑子都是那天晚上他说的那番话,以及微凉的指尖在脸上慢慢划过的感觉,脸颊微微发烫,透出几分娇羞。   叶怀瑾一怔。   恰好马车开动。   车与马错开的那一瞬间,许宁妤有些羞恼的双手覆面捂住了脸。   她刚刚……她刚刚在想些什么?!   马车一路畅行,叶怀瑾骑马远远跟着始终错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这倒是让许宁妤长舒了口气,不然若是还像刚刚那个样子,她真的不知道要再怎么开口才好了。   她摸了摸怀里的烫金帖。   ——赏菊宴……先前养伤的时候花未好像提过这么回事,当时世子哥哥给自己送帖的时候她还没想到。   眼下却由不得她不多想了。   为了能让她这个无关人士参加这么个宴会,受了伤还忙赶着给自己送药生怕宴会开办的时候自己还卧病在床……   但是这次宴会明明应该是花未的重头戏才对……   而且,皇后也来凑这个热闹了。   只是单纯的为了迎接月祗国使者么?   她想的头痛,心底隐隐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额角也跳得厉害,这会儿真是连收到新衣服的好心情也消磨殆尽了。   ……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在宫门前停了下来,马车换了步撵抬着她往皇后的永和宫去。宴会开始之前,所有的勋贵女眷都会先在皇后那里等着,到陛下传唤,再一同前往露华苑。   只是万万没想到,刚踏入永和宫的宫门,迎面就碰上了同样盛装华服的花未。   许宁妤垂眼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忽然有些后悔,眼角跳的越来越厉害,她基本已经确定今天这场菊宴,是一场阴谋无疑了。   “表姑娘。”花未丝毫不介意与她撞衫,主动迎了上来,亲热的抓住了她的手。   许宁妤挣了一下没有挣开。   她将视线落在紧扣着自己的手上,从胸腔里涌出一声轻呵:“花未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以前皇后去颖和宫里的时候,时常跟太后夸赞,说定国公府的表小姐是个心善又美的妙人。以前我还没好好观察过,现在一看,倒的确如此。”   “所以呢?”   许宁妤心里不悦,眉头紧锁。   花未的手仍在她手背上紧扣着,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描摹着许宁妤袖口的花纹,一边说一边拨开她的衣袖露出小半截藕似的玉臂,眼里隐隐有几分得意:“所以……我若是将——”   她的视线落在许宁妤手臂上的一点殷红,眼睛里闪出一瞬间的错愕,她见鬼了一般盯住许宁妤平静的脸,有些慌乱:“怎、怎么可能?!”   许宁妤厌恶的一把拂落花未扣着自己的手,拧着眉将袖子放下,语气不快:“你是有病么?!”   “不、不可能的。”花未瞪视着她,口中念念有词:“相思锁……无药可解,只能……只能……才可以恢复正常,你怎么会、怎么会……”   许宁妤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当她受了什么刺激,打算越过她直接往里走,只是还未迈出一步又被花未抓住。   “你……到底做了什么?”   “你在说什么?”许宁妤压制住自己的怒气,压低了声音警告的看她。   “相、相思锁……”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宁妤懒得再理她,快走了几步,往人多的地方去。   她严重怀疑,这女人是不是在世子哥哥那里碰壁次数太多,脑子魔怔了,净说一些乱七八糟、无头无尾的东西。   还有身上这身衣服。   她边走心里边抱怨——   怎么会跟花未的衣服一模一样,一联想刚才那一出,她怎么想心里怎么不舒服。因此还是决定先去找找皇后问一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可千万别因为衣服的事情,待会儿闹出什么乌龙才好。   第四十章   其实,以往每年的赏菊宴都只算得上是皇家的家宴,很少会像今年这样,但凡五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家眷前往。是以,晚宴开始前的永和宫,可谓是掎裳连袂,热闹的很。   后宫除去太后,自然以陈娇为大。况且陛下尚还年少,后宫也唯有皇后这么一个女主人。少了些莺莺燕燕和上不得台面的勾心斗角,这样的后宫氛围对于陈娇这样内心单纯,性情温婉的女子来说再好不过。   隔了老远许宁妤都感受得到陈娇身上透出来那种令人舒心的气质,她在一群人之间浅笑着与离她最近的一位华服夫人低声着什么,眼睛时不时的注意着殿内。   许宁妤看似随意的在人群中穿梭,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存在感更强一些,好在陈娇的视线扫过来的时候可以及时的看到她。   而陈娇果然也看到她了。   她和气的对周围的人说了些什么,顷刻之间,人群中就让了一条路出来。   “表姑娘。”陈娇款步到她身侧,细细柔柔的嗓音里隐约多了几分威严,除了身上的装扮隆重了些,她整个人看起来还是与入宫前一般无二。   眼神澄澈,不谙世俗。   人的眼神总归是不会骗人的。看来姬衍这个人心思虽重,但是对皇后还是没得说的。   许宁妤忙对陈娇见了个礼,随后浅浅笑道:“娘娘现已是六宫之主,再这么叫可真是折煞我了。”她看了一眼方才围着陈娇的一众人,都在好奇的往她这里看。   陈娇自然也注意到了,她柔柔一笑,拍了拍许宁妤的手臂,歪了歪头狡黠道:“那我不叫你表姑娘了。”她改口道,“阿妤,咱们去别处说。”   ……   永和宫里,也种满了各种品类的奇花异草。即便是萧瑟的秋日,园子里的花木仍旧郁郁葱葱,入鼻俱是繁花的芬芳馥郁。   陈娇看着许宁妤身上的装扮,愉快的弯了弯眉眼,由衷夸赞:“这批花草虫鱼的妆花缎是前不久江南织造进贡的一批,一共两个颜色都挺好看,整个宫中也就我与太后各得了两匹,虽说颜色沉稳了些,花色却很是俏皮……”   许宁妤抓住了陈娇话里的重点,她等着陈娇把话说完,状似不经意的提起:“怪不得今日在殿内看见花未姑娘穿着同我一样的衣服,原来竟是一起裁制的吗?”   陈娇惊讶的睁大了眼:“怎会?永和宫的这两匹料子是我宫里的绣娘们做的,太后那儿的料子须得送到制造局做专门的制式,阿妤你是不是看错了?”   许宁妤:“……”怎么可能会看错呢?   花未在她面前呆了那么久丝毫没有提及衣服的事情。要么她就是全然不在意,要么就是有所算计。前者必然是不可能的……   她心思微动,抬头看着陈娇道:“娘娘能带我去看看另外一件衣服吗?”   陈娇虽然没有搞懂为什么太后娘娘宫里的花未穿的与许宁妤身上的衣服一样,但是心里也觉着让堂堂国公府表小姐在这种场合与太后娘娘身边服侍的人穿一样的衣服有些不妥,于是点了点头带许宁妤往绣房里去。   许宁妤心里越来越慌乱,她掐着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思考花未的想法,想了半天心里乱糟糟的。   撇开刚到永和宫时花未跟她说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话不谈,花未的目的其实很明显。就是让自己发现她与花未身上的衣服一样,然后让自己去找皇后换别的衣服穿,因此……陈娇带自己看的这件衣服还真不一定能穿。   “阿妤?”陈娇又叫了她一次。   许宁妤忽然回神,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们已经到了绣房里,她勉强扯出个笑容,随着陈娇的视线,向案上错落着的两个盒子看去。   “这是?”   不是只做出来了两套么?抛下她身上穿的这套,不应该只剩另外一套才对?怎么会有两个衣服盒子?   两个绣娘也是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大着胆子看了陈娇一眼上前行了个礼,道:“玄色花草绣服……不知为了多了一套,还望娘娘赎罪。”   “多了一套?”陈娇伸手拉起盒子里的玄色绣服看了一眼,又回头去看许宁妤身上穿的。   “是。”另一个绣娘低着头,继续道:“奴婢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不过想着无非是库房里多了东西,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因此还未来得及及时回禀。”   许宁妤忍不住先开口道:“那姑姑们可有仔细查看这两件衣服可是出自两位之手?”   “红色绣服是,多出来的这件玄色绣服……不是。”   许宁妤还是觉得奇怪,不过到了这会儿愈加疑惑,若是问题出在多出来的玄色绣服身上,自己必然是不可能再穿的。   她看了陈娇一眼,欲言又止。   陈娇了然,她吩咐两个绣娘退下,转身对许宁妤道:“虽然花未颇得太后宠爱,不过若在宴席之上与你礼服相撞仍是不妥。”她将衣服递到许宁妤怀里,柔柔一笑:“你先换着,我在外头等你。”   许宁妤感激的同陈娇见了个礼。   等许宁妤与陈娇出了绣房,两个绣娘心事重重的叠着案上乱作一团的衣服。   年纪稍轻一些那个道:“云姐姐,那件红色的绣服明明也是被人调过包的,咱们这样说若是回头被娘娘追究下来……”   年长些的绣娘则不以为然。   “一件衣服而已,款式再怎么不一样也是用的相同的缎子相同的花纹,有什么好追究的?”   “可是我听说这些布匹只有咱们宫里还有太后那里……”   “好了!”年长的绣娘将年轻些的绣娘还未说完的话生生打断,“既然知道只有咱们这里跟颖和宫有,那还说些什么?让娘娘去追究太后?”   年轻些的绣娘心中仍是惴惴,她后怕道:“……但是那姑娘穿走的绣服款式……极有可能是、是……”   “行了妹妹。”年长些的将叠好的绣服整整齐齐的重新叠放在盒子里,抬手拢了拢耳边细碎的发,“主子们的想法啊咱们少猜,就算真有什么事情,跟咱们这些奴才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啊……就是想太多……”   ……   戌时。   永和宫的女眷们随着皇后陆陆续续往露华苑去。   许宁妤陪在陈娇身边一起。   她心中仍不踏实,犹如芒刺在背,总感觉有一道刺骨冰凉的视线阴恻恻的盯着自己,但是一回头又什么都看不见。   “怎么了?”陈娇见她时不时回头,也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   许宁妤摇头,感觉自己有些神经兮兮。   衣服已经换回来了,还是永和宫绣娘的手笔,总不至于再出差错了吧?   但是心底这种不祥的预感又是怎么一回事?反正每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总没有好事。   她拧了拧眉,决定今晚就老老实实抱紧陈娇这条大腿了……   露华苑。   宴席上不知道是碰巧了还是特意安排,等陈娇去上首之后她的位置恰好被安排在了女宾首位,与月祗国战神闾丘元遥遥相对。   许宁妤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背后的注视越来越明显,她猛地回头,恰好跟花未打了个照面。   那女人眼里的神色透出几分得逞的快意,许宁妤心底一凛……   她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   对面的男人。   看她的眼神十分不对!   第四十一章   不只是闾丘元,月祗国的所有来使都在或明或暗的在她身上打量着。距离她位置近些的大梁官员们也都好奇的盯着她看,只是相比月祗人的坦荡豪放,他们的目光更委婉、含蓄一些。   许宁妤有些慌乱,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她又偏生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人群中有两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与周围那些或是好奇、或是探究的目光又有所不同。   许宁妤循着其中一道往对面看过去,隔着一条丈许宽的通道对面,叶怀瑾坐在月祗国使者后面。他捻着一只小巧的白玉杯子,单手支颐,目光深远。明明是极其懒散的姿态却硬生生透出几分凛冽之感。他的视线越过人群直白的落在许宁妤脸上,深色眼瞳里酝酿着两簇不易察觉的暗火。   许宁妤吃了定心剂一般忽然就不慌了。   世子哥哥在这儿,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这么想着,然后就听见离她很近的地方,忽然响起一声低低沉沉的轻笑。   之后是陈娇细细柔柔的声音问道:“陛下在笑什么?”   许宁妤回头看向上首,陈娇大概完全没有注意到宴席间微妙的气氛。她左手压腕拿起桌案上的酒器给姬衍面前的玉杯倒满,之后将杯子举到姬衍手边又问了一句:“是什么事情叫陛下如此高兴。”她整一颗心都系在了姬衍身上,别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没有她面前的这个男人重要。   姬职唇角仍挂着笑,他直接就着陈娇的手将玉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视线扫过许宁妤,短暂停留了一瞬之后落在月祗国使臣所在位置的人群里。他看着那群人在的方向捏了捏陈娇的耳垂,然后悄悄低头覆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只见陈娇的身体忽的僵了一瞬,之后机械的转头,在即将转到许宁妤脸上的时候被姬衍微笑着掰了回去。   “陛下!”   一嗓子独属于北方人恢弘嘹亮的粗犷嗓音在许宁妤专注的盯着上首两个人的动作时从对面炸起。许宁妤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忙收拾心思回神,抓过案角的酒壶,假装正在专注的自斟自饮。   姬衍松开捧在皇后脸上的手,不动声色的将视线转到说话的那名月祗使臣身上,面色严肃且认真:“阁下有话请讲。”   那粗犷的月祗使臣朝姬衍拱了拱手算是见过了礼,他豪迈的伸手指向对面正襟危坐的许宁妤十分直接的开口:“对面坐着的这位就是大梁国要送给我们王爷的女人吗?”   许宁妤手里的白玉杯“咣当”一声掉落到桌案上,杯子里的酒水溅了一衣襟。她顾不得叶怀瑾那边递过来的眼神,也顾不上失不失礼,无措的往姬衍脸上看去。   而姬衍仍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他似笑非笑的望着浑身僵硬的许宁妤。陈娇在一旁轻轻皱着眉头,像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姬衍就像侧脸长了眼睛一般在陈娇开口之前在上首桌案下面警告性的掐了掐陈娇的手。   于是陈娇的话还未出口就被扼在了肚子里。   深秋的夜,就算是再好的酒都驱散不了心中的寒意。许宁妤感觉此刻的自己好像在漫天雪地里,一望无际。她听见对面的月祗使者还在继续说着。   说她身上穿的衣服正是照着先前他们月祗国送来大梁的图纸所裁的样式……   说她坐的位置就是原定好让闾丘元能好好端详新夫人的位置……   说大梁果然有够诚意选的女子果然容貌迤逦……   说……说什么许宁妤都挺不下去了。   她颤着一双手,想先将桌案上倒洒的玉杯扶起来,只是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周围人声嘈杂,隐约能听到边上的贵胄名流们在相互谈论着她,她脑子里乱哄哄的。   原来……花未原本谋划的就是这件事情么?让自己代替她嫁给闾丘元……   怪不得一开始就先上来挑衅自己,迫使自己不得不去换了这身衣服……还有刚到席间时候背后那个阴恻恻的笑。   她仔细想了想永和宫那两个绣娘的神色,竟原来也是说了谎的么……   她低着头不去看周围的一切,这一世她头一回这么害怕、不知所措,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当初的自以为是。   忽然。   手腕一紧。   一双微凉的手紧紧钳住了她的手腕。   周围的人一声惊呼……   许宁妤怔忡的看了一眼握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而后缓缓抬头,她张了张口,暗哑的声音委屈惊惧的从喉咙里溢出,带了丝颤抖……   “世子哥哥……”   叶怀瑾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明明是不耐烦的语气,叫人听在耳里却觉着多了几分温柔宠溺:“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   他头一回骂她,旁若无人,周围的人都看傻了眼。   许宁妤低着头抿着唇不吭声。   隐在后面的花未紧握的拳头指甲几乎要嵌到肉里仍浑然不觉,她嫉恨的盯着许宁妤的背,眼神凶狠、眼角赤红。   叶怀瑾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往花未在的地方看了一眼,眼睛危险的眯起,若有所思。   花未骇了一跳,屏住了呼吸。只是转念一想自己在的位置隐蔽,除非能够透视,否则绝对注意不到是自己,于是放下心来长舒了口气。   闾丘元从坐下开始就一直打量着对面的许宁妤,这会儿被叶怀瑾这一番捣乱心中十分不爽。   叶怀瑾愣神的功夫闾丘元猛地一拍桌子怒视着他的背影朝着姬衍道:“请问贵国的叶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叶怀瑾面对许宁妤,好看的眉头紧拧,正要转身开口,上首的姬衍轻轻一笑,十分和煦的对闾丘元道:“闾丘王爷有所不知,您对面这位姑娘是我们叶世子的妹妹。”   叶怀瑾眉头拧的更甚,他冷着张脸,薄唇勾起一抹嘲讽。   手上也不忘轻拍了拍许宁妤的头,然后回身看向上首一脸担忧的皇后:“微臣记得娘娘送到国公府的衣服好像不是小妤儿身上这一身。”   他虽是疑问的话,语气却十分笃定,甚至一点情面都不留。   周围先前都在永和宫待过的女宾们听他这么一说也都一个个找回了记忆一般连连点头。她们确实记得这小姑娘现在身上穿的这身衣服与刚到永和宫时穿的不太相同,不过距离远些的却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娇从未应付过这种场面,被叶怀瑾这么一问愣怔的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   自己宫里的绣娘做的两件礼服怎么就成了月祗国送来的衣服制式了?   姬衍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中流露出的神色痞极。他把玩似的轻捏着皇后的手,脸上的笑意不减:“世子殿下与其质问我的皇后,倒不如先问问许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贵国莫不是反悔了不成?”闾丘元身边,一个方脸络腮胡的横肉大汉毫不客气插进了叶怀瑾与姬衍之间的剑拔弩张,“我月祗国虽然不比大梁幅员辽阔,但也不是这般可以随诸位侮辱的!”   “使臣大人怕是有所误会。”姬衍一脸玩世不恭的笑,浑身迸发着一股寒意,虽然年少,气势却很是唬人。他略带警告的与叶怀瑾对视,眼神阴郁如同冬日寒冰。   宴会上的众人都察觉到了上位者周身迸发出来的森然冷意,连呼吸都不由放缓了几分,席间一时寂静无声。   许宁妤紧张的拽住了叶怀瑾背在身后的手,低低叫了他一声。   她不想看着世子哥哥在这种场合为了她给姬衍难堪。   叶怀瑾没动。   她被他挡在身后,轻咬着唇又不死心的晃了晃他的手,带了一丝祈求。   她是回来赎罪的,不是让他为她再一次送命的。   想着前世的所作所为,许宁妤鼻子一酸,瞬间红了眼眶。只是碍于场合,她又不得不死命忍着不让眼泪留下来。谁知憋得太狠胸口憋闷,猛吸了口气一不小心倒还呼出一声叫人听着十分心疼的哽噎。   叶怀瑾身躯一震。   原本心里要与姬衍对垒的话在喉头萦绕了半晌化作一口梗在胸口的闷气。   他看了姬衍良久,最后终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一把将许宁妤从座位上拉了出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场气氛诡异的宴席。   许宁妤被他拉的步履踉跄。   闾丘元看着两人离开宴席的背影,如鹰一般的眼瞳里闪过意味不明的光,他忽然来了兴致,问姬衍道:“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姬衍惬意的自斟了杯酒,凉薄的唇微微勾起,他隔着虚空对着闾丘元遥遥一举,自在道:“妹妹即将远嫁,做哥哥的不舍也实属常态,闾丘王爷说……是不是这个理?哈!”   月祗国这边没有人说话,整个宴席的气氛又陷入了冷寂。   不过也只是一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闾丘元端起面前桌案上的玉杯仰头一饮而尽,之后看向姬衍:“梁帝说的十分在理!”   月祗人独有的粗犷豪放忽然就带热了席间的气氛,况且两位正主都没有对世子的无理行径表达什么不满,他们这些作陪的还想那么多作甚?   于是宴席终于呈现出来了宴席该有的氛围……   ……   只是,被叶怀瑾疾步拉着的许宁妤可就没有什么脑力去思考别的事情了。   她完全不敢说话。   虽然今天的事情实际上比较委屈的是她。   想到这里,许宁妤又怂怂的撅了撅嘴。   叶怀瑾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很不好惹的气氛,许宁妤虽然知道不是冲她,但仍然乖乖闭着嘴,闷声瞒姗跟着。   世子哥哥生气的样子,还真……挺吓人……   第四十二章   又走了小一炷香的功夫,许宁妤实在是有些走不动了。   九月初的天虽然还不算太冷,但夜里的空气透过衣衫打在身上却仍然很凉。被叶怀瑾这样的速度带着走这么久,许宁妤也累的出了一身细汗。   进宫的时候,从宫门到永和宫尚还有步撵代步;在赏菊宴上被世子哥哥这么突然拖着出来,走这么远的路她还真是有些吃不消。正这么想着,叶怀瑾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停了,许宁妤却被叶怀瑾突然停下来的力道拽的一个趔趄,差点被自己绊倒。   搞得她也忽然想发脾气了。   “你凶什么嘛!”她将叶怀瑾拽在她手腕上的手一把甩开,委屈巴巴,又气势汹汹。   只是一抬眼,却发现叶怀瑾的目光直视前方根本看也没看她,只在她猛然甩开手的时候眉头轻微的皱了一下。   许宁妤:“……”   “别闹。”大概是怕她还要发作,叶怀瑾极其敷衍的拍了拍她,然后将她重新拽到身边。之后对着正前方冷然道:“若是没话要说,就赶紧滚。”   ???   这话,大概多半不是说她……   许宁妤顿了一瞬,视线从叶怀瑾脸上移开转到出宫的路上,这才注意到宫道前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半跪着一个人——   一身黑色劲装夹裹着的身形跟先前她和世子哥哥遇刺时从树上掉下来的那一瞬间看到的帮他们解围的黑色影子有些相似。   不及她细想,地上的黑衣男子双手抱拳十分恭敬的对叶怀瑾道:“……陛下还有要事与少……世子商议,请世子同我先去万乾殿。”   许宁妤听着这个声音觉得有些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叶怀瑾盯了他片刻,嗤笑道:“燕统领倒是找了个好归处。”   黑衣人身体明显僵了一瞬。   叶怀瑾轻哼一声不再看他,转头对着许宁妤道:“走吧。”   黑衣人闻言一愣。   许宁妤也吓了一跳,她瞠目结舌的面对着这样一副场面心想:就这么……抗旨了吗?她看了看地上跪着的黑衣人,又看了看一脸淡定的世子哥哥。小小的脑袋里,是大大的疑惑。   叶怀瑾一眼看出来她心里在想什么,一脸看傻子似的表情:“我先送你到宫外的马车,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仍旧跪着的黑衣人莫名松了口气……   许宁妤:“……”   ……   定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在宫外等着了,叶怀瑾陪着许宁妤走到车旁,然后在许宁妤将要往车上爬的那瞬间一把拎住她的衣领给她提了上去……   许宁妤:“……”   “九月在车上备的有茶水点心,饿了就自己吃些,我去去就回。”说完也不等许宁妤有何反应,直接转身大步照着原路返回。   许宁妤朝着他的背影张牙舞爪了一番然后恶狠狠的挥了挥手。   她低头整了整被叶怀瑾弄皱了的衣服,掀开车帘进了车里。车底铺着细细软软的垫子,她将鞋子一脱十分爽利的滚到摆放着吃食和茶水的小矮几旁。水壶还在炭火上煨着咕咕嘟嘟的往外冒着热气,许宁妤翻过倒扣在矮几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热气腾腾的水。   她脑海里又浮现出先前出现在半道拦住叶怀瑾的黑色劲装男子……   到底是谁来着?   宫里……截杀……还有熟悉的声音……   对了,方才世子哥哥叫他什么来着?   她心内忽然一凛,捧着热水的手猛地一抖,灼热的刺痛感清晰的透了过来,而她却浑然不觉。   燕统领……燕回……么?   先前只知道燕回在四使之中被除名却不知道原因,现如今……他成了姬衍的人,再联想原来在清漪院里原本用于保护自己最后却被除去了的暗卫……她还有什么可不明白的呢?   守在她院子里的暗卫最开始是燕回;   盗取世子哥哥的信签悄悄放在她枕头下面想要调拨她与世子哥哥关系的人也是燕回。   他们遇到截杀的那天最后出手帮了他们的还是燕回……   就算是今天,燕回见到世子哥哥时脱口而出的都还是少主。   许宁妤脑仁儿有些疼,想不太明白为什么身为四使之一的燕回要做这样忤逆世子哥哥的事情。   难不成……   她忽然紧张起来。   燕回竟然也是跟她一样的吗?因为害怕她做出什么对世子哥哥不利的事情,为了保护主人所以想要除掉自己?   ……可是也还是不对啊!上一世往她枕头下塞信签的人就是他了吧……如果没有他这么做,又怎么可能会有四年后的事情?   不行!下次找机会一定要问问清楚,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背锅。   …… ……   两炷香之后。   赏菊宴结束,文武百官带着各自家眷陆陆续续的出宫了,月祗国的使者也已经被安排到了各自的住处。   万乾殿。   叶怀瑾站在殿内背着殿门的方向挺拔立着。   皎洁的月色透过万乾殿大开的宫门直直打在他的背上,他整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银色光辉,清凉的夜风贴着他的衣服勾出一副清隽卓然的身形,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有杂乱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越来越近。   叶怀瑾拂了拂衣袖,微微侧身。   进来的人一个面容清秀俊朗,面上还有少年人未褪却完全的稚气,只是一双眼睛透出丝丝凌厉;另一个年纪也不是很大,即便模样秀气也掩盖不住面上那种病态的苍白之感,他陪着少年一跛一跛的进到殿内,模样有些滑稽。   但从气质上来看,这主仆二人倒确实搭调的很。   “陛下。”叶怀瑾退了一步,给姬衍让了条路,主动开口:“微臣能问问陛下,您想做什么吗?”   皇帝虽然年少,心思却不比旁人少,至少虚长了姬衍十多岁,他可一点看不透身边这位。   “今晚世子带许姑娘走后,闾丘王爷问朕,世子是什么意思。现在世子又来问朕,朕想做什么?那么回答世子这个问题之前,朕不妨先问问……世子的意思?”姬衍似笑非笑的忽然转身逼近叶怀瑾,比叶怀瑾矮了半头的他丝毫不觉得仰视臣子是一件多不妥当的事:“我想知道,世子对许姑娘……是什么意思?”   叶怀瑾皱眉往后仰了下身,躲开姬衍逼到近前的脸:“微臣听闻太后有意把花未姑娘送与闾丘元,也记得皇后娘娘送来国公府的绣衣也不过是永和宫绣娘绣的普通礼服……”他危险的眯着眼,毫不畏惧的盯着姬衍的脸:“陛下什么时候竟能跟太后配合演这种母慈子孝的戏码了?”   没有姬衍的授意,花未哪来的胆子这么算计皇后?!   姬衍被叶怀瑾这般犯上的语气质问都没有一丝气恼,脸上仍是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孝敬母后是朕应该做的,世子可千万要当心身体。我可是听李清说你北疆之行受伤不轻,万一怒极攻心,伤势加重那朕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叶怀瑾也不知为何,竟然被一个半大毛孩子激的失了分寸。   他缓了缓神,冷冷的看了一眼姬衍,道:“陛下叫臣来,应该不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吧。”   姬衍挑了挑眉。   叶怀瑾这神色多半也激不出什么好玩儿的东西了,他兴味索然的挥手让李清退下,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捏着下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表兄。”清越又带些阴郁的声线忽然叫了一声,叶怀瑾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只是面上却是不显。他眼风一凛,望着声音传来处动了动唇,半晌憋出来一句:“陛下在叫谁?”   少年皇帝轻笑一声:“我叫的什么,世子应该听得很清楚。”   叶怀瑾没有吭声。   “绣衣的事情不是朕授意的。”   叶怀瑾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见姬衍狡黠一笑,继续道:“不过……朕知道却并不打算阻止。”他十分愉悦的看着叶怀瑾眼底闪过几分急躁,“许姑娘给闾丘元做小也没什么不好,既能让皇兄在北疆的军务轻松一些,换取大梁北境一些时日的安稳;还能满足朕的一些私心……况且,若是母后发现了是她身边服侍的人在搞鬼惩戒了花未也算是为许姑娘报了仇了,世子觉得呢?”   姬衍的表情实属欠揍,虽然看这情形叶怀瑾也大概猜到自己此刻正在被一个毛孩子戏耍,却完全无从发泄。   如果姬衍只是想用言语来激怒他,那他倒是真的成功了。   叶怀瑾静默半晌,才堪堪稳住自己的情绪,李清已经被姬衍支开了,门口的燕回还在,他看着门口静立不动的黑影,面无表情开口:“那陛下准备让微臣做些什么呢?”   “还没想好,等许姑娘出嫁的时候再说吧!”说完一眼也不再看叶怀瑾,一甩袖子径直往寝殿方向去了。   叶怀瑾额头青筋直跳,他深吸两口气勉强稳住自己心绪,然后就看见燕回战战兢兢的站到他旁边。   他的眼神凌厉的几乎可以杀人,大有一种若是燕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别活着出万乾殿殿门的架势。   “这是……陛下让属下转交给您的计划书……”   气氛低沉的快要结冰,比起此刻世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燕回竟然觉得自己被逐出天命司时的少主还略显温柔一些。   叶怀瑾沉着脸将燕回手里的信封接过,径直取出一目十行……   第四十三章   车门的帘子猛然被人掀起,许宁妤恹恹地抬眼,视线落在叶怀瑾脸上时,原本萎靡的神色一扫而空。   不知道是被外面的风给冲的还是在万乾殿遇到了什么不太愉快的事情,叶怀瑾冷白的脸色微微透着些灰青,整个人浑身上下冷意浓浓。   他冷着脸看着许宁妤,眼底似有一团散不开的墨色浓雾。   他倚着车壁缓缓坐下。   “小妤儿。”   许宁妤歪头看他。   他拍了拍左侧空出来的一大片位置,敛了眼底的阴郁,牵了牵唇对她笑道:“过来这里。”   许宁妤一下一下的挨了过来,她凑近叶怀瑾的脸,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没看出来个所以然:“怎么啦?陛下惹你不高兴了?”   以往她要是这么对他说话,通常叶怀瑾都会先嗤笑一声,然后或是十分嫌弃的别开头不想搭理她;或是直接拿老父亲看傻孩子的眼神关爱的看着她。   然而这次他听许宁妤问完之后却十分反常的点了点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   怎么回事?   