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凤栖青雀台[重生] 作者:童柯   作品简评:   第一世李云栖是被狸猫换太子的“太子”,她几经波折得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却被嫁给身有残疾的端王,在阴谋中死去。浴火重生后,她努力避开前世因果,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前世沉淀,终于迎来厚积薄发,她华丽变身,前世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以及那心怀叵测的前夫都注意到了她。她再一次被卷入夺嫡之中,在这风云变幻的朝堂、家宅中斗智斗勇。她与男主相识于微末,共同成长,互相治愈。全文行文流畅,构思精巧,张弛有度。 =============== 第001章   庆武十二年深秋,余晖倾洒在京城。   西街入口,驶来三辆大型马车。马车虽大,却不颠簸,可见马匹车辆花了些本钱。   马车里挤着无数年岁不一的孩子,他们小心翼翼地拉开车帷,看着繁华热闹的京城,无论是路过的文人、商贩、走卒、货郎……都值得他们津津乐道。   一群孩子没见过如此场面,兴奋的与身边的伙伴分享。   几个姑娘拉着马车最角落的瘦弱女孩道:“云栖,路上的人穿得真好,好多大老爷,你说这是哪里?”   名叫云栖的女孩道:“是京城的西街。”   挤着十几个孩子的马车里七嘴八舌:“你怎么知道?”   云栖笑了一下,可能还在发热的缘故,她看着有些虚弱:“我猜的。”   其他孩子纷纷嘲笑她不懂装懂,她也不恼,重新闭眼养精蓄锐,以保证下车后的精神状态。   马车的目的地就是西街,西街多是达官贵人住的地方。   自古京城就流传这么一句话,“穷不走南,富不去北”,生活在这里的本地人,也用“西贵东富,南贫北贱”划分阶级。   在西街末尾,是一家看着中规中矩的府邸,主人家姓李,大老爷是大理寺的右寺丞,官五品。   在西街这个掉下来就是个官的地方,不算起眼。如果不是老一辈辉煌,留下这偌大主宅,李家也要像其他官宦一样在京城租房租院。   近日,李家有了喜事。李家二老爷即将回到京城,二老爷原是浙江巡抚,最近调任工部左侍郎,看上去是平调,但后者却是京城的官,明平暗升,自然是喜事。   二老爷从浙江来到京城,拖家带口的,原来府里的人没法全带来,只能当地遣散了,到了京城再招,这不,驶来的三辆马车就是婆子们物色来的丫鬟小厮了。   三辆马车停在李府门前,孩子们被几个大汉命令着下车。他们不再窃窃私语,胆怯地望了眼威严的李府大门,门外伫立着石狮,怒目圆睁的模样让孩子们害怕地挤在一起。   唯有云栖深深望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想到上辈子的沉浮,有一半系在这个府邸,她没想到一场大火,她没过奈何桥,反倒回到了自己十岁那年。   这里也是她命运转折点的地方,彼时她还是一个战战兢兢不明未来的小丫头。   牙婆敲了门,过了会,蓄着八字胡的瘦削管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走后门。”   嘭一声,将大门关上。   李家正门有一道大门、两侧门,按照来人身份来决定开哪一扇,像这群奴仆和牙婆这般的下等人,只能绕一个圈子,从后门进去。   牙婆不是京城人,走南闯北的见过世面不少,被李府的态度激怒,啐了口,便再度扬起笑脸,重新来到李府后门,再次通报才终于进了李府。   这次李府急需丫鬟小厮,可是笔大买卖,她可不想谈不成,多留一个就多一分利。   后门离李府的楼台水榭很近,附近雕梁画栋,就连花廊、假山、池塘也随时可见,这群孩子哪里见过这么美的地方,虽然不敢交头接耳,眼睛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想留下来的心更浓厚了。   却不知从他们进来那一刻,管家就派了府上一些管事在暗中观察了一番,最中意的便是老实的孩子。所以在管家挑拣的时候,从进府就低着头的云栖是第一列出来的,管家又挑挑拣拣了四十多个模样端正的少年少女,其余的便退了回去。   牙婆自是高兴,这次选了大半留府里,她得的银钱可不少。   不过在交付的时候,其中一个管事却在管家耳边说了几句,管家来到不起眼的角落,抓着云栖的脑袋,将云栖那张脸露了出来,摸了额头的温度,道:“这孩子发热你也敢卖入我府中,是要等我李府出送葬费?”   管家的语气不带怒意,却很有压迫感。   管家名叫李济,被主人家赐的姓,是他一生荣耀。   李济的话也不是危言耸听,发热致死也不算稀奇事。   要知道这种挑人的事儿,是不能卖身体残缺和生病的,不然对主人家就有欺骗嫌疑了,严重的亦可报官。   牙婆肥胖的身子抖了抖,掐着细细的嗓音,舔着脸儿赔笑道:“小丫头买来时还一点事儿没有,是路上的天气变幻突然起的,您看她的皮相多好,眼睛多灵动,笑起来甜滋滋的像个小喜鹊,虽是发了热,但几日便能好。”压迫极力推荐着。   “说的容易,要是好不了,岂不是要多花一分钱,你是想来讹我李府?”   “万万不敢,万万不敢!”牙婆惊慌地摆手,李家可是官宦之家,要治她一个牙婆太轻松。   李济一看云栖,容色不错只是对比旁边的,无法与府里那些调教好的丫鬟比,只能算清秀,肤色偏黑,手心也有茧,看着是做惯农活的,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又空灵,很是动人。   李济记得这是他第一批选出来的孩子,进了李府没有东张西望,看着是本分的,李济喜欢本分的下人,下人就该有下人的自觉。   “她叫什么?”   “叫云栖,南河县云家村人,家里闹了荒,就被转卖到我手里。”   牙婆说那么多,也是为表明云栖家世清白,不明不白的,进不了府。   “倒是个好名字。”   李济看着女孩安安静静地站在面前,瘦弱的身体,始终望着地面。虽然发着热,但从腰到颈部,形成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走姿也比其他孩子规矩的多,看着竟像受过无数次训练形成的习惯一样。   刚才问话时,也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插嘴,是个好苗儿。   李济是个精明人,生病的和不生病的是两个价,将这个好苗儿以极低的价格压价。最后在牙婆咬牙中,用了一半的银子就将云栖买进了府。   所有留下来的孩子分成男女两部分,送去两个院落。   府里的人叫它们塌塌,也就是李府的下人院。   这天,一路没吃饱过的孩子都饱餐一顿,哪怕只是窝窝头和稀粥,也足以让她们兴奋地讨论一天一夜。   云栖由于发热,只稍微用了些就没了胃口,将自己的份分给身边相熟的女孩,她们兴奋的瓜分了她的份。   她用井水给自己绞了帕子去热,就蜷在并排的塌塌角落里。   一开始还有人喊云栖,但看她迷糊的样子,渐渐的孩子们将她隔绝在外,当然很快她们也没太多时间来理会云栖。   第二天李济安排了嬷嬷,听说是大夫人屋里的管事嬷嬷之一,姓梁,专门训练他们这群孩子,再过两个月,从浙江调来京城的二老爷一家子就要进京了,老夫人下了令,他们必须在这两个月里学好规矩,迎接二老爷一家。   李府的规矩和所有官宦人家一样,甚至因为祖上曾出过本朝的三朝丞相,要更严厉些。嬷嬷先是挑出了一些会识文断字的,这一批会进账房。