她盯着叶怀瑾的脸一眨不眨,感觉十分新奇。   叶怀瑾斜她一眼,面上又露出来她熟悉的嫌弃表情。   许宁妤莫名松了口气,然后就感觉头顶一紧,叶怀瑾修长微凉的手指覆在她的头上强行将她的头转了回去。   许宁妤:“……”   叶怀瑾揪了揪她头顶散开一绺的小辫子,道:“今天这么大的事,小妤儿竟然一点都不着急。”   “……”搞了半天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情生气?许宁妤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她眨了眨眼酝酿了一会儿情绪,然后如实道:“原本是挺着急的。”   叶怀瑾揪她头发的手一停。   “不过想了想,我急多半也没什么用,索性我也就不急了。反正最后还是要靠世子哥哥,所以大概……更愁的应该是你。”   心情复杂的听完她这一番诡辩的叶怀瑾:“……”   逻辑完美,合情合理。叶怀瑾松开还扣在她头顶的手,简直想给她鼓鼓掌。   他捏了捏怀里姬衍转交给他的“计划书”……   许宁妤看他不理自己,不死心的撞了撞他胳膊:“我说的对不对?”   叶怀瑾揉了揉眉心,敷衍道:“嗯,对。”   ……   宫里的动作足够迅速。   赏菊宴当天因为叶怀瑾被留了不短时间,许宁妤两人回到国公府时已经很晚了。   次日一早,许宁妤是被清平惊恐的强行推醒的。   “怎么了?”许宁妤揉着惺忪的双眼,看着清平一脸惊悚的表情。   “小……小姐……”   院子里吵吵嚷嚷的乱得很,原本九分的睡意在她听到外面的动静时褪了个干净。   她披了件衣服在身上,下床踢上鞋子往院子里去:“外面在干什么?”   清平欲言又止的跟在身后。   清漪院不大的院子里被人和箱子挤得满满当当,前面的箱笼还没规整外面还有东西在往里抬,许宁妤拢着衣襟目瞪口呆的看着院子里的情形。   李清怀里抱着个拂尘站在檐下,不走动的时候看不出来腿脚上的毛病,也没有旁的太监们身上那种深宫将养了多年的唯唯诺诺的性子,不像是服侍皇家出身的,倒像是哪家病了多年的小少爷,一脸的郁气靡靡。   许宁妤惊讶的看着一旁站着的李清:“李总管?!”   李清侧了侧身,拱手弯腰:“表姑娘。”   她指着院子里车载斗量密密麻麻的箱笼:“这是在干什么?”   李清神秘一笑,从拢着的袖筒中拿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双手递到许宁妤面前,声音纯净:“这道旨意就先不宣读了,不过咱家还是先在这里恭喜一下表姑娘。”   许宁妤没接。   看看院子里这幅情形,再想想昨天晚上赏菊宴上发生了什么,她脑子都不需动也明白这道圣旨上写的是什么。   李清的手仍旧举着那道圣旨:“表姑娘是打算抗旨吗?”   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府里竟然没有一点动静。   她不死心的问李清:“其他人呢?”   “其他人?”李清想了想:“表姑娘是说世子吗?昨个陛下给世子安排了要事,今天一早世子已经出城了,表姑娘不知道吗?”   不等许宁妤崩溃彻底他又道:“至于老国公,太后得知老爷子先前身体不适近些年来格外畏寒,早在赏菊宴开始之前就接了人去逸春阁行宫去了。”   许宁妤眼前一黑。   清平忙扶住她紧张的叫了一声。   “无事。”她推开清平扶着她的手,站稳之后一把拿过李清举着的圣旨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子。   李清也不气恼,他十分和煦的对清平道:“那姑娘受累,咱家这就回宫复命去了。”话毕之后瞬间收了脸上笑意变脸之快看的立在一旁的清平目瞪口呆。   清平不由打了个冷颤,等院子里黑压压的人一股脑离开立刻回了屋内。   不过……屋里的气氛也不怎么好。   清平刚迈进来的脚都局促的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许宁妤手里紧紧抓着那道卷轴,指节发白。   不过更加惨白的却是她的脸色。   将军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蹭着她的脚腕,隔着单薄的衾衣小东西身上暖乎乎的温度直接透了过来。   许宁妤躁郁的心情缓和了一半。   她弯腰将小家伙抱到怀里,漫不经心的问了清平一句:“穆姝姑娘进来都在忙些什么?”   清平暗暗舒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回道:“从上次您受伤穆姝姑娘来看过您之后就不在府里了,杏芳苑现在只有清河姐姐每日在打理。”   “怪不得……”   是怕她不会老老实实嫁人呢还是一早就有的预谋,一个小小的花未还不至于能将她算计的这么彻底。   算计她换上那身衣服的是花未不假,但不过是一场乌龙而已,一个月祗国还犯不着她一个定国公府的姑娘去给闾丘元那种人做个玩物。   可姬衍的圣旨确确实实下了。   世子哥哥竟就这样默认了。   外公也被人支开了……   花未还好好的呆在宫里。   所有的人都在算计她一个,她竟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一个孤女何至于叫他们如此,她想清楚了世子哥哥为何当时那么敷衍了。   她是发愁也没有用,却从来不曾想过他压根就没打算要为她发愁。   想必那日的表白也不过是她误会了什么。   也罢,反正她欠他的。   心里酸涩至极,她却不想再流一滴眼泪了,她看了看自己掌心,在眼睛里的涩意浓郁的包裹不住时,仰起头,将手盖了上去……   怎么会,这么难受呢?   将军在她怀里喵呜喵呜的声声叫唤着,小身子轻轻地拱到了她肩颈之间,细弱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侧,然后下巴处一阵温热的触感。   将军的小舌头一下一下的舔着她的下巴,还未长成的小奶喵舌面上的倒刺温温软软,一面舔一面叫唤好似在安慰她一般。   ……   九月下旬,月祗国使臣一行回返。   在经过定国公府时,一顶毫不起眼的轿撵从定国公府后门抬了出来汇入月祗国使臣一行中间。   队伍一行百十来人,虽然人数不多但看得出来队伍之中的月祗国人个个训练有素,绝非等闲。这里面大部分都是闾丘元亲自挑选出来的精卫,危难之际每个人都能以一挡十。   慢慢的原本混在最后排的轿撵被拱卫到了前面,闾丘元骑着马放慢了速度等着轿撵靠近……   男人粗犷的嗓音从轿撵外震到耳朵里,许宁妤闭着的眼睛缓缓张开。   “赏菊宴上看夫人神情对我闾丘元好似有诸多不满,怎么转眼的功夫又同意了呢?”   姬衍的圣旨无宣,听闾丘元的话貌似也并没有非要她来做这个“礼物”不可的意思,许宁妤的声音不含一丝情绪:“如果我没记错,当日的宴席之上,我应该没有说过任何对王爷不满的话才对。”   “哈哈哈哈哈哈——”闾丘元笑的爽朗,“你是没说,不过眼神里可是都写满了。”   他盯着轿子上忽闪着的轿帘若有所思:“你们大梁有什么好的,一个外使到访的宫宴都能任由小人狂蹿,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所有人倒像是瞎了一般。”   这么明显,外人都看出来了吗?   “是那个穿着玄色绣服的女人吧?”   许宁妤:“……”   “看来本王猜对了。”   他道:“夫人就放心吧,虽说闾丘王府之中女眷众多,可本王眼里可是揉不得沙子之人,在我月祗的国土上若是有人要在我闾丘元的眼皮子底下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那下场只有一个……”   这话许宁妤是信的,她可记得坊间传闻月祗国闾丘王爷因为府内王妃嫉恨一个怀了身孕的姬妾,一碗汤药送这位姬妾落胎最终被闾丘元知道杖毙了的事情。   正妻都敢如此对待,更何况是犯了错的其他人。   许宁妤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   一行人脚程不慢,当日就出了京都沿着官道入了瀛州地界,准备一直北上过闻狭关经沣都直达瓮城。   许宁妤简直是佩服闾丘元的勇气。   闻狭关作为大梁辖内第一关一向有鬼门关的称号,却不仅仅是因为闻狭关左右两侧均是深不可测的万丈悬崖。   除却地势险峻关隘狭窄之外还因其独有的地势导致闻狭关常年肆虐的狂风,走这条道的一向都是亡命之徒,不过从这里经沣都可直达瓮城。   第四十四章   越往北行天气也愈发寒冷,相比京都秋时的凉风习习,闻狭关外的风劲打在脸上可谓刀割一般。他们队伍一行在闻狭关外稍做休整,准备正午十分风力最小之时一鼓作气往关外冲。   轿撵已经被他们放弃了,毕竟在狭窄的关隘处前行风力稍大一些一个不稳就极有可能连人带轿子一股脑的跌落万丈悬崖。   而马,许宁妤能骑却也不会在这样的地方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一连坐了数日的轿撵多走走也是没什么所谓的。   正想着,突然一个水囊举在自己脸前。   闾丘元一掀袍摆往她边上一坐,一双如鹰一般犀利的双眼又重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许宁妤接过水囊毫不介怀的仰头大灌了一口,视线越过前方众人落到关口处光秃秃的石崖之上。   她胡乱抹了把下巴,道:“王爷怎么会想着要走这条路呢?”   闾丘元哈哈大笑:“你们大梁人习惯了安稳顺遂,但在我们月祗人眼里,未知才是最迷人的。偶尔走走不一样的路可是能看到更多,甚至还有些意想不到的景色!”   骗鬼啊……好好的路不走非要来走这鬼门关。要不是她有圣旨在手还真觉着他们选的这条路倒更像是绑了自己令人出其不意的选择。   “王爷,风小了!”打头的亲卫高喊了一声。   闾丘元闻言大喜,忙收了水袋站起身,他张开五指高高举起手臂在空气中感受了一番风力。   “出发!”   他打了个呼哨拉过旁边马缰一个利落翻身上了马背。   前前后后百十来人都兴奋不已。   闾丘元居高临下的坐在马背上看着马下少女泛着水光的潋滟唇色忍不住喉头一滚。   下一刻许宁妤只觉脚底一轻整个人就被闾丘元大臂一挥夹带上了马背……   “回家了!驾!”他猛地一夹马腹,带了许宁妤一马当先就往闻狭关口冲过去,身后的亲卫们见这一幕都兴奋的打起了口哨在身后疯狂起哄。   瞬间马蹄声、乱糟糟的人声还有闻狭关独有的肆虐风声齐聚。   凛冽的风如同刀子一般划在脸上,许宁妤甚至来不及一声惊呼整个人已经被闾丘元圈在了怀里,这是打京都出来这么久这个男人第一次在她面前显露一个雄性该有的对待自己女人的姿态。   许宁妤已经吓懵了。   倒不是因为旁的。先前她虽与他们一路,但是闾丘元与她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导致她都几乎要忘了她跟着这群人原本是因为什么。   现在闾丘元的动作倒是提醒了她,难不成她还真的要给这位几乎能当她爹的男人在偌大的王爷府里当个一个小小的姬妾,然后浑浑噩噩的过完她的这一辈子?   ……   那倒是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么想着,连带着跟闾丘元共乘一骑都觉得浑身拧巴。   “哈哈哈哈,夫人可是害怕了?”耳边肆虐的狂风贴着脸往后刮,左右两侧都是深不可测的悬崖,马儿在闻狭关窄至尺间的矮道上疾驰,沙尘四扬,时不时就有窄道上被马蹄踩碎裂的石块儿往崖下坠落。闾丘元觉着这小姑娘大概是被吓傻了。   ……   与此同时——   京都,皇宫,万乾殿。   姬衍一把推乱了桌案上高高摞起的奏折,他整个身子懒懒的往后一仰,眼风斜向一旁静立着的李清。   “很生气?”   姬衍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   李清目不斜视:“奴才不敢。”   姬衍冷哼一声站了起来,绕到李清身前。   十六岁的少年帝王今年才堪堪开始抽开了身似的拔高了往上长,而常年累月习惯了微躬着身的李清抬眼则恰好与少年邪魅的眉眼平齐。   他飞快的垂了眼角,几不可见的往后退了小半步。   姬衍忽然抬手按住了李清的肩,少年虽看似清瘦,一双臂力却大的惊人,李清被他按得一个趔趄坐到了书案之后的龙椅之上。   李清:“……”   震惊其实也只有一瞬,这么多年两个人彼此是什么性格什么底细相互之间早就一清二楚,陛下要想把他怎么样还不是易如反掌?也不必多此一举。   因此李清十分从容的在龙椅上坐着然后侧仰头去看姬衍。   姬衍道:“咱们两个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偶尔朕也想过要大发慈悲一回的。”   李清嘴角微抽了抽。   他继续道:“表小姐人很不错,咱们跟母后的恩怨没必要殃及他人。”   “那陛下何必多此一举不直接在赏菊宴上戳穿花未,然后让太后娘娘问罪?”   姬衍猛然回神,被李清的问题逼得挑了挑眉,之后道:“若是戳穿了,母后顶多也就有些难堪,但是要是得知亲生女儿阴差阳错嫁去了月祗、还是做妾……”   李清眼底的阴郁刚要有散开的迹象,转而又想到原天命司绝杀使出宫前领取的新命令。   姬衍自然知道他想什么,不过却是不打算再继续往下说了:“闾丘元这个老东西竟然能想到走闻狭关,倒是让朕没有想到……”   他又恢复了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问李清,“燕统领一行可还赶得上?”   李清知他这个样子便是从当年的小小少年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份立场,于是不动声色起身重新拱立一旁:“闾丘元一行五日前从京都一路北上,经瀛州准备过闻狭关到了沣都直达瓮城,前几日下了几场大雨,这种天气过闻狭关不太现实。算了算燕统领出宫的时日若是渡黎水绕道辽城从沣都包过去的话应该在闾丘元出关之时恰好能够赶上。”   姬衍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他可是给表兄安排了一个大大的惊喜等他,关键时刻容不得出什么差错。   ……   窄长窄长的闻狭关道似是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被肆虐的寒风吹得脸颊刺痛根本无暇思考其他事情的许宁妤终于能够静下心来“欣赏”闻狭关沿途的风景。   不得不说虽然之前一直质疑闾丘元原本那一套‘未知才是最迷人’的胡诌言论,但是从闻狭关道上看脚下的景色确实是恢弘磅礴、犹如身处云端,人的心境都不一样了许多。   再往前百十丈,就是闻狭关的关口尽头,出了闻狭关就到了沣都地界,等到了沣都稍作休整,不出两日就能赶到瓮城。   看得出来出门月余的月祗一行都归心似箭,抽在马屁股上的鞭子都带了些许急切的意味……   只是大家的面上的急迫跟愉悦都没有持续太久。   一枚挟裹着凛冽风劲的玄铁箭矢擦着许宁妤的脸颊堪堪飞过,飞驰在寒风中的箭气带起来的劲风在她脸上划开一道细小的口子,鲜血瞬时飞渐而出,在空气里盛开出一抹血色小花。   之后只听一声尖厉的马儿嘶鸣,狭窄的关道上先前还跟前后笑侃着的壮硕大汉连人带马坠下了悬崖。   队伍当中一时开始混乱,但是这样的窄道最怕的就是混乱。   果不其然——   因着整个队伍节奏被一时打乱,马儿因着混乱有些受惊,又有两人连人带马径直坠身下马跌落悬崖……   闾丘元当机立断高声喊道:“队伍不许停!不准回头!各自保命!驾马疾行!冲过关口再做休整!”   十分不近人情的命令,却也是能最大程度减少伤亡的命令。   而方才那枚箭矢却只是一个开始,从有人掉落悬崖开始,前方陆陆续续的箭矢如同破空的黑色流星,密密麻麻的朝着他们这一行人射了过来。   许宁妤心里突突直跳,潜意识里觉得这场刺杀来的蹊跷,也莫名的没有那么害怕。   虽然脸上还带着对方箭矢弄出来的伤。   闾丘元将她按伏在马背上,从身后抽出一把古铜弯刀,挡开前方射过来的箭矢。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了许宁妤颈上,温温热热的,她抬手摸了一把,刚触到脖子,手背上叶多了几滴。鼻息间是浓郁的血腥气,许宁妤福至心灵扭头往身后看去……   “别动!”   闾丘元大口喘息,声音间竟还能听得出几分笑意:“无耻小儿!”   距离关口越来越近,突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几名黑衣人出现在关口一字排开挡住了去路。   身后的月祗使者已经死的死伤的伤,大部分都在密集箭矢的冲击下连人带马滚落了悬崖。   只剩了闾丘元一人。   如潮般的箭雨骤然停下。   身重数箭的闾丘元鹰眼如炬看了眼远处一字排开的黑衣人又低头扫了一眼被自己按伏在马背上的小姑娘,忽然一阵长笑。   他笑了个够才勉强停下,勒着马缰轻轻松开了按在许宁妤背上的手。   “我闾丘元难得眼拙竟然没有想到夫人是大有来头。”   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咬牙切齿,显然只是为了说给许宁妤听。   “来时一百三十一人,临到闻狭关只剩本王一人……”他猛然抬头一身傲骨,“千算万算倒底是比不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既然他们是为了夫人,那本王也不在乎做一回小人——”   听到后面半句时许宁妤已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她愕然的惊坐起身想要跳马,只是闾丘元显然知道她想要干什么,在她动作之前紧紧拉住了她的手臂一扯马缰掉了个方向往崖下径直而去……   许宁妤:“!!!!!”   与闾丘元一同坠落的瞬间,她好像看见那群黑衣人身后飞身而出一道熟悉的墨色人影……   第四十五章   叶怀瑾第一次感受到绝望是什么滋味儿。   闻狭关的狂风将他的衣摆吹的猎猎作响,他艰难的蹲下身子望着一眼看不见底的崖低眼眶有些酸,胸口有些涨。   就好像有人紧紧的掐着他的心脏,连吸一口气都觉得不太顺畅……   这可跟姬衍让燕回转交给他的计划书上写的不一样。   他们把他拖在沣都,说要在沣都截杀闾丘元……他竟然就信了。他怎么就信了?   他目眦欲裂,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致。   等在闻狭关出口的黑衣人显然也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一时之间都愣在了那里。   为首的正是燕回。   从看见叶怀瑾飞身冲出来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了事情不妙,闾丘元此番作为显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他拉下覆在脸上的黑巾十分艰难的走到叶怀瑾身旁,动了动唇仍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事到如今他算是看明白了,在一向温和的少主面前,表姑娘就是他的逆鳞,况且如今这个情形,说什么都是错的。   而且陛下的本意原也并不是这个……   脖子忽然被人扼住,窒息之感渐渐传来。燕回努力的从喉咙里憋出几息气音叫了一声“少主”……   叶怀瑾手上使了十成的力气,几乎是举着燕回往关口的方向疾退,直至退到窄道尽头将他整个人提起来按到关口的石壁上。他眼睛赤红,气息浓重,浓墨的发丝在劲风席卷间上下飞扬,一向清润儒雅的世子殿下此刻在这群人的眼中犹如地狱磐涅而出的修罗:“燕回!!!”   他愤怒到了极致,一声声的质问中手上力道越收越紧……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少……主……”   燕回的脸已经涨的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一双眼珠几乎要撑破眼眶而出。   身后的黑衣人察觉不妙,其中一个大着胆子扬高声音提醒道:“世子殿下!!!”   在这么下去,燕统领多半要没命了。   叶怀瑾猛地回头,身后这群黑衣人蓦地就被他眼睛里的骇人神色震慑住了。   半晌,他松开手。   胸腔内涌入新鲜空气的燕回在脖颈被叶怀瑾松开的刹那猛的捂住脖子躬着腰开始剧烈咳嗽起来。等缓和过来之后再一抬眼,面前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只剩这些愣怔着的黑衣人相互之间面面相觑。   “世子呢?”   先前帮他说话的那名黑衣人扭头看了一眼崖下,“下去了……”   “事不宜迟,要尽快传书告知陛下眼下的情况……”他疾步往叶怀瑾下去的地方走,走到崖边时候回身交代:“我下去看看,你们先回沣都。”说完不等众人反应一个利落起跳身形消失在了崖下浓厚的云雾里……   ……   姬衍收到燕回他们的书信时已经是七日后的事情了。   他莫名的有些心虚,细长的手指夹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李清静立在他身后,看着少年僵立半晌的身形眼里浮起几分掩饰不住的笑意:“陛下得偿所愿了吗?”   “……”姬衍被他小小的揶了一下,随后佯怒道:“那你不妨说说朕所愿的是什么?”   李清拱了拱手,眉眼压得很低,唇畔还挂着笑:“陛下想借闻狭关月祗使臣全员遇刺一事给表姑娘使个金蝉脱壳之计,帮表姑娘换个身份……”   他上前了一步去看姬衍:“所以陛下……得偿所愿了吗?”   姬衍被他问的哑口无言,慢慢捏紧了手里的信签,在掌心团成一团。   李清继续:“原本只是做戏,没想到临到底闾丘元坐实了这场戏。现在表姑娘坠落闻狭关崖低,生死未卜……陛下可有想过等世子回京之后怎么跟世子殿下解释解释您这原本出于好心的‘万全之策’?”   “李清,你放肆!”   姬衍本就心虚,被李清这么一戳穿整个人便有些绷不住,于是直接在内殿对着李清端起来平日里在朝堂之上的架势。   李清瞬间就敛了面上笑意,径直在他脚边俯身跪下。   是了。   他虽十六岁起就与尚且还是皇子的姬衍熟识,但毕竟天生的云泥之别,他被陛下一步一步推到今天这个位置,却也仅仅是止步于这个位置罢了,有什么资格去质疑天子?   他不配拥有知己,也不会有人成为他的知己……   姬衍看着李清这个样子,忽然皱了皱眉,感觉胸口梗了一口闷气。   万乾殿内气氛一时沉寂。   姬衍也没让他起来,他深吸了几口气,烦躁的在殿内绕了两圈然后回身走到李清身旁,不带一丝的感情的吩咐道:“先前交代你在宫外置办的府邸的事情继续,落户的事情找户部侍郎王崇瑞,府邸下人仆役叫人看着置办规整,不要太过引人注意。”   第四十六章   因有高耸的崖壁遮挡,闻狭关崖下倒是不像关道上那般劲风肆虐。与闻狭关道上荒芜苍凉的景象不同,崖壁上随处可见的苍翠之色接连成荫,从远处看过去像极了一面巨大的绿幕屏障,叫人眼前一亮。   满目苍翠之间,明明无一丝风的崖壁之上,一株延伸出来的灌木枝干无风自动。枝叶微动之间,若隐若无一抹蜷缩着的人影……   许宁妤惨白着一张脸,仰头将背抵在崖壁之上,她的身下是一支她手腕粗细的枝桠,呼吸稍重之间就有摇摇欲坠之象。先前闾丘元带着她骑马跳下来时,原本她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生死关头回味着近来这些事情反倒是一刹那间想通了很多东西。   当时姬衍在宴席上看见她坐在那个位置上一点都不惊讶的神情,后来叶怀瑾被燕回叫去万乾殿回来之后的欲言又止,以及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截杀……   没有人提前知会她一声。   怕是都觉得她会在闾丘元面前沉不住气?   生气么……倒也不怎么生气,经历了这一番生死其实她也只是后怕的厉害,毕竟人人都会怕死。   寂静空旷的崖壁之上无风无声,耳边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和心脏犹如鼓擂的剧烈跳动。   她亲眼看着叶怀瑾方才顺着崖壁身形矫捷的直奔崖底而去。大概是心慌,也或许是愧疚……亦或后怕?   那样一个心细如发的人竟是完全没有发现距离他尺余外的自己。   身下云雾缥缈深不见底,头上树丛葱郁遮天蔽日。上望不见天,下看不见底,她也有点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在跟谁赌气,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这下又准备在闻狭关崖壁风化成石像了。   脑子里胡思乱想乱作一团,胸口处又堵的厉害,许宁妤拧着眉头忍了许久终是没忍住从胸腔迸出一连串的咳嗽。   本就摇摇欲坠的枝桠终于支撑不住,她甚至只来得及听见“咔、咔……”两声脆响,整个身体就支撑不住的往侧边开始下滑……   瞳孔骤缩间,一道黑影‘唰’的一下垫在了她歪滑下来的身体下面,肌骨相撞的刹那,她听见耳边传来一声闷哼。两人往下又坠落了一小段距离,那道黑影抓到一块儿崖壁上凸出来的位置,臂上猛一用力,整个人又借力跃了起来,带着她往上飞去。   这人自然不是叶怀瑾。   原本没发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时候她还有一堆的话想问,现在虽然有机会问了但她也不太有兴趣知道了。   她看了一眼黑影勃颈上触目惊心的掐痕,眼神闪了闪。   脚下踏上实地的瞬间,黑影飞快的将她放开。   “我……下去找少主。”   说完转身就准备再往崖下去。   “燕回。”   她靠着关口的石壁抬眼看向崖边站着的黑影:“你若是下去找他,我就不打算跟你们一起回去了。”   燕回本就不知为何对她不算多喜,闻言皱了皱眉:“事情不是你想……”   “我知道事情是什么样的。”她打断他,“虽然阴差阳错,不过结果到底是陛下想要的。”   她微微低着头,叫人看不见眼里的神色,“带我去见陛下吧。”她说。   ……   叶怀瑾将闻狭关崖底找了个遍。   崖下全是尖利突兀的砂石、荆棘,马尸和人摔在上面面目全无。单看衣物,这里面没有一个人身上穿的是属于小妤儿的。他将那些尸首一个一个的扳到正面,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的查看了数次,最后终于放弃。   活了二十七载,他第一次知道无措是什么滋味。胸口处撕扯着的疼,连带呼吸都是疼的。   整个崖低除了面目难辨的一具具尸体和荒芜肆意的杂草什么都没有,他忽然像是被人抽走了全部的力气,耗尽精力一口气从沣都赶到闻狭关,急怒攻心过后又径直下到崖底的疲累感汹涌而至。   他怔怔在崖低站着,陪同这一具具尸体在崖低静立了一夜……   次日。   葱郁的树丛间时不时就响起一阵鸟鸣,在这空旷寂静的崖谷里听得格外清晰,叶怀瑾睁开一双赤红的眼,寻着鸟的叫声顺着这些人掉落下来的位置往上看去。   偶尔还能看见粗壮的枝桠被猛烈冲击后撞断的了断口……   那……有没有可能……   他脑中忽然清明,一双黯淡了许久的眸中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光亮。于是猛一提气,纵身往崖壁之间郁郁葱葱的树丛中探去……   叶怀瑾顺着月祗国一行掉下来的这一段区域从下往上铺开一片区域逐一排查——   什么都没有。   他不死心,扩大了搜寻的区域又重新搜罗了一遍——   还是什么都没有。   继续扩大范围——   一连三天,一无所获……   ……   同一时间——   京都,逸王府。   设计精巧雅致的王府石林中姬冲与赵思佩分坐在石林正中临湖的石桌前,石桌上摆着一盘已经下了一半的围棋。   阳青在他们二人身后站着,面目冷肃。   赵思佩落了一枚棋子:“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姬冲闲闲拈起玉钵中的白子,随意下到棋盘上空着的位置:“后路既然已经被堵死了,自然要再开辟出一条前路出来。”他一个一个的捡起来被零星分布的白子连成一线最终围困住的黑子,懒洋洋的声音里透出几分狠意。   赵思佩转了转眼,不甚确定的看了姬冲一眼,询问道:“殿下说的……可是颖和宫的……”   “嘘——”   姬冲撑着下巴,懒洋洋的一抬手指指向赵思佩手边的玉钵:“赵兄,该你了。”   ……   月祗国闾丘元一行一百三十人自大梁京都还瓮,一路途径瀛州、过‘鬼门关’关口遭遇不幸,全部坠落崖底,生死不明。   ……   颖和宫。   从月祗国使臣离开京都到如今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   而花未,被太后禁足至今也已经半个月有余了。   原本她以为太后命人带她来见她应该是已经消气了,可眼下看太后阴沉的脸色,花未又忽然不太确定了。   她伏在地上抬眼看着太后阴郁的神色忽然红了眼眶,她大着胆子往前跪行了几步抱着太后的小腿开始哭诉认错——   “先前在宫宴上胡闹都是花未的错,求娘娘赎罪。”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还未开口泪就流了满面:“花未不想离开娘娘身边,是我一时糊涂,只是……只是那种时候只有永和宫的礼服与颖和宫制式相似,我没有办法啊娘娘……”她哭的伤心不已——   “要是花未不在了以后谁帮娘娘梳喜欢的发式,谁给娘娘做秋初的第一笼桂饼……娘娘……”   太后看着她匍匐在地,眼底略过一抹被伤痛掩映住的不忍。   “花未。”太后唤她。   “娘娘……娘娘我错了娘娘……”   “她死了你知不知道。”太后的声音冰凉冰凉,花未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呜咽在嗓子里的痛哭忽然停住,呆愣的睁着一双蓄满了泪水的眼,连话都忘了说……   “你不该打她的主意。”   太后微凉的带着长长金属护甲的指甲轻轻划着她的下巴,“你知道她是谁吗你就敢这么做?”   花未这会儿怕的只会摇头……   太后盯了她引人怜惜的秀丽小脸半晌,忽然泄了气般收回了手,抵住了额头……   花未大喜过望。   只是还未笑开,就见太后抵着额头的那只手对着她的身后轻挥了挥,就见那张艳丽浓烈的朱唇轻启,耳边涌进三个不带一丝感情的字眼——   “拖出去……”   “娘娘——”   ……   第四十七章   立冬的时候,京都下了一场大雨。   这场雨来的凶猛,一连下了十多日都没有要停的迹象。   天气越来越冷,渐渐地势头渐小的冬雨里开始夹杂着零星雹子往地上砸。   定国公府愈显沉寂,往来各院里服侍的众人也都个个噤若寒蝉,整个府邸好似被人施了禁制一般,气氛压抑又低靡。   清平独自守着小小的清漪院,心里说不出的复杂。主子们的事情还轮不到她一个小小的丫头来说,她不知道表姑娘随月祗人出京之后都经历了什么,毕竟圣上的心意也不是他们这种人可以随意窥得的。   但是她还从未见过那样失仪的世子殿下——   如同神祇一般清隽美好,淡然处世的世子,失魂落魄的从马背上跌落在府邸前,身上的恬淡温和消失不见,眼睛里俱是黯然……   倘若不是那具躯壳确确实实是世子怀瑾本人,大概任是谁见了他那副样子都不会相信那就是定国公府最最儒雅出尘的世子殿下。   此刻,儒雅出尘的世子又恢复了以往那副儒雅清隽的扮相,只是略显苍白的面容在厚重的毛绒领披风的映衬下显得愈加单薄。   四下皆静,清平默立在门口不敢搭话,从世子回府以来,除去吃饭睡觉的时间其他时候都在清漪院呆着。   冰寒刺骨的冷风隔着层层厚重的衣衫直往皮肉上扎,叶怀瑾都浑似不觉,他静静的站在檐下,怔忡的看着屋檐边垂落的冷雨,蓦的勾起了唇。   清平被他这一笑晃了晃神,她看着叶怀瑾如玉般的侧脸怔怔开口:“外面风大雨冷,世子要不要进来喝杯热茶?”   叶怀瑾回神,略楞了一瞬点了点头进了屋内。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清平提壶倒水,热水氤氲的雾气里他凝着壶口处那柱下落的水线悠悠开口:“你去休息吧,我自己来。”   ……   他伸出藏在袖中的被风吹的微凉的手,张开两指捏住被热水烫的温温热热的青瓷杯子,攥在手里捻着杯沿却并不喝,直至杯中水凉。   天色渐暗,还未点燃烛火的清漪院隐在一片晦暗之中。   万籁俱静。   水杯里早已凉透的水表面已经凝结了一层微白清透的冰霜,耳边只听得到屋外冰雨掷地声声和间杂着寒风的怒号……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屋外雨势渐小。   伴随着屋檐滴落的水声,凛凛寒风中夹杂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异物擦空声。   叶怀瑾心神微动,他控制住力道轻轻放下手中的水杯。   屋外的人没有动。   叶怀瑾将指尖的霜雾抹掉,静心等待着。   外面那人气息乱了几瞬。   须臾,复归平静。   叶怀瑾忽然起身,在那人准备离开之前蓦地出声:“燕统领深夜到访,可是准备来告诉我小妤儿的下落?”   屋外的人身形一晃,入耳清晰的重物落地之声。   叶怀瑾摊开手掌,然后回手将手掌按在自己胸膛,微凉的手触上温热的胸膛,里面是一阵快过一阵的跳动。他一步一步地向屋外靠近,   阑珊夜色中,庭院正中默立着一个黑影。   空气冷的裸露在外面的皮肉好似正被一下下的凌迟,叶怀瑾踏着泥泞距离黑影越来越近。   “少主!”   黑影猛然回神开口,叶怀瑾往前的脚步停住。   片刻后,他道:“你既是御前统领,以后也无需再叫我少主。”   “……殿下。”   “嗯。”   燕回抬头看他一眼,眼底深处情绪复杂,他向叶怀瑾重重一跪,道:“殿下还请保重。”说完之后起身后退准备离开。   “等等。”   燕回站住,没有回头。   “既然不方便说,那我只问你一句。”他放下手往身前拢了拢披风,道:“你可以选择回答也可以选择不答。”   他盯住燕回的背影:“小妤儿……死了吗?”   “……”   他忽然一笑,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叶怀瑾在燕回离开之后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之后颇含深意的往身后的屋子里看了两眼,便也回了蘅芜院。   九月还在院里等他回来。   他一边走一边解开颈间的披风衣带:“查到陛下把人带哪里去了吗?”   …… ……   皇宫,万乾殿。   姬衍听着跪在下首的燕回磕磕巴巴的复述怒极反笑。   “绝杀四使之首?你莫不是在逗我吧?”   燕回闻言黑了黑脸,到底没为自己辩驳。   姬衍头痛的挥了挥手,打发他下去,然后兀自坐在桌案后面发愁,他看了眼一旁站的像个雕塑似的李清,烦躁起身。   “皇上该安寝了。”   姬衍回头往发声处斜了一眼。   李清眼观鼻鼻观心:“永和宫的小娥在燕统领复命之前来过,说是皇后娘娘为陛下亲手熬了羹汤,等着陛下忙完过去喝,只怕这会儿还在热着。”   姬衍要笑不笑的看他:“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管这些七零八碎的事情了?”   李清躬了躬身,低下头没有作答。   姬衍轻哼,复又回到桌案之后,随意翻开一本还未批注的奏折问道:“人已经安置好了?”   “是。”   他轻笑一声,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国公府是时候该添个女主人了,李清你觉得呢?”   “只怕世子不会愿意。”   姬衍从笔架上取下狼毫笔,看向案上的折子,眼睛里面神采奕奕:“倘若朕直接下旨,你说依着他的性子是会先来找朕理论一番还是直接抗旨?”   “皇上可以一试。”   姬衍忽然一笑,狭长的眼弯成一道新月形状:“朕改主意了,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若是世子不愿意,朕岂不是做了坏人?”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睛下弯,唇角上扬,他高兴的执笔蘸了朱砂在折子上做了记号:“明日早朝之后……朕出宫一趟。”   李清想也不想,利落回绝:“不可。”   姬衍一手提笔悬在桌案之上,另一只手提着右侧宽大的衣袖。李清的拒绝早就在他预料之中,他恍若未闻般继续忙着案上的折子,将落在纸上的浓郁朱砂轻轻吹干,片刻之后姬衍将折子合上,随手将笔扔到桌上跨过椅子直往后面寝殿而去。   “不用跟着了,去跟皇后说,就说朕乏了,直接歇了,叫她不必再等。”   …… ……   第四十八章   一连十多日的连绵冬雨,下到最后终转变成了鹅毛大雪从京都上空缓缓飘落。   各家房顶上、院子里都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积雪。   今日休沐,东巷侍郎府王大人也难得有了雅兴,一大早就亲率着府里众人开始在院子里扫雪,青砖石小道上的积雪都被毫不留情的清扫到了道路左右两侧。   清晨的空气极好,冬雪掩映下透出几分令人清心静气的清寒,院子里偶尔还能听见院子上空传来的几声雀啼。短短一个时辰,府上前后院落的小路就全部都被清了出来。   王崇瑞将手里的扫帚递给侍立在一旁的随从,穿好先前扫雪扫热之时脱下来的外袍,跟身旁一起扫雪的长子说笑。   回去的路上,王知意频频回头看向后院的方向,他好奇地问王崇瑞:“前几日二妹妹笈礼,儿还不知道妹妹许的是哪户人家。”   王崇瑞颇有深意的看了长子一眼,道:“你问这个作甚?”   王知意挠了挠头:“只是觉得妹妹丢了这么些年,这才刚找回来,就又要嫁人了。”他看着父亲平静无波的一张脸,鬼使神差道:“父亲,这真的是我妹妹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   王知意被王崇瑞这忽然一喝吓了一跳,有些委屈地道:“儿这不是看您一点都不伤心嘛!您凶什么凶……”   王崇瑞瞪了他一眼:“这也就是在府内,这话你要是敢出去乱说,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王知意一双眼睛睁得溜圆,惊道:“还真不是啊?!”   王崇瑞气的一把抄起随从手中的扫帚就往儿子身上拍了过去,边拍边道:“你还给我胡说八道!”   扫穗上扫完的雪粒在刺骨的空气中凝成了一个个细小的冰晶,冷硬的触感连带着飞溅的冰晶落到王知意背上、脖子里,随即传来王知意一声声的惊呼——   “啊——爹我错了!嗷——我不说了!别打了爹——”   他一面喊一面跑,挨了王崇瑞四五下大扫把,在冲撞到一个人的时候终于被迫停了下来。   侍郎府上管家被他一个冲撞跌坐在地。   “哎哟——”   “哎呀!王叔,您怎么会在这里?”他心虚的看了一眼身后的父亲,连忙将老管家扶了起来。   管家也顾不得被摔的这一下,在看到大少爷身后的老爷之时急忙上前拱手道:“府外有位公子说是要见老爷。”   “可有拜帖?”   “老奴问过了,并没有。”   “已近年关,这段时间来府上托关系送礼的居心不良之人必然不少,打发走了便是。”   管家想了想府外等候之人的样子,虽然有疑,但既然老爷已经这样说了,他总不能比为官多年的老爷还清楚这官场上的门道,于是便准备回去将那两人给回绝掉。   “还是位公子,想必年龄不会太大,会是谁啊爹?”   长子的话犹如醍醐灌顶,王崇瑞连忙叫住还没走远的管家,问道:“那位公子长什么样?”   管家细想了想,道:“通报的那位应该只是随从,模样生的极好,不过看起来像是腿脚有些毛病,走路一跛一跛的,另一位在马车上没有下来,老奴也不清楚。”   管家前半句还未说完王崇瑞就已经站不住了,听见李清不是一个人来的时候简直要魂不附体,一把的年纪他拽了管家就往前院府门跑,一边跑口中还念念有词:“我的个祖宗诶!”   王知意看着父亲惊惶的背影还在原地犹疑:谁啊,给我爹吓成这样?   ……   雪下得又大了些,姬衍这趟出宫出的极为低调,他与李清二人都穿了便装不说,乘坐的也是普通宫人进出乘坐的马车。   车壁单薄,也不挡风,外面刺骨的风顺着车门车窗的缝隙直直地往车内钻,即便捧着手炉,燃着炭火,姬衍这次也冻得不轻。   李清已经在侍郎府门口站了小两刻,雪花落在他单薄瘦削的肩头,天地皆白间,唯有静立着的这一抹暗红。   白雪,红衣,墨发,玉面。   忽略那一双一动起来就有些突兀的腿,堪称绝色……   “你先上来等着。”蓦地,从车内传出姬衍干硬的声音。   “人已经出来了。”   王崇瑞跑的有些急,看见门口雪地里站着的人和人身后停驻的马车时,哆嗦着扶了扶头上跑歪了的头冠,三步并做两步的走到李清跟前行了个大礼,他看了一眼李清身后的车驾:“不知……三公子亲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公子赎罪。”   陛下出宫可是大阵仗,但看这样子俨然是不想暴露身份,他为官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可谓之深又怎会不明白。   他接过出来之前叫人提前预备好的手炉递到李清手里:“外面冷,大人且先暖一暖。”之后大步走到车驾之前,隔着车帘躬着身子毕恭毕敬:“请公子下车。”   车帘一扬,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只冻得略显苍白的手,而后自车厢内探出来一张稍显稚嫩清秀俊逸的年轻的脸。   王崇瑞低着头,递上自己的手。   姬衍垂头看了一眼,扶着王崇瑞递过来的手下了马车。   年轻帝王的手纤细而冰冷,王崇瑞被他指尖传来的温度激的皱了皱眉,这会儿功夫他倒感觉自己身边走着的不是坐在那个冰冷位置上高高在上的王,就是一个邻家少年郎。   “叫您等这么久,是下官的错。”   姬衍眯着眼睛笑笑:“是我来的突然,王大人无需介怀。”   往前厅的路上他一路好奇打量,发现王侍郎家的府邸虽然不大却也胜在足够精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外如是。   “令千金的笈礼我听说已经办过了?”姬衍仍笑眯眯的。   “已经办过了。”   “李清。”姬衍将手收回,腾出另一只手掌心向上往身后一伸,片刻后手上多了一枚沉甸甸的匣子。   他将匣子换到右手递到王崇瑞面前:“我的一点心意,就当做是送给令千金的成人礼吧。”   王崇瑞诚惶诚恐的将匣子接到手里,这东西跟他可没什么关系,由不得他收还是不收。他将匣子收到怀里,向着姬衍揖了一礼:“那下官就先代小女谢过三公子了……公子此番可是专为小女而来?”   姬衍脚步微顿侧头凝了他一眼。   王崇瑞意识到自己失言,他回神将左右随从尽数摒退。片刻之后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唯余他们三人,他转了身正对姬衍,立刻就要向姬衍行君臣之礼:“微臣知罪——”   姬衍不动声色看他动作,却在他双膝着地之前伸手托住他的胳膊:“王大人言重了,不过事关令嫒声誉,日后还望大人谨言。”   “是。”   “晚些时候叫她来见你便是。”   “是。”   第四十九章   相比侍郎府外院的雅致大气,内院的建筑就显得婉约朴实了不少。   无山无水,自称一派。   内宅又分东西跨院,东西之间仅以回廊相隔,院子不大,过了内院的雕花影壁,院内景色尽收眼底。   西跨院的东北角还被开辟出来一小块地,此时大雪倾覆,蓬蓬的厚厚的雪花覆在那片不知道种了什么的土地上,看起来松松软软的。   松松软软的地边上,蹲着一团白蓬蓬毛茸茸的身形,与天地间茫茫白雪几乎融为一体,只有顶稍漏出些许浓郁的墨色。王知意大步跨越隔开东西跨院的回廊往那团白色身形逼近,他脚步不算很轻,皂靴踩在还未来得及清扫干净的松软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那团白色身形手上动作一顿,极慢极慢地扭头往王知意这边看了过来……   “二妹妹!”   见她发现,王知意也不再遮掩,他急冲冲的跑到少女身边俯视着看她仰起的一张被冷风吹的有些发红的小小的脸。   “兄长。”少女的一双眼睛小鹿一般圆溜溜的亮的灼人,干净澄澈,声音也是清甜醉人。她看着脸前憨厚耿直站着的王知意,好奇道:“兄长不是跟父亲一起扫雪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王知意在她面前也蹲了下来:“府上来了贵客,父亲自己招呼去了。”   “贵客?”侍郎府哪来的什么贵客,她想了想问:“莫不是找父亲来办事的吧?”   王知意随手团了一团雪球在手里把玩着:“父亲一开始也这么说来着,不过后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就叫住了王叔又问了问贵客长相就急急忙忙往门口去了。”   “那兄长可有听见王叔说的贵客长相?”   “唔……”王知意想了想,道:“大概是说一个长得挺好看的瘸子带着谁吧,记不太清了。”   少女压了压眉眼间想要迸出的笑意,严肃的点了点头,然后问王知意道:“那父亲知道兄长来这儿看我吗?”   王知意一愣,摇了摇头。   “那兄长就快些走吧,万一一会儿父亲差人来叫我,见兄长在这儿,怕是回头你又要挨骂了。”   少女这么一说,王知意蓦地想到贵客来前父亲重重拍在自己背上那几扫帚,现在还隐隐的疼。他嘴角抽了抽,恨声道;“父亲怎么想的!你是我妹妹,我来看一看你怎么就跟做贼一样?”他欲言又止的看着眼前的少女,憋在心里的后面半句话到底也没敢说。   少女但笑不语。   果然,没一会儿,前院就来人了。来的人正是王崇瑞身边时常跟着的人,他径直往少女身边来,看见王知意也在的时候眼神闪了闪:“老爷叫二小姐去书房一趟。”   “我也去!”不等少女回话,王知意十分积极上前自荐。   “老爷说大少爷要是再胡闹,今年过年的例钱就没有了,明年的乡试也可以先不参加了。”   王知意忿忿的瞪了眼说话这人,气的一甩袖子走了。   等王知意走远,这名随从恭恭敬敬的对着少女行了个礼:“大公子从小被老爷夫人宠着,叫小姐见笑了,还望小姐勿怪。”   少女侧着身躲开这随从的礼,脸上仍挂着笑道:“先生哪里的话,兄长虽出身官宦之家,内心却一片赤诚,我看兄长这样挺好,叫父亲也无需太过严厉。”   随从应了声是,侧身将路让开,引着她往前院书房走。   自打进了侍郎府,她还是第一次出了后宅来到前院,书房门前的仆役已经全被肃清,随从也只将她领到了书房门口:“小人就不进去了,小姐请。”   少女点了点头,伸出拢在袖中的手,‘吱呀’一声推开了厚重的木门。   书房里暖融融的,炭火烧的很足,少女刚一踏进房门就听见一声清脆的茶盖扣在杯子上的声响。   她一抬头,撞进一双玩味幽深的眼眸,四目相对,那双眼睛的主人率先开口:“好久不见呢,许姑娘。”   少女铮亮的眼睛里好似有光,她盯着那张稍显稚嫩又俊逸非常的脸极快的眨了下眼,笑着回道:“确实是好久不见。”   一直跟着姬衍的李清不知道独自去了什么地方,叫她过来的她名义上的父亲王崇瑞也并不在书房,溢满炭火蒸腾过的书墨味道的书房里只有她跟姬衍二人。   “尚书府千金定国公府表小姐一眨眼成了户部侍郎王崇瑞的女儿,也不知道世子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姬衍似笑非笑的说完这话,抿了一口手边的茶,“他还在四处找你,不心疼么?”   许宁妤走到姬衍对面坐下,也给自己斟了杯热茶:“当初陛下跟他合谋算计我的时候,有没有问问他心不心疼?”   姬衍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他转了转眼睛,大概是感觉一直叫别人替自己背锅确实不好,于是踌躇着开口:“其实……怎么说呢?当初的计划,世子只拿到了一半,余下的事情,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陛下固然是可恨的。”姬衍被她如此直白的话噎了一下,就又听她道:“而且只怕陛下今日过来应该也不全是要为我出气吧。”   姬衍:“……”你又知道了?   许宁妤撑着下巴歪头仔细思量着什么,半晌她抬头盯着姬衍的眼睛很认真道:“陛下跟叶怀瑾什么时候结下的私仇?”   姬衍:“???”   “不过也好,我至今也还没见过他吃瘪的样子,有些好奇,反正我都行的,陛下就自己看着办吧。”   姬衍:“!!!”   一连将姬衍噎了几回,许宁妤心里终于舒服了许多,她饮完最后一口茶将茶杯搁下站起了身道:“陛下过来无非也就这么点事,没别的话臣女这就先退下了。”她忍着笑一步步往门口走,快要踏出房门时又忽然回头:“哦对了,忘了最后一点……要是最后您给我这婚事整黄了,那我可就去颖和宫准备认亲去了。”   姬衍气的将水杯重重砸到了桌上,他今日出宫怕是来给自己找不痛快的吧?   许宁妤出了书房的门,就见王崇瑞正站在门口,脑门上满是汗水。大冬天的竟也分不清究竟是急的还是吓的。姬衍砸杯子的声音清晰的从书房里传了出来,王崇瑞猛地缩了缩脖子。   他倒是指望自己刚刚聋了瞎了,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刚刚……刚刚陛下跟这姑娘说的……说的什么?!   听错了,对!听错了!一定是他听错了……简直是耸人听闻!   许宁妤笑眯眯的看着王崇瑞变幻莫测的脸,十分贴心的从袖子里拿出一方白白净净的帕子垫着脚帮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父亲身体看来还好,大冷的天竟然都热出了一脑门的汗。”她擦完将帕子递到王崇瑞手里,“女儿这就回去了,贵人还在里面等着父亲,父亲快进去吧。”   ……   等走了老远,许宁妤忽然反应过来她刚刚怼姬衍是怼开心了,却把正经事给忘了。   不过也罢。   她倒不觉得透漏给姬衍她知道彼此身份的事情有什么不妥,至少在姬衍看来,现在她还是有求于他的,既然她需要他的庇护,那么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姬衍现在都不至于动她。   何况,她都已经这么坦诚了,身为一国之君,姬衍自然也不会那么小气。   她来前院的时候是被王崇瑞的随从引着,这会儿出来,倒也没再见到那随从的影子,还好侍郎府不算太大,她一个人也认得回去的路。   被铲出来的小道很快又被新雪覆盖,鞋底踩在上面的感觉很是舒服。反正也不是很急着回去,于是许宁妤专门捡了积雪厚实的地方往内院走,刚转过影壁,就见王崇瑞身边的那个随从急急往外走,两人打了个照面。   那随从大概也没想着能有这么巧。   “二小姐。”   许宁妤点了点头,一脸天真无害的笑:“先生这是刚从兄长那边过来么?”   “二小姐怎么知道?”   “内院很少会让男子出入,先生虽是父亲贴身侍从,但是没有父亲允许平日也是很少有机会往内院来的。今日去叫我已是奉了父亲的意思,而现下父亲在书房会客,夫人也已吃斋念佛多年,因此断不可能让先生去叨扰。思来想去,无非是因为今日兄长私自跑去看我一事。”   她分析的有理有据,语速不缓不急,心细如发可谓令人惊叹。   “父亲如何责罚兄长?”   瞒大概也是瞒不了的,这位二小姐来头可是不小,人家想知道的事情,他便是不说问到老爷那里结果也是一样,索性也就没有瞒着的必要了,而且他其实也觉得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老爷过于小心翼翼了。   “大少爷被老爷关了禁闭,说是……只要二小姐还在府里一日,大少爷就不许迈出自己房门一步。”   “……”   这是给自己招嫌呢还是急着赶自己走呢……   许宁妤无力的扶了扶额:“我若是一辈子不嫁人,父亲还准备关兄长一辈子么?带我去兄长那里,有什么事情叫父亲来找我便是。”   “哎!是!”   第五十章   定国公府,蘅芜院。   叶怀瑾的书房正中端正跪着一名宫装男子,模样周正老实。   “谁叫你亲自出宫来的。”凉飕飕的声音自前方飘来,叫人心生惧意。   “属下拿到了一份手札,不敢假手于人。”那名宫装男子从怀里取出一个用布包着的包裹举过头顶:“今日陛下与李总管一早便出了宫,属下出宫之时,并没什么人注意,进府之时也未走正门。”   九月将男子手中的包裹接过打开,放到叶怀瑾面前的桌案上。   叶怀瑾闲闲扫了一眼,注意力却放在了男子所说的姬衍行踪之上。他斜了一眼九月,问:“下雪之前我交代下去的事情还没查到?”   九月:“未曾。”   他又看向跪着的男子:“陛下去了哪里?”   “东巷,户部侍郎王崇瑞府上。”   男子的话说完,九月就觉着蘅芜院这间燃了足量炭火的书房里温度竟骤然就降了几分,叶怀瑾许久都没有开口。他也在心里悄悄为自己捏了把汗。   户部先前世子吩咐完,他们也不是没有派人去查,只是完全查错了方向。任谁都以为陛下若想给人安排个身份,最简单的方法不过是找户部尚书拟一份户籍。也怪不得他们什么都查不到,因为户部根本就没有新增任何户籍,户部尚书也完全没有插手这件事情,而王崇瑞早在十多年前也确确实实是丢过一个女儿……   叶怀瑾有些想笑,又有些笑不出来,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皇上。   王崇瑞家丢了多年的二小姐找回来这事他也知道,也起过疑心,只是前些日子侍郎府二小姐才行过笈礼,大概是已经许过了人家,更何况小妤儿的生辰也不在冬月。   忽地,他想起方从闻狭关回京都后在万乾殿姬衍同他说过的话——   ——表兄先如今已近而立,不孝有三,况且祖父尚还在世……   ——朕十六岁立后,娶媳妇有什么不好的……   ——朕听闻东巷王侍郎家还有一位未出阁的千金,容貌昳丽,与表兄应当般配……   当时他正气着,压根就没深想过,姬衍说什么他都恨不能一掌劈了他。现在看来,早在他回京之时,这位就挖好了坑正等着他往里跳呢!   他怒极反笑,将桌案上的手札收好,叫了地上跪着的男子起来:“既然宫内之事已经告一段落,东厂就不必再回了,皇上不傻,宫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的事情想查还是查得到的,你先回天命司。”   “是。”   ……   叶怀瑾烦躁起身,走到门口一把拉开紧闭的房门吹了阵冷风,随后回身,与九月道:“去准备一份厚礼,明日咱们也去也去一趟东巷。”   “属下这就去准备。”   …… ……   次日,东巷侍郎府。   王崇瑞从来没有感受过比这还糟心的休沐。先是陛下亲临,这还没缓和过来这股子劲,又有人通禀定国公府世子在府外候着了。   早知道府里来的是这么尊大神,说什么他也不会同意当日陛下的提议。不过话说回来,他也只敢在心里腹诽一番,就算他早知道有这些糟心的事,只要陛下开了口,那他该接就还是得接。   王崇瑞愁眉苦脸的随管家一道往前院门口去接前来拜访的定国公府世子殿下。跟昨天的圣驾一样,世子莅临也很是低调,一身墨色衣袍的世子殿下面容清隽,周身气质清冷似雪,只一双狭长凤眸之中流光溢彩,眼中似有星河璀璨。他独自坐在马背之上,目光紧紧盯着门口,这幅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来造访,倒像是来迎亲……   王崇瑞小跑着擦了擦额头的汗:“世子殿下到寒舍怎么不提前支会一声呢,叫殿下等这么久,下官实在过意不去。”   叶怀瑾翻身下马,将马缰递给九月,随着王崇瑞往府内进。不同于姬衍身上给人的凌厉感和压迫,这位世子跟人说笑的时候还是十分温和的,王崇瑞提着的心逐渐回落,脸上又重新洋溢出了笑容。   “听说王大人千金不日前刚行过笈礼?”   “啊?!……啊……”贵人们对这些事情知道的倒都挺清楚,怎么比他那个儿子还要八卦?王崇瑞赔着笑容问道:“不知道世子殿下今日来下官府上所为何事?”   “自然是仰慕令千金风采,想亲自来拜访一番。”   “……”王崇瑞的笑容刹那之间就僵在了脸上,“世子殿下说笑了……”   陛下那种……的都知道顾念着姑娘家的闺阁清誉,匿了身份打着拜访自己的名义来府上见的人。这、这一向以儒雅出尘闻名于京都的世子怎么就如此、如此的……   “我可没跟王大人说笑。”叶怀瑾敛了笑,眼中似有深意,“昨日圣上用的什么理由请的令嫒,今日再照着样子重请一次便是。”说完,他一甩衣袖,径直将手往身后一背,轻车熟路的往书房去了。   九月一脸严肃地跟上,徒留王崇瑞一人看着叶怀瑾去的方向原地迷茫。   这……世子是怎么知道他家书房在那边的?   “老爷?”身后的随从上前了一步,“要去内院叫二小姐吗?”   “你这不是废话?!他要想见这府上的谁难不成老爷我还真能拦得住?”   随从不说话了。   ……   侍郎府内宅。   许宁妤倒是没想到这两日的侍郎府还挺热闹。   王崇瑞身边的随从来请她的时候她正用早饭,熬的软烂的白粥盛在瓦罐小盅里,喝上一口烫心又暖胃。她专心用着饭,时不时的往院子里看上两眼。   雪已经停了,整个院子都是白茫茫一片,晨间时候她特意嘱咐过扫雪的仆人将她的院子给隔过去。她看着从小径延伸到门口一溜排被踩过来的一串脚印,有些不快。“这次来的是谁?”她喝完盅里最后一勺白粥,拿过桌上的帕子擦了擦嘴。   “定国公府世子,叶怀瑾。”   许宁妤小小的惊讶了一下,随后又忍不住开心的弯了弯眉眼。   王崇瑞书房门口,九月屹立不动,守在屋檐前面。   等许宁妤跨上台阶之后,他将剑一横,挡在了随从身前,十分冷漠地从口中吐出一个字:“退。”   随从讪讪往后退了几步。   许宁妤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回身几步走到书房门前。   心脏砰砰跳得厉害,感觉整颗心都被提了起来,呼吸也不甚顺畅,有些心慌……   她抚上自己胸口,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然后深吸了口气,将双手覆在门上,猛地推开了书房的门……   一阵炽烈的冷木清香扑面而来,天旋地转间书房的门被一股霸道的力量猛地合上,身前的压迫感袭来,她被面前的暗影笼罩着抵在了身后的木门上。头顶是隐忍粗重的呼吸,鼻尖是熟悉的异香,被紧紧环抱住的瞬间,她第一次觉着这么个清冷的味道竟也能氤氲出来几分叫人沉溺的灼热之感……   渐渐地,粗重沉闷的呼吸声渐缓,低沉压抑的暗哑嗓音在耳边响起:“我看姑娘……模样熟悉,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明明是极为轻佻浅薄的话语,偏生就被他说出来几分旖旎缱绻的味道。   许宁妤睁大眼睛下意识地挣了一下,没有挣开,身体反而被他箍的更紧。头顶就是他尖而瘦削的下巴,她想抬头,还未及动,后脑就被一双微凉的大掌摁住,重新扣进了怀里……   她的视线落在身前这人微微颤耸的肩上,试着找回自己的声音,抑着情绪开口:“世子殿下什么时候学会的这样老掉牙的搭讪方式?”   她的耳边听得到他胸腔里铿锵有力的跳动,一声快似一声,她伏在他的胸前,不由自主的翘了翘唇:举世无双,温文儒雅的世子殿下,竟然也是会紧张的吗?   “对不起……”许久许久之后,一声几不可闻的沙哑嗓音透过发顶,穿透皮肉,轻轻地落在她的心底。   “世子——”哥哥……   后面两个字,隐没在了铺天盖地压到唇上的松木气息里。   她蓦地瞪大了双眼,看着叶怀瑾近在咫尺的脸,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呼吸。细碎的光线透过木门打在叶怀瑾有些苍白的脸上,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洒下一片扇形光影,他整个人像是沐浴在神光里,俊美不似凡人……   许宁妤脸颊渐渐泛出血色,呼吸不畅间一双微凉的手抚上了她滚烫的脸,正犹疑着下颌忽然一痛,她一声惊呼张开了嘴——   一阵冷木清香挟裹着丝丝凉意席卷而来,胸腹之中忽的涌进大量空气,她整个人又重新活了过来……   只是身体仍然僵的像块儿木头……   片刻之后,叶怀瑾淡笑着睁开眼,将唇从她唇畔移开,狭长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暖意,他将许宁妤重新扣回怀里,哑着声开口,道:“真蠢。”   许宁妤气的就要推人。   头顶又是一阵沉沉闷闷的轻笑,叶怀瑾讨好的帮她顺了顺背,道:“是我蠢。”   许宁妤便乖乖不动了。   第五十一章   半晌,叶怀瑾扶着她的肩膀退开半分,盯着她的眼睛郑重道:“王崇瑞给你行过笈礼了?”   许宁妤怔怔地点了点头。   叶怀瑾唇角浮起一抹轻笑,他拉过许宁妤的手便往书房里走,许宁妤被动地被他牵着,看他将自己拉坐在距离窗子不远的书案上。   “还生气么?”他握住她的手,半蹲在她脚边,仰着漂亮的头颈。   明亮的光线透过窗纸从许宁妤颈侧斜打下来,洒在叶怀瑾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他眉目清朗,眼睛明亮。这还是许宁妤头一回这样子俯视着他,头一回从他眼睛里面看到这样的神色。   其实早就不生气了……许宁妤摇了摇头:“陛下都跟我说过了。”   叶怀瑾皱了下眉,微凉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许宁妤手背:“原来是因为陛下啊……”   许宁妤一怔。   这莫名其妙的酸意是怎么回事?   而且……世子哥哥突然这样,总感觉怪怪的……   她蓦地想到刚刚那个炽烈的……缱倦的……吻……   不自然的感觉从胸口处开始蔓延,四肢百骸忽然就有些无所适从,绯色从颊侧蔓延至耳根一路烧到脖颈。   “哥哥……”她嗫嚅地盯住叶怀瑾摩挲着自己的手。   “嗯?”若有似无的一声轻应,撩拨的许宁妤心痒痒的。她缓缓挪动视线,眼睛落在了叶怀瑾尖俏下巴上那双薄薄的粉色唇上。   “哥哥。”她艰难开口,又叫了一声。   “我在。”   薄唇开合之间似乎有种魔力在他身上引着许宁妤身体不由自主前倾,待她反应过来时,自己的唇已经落在了他的唇上……   叶怀瑾瞳孔骤然收紧,四目相对,许宁妤茫然的眸色逐渐清明,肉眼可见的窘迫在她脸上蔓延,原本就粉润的脸色此刻更是嫣红。而这幅景象落在叶怀瑾眼里,又当真让他觉着愉悦。   愉悦的世子殿下,唇角上扬的弧度怎么也遮掩不住。   他手臂一挥,宽大的袖袍将桌案上堆积的宣纸、砚台、笔墨、镇纸全都扫落在地。他从地上缓缓起身,松开一只盖在许宁妤手上的手直接覆在了她的眼上——   许宁妤反应不及,眼前一黑的瞬间,整个人已经被压在了身后的书案之上……   她的心脏跳的厉害,感觉跟在门口之时被按在世子哥哥怀里的时候,他的心跳一模一样。   颈窝处灼热的气息弥漫,有些麻痒。许宁妤不安的缩了缩脖子,倏尔,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暗哑低沉的勾人声响:“熟悉么……”   什么?   许宁妤迷乱的神思瞬间恢复了一丝清明,她眨了下眼。思索间颈上一烫,湿润的柔软触感在脖颈间极快的扫了一下,她的脑袋‘轰’的一声,呆呆的转头看向始作俑者,后者极其嚣张的同她回视,并且在她的注视之下慢条斯理的对着她的唇做了同样的动作,许宁妤勉强才恢复了清明的神思终于刹那之间土崩瓦解……   …… ……   书房门外,王崇瑞等的有点焦心。   这人,是陛下亲自交给他的。看这样子,多半是碍于身份不能正大光明带进宫里的心上人……   只是……   他愤然盯着书房紧闭的大门,和门前守着的一脸面无表情的侍卫——   陛下跟人姑娘在书房私会都没有这么长的时间,这叶怀瑾到底想做什么?!   还有刚刚那一阵响动?明明也没有争吵的声音传出,怎么还能有重物落地声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看九月并没有一丝要让他向前一步的意思,王崇瑞心里也十分忐忑……   看先前世子进府时面色不善的样子,多半是要动手。虽不知为何,但陛下亲自托付的人,万一让世子一不留神给掐死了……   他愣生生给自己吓了一头白毛汗,心道:万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视死如归般,他双目一泠,大步踏上石阶,一把按住九月扶在剑上的手,大声对着书房里喊道:“殿下!世子殿下!午膳时间到了!您饿不饿?”   ……   许宁妤被王崇瑞这一嗓子吓得直接从书案上弹了起来。   两人的姿势本就暧昧,许宁妤这一起身,尚未来得及躲开的叶怀瑾被她这猛的一下结结实实撞到下巴上。只听耳边一声闷哼,叶怀瑾痛苦的单手抬起捂在了嘴巴上,另一只手还不忘伸出去拽住被反弹回去的许宁妤,以防她的脑袋再撞到书案。   许宁妤忧心的看了一下门外。   叶怀瑾倒吸了口凉气,巡着她的视线嘶着声开口:“九月还在外面,他进不来。”   许宁妤脸颊又是一红,她心虚的看着叶怀瑾捂在嘴巴上的手,弱弱地道:“……疼不疼?”   “疼。”   “……”   许宁妤身体往后退了退,绕开叶怀瑾挡着自己的腿从桌案上滑了下来:“父亲还在外面等着……咱们出去吧……”   叶怀瑾沉默了一瞬,而后意味深长一笑,缓缓放下挡在唇边的手,问她道:“现在么?”   许宁妤下意识地准备点头,却在抬眼看见叶怀瑾的瞬间惊慌失措的又扑了回去按住了他的嘴……   宛如天神的世子殿下薄削的唇侧已经微微肿起,原本清浅的唇色被唇角晕出的血染上了几分艳色,绝艳的红配上叶怀瑾白皙的面容在一身墨色的映衬之下更显魅惑。两人若是此时这副样子出去,说谁轻薄了谁更叫人信服一点还真是说不准……   许宁妤颊上的赧色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了,索性她便气咻咻的瞪着叶怀瑾,也不说话。   两人大眼对小眼。   叶怀瑾对着许宁妤紧绷的脸十分愉悦的弯了弯眼。   许宁妤恶狠狠地瞪他,手上几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叶怀瑾眉头微拧,又倒抽了口气。   许宁妤吓得忙撒开了手……   耳边一阵压抑着的沉闷笑声,许宁妤看见叶怀瑾转身往另一边桌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冲干净唇角的血迹。等收拾完后,他径直往门外走,到了门口才回过头对着她招了招手,道:“咱们出去。”   