其余的留下,学习女红、行礼、布菜、值夜、铺床、煮茶、穿衣等基本事务,甚至如何规避男主人都是有规章的,后面会细节到见什么人要说什么话,行什么样的礼,怎么为主子泡茶种花做吃食,见到不同的主人如何问安等。   当然,对主子最重要的自然是衷心,无论将来去哪个院,都不能懈怠工作。   短短两个月,当然不可能面面俱到,梁嬷嬷也只着重训练了规矩,其余就让这群孩子各自发展,毕竟谁也不指望丫鬟能有多大出息。   以后若谁机灵点有了特长,被主子家看中那就是造化。   都是几岁到十几岁的孩子,难免有不听话的,有心思野的,隔壁院落里的小厮还有爬树的,被护院给打了下来。   这边院落学不好的,也在嬷嬷的罚跪打板子中,慢慢规矩了起来。   没做好的,都不能吃饭,只有做好了的,才能吃上。表现的特别好的,还能用些肉食。   好不容易能饱餐一顿,甚至还有以前一年也吃不了几次的肉,这群孩子是发了狠的练。   梁嬷嬷也会在其中穿插各院的主人和大致情况,不同的女主人与男主人住在哪一院。   对已经知事的大孩子,这个小小的院子,成了她们野心的温床。   多少丫鬟小厮,希望在主子们面前出人头地。   前三日,云栖是个例外。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总能听到院子里传来陆陆续续的哭声和伴随着哭声的各种问好声。   难怪以前还是以后几十年,李府虽不是钟鸣鼎食之家,但家规在京城总被盛扬。李家出去的女儿,甚至是丫鬟,都是受欢迎的。   云栖还发着热,李济关照了懂得医术的丫鬟,煮了一碗草药灌下去,活了死了都是她的命。   李府不可能为了个刚买来的丫头请大夫,李济免去了她学规矩,后头再自行补上,云栖心中感激管家不多的仁义。   到了晚上,月光倾泻入窗棂,云栖缓缓睁开了眼,她摸了摸额头,热度退了大半。   屋子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也许是白天太累,她们都睡得很沉。她身边的小丫头睡姿不佳,将一只腿搁到了她身上,她悄悄将之拿了下去。   那小丫头砸吧了下嘴,咕哝了句猪蹄膀,又翻了另一边。   云栖撑起了身,看向窗外,院中一片安静。   她还是再次回来了,浑浑噩噩了这些日子,她一直不知今夕是何年,记忆与前世交织着,让她分不清自己在哪儿。   上辈子她也是这样留在李府,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她在进京前一天病的一下子重了,下车后腿都是软的,一看像是病入膏肓。   是牙婆苦苦哀求李济留下的自己,分文不要。   李济担心她是不是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疾病,牙婆为了省事塞了人便走。李济虽没将她扔出府邸,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派人将她直接扔进了柴房,那烧足足拖了半个月才好转,几乎被人遗忘了。   府上的人都说云栖命硬,这样都没死,是个有福气的。   但云栖知道,那时候是有人救了自己,一个她后来万万没想到的人。   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因为管家的第一印象好了些,她可以和其他丫鬟同屋同塌,有药草可以喝,连热度也慢慢退了下去。   重活一世,她还是她,没有更聪明,只是多了一点为人处世的经验。   一小点不同,命运似乎也多了点眷顾。   有些错,她不想再犯。   有些人,若能远离,便不再靠近。   三日一到,管家李济踏入院子里,想到了什么,招来一教养丫鬟:“那发热的,好了没。”   若还没退,便要被扔去更远的地方自生自灭了,府里不养闲人。   “今早退了,待会就能过来。”   李济点点头,问了两个院的训练情况,便赶去了前院处理事务。   云栖还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 第002章   李济还没到前院,就有小厮小步跑来,汇报了情况。   “又是贺礼?”陆续到的贺礼,全是得知二老爷入京为官,下级官员送来的,李济迟疑了会,“先放在二老爷他们的院子吧,记得别给大老爷看到。”   小厮有点踌躇,担心被大老爷惩罚,大老爷私底下的作风令人胆寒。   李济:“一个处理不好,两边都不讨好,去吧。”   李济的烦恼也不是没理由的,大老爷是李家嫡长子,正统继承人,荫官出仕,得了个大理寺右寺丞的官位,几十年来无一精进。而次子二老爷,却是科举出生。自贬去偏远地方做个七品知县,慢慢积累功绩,官位更是几年就动一动,做到了浙江巡抚,正三品的品级,靠得是实打实的政绩,这次虽是平级调任,但谁能保证他没在帝王心中留了名号。   也难怪人还没到京,下级官员就送来了贺礼。   三品官员,就是官员多如牛毛的京城,也能排上号了。   一个几十年如一日的五品官和一个随时可能更进一步的三品官,同住在这片天地。   李济望着这方天地上的碧洗晴空,呼出了一口气:“李府,要热闹了。”   这边,云栖退烧后,精神气也好了许多。   在同伴们的惊讶中,试穿起了衣服,衣服有点大,云栖只能将衿带束得更紧些。   “云栖你没练过,就会穿?”李府的丫鬟衣服,与他们在外面的顺序穿法是不同的,但云栖做起来,行云流水,都不像刚学会。   “看你们学的,刚才有没有哪里做的不对?”一看就会,是异类,云栖暂时还不想当这个异类。   适当的请教,在细微处让别的丫头有了点骄傲指点的心思。   她又顺便给旁边的丫鬟们倒洗脸水,互相梳头,聊些府里的话题,不知不觉化解了三天没共同训练的隔阂。   她深知在一个圈子里,合群的重要性,特别是她没有任何倚仗的时候。   每天天还没亮,她们就被嬷嬷喊起来,穿上了发下来的粗布衣服,哪怕不是什么好料子,也比她们以前穿得好上数倍,每个丫头都很珍惜这个机会,快速打理好自己,到院落里集合。   队伍里多了一个云栖,虽然十岁,但她看起来很瘦小,比实际年纪小许多。   梁嬷嬷也没看她,更不会为了她单独教,依旧按照自己的进度来。   若是云栖有哪里做不好,少不了一顿排头。在这里的丫头已经有三人因各种理由被重新发卖,剩下的多少都被罚过。让梁嬷嬷惊讶的是,云栖除了一开始生涩了点,后面就越来越熟悉,基本能跟上其他丫头的进度。   虽然也犯错,但都是小错误。   正因为小错误太多,云栖在这群丫鬟之中,并不显眼。   她几乎什么都学的中规中矩,不抢任何人的风头,只让人觉得她学得不错,加上平日爱笑爱讨巧帮忙,人缘反倒不错。   李济问起小厮院和丫鬟院的进展,多是丫鬟院做的更好。那之后,丫鬟塌塌里的伙食好了不少,形成了良性循环。   梁嬷嬷只被大夫人喊来调教新人十五日,时间一过,她便重新回了主院,她们这些人都交给了教养丫鬟,权利最大的就属一个叫紫鸢的妙龄少女,她总是一身紫色绫绵裙,头顶珠钗,一张略施粉黛的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颜色极好,眼中总带着傲气。   她是大夫人房里的二等丫鬟,说是很快就要晋升一等,长得漂亮,但脾气并不太好,对她来说管这群还没进府的丫头片子,就少了在大夫人面前表现的机会,机会就被别的二等、三等丫鬟抢去,心中有怨气。   “别怪我严,只有你们做的好了,才能少在主子们面前犯错。”   “刚才谁没规矩喊我?这声紫鸢姐姐,可别随便喊,待你们真正入了李府,成了主人家的婢女,才能喊。”   