话语间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淡淡的样子。   ……   门外,王崇瑞见着完好无损出了门的两人,悬到嗓子眼的那颗心终于又落回了肚子里。   他讪笑着迎到叶怀瑾跟前,抬了眼就往叶怀瑾脸上看去,正要说话间,叶怀瑾唇角的红肿一下子又让王崇瑞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他惊悚的往叶怀瑾身后的许宁妤脸上扫了两眼,没有发现异常之后,仍然觉着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一肚子的话想问许宁妤,可又碍着叶怀瑾在,什么也问不出口。   四人两前两后沉默地走,快到正厅时,叶怀瑾忽地开口:“二小姐的笈礼可取了小字?”   许宁妤忍住想要上扬的唇角,低着头道:“自然是取了的。”   “叫什么。”   王崇瑞还来不及阻止,许宁妤的话就已出了口。   叶怀瑾听见许宁妤的字时,一愣,他在心底默念了两遍,片刻后轻笑出声:“字不错。”   许宁妤也不客气:“多谢世子夸奖。”   ……   叶怀瑾并未在侍郎府留饭,王崇瑞跟许宁妤一道将他送至门外。等他走后,王崇瑞语重心长地回头教训许宁妤:“为人子女,更是应当恪守本分……”   许宁妤:“?”   “你既然是陛下的人,就更不该朝秦暮楚,见异思迁——”   “父亲大人,您先等等?”见他越说越离谱,许宁妤忍不住打断,“您瞎说什么呢,编排圣上可是大罪!要砍头的!”   王崇瑞被她唬了一下,一时怔住了,随后便反应了过来,疑道:“你……究竟跟陛下是什么关系?”   许宁妤神秘一笑:“反正不是父亲大人想的那种关系。”   “哦——”王崇瑞仍不死心:“那陛下给你办什么笈礼?”   “自然是待嫁,父亲又不是初为人父,怎么还问这种胡话?”   王崇瑞被噎了一下:“嫁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事情,父亲不去问陛下反而来问我?岂不可笑?”   ……   第五十二章   一切事情尘埃落定,许宁妤在侍郎府的生活也越发恣意。经过这些时日的种种,她跟叶怀瑾之间不必明说,双方也都相互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王崇瑞府上关系并不复杂,平日里也只是在朝堂、户部与家中之间三点一线。府内就更不必说,王夫人虽掌管内院,却不是个爱热闹的人。长女早已出嫁,也就儿子王知意活络一些,府上亦没有别的女眷。因此许宁妤在府上住了月余,日子过的也算清静自在。   当然了,除了……她这个便宜兄长时不时对她的过分“关爱”。   自打上次帮王知意解围让人解了他的禁足之后,这个她名义上的兄长实实在在的想要拿出自己的长兄风范表现给她看,可惜总是不知该何处使力。   她托着下巴点了点面前桌子上托盘里珠光宝气的一堆首饰,无力道:“兄长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价值不菲吧?”   “嘿嘿。”王知意喜滋滋的自笑了两声,十分帅气的一撩衣摆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二妹妹喜不喜欢?”   许宁妤点了点头,金银珠宝这些虽是俗物,不过大概没有人会不喜欢。只是前些时日姬衍来府上的时候,王崇瑞身边的随从来寻她时曾经告诫过王知意,有关银钱的事宜。好像……府上是严格控制着这位大少爷的花销的。   托盘里的首饰样样都打造的分外精致,许宁妤随意拿出一支金步摇左右细看了一番,最终在簪头发现一处用极小的篆体刻着“暗香”二字的小小凹印,她将步摇凑近鼻子轻嗅了嗅,而后挑了挑眉。之后又重新拿出来几支,果然每支珠钗上面都有相同的标记。   “喜欢就对了!下次大哥还给你带!”   还有下次?许宁妤敲了敲眉心然后歪头看着这个实际上比她还要小上三岁的弱冠青年,语重心长:“是谁送给兄长的这些东西?”   许宁妤一双澄澈清润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王知意,被这样澄澈无害的眼神盯着,王知意下意识的就要张嘴。   只是话语即将出口的刹那,脑中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转话头,嘴硬道:“谁会送我这种东西,当然是兄长买回来给你的!”   许宁妤眨了眨眼,王知意被她看的有点心虚:“暗香阁的珠钗,就算是最最朴素的素银钗子也得要二两银子,而且……最近父亲大人好像有限制兄长的花销——”她两根手指捏着一枚蓝宝石珠钗在王知意面前晃了晃,唇角扬着抹笑:“就算每件首饰都按最便宜的来算,这么满满一盘子的宝贝……兄长,你哪来的钱?”   要说先前还抱着侥幸之态嘴上逞强,这会儿的王知意才彻底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原本也不过是想在刚归家不久的二妹妹面前多多表现一番,却不想屡屡碰壁。明明都是一个爹生的,怎么智商差距就这么大?   王知意颇不服气,又觉得有些下不来台,于是气哼哼的起了身作势要走:“没花钱!别人送的!怎么了?!”   许宁妤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王知意的衣服:“谁送的。”   “……”王知意彻底无奈,拉着张脸重新坐了下来将头转到另一边,没好气道:“逸王殿下。”   姬冲?   许宁妤深吸了口气,心里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想了想不解地问:“逸王殿下怎么会突然送你这些东西?”   “白天在春风得意楼偶遇了逸王殿下,寒暄了两句。”   “兄长跟逸王殿下竟然熟识?”   王知意张了张嘴,结结巴巴的摆了摆手:“怎、怎么会?是赵太尉家的庶子,我们两人是同年,经常在各家的宴席上见,因此相熟。”   赵思佩……许宁妤又在心底默默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不过——   “那跟这盘首饰有什么关系?”   “还不是思佩兄!”王知意忿忿的灌了口茶水,“我都说了二妹妹已经许的有人家了还一直问,一点都不……”   “等等……逸王殿下跟赵公子问我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   “……”   不用细想,许宁妤大概也猜的出来王知意定然是在外面不小心说漏嘴了什么,之后被姬冲和赵思佩注意到了。世子哥哥都能循着姬衍的踪迹找到她的下落,那别人知道这件事情也不过早晚的事,只是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看来自己清静恣意的生活,大概就要这么到头了。   “唔……”王知意摸不准许宁妤心里的想法,不过看二妹妹此刻有些怅然若失的样子,原本不太舒服的感觉慢慢淡去,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托盘里满满的珠光宝气,道:“那这些东西……二妹妹还要不要了?”   “自然要的。”不要钱的东西,不要的才是傻子,就算他们想要打什么主意,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她在内宅,想太多也是徒劳,还不如早早将这些事修书告知世子哥哥更简单一些。   ……   夜里,许宁妤睡得也不很踏实,朦胧之间,感觉房顶有窸窸窣窣的轻响,她睁开眼再仔细去听时,又什么也听不到了……   这两日天气放晴,房顶的积雪早在日间就渐渐消逝融化,残留的融雪水迹在夜间低温的催发下渐渐成冰。清冷的月辉之下,结了一层薄冰的瓦片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清透的琉璃。   侍郎府西跨院,许宁妤的屋顶此时确确实实暗伏着一个身影,犹如鬼魅。那影子在注意到房中之人微变的气息之时就停住了动作,明明是难以立脚的湿滑屋顶,这人却如履平地。   等屋内的气息逐渐平稳,他又等了片刻,才倾伏下身,将脚边粘连在一起的青瓦移开几片,旋即身形一闪,人已到了房里……   室内燃着无烟无尘的银霜炭,一入室内顿时感觉温暖如春,那影子一步一步的往床边靠近,行走之间无声无息……   床榻上的女子一头如墨的发肆意散落在枕侧,即便双目紧闭,也不难想象这双眼睛张开之时眼里的灵动模样。   黑影在床边静立了半晌,而后又如来之时的样子走回到先前落下来的地方。须臾,脚尖微一使力,整个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第五十三章   已经腊月的京都才刚晴好了两天,又开始纷纷扬扬的下起了雪,到处都是一片冰天雪地。   而且与刚入冬时候那场一连十多日的雨雪又有不同,化过雪之后再重新降雪,身体感受到的寒意也更甚几分,原先院子被大雪覆盖时还有心思玩儿雪的许宁妤现在像只冬眠的猫,窝在燃着足炭的室内半分都不想踏出屋门。   因为早先打算在侍郎府住下的时候就交代过,除了平日过来送三餐膳食以及早晚各一次的打扫,她的身边并不需要人伺候,所以她的院子还算清静。   只是这份大雪天气里难得的清静也被人打破了。   老远听见院外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时许宁妤还以为又是王知意,直到叶怀瑾清隽出尘的身形越来越近……   一袭白袍的他更显柔和,许宁妤还是头一次见他穿白色……   不,倒也不能算是第一次,毕竟以前也曾穿过一回的。   “看傻了么?”叶怀瑾看她这样子,不由失笑。   许宁妤大着胆子去拉叶怀瑾的手,她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诚挚道:“我的身边还缺一个人。”   叶怀瑾呼吸一滞。   然后就听许宁妤继续道:“自从回来京都,所有关于外面的消息我再也听不到了,这种感觉……很不好。”   “……”叶怀瑾看了一眼拽着自己的手,顺势坐在了许宁妤对面:“不如回家?”   许宁妤惊讶的张大了嘴,半晌,磕磕巴巴摇头:“那、那怎么能行——”她看也不敢看叶怀瑾,只紧紧盯着腿边的炭炉,口中嘀嘀咕咕:“回去就更名不正言不顺了……”   若是先前还怀疑姬衍的用意,那么后来姬衍低调屈尊侍郎府的那一出,许宁妤又怎么还能不明白这个看起来阴郁冷情的小皇帝一番好心?   就是不知道这份好心究竟有几分是出自真心,又有几分出自内心别的算计罢了。   她想完这番回过了神,发现叶怀瑾一双清亮的眸正盯着她看的深沉,叫她回神,唇角微勾,淡笑着问她:“在想什么?”   许宁妤遍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说与他听。   叶怀瑾微微沉思,而后轻声道:“不是他。”   许宁妤懵了一瞬,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叶怀瑾说的——‘不是他’意思是尚书府一事,不是姬衍。   她心中惊讶,只是提了一下对姬衍帮她这件事的怀疑,他竟直接猜到了她想说的是什么,这人还会读心术的么?   一失神,她竟直接就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阿玉太高看我了。”   熟悉的称呼隔世间从熟悉的人口中唤出来,许宁妤一时之间怔忡无言。   她今天失神的次数有些频繁……   “今天这是怎么了?”叶怀瑾有些忧心,他皱着眉头盯着许宁妤的脸:“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哥哥叫我什么?”   原来是因为这个,叶怀瑾不自觉松了口气,他手臂一用力,将对面的少女连人带毯子勾到怀里,捧了她的脸与她对视。   许宁妤几乎要溺死在这种令人沉迷的眼神里……   她听见叶怀瑾先是从胸腔里溢出一阵低沉舒畅的笑,而后越笑越抑制不住,笑的前仰后合,最后将头抵在她的额头上。   他与她鼻尖相触,双目相对,然后强绷住嘴角的笑满脸严肃道:“小妤儿给自己取了个男字,思来想去,还是这样叫更合适些……”   许宁妤:“……”上一世,是鬼给自己取的这个字?那会儿怎么不见有人跟自己说这是个男字?   她气呼呼的与他对视。   “不闹了,正事。”叶怀瑾伸手捂住她瞪着他的眼睛,轻声道:“陛下这两日大约会下旨让王崇瑞伴驾同去铜雀台,到时候王崇瑞会带着你与王知意一起,也就不必每日都蜗在这一处闷着了。”   许宁妤的眼睛在他手下眨巴了眨,鼻间是从他袖口满溢出的清冷香气,好闻又醉人,她深吸了两口,张口问他:“陛下今年怎么会想着让父亲伴驾?”这种天大的赏赐不管是按照亲疏远近还是官职大小都轮不到王崇瑞头上。   “你今日的问题有些多。”叶怀瑾珉了抿唇,面上的笑容有些消散,一身白衣的映衬下整个人愈显清冷出尘,他俯在许宁妤嘴角重重地啃了一口,不太愉悦的样子:“你就不好奇我怎么来的吗?”   许宁妤惊呼一声,扒开叶怀瑾盖在脸上的手,然后忽然忘记了嘴角的痛……   这个样子的世子哥哥,有点迷人。   看叶怀瑾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斜眼瞄她,许宁妤忍不住心中窃喜,大着胆子坐直了身子,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眼神灼灼:“那世子哥哥怎么进来内宅的。”   叶怀瑾只觉嗓子干哑,胸口有火。他盯着许宁妤水润的眼,眸色暗沉,手边的桌子上有一杯早就凉透了的茶水,他目不斜视单手取过,径直灌到口中。   冰凉沁润的感觉顺着咽喉直直向下,抑住胸腹间那股燥热。叶怀瑾垂眼看了下杯中剩下的水,一仰脖颈一饮而尽,而后对着许宁妤殷红的唇,深吻……   ……   半晌,许宁妤轻咳着挣扎推开了叶怀瑾。   “叫哥哥……”   低沉暗哑又带着丝丝蛊惑的嗓音擦着耳边轻声响起,引得少女纤细泛粉的脖颈起了细细密密一层小疹。   “哥哥……”许宁妤低低嘤咛一声,捂着脸拉起叶怀瑾垂下来的衣袖盖住了脸,这种含羞带怯的样子看起来,亦很是迷人……   …… ……   果不其然,叶怀瑾来看过许宁妤的第二日,宫里的圣旨就到了侍郎府里。   圣旨大概意思就是冬至铜雀台梅林宴,六部之中除了各部尚书之外此次侍郎也要随行。   阵仗之大,前所未有。   王崇瑞虽官居三品,却还不曾有此殊荣,因此刚给传旨的宫中太监送出府门,就慌里慌张的叫来王知意和许宁妤细细交待了许久,大到遇见皇戚时候的礼节,小到此次出行儿女们要带的衣物,一样不落,许宁妤一一应下,王知意却几乎要睡着。   “听到了没有!”王崇瑞瞧着自家儿子不争气的样子,就分外来气,猛的一拍桌子。   王知意神游的思绪忽被拉回,整个人猛一激灵。   “听、听见了爹!”   ……   转眼便是冬至。   第五十四章   浩浩荡荡的皇室出行就在今日。   王崇瑞随其他官员一同在姬衍銮驾之后,队伍的末端才是各官员家眷的车驾。   从京都内到京郊的铜雀台平日里也要花费小一个时辰的光景,更何况如今乃是天子出行,阵仗颇大,路上花费的时间更要多上一倍。   许宁妤很有先见之明的让人在马车上备足了吃食和炭,与王知意一起在车上边吃边说也不算太过无聊。   两个时辰后,马车在铜雀台入口处那片竹林外停了下来。   许宁妤掀开窗帘往外探头看了一眼,四周乌压压的全是人,前面是各府上的马车,再往前也只能看得到姬衍銮驾上的金顶。   不一会儿,有专门的内监过来挨家发放手牌,拿了手牌的便可随山脚处等候的侍者一同前往自己所在之处了。到许宁妤这里时,发到她手里的是一枚竹制的手牌,她将手牌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心中大约有了计较,也不由多看了那位给她送手牌的内监几眼。   有些眼熟。   “二妹妹,咱们两个的手牌怎么还不一样?”王知意看着自己手里乌黑透亮的木质手牌,又看了看许宁妤手里的竹牌,屁股往她这边凑了几分:“我跟二妹妹换一换怎样?”   说着就要伸手去拿许宁妤手里的牌子。   许宁妤一抬手“啪”的一声在王知意伸过来的手背上重重拍了一下:“不换!”   王知意努了努嘴,讪讪地收回了手。   两人下了马车随着人流走到竹林入口,在入口处等待的侍者接过他们二人手中的牌子低头恭恭敬敬道:“贵人请随我来。”   “贵……贵、贵人?”王知意狠狠地抽了抽嘴角。   两人随着那名侍者沿着竹林中的小道缓缓上行,这地方许宁妤来过一次,因此对于其中布局、设置十分熟悉,并不好奇。但王知意就不一样了,他一进到这竹林之中就觉得新奇的不行,空气中漂浮的清甜气息、造型各异的石雕灯柱、栽种的颇为新奇的拱形竹看得他目不暇接。   “二妹妹,这里竟然比马车上还要暖和!”王知意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领路的侍者也不搭话,只管低头前行,许宁妤想到自己初来的时候,笑着对他点了点头:“上面都是温泉,肯定暖和的。”   走到半山腰时,侍者停了下来,指着左侧的一处古朴小门对王知意道:“公子的住处已经到了,这便停吧。”   王知意讶然的盯着这道小门,他将眼睛凑在小门上头,透过窄窄的缝隙看清楚小门之后的布局之时兴奋的点了点头,而后问道:“那我妹妹呢?”   不等那侍者开口,许宁妤扬了扬手中竹牌,弯了弯唇道:“我在山顶。”   “那我也去看看二妹妹的住处!”说着,将木牌往腰间一挂,作势就要跟他们一起。   “公子留步。”那侍者后退了半步,对着王知意行了一礼:“后面的地方,不是公子可以去得的了。”   “为什么?!”   许宁妤伸手将王知意腰间的木牌重新拽了下来,挂到门口帮他打开了小门笑道:“父亲的居所也是在附近的,出门之前就特意交代过你我到了此处务必慎言,若是知道了兄长现在又这样胡闹,说不准回去之后又要被禁足了。”   若是她与王知意一样领的是木牌,自己还能同他解释一番为何他们不能继续往上,但是眼下她享着国公府表姑娘的待遇也实在是没办法跟王知意解释这回事,只能先搪塞过去再说,也庆幸这位兄长是个好糊弄的。   领路的侍者松了口气,带着许宁妤继续沿着石板小路往上,越往上走能见到的人就越少,不过带刀的守卫却多了许多。   最后,侍者带着她在一处十分眼熟的小院门前停了下来。   侍者要帮她开门时,许宁妤及时止住了。   “公公去忙便是,我自己来就好。”   苍翠掩映着的低矮小木门里,是熟悉的干净院落,入眼皆是一片绿色,混着空气中飘散着的温泉水的清甜,相比山脚处温度更是适宜。   她将院门推开,提起裙摆踏进院子里。相比去年来的时候小院的清寂,这回院子内外的设施倒是一应俱全,多了几分烟火气。   院里还有来来往往的小宫女忙进忙出,许宁妤按捺住心中好奇,往屋子后面的汤池那边走了过去。   跟刚进院子的时候不同,屋后的清寂跟屋子前的充沛人气形成了鲜明对比,临着崖边的汤池之上雾气缭绕,空气里都是湿湿润润的泉水温热的水汽,云雾缭绕里,挨着崖边的竹栏杆上依着一个雾蒙蒙的灰影,离得略远,有些看不真切。   她走近了些,然后隐约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唔……一个人也能自言自语的么?还有……那侍者真的没有给她带错地方?   她贴着墙角又走近了些,然后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从那团雾气中飘了过来,她这才发现竹栏处依着的并不止刚刚那灰影一人,只是另一人一身浅色衣袍,整个身子又沁浸在晨雾和渺渺云雾里,极易叫人忽略。   “……这院中的人都已经尽数避开,现在殿下决定要说了吗?”   是……世子哥哥的声音。   那,另外一个人是……   “本王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如今来见你倒也没想过你能如实告知,不过心里抱着一丝侥幸罢了。”   果然是姬冲,他来做什么?   “如果我告诉了殿下,殿下也得到了答案,那么殿下打算如何做?”   许久没有人再回答他,姬冲沉默了。   “所以有时候不知道真相反而是件好事……殿下可以回去了。”   许宁妤还在愣神间,那边的浅色身影动了。   她吓了一跳,猛地就往后退,一不小心绊到台阶,身体一阵趔趄,手忙脚乱间,眼前晃动着的不知道什么东西被她当做救命稻草慌慌张张抓在手里。   清脆的的竹管风铃声蓦地在耳边叮叮咣咣的响了起来……   许宁妤大脑一片空白,稳住脚步的瞬间猛地松手。   又是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绵延不绝……   许宁妤:“……”   棒极了。   “是谁?!”   姬冲阴冷的声音兀地响起,许宁妤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要是让这尊大神看见自己,还能了得?   叶怀瑾眼风往竹屋拐角处斜斜扫了一眼,轻轻笑了一声,他手臂一伸挡在姬冲身前:“大概是我府上的那只小猫,平时散养惯了,闹腾的厉害,殿下勿怪。”   许宁妤揪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片刻之后,肩上被人重重拍了一下,许宁妤瞳孔骤缩,却在闻见萦绕在身边淡淡的松木清香之后,紧绷着的肩缓缓松弛下来。她长出了口气,回头盯着眼前俊逸的脸,好奇问道:“你给将军也带来了?”   叶怀瑾轻笑,将背在身后的手送到身前,手臂上缩成一团毛茸茸的灰白毛球正是那只今年生辰时候叶怀瑾送她的那只小猫。   许宁妤欣喜的将小东西接到怀里,抚着小家伙的头问叶怀瑾:“逸王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问我一些旧事。”   “什么旧事?”   叶怀瑾沉思了一瞬,而后看了许宁妤一眼,随后半真半假的笑道:“殿下问我知不知道十七年前先皇后的逝世真相。”   许宁妤一愣。   她一直以为姬冲更好奇的会是她和姬衍的身世,所以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每次与姬冲的会面她都以为姬冲想做的无非是与她合作,然后将姬衍从现在的位置上拽下来,各司其位,而后还她一个长公主的位分。不成想……这其中竟然还另有隐情。   “还有这种内情吗?”   叶怀瑾被她一噎,也楞道:“我还以为你会知道。”   许宁妤:“那你说吧,说完我就知道了。”   叶怀瑾:“……”   他牵着许宁妤往汤池那边的栏杆处走,边走边道:“逸王殿下是皇嫡长子,也理应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但是先皇后逝世之后不久,如今的太后就诞下了三皇子被立为新后,三皇子也被立为了太子。”   “这事普天之下皆知。”当然了,除去三皇子与她狸猫换太子一事的内情。   “是,不过先皇后逝世的时间却十分巧妙。先皇后忽然逝世、紧接着太后被扶正、然后三皇子诞生、立太子。”叶怀瑾语气温和平淡,“是不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是不太对劲……太后当年怎么就能知道将自己跟姬衍调换之后就会被立为太子呢?   她惊悚的盯着叶怀瑾的眼睛:“所以说一开始……”   “不错。有人承诺过太后,只要她被立了皇后,生下儿子,那么她的儿子就会是嫡子,被立为太子是名正言顺。况且……太后的背后是叶家,是整个定国公府,还有当时父亲的军队……而先皇后不同,先皇后是先皇发妻,原本也没什么背景,立长子自然不如立太后的儿子。”   “但是……也要先皇后逝世之后才……”许宁妤心内一惊:“所以先皇后的死是……”太后。   这才是姬冲真正想确定的事情。   第五十五章   “嗯。”   怪不得方才世子哥哥要说姬冲不知道真相反而是好事,不过只怕……姬冲已经知道了吧。无非不太死心,想要确定一下罢了。   “逸王会怎么做?”   叶怀瑾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眼下也做不了什么。”他笑看了一眼许宁妤,打趣道:“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许宁妤听得懂他说什么,但是很奇怪,对于太后,虽说是血浓于水的关系,但她着实亲近不起来。说她冷血也好,寡淡也罢,太后那套做派,受到怎样的惩罚她觉得都是应该。   “我自小都在尚书府的,之前与外公都不曾见过更何况是她,而且……做错了事受到惩罚不是理所应当吗?哥哥难道就没想过要报仇?”她假意没懂,使了个坏,将问题重新丢了回去。   叶怀瑾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惬意的将身体往后一仰,手肘搭在了竹栏杆上,“你倒是什么都敢说。”   许宁妤嘿嘿一乐,看他全然放松下来的样子,问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陛下为什么要跟世子哥哥求和?”   “求和?”初闻这词,叶怀瑾也是一乐,乐完之后耐心对许宁妤道:“你是大姑姑的女儿,也是他的表姐,他对你好不是应该的么?这怎么能说是跟我求和?”   啧……   说的好有道理,她竟无法反驳,然而……又不是亲的。不过若姬衍已经知道亲生父母是叶妩和许文山的话,那么尚书府灭门也许真的不是他。   等等……那也就是说,上一世最后那一记飞刀也不是他?!   不是姬衍、更不可能是姬冲……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尚书府的事情,她已经有答案了……   叶怀瑾本还饶有兴致的观察着她的脸色,却见原本还有些忍俊不禁的许宁妤面上越来越难看。   许宁妤将怀里的小猫抱的更紧了些,她有些失神的侧仰着头去看旁边的叶怀瑾,颜色肃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叶怀瑾也敛了神,郑重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知道的。”她盯着叶怀瑾的眼睛,目光灼灼:“是不是她。”   叶怀瑾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是。”并不打算瞒她。   许宁妤失魂落魄了一阵。   叶怀瑾看了她一会儿,长叹了口气站直了身子将她一把捞在怀里:“凡事都一定要搞这么清楚吗?嗯?阿玉。”   不搞清楚,她怎么对得起十五年的养育之恩?   但是搞清楚了,她还是对不起这十五年的养育之恩……   她心里酸涩的难受,活了两世,第一世浑浑噩噩,第二世又无能为力。   “哥哥……我好难过。”   叶怀瑾一下一下的帮她顺着背,他身上清冷淡雅的松木香气仿佛有种魔力,许宁妤伏在他的胸口,慢慢的平静下来。   感受到她情绪稳定,叶怀瑾将她放开,然后把将军接到自己怀里,牵着她的手往竹屋里走:“既然为难,便不要想太多,叫你出来是散心的,又不是来听这些糟心事,你只用安心呆在侍郎府,余下的事情……有我。”   许宁妤怔怔地点着头,任由他将自己牵扶到屋里的竹床上躺下,屋里焚着清雅的熏香,烟气袅娜间,许宁妤脑袋昏昏沉沉的。叶怀瑾帮她盖好被子,看着她缓缓闭了眼睛,准备出去。   “哥哥……”袖上一沉,叶怀瑾无奈又定住了身。   许宁妤的眼睛仍然紧紧闭着,但抓着叶怀瑾袖口的手却是半分没松。   叶怀瑾唇角微微勾起,然后顺着她抓握着的力道坐到床边,反手将许宁妤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柔声道:“我不走,就在这儿陪着你。”   许宁妤紧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而后沉沉睡去……   距离竹床丈许远的丝质屏风后面,一抹蓝色袍角一闪而逝,叶怀瑾微微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 ……   此次随姬衍出行的皇子妃嫔们,都住在山顶的梅林行宫里,由于主子们并不算多,偌大的行宫之中还算空旷,姬冲的汤池就在梅林深处景致稍稍单调些的地方。   与叶怀瑾交谈完之后,他便回了此处,山上的天黑的要晚一些,暮色苍茫里,他的手臂搭着池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叩着池沿,神情不算愉悦。   与他一同坐在池子里,半依在他怀里的,是个身材妙曼的女子,朱唇似火,媚眼含波,上身穿着堪堪盖过胸前柔软的莹白小衣。   女子怯懦的观察着姬冲的神色,然后大着胆子含了一颗葡萄半凑到姬冲唇边喂到他的嘴里,眼含秋水,跃跃欲试。姬冲眼神一沉,只觉从下往上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他危险的盯着女子半沉在水中的莹白,收回搭在池边的手大力扼住女子手臂,又腾出另外的手抓住女子的头发重重俯身,狠狠地咬了下去……   女子一声惊呼,倏尔紧闭了双目顺势往下沉去,姬冲将她双手放开,伸手往水中探去,女子唇畔不受控制的溢一声呓语,而后身体控制不住的往前又凑近了些,伸出玉臂攀住了男人的宽厚的肩。   池水温热,腾起袅袅雾气,梅林深处的僻静汤池里春光旖旎。宫苑门口,赵思佩迈出一半的腿往前也不是向后也不是,他无语的看着不远处微波荡漾的池面,恨不得自己此刻聋了瞎了。   半晌,那边的动静逐渐停歇。   姬冲懒洋洋的声音隔着老远传了过来:“赵兄站在那里做什么?”   赵思佩:“……”我倒是想过去,就怕眼睛真的瞎了……   他低着头,一步一步的往汤池边上挪,半点不敢往池子里看,等挪到姬冲身边,侧背过身体朝池内双手一拱,招呼道:“殿下、花未姑娘。”   怕是任谁也想象不到,一向娇弱、颇得太后喜爱的花未姑娘竟然还有这样一面,不知道这样一幕被作为花未大伯的陈衾元瞧见,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姬冲轻嗤了一声,随手将怀里的女子推开,挥手让她出去。   花未有些紧张的看了两人一眼,咬了咬唇,拿起池边的衣服起身将自己裹好离开。   赵思佩仍旧背对着水池木然站着。   姬冲挑着眉毛饶有兴致的盯着赵思佩的背影许久,好笑的往后一靠,心情大好:“人都走了,赵兄还不准备转过来吗?”   赵思佩僵硬的将身体转了过来。   “本王回到行宫就没见赵兄的影子,赵兄去做什么了?”   赵思佩终于想到了正事,面上的不自然也消散了几分,正色道:“我去打听了一下,今日王侍郎确实是带着儿子和刚找回来的小女儿来铜雀台的,不过奇怪的是王二小姐的汤池却不在山脚,另外——”   他盯着姬冲的双眼,一字一顿:“在竹园,我还见到了熟人。”   “这个本王知道。”姬冲还当是他要说什么,听到这忙抬手止了赵思佩后面的话,哂笑:“如英在那个院子里,回来之前本王就在竹园。”   原本赵思佩还在惊讶,听见姬冲后面的话愣了愣神,而后摇头道:“不是世子,除了世子还有另外的人。”   “嗯?”   姬冲皱着眉,收起那副懒洋洋的神色,盯着赵思佩道:“除了如英以外的熟人?谁?”   “国公府表小姐,前工部尚书许文山千金——许宁妤。”   “……真是她?”   “千真万确。”   姬冲沉思了一会儿,脑中闪过出来竹园之前,竹屋后面猛然作响的诡异风铃声。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赵思佩被他笑的一头雾水。   “殿下?”   “确定是她么?”老半天,姬冲终于收了笑,揉着额角问道。   “千真万确。”   姬冲点了点头。   赵思佩仍是不解,许宁妤不是在闻狭关与闾丘元一行一同跌落崖底了么?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王崇瑞的女儿?又怎么能跟叶怀瑾一同出现在竹园里?他们二人不是……表兄妹吗?   他一肚子的问题。   姬冲神秘一笑:“赵兄连女人的身体都不敢看,这些事情想不通也是正常。”   赵思佩被他一句话噎的哑口无言。   姬冲手臂一伸,捞过池边的长袍往披到肩上出了汤池,在水里泡了太久,泡的整个人都有些发胀。   即便他的脑子不如叶怀瑾以及他那个弟弟清楚,现在也明白了如今这个情景他们是在闹哪出。   有点意思。   他原本还在发愁怎么才能让国公府的人都清醒一点,不成想人家一个个的竟然都清楚的很。   而且相处还颇为和谐。   明明知道那是仇人的女儿,陛下竟然还有心思帮着人家掩饰身份,当真是有趣的很……   什么时候阴鸷狠厉的皇帝陛下竟然也有如此博爱的一面了呢?   赵思佩站的有些腿酸,他看着姬冲沉思了差不多的功夫,等着山下点点灯火燃起,映的半边天幕都是橙蓝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   “殿下?”   姬冲转身,心情颇好:“赵兄回去休息吧,本王再呆一会儿。”   赵思佩暗暗揉了揉发酸的腿,对着姬冲见过礼,退了出去。   竹园的小屋里,睡足了的许宁妤也缓缓睁开了眼。   叶怀瑾握着她的手半倚在床头,闭目养神,屋子里没点烛火,一片晦暗里,从窗外透进来的丝丝光亮打在他如玉的面上,宛若神人。   …… ……   第五十六章   “叩、叩、叩……”   三下极轻的沉闷声响从距离竹床不远的房间外侧传来,许宁妤悄悄又重新闭了眼,假装不□□稳的动了动身体。   紧接着耳朵便被一双温热的手掌遮住,许宁妤察觉得到他的脸往自己这边偏了些许,然后对着窗户,清润儒雅的嗓音被他刻意压的很低,“何事。”   不多时,凌风的声音隔着窗栏传了进来:“……李清回宫了。”   叶怀瑾沉默了一瞬,片刻后问道:“他一个人?”   “是。”   感觉到耳边的手缓缓移开,许宁妤轻颤着眼睫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然后就看到叶怀瑾起身往窗栏处走,最后在窗边立定。   许宁妤看到他从袖中取出一样什么东西,打开窗子把东西递给外面默立着的凌风:“去一趟梅林,将这东西交给逸王……不要被他发现。”   等凌风离开,叶怀瑾站在窗边仍是一动不动,外面昏暗的光透过窗缝打在他小半张脸上,不知道是不是许宁妤的错觉,她看着叶怀瑾安静的站在那里似是在笑。   就在她犹疑着要不要表现出来一点自己已经醒了的迹象时,站在窗边的男人忽然轻笑着开口:“既然醒了,便起来吧。”   “……”许宁妤别别扭扭的撑着手臂从竹床上做起,“你什么时候知道我醒了的?”   叶怀瑾兀自拿过窗台处的火折子,打开轻轻吹着,将蜡烛点上,头也不回:“你什么时候醒的,我就什么时候知道的。”   许宁妤:“……”那你还给我捂个屁的耳朵?   叶怀瑾看她一脸忿忿的将鞋袜穿好,也不言语,好笑道:“听了这么多,这会儿怎么没有好奇心了?”   许宁妤没好气道:“起床气!”   叶怀瑾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他笑了半天,走到许宁妤身前蹲下身半仰着脸对她道:“真不想知道我刚才给凌风的是什么东西?”   许宁妤气咻咻的也不吭声。   “那算了。”叶怀瑾淡笑着摇了摇头,扶着膝站了起来:“一会儿吃的东西大概就会送过来了,不然,我先回去,你自己……冷静一会儿?”说着就作势要往外走。   许宁妤还是没吭声。   只是将脚放到地上的时候,跺脚的声音大了一些,铺床的时候拍打床褥的阵势猛烈了一些。   她一边泄愤似的整理着床铺,一边分出心神注意着身后的动静。然而无论她怎么气恼着,身后都一直很安静,一丝气息都无。   她扯着被子的手忽然停住,心中的委屈来的莫名其妙,满脑子都是叶怀瑾方才说叫自己在这里冷静一阵的话。仔细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就是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自己,她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嗒的就直往下掉。   “口是心非。”   身后忽然飘过来叶怀瑾的声音,近得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边响起。不等许宁妤发怔,手中的枕头就被身后的人夺了过去。叶怀瑾拉着她坐下,盯着她盈着泪的眼睛半是好笑半是严肃的道:“背着我哭有什么用?要是我真走了,那你岂不是得气死?”   许宁妤很懂得见好就收,见他并不是真打算把自己丢在这里‘冷静’,也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确实是很没道理。   她眨了眨眼,将眼眶里先前蓄着的湿意给憋了回去。这个举动有点滑稽,有些像老爷子院子里养的那池子喜欢肿着腮帮子眨眼的鱼。叶怀瑾是想笑的,但是顾念着小姑娘们大概都极爱颜面,这会儿倘若自己真的笑了,可能方才那般唇舌就白费了,于是努力忍着笑,一脸认真的与她对视。   然后就听见从许宁妤的肚子里传来一阵十分不合时宜的声响……   许宁妤茫然的瞪着一双盈着雾蒙蒙水汽的的眼睛看着叶怀瑾,后者实在怕控制不住脸上表情,于是捂着脸偏过头一阵猛咳。   片刻之后,饿了一天肚子的许宁妤终于把饭吃到了嘴里。   她想着先前叶怀瑾叫凌风交给姬冲的东西,脑子里闪过原来姬冲拉拢她的时候在春风得意楼跟她说过的那些话——姬冲想要的是世子哥哥在宫里查到的那些无关尚书府无关定国公府的东西……   但是这些事情,姬冲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世子哥哥也告诫过他让他不要再去探寻真相,那么他让凌风交给姬冲的是什么东西?   “跟国公府,尚书府,还有前皇后都无关的东西。”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叶怀瑾往她面前推了一杯热水,淡淡道。   “那对逸王殿下来说,还会有用吗?”   叶怀瑾正要回答,送信的凌风去而复返。方才他们两个的对话凌风已经听见了,因此也不打算避着许宁妤,直接对叶怀瑾道:“逸王知道李清回宫的消息之后看到信上的内容就急匆匆下山了。”   完了补充了一句:“花未跟赵太尉家二公子留在行宫遮掩,阳青在暗处跟着与他一道下的山。”   “这件事跟李公公还有什么关系?”   叶怀瑾让凌风退下,眸色深沉的盯着许宁妤:“白天的时候你问我逸王会怎么做。”   许宁妤回视他,等着他往下说。   然后就听叶怀瑾继续道:“现在,他已经行动了。”   ?!!   叶怀瑾示意她不要着急,轻声道:“太后从入宫起至今,得罪的人太多,她把所有的人都当做踏脚石,却从没想过……踏脚石有一天也会想着要反抗一下的。”   “不过我不会亲自动手的,阿玉。”   他轻轻笑着,笑容有些缥缈,许宁妤不由往他身边凑了凑,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又像往常一样,透着微微凉意。   这句话分明是在对她说。   但是她真的不在意,即便那位是她血脉至亲。   世子哥哥的亲生父亲,尚书府爱她护了她十五年的父亲母亲,叫她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   然他仍顾念着,告诉她,他不会亲自动手。   叶怀瑾安抚着拍了拍她的头,竟然还有心情打趣:“你要知道,姑姑跟姑父也是陛下的亲生父母,虽然自小在宫中长大,身体里淌着的仍是我叶家的血,这就是为什么,这些年来太后如此忌惮陛下的原因,但是却又偏生不能取而代之。”   她的欲念竟已大到了如此境地?!   可是倘若姬衍有了子嗣,她再生出歹意……   叶怀瑾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冷到了骨子里:“陛下若想安安稳稳的在那个位置上坐着,就绝对不能有子嗣。”   既然她对权势这样渴望……许宁妤的手逐渐冰凉:“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所以,陛下也乐得见逸王的那些小动作。”   她仍是没懂这些事情跟李清有什么关系。   世子哥哥是因为舅舅,母亲;她跟姬衍是为了尚书府;姬冲为的是前皇后……   “那……李公公呢?他,是为了什么?”总不至于是为了姬衍,这样不敬不孝的罪名,他担不起。   “李清,自然是为了自己。”   叶怀瑾笑笑:“说起来陛下能知道自己的身世,也多亏了他,只是此人阴鸷狠厉,执念颇深,能将陛下奉为知己,也实属不易。”   知己?   “李清原本也不叫李清,他上面还有八个哥姐,为着方便称呼便随着家中排行从小就被人喊做小九……他被送到宫里的时候才十二岁,那会儿宫中的大内总管还是先帝身边的李宏毅。李清是个聪明人,也不知道当年做了什么入了李宏毅的眼,便被认在名下做了李宏毅的义子,改了现在的名字。”   “当时太后跟李宏毅的关系也还不错,不知道太后承诺了他什么,假换太子的事情他都敢帮衬着她做,不过也算是为日后保命留了一手,李宏毅将这些事情写成笔记记录了下来。”   “丰庆二十六年,李宏毅老死,太后找到李清要李宏毅留下的那份笔记,然而李清根本就不知道笔记的事情,太后又怎么会信,她只会觉得是李宏毅让李清把笔记藏了起来,因此命人打断了他的右腿。”   许宁妤听得眉头越拧越紧,叶怀瑾像是在讲一个长长的故事。   “被打断了李清被丢在荒芜的宫苑里,也算是巧,那个时候太后只专注于在后宫铲除异己,对才九岁的陛下根本无暇顾及,那会陛下在宫里被人欺负是常有的事,太后根本就不在意。”   “经常被人欺负的陛下就时常跑到宫里荒芜的地方一个人呆着,然后就遇见了被打的惨烈的李清。”将到此,不知想到了什么,叶怀瑾轻笑出声:“他们两个人虽际遇不同,但是那会儿大概都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吧,从那之后李清就一直跟在陛下身边了。”   “李清后来找到了李宏毅的笔记?”   “嗯。”叶怀瑾点头:“找到了,所以陛下也就知道了。只是……找到笔记的时间太晚,为了能够死无对证,在那之前,太后就对尚书府……下了暗杀令。”   许宁妤听见这些直接全身的温度从头凉到了脚底……   世子哥哥还为此顾及着她不准备亲自对那人出手,可是……身上有着那人一半血脉的自己,又何德何能,又有何颜面留在他的身边?   “这些跟你,都没有关系。”   叶怀瑾拉着她的手腕,轻轻地把她按在了自己怀里,两人的手俱是冰凉,他轻缓暗哑的嗓音从她头顶轻飘飘的落在耳朵里:“你是姑姑带大的女儿,跟她自然是不同的,无须在意。”   但是她又真的怎能让自己不去在意?   第五十七章   此次铜雀台出行,原定计划是七天,也算是一年辛苦到头,陛下赏赐的恩典,只可惜才刚过去四日,宫中就出了大事。   陈皇后因为身体抱恙,太医嘱咐不宜做长途跋涉,因此铜雀台之行,并未同皇上一起。而后宫事物又不能无人管束,太后便也留了下来,帮衬一二。   事情便发生在陛下离宫的这几日里。   身体抱恙的陈皇后被诊出怀了身孕,只是胎像还尚未坐稳,永和宫也不便声张,于是对外便只说是皇后身体抱恙。可就在昨日夜里,还只是胎像不稳的皇后喝的水里就被人掺了别的东西,尚还不足两月的胎儿还未见过世间光景就已胎死腹中。   非常拙劣的手段,十分明显的人为。   返京的路上,姬衍銮驾周遭十尺内的空气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呼吸间都带着冰寒刺骨的冷意。耳边再听不见周遭马车中各家家眷们来时一般的笑闹声音,只有车外禁军守卫们训练有素、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车辙碾在石板路上“吱呀吱呀”的沉闷声响。   规整的队伍缓缓驶进了京都城,排在姬衍銮驾后面的各府邸车驾进了城之后都放慢了驾车的速度,逐渐与帝辇错开了距离。宫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皇上自然无暇再同朝臣一番废话,因此提前叫人吩咐入城之后各自回府,无需再另外进宫。   许宁妤坐在马车里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直觉告诉她前两日李清回宫或者是姬冲下山一定与这件事情有什么关联,但是又对出事的是皇后的永和宫而不是太后的颖和宫感到疑惑不解。   姬冲若是寻仇,直接对太后做些什么她还能够理解,陈娇何其无辜?还有李清……世子哥哥给姬冲透漏那样的信息,他究竟用什么办法让李清那样的人同他联手?   还是说姬冲根本还没来得及出手?   “二妹妹?二妹妹!”   许宁妤忽的抬头,面前便是王知意一张被放大了数倍的脸。她吓了一跳,忙敛了神思,这才发现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她干巴巴的笑了一下,颇无辜的跟王知意撒娇:“在铜雀台还没玩儿够,竟然这么快就到家了!”   王知意:“……你哥哥虽然算不上机敏,但是二妹妹这一路上一脸苦大仇深,愁苦万分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对铜雀台流连忘返的模样。”   许宁妤:“……”   “行吧。”她敛了笑,扶着王知意递过来的手臂跳下马车,一张脸苦哈哈的,似是一本正经道:“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向皇后娘娘下此等狠手。”   “这事儿我就不懂了。”兄妹两人并肩朝府里走,王知意猛的想起前些日子陛下微服到侍郎府的那会儿,忧心忡忡:“不过身为六宫之首的皇后娘娘都不能幸免的事情,二妹妹还是要慎重考虑啊!”   许宁妤:“???!!!”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当宫妃也就听着体面,父亲官居三品,咱们家这光景已经足够帮二妹妹你在京都之内找到一位门当户对的好郎君了,又何必非要对陛下念念不忘?”   许宁妤目瞪口呆:“兄长在说什么?”   她这模样看起来倒有几分被人看穿了心意后的震惊之意,于是王知意更加确信她对姬衍的爱慕已经到了如斯地步,因此不免痛心疾首:“我就说父亲怎么如此仓促,你刚一回家就连忙为你行了笈礼!妹妹!三思!”   许宁妤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不至于被王知意这一番言语给呛昏过去,她正想开口解释,王知意背后,王崇瑞听见亲儿子这话气急败坏的板着张脸从府门外大步赶了过来,重重一巴掌劈到了王知意脑门上:“你他娘的再给老子胡说!”竟是连文臣的斯文儒雅都顾不上了。   “哎呀!爹!”王知意被这冷不丁一下吓了一跳,看见来人时忙一闪身躲到了许宁妤身后,嘴上仍不消停:“我说错什么啦?!一大把年纪了,还卖女求荣,老脸都不要了!”   许宁妤:“……”   她悄悄地动了动脚,往一旁闪了些许。   王崇瑞被王知意这话刺激的嘴上的八字胡都颤了两颤,他左右看了两眼,一旁给花木修建枝桠的工匠手中的长剪入了他的眼。王知意一看老头子视线,吓得眼睛瞪的铜铃一般,撒了腿就往内院跑。好家伙,这玩意儿要是敢一下子砸到他脑门子上,不死也得丢半条命!老爷子可是真狠!   许宁妤看王崇瑞的样子是真要去追,忙一把将他拉住。   “这逆子!逆子!!!真是要!气死老夫!”   “兄长原本也是好意,只是不了解个中缘由,您先消消气。”许宁妤抽出他手里的长剪,交还给一旁的工匠,“连您都误解了的事情,兄长会这样想也算正常。”   心中所想被当事人一句话拆穿,王崇瑞老脸一红,只是梗着脖子并未回应,只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   许宁妤想着暂且先将此事揭过,她陪着王崇瑞一同往内院走,状似无意问道:“回宫之前陛下特意召集群臣往梅林行宫说了皇后在宫内出事一事,这样的事情不应该是皇家秘事吗?怎么会在百官面前说?父亲大人觉得正常吗?”   王崇瑞被她这样一打岔,也是一楞:“也许是陛下丧子之忧……有些失状?”   失状了就召集群臣广而告之?她可不这么觉得。   与王崇瑞在内院分开,她疾步回了自己的小院。   叫凌风去问的事情,这会儿大概已经有结果了。   自从上次跟世子哥哥提过之后,从铜雀台回来凌风就被派在她身边了,虽然这少年惊闻噩耗之后一直一副不情不愿又不太敢表现出来的样子。   “世子哥哥怎么说?”   一推开门,她就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没头没尾的问了这么一句。   一道黑影“唰”的一下从房梁上飘了下来,还是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不过却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只勉强板着一张俊脸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交到了许宁妤手里:“少主说表小姐一看便知。”   许宁妤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将信纸展看,细细看去。   不得不说,世子哥哥确实足够了解她,也知道她想知道的究竟是什么。   信上的内容也没什么,只简简单单的告诉她,皇后无事。   不过还是十分模糊。   她问凌风:“皇后无事是什么意思?”是人没事,还是……没有发生任何事?   “字面意思。”   ???   “说清楚。”   “……少主说的已经很清楚了。”   清楚个屁。   等等……很清楚……意思就是无论她怎么理解,都是对的。   难道说,陈娇根本就没有怀孕?!没有怀孕的话自然也就没有小产一说,那么出事一说就是无稽之谈了!   并且,姬衍在梅林行宫的那番举动果然是有意为之,他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他的皇后在他不在宫里的这段时间被人害了!李清回宫是为了只会陈娇配合姬衍来演这出戏,而姬衍从头至尾都只不过是为了帮李清挡刀而已……   姬衍、李清合起伙来做了一出戏,还把这顶大帽子扣到了颖和宫的头上,并且还能全身而退将锅甩给同样对太后怀恨在心的逸王爷姬冲头上……   而这一切,都只是需要让陈娇配合着撒一个小小的谎。   一箭三雕不过如此。   既能绝了太后今后想要往帝宫里塞女人的念想,还能让太后背上伤害皇嗣的罪名,顺便能让逸王跟太后正面对上……此招甚妙。   只是姬冲……可真是可怜。   …… ……   而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的姬冲,真是……百口莫辩!   出现在梅林行宫里的那些信件让他误以为他能够跟李清联手杀掉太后,却没想到竟然是引火烧身!从始至终自己都是人家局里的一枚棋子,当真是……好……好得很!   他将拳握的极紧,忽猛地往身前的桌案上砸去。   “既然宫内没有追究殿下的责任,殿下可有想过,也许……他们乐见其成呢?”   “乐见其成……”姬冲眯着眼睛声音忽然拔高:“可是本王安插在宫里的人可都被颖和宫那个贱人给拔除干净了!”   “除掉了可以再插,殿下太心急了。”阳青声音忽的严肃,“此次的消息,殿下连我都未曾告知就贸然行事,实在是有欠考虑。”   “本王只是没想到李清竟然敢如此!”   而此时的颖和宫内,情形相比逸王府,更加糟糕。   宫门里宫女太监跪了满地,宫门外的院子里,两个宫女连同一个太监被打的奄奄一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行刑的小太监进来禀报,悄声说了一句。   太后拨弄着茶盖的手指顿住,眼风冷冷往殿外浑身血迹的三名奴才一瞟,咽了口茶,语气淡淡:“不招便不招吧。”   活了这么些年,能在后宫呆到如今的位置,又怎能看不清楚现下的处境?   只是如今形势,已是由不得她现在再说什么了,也罢。   但是也断不能叫自己平百受了这些委屈。   她轻轻一笑,朱红的唇在瓷白的杯口印下一抹晃眼的颜色,她点了点手指,对着下面跪着复命的行刑太监道:“都杖毙了吧。”   第五十八章   听闻陛下回宫之后,日日守在陈皇后身旁,寸步未离。   下毒的人没有找到,姬衍大怒,下令将永和宫上下宫人全部肃查,连带万乾殿侍候的宫人一起,从内到外换了个彻底。   不过大家的心里都心知肚明。   毕竟再怎么说颖和宫那位也是皇室宗亲、又是当今嫡母,即便真的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做儿子的难不成还能治母亲的罪?   太后强势,这是朝堂上下皆知的事,从陛下登基至今,一应重大的事宜都还是颖和宫在做决断,少年心性总归是极不服气的,只可惜当时年少。   现在终归是羽翼丰满,想要与颖和宫撕破最后这几分颜面了。   朝内朝外关于颖和宫这位的传言传的那是沸沸扬扬,然而太后本人却未因此受到影响。   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   年轻的太后依旧每日里赏花逗猫,时不时的去各处挑一挑年底各处送进宫来的礼。   陪在她身边的,是户部尚书,周发。   周发年岁不算大,四十出头的样子,忽略掉他看向太后时候眼神里时有时无的猥琐,整个人也算是意气风发。比起王崇瑞来讲,此人资历尚浅,但从面相看起来却更显世故圆滑。   他微伏着身,腰背压得很低,他抢过太后身边贴身太监的位置,亲自扶着叶蓁的手臂,谄媚道:“娘娘慢着些,宫里那些人的话听过便罢,做不得真的。”   太后轻嗤笑了一声,魅人的笑意从朱唇上漾开,随着声音溢出的,还有种独属于成熟女人身上的暗雅幽香,周发重重深吸了一口,被这味道熏得有些晕晕乎乎。   “近年关了,户部近来应该挺忙的吧,周大人?”   周发忽然清醒:“不忙不忙!娘娘需要,微臣随时都有时间!任凭娘娘差遣!”   “……”   太后默了一会儿,突然深觉此人愚蠢,若不是朝中实在没有可用之人,也不至于让这么个草包顶上这个位置。她想了想,开口提醒:“除北疆外,今年帝后大婚,月祗出使,西南赈灾都是大笔的银子,眼看着开春之后各地又要开始拨款,光是北疆的战需、粮草、兵马、武器……这可不是小开支,周尚书想好怎么回复陛下了吗?”   周发低着头瞪着眼将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才听明白了叶蓁话里的意思,于是忙道:“今年打入秋后南方就连绵大雨,被淹的城镇村庄可是不少,光是赈灾的粮食、银钱都已不计其数。百姓罹苦,税又收不上来,户部哪里还拿得出来钱啊娘娘……”   太后掩唇一笑,被周发这番说辞逗得一乐。   她一甩手,缀着流苏的宽大袖摆往后一甩,荡开周发的手,袖间的幽香大片大片的兜着周发的面门扑了过来,周发激动的浑身一激灵,脸上笑容更甚。他忙又小跑着跟上,巴巴的又去托叶蓁的手:“微臣说的都是实话!”   …… ……   永和宫里,重新换过一遍的这批宫人们连在宫殿内走路都是小心翼翼。   自打回宫,姬衍日日下朝之后都直奔这里。   外头人人艳羡,道:帝后感情深厚,果不其然……   实则偌大的永和宫里,姬衍每日下朝回来都只会去永和宫的侧殿,批阅公文。侧殿里从他搬过来的第一天就让人收拾好了一应东西,半天办公,晚上睡觉,偶尔好心情得到时候也会进去内殿与陈娇一起用个膳。   出入宫是还白净温婉的明艳少女已经不见了,从尚书府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到母仪天下的大梁皇后也不过才短短一年的时间。十五六岁的少女硬生生被磨练出来一身的严肃端庄,对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好奇心,明明秋天时候的赏菊宴上她还不是这个样子,那个时候的她跟姬衍还有说有笑,她把他真的当做自己的夫君,当成自己的天。   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十分的白,却分明不是大病初愈的白,这种肤色更像是长期在暗室中见不到阳光导致的晦暗的苍白,泛着些冷意。   从小陪在她身边的小娥不知道去了哪里,现在伺候她的宫人都很怕她,她不说话的时候,整个永和宫就能安静上一整天,除了宫人们偶尔不察发出来的轻微脚步声,这里就像一座死人宫殿……   姬衍在的偏殿距离她住的地方不远。   李清站着的位置刚好在两座宫殿之间,既能看到陈娇这边的情况,还不耽误姬衍这边。   只不过,看陛下此刻的样子,想必是遇到了不小的难题。   也是,既然已经与颖和宫开战,那么难题只会源源不断,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当年先帝驾崩之前,顾念太子年幼,特许太后参与朝政,辅佐太子一同治理天下。   巨大的权柄捏在手里这么几年,即便如今儿子能够亲政,已经享受过这么些年的无上权势她又怎么舍得放开?   “最近太后都见了哪些朝臣?”   正想着,偏殿少年帝王清冽的嗓音蓦地传来,李清静静的转回了头,视线停驻在那个冷淡阴郁的少年脸上。   “御史台孙云付,翰林院钱书以及……户部尚书周发。”   少年帝王提着朱砂笔的笔尖提在半空久久未曾落下,半晌,盯着桌案上不知道谁递上来的折子露出来一个阴恻恻的笑。   “挺好。”   过了一会儿似是忽然来了脾气,他将那本迟迟未下手的折子合都未合,直接拂到了地上,没有特别大的动作,就好像是真的只是桌子上面堆不下了而已,只是随手一挡,那本未做批注的折子大半个身子就被挤到了桌案边上,摇摇欲坠了一番,才终于支撑不住,掉落在地。   “啪嗒。”一声。   极轻,极轻。   …… ……   次日早朝。   少年帝王一身明黄端坐朝堂之上,十二条缀着五彩美玉的玉旈遮挡住了少年大半张脸,叫人看不清影影绰绰之后隐着的神色。   他冷然在高位上坐着,脑中清晰的复述着前一□□臣们递上来的折子中的内容。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就连王侍郎递上来的询问陛下心情是否安好的折子都有了批复,户部尚书周发急眼了。   眼瞅着李公公就要宣布退朝了,他视死如归一般出了队列,朝着上位重重一揖,口中道:“陛下。”   “哦?户部尚书还有事要禀?”   少年的声音中不加掩饰的疲惫。   永和宫和颖和宫的事情穿的沸沸扬扬,朝堂之上大概无人不知,所有人的目光都因着这一声落到了户部尚书周发的身上。   莫名其妙的,周发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他又看了一眼重新做回到龙椅之上的少年帝王,后者好像神色如常,并无不耐。   他大着胆子问询:“陛下是不是忘记了批复臣的折子?”   “户部昨日有递折子上来?”   少年帝王的语气十分真诚,他扫了一眼案上的折子,肃声道:“所有的折子都在这里了,尚书大人确定这里面没有你们户部的内容?”   “回禀陛下,着实是……没有啊。”   “可能是周卿昨日进宫之前忘在家里了,再误以为已经呈上。”少年帝王十分大度的从龙椅上起身,扭头对着周发的方向道:“无妨,下次再补上。”临出殿门前,他又停住脚,当着百官的面最后道:“北疆的战需已经等不及了,周卿也不需要非等朕批,等交完差,直接复命即可,爱卿是户部栋梁,此等小事无需再向朕报备,耽误了战事可就不是轻飘飘几句话就能了解的了,朕会直接等皇兄的消息,退朝吧。”   说完这番话,也不等朝臣反应,大步流星就出了殿门,避开朝臣视线之后,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之后就直奔永和宫去了。   周发仍还愣怔的站在殿上,宛若遭了雷劈。   陛下一番话说得恩威并重,乍一听在耳里,还觉着和蔼可亲,似是十分为自己着想。但是细细听最后那话,冷汗就直接下来了,陛下哪里是没看到他的折子,这分明就是故意将他的折子给扣下来了,并且摆明了告诉他拿不出钱就提头来见!   最后还让二皇子姬职收到战需品后直接跟皇上回复,这摆明了的这件差事他根本没办法敷衍,一想到还不知道该怎么跟太后娘娘复命,就急的一个头两个大。   这可怎么办是好?   王崇瑞早看这个上司不顺很久了,折子的事情他虽不知情,但是身居其位,对于户部里面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他可是清楚的很。   因此看到周发在圣上面前吃瘪心中还是十分解气的。   陛下年纪虽小,心计却不是一般人可比,倒也无需陛下示诚,他都是站在陛下这边的。   不过那姑娘却说自己误会了……   哎……难道真的是误会了?那陛下早早的让给人姑娘办了笈礼究竟是要做什么?   真是奇了怪了……   王崇瑞陷入了对许宁妤的身份深切的好奇之中,正在侍郎府侍弄西跨院那片小园子的许宁妤一时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喷嚏……   第五十九章   她揉了揉因为蹲的太久有些麻木的双腿,脑子里忽然跑出来一个大胆的念头……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她缓缓起身,然后对着空气开口:“凌风。”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闪电一般落在墙头,卷起的残风引的挨着院墙的桑树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许宁妤迎着刺眼的光抬头看了过去,院墙上的少年紧绷着一张脸,故作老成。虽然出现,却仍是一声不吭。她眨了眨眼,脸上浮现出一个灿烂的笑,愉快的对少年道:“今日,我准备做一件大事!”   凌风心头一凌,楞道:“什么事?”说完,便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许宁妤眉眼弯弯:“晚上带我悄悄回一趟定国公府啊!”   凌风:“……”   果然……   不过心里再怎么觉着麻烦,一想到最近少主那边乱七八糟的事情,如果把表小姐带回去的话,也许还能让少主还能开心一点。这么想着,凌风便利落的点头应了下来。   是夜,鸦默鹊静,万籁无声。   侍郎府内宅西跨院中一道黑影犹如鬼魅,跃墙而出。夜色笼罩着的寂寂寒风中,许宁妤只听得见耳边破空擦出的呼啸风声,不过也只消一瞬。翻过侍郎府的院墙,巷子里停着一辆十分低调的马车,凌风将她放下,轻轻一跳坐上车辕,然后示意她上来。   许宁妤顿了一瞬,无语的看着自己身上穿的修身干练、几乎要融于夜色中的夜行衣,无声控诉。   既然要坐马车,那让她换这么一身是要作甚?   凌风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见她慢吞吞上了马车,一扯马缰,驾着马车出了小巷就往国公府赶。   夜深人静,清明月色笼罩着的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许宁妤无聊的靠着车壁,听着外面马蹄着地的“哒哒”声。   侍郎府距离定国公府不算远,出了东巷驾马也就小半炷香的功夫,感觉到马车被呵停,许宁妤闭着的眼睛张开,撩开车帘往街上看了一眼……   上一次看见定国公府的牌匾,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忽然回来,还真有些感慨。   凌风直接将她扔在了蘅芜院门口,然后……   消失了……   许宁妤:“……”   亥时末的蘅芜院依旧灯火通明,许宁妤站在院门勾头往里看了看,不见一个人影。   “凌风?”   没有人回应。   “凌风……”   她又叫了两声,依旧没人回应。   九月竟然也不在吗?许宁妤深吸了两口气,鼓起勇气迈开步子就往院里走,只是越是靠近室内那片光亮,她的心就跳的越快,整个人也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   短短的一段路,硬是被她走了许久。   她站在门前酝酿了好一会儿情绪,终于抬手,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   四周极静,她叩门声刚落,就听见一声极轻的笔身被搁置在桌案上的碰击声,片刻后,清润低沉的嗓音隔着这扇薄薄的门传到外面,正是她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世子哥哥。   “谁?”   她听见他说。   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许宁妤正要推门的手恰好停在了半空。   面前的男人眼底掩饰不住的倦意,因着背光,整张脸都隐在了阴影里。他的头发松松挽着,因垂着头,半干不干的头发有几缕滑到了身前。清冷的木香从他开了大半胸膛的衣襟处四散,许宁妤鼻尖全是他身上的味道。她的眼睛悄悄往他袒露着的肌肤上瞥了两眼,然后似被烫到一般飞速移开。   两个人离得极近,许宁妤慌得一时不知道自己的眼该往哪儿放,无法只得强撑着抬头,对上夜色里看见她时那张错愕的脸。   “世……世子、哥哥。”她忍着满脸臊意,干巴巴的叫他。   “凌风带你来的?”看见是她,叶怀瑾无澜的眼底涌现出几分笑意。他拉着许宁妤的手,将她带到屋子里,暖融融的炭火灼的许宁妤原本就粉润的小脸更加的红。她将另一只空着的手在左右两颊轻轻捂了一会儿,然后弱弱开口:“我让他带我来的。”   脑袋顶上叶怀瑾轻笑了声:“嗯。”然后握着许宁妤的手,在桌案边重新坐了下来。他的桌案上乱七八糟的散着些写满了字的纸张,空气里还有浓郁的墨香,她指了指案上这些东西,侧仰着脸问叶怀瑾:“我是不是来的有些不是时候?”   “没有。”叶怀瑾从身后将她圈在怀里抱着,声音低沉暗哑,掩住疲惫:“见到阿玉,我很高兴。”   他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轻轻的呵气擦着耳尖引得许宁妤一阵颤耸,她软软的躺倒在他的怀里,仰着头心疼的看他清瘦的脸:“哥哥这是在忙些什么?”   “宫里的事情。”自上次铜雀台一别,两人也已经大半个月都没再见过。   宫里,太后跟陛下相互间的暗流涌动已经牵扯到了朝堂,叶怀瑾虽在宫内并无实职,但自从陛下将事情全部说开了之后,似乎对他这个表兄格外‘器重’。多年未曾动用的天命司最近也开始调配了起来。他在暗、姬衍在明,两人相互配合打算彻底将朝堂之上太后一派彻底铲除干净。   “阿玉。”   莫名其妙的,他叫了许宁妤一声。   许宁妤扭头看他。   “等这件事了结,我去跟陛下求一道旨意。”叶怀瑾轻笑,低头抵上了许宁妤的额头。   四目相对,许宁妤被他看的有些招架不住。   她垂着头,犹豫着伸出手,绕过叶怀瑾的手臂轻轻搂住他的腰:“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明明回来的时候告诉过自己对他的这份不同都是因为上一世的亏欠,因为这份亏欠想要弥补。   可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是出于保护和弥补的心态变了?   从他当时奋不顾身下闻狭关?还是自打住进定国公府以来对自己全部的娇纵?亦或者重生归来那夜,尚书府漆黑冰凉夜晚里,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双手?   不,或许比那个还要早……   早到上一世,得知他不是自己仇人时候的那种如释重负,那种庆幸。   那时候她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的痛苦、狼狈,心如刀绞犹不自知,直至身死。   现在想来一切都有迹可循罢了。   想到伤心处,下颌忽然一痛。   叶怀瑾低沉暗哑的清润嗓音传到耳里:“疼吗?”   许宁妤被从那段痛苦的回忆中抽离,她红着眼睛看着叶怀瑾那张没有丝毫瑕疵的俊脸,挤出几滴眼泪:“疼。”   “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许宁妤摇了摇头,抱在叶怀瑾腰上的手又紧了紧。   叶怀瑾好笑的看她趴在自己胸口的脸,无奈的摇了摇头。   “哥哥……”   “嗯?”   “你什么时候不想要我这个便宜妹妹的?”   叶怀瑾:“……”   半晌都没听到回应,许宁妤发脾气似的忽然张口在他敞着的衣襟处重重咬了一口。   “唔——”叶怀瑾吃痛的发出一声闷哼,而后双手捧住许宁妤的脸,往后稍一使力。他的眼底有隐隐笑意,只是笑意深处还有几丝许宁妤看不太懂的东西,他往前凑了凑,距离许宁妤的脸极近:“很早很早以前……在梦里……”   许宁妤还想再问,叶怀瑾却不给她这个机会了。   铺天盖地的松木冷香直直逼了下来,叶怀瑾俯身,重重吻在了她的唇上,攻势强猛,不留半分余地,许宁妤被他吻的神志都有些不太清楚,眼神飘忽迷离,不由自主的抬手够住了叶怀瑾的颈。   这神情看的叶怀瑾眸色一深,他狭长的凤眼微微一眯,视线落在许宁妤的头顶,于是下一刻许宁妤头顶的乌发如垂云一般四散开来,原本缠在她头顶的黑色发带就落在了叶怀瑾的掌心里。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将许宁妤的后脑勺轻轻的放在身前的桌案上,许宁妤茫然的睁开眼睛,只是还不待看清,一条黑带就蓦地到了眼前,盖住了眼……   “哥……哥哥?”   叶怀瑾暗哑的嗓音低沉如蛊,他将唇凑到她的耳边,轻轻的咬了下她的耳垂:“既然害羞,就不要看了……”   “轰”的一声,许宁妤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的双眼虽然被黑色发带蒙着,却并不难想象此刻发带下她眼中的神情。   怔忡又迷惘,一定可爱极了……   许宁妤一动也不敢动,发带蒙在眼上,她却没有拿下来的勇气,这会儿她的脸颊一定红的吓人,她自己都感觉得到。   “我……我……我要回去了!”   跌跌撞撞的,她就要从叶怀瑾身上下来,还没来得及动,腰又被抓住了。   “我送你。”   “不……不用了,让……凌、凌风……凌风送我!”她快要哭出来了,之前在侍郎府,在王崇瑞书房的时候还没有这个样子的,她到底是怎么了?   “凌风还有事,还是说你想在蘅芜院住上一夜?等到明天,再让凌风送你回去?”叶怀瑾心情大好,话里都带着轻笑。   眼看着许宁妤面上的赧色已经延伸到脖颈,叶怀瑾终于不忍再逗她。   他把许宁妤扶坐好,随手从架上取过自己的外袍将她兜头罩住,语气含着三分诱哄:“把发带摘下来,我不看你了。”   磨磨蹭蹭的,黑色外袍里探出一只皙白微泛着粉色的手臂,手上挂着条黑色发带……   叶怀瑾轻笑一声,将发带接了过来。   第六十章   叶怀瑾把她送回侍郎府的时候,她脸上的绯色还未完全褪去。   等叶怀瑾走后,她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睁着眼睛怔怔的盯着头顶的帐子,直到外面天色渐明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王崇瑞近来经常不在,她这个小院子平日里除了王知意旁的也没人会过来,负责给她送饭的是个脸蛋圆圆的小丫鬟,因着她刚来时候再三交代,小姑娘每日也就是将东西送来就走,从不多做停留,况且暗地里还有凌风这么个天命司高手,许宁妤也从来没有防备过什么。   因此一睁开眼,脸前忽然闯进的一张被放大了的脸还是将她吓了一跳。   她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几分,抱着被子坐起来:“兄长一大早的是要做什么?”   王知意仍是那副咋咋呼呼的样子,见她醒来眼里掩饰不住的兴奋,嘴上却仍不忘记控诉:“二妹妹,你打开窗户看看日头都多高了!这么好的天气你竟然还在睡懒觉!我跟母亲午饭都用过了?!”   许宁妤磨磨叽叽的把衣服穿好,虽然昨夜睡得晚,不过一觉睡到这个点,精神还算饱满。   她将炭盆旁温着的热水放到架子上,慢条斯理的给自己收拾好。桌子上早就凉透了的粥点在她醒来之前已经被换成了午饭,还微微冒着热气。   醒来的还算是时候。   “那兄长还要再吃些吗?”她给自己夹了块炖的软烂的肉块就着米饭扒了一口。   “不吃了,你吃、我等着你。等你吃完,咱们出去玩儿啊!”   “玩儿什么?怎么想着带上我的?”   王知意嘿嘿一笑:“这不父亲不在嘛,万一我自己跑出去回头他知道免不了又是一顿挨说……”   许宁妤挑了挑眉,明白了王知意的意思。   王崇瑞对这个儿子一向是头疼的,所以也不免管的严苛一些,对于这位大少爷的花销和交际都紧张的很。王知意出去玩要带上自己,也无非是打定了主意等回头老爹真的追究下来,还有自己这么个挡箭牌。   还行,没傻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她无所谓的点头,问王知意:“那一会儿兄长打算带我去哪儿玩儿?”   王知意从里间小跑到桌边,在她身边坐下,凑近了之后神秘兮兮地轻声道:“咱们去郊外骑马……”   许宁妤愣了一下,幽幽道:“感觉兄长在骗我的样子……”明明是听起来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怎么被王知意搞得这么见不得人的样子?   王知意给她推了推远处的一盘菜,咧了咧嘴:“二妹妹快吃,吃完咱们就走,我已经让小宝在府外等候着啦!”   小宝是王知意的书童,不过看王知意这幅顾左右而言其他的样子,许宁妤更加坚信他口中所谓的骑马绝对很不一般了。   吃完饭许宁妤换了一身干练的衣服,不管是真的要骑马还是别的什么,穿的方便一些也好应对突发状况。   马车载着王知意和许宁妤出了东巷一路向南出了城门,在城外又行了约莫小两刻的功夫,出城之后的静谧又逐渐被越来越近耳边的吵吵嚷嚷声代替。许宁妤一愣,还当是小宝驾着马车在城外绕了一圈又回了京都城。她看了一眼对面一脸兴致勃勃的王知意,也纳闷的扭头将车帘挑开了一小条缝——   空气中有种形容不出的味道,像是湿泞的泥土混杂着动物粪便还有人身上的汗味混合体。许宁妤不适的皱了下眉,掩住了口鼻。   她有些无力的看着仍旧兴奋的王知意,突然一点也不同情他了。光明正大的带着贵府千金来这种污秽之地,还一点都不懂的忌讳,王崇瑞对他的那些教训看来还算轻的了。   “兄长说的要带我骑马的地方就是这里?”   “是啊!你看——”他见许宁妤也注意到了外面情形,忙不迭的挪到了她这边,挑开车帘指着围观人数最多的那处地方对她道:“京都城里面最厉害的马儿都在这里了,上次出来的时候,我也买了一匹,如果今天它跑赢了,二妹妹你想要什么!尽管跟哥哥开口!”   许宁妤:“……”   顿了顿,她盯着王知意的眼睛认真道:“父亲知道哥哥赌马的事情吗?”   王知意忽然慌乱了起来,七手八脚的从她身边爬了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你可不能跟父亲说这个,他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打死我?!”   外面不知道是有人听到了车里王知意的声音,还是本来就认得王知意的马车,等他话音刚落,外面的人就对着马车道:“知意兄今天也来了?”   许宁妤挑了挑眉,王知意更急了:“二妹妹,你还没答应我!”   许宁妤也不理他,只问:“外面是谁?”   “……”王知意终于认命:“马场的老板,云哥。”   许宁妤:“姓云啊?”   王知意:“……不知道。”   “知意兄?”外面的人等了许久没听到车里有人回应,于是又叫了一声。   “哎!这儿呢这儿呢!”王知意忙朝着车下应了一声,又回头去看许宁妤,一脸祈求:“二妹妹……”   “我下去看看,再决定到时候要不要告诉父亲!”许宁妤弯了弯眼,将王知意推开一点,拿过靠在车壁上的幂蓠扣到头上,越过王知意径自下了马车。   王知意:“……”   一下车,车旁站着个一身灰衣的中年男子,打扮虽然普通,一身气质却丝毫不像市井之人,大概就是王知意口中的“云哥”了。   许宁妤隔着遮住大半身子的纱幔朝着这人行了个礼,往远处围观着的人去了。   王知意随后一脸萎靡的下了马车,再看云哥的时候却半分都开心不起来。   “知意兄今天这是怎么了?”中年男子一掌拍到了王知意的后背上,眼神却往远去的许宁妤身上瞥了两眼,揶揄道:“我还是头一次见你来马场带女子,可是刚刚行了笈礼的二小姐?”   王知意悻悻的点了点头,因为心情不佳,外带不知道今日回府迎接他的究竟是什么的忐忑,所以并没有发现云哥听见他答案后看向许宁妤身影的意味深长。   京郊马场豢养着不计其数的马匹,品种从普通到高级再到稀有应有尽有,马匹交易只是马场收益的其中一部分,但是利润最大的还是在赌马上。   京都人下到普通百姓,上到王公贵族的公子哥儿,基本都来这里赌过马,只不过穷人家能拿出来的银钱少,就算是对赌也只能挑选最普通的马匹,拿最次等级的奖励;王公贵族们的跑马场则就大了许多,四周都用木栏杆围上,栏杆里栽种着一人多高的绿植,即便有人靠近,也看不清楚里面情形,他们自然不需要跟平民们挤在一起。   许宁妤绕着马车走了许久,也大概摸清了这里的门路,于是便打算回头去找王知意。她现在是侍郎府的二小姐,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本就不合适,虽然围着斗笠,却仍旧过于显眼。   王知意跟云哥在被围着的木栏入口处等着许宁妤走近,三人一同进了最大的那处跑马场。   进来这里,果然是与外面完全不同的一番天地。   人数相比外面就少了三成不止,也没有外头那么大的异味,许宁妤觉得自己终于能放肆呼吸了,只是还来不及高兴,迎面就过来几道熟悉的身影。   许宁妤愣了一瞬,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躲在了王知意身后。   过来的人是姬冲和赵思佩,两人分别带着自己的侍从,许宁妤只低着头,没看到姬冲身边除了侍从还多了一个人,空气中有淡淡的脂粉香,许宁妤虽然疑惑,却没敢抬头。   “殿下跟赵公子这就走了?”云哥爽朗的笑,朝迎面而来的人拱手。   姬冲对着云哥点了点头,然后看着王知意身后露出来的浅色衣角,眼中兴味浓厚。   “知意兄!”   赵思佩也是新奇的不得了,只是先前在春风得意楼遇到王知意的时候偏生什么事情都没有打听出来,今日可不是巧了么!他往旁边错开一步,想要借机看清楚王知意身后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是在看到女子身上的幂蓠时,怔住了……   “这位是……”   许宁妤站在王知意身后隔着衣服对着他的腰掐了一把——   “嗷!”   许宁妤:“……”   “舍妹!是舍妹!!!”王知意呲牙咧嘴的揉着自己的腰,忙道。   说完还回头瞪了许宁妤好几眼,许宁妤只当自己看不见。   “这是……”几个意思?姬冲不解的望向他们兄妹这边。   王知意自觉已经把这个二妹妹的性子摸了个透,但凡她不想接触,不愿叫自己多嘴的时候总有招数让他不舒服。虽然不知道二妹妹对逸王和赵思佩的敌意从何而来,但是外人面前,妹妹的面子,他这个做哥哥的还是要给足的。   于是对面二人就见王知意一面痛苦不堪,一面强撑着笑拍了拍后面女子的手安抚:“乖,不怕哈!”   王知意安抚完,指着她扭头对姬冲和赵思佩:“真是对不住,我妹妹,有些害羞。”   姬冲:“……”   赵思佩:“……”   云哥:“……”   许宁妤:“……”   第六十一章   也算是打过了招呼,王知意一行三人便沿着过道往赛马的围栏处走,姬冲一行反向出了这边的门。   王知意回头看了一眼姬冲他们离开的方向,讶然道:“未时还未过,逸王他们今天怎么走的这么早?”   云哥豪爽一笑:“知意兄莫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王知意一脸懵:“什么日子?”   云哥还未回答,倒是许宁妤先想了起来:“今天是冬至。”   宫中每年都要办冬至宴,姬冲自然是得早早回去。偏生王知意是个傻的,听见她说完这话仍没反应过来,耿直道:“冬至怎么了?他家饺子吃这么早?”   许宁妤:“……”   终于给王知意掰扯明白了冬至跟姬冲的关系,三个人也走到了赛道边上。   外面观赛的区域要比里面的赛马场地高上数尺的距离,也是为了方便前来观赛的勋贵们坐着观看比赛又不遮挡视线,顺便还能喝点茶水,吃点东西。   看见场上的马,王知意终于没那么多问题了,他兴奋的跟身边的许宁妤一匹匹的介绍。   王知意选的那匹马体格看起来不算大,不过却十分精壮,四肢的关节筋腱发育十分结实,通体乌黑,四个马蹄却洁白似雪;唤作——踏云。   许宁妤也被这马吸引了大半的注意力,确实是匹难得一见的好马,倒是想不到王知意虽然人看着不大精明,看马的眼光却是不差。   围在这边观看的大多都是京都城内有些身份地位的,因此也没有外场的那些纷乱嘈杂。许宁妤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不由也觉得十分新奇,云哥引着他们找了一处人相对较少的地方坐下,叫了壶茶水。不多会儿,比赛就开始了。   指挥赛马的红色令旗一下,十多匹马儿冲出围栏撒欢般的就跑了出去,这一下,原本相对安静的环境刹那之间就喧闹了起来。   看来不管是平民还是权贵,对于这种比赛类的场合,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热血和亢奋在里,王知意虽还在外面坐着,整个身体却都控制不住的往栅栏里侧倾,嘴里嗷嗷叫着,额头青筋暴起。   许宁妤感觉自己跟这种场面有些格格不入。   比赛结束,那匹叫作踏云的大黑骏马果然跑了第一!   王知意乐颠颠的接过场上递过来的银盘,取过荷包将银子装好,剩下的半盘推到许宁妤这里。   许宁妤眼角一跳,语气仍是不动声色:“兄长这是做什么?”   “女孩子们不都喜欢买些胭脂水粉什么的吗?你回家这么久我这做哥哥的也没亲自给你买过什么东西,这些你拿着,回头逛街看上什么了就买!不够再跟哥哥要!”他这一番豪言壮语,听得许宁妤一愣一愣的。   她在侍郎府虽说平时并不出门,但王崇瑞却不会克扣她的份例,因此相比王知意,她是从来不缺花销的。   于是她将桌子上的银子又重新推了回去:“我没有什么需要用到银钱的地方,这些钱兄长留着自己用吧。”   王知意的脸一下子就丧了下来:“二妹妹……”   他这模样可怜又好笑,许宁忍不住在幂蓠下弯了弯眼:“虽然没有接受兄长的贿赂,但是今天的事情我是不会告诉父亲大人的。”   …… ……   从京郊马场回京都的时候已经酉时了,到侍郎府的时候,王崇瑞还没回来。   许宁妤跟王知意并排往内宅走,许宁妤看着空荡荡的侍郎府,忽然感觉这样的情形跟原先在定国公的时候还是蛮像的,两家的家主都不是多喜欢热闹的人,府上人不算多,一到逢年过节时候,就显得清冷了些。   “父亲以往每年也去冬至宴吗?”许宁妤忽然问了一句。   王知意挠了挠头,道:“没有吧……”然后又仔细想了想,“不过今年父亲往宫里跑的好像是勤了些。”   许宁妤点了点头,两人又走了会儿,到后院的影壁时,许宁妤的肚子叫了一声……   “今天是冬至诶,咱们府上今天会有饺子吗?”   “当然了!每年都要吃的!”   以往冬至她都是在宫里过,虽然宫宴上的食物小点种类繁多,那是那种场合通常都是吃不饱的,像这样在家里过冬至对许宁妤来说还是头一回。   “那咱们去厨房取些饺子小菜去我院里吃?”   兄妹两个想到了一处,于是兴致勃勃的转了个弯往厨房去。   因是冬至,府上干活的仆妇们做完手头的事情都各自休息了,因此厨房里也是静悄悄的。灶台里的火已经熄了,不过还有余温,饺子就在灶上扣着,还是热的。   许宁妤找了个双层的食盒,在里放了饺子、小菜还有一小壶酒。反正不管喝不喝的,过节的氛围还是要有。   兄妹两人一前一后往许宁妤住的院里走。   两人吃的撑肠拄腹,吃到兴起两人还都喝了几杯小酒。   许宁妤还没尝过酒的滋味,一杯下肚,烧心灼腹的感觉一阵又一阵。于是便提了壶水,一杯又一杯的往肚子里灌。冷透了的水,顺着咽喉落到胃里像是零星小雨浇在了大火弥漫的荒原,瞬间便没了痕迹,许宁妤只得作罢,强撑抱着脑袋慢慢醒酒。   若是这么睡了,明早起来一准难受。   王知意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一向被管得严,也从未沾过酒水,许宁妤还有意识的时候,王知意就一头栽在桌子上,沉沉睡去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是越是静谧,外面不知道何处传来的虫鸣声就越是清晰。   恍惚里,许宁妤感觉自己出现了幻觉。   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叶怀瑾带着担忧又模糊的一张脸。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入手还有微微凉意。   “真是见了鬼了,我竟然把你看成了……世子、世子哥哥。”她语气软软的,虽然含糊,吐字依旧清晰。   她以为是王知意,就想要再看的清楚一些,于是眨了眨眼,双手都伸出来,捧住了眼前静静凝视着她的这张脸:“不要……晃!”她有些生气,“你晃得我都看不清楚了王知意!”   “我没晃。”低沉暗哑的清润嗓音,在她咫尺间响起。   许宁妤茫然了一会儿,对着他的脸道:“看来是真的见鬼了,我竟然会觉得连声音……都开始、像了……”   叶怀瑾:“……”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滚烫的脸,拿自己额头撞了撞她:“看清楚,阿玉。就是我。”   许宁妤怔怔的看了他一会,然后又缓缓转头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一滩烂泥一样的王知意:“两个人啊?”   “嗯,两个人。”   许宁妤松开他的脸,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   醉了的人是没什么意识的,她这一下扑的十分卖力,若不是叶怀瑾提早做了准备用力在后面支着,许宁妤扑的这一下两人可得摔个七荤八素的。   不等他给她扶起来,许宁妤软糯糯的声音捂在他的胸口闷闷响起:“好香,世子哥哥的味道。”   原本过来问罪的叶怀瑾抿着的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他把许宁妤扶了起来,顺手提起桌子后面炭炉上的热水在桌上的水杯里倒了一杯,慢慢给许宁妤喂到嘴里:“还难不难受?”   不提醒她还好,一被提醒许宁妤感觉整个人都像是被装在一个大瓮里滚了无数圈,头昏脑涨的,胃里还翻江倒海的难受。   她呜咽着趴在叶怀瑾的怀里不肯起来,一直哭喊着:“地在转,地在转……”   叶怀瑾哭笑不得的哄着她,将她抱在怀里,伸出微凉的手指帮她按压着穴位,边按边问她有没有好一点。   好不容易等她安静了下来,也不知道突然又想到哪一出,许宁妤在他怀里“蹭”的一下猛的站了起来,叶怀瑾不妨,一下子被她撞在了下巴上撞得结结实实。   疼的叶怀瑾捂着下巴猛抽了一口凉气。   就这么一松手,许宁妤跌跌撞撞的往桌子边跑,手上抓过食盒里早就凉透了的饺子献宝似的回来举到叶怀瑾嘴边:“冬至,哥哥。吃饺子……”   叶怀瑾:“……”   许宁妤仍孜孜不倦的把抓的不成样子的饺子往他嘴里塞,一脸讨好:“饺子,哥哥!饺子!”   叶怀瑾被她急迫泛红的双眼盯得有些招架不住,鬼使神差的张开了嘴任由她把那枚烂的没形又凉透了的饺子喂到了自己嘴里。   许宁妤终于闹累了,叶怀瑾把她抱起来放到了床上,然后用热水给她擦脸,擦完后疲惫的依着床头闭目养神。   照顾她这么一会儿,倒是比他这些天忙的事情还要累。   四下安静,屋子里只听得到几人气息不一的呼吸,叶怀瑾忽然开口:“知道他住哪里吗?”   凌风悄然无声的从房顶上下来,看了一眼桌子上趴睡着的男人:“知道。”   “送回去吧。”   “是。”   ……   许宁妤一觉睡到了天亮。   窗户里透进来的光还不算刺眼,屋子里也没有清粥的香气。   今天醒的倒挺早。   她伸了个懒腰睁开了眼,正准备起身,瞥见床另一边坐着个人。   本以为是王知意昨晚喝完酒赖在她这没走,正要开口揶揄,忽然想到王知意昨天穿的不是这个。   她揉了揉眼,确定自己没看错,有些颓然的重新躺了回去。   昨天晚上她是喝大发了,但可不代表她没有记忆!   原本还以为是在做梦,可现在床上坐着的人实实在在的表明了,昨天晚上的一切,都是真的!   “睡醒了?”沙哑的嗓音忽然想起。   许宁妤一激灵,脑子抽了一样吐出来一句:“没有!”   ……   她是猪吗?!!!   第六十二章   空气骤然凝固。   片刻之后,叶怀瑾抑制不住的肩膀耸动,他以手遮脸,好叫许宁妤不至于太过尴尬。   许宁妤忍了半晌,气结:“世子哥哥想笑就笑,不用忍得这样辛苦!”   叶怀瑾将手拿开,绷着张脸对上她的眼,哪里还有半分笑意?他将许宁妤上下又打量了一遍,淡淡道:“赌马、酗酒,阿玉现在可是厉害坏了。”   脑子还没来得及思索,许宁妤下意识开口:“你怎么知道?!”   话一出口,她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简直是不打自招……   叶怀瑾轻嗤一声,站起了身,他缓步走到紧闭着的窗前,慢悠悠的将窗子半撑开。时辰尚早,外面的天才刚蒙蒙亮,西跨院的仆役们都还没有起来。   “京郊马场的云老板,是穆姝的人。昨天你跟王知意一下马车,我这边就收到消息了。”他十分好心的为她解惑,顺便问道:“昨天逸王爷也去了京郊马场,你们……碰上了?”   就说怎么总感觉昨天那个云哥看她时候的眼神很不对劲,原本还当是自己想多了。   许宁妤郁闷无比的点了点头:“不过他们应该没认出来,遇上他们的时候我躲在王知意背后,带着幂蓠,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他们?”   “……还有赵思佩。”   “行,我知道了。”叶怀瑾了然的点了点头,枯守了一夜,人也没什么事。现在天已大亮,再耽搁会儿恐怕院子里就要来人了:“有什么事叫凌风送信给我,我先回去了。”   “哥哥!”   一听他现在就要走,许宁妤急的外衣都没来得及披,光着脚就往叶怀瑾在的地方跑过去。   叶怀瑾回头,正疑惑着,忽然看见她光着的脚,眉头紧皱,眼睛微眯。   许宁妤被他的眼神盯得有点心虚。   叶怀瑾挑了挑眉,视线仍在她光着的脚上:“不冷?”   许宁妤正想摇头,但一想到他马上要走,忙低头眨巴了几下眼,再抬起头时,眼角泛红,眼里盈满了水汽。她疯狂点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叶怀瑾:“……”   面前的小姑娘略显拙劣的演技让他忍俊不禁,不过她这双眼睛,的确很能骗人。即便一眼就能看出来她这幅样子是装出来的,叶怀瑾仍是舍不得拆穿,他摇了下头,似乎十分无奈,然后弯腰将在地板上踩了许久的许宁妤腾空抽抱了起来,一边往床边走一边还不忘揶揄:“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能闹人?”   许宁妤顺势胳膊一抬,往后一圈勾住了叶怀瑾的颈,她弯着眼睛,心里的愉悦藏也藏不住,嘴上却不太服气的轻哼了一声。   叶怀瑾将她搁在床上,她的手还挂在他的脖子上不肯撒手。   他弯着腰,熹微晨光漏过窗户撑开的缝隙斜斜打在他的脸上,氤氲在他身上的松木冷香似乎都被染上了晨光,许宁妤定定看着他的脸,出了神。虽然不是头一次近距离的观赏世子哥哥的盛世美颜,不过每一次看,都还是这么的令人沉醉。   叶怀瑾轻笑了一声:“看够了吗?”   许宁妤回神,愣愣道:“没、没有……”   叶怀瑾:“……”   似乎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叶怀瑾也愣了一瞬,随后存了点逗她的心思:“那……你想做点什么?”   “啊……唔……”许宁妤还没反应过来,叶怀瑾的唇就贴了上来。   这是一个不同于以往的吻,带了些人间烟火味。   许宁妤回味了一番,忽然想到自己昨晚跟王知意在这里又是喝酒又是吃饺子,之后又带着醉意睡了一夜,此刻嘴巴里的味道怕是……   一想到这里,许宁妤疯了一样去推身上的人,奈何力量悬殊。   感受到身下人的抗拒,叶怀瑾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似乎有些不悦。他将手臂收的紧了些,将吻加深,攻城掠地带了丝狠意,像是在惩罚一般。   许宁妤被他这一下吻得几乎窒息。   等叶怀瑾起身,她将被子猛地拉高盖过头顶,被子下只见起伏,不见任何声息。   “还来吗?”   叶怀瑾看着床上裹的严严实实的一团,淡淡道。   “……”   “嗯?”   “不了!”   半晌,被子下,响起闷闷的两个字。   ……   屋子里有脚步声响起,离得有些远,许宁妤以为叶怀瑾还在,于是悄悄地将被子掀开一条缝往外面看去。   来给她送饭的圆脸小丫鬟正在外间摆放早饭,而叶怀瑾早就不见了踪影。   许宁妤:“……”   …… ……   逸王府。   “你看清楚了?!”姬冲看着身前的女子垂着眼给自己系好衣服的带子。   “不会错的,她的样子……化成灰,妾都认得。”女子面容姣好,原本清秀的脸不知什么时候起带了几分媚气,语气里掩饰不住的恨意。   昨日冬至宴,殿下从京郊马场出来便匆匆忙忙往宫里赶,她想说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不过想必现在,也不晚。   “那就有意思了。”姬冲勾了勾唇,等衣服穿好,又接过女子手里的锦帕擦了把脸,“不过看王知意的样子,像是并不知情……”   他像是自言自语:“不过,陛下却去过一次侍郎府,从安排她同月祗国使臣出京到之后闻狭关掉崖,现在又突然成了侍郎府上的二小姐,这件事情恐怕陛下是知道的……”他盯了面前女子的脸,道:“未未觉着陛下这次打的是什么算盘?”   “妾不知……”   姬冲轻哼了一声,一把将锦帕丢到水盆里:“无趣。”   花未呆立了半晌,猛的回神往姬冲身边追去,她仰头看了身边这个男人一眼,话语里带了几分小心翼翼:“殿下打算怎么做?”   姬冲停住脚,片刻后轻哼一声,又继续抬脚往饭厅里走,口中懒洋洋道:“未未想让本王怎么做?”   花未眼睫轻垂,心道:当然是让你那个女人去死!   只是面上却不太敢表现的这么明显,跟着逸王的这段日子,她大约也明白了这是怎样的一个人,看着与世无争的样子,实则心思重的不是一般人可比。   “殿下自然有殿下的打算,妾不敢妄议。”   已经到了饭厅门口,姬冲忽然停了脚步,他嘲讽似的看了花未一眼,思忖了会儿,懒懒道:“本王忽然想到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早饭就先不用了。”   之后不等花未叫住,大步出了院子,往府外走去。   …… ……   忙完冬至,难得清闲。   不过刚从侍郎府回来,便听说逸王到了府上。   倒是稀奇。   叶怀瑾捏了捏隐隐发痛的眉心,问九月:“他有说来做什么没有?”   “未曾。”   叶怀瑾点了点头:“你先去宴客厅招待一下,我换完衣服随后就到。”   “是。”   他心里已经大概有了猜测,毕竟前脚阿玉刚同姬冲在京郊马场打了照面,隔日姬冲就到了定国公府上。   不过照着阿玉的说法,既然没人看到她的样子,姬冲又是怎么把她给认出来的?   ……   宴客厅里,姬冲在上首位置坐着,九月恭敬侍立一旁。   叶怀瑾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抬脚进了厅里。   姬冲也看到了他。   叶怀瑾朝姬冲见了个礼,在侧边位置坐下,笑道:“逸王殿下登定国公府的大门倒是稀奇。”   姬冲也笑:“确实稀奇,不过如英一向聪明,不妨猜猜看本王今日来此的用意?”   叶怀瑾垂眼,拿过一旁茶几上的茶碗,撇干净浮沫:“殿下说笑了,如英……猜不到。”   “那本王给你提个醒。”姬冲盯着叶怀瑾泰然的神色,淡淡道:“冬至前陛下跟李清私下里曾悄悄去过一次东巷侍郎府。”   “哦?”叶怀瑾挑了挑眉。   他的反应大概在姬冲的意料之中,因此姬冲也不甚在意,只是说完这话之后停了一瞬,之后又道:“陛下去过的第二日,本王听说如英也去了一次?”   “殿下对我的行踪,还挺清楚。”   这话说的平静,叫人听不出一丝情绪。   姬冲又笑:“毕竟本王好奇。”   叶怀瑾眼神微动。   姬冲继续:“能让陛下和如英惦记着的,应该不是普通人……而且,本王听说王侍郎家的二姑娘丢了好些年了,突然就给找到了,也算是一件稀罕事。”   叶怀瑾仍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所以本王就私下里打听了一下,不过也是巧了。”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两眼叶怀瑾,“昨日跟思佩在京郊马场,正好遇上王侍郎家公子带着妹妹去看赛马,就让本王给撞上了。”   “殿下想说什么?”   姬冲放下茶碗,身体往后一仰,长吐了口气:“本王不想说什么,不过本王倒是想问问如英,前工部尚书府千金,你定国公府的表姑娘是怎么变成侍郎府二小姐的?这事儿是陛下授意呢?还是连如英你……其实也是被蒙在鼓里?”   叶怀瑾眯了眯眼,将茶碗也是一放:“这事我确是不知,倒是殿下,如此肯定王二小姐就是小妤儿,难不成……有什么证据?”   姬冲一愣。   他打的主意就是这件事情是陛下跟如英两人联合好了,他好突然上门打个措手不及,再借机知道一些宫里的事。   可现在如英的样子,倒像是的确不知情。   他也不过是刚才知道王二小姐就是许宁妤,到底是真是假还没查证,如英也断不可能提前知道自己的来意……   “你真不知?”   叶怀瑾凝重起身,忽地朝姬冲猛一拱手:“此事我要进宫问一问陛下,王爷请先自便。”   说完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第六十三章   这几日天气正好,姬衍在御花园里逛的时间长了一些,身边除了李清和日常侍候他起居的人,旁的倒是没有。   叶怀瑾来的匆忙,经人通禀之后在御花园转了一圈才见到他的身影。   进园子的时候,他特意让自己神情看起来急切一些,也好让回去逸王府里报信的人传的真切一些。   姬衍像是没有想过这个时候他会找到宫里,听着身边宫人传话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不多时,叶怀瑾到了近前。   “表兄怎么这会儿想到进宫来了?”姬衍挥手让身边几名宫人退下,拾步而上,进了前面的矮亭坐下。   矮亭的前面就是御河。天气虽好,河面却是空旷,隆冬节气,寒风顺着平坦的河面一阵一阵的往亭内刮。姬衍背风坐着,三面环水,面前是大片大片秃的只有枝茎的迎春花藤。他将一直缩在广袖中的手伸出,对着搓了搓,侧仰着头笑笑:“不如,一起坐下来吹吹风?”   叶怀瑾环顾四周,暗自打量了一番,而后一掀衣袍径直在姬衍手边坐下,道:“近来陛下在大殿上也算是解决了不少事,怎么现在说话还要选在这种地方? ”   姬衍提了口气,转了转眼,似笑非笑:“人多眼杂,还是要低调!”