她往那一站,很能唬人。   不少丫鬟没见过主子们,单单一个紫鸢就让她们吓得哆嗦。   紫鸢没梁嬷嬷好说话,稍微哪里有点不对,就是所有人一起受罚,就连素来不惹事的云栖也没少被“连坐”,其中罚的最重的莫过于丫鬟里最漂亮的那几个。   漂亮的,最容易被主子注意到,好运的还会被开脸,这就是竞争对手。   也许在这里的小丫鬟不懂什么意思,但紫鸢作为府中“老人”,最明白利害关系。   云栖很庆幸她皮肤晒得黑黄,做了太多粗活重活,看上去粗糙,哪怕有几分容色也被去了七七八八,加上她发育的晚,十岁这年还像个完完全全的孩子。   她是在十四岁以后,五官慢慢长开,才有了后来的倾世之貌。   现在这等模样,放乡野还行,到了李府,紫鸢是瞧不上眼的。   紫鸢的所作所为,也让这群各有心思的丫鬟们小矛盾不见,将愤恨都朝着她一人,原本散沙一样的小丫鬟们也团结了起来。   特别是每天吃完饭食的自由时间,是丫鬟们最快乐的时间。她们会一起练白天留下的女红课业,一起洗衣,一起泡脚,一起从这小小的院落中,遥望李府最高的露湮阁,那是一座三层高的阁楼,在其他官邸都是不多见的。   他们在大通铺同塌而眠,畅想着在李府的未来。   这也是云栖曾经错过的平和日子,她融入其中,将前世带来的通身戾气渐渐沉淀。   日子就在这如火如荼中,到了李家二老爷一家子入京的日子。   一大早,大老爷去大理寺上职前,吩咐分支的几个嫡子随管家一起去口岸迎接这一大家子。   听闻管家用书信禀明后,二夫人表示要亲自挑选丫鬟小厮,于是云栖等人就被带到了大厅外候着,被一道山水屏风隔开。   他们这么多人也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两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他们和之前判若两人。   透过屏风,云栖悄然抬头,隐约看到坐在上首的老夫人,下方是李家主支一脉的人。   老夫人年过六旬,但保养得宜,手中拿着佛珠,闭眼轻念佛经。   仆人们穿梭其中,手中端着的是时令水果,还有些零嘴糕点,有些是在京城都不多见的品种。大厅中陆陆续续来了大老爷的儿女,从嫡女到三位庶女两位庶子,都一一向老夫人问好。   其中庶长子痴肥,看到老夫人很是害怕,在下方正襟危坐。庶二子整张脸都隐藏在一铜制面具之下,瞧着慑人,不过府上的人都已习惯。   也许是云栖等仆从偷看的时间长了,旁边的紫鸢轻咳了几声,提醒他们奴仆不得正视主子们。   云栖柔顺地低头,她轻轻挪动脚尖,让脚骨各处有轻微的活动。   这是为了防止长时间站立而形成的僵直,有时候主子不喊,她们需要一直站下去,那么一些小技巧就派上用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外传来了爽朗的笑声。   很快,二老爷李昶跨入大门,云栖听到他不怒自威的声音:“不孝儿拜见母亲!”   老夫人看到多年没见的儿子,哪怕以前再偏心,这会儿也是感慨的。她亲自走了下去将李昶扶起,抚摸着李昶的发丝,看着次子的身量,有些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二夫人盈盈拜下,她的声音柔和:“儿媳见过母亲。”   云栖听到她的声音,忍着心中暗潮汹涌,手指微微握紧。   接下来就是二夫人所有儿女问好了,其中嫡子李崇音在问好时,云栖明显感觉身边的丫鬟拉了拉她的衣袖,很小声地对她说:“好好听。”   旁边的几个丫头,激动地点点头。的确,比起大老爷家两个庶子,这位二老爷家的嫡子实在太令人向往了。   云栖已经收起了情绪,微笑着,并不接话。   的确很好听,好听到光声音就能吸引无数女子。   而这样一个人,偏生才华横溢,风流中透着古韵与严谨,在来京城前,就已经成为庆国历史上最年轻的秀才。   李崇音,刚来京城没多久,各处都刮起了他的名。   直到二老爷一家都到了,大夫人才姗姗来迟,她笑着走了进来,连连告罪。   二夫人毫不动气,反而与她和睦地聊了起来,看着就仿佛没看出对方下的下马威。   老夫人也不提什么,只微笑地望着他们。   云栖他们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被通传,他们在屏风后不能说话,不能走动,只训练了两个月,还是有小厮没抗住,想要动一动麻了的脚,却因重心不稳,砸向屏风方向。   一旁的管事,二话不说让人稳住屏风,将那小厮堵了嘴,拖了下去。   这一幕发生的很快,许多人都没反应过来。   带下去的下场众人不敢想,他们到现在都没见过那些犯了事的。   明明到了初冬,众人额头冒出了冷汗,这下,更没人敢动哪怕一下,连原本的窃窃私语也消失不见。   他们被主子遗忘了。   直到一上午过去,为二老爷一家接风洗尘结束,在李济的提醒下,二夫人才想起了这么一群人,便差人把他们叫过来。   云栖他们没用过早食,也没用过午食。因为怕耽误了二老爷家的事,他们需要随传随到,一群人饿着肚子来到飞云轩,也是李家的议事堂之一。   他们没了早上那精神劲儿,但为了被主子挑中,也是强行打起了精神。   二夫人余氏带着她的长子李崇音,双胞胎次子李正阳、李星堂一同而来,云栖还知道余氏有个小女儿叫李映月,只是因为头天晕船,到现在还在屋里歇息没出来。   每次听到他们的名字,云栖就想笑,觉得二夫人是否为了方便记忆,除了长子外,其他几个子女刚好凑了太阳、月亮、星星。   当然这种严肃的场合,她是万万不会笑的,而且接下来的选人分院也决定了她接下去的命运。   “我也是小地方来的,初来乍到的,没太多规矩,既然李济选了你们,就由你来介绍介绍他们各自的特长吧。”   一般说没规矩的,才是规矩最多的。   余氏越是自谦,李济越是紧张。   那句“李济选的”也是在提醒管家,以后若是这其中的谁惹了事,李济都有责任。   李济擦了下额头上滑落的汗,不敢怠慢,将这在场的四十来个丫鬟小厮的特点说了一遍。   介绍完,余氏也不说好还是不好,纤纤玉手端起一旁的茶,押着杯沿,喝了一口:“这茶,陈了。”   短短四个字,明明也没苛责,李济这个在云栖等奴仆眼中无比高大的人,猛地跪了下来。   “是奴才管辖不严,立刻为您换茶。”   余氏似乎也很惊讶,虚托起了李济,轻柔的声音人如沐春风:“这是做什么,不过随便一句话,何至于此。”   一众丫鬟们不明白这一主一仆的对话,云栖二世为人,却是明白余氏的潜台词。   何至于此,当然至于。   府里一切开销,都是长房在管,余氏刚来京城,不可能好好的分了权,向来偏心长房的老夫人也不会允许她这么干,闹得家宅不宁,成京城的笑柄。   刚才大夫人姗姗来迟,可不就是为了压余氏一头。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陈茶,必然是长房大夫人的意思。   这是又一个下马威。   余氏那句话,是在提醒管家,他们在江南有基业,不是随便能被忽悠的。以他们在江南一手遮天的架势,自然不会喝陈茶。   管家要有偏颇,那也要好好掂量一下。   提醒了管家,就是在警告大夫人,这厅堂里有大夫人的人。   余氏没让换茶,反而认真地看起了这群年岁不大的少年少女们,看着站姿和请安的姿势,还算标准,余氏知道这是训练过的。   “崇儿。”   位于余氏右手边的少年,低垂着眼眉:“母亲。”   “你是长兄,自是你先选。”   “儿要备战明年的乡试,下个月便要出发去松山学院,待府里的时间不多,让弟弟妹妹们先选吧。”   “不再等三年?”余氏有些惊讶。   “闻舍先生言,可备。”   闻舍先生,是今文渊殿大学士沈泰河的表字,亦是庆朝知名书画名家,虽只是五品官,但文渊殿属内阁,可直面圣上,沈泰河又累加太子三孤的恩情,可谓地位崇高。   这样的恩师,自不是日渐衰落的李家能请到的,而是李崇音靠着自身才华,让沈泰河主动收其为关门弟子。   一般为了更稳妥,过了院试后会再等三年,准备更充足,特别是李崇音实在太年轻了,这么快参加乡试,实在急了些。   但闻舍先生都说了这话,若是明年能通过乡试,她的长子将成为庆朝最年轻的举人。   余氏想到这儿,手指抓着桌面压抑着情绪,缓缓点点头:“那便由母亲替你选吧。”   余氏选了四个小厮,分别是李济介绍的擅长武功的,擅长文墨的,能言会道的,最后一个挑了半天才选了个会点医术的。   这四人各有特色,李崇音自是没意见。   “接下来就是丫鬟了…”   周遭跃跃欲试,云栖不着痕迹地将头压得更低,她并不想被注意到。   无他,要不了多久,被选中的两个美貌丫鬟,会被汝南侯家的嫡次子看上,李崇音便做了顺手人情将她们送走,任她们在自己院里争奇斗艳痴心不改,像个冷静而无心的佛陀。   李崇音也借此撕开了一个豁口,踏入京城公子圈,成为搅动京城命脉的风云人物。 第003章   庆朝与历史上所有朝代一样,等级制度森严,丫鬟是下阶中的一员,全身心都要贡献给主子一家,不奉献则是不忠。   这两个月的训练中,这句话被反复提及,给这些观念还没定型的丫鬟们烙印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所以主子家是否看中,几乎决定了她们往后的命运。   余氏这话一出,气氛被调动了起来。   空中仿佛吊着无数小炮仗,随时会爆开一样。   被梁嬷嬷教导过的丫鬟们明白,这可能是一步登天的最好机会,纷纷挺起了腰背,以最好的状态迎接主人的审阅。   云栖大约是所有人中最平静的,若是按照前世轨迹,余氏选的就是她们这群人中最漂亮的,也就是被紫鸢欺负的最狠的那三人中的。   果不其然,余氏也注意到她们,让那三人上前。   三个丫头脸上散发着荣光,年纪不大所以藏不住心思,她们有点激动。   余氏询问她们的具体情况,分别是籍贯、家中人员、为何被卖入府,可会认字与女红等事项,若是让她们伺候大公子可愿意等等。虽前朝提倡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到了庆朝,没那么严厉,余氏自己就是满腹诗华。   她亦希望陪伴在长子身边的女子,会一些笔墨。   可惜三人都是小人家或是流民出生,连温饱都成问题,哪有时间学字,余氏有些失望,便不再提及。   那三个丫鬟自然是非常愿意,这样的机会几乎让她们一步登天,此刻兴奋的满脸通红,出于女子的羞涩,只是轻轻点头。   她们已有十三四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知晓了不少事。   但她们从未想过,能够伺候这样的神仙人物。   当她们抬头看去,那少年一袭雪青色长衫,如墨长发给一根简单的发呆束起,眉目清冽,仪态雅致,他嘴角含着一丝笑意,仿若阳光入屋,令人舒缓而温暖。   丫鬟们倒抽一口气,也许没料到自己的未来主子能如此夺目。   其中一丫鬟视线都粘在李崇音身上,看痴了,被余氏发现,示意管家将她带下去,无需伺候主子了。   那丫鬟没想到有这样的晴天霹雳,立刻被李济强行让人带离,送去了后厨,做些简单工作。   其余丫鬟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看了,颜色好只是其一,还要安分些,八字还没一撇,就垂涎主子了,这样的丫鬟,她是要不起的。   余氏给剩下两个美貌丫鬟赐名:“你们就叫司书、司画,与公子屋里原来的司琴、司棋一同伺候公子起居。”   主人家赐名后,以前的名字就要丢了,这也是紫鸢为什么认为没被赐名的丫鬟没资格喊她姐姐的原因。   六名小厮,四名丫鬟,大公子院里的贴身班底凑齐了。   两个被重新赐名丫鬟激动地低头谢主子,她们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们是不一样的。   她们容光焕发,感受到身后曾经一起吃喝训练的丫鬟们嫉妒羡慕的眼神,眼中迸射出极亮的光芒。   余氏已经不理会她们了,转而对李崇音道:“你今年也十一了,房里该添几个红袖添香之人。”庆朝九岁以后的男性,就不能再被称作孩童。京城中,大多在十岁到十二岁之间,当家主母会给嫡支男性开蒙,告诉他们两性间的那些事。   在来之前,李崇音已经被余氏请来的人教过了房中事,他定了定神,给母亲行了礼,语调平缓而完美:“听凭母亲安排。”   接下来就是两个双胞胎选人,双胞胎不过六岁,还是爱闹的年纪。   他们见最漂亮的两个被选进大哥屋子里,有些不满,谁不喜欢漂亮的丫头呢。他们向来无法无天惯了,窝进母亲怀里撒着娇,余氏对他们多有宠溺,只笑语着几句教训。   与对李崇音的淡然和蔼的态度相比,好像总缺了点什么。   李崇音全程低着头,好像与此和乐融融的一幕格格不入。   双胞胎被余氏哄了哄,才不情不愿地同意下,哥哥李正阳跳了下来,指着所有丫鬟,有些颐指气使:“你们,都抬起头来!给我看看。”   丫鬟们都小心抬着头,低垂着视线。   眼见李正阳点了两个颜色好的,弟弟李星堂突然疑惑了一声,弟弟注意到角落里,虽然皮肤黑了些,但眉清目秀的云栖。   “二哥,那个!最后面的!”   云栖头皮一紧,想到前世两兄弟得罪了人,落得一死一残的下场,牵连了李府大批人马。   随着李正阳走近,她突然“啊!”了一声怪叫出来,惊了所有人,也让李正阳停下了脚步。   云栖也果决,该出手时就出手。   云栖想在不多的选项中,选一项不那么糟糕的,比如她为何要往本来就拥挤的小主子们院里继续挤,为何不努力一把,进主母院子?   没努力过,怎么知道我不可以?   李济怒斥了一句,这云栖是怎么回事,这两个月都好好的,突然发什么病。   他刚还信誓旦旦保证这批奴才训练的很规矩,这让他怎么交差。刚才余氏一个眼神撇来,李济背后出了一身虚汗,示意了一个眼神,让人把她拉下去。   不打破常规,是不可能让让余氏在诸多下人中注意到她的。   冒了这个险,云栖的脸色发白,却克制着不让自己颤抖。她清楚自己不再是前世的身份,现在的她不过是个任人宰割的丫鬟。   在这里,谁都能治她的罪。   就在云栖被两个高大健壮的家丁扣住时,却见余氏被这叫声吸引,看向了云栖。   云栖抬头看去,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余氏神使鬼差地叫停了他们:“把她带近些,我看看。”   虽然与余氏相处时间不长,但从下船到来到李府的一举一动,从气度到涵养,余氏都不比任何京城名流夫人差,在气质上还更胜一筹。   管家可不敢小看余氏,他不晓得云栖哪里让余氏另眼相待。   李济看着云栖,直到注意到云栖眉眼,一股熟悉的感觉萦绕不散,突然会心一击,好像明白了什么。   家丁把云栖带上前,云栖像是害怕的小动物蜷缩着。   “别动,不会伤害你。”   余氏涂着绛紫色蔻丹的手指挑起云栖下颔,看了许久,喃喃说着话,音量太小,听不清。   就连一旁始终不在意旁人的李崇音都被母亲的异常举动吸引,他也看向这个看着没什特别的少女。   云栖受到了几个主子的注视,原本狂跳的心脏也在这注视中平息。   两个双胞胎再次要闹,余氏却没再哄,一个轻斥让奶娘抱着他们安静待着。   