他想着宫人说起叶怀瑾初进御花园的情形,继续刚开始的话题:“表兄还没说,今日进宫的来意。”   凉风吹得人的额头一阵阵的发懵,叶怀瑾淡淡地看了姬衍一眼又垂下眼:“臣进宫前,逸王殿下曾在微臣府上。”他看着姬衍疑惑的神情,沉声道:“逸王殿下问臣,知不知道户部侍郎王崇瑞家的二小姐其实是臣的表妹。”   姬衍:“……”   “他还问臣,此事是不是陛下授意。”   姬衍似乎憋了一腔的怒气,却又无从发泄,他瞪着眼睛盯了叶怀瑾许久,才沉着声开口:“表兄是怎么说的?”   叶怀瑾笑笑:“这些事情,臣自然是不知情的,要不……也不能这么着急的进宫来见陛下。”   姬衍冷哼一声,言语间已有隐隐怒意:“也就是说朕前脚刚去过东巷,这逸王府的人后脚就得到了消息……”他危险地眯了眯眼,“好得很呢……”   叶怀瑾抽了抽嘴角,抬手压了下眉尾。   “单是这样也不能确定阿玉的身份,不过——”他看了眼姬衍,站起了身:“昨日宴前,王侍郎家大公子王知意心血来潮带阿玉去了京郊马场,恰好遇上了准备回京的逸王殿下一行。”   “意外?”   “意外。”他看了一眼站在阶下的李清微微佝着的背景,轻轻一笑:“不过她始终都是要见人的。”   姬衍挑了挑眉,将脸转向叶怀瑾:“表兄急了?”   叶怀瑾叹了口气,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是陛下太慢了。”   “朕能用的人不多。”   “天命司任由陛下调动,长风令下也都随时待命,陛下还是太过优柔。叫臣说……逸王殿下想做什么不如就放手让他去做。”他也回头看着姬衍,神色清冷:“逼得太紧,水只会越来越浑浊,水底的鱼就更看不清了,得不偿失啊陛下……”   “那依表兄的意思……”   叶怀瑾走到阶边,对着亭口,背手而立:“太后身边的秦嬷嬷,是太后很小的时候就陪在太后身边的老人了,臣记得——逸王殿下身边的那个侍卫好像有个义子,一直在春风得意楼养着的跑堂小伙计,陛下若是有兴趣,不妨去查一查……”   矮亭里只余猎猎风声。   姬衍又坐了一会儿,忽然站起了身。   李清仍在阶下静默立着,一动不动。   姬衍重新将手抄回,一步一步下了台阶,走到李清身边是瞥了他一眼:“刚刚世子说的,你都听到了?”   李清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垂了头淡淡道:“听到了。”   “那就去查吧。”   “是。”   ……   对跟太后有关的事情上,李清办事效率非常,这些事情并不难查,只是在叶怀瑾开口提醒之前,从来就没有人想过太后跟逸王姬冲能有什么关系。   春风得意楼那个跑堂的清瘦孩子,去过的人都叫他六六。   为数不多的人知道他的义父,是那个每天抱剑跟在逸王殿下身后面冷如铁的随从。   却几乎没人知道这孩子原本姓刘,而颖和宫的秦嬷嬷,在被老国公买进定国公府前也曾是嫁过人的,而秦嬷嬷的夫家,也是姓刘。   情报上的信息不太完整,只是大概浏览下来,也不难猜出秦嬷嬷与这刘六六之间,怕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的,只是真相究竟是什么,怕是得去问问当事人了。   “世子兴许知道些什么?”李清将信息放在姬衍案上,“要再传世子殿下进宫吗?”   “他若是愿说,早便说了,也不必非模棱两可的给朕那样的信息让朕自己来查。”   “可不知道这两人的关系,颖和宫那边始终不好下手。”   “无妨。”姬衍将纸张放在烛上慢慢点燃,幽黑的眼里映出两簇悦动的火苗:“把信息悄悄漏给逸王的人,颖和宫咱们的人也撤出来。”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清亮的眼忽然转向李清这边:“若是有人先你一步动了手,你会不会觉得遗憾?”   李清垂眼看了下自己的右腿,嘲讽的勾了勾唇:“奴才身份低微,谈不上遗憾不遗憾。”   姬衍点了点头:“那就好。”   …… ……   快过年的时候,京都城内又连着下了几场大雨。   冰冷的雨滴挟裹着零零星星的雹子从天而降,落在金色的琉璃瓦上,‘叮叮咣咣’的声音煞是好听。   各处宫殿前都冷冷清清的,除了巡逻的禁卫,几乎见不到人。毕竟这样的天气,若不是各宫主子有什么吩咐,谁也不乐意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乱跑。   反倒是颖和宫,这样的天气里进进出出的,十分热闹。   从内殿到外殿,从宫女到太医个个都忙进忙出的,只是人人三缄其口,面上神情都十分凝重。   整个殿里都漫着浓浓的汤药味儿。   姬衍皱着眉头看着内殿出来的一个个太医又是叹气又是摇头,一旁李清安然立着,低垂着头。   “诸位爱卿可讨论出了什么结果?”   “这——”其中一名年轻些的太医上前一步,躬身拱手:“回陛下,太后这症状稀奇,不管是从脉象还是面色来看,太后都像是睡着了一样安详,但是按照颖和宫宫人所说,太后娘娘这个样子已经三天,这便是最大的不正常,只是我等愚笨,实在看不出来娘娘这是什么症状……”   太医们后面整整齐齐的跪了几排宫女太监,全是先前在颖和宫伺候的宫人。   姬衍从他们脸上一个个扫过,语气冷然:“那诸位觉得此等现象可是中毒所致?”   “这……”   几个太医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下这个结论。   姬衍轻哼了一声,将手中茶碗重重一搁。   下面跪伏着的宫中俱是一抖。   终于,其中一个略年长些的太医站了出来,老者颤颤巍巍开口,道:“老臣年轻的时候曾经到过边境一带,那边的百姓生活贫苦,他们会在家中老人长年患病药石无医的情形下采摘一种砂石地长出来的植物,晒干之后研磨成粉末冲服给病人喝。”   姬衍手指虚空中一点,示意老太医继续说。   老太医神色凝重:“这种药水虽不能治病,却能让患者在死前不必感受任何痛苦,服下两个时辰之后会有困顿之感,之后便能像睡着了一样,六感皆失,只余呼吸,之后呼吸衰微,器官衰竭……死亡。”   “倘若真是中毒,太后的症状与这个实在是像……”   其余几人听到老太医这番话皆是震惊,皇宫之中敢对太后出手之人……还真是胆大包天!   姬衍神色亦是凝重:“此毒可法解?”   几名年轻些的太医都将希望寄托于这位老太医身上,之间老太医又颤着身子扑通一声往姬衍身前一跪,伏地叩首:“老臣也是大胆猜测太后娘娘是身重此毒,老臣虽曾听说,却实是不知此毒何解,还望陛下恕罪……”   其余几位也是战战兢兢,往地上一跪,齐声道:“望陛下恕罪!”   姬衍久久没有出声,半晌径直起身,面无表情的里面太后寝殿里走。   寝殿里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几声零星的抽泣声,姬衍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了一眼。   意料之中。   秦嬷嬷侍立在太后的寝塌前,拿沾了水的帕子细细的为太后擦着手和脸,眼中的伤心倒不像是伪装。   姬衍盯了她许久,秦嬷嬷似乎有所察觉,她给太后擦拭的手微微一顿,扭头往姬衍这边看了过来,眼睛里闪过片刻的慌乱。   她将帕子递给下首跪着的另一名宫人,忙起了身,红着眼眶对着姬衍见了礼。   “秦嬷嬷无需多礼。”姬衍抬手虚虚一扶,面容悲戚,“这几日辛苦嬷嬷了。”   他又在寝殿站了好一会儿,视线时不时的落在秦嬷嬷身上,他看到秦嬷嬷袖下的指尖都在颤抖。   姬衍回身的片刻,低着的头下唇角微勾。出来寝殿,他看着仍旧跪着的一众太医们,“方才林太医说的这种奇毒,叫什么?”   老太医将身体转了个方向对着殿门口站着的姬衍,苍老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回陛下,是,束魂草。”   第六十四章   太后中毒的事情传的很快,宫内虽说封锁了消息,只是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不过几天,朝内朝外,人尽皆知。   皇后入宫一年至今没有诞下皇嗣,皇上也没有别的妃嫔,太后的事情一出,太后一党算是彻底失势。   太后中毒的第五日,逸亲王姬冲进宫探望。   颖和宫内,除去一直伺候太后的老人,其他宫人从上到下都被姬衍换了个遍。姬冲一踏入颖和宫的宫门,就察觉到了不同寻常。   他进颖和宫的门也算是一件稀罕事,不过守门的宫人却一点都不惊讶,虽说太后此时中毒昏迷,但是正常来讲,越是这种时候守卫越是更要严格一些才对,而他一路畅行无阻。   他的身后跟着一名十多岁的清瘦少年,那少年从进来宫门之后就一直低垂着头安安静静的在姬冲身后随着,时而悄悄往四周探头探脑的看,清亮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秦嬷嬷像是一早就知道了会有人来,伺候太后的时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旁边新来的小宫女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担忧的叫了她几次,从她手里将锦帕接过,细细为寝塌上的太后擦了起来。   不多时,寝殿外响起‘蹬蹬’的脚步声,听声音,是极好的粉底皂靴鞋底与酸枝木地板相触发出的厚重沉闷声。   秦嬷嬷晃神的功夫,皂靴的主人已经到了寝殿内。   清瘦少年在他身后好奇的看,目光触及到华贵寝塌前跪坐着的中年女人后,清亮的眼睛里闪过片刻茫然。   秦嬷嬷也注意到了逸王身后跟着的这名少年,只是在看到少年模样的刹那,神情愕然,她有些歉疚的扫了寝塌上安详昏睡着的人一眼,之后——不受控制的站了起来。   这少年生的与她那早早就故去了的夫君一模一样的眉眼,尤其那双眼睛。逸王果然没有骗她,她的儿子……真的的还活着!   她迫不及待的踉踉跄跄往寝殿门口冲,还在寝殿内的另一名小宫女震惊的看着嬷嬷这幅诡异的样子,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姬冲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秦嬷嬷的手臂,暗地使力,警告的眯着眼瞪了她一眼。   秦嬷嬷恍然回神,怔怔的顺着姬冲的力道跪伏在地,视线紧紧地盯住了他身后局促不安的少年的脚,口中喃喃:“见过逸王殿下。”   这个大礼,任看在谁的眼里,都不怎么合时宜。不过事已至此,姬冲手臂使力又将她扶了起来:“秦嬷嬷当心了。”   他看着秦嬷嬷惊疑不定的起身,严肃的脸忽然放轻松,错开半步露出身后站着的少年:“本王进去看看娘娘,还要劳烦嬷嬷……照看一会儿这个孩子。”   秦嬷嬷愣了一会儿,身体两侧的手忽然紧张的有些无处安放,她直勾勾的盯了少年半晌,直到姬冲再次开口提醒,才慌慌张张的叫了少年出了寝殿的门。   寝殿内只余了姬冲和寝塌前给太后擦身的小宫女。   姬冲一步一步的往寝塌走,最后在距离寝塌两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寝殿里的空气骤然冷寂,服侍在榻前的小宫女战战兢兢。身后逸王的气场压迫性太强,她紧张的拧帕子的手都在微微的抖。   姬冲忽然在榻侧坐了下来,他懒懒的瞥了榻前跪坐着的小宫女一眼,语气里也透着懒散:“你怕本王?”   那小宫女吓得快要魂飞魄散,她紧张的将锦帕紧紧抓在手里,头埋的很低:“没……没、没有。”   姬冲嗤笑了一声,没再说话,他静静的凝视着寝榻上沉睡着的人,眼睛里闪过一抹异常明亮的色彩。   寝殿里十分安静,安静的能听到脚边小宫女强压着的呼吸声和自己胸腔剧烈的心跳,他拿食指漫不经心的轻轻击打着床沿,半晌略抬了抬眼:“你先出去吧。”   小宫女半天没动。   “嗯?”姬冲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那小宫女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男人是在跟自己说话,惊吓不已,忙飞快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胡乱行了个礼,退出了寝殿。   瞬时,偌大的寝殿里就剩了他一个人。   不。   还有在寝榻上安详躺着的大梁国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姬冲将这称呼在口中过了一遍,忽然自嘲一笑。   寝殿空寂,他的声音轻缓,少了些平日里的慵懒,有些畅然,又带着些不屑:“当年做下那些事情的时候,可有想过会有今天?”   事情顺畅的出乎他的意料,他也没有想到阳青的义子竟然会是秦嬷嬷的亲生儿子,就连上天好像都站在他这一边。   以前他还只是怀疑,怀疑当年母后的死跟这个女人有关,毕竟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母后体弱,就能刚好在叶蓁生了皇子就忽然病发昏迷,然后暴毙。但是没有证据,他又怎么能平白诬陷父皇的女人?   母后死后,他亲眼看着原本属于母后的东西被这个女人霸占。   身份。   地位。   还连带着……他的位分。   他像是魔怔了一样,忽然倾伏下身往太后脸前凑了几分,表情有些狰狞:“你当年使的什么手段害我母后,如今本王依样归还与你……”   他在太后寝殿自言自语,声音时高时低,偶尔间杂着诡异的笑。   寝殿外进出的宫人心中惊疑却无一人敢上前,只有先前那个被姬冲吓出来的小宫女低垂着头归拢双手在寝殿外面安安静静站着,看上去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只是敛着的眼却暗暗透出精光……   …… ……   经过先前在京郊马场被姬冲和赵思佩撞见过之后,许宁妤倒忽然想开了。   左右她以后也不能不见人,索性谁爱认就认出来好了。   因此这段时间倒是经常跟王知意一起出府,毕竟临近过年,偶尔她自己也会出来逛一逛,反正身边有凌风这么一个天命司绝杀使级别的高手跟着,相比什么也不懂的陪逛丫鬟,可是有用太多。   颖和宫的事情,这一段闹得人心惶惶,她虽不明具体缘由,却也知道这件事情世子哥哥定然知道内情。   “世子哥哥这段时日应该事情挺多的吧?”   她声音不大,只不过独自一人突然自言自语般的说上这么句话,若是被耳朵灵敏些的人听到,定然要惋惜一句:小小年纪,可惜了是个自言自语的疯子。   周遭只有熙熙攘攘的叫卖之声,正以为凌风不会作答的时候,许宁妤身后忽然跟上来一个样貌清秀的身影,正是原本一直跟在暗处的凌风。   “宫里的事情少主不掺和。”   那就是不忙。   许宁妤将身上的披风紧了紧,面无表情的问他:“不是说天命司暗卫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吗?怎么你还能青天白日的光明正大出现在这京都城里?”   “属下现在是奉命保护小姐的侍卫,与他们又有不同,因此不用受那些规矩的约束。”   许宁妤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挑着眉毛继续前行。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世子哥哥这边一点消息都没让人跟她提,想必……那人已是凶多吉少。   她从小在尚书府内长大,相比骨肉至亲,生养之恩在她心里早已重过了所有,只是想到那人的结局,心里某处有种形容不上来的感觉。   伤心,谈不上;毫无感觉,却也不是。   她忽然转变了主意:“去跟世子哥哥说,想办法让我进宫一趟。”   …… ……   在许宁妤的事情上,叶怀瑾向来是有求必应。   隔日,侍郎府便传来皇后懿旨,传许宁妤进永和宫。   皇后娘娘召见,也算是合情合理。   王氏父子虽然疑惑许宁妤又是如何跟永和宫攀扯上的关系,却也知道这不是该自己多问的问题。   于是一顶小轿、三五宫人随着许宁妤颇为低调的进了永和宫。   一路上许宁妤都在好奇世子哥哥用什么理由借用的皇后名义,不过所有的问题,从她进到永和宫后所见中得到了回答。   宫人奉的原本也不是皇后旨意。   许宁妤进到殿内看见姬衍之后就明白了这一点,她舒了口气,却也没搞懂世子哥哥什么时候跟姬衍的关系有这么好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姬衍持着朱砂,批注奏折的同时不忘侧头关照了她一眼。   许宁妤勾头看了一眼寝殿方向,也没回答姬衍这个问题:“娘娘陪我同去?”   “李清!”   “奴才在。”   “带二小姐去颖和宫。”   “是。”   ???   许宁妤震惊的看向姬衍:“陛下叫我自己去?”这不妥吧?   姬衍斜睨了她一眼:“要不然……朕陪你?”   许宁妤:“……”   李清面无表情的走到许宁妤身边,躬了躬身,语气中透着几分诡异:“二小姐请。”   许宁妤打了个寒战,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李清的事情她也知道,倒也没什么立场去怪责他什么,如今姬衍没念着自己跟颖和宫的关系算计自己什么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毕竟真算起来,她才是姬衍真正意义上杀父杀母仇人的女儿。   有李清带着,他们进颖和宫还算顺利。大概也是知道了她的身份,一路上李清几乎也没怎么跟她说话。   颖和宫里安静的叫人心中发慌。   这是许宁妤第一次以这样一种状态去看寝榻上躺着的那人,不得不承认,血缘真的是种很奇妙的东西,明明她并没有见过那人几面,也从未对她生出过什么亲近之感,偏生此刻,胸腔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引得她眼眶发涩,鼻头泛酸。   李清站在寝殿门口没有动弹,许宁妤静静的在太后面前蹲下身来,榻上的人呼吸轻缓,气息微弱。   大概是到了……末路了吧……   许宁妤有些悲悯的盯了会儿她的脸,然后慢慢的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那只苍白的手。   有泪从榻上那人的脸侧滑了下来……   第六十五章   许宁妤在颖和宫呆的时间不长,只在太后的寝宫里静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出了殿门。   她的心情算不上好,因此也没太注意到出来的时候,李清回头看她的眼神。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颖和宫。   太阳正上到头顶,然而这个季节的太阳,温度还不如夜间宫道两侧燃着的宫灯,空气里时不时的吹来阵阵凉风,萧瑟的殿门前,立着叶怀瑾秀挺如玉的身影。   许宁妤不知想什么想的出神,只管低头往前走,还是李清开口提醒,才看见门口站着的人。   她愣了一瞬,怔怔开口:“世子哥哥怎么来了?”   叶怀瑾幽幽转身,先是一笑,然后朝她身旁的李清微微颔首:“劳烦李总管了,我带二小姐四下走走。”   李清了然一笑,回了个礼,又朝两人弯了弯腰,转身回了永和宫。   等李清走远,叶怀瑾才扭过头来看她,神色温柔。他看了许宁妤半晌,然后抽出来手,按了按她的头,道:“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两个人顺着来时的路往外走,因为离得近,走动的时候她的手臂时不时就能擦碰到叶怀瑾。叶怀瑾垂眼看了一眼她微微握拳的手,心念一动,叹了口气张开手掌将她的拳头握在了掌中。   正是午间传膳的时候,宫道上时不时就能看到各个宫里往来的宫女、太监。   叶怀瑾进宫的时候不多,许宁妤的脸在这些宫人的眼里更是陌生,只是单看身上衣着,也能大致猜出两人身份不太一般。因此往来之间,便有不少好奇的眼光盯着两人交握着的手看。   许宁妤被他们看的不大自然,手指略微动了动,想要抽回。   叶怀瑾唇侧一勾,手上力道又重了些。   许宁妤:“……”   叶怀瑾忽然轻笑,微微侧脸,视线落在她的头顶,轻声道:“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   他的手掌并不暖,触碰着她手背的指尖微透着凉,但是被他的手抓着的时候,就是能让她莫名的安心。   行吧,别人爱看,那就看去吧!   她将拳头松开,慢慢伸出手指扣住了叶怀瑾的手背,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这样手牵着手在外面走。许宁妤从踏进颖和宫之后阴郁的心情忽然就开始慢慢明朗了起来。她侧仰着头去看叶怀瑾的脸,半晌忽的粲然一笑:“世子哥哥现在变了好多。”   “现在才觉着么?”叶怀瑾低头与她对视。   “也不是。”她摇摇头,“只是现在才开始感慨。”   前世的事情现在再想,已经十分遥远。姬衍与世子哥哥的关系如今好到了这个份上,姬冲也一直没什么能接触到她的机会,就连……颖和宫的那位都成了如今模样。   “她……中的是什么毒?”前些日子经过王崇瑞书房的时候,无意直接听到他提起过,太后此番是中了毒。只是这么久的时间,对于下毒之人的追查都是口头上叫嚣的厉害,却也不见落实到行动,她的心里隐约也有了猜测。   “束魂草。”   叶怀瑾也没想过要把这事瞒着她,只是他却是有些想不通为什么阿玉听见这三个字的时候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好不容易明媚起来的脸色在听到这三个字之后忽然灰败:“这种毒……应该不太常见吧……”她喃喃着:“陛下跟世子哥哥……是不是知道这毒是从何而来……”   叶怀瑾拧着眉看她,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春风得意楼那个高高瘦瘦的少年,是阳青的义子。”   许宁妤没太明白世子哥哥忽然给她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这种事情跟太后被下毒又有什么关系?   叶怀瑾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认真听:“秦嬷嬷跟着太后之前,也是嫁过人的。她的夫家姓刘,是边城一个药学大师的小徒弟,后来边城□□,城中所有的医者、郎中都被当权者抓走,不知所踪。这些人里就有秦嬷嬷的丈夫,而秦嬷嬷当日因为出了远门,幸免于难。但是回来的时候,丈夫、还有不满一岁的儿子都不见了。”   “再后来,就是十多年前大梁与月祗国的那场战争。”他的声音忽然低沉,她还记得第一次从铜雀台回来之后世子哥哥跟她说过的叶侯爷当年北疆暴毙的真相……是月祗国那位擅药的军师!   她忽然打断他:“秦嬷嬷的丈夫,是月祗国人?!”   “……嗯。”他伸手又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继续道:“秦嬷嬷的丈夫,就死在那场战争前,那些瞬间提升将士战斗力的怪药。被抓起来的医者和药师,都是那场药剂实验的牺牲品。”   许宁妤一时无言,但她不笨,瞬间就明白了世子哥哥说这些的原因,略思索了一瞬,她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世子哥哥是说束魂草跟这些诡异的药同宗同源,都来自月祗,而那个春风得意楼的少年就是秦嬷嬷失踪了好多年的儿子?!”   “是。”   “可是……”许宁妤仍是不解:“他又是怎么成了阳青的义子?”   “当时秦嬷嬷的丈夫被抓之后,那个孩子就在屋子里睡着,醒来之后便开始大哭,只是当时的边城几乎已经成了一个空城,偌大的街道上安安静静的,小孩子的哭声就显得格外清晰,阳青那时恰好经过,就把他抱出来了……”   剩下的事情不用再往下说,许宁妤也已经知道了。   秦嬷嬷侍奉太后十多年,最后为了儿子,亲手喂太后服下了束魂草……   而前世,到了最后犹怕自己与世子哥哥和解射向自己胸口的那一箭,是谁叫人放的已经明了。   父亲,母亲,世子哥哥还有……自己。前世的不得善终,到了如今所有真相揭开的时候,竟然如此讽刺。   这,就是她的亲生母亲做的事。   叶怀瑾看她重新沉默下来的样子,有些忧心:“你若心中有怨……”   “没有。”她连忙摇头,又重复了一遍:“没有怨恨,只是……有些感慨,有些不知该怎么形容。”   两个人说了一路,这会儿的功夫已经到了御花园里,叶怀瑾寻了一处背风处拉她坐了过去。许宁妤将手从叶怀瑾手中抽出,放在脸上揉了揉:“如今的下场,也算是她罪有应得,我其实……不很伤心。”   她说的是实话,虽然配合前面自己的反应来讲有些牵强,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无论做这件事情的人是姬衍还是姬冲,她都不怨。   欠人的总归要还,她如今的下场,已经够体面了。   叶怀瑾又打量了一番,发现她这话不是玩笑,终于放下心来:“那咱们现在去跟陛下打个招呼,咱们先出宫去?”   “好!”   对于他们两人一起到永和宫,姬衍一点都不奇怪,不过在看到两人牵着的手时,还是觉得有点刺眼。   于是三言两语间,就把人打发了出去。   这还是换了身份之后世子哥哥第一次陪她逛街,许宁妤让自己尽量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   临近年关,街上一如既往的热闹,两人没敢那么高调,只是并肩在街上不紧不慢的走着,与周围的喧嚣倒是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许宁妤却很喜欢这种感觉,她想到的是之前死乞白赖的跟着朔月他们去汇城那次,当初被世子哥哥带回国公府的时候,她大概怎么都想不到两个人还能成今日这样的关系。   正想的入迷,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正准备回头问世子哥哥怎么回事,一转头,对上了一双媚意横生又满是怨怼的眼。   许宁妤皱了皱眉,挪开视线到这双眼睛的主人拍在自己肩膀的手上,冷冷道:“姑娘是谁?这又是何意?”   “表小姐又何必装作不认识我?”这人说话的语气十分尖刻,竟然是已经消失了许久的花未。   许宁妤自然不想跟她有过多的牵扯,听她这样毫不避讳的当街跟她对峙,心里的不舒服倒是多过心虚,而且这人看来就算到了现在还是对世子哥哥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确实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见过姑娘,也不认识你口中的表小姐,还烦请让让。”她现在又不是许宁妤,自然没必要跟一个不认识的人瞎客气,刚刚独自出神,世子哥哥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她焦急的四处环视一遭,仍是没有发现。   “表小姐在找什么呢?难不成今日出府,还带了护卫不成?!”花未尖利的嗓音忽的拔高,周围的人都被她的声音吸引过来,大街之上,只见两名面容姣好的女子当街对峙,十分惹眼。   许宁妤也不知道中秋宴后这个女人究竟经历了什么变成了这幅没有头脑,惹人厌烦的样子。   她正要发作,整个人忽然被揽进了一个萦满松木冷香的怀抱里:“你是谁。”   叶怀瑾的声音冷的没有一丝温度,与平常时候跟她说话的语气天差地别,他的眼风凌厉如刀,漫不经心的扫过花未的脸,转到许宁妤身上时,坚冰融化,满眼柔情。   “莫怕。”他说。   第六十六章   他的眼神几乎不曾在花未身上停留片刻,这幅情形叫花未看着才是最打击人的。   只见花未一张艳丽的脸霎那之间尽失了颜色,她不敢置信的瞪视着叶怀瑾,嘴唇微微颤抖:“世子……不认得我?”   叶怀瑾头也不回,视线一直都在许宁妤身上,闻言冷然道:“难道我应该认得你?”   大庭广众之下,也算是十分不留情面了。   许宁妤忍俊不禁,控制不住的弯了弯唇,这模样落在花未眼里更是觉得她在炫耀、挑衅,花未的胸脯不住的起伏,一张小脸由粉转白,再由白转红,已然愤怒到了极致。   于是,连出口的话都开始没有遮拦。   “世子跟表小姐不认得我没有关系,只是定国公府也是我们京都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世子就算是不顾念自己的身份,也该当想想府里头的老国公!世子这样跟自己亲姑姑的女儿私会,说出去也不怕失了颜面?!”   她这话说的畅快,周遭围观的人群却十分兴奋躁动,一个个的不由感慨起来这王公贵族门庭里的八卦,可真是劲爆的很!   ——表兄妹私通?可是有够造孽的!   ——可不是,你们是不知道,但凡有点身份地位的人家,内里其实都乱的很!   ——说的有板有眼的,难不成你还见识过不成?!   ——你还不信!我媳妇娘家舅兄的表妹就在应侯府小夫人身边当差,侯门里面那些弯弯绕绕咱们这些自然接触不到,但这些事情可不是空穴来风!   ——说的也是,不过定国公府这位世子生的确实好看,就是连自己的妹妹都……   ——也说不准,万一是这小姑娘自己不顾脸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   人群里的话越说越难听,越说越过分,念着围观的人多,这些人说话也毫不收敛避讳。   人言可畏,许宁妤第一次切身经历。   花未看着周围人对他们的指指点点,心底腾出一种报复的快意,她又听了一会儿,便转眼往许宁妤脸上看去,却没有看到想象中少女惊惶失措,心虚害怕的样子来。   她犹自嘴硬,虚张声势的狠狠盯着许宁妤的脸,恨声道:“无话可说了么?!”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生气,许宁妤看的出来叶怀瑾在强压着心底的怒意。她微微一笑,眼中的神情纯真无邪,煽动人心的功夫她可不必花未差,更何况道理都在她这里。   “确实是无话可说,我逛我的街,姑娘张口就来瞎认人,也不管自己认错没有。”她不卑不亢,语速也是不疾不徐,“京都之内谁人不知东巷侍郎府二小姐王如玉?况且——”   她往前逼近一步,盯着花未的眼神透出几分冷意:“侍郎府上还有陛下特意命人送来的笈礼贺礼,你说我是世子殿下的表妹,我倒是不曾听爹爹说起过侍郎府什么时候跟定国公府还有关系?”   “也是有些关系的。”   叶怀瑾清润的声音迟疑了一瞬也跟着响起,花未眼底又亮起了一丝希望的光,却在听到叶怀瑾接下来的话时,那簇光又猛地被按了下去。   他说:“待过几日陛下的圣旨送到侍郎府,侍郎府与定国公府便有了关系。”   这种事情搬到大庭广众下来说,还是挺……叫人瞠目结舌的。   许宁妤忽然就感觉浑身燥热了起来,连带着耳尖都开始发烫,周围吃瓜的人也听出来了不同寻常。   感情小姑娘是户部侍郎家那个丢了十多年又找回来了的千金,而且这位千金跟定国公府的世子还有婚约在身!要这才是真相的话,那么刚刚那媚气女子说的估计就是瞎话了。   围观的人都是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再看向花未时,神色里就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害,那小姑娘看面相就知道不是什么有心机的!   ——就是!反倒是先前那位,看眼神就……你懂的?   人群中忽的爆发一阵哄笑。   ——要说啊,也怪咱们这位世子爷长得太招人眼了,就这模样往大街上一站,哪家未出阁的小姑娘会不喜欢?!也怨不得这姑娘口不择言胡言乱语了。   ——我家那婆娘前几日还在说,我要是有定国公府世子十分之一的相貌,也不至于同我天天置气了,也不想想我要是真有世子爷这好相貌还能娶她?   ——小点声老张,刚刚我还看你婆娘在刘家首饰铺子那边转悠呢,说不准这会儿已经在人群里了。   ——……我先回去了!   战火突然转引到自己身上,花未听着周围一句句难听至极的话,脸一阵红一阵白。尤其面前这个男人,当真是丝毫脸面都不准备给自己留。   可偏生许宁妤的身份,竟然是宫里那位认可了的!她即便再蠢,也知道在这种时候反驳回去会是个什么下场。   她泫然欲泣的盯着叶怀瑾的脸,后者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仿佛看见她能脏了自己的眼,眉宇间也是掩饰不住的厌恶。他头也不回的拉了许宁妤拨开身后围观的人群,径直走了出去。   ……   这场闹剧尽数落在了不远处春风得意楼二层看完整个过程的赵思佩眼里。   他若有所思的盯着叶怀瑾和许宁妤远去的背影,幽黑的眼睛里满是新奇。   如英竟然还有这样……不近人情的一面。   二楼雅间里,姬冲慵懒的半瘫在另一面靠墙的圈椅里,赵思佩往回转了半个身子,神色十分夸张的对他道:“我竟是没看出来,花未姑娘还有如此深情的一面!”   姬冲懒洋洋的瞥了他一眼,轻嗤一声:“赵兄这就孤陋寡闻了些,未未夜间同我在云榻上时,更是深情。”   赵思佩:“……”是在下输了。   “殿下就……不生气?”