拖延的时间越长,云栖知道她成功的概率越高。   她能倚仗的,不过是这张脸,还有余氏一念之仁。   良久,放下手,余氏摸着漂亮鲜艳的蔻丹,恢复了常态:“你为何喧哗,可有缘由?”   云栖双手趴在地上,道:“刚才看到夫人您裙角有了些许磨损,我想要将它缝合好,却想不好用什么方法,刚才终于想到了一种技法。”   “哦?用心可嘉。”   余氏里着湖绿色刺绣芙蓉织金锦裙,腰间系着锦缎宫绦,裙摆逶迤垂地,外罩云纹袄袍,华丽不失保暖,风一吹,那件金锦裙随风而摆,风华无双。   但由于一路奔波,裙摆又是垂地款式,在细末处会稍稍摩擦也是正常,这样品级的夫人,随时都有绣娘愿意为她刺绣甚至换上京城最新的款式,而这样的小摩擦也只有始终跪着的奴仆才会注意到。   余氏神色不辨喜怒,依旧温柔的语气:“何种织法?若是织不出来,今日便不用待在李府了。”   余氏并非威胁,而是她不喜这样撒谎成性的丫头,就像刚才她给长子找通房一样,三个丫头中特别不规矩的,就必须剔除出去。   现在这么小一个丫头,就算真会刺绣,又哪里能和绣娘比,更何况要补全她身上这件出自江南绣坊的裙子,以难度来说,是异想天开。   余氏思量着,今天也需要来个杀鸡儆猴,便直接让大丫鬟锦绣当场送来针线、卷绷、绣架等,要现场看着云栖刺绣。   余氏去里屋换了一身罗裙,把原本的金锦裙拿了出来。   那两双胞胎看这坏丫头出丑,坏笑起来,弟弟李星堂还踢了一下她的小腿,嬉笑谩骂,云栖歪了下腿又再次站直,安静地坐在凳子上,开始了刺绣。   也许在场不少人要看她笑话,因为一个十岁的乡野丫头说要刺绣,就像一个乞丐说要考状元一样可笑。   但她并不被外界干扰,需要的时候她不会一味低调。   余氏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面看得有些认真了。   云栖动作熟练,各种针法交错着,无论是铺针、滚针、盖针,还是后面的结环成绣,磨损的地方不大,很快就能绣完。   在短短几针中都有不俗表现,特别是这类针法与常见的湘绣、苏绣不太一样,见多识广的余氏知道这是蜀绣,由于掌握蜀绣这门技术的家族很早以前就落寞了,只有少数传承者流落在庆朝各处,为数不多的还是专门为皇室服务的。   云栖虽说因年纪关系,下针还不够利索,有些地方有些微瑕疵,但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当然,这些瑕疵是否云栖故意露出就不得而知了。   “你可知道你用的是什么?”   “是蜀绣。”想要脱颖而出,就要有脱颖的资格。   “你知道蜀绣已经几近失传了吗,你怎么会这些?”   “曾有位宫里出来的绣娘,放归后住在我们村,父母亲希望我能学一门手艺嫁得好人家,便让我求了三天三夜,那位姑姑便应了下来。”云栖很镇定,对答如流。   这段话符合云栖的身份,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性。   实际上,当然不是,这是前世另一女子发扬光大的,她不过是学习者之一。   但就算她不是继承者,她也是花了无数心力学习的,后来甚至比那女子绣的要好上数倍。   前世为了在李家立足,不眠不休地学习,无论是蜀绣还是其他,她都拼了命一样的汲取着,唯恐自己被抛下。   她在外呈现的每一个技能,哪个不是她不眠不休疯狂学习的结果?   余氏点头,让云栖站了起来,问清籍贯和被卖入府的原因后,让云栖站在自己身边。   这一举动也说明云栖算是过关了,余氏不会再拿她来立威了。   选到这里,余氏也有些疲乏了,便将剩下的人一一分配到各个院子里,包括双胞胎和小女儿那里,这次都分了不少人,看着都是随意点的,但余氏是根据这群人特点划分的。   进府的时候都是一样的丫鬟,这次简单的分配就将这群人从最高的三等丫鬟到打杂丫鬟都分的明明白白。   丫鬟们似乎都隐约明白了一个道理,她们不但需要主子看中,更需要看重。   李府被老夫人划为东西两面,东边是大老爷的地盘,被称作东苑。西边自然是二老爷的,也就是西苑。虽两面相通,同在一府,但所有仆人好似泾渭分明。   一路上,余氏不断遇到东西两府交错的仆人们问好。   只有云栖没被处理,余氏走向自己的懋(mao)南院,通房丫鬟锦瑟跟在余氏身边,眼看云栖要被遗忘,不得不近身提醒:“主子,这丫头怎么处置?”   余氏似乎一直在想事,恍惚了下才发现漏了云栖,看着身后跌跌撞撞,努力不发出声音跟上他们的小丫头,道:“你之前说,你叫云栖是吗?”   “是、是的。”云栖表现得拘谨和迷茫,很符合她当下的状态。   “不用改了,是个好名。”   云栖立刻叩头感激,云栖是少数能保留原名的仆人。   “无需时不时叩拜,你到了我院里便知道我不讲究这些,尊敬放你们心里,而不是表面功夫。”说着,余氏又对身边的几个丫鬟说,“让她留下,给你们几个做个伴儿也不错。”   于是身边的四位贴身丫鬟立刻谢主子,锦瑟吩咐另一个叫无端的丫鬟给云栖带到懋南院后排的下人房。   因为余氏也没提云栖需要做什么,几个丫鬟就先把她安排在这里,看后面有什么杂事就让她做。   给云栖添置了些衣物鞋袜和日常用品,无端道:“这边住着一些和你差不多的绣娘、厨娘、打扫丫鬟、茶水丫鬟,一共六个,加你是七个,她们这会儿都在上值,晚上你就能看到她们了。”   “好的,谢谢无端姐姐。”正式被主母赐了名字,云栖现在叫无端姐姐就没问题了。   无端道:“老爷一般是卯时一刻起,夫人会比老爷早一些。”   无端还没改掉在旧府的称呼,按理说现在在李府她应该喊他们二老爷和二夫人。   “夫人一般早起会做些什么?”   “有时候用完早食,夫人会舞一会剑。”   “夫人会舞剑?”   “自然,咱们夫人当年可是京城双姝之一,会的可多了。”无端脸上都是骄傲。   “我们伺候的时候轮班,轮到你了会有人告诉你,也不需你做别的,还有我们几个在,你到时候就跟着我们做点事情,懂吗。”   “云栖明白。”   见小姑娘还算懂事,无端点点头。   “待会饿了就去茶水房自个儿弄点茶水,以往曹妈妈会放些零嘴,可以用一些,但注意次数不能多,多了曹妈妈会不高兴。”这么交代了几句,无端便要离开,主子身边可离不了人,“别的事,就自己琢磨着。”   云栖本就是个什么环境都能活下去的,有些羞涩道:“无端姐姐,我能问个事吗?”   “你难道还想知道主子的其他事?”无端表情微冷,刚来院里,就不安分了?   “没有,我怎么敢!”云栖连连摆手,“就是奇怪姐姐的名字。”   无端脸色才好了些,并不气,也许是这个问题被问了很多次了,道:“你以后就知道,夫人喜爱诗词,我们几个的名字取自前朝大诗人的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夫人身边还有锦瑟、一弦、华年。”   二老爷一家的回归,让李府热闹了一整日,到了晚间用了一桌丰盛的晚餐,才各怀着心思回自己苑里。   到底被外派了十几年,李昶与李老夫人有不少话要聊,当他回来就发现今日夫人神色不对。   锦瑟为李昶去了外袍,挂在架上,默默地退了出去,不打扰老爷夫人,去检查屋外头的火道。   烧地龙必须在屋外布置洞口,差人烧火,热气才能通过火道传入屋内,整个西苑只有懋南院的主屋有地龙,这耗费不少,不是普通人家能供给的。   李昶来到余氏身边,屋里烧着地龙,并不冷,但余氏的手却有些寒凉。   余氏这才惊觉身边来了人:“老爷回来了。”   “夫人可是不习惯李府?”   “与我们在江南终究不同,不过我陪你在京城生活过,匀些时日,总能习惯。