他仍是不解,不管怎么说花未都已经是逸王的女人,这样明目张胆的在大街上表露对其他男人的情谊,简直……   姬冲仍是那副懒懒的样子,这回连眼都懒得睁:“做人不能太贪心,她图的是我的权利,我眷念的是她的身体,这世上最难掌控的就是人心,太过认真,得不偿失啊赵兄。”   赵思佩仍是似懂非懂,不过逸王自己都不在意的事情,他这个旁观者就更没必要再往下说了。   只是他没注意,圈椅上,姬冲的唇畔渐渐消失的笑意……   …… ……   这日的事情不知怎么的竟然还传到了姬衍的耳朵里。   自从皇后那边恢复的差不多了之后,他就忙不迭的将办公的地方从永和宫又搬回了万乾殿。此刻他一边处理政务,时不时的还要抬头跟李清说上几句。   “这回,赐婚的旨意再不下大概就说不过去了。”他诡笑了一下,看了一眼桌案前躬身立着的李清,道:“颖和宫那边还能撑多久?”   “过年前后。”   倒也没个确切时间,姬衍叹了口气,朱砂落下最后几笔:“得赶在那之前把旨意传下去,否则——”   等到太后薨逝,表兄就得再等上一年。   若真是那样,想必叶怀瑾的表情会很精彩。   一想到这个,姬衍忍不住愉悦的弯了弯眼。   只不过李清对这些事情不怎么在意,颖和宫的事情一日没个结果,他的心就一日都是悬着的。   也算是陪着他一起长大的人,李清想什么,姬衍看他神情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心里阴暗的人,眼里看不到光亮。他将圣旨盖上大印,两边一卷离开桌案走到李清身前:“多少年都等了,还差这几天?”   他将圣旨塞到李清怀里:“定国公府跟侍郎府一起,也让世子提早想想怎么跟老爷子解释。”   李清愣了愣神,伸手将圣旨接到手里。   ……   腊月二十九。   定国公府和东巷侍郎府分别接到宫中旨意。   兹闻东巷侍郎府王卿次女温良纯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喜。定国公府世子怀瑾正适婚娶之时,值王卿次女待字闺中,与世子堪称天造地设,特赐两家共结秦晋,择良日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许宁妤拿到旨意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懵的,昨日世子哥哥才刚提过,今天赐婚的旨意就到了她的手里,世子哥哥的效率,着实是高。   王知意也惊讶无比,不过听到圣旨不是说要二妹妹进宫为妃一颗心倒是终于放了下来。王崇瑞好像一点都不意外,反正不管最终这个便宜闺女的婚事跟谁家有关他都不意外。这件事情,从当时陛下跟世子前后脚来府上拜访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总之不管怎样,这姑娘现在都是自己名义上的闺女,跟了陛下也好,嫁给世子也罢,他们家都有牌面!   赐婚隔日,就是除夕。   不过这个除夕,京都内却没几个人过的舒服。   大梁元和四年,腊月三十,除夕。   太后薨逝……   这天夜里,京都下了好大的一场雪,比入冬来的任何一场雪下得都要更急、更猛。   许宁妤站在小小的西跨院里,周身漫天大雪。雪花落在脸上,带着冷彻心骨的寒意。   不多时,地上、树上、房顶……都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到处都被漫天大雪掩盖。   连带着京都城里随着太后薨逝一起消失的未曾公之于众的谜题……   第六十七章   然而太后的死总要有个交代的。   朝中百官虽未明议,但私下里也都知道太后此次乃是遭人暗算身中奇毒。   一国之母在自己的宫室之内被人下毒直至身死,倘若此事最终没个定论,皇帝必然要背负上一个不孝的罪名。   也因此,年都还未过完,三司便肩负起了彻底清查此案的重任。   当然,三司接到的也不是明旨,毕竟也算天家秘事,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上位者比普通人家更加看重。   京都城,朱雀街。   大街之上人来人往,相比朝堂之上的暗流涌动,京都百姓们的生活就简单的多。彻骨寒风和漫天大雪也挡不住他们脸上的一派祥和。   春风得意楼生意依旧红火,上下三层坐的满满当当,只有二楼拐角处那间常年都不开放的雅间里安静的与周遭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房里的窗户大开着,窗边摆着一张酸枣木的小桌,桌子上的菜已经没了热气,窗外时不时的往里飘进几片雪花,不多会儿,临窗那面的桌沿就被化湿了齐齐一排水印。姬冲在桌边的软椅上懒懒歪着,时不时的抿上一口小酒,冻得有些发白的脸颊因着酒意,染了几分薄红。   这回他的身边只有一个阳青,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大相同的阳青。   寡淡之人通常不能从他们的脸上探寻到多余的情绪,但是当这种人情绪外露的时候,多半也不懂得如何掩饰。   只见阳青眉宇之间紧紧皱起,他看了会儿姬冲,然后半是迟疑半是宽慰地来了一句:“秦嬷嬷不会乱讲。”   姬冲神游的思绪骤然被拉回,他愣怔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笑容明媚。   “我知道。”他道。他其实不怕,因为他太清楚,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儿子,秦嬷嬷也会把这件事情全部给兜下来的。   只是——   陛下也不傻。   他这些年浑浑噩噩活着,看似做了许多事情,但是细细追究,朝堂之上没有他的势力,宫墙之外,也唯有这一处春风得意楼而已。   如今母后大仇得报,他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那么多年的谋划都不曾在他既定的地方破开一道缺口,却在他几乎想要放弃的时候,这事忽然这么简单就成了,像是做梦。   他又抿了口酒,刺骨的凉意顺着咽喉直达腹腔,激的他浑身一震,脑子也更清晰了些,他懒散一笑,道:“总要有人去担这个责。”   一个在太后身边伺候了多年的嬷嬷,平日里也不曾被太后苛责,在颖和宫的地位更是一人之下。平白无故的给主子下毒,怕是三岁小儿都不会信。   阳青震惊的看向姬冲:“所以……王爷想亲自担这个责?”   “会查到我头上来的。”姬冲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阳青略微思索了一番,其实也深信这一点。三司的人不是草包,各部的司首又都是先帝在时就在任的老人,太后中毒的症状跟当年先皇后的症状一模一样。   毋庸置疑,到时候逸王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他费解的看了姬冲一眼,斟酌着道:“王爷这样做着实欠妥。”   “欠不欠妥的,也已经做了。”   阳青又何尝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用意?只是即便朝内皆知当年先皇后的死是太后所致又有什么意义?先皇后不能死而复生,宫中亦不可能将此事的内情公之于众。   他在心中暗骂了姬冲一声愚蠢。   只是看姬冲现在这幅样子,只怕自己便是真骂出声来,他都不会有半分在意。   …… ……   皇宫,万乾殿。   姬衍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同叶怀瑾下着棋,他的指尖执着一枚黑子已经许久,头微歪着,视线越过前方不知落向何处。   叶怀瑾也不催他,只闲闲坐着,左手抱着装棋子的瓮裹右手在里时不时抓上几下。珠玉的触感温润冰凉,划过指间的时候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十分悦耳。   姬衍回神看他,顺手将指尖的黑子搁到了棋盘上被半壁白子围困住的一个角上。   叶怀瑾垂眼看了下棋盘,眼角微动,而后抬眼道:“陛下输了。”   “无妨。”姬衍朝抄手垂立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宫人招了招手,抬了抬下巴,吩咐道:“收了吧。”而后径直站起了身。   叶怀瑾随后起身,落后半步跟上。   一君一臣沉默着出了宫殿,到了廊上,四下无人,叶怀瑾抬眼看了看前面脊背紧绷着的少年,眼中浮现几分暖意:“陛下打算让他们查些什么?”   少年背对着叶怀瑾的唇角微动,而后依旧嘴硬:“当然是查明真相!”   “真相……么?”叶怀瑾轻笑,往前迈了一步,道:“连带当年颖和宫与前工部尚书府调换皇嗣一事的真相?还是……颖和宫同兵部联手三年前的尚书府灭门真相?”   姬衍广袖下遮住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犹不言语。   叶怀瑾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如今,皇家的颜面也是……陛下的颜面。”   姬衍忽然转身,瞪着叶怀瑾的眼神多了几分凶狠。   叶怀瑾仍笑望着他。   片刻后,还是少年帝王先败下阵来偏过头去,口中仍是恨恨:“姬冲又不是傻子,听到三司合查早就把那少年连同以前太后最喜欢的那个侍女一起送出了城!”   叶怀瑾皱了皱眉:“确定是逸王手笔?”   “是那少年的义父!”姬衍不耐烦的解释。   这就说得通了。   照姬冲的性子,这些年来所作所为虽有过小人行径,却也一直是个有原则的人,栽赃嫁祸这种事情根本不像他的作风。   他沉思了会儿,还有疑问:“诛九族的事情,那个侍女怕是不能认。”   “所以说姬冲不是傻子。”姬衍怪异的看了他一眼,“那侍女私下里被用了刑,没了记忆,又因为——”   “又因为中秋宴后太后对她擅自陷害小妤儿的责罚怀恨在心,因此以秦嬷嬷的亲生儿子相要挟,迫使秦嬷嬷对太后投毒。”叶怀瑾接过姬衍的话。   “……嗯。”   …… ……   事情果真如他们所料,不过姬冲对此事却毫不知情。   他在府上静等的三司并没有来,总也闲不住的花未甚至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京都城内风起云涌,不多时,花未被抓,案情的“真相”也逐渐浮上水面。   谋害太后乃是诛杀九族的大罪,而失了心智的花未自然不能再为自己做丝毫辩驳。兵部尚书陈衾元被连坐,一夜之间,京都城内局势天翻地覆。   赵思佩听到消息急急忙忙的赶到逸王府,却在见到姬冲之前就被阳青给拦了下来。   逸王府门口,赵思佩一脸不解:“青大人这是何意?”   阳青冷冷看他一眼:“赵公子若是来送信的,那就请回吧。”   赵思佩:“?”   他瞬间大惊,激动道:“这件事王爷不知道?!那花未姑娘是自……”   阳青皱眉,没让他后面的话有出口的机会:“赵公子若是再胡言乱语,在下就不客气了。”   赵思佩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准备怎么个不客气法?”懒洋洋的声音从阳青背后传了过来,姬冲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出来了。   阳青警告的瞪了赵思佩一眼,后者听到救星的声音却十分得意的一把甩开对方拦着自己的手,大步流星的进了府门走到姬冲身边,拱了拱手,叫了声王爷。   这两日府里太过安静,姬冲早意识到了不对,不想刚准备出府,就看到这样一幕。   他走到门口,挑着眉看向正门口挡着路的阳青,语气凉飕飕的:“还不让开?”   半晌,阳青侧身将路让开,等姬冲带着赵思佩出去,也立马跟上。   姬冲站住,侧了下头:“今日就罚你在府上呆着,不准出门。”   阳青不敢置信的看着姬冲背影,待要开口,姬冲的话又从前面飘了过来:“这是命令,阳青。”   于是,阳青便站着不动了。   姬冲带着赵思佩渐渐走远。   到了街上,姬冲忽然问他:“你今天来是想跟我说什么?”   赵思佩想着阳青警告自己的话,斟酌着该不该说。   姬冲看他样子,嗤笑了一声,直奔主题:“花未在哪?”   赵思佩悄悄地看了他一眼,闭了闭眼把阳青的警告抛诸脑后,视死如归道:“刑部大牢。”   姬冲点了点头,又问:“京都这两天还有什么事?”   这下轮到赵思佩惊讶了:“王爷什么都知道啊?”   “不知道,看你们样子猜的。”   “哦……”赵思佩顿了下,然后把头慢慢凑近,压低了声音:“皇后娘娘娘家……被抄家了……”   姬冲眼中这才开始惊疑不定,他忽然停下脚,转头便往皇宫方向走,边走边对赵思佩道:“你先回去,我进宫一趟。”   …… ……   听到宫人说逸王求见的时候,姬衍好一番惊讶。他看了叶怀瑾一眼,好奇道:“他该不会是来自首的吧?”   叶怀瑾垂了垂眼:“陛下召见之后不就知道了吗?”   姬冲被宫人领着到了面前。   几人相顾无言。   气氛沉寂了一会儿,还是姬衍先开的口:“皇兄怎么想到进宫来了?”   姬冲躬身垂了垂头:“臣听说三司最近查的案子已经有了定论。”   “是这么回事。”姬衍淡淡点了点头。   “这件案子……三司断错了。”姬冲缓缓抬头,收了平日那副懒散的样子,“这件事,是臣做的。”   姬衍同叶怀瑾对视一眼,缓了缓心神之后,轻轻开口道:“皇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第六十八章   “臣知道,不过臣觉着叫一个连为自己辩驳都无法做到的弱女子为自己顶罪,臣受之有愧。”   姬衍默了许久,阳青阴差阳错的误导,其实正合他意,六部之中曾经效忠太后的人正好可以借此一举拿下。可若是姬冲此时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以后再想找机会拔除朝中这些势力,就难了……   他深深的看了姬冲两眼,道:“皇兄……已经想好了?”   “是。”姬冲笑笑,面上又恢复了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姬衍犹不死心,还想再劝,被叶怀瑾直接打断:“既然殿下已经决定了,陛下就不要再劝了。”他给姬衍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朝着姬冲道:“殿下乃是君子,叫人代为受过这种事情自然为殿下所不耻。”   姬冲又笑,他盯着叶怀瑾看了一会儿,却未作回应。   姬衍抬手按了按眉心,招手让李清过来,无力道:“通知宗人府吧,刑部那边也先吩咐下去。”   李清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等李清走远,姬衍也站起了身,快走到廊外时他回头看向叶怀瑾:“这件事情,如英协助宗人府一同办吧,交给你朕放心。”   廊下只剩了姬冲和叶怀瑾。   姬冲踱了几步走到栏边,衣摆一撩径直往上一坐,懒懒往后靠在了廊柱上,叶怀瑾学着他的样子坐到了另一面。   “她失忆了。”   姬冲突然道。   叶怀瑾挑了挑眉:“殿下不用跟我说这个。”他不在意,阿玉也不会在意,他自会离她远远的,本身也没什么关系。   姬冲自嘲一笑:“也是,这件事情与你与她本来也没什么关系。”   远处,李清带着宗人府的一众人逐渐近前。   叶怀瑾忽然问他:“殿下这样做值得吗?”   “值得……吗?”姬冲慢慢仰起了脸,刺目的白光映着廊下的雪反射进眼,他伸出去手,张开五指,挡在眼前……   …… ……   许宁妤在侍郎府待的几乎要发霉,却也从凌风口中知道了这段时间世子哥哥确实忙的抽不开身。   整个京都都忙碌着,这个年也就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转眼又是上元。   因为有太后的事情在前,今年的上元灯会并没有像往年一样大肆操办。   但这丝毫不影响京都百姓们激动的心情。   许宁妤自是长了记性,从下来马车之后就紧紧拽着王知意的袖口,任人流如何拥挤都不曾松开半分。偶尔两人被三五人群隔开之后,她还能顺着这只袖子重新挤回到王知意身边。   王知意这一路上被许宁妤拽了个七荤八素,两人从灯会街口挤到城内特意为达官显贵们开辟的看台的时候,王知意外袍衣襟已经被她扯的不知歪到了何处。   左右到了安全的地方,许宁妤终于乖乖撒手,王知意看了眼身上皱巴巴的新衣服又看看她,看看她再低头看看身上皱巴巴的衣服,想要对她发火吧又有些舍不得,最后给自己气个半死。   时间尚早,因着满城的大雪,城中此刻还大亮着。   许宁妤知道王崇瑞最近跟御史台刘家走动比较频繁,两家也有意结亲。听说今天刘小姐跟刘大人一起来了灯会,王知意便着急忙慌的拉了她一起来看台候着,想要看看这位传说中的未婚妻生的是何模样。   为此还特意换了年前新做的衣裳,只是……姑娘还没见着,现在已经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了,也怨不得他生气。   她决定先悄悄地从这是非之地先出去。   趁着王知意背着她整理衣服的功夫,她一步一步往看台外退去,最后成功在王知意转身之前,退到了看台外。   然后……一转身,对上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叶怀瑾手中拿着一张精巧的黄金面具,堪堪站在路中间挡住她的去路,松木冷香在她周身淡淡氤氲开,许宁妤心口一滞,怔怔的看着他。   叶怀瑾看着她慌乱的神色,越过她的头顶往她身后看了一眼。   许宁妤忙推着他往后一步然后抓了他手里的黄金面具,啪嗒一下扣到他的脸上:“快走快走!”   叶怀瑾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哭笑不得的被她推搡着往外走,两人的姿势怎么看怎么像是做了坏事落荒而逃的样子。   天色渐暗,街上人流拥挤,这一次她的身边不再只有她自己。   他将手指穿过她的指间,两人随着涌动的人流前行,十指相扣。   耳边人群熙熙攘攘,手边的人也是真实存在的令人心安,隔着冰凉的面具,叶怀瑾垂眼看向许宁妤,面具下的薄唇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   不知不觉两人就慢慢出了街口,走到了花灯节的外围。   除了举行灯盏和释放烟火的区域,京都俨然已经成了一座空城,两个人随意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漫步。   许宁妤忽然想到他最近在忙的案子:“逸王……的罪责已经定下了吗?”   叶怀瑾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许宁妤想到前世那个把自己当做救命稻草的姬冲一向自信、意气风发的样子,竟是跟如今一点都重合不起来。她摇摇头道:“我只是想不到他会主动把这件事给揽下来,他是……为了花未?”   叶怀瑾拉着她的手在一个无人看守的小食棚里坐了下来,将脸上的面具摘下:“他自小丧母,先帝对他的关注也不多。他说,他这一生从未被人爱过、保护过,但也总想着能在临死之前试试,保护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远处烟花骤然炸起,半边天空都被映的亮如白昼。   许宁妤的视线被空中连绵不断的烟花吸引,她怔怔的盯着腾空、炸开、又消散的烟花,然后轻轻地笑了起来。   …… ……   正月底,颖和宫一案有了最终定论。   秦氏虽是受人挑唆,但背主投毒却是事实,宫闱秘事,自然一杯毒酒赐死;   陈家蒙冤,案件断清之后就复了原职,因着花未失忆,陈衾元将花未也一并带了回去;   而逸王姬冲,皇室血脉自不能因为犯了重罪就潦草处死,陛下宽厚,又顾念兄弟情义只一道旨意为他赐了封地,发配出了京都。   此事便尘埃落定,告一段落了。   四月,草长莺飞,春暖花开。   月初的时候,定国公府就差人到了东巷与侍郎府交换了庚帖,算好了迎亲的日子。   还是世子亲自选定的婚期。   从定下婚期到迎娶,留给两家的准备时间不到一个月。   定国公府和侍郎府忙的那叫一个焦头烂额,到了这个时候,最闲的反倒是叶怀瑾和许宁妤两个。   不知道哪里来的规矩说是新娘出嫁前的一个月不能出门,许宁妤索性将自己锁在了西跨院里,谁也不见。   自然,不是真锁。   从她决定闭关的那一天起她就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让凌风出去通风报信。外面人仰马翻,她与叶怀瑾却是整日里围着京都周边游山玩水。   一个月的时间其实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迎亲那天。   一大早的天还不亮,许宁妤就被府上请来的丫鬟婆子们簇拥着从床上拽了起来。   成亲这种事前后两世加起来她都是头一回经历,也因为前一天跟世子哥哥偷偷出去玩回来的太晚,终究对这种事情没有个确切的概念。   王知意兴奋的不行,穿的跟个花孔雀似的满屋子乱窜,看什么都觉得稀罕。   “二妹妹,世子殿下送来的迎亲礼你昨日去看了吗?!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啊!前厅都堆满了!”   许宁妤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任由她们在自己脸上描画,眼皮都睁不开,不过心里却是不屑——   跟他又有什么关系,这几日他们两人整日在京郊厮混,他有时间整这个礼单才是见鬼!多半是九月在忙活:“礼多有什么用,一会儿还不是要带走?”   王知意兴奋的表情一滞,忽然反应过来:“对啊!一会儿就带走了,跟咱家也没什么关系,我兴奋个什么劲!”   不过也就一瞬,等他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定国公府世子大舅哥的时候,那股溢于言表的兴奋之情又重新从他脸上浮现了出来。   妹妹这也算是高嫁了,等老国公百年之后,世子就是新的定国公,那妹妹就是定国公夫人。   有个有品阶在身的亲妹妹,而且听说妹夫跟陛下的关系还不错,那以后他还不是能在京都横着走?还考什么功名?!   想到这里,那些都要被带到定国公府的礼倒也算不得什么了。   而另一边,国公府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老国公欣慰的看着孙子一身大红色吉服,虽然仍是不太敢相信小妤儿是蓁丫头跟先帝的孩子,但是孙子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关键是这么多年了,孙子终于要成亲了,这次定国公府迎娶的可是世子妃,他怎么能不高兴?   国公府距离东巷侍郎府不远,迎亲的队伍速度很慢,公侯门庭迎亲,围观的百姓还是很多的,其中不乏许多听闻过国公府世子风采的年轻女子们。   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中,为首的白色马背上男人犹如神邸般的容颜在一身喜服的映衬之下生生显出几分邪魅之意,这位一向从容随和的世子殿下,脸上竟然也会有除了疏离之外的另一种笑容。他朝着人群中微微点头,笑意直达眼底,叫人如沐春风。   一炷香的功夫,迎亲队伍就将东巷堵了个水泄不通。   吉时已到,西跨院里服侍许宁妤的婆子们手忙脚乱的将喜帕蒙到她的头顶,一片乱糟糟中,王知意小心翼翼的将她背出大门,叶怀瑾亲自下马把她扶上花轿。   看到喜帕下托着自己的那只修长白皙的手,许宁妤的心底才突然有了几分紧张之感。   两人的手指都是一片冰凉。   愣怔之中,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笑,清润好听。   “其实,我也有些紧张。”   许宁妤顿了顿,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轻轻捏了捏叶怀瑾的手,然后低头上了轿子。   叶怀瑾盯着被她抓过的地方,出了会儿神,又笑了笑走到前面重新上了马。   敲敲打打的,迎亲队伍外加侍郎府出来的十里红妆,沿着来时的路,浩浩荡荡回了定国公府……   之后浑浑噩噩的拜堂、行礼、入洞房。   她饿了一天,又带着数斤重的凤冠,早就已经头昏脑涨。   等被人送进蘅芜院,忙不迭将人赶了出去,自己掀了喜帕,摘了凤冠,丝毫不顾及形象的往叶怀瑾床上一躺,沉沉睡了过去……   第六十九章   定国公府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神邸光环骤然被人卸下的叶怀瑾正被一群人拦着不住的劝酒。   天色渐暗,酒过三巡。叶怀瑾清润如玉的脸不知道是被身上喜服映衬还是酒意催的,透出来几分醉人的红。   他安静在人群中站着,微笑应对每一个前来敬酒的客人,当然,若是忽略掉他举手投足间总是慢上半分的反应……   席间有人窃窃私语:“世子这个样子,怕是已经醉了吧?”   有人笑着回道:“从拜完堂被灌到现在,就是神仙下凡也得醉了啊!”   不过,儒雅的人即便醉酒都透着几分不同于常人的风度。   说不清是羡慕还是感慨的声音从那群人中间响起:“喝过这么些年的酒,我还是头一回见人喝醉了还不失仪态的。”   谁又不是呢?   ……   身边的人笑着打趣,一旁观察了许久的九月默默的走到被众星拱月着的叶怀瑾身边,半扶半拽的,扶着他出了宴客厅。   拐过宴客厅的月门,叶怀瑾忽的停住。   九月神色一凌,扶着他的手突然松开。叶怀瑾原本在酒席间还迷蒙着的双眼刹那清明,薄唇勾出一抹撩人的弧度,哪里还有半分醉酒的样子?!   他顺着宴客厅后门小路绕到府内的小花园里走了一会儿,散了散身上的酒气,这才按压着眉心慢悠悠的往蘅芜院走。   一向清雅的院子被装点的十分喜庆,大红的绸布和灯笼到处都是。   房门被紧紧关着,听不见房里有什么动静。叶怀瑾在院里站了一会,大步走到檐下,唇角含笑,伸手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桌子上红色喜烛因为推门时候带起的风有些摇摆不定。他的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没看到意料中的人影。   ???   还没来得及黑脸,被重重帘幔掩映着的榻上传来一声呓语般的低声嘤咛,叶怀瑾呼吸一滞,不由放缓了步子,慢慢的挪到了床边。   本该在新娘子头上的红色喜帕此刻正委屈巴巴的在冰凉的地上躺着,脚凳上跟红色修鞋并排摆放着的,是一顶镶金嵌玉的华贵凤冠。   叶怀瑾沉默的盯着地上这三样东西,几瞬之后才缓了过来,他按了按有些隐隐作痛的眉心,轻轻拨开了重重帘幔。   帘幔后面,是少女沉睡的容颜,睡容恬静美好微弱烛光映衬下的一张如玉小脸精致又美丽。她一头乌发有些凌乱的洒在枕上,几缕发丝因为汗湿黏在半边脸上,眉毛修的细细弯弯,眼睫微颤,嘴唇透着几分晶莹剔透的光泽。   叶怀瑾有些无奈的摇头笑笑,他盯着许宁妤的睡容看了一会儿,将身上繁杂累赘的外袍褪去,打了盆温水绞湿了帕子坐到床边细细给她擦脸。   桌子上的龙凤烛越燃越短,他回头看了一眼。   又沉思了一会儿,他伸手覆上许宁妤的脸,从她脸侧捻了一簇头发,然后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银铸匕首手起刀落将那簇头发割断。   然后,是自己的。   两簇头发被他用红色丝线细细密密的缠了一圈又一圈,如至宝般放在了一个乌木匣子里。   合卺酒还在桌上,桌上的点心也是没被人动过的样子。   从早上出门到现在,床上躺着的小人儿怕是滴水未进,叶怀瑾想了想,将头侧到一边,然后伸手,捏上了许宁妤的脸,而后——   稍稍一用力……   只听“嗷呜”一声,许宁妤愤愤的从床上坐了起来,眼角赤红,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叶怀瑾缓缓回头,对上她控诉的一张脸。   许宁妤终于清醒,她惊疑的看了会儿叶怀瑾的脸,讶然道:“世子哥哥?你怎么在这?!”   叶怀瑾:“……”   片刻后,略显疲累的低哑声音从他口中传了过来:“如玉睡了一觉就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满室都是松木的清冷气息,房间的格局布置也不是侍郎府内宅西跨院的样子。许宁妤怔忡了半晌,猛得想到今天是她跟世子哥哥成婚的日子。   心中一凛,脑中走马观花似的过了一遍从早上到她在这里睡着前的情形,然后……脑袋忽然泄气般的垂了下去。   真是太丢脸了,她还以为这是做梦。   别人家成亲都是等着新郎招待完宾客之后来与新娘行礼、挑盖头、结发、再共饮合卺酒。   她倒好,新郎在前院招待着宾客她就自掀了喜帕,拆了头发蒙头大睡……可真是……太太太太丢人了!   她的脸红的几欲滴血,叶怀瑾看的好笑,慰抚似的伸出手在她头顶轻拍了拍。   许宁妤又抱着腿赖了半天,才哼哼唧唧说了句什么。   “嗯?”叶怀瑾没有听清,于是凑近了些。   许宁妤忿忿抬头,冲着叶怀瑾近在咫尺的脸:“我饿了,我要吃鸡蛋面!”   ……   叶怀瑾挑眉看了她一眼。   许宁妤扁了下嘴,没有吭声。   叶怀瑾忍不住先笑了:“行,我去给你煮面。”   他看不见的地方,许宁妤的眼睛愉快的弯了弯。   不多时,叶怀瑾端着一碗卖相还算不错的热气腾腾的鸡蛋面进来,因着是半夜,他下的面条不多,分量刚好的面条上卧着一枚软软嫩嫩的荷包蛋,碧油油的青菜没在碗边,上面撒了一小把切得细碎的葱碎。   许宁妤吸了吸鼻子,麻溜下了床光着脚跑到桌边。   叶怀瑾看她吃面,转身走到床边拿了她的绣鞋回来蹲在地上帮她穿上。   许宁妤吸了口面,惊讶的看了叶怀瑾一眼:“世子哥哥有去专门学了厨艺吗?”这味道虽然与当年第一次吃世子哥哥做的面时味道差不多,不过卖相上却好了不知多少倍!   叶怀瑾笑笑,不知道是谦虚还是得意:“第二次做。”   ……   吃饱喝足,两个人喝过合卺酒,气氛突然开始尴尬起来……   已近子时,桌上的龙凤烛也快燃尽,火苗一跳一跳的,许宁妤眨了眨眼,盯着叶怀瑾隐在暗光处的脸。   许宁妤还是第一次正面对他这么近,她的个头其实比较小巧,离得近的话头顶还触不到他肩膀的位置。她仰着头,视线落在他的喉结上,上下滚动间,有种形容不出的诱/惑。   她忍不住悄悄吞了口口水。   只是屋子里太过安静,她吞咽的动静在静谧的室内显得格外明显。   “噗嗤”一声,叶怀瑾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许宁妤觉得自己要怄死了,脸憋得通红,于是气咻咻的就扭了头,打算不理他了。   只是一步还没迈开,整个人就被一股力道扯着往后仰倒在了一个坚实的怀里。   许宁妤:“……”   “已是夫妻,如今阿玉还害羞么?”他将她双手交叉扣在身前,下颌距离她的脸颊不过寸许,吐气之间带着丝若有若无的酒意,混着松木冷香,好闻又醉人。   她大着胆子掰开他的手转过身,红着脸点了脚尖在他喉结的位置轻轻一吻……   叶怀瑾浑身一震。   许宁妤听到耳边骤然紧了几分的粗重呼吸,茫然抬眼,只是还未抬及,身子一空,身体一空被人整个抄起。   许宁妤一声惊呼紧紧的搂住了叶怀瑾的脖子。   烛火越来越暗,等叶怀瑾抱着她将将走到床边,就听“哔剥”一声,烛火跳跃两下,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室内有些闷热,黑暗中,许宁妤只觉身侧的男人有些不同寻常,他的手上似带着火种,触碰到哪里,哪里就燃起一股虚妄之火。她觉得自己想颗洋葱,被裹得一层又一层。   叶怀瑾剥的有些不耐,然后直接伸手抄到最里,手上一用劲,许宁妤只觉肩上一凉,随后一个柔软的带了些暖意的唇就落了上来……   许宁妤这才省得以前那些,其实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耳边是少女细细弱弱的抽泣,他居高临下从黑暗中俯视着她,胸口一滞,忽然便不忍再动。   长叹了口气,进退两难间他还是勉强控制住自己。   ……   黑暗中许宁妤感觉额上贴上来一个微微颤抖又带着些许冰凉的唇。   她扁了扁嘴,摸到他的脸,感受到满手的汗……   她茫然的眨了眨眼,片刻后想到了什么一般,于是牙一咬,心一横,嘴上却是没什么底气:“我我……我可以了!”   叶怀瑾:“……”   他有气无力的轻哼了一声,仍是不敢动。   许宁妤看她不动,视死如归的自己动了一下。   “唔……”叶怀瑾一声闷哼,虽然什么都看不见,许宁妤还是能感觉得到一向儒雅清润的世子哥哥方才肯定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呃……很难受吗?”许宁妤仍是不太能想象的出来,不过两个人贴的太近,她难受的扭了扭身体。   叶怀瑾闷哼一声,他赤红着一双眼紧紧的盯住黑暗中许宁妤的脸,之后狠了狠心……于是,许宁妤便是再怎么哭喊也没有用了……   ……   身边的少女已经累的昏睡过去,叶怀瑾将她往怀里揽了揽,慢慢凑到她耳边,额头轻抵着她柔嫩的脸——   “睡吧,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