倒是映月,在船上呕了几次后,到现在还没缓过来。”李映月,便是两人的小女儿。   “可请过大夫?”   “请了,开了些药,让她先歇着,只是你知道她小性儿多,整日闹腾着,我让崇儿去看她了。”   想到小女儿,李昶也是头疼的。   “下午我不在,李家可有人怠慢了你?   “未曾,那管家李济虽偏帮长房,但也不敢在明面上为难我。”   “夫人多担待些,我们终究离开京城太久了。”   李昶想到大房今天屡次下马威也是凝重了一些,连来接船的人都只是旁支的人,更别提大夫人特意来迟,晚间用餐时,更是话语夹抢带刺的。   “老爷可别担心我,倒是你,我知你近日不太爽利。”   李昶这里看着礼物繁多,但仔细分辨便能发现,平级的官员甚少过来,更别提上级了,他们也只是表面花团锦簇。   李昶慢慢握上余氏的手,长长叹了一声:“我本想调入吏部,不知为何只得了工部的差,虽是左侍郎,但是在工部能有何作为?”   余氏挣了挣手,见李昶不理会,屋里也没别人,露出一抹羞赧,也随他去了。   她虽不了解朝政,却也明白大致格局与利害关系。   吏部和工部看似都在六部中,但现实中,地位却不一样。   六部由吏部、户部、礼部、刑部、兵部、工部组成,按重要程度排列,当然每朝每代顺序稍有不同,但吏部绝对是永恒的热门部门,吏部掌管官员的升迁、奖励、考授、恩荫、请封等十几项事务,哪一项不涉及官员们的命脉,在六部中可谓权利最大。   而工部呢,掌管工程、水利、修缮、屯田等事务,说通俗点,这就是纯粹的技术劳工,怎么和其他关系社稷与权利的部门比,手中无权,还常常要背锅,比如哪里水灾冰灾蝗灾,工部首当其冲问责,这就是功绩难出,挨批常事的部门。   也难怪李昶不爽利,好好的吏部变成了工部,谁能舒服。   余氏安慰道:“左侍郎总比右侍郎要好些。”   一般而言,在朝堂上,左比右权利稍高一些。   李昶成婚这些年来,始终敬重自己的正妻,正是因为余氏总能跟的上他的思路,与旁的小家女子终究不同,别的女子可偶尔怡情,但余氏却是可以与自己平起平坐的。   李昶:“你知道工部是个什么光景,那就是冷衙门。而且,我总觉得事有蹊跷,之前赵总督分明说,准备任命我的是吏部的官职,为何中途又变了。”   余氏立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有人在中间做了手脚?”   “这件事,我会继续查。说说别的,我听说你收了个小姑娘?”   “你听谁说的,锦瑟吗?”   见夫人调侃起自己新收的通房,李昶连连讨饶。   “我到你这里才见的她,可没私底下见。是李济,他说没教好丫鬟,下午让她惊着你,向我赔罪。怎的,一小丫头而已,不舒服了远远打发了就是。”李昶不认为一个下人值得夫人烦恼。   “那李济看着是赔罪,实则向你邀功呢,你啊不懂这后宅的事,可不比你们朝堂心眼少。”余氏无奈点了点丈夫的额头,随即笑容隐去:“至于那丫头……”   余氏想到云栖那张脸,顿了顿,面露愁容:“我不知怎的,总觉得面善,便凑近瞧了瞧,发现她与我居然有几分相似,也有一丝像我那弟弟,其实与我也就两三分像…但想到阿南,我就……”   李昶终于知道结症在哪里,余氏一直对早逝的弟弟余懋南耿耿于怀。 第004章   一群婢女缓缓穿过廊桥,她们走姿优雅,裙摆褶褶,仿佛入画。   排头的婢女端着汤药,随后的拿着各色蜜饯罐子,最后的是则是小心地将成束的牡丹拢入怀中,这些牡丹均是从江南快马运送存放在冰窖保鲜的,现在用来点缀小姐屋内。   能看到桥下清水流淌,几尾色泽鲜艳的锦鲤游荡其中,池边草木茏葱,潺潺溪流在石缝间穿梭,晚间登桥远望,零星光线在岸边连成一线,这是余氏专门吩咐在河边挂上的灯笼,柪树间的光点是婢女们手中的莲花灯穿梭,照亮着道路。   这样一处美轮美奂的地方,就是懋南院西边的邀月小筑,这里是懋南院里最美的地方,也是余氏给小女儿准备的住处。   任谁到过这里,都能感受到李昶与余氏对这唯一嫡女的宠爱,李昶宠女的名声远近闻名。   婢女们来到主屋,屋内燃着西域汞香,香气蔓延在屋内,她们穿过坠帘,来到挂上纱帐的床前。   “小姐,请用药。”   纱帐内没什么动静,带头的婢女只能重复说了一遍。   传来一道娇斥:“你们先下去,唔——呕。”   又是好几道反胃声,贴身丫鬟立刻送上唐白釉奓斗,女孩只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晕船的后遗症始终困扰着李映月,她从下了船后,精神状态一直很萎靡。   婢女职责所在,只能道:“这是二夫人吩咐下的,您多少用一些。   帷帐内的女孩有些无力地按着太阳穴:“别吵,脑仁疼,叽叽喳喳的。”   这群婢女是李济派来的,她们也感觉到新来的小姐脾性不太好,无助地看向守在床边伺候着的曹妈妈,曹妈妈体态臃肿,看上去慈眉善目,但很多婢女对她都有些害怕。她本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妈妈,后来看小女儿性子太骄纵了些,才被余氏派给了女儿。   曹妈妈撩开帐子,好言好语地哄着,终于床上的人有了动静。   一直昏昏沉沉的李映月撑起身子,曹妈妈为她披上了外衣,她有些瘦弱,有一双不太符合当下审美的细长单眼皮,麸皮略带黄气,手从帐中伸出,婢女赶紧递上汤药。   李映月一口气喝下后,又立马有其他婢女递上了蜜饯,她随意选了一种塞入口中,终于舒服了些。   剩下的婢女还想要将不新鲜的桂花换下,换上娇艳的牡丹,李映月看也不看,虽年岁不大,但从小养成的世家气场并不小,有些倦倦地摆手:“都下去!”   婢女们又悄声无息地退出闺房,一婢女无声地看向排头的二等丫鬟,这些冰镇过的牡丹再放回去花瓣就要榭了,没法放回去,扔了更是不能。   二等丫鬟也头疼,碰上这么个主,道:“送去李管家那儿,让他定夺吧。”   府里哪个都是她们下人得罪不起的,便由管家做主更好。   曹妈妈很体贴地给李映月身后放了个软垫,让她可以靠得更舒服。   李映月虽名字诗意,但模样只能算普通,如今又是晕船,没上任何粉脂,露出了原本就偏黄的肌肤,五官也是平庸极了,与俊美的李昶、艳冠群芳的余氏大大不同。   她眼睛细长,嘴唇偏厚,鼻梁微塌,哪怕这么多年精细地养着,用着最好的胭脂,也改变不了她长相上的缺陷。   她虽只有十岁,若无意外她长大以后也无法成为美人。   “母亲可来看过我?”   曹妈妈心疼地看着从小看到大的小姐,摇了摇头。   “我便知道,她不会过来。”眼中含着失望和预料到的了然。   都说女孩出阁早,心性也往往比男孩早熟许多,李映月亦是如此。   “小姐,这邀月小筑以前叫襛盛庭,禯有厚的意思,盛有兴盛、繁茂的意思,您的祖父当年选这个名字,就有暗喻这里是李府最美的地方,夫人来之前就冒着被老夫人训斥的可能,坚持为这里改了名,都是为了衬小姐您。夫人这么用心,怎么会不宠爱你呢?”   李映月怔了怔,随即苦笑了一声,手中绞着帕子:“宠爱?为什么连你都这么说,你们每个人都和我这么说,但为什么我从小都感觉不到呢?”   “怎么会没有,不然夫人又怎么会把奴婢调来您这里,而且将最好的一切都给您?她只是不善于表达对您的喜爱。”曹妈妈安慰着说道。   李映月已经听过太多类似的说辞,她已经不像幼时那么容易哄,怒道:“因为她愧疚!她无法给我别的,只能用这些来补偿,却甚少来见我!抱都不愿多抱一下,因为我丑吗?我是她女儿啊,我再丑不也是她生的!?”   李映月眼底含着泪光,只有屋里没人,她才敢将几年来的怨气宣泄出来。   “您怎能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曹妈妈有些生气,父母再如何,身为子女的都不能说,更何况余氏做的一切,在庆朝可谓是慈母的典范。   庆朝以儒家思想为主流教派,连帝王都是以孝治国,怎可随意言父母的不是。   李映月转过了头,抖着肩膀,不让人看到她难过的样子。   她没有对曹妈妈说,小时候,她总觉得余氏会对着她的脸发呆,似乎在思考什么,偶尔的眼神透着些许疑惑和疏离。   她偶尔听到丫鬟们在背后说,她一点也不像夫人的孩子,夫人那么多孩子哪一个不是相貌堂堂,貌比潘安赛过宋玉,怎的就出了这么一个她,也不知像的谁,该不会是哪个地里扒出来的吧。   甚至还有些污秽的言语,说是否是夫人私通生下的种。   幸好这样的流言蜚语没有传到老爷李昶那儿,哪怕李昶向来尊重结发妻子,恐怕也受不了这种言语。   后来,终于找到了一个缘由,也许李映月像的是余氏那貌不惊人的父亲,隔代遗传了。   这才堵住了悠悠众口。   后来那些嘴碎的丫鬟们都被母亲惩罚发卖了,还有的被打了板子快没了命,也许是那次母亲震怒带来结果,这些年她再也没听到这些闲言碎语。   可没听到,不代表她不懂。   她总觉得母亲一年年下来,对她越发疏离了。   “今日来李家,有什么事发生吗。”李映月到底是大家闺秀的方式教养长大,收敛了一些,问了起来。   曹妈妈将今天在李府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又说大公子屋子里又添了两个丫鬟,当然没说是通房,到底小姐的年纪还小,不适合知道这些事。   知道自己的院里也添了些下人,李映月随意点了点头。   她院里的几个大婢女都是母亲亲自调教的,再添的也不过是些干粗活的,反正也不会到她跟前伺候,她不太在意。   “还有什么?”   曹妈妈有些为难,支支吾吾的。   “直接说,妈妈是连我都要瞒了吗?”李映月眼眸一瞥,顿时那矜娇的气息流露。   “夫人…选了个小丫鬟进懋南院。”   “选便选了,还有什么特色不成?”李映月穿上绣鞋,慢慢走到桌边,曹妈妈为她倒了一杯热茶,她接过喝了一口,随意问道。   “那丫鬟特色倒是没多少,只是模样,与夫人有三成相似。”   哐当。   茶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传来李映月略显不稳的声音:“你……说什么?”   .   云栖将无端给自己准备的衣物叠好,把春装和替换的放在通铺下的格子里,又将其他用品整齐地放在其他丫鬟旁边。   比起之前在塌塌里发的统一样式,现在的衣物与普通丫鬟差不多,布料顺滑还印了简单的花卉图案,就像她们的身份被李府正式认可了一样。   云栖又将屋子里的茶水换成了炉上烧的,打扫了一下屋子。她可能有很长时间住在这里,当然希望创造好一点环境。   到了晡时,绣娘秦嫂子和一脸怒气冲冲的洒扫丫鬟胡苏陆续回来。   “唉哟,你就是姐姐们说的被选中的幸运儿啊?”一进偏房,丫鬟胡苏并不掩饰心中怒气,看了眼扫的干干净净的地面,再看还在擦桌椅的瘦弱小女孩。   冷笑一声,踢翻了畚箕,刚扫进去的灰尘杂物飞了出来,她一脸惊讶:“这怎么洒出来了,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怎么伺候主子,还不快重新扫一遍?”   秦嫂子看了一眼,眉头微微拧了一下,但想到胡苏是家生子,还是没开口惹祸上身。胡苏是二夫人手下的一个管事的女儿,长得也算有些姿色,在不少妈妈面前算得脸,当不了多久低等丫鬟,她的前途不是像云栖这样没背景的丫鬟能比的。   现在二夫人跟前的丫鬟基本满了,她又早就盯着想上位,偏偏刚听说院里来了新人,有机会挤掉他的机会。刚又在曹妈妈这儿受了气,没顺利勾搭上小姐院的人,正是脾性最大的时候。   云栖却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慢悠悠地擦完桌子。   胡苏知道刚来的小丫头,是非常好拿捏的。她当初刚进主母院子就是战战兢兢,随时害怕自己做错事受罚,看到那些有品级的丫鬟,都是低头走路的,生怕被哪个姐姐给惦记上,这样的情况足足过了两年。   没想到这新来的,居然底气这么足。   云栖擦完桌子,才对已经憋得满脸通红的胡苏说道:“姑娘是什么品级,又以什么身份命令我?”   她自然想低调,现在的她什么都没有。   但不代表能被随意欺负,如果随便一个普通丫鬟都能教训她,就会给别的丫鬟小厮一个信息:云栖软弱好欺,等待她的就是无休止的欺压。   上辈子,她纯粹就是个乡下丫头,进了这仙境一般的地方,时刻担惊受怕,就被这样欺负过来的。   现在,她直接面对了。   这样,不代表欺压会消失,但至少在欺压时会掂量一下。   “你……”胡苏哪想到小丫头还懂用品级压她,“我就算没品级,一样有资格使唤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品级就是胡苏的痛,她发现这小丫头还挺牙尖嘴利,哪壶不开提哪壶。   按常理,胡苏资格老一些,若是态度好,云栖也愿意积善缘,她也不想初来李府就到处树敌,如果可以的话,云栖只希望平静地度过。   云栖微笑:“你的意思我是东西,你连东西都不是了?”   胡苏在气头上,也没发现这句话的语病:“我当然不是东西了!”   秦嫂子在一旁听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胡苏现在才猛地意识到被云栖耍了,她愤然上前,抬手就要掌框,却被早料到的云栖拦住:“你常年在这府里做事,手上连茧子都不多,大概不知道我们乡下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力气很大,非、常、大。”   看云栖笑眯眯的,胡苏不知怎么的,心底冒着些寒意。   这小丫头初看柔顺,但那双眼睛,令人无法直视。   被云栖抓得疼,只能放下手:“贱婢!”   云栖不卑不亢:“我们同为洒扫丫鬟,为何有贵贱之分?既然无端姐姐没告诉我需要听命于你,我为什么要做?”   意思是,你骂我,等于在骂自己,我们没什么不同。   就在两人矛盾要升级时,锦瑟掀开门帘,见这气氛不太对,又发现地上洒落的尘灰,锦瑟稍稍一想便明白了,未语先笑:“这么热闹,胡苏不是让你去茶水间烧水吗,怎么在这里?”   胡苏强打起笑脸,见是丫鬟中地位最高的通房丫鬟,立刻对锦瑟行了礼,谄媚地笑着给锦瑟倒茶水,又悄悄用眼神瞪了眼云栖,警告她不能告状。   “云栖是吧,过来吧,老爷回来了,要见见你。”   胡苏猛地看向这个黑黑瘦瘦的小丫头,一个丫头而已,哪里值得老爷夫人关注,但偏偏就发生了,她心下有些忐忑。   云栖不看胡苏,谢过锦瑟,就跟在她身后出去了。   锦瑟见云栖相当乖巧,分明刚才被欺负了,也没说什么。   虽然说了,也不可能给她讨回公道,这府里哪有这么多公道能讨。   她恍惚了一下,她当年进府的年纪比云栖还小,也是被年长的丫鬟处处找麻烦。   快到主屋时,锦瑟像是提醒般:“胡苏的父亲是院里的胡管事。”   意思就是,可能的话,不要正面冲突,对云栖没有好处。   虽然她并不认为云栖这么小一个孩子,能听懂她的提示。   云栖感激地小声道:“谢锦瑟姐姐。”   懋南院的主屋还放着不少没有整理的礼物,听说都是京城的官员送来的,主屋还没收拾好,现在非常简洁。   再简洁,整个屋子都带着李府曾经辉煌时的印迹,屋檐下是雕刻着的木兰花,桌面的蓝釉瓷盘上放着的是从江南运来,在冰窖中保存的各种果子,上方的金丝楠木椅背上分别挂着虎皮与白狼皮,椅上坐着一对惹眼的中年夫妇。   锦瑟将云栖带到后就退了出去,云栖谨小慎微地走了进去,一开门暖气扑面而来,也只有二老爷这样在江南有产业的,才能烧起地龙,在整个京城都是不多见的。   云栖远远地跪下,李昶让她跪近一些。   “云栖?抬头。”   云栖心微微颤了一下,轻声说是。   她看到了上辈子熟悉的人,眼角微微红了。   李昶穿着居家的儒服,腰间挂着精美的金缕丝云纹香囊,看绣工也不是府上的绣娘绣的。他有着一双深邃迷人的眼,发丝与眉毛都打理的很整齐,他还没到不惑之年,鬓边已有了几缕银丝,想来官位步步攀升的背后,与他自身是脱不开关系的。   李昶看着有些激动的女孩:“怎么在抖?这么害怕?”   余氏在一旁笑道:“这小丫头之前在我面前也是如此,胆儿有些小。”   云栖慢慢抬起了头,原本淡然的李昶,也怔忡了一下。小丫头的五官不算多漂亮,和府里那些打扮精致的美貌婢女们还是有一些差距的。那张小脸也晒得黑黄,人也太瘦了点,瘦得快脱了形,但五官轮廓和气质的确与余氏有几分相像。特别是那看人的表情,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第一次在大婚日见到的余氏,当年的余氏艳光四射。   李昶抚了抚胡子:“确实、面善。”   ……   李映月不顾曹妈妈的劝阻,前往懋南院。   路上遇到拜见恩师回来的李崇音,见小妹慌乱的连绣鞋都穿错,道:“月儿,为何行色匆匆?”   月光下的李崇音,透着一股沉静与飘飘欲仙的气息。   李映月望着长兄,好一会才回神。   惶恐的神色稍稍安定,忍不住整理了一下发髻与八福裙,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   “大哥,我想去给母亲请安,今日我实在不舒服,一直没去见父母亲。”   李崇音看了会故作镇定的小妹,也不拆穿:“那便一块去。”   两人一路走,曹妈妈领着丫鬟和小厮跟在两人身后。   “大哥可听说母亲今日新收了个婢女。”   “我当时也在。”   “她……真的与母亲……”李映月也不知,为何她听到这消息,会不自觉地产生抵触。   “映月,这有何重要?”李崇音的声音透着令人安心的味道,语气波澜不惊,“不过一个婢女罢了。”   对啊,只是一个婢女。   她是怎么了,为何听到这样的消息会慌乱。   李映月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有失体统。   李映月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像是求着保证:“大哥,我是你唯一的妹妹,对吗?”   在李映月心中,那些庶妹庶弟都不是真正的家人。   “自然。”   “大哥要永远记得这话。”   李崇音无奈地摸了下妹妹的软发。   解下身上的大氅,给妹妹系上,并未注意妹妹一时痴了的目光。   两人刚来到懋南院主屋,就看到李昶与余氏对着面前跪着的小女孩笑语着。   李映月已经很久没看到母亲对着自己这样开怀地笑。   她的手抓紧门框,然后放下,缓缓走进去。   先声夺人,笑语道:“是谁让父亲母亲如此高兴,也让映月瞧瞧?” 第005章   余氏的神情,瞬间顿了下,未曾被人察觉就扬起平时的微笑,招呼小姑娘到自己身边。   李映月却坚持对父母行礼问候结束,才走入。   从行为举止也能看出,哪怕远离权力中心的李昶一家,也一样继承了李家的祖训,哪怕是男尊女卑的大环境下,李家也没有疏忽对女孩的教育。也难怪在李昶还没高升时,李家一度被说成是靠着家中女儿联姻才保住的名流地位。   这些李家女孩,也的确在联姻中,起了不少作用。   虽成茶余饭后的闲话,也挡不住外界对李家女的高度评价。   婢女将李映月身上的大氅取下,余氏爱怜地摸着女儿受冻了的小脸,虽只是初冬,但京城夜晚已非常寒凉,李映月极为依赖地靠在余氏的手掌心磨蹭。   余氏让李映月在自己身边坐下,将一熏笼搁在李映月旁边的案几上,让李映月尽快暖和。   熏笼是用竹、木为原材料,雕上镂空花纹的罩子,供人暖手暖身,不少富贵人家也会在碳盒里面放上香料,用来熏衣物被褥。   将熏笼放在同等材质的碳盒上,取用十分方便。   余氏握着女儿冰凉的小手,对李昶道:“月儿那屋子也按一个地龙?”   李昶捋着胡须,有些不赞成:“地龙需要在外砸洞烧炭,还需凿渠道,邀月小筑的主屋地板要全部重新施工,是个大工程,这不是问题所在,连李达的东苑都没有,临时给月儿造了,怕是要有诸多口舌,以后月儿在其他姐妹中难免被落口舌。”   李达是大老爷的名讳,李昶说的也是事实,地龙就是皇宫都不可能每个宫都造,他们所在的这一处是当年祖爷爷建下的,老夫人把西苑给他们,何尝没有补偿的意思。李昶当年几乎可以说被赶出李府的,就怕他与李达争夺祖产。   现在荣耀归来,老夫人不可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就把更美更好的西苑给了他们一家,至于原本住在这里的李达他们有没有意见,就不得而知了。   李映月摇头:“映月要地龙何用,有熏笼就满足了。”   女孩满足纯真的笑靥,似乎在她眼里地龙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任谁都知道它的价值。让夫妻两又是欣慰又是熨帖,小女儿有时候执拗也爱耍脾气,但对她不在意的事物,从来都是大度的。   身边的丫鬟们都习惯了这一家子对唯一的嫡女那疼宠呵护的样子。   一家子和乐融融,都遗忘了跪在地上的云栖。云栖始终垂着头,面无表情地望着地面,唯指尖微微攥了攥,以掩饰内心的不平静。   此刻她只觉得隔着薄薄的裤子,地面的寒气直往膝盖骨钻。   像李映月这样的世家小姐,多的是折腾人的法子。   比如她一照面就看云栖不顺眼,不会直接说,随随便便的路过不费丝毫心思,就能让云栖跪到天荒地老,还完全不失小姐的体面。   当然云栖要是认为李映月是故意针对她,无论是谁听到都会笑掉大牙,她云栖有什么资格让堂堂李家嫡女针对。   但重生而来的云栖却再清楚不过,李映月的确是看不惯她的,特别是她的脸。   前世她一来李府就发了高烧,由于状态实在太差李济为防牙婆讹人,将她扔到了废旧柴房关了大半个月,这期间只有偶尔被吩咐过的丫鬟送来点馊了的粥饭,在她熬不下去的时候,被人救下了。等她退烧后重见天日,刚好遇到邀月小筑要添下人,李济就拿她去添数了,没想到李映月第一眼见她,神情就很古怪,直接把她留在了内院。   云栖当然不知道这种古怪哪里来的。   对于能分到主院之一的云栖,她从其他丫鬟的表情也能看出她的幸运,她是感激李映月的,让她有了栖息之地,她不想再被卖来卖去了。   没过几天,院里被曹妈妈赐下了主家喝剩的桂花酿,伺候主子们歇息下,一群丫鬟小厮就围在屋里喝酒吃着小菜,言语间都是对李家的推崇。不愧是京城有名的世家,连他们仆从的小日子过得都比寻常百姓家红火,云栖也同样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当天晚上,所有丫鬟熟睡的时候,她为了帮院里的姐姐赶绣品,就熬得晚了些,刚睡下没多久,就感觉有人靠近。   云栖喝得不多,加上被卖入李府前遇过不少事,她对环境变化很敏感。察觉屋里进了人,人影来到自己床边,云栖立刻睁开了眼,昏暗中发现对方手里拿着一把壶。来人见云栖醒来,一把捂住她要尖叫的嘴,就要对着她的脸浇下去。   云栖立刻躲开,也幸而她是乡下干惯活计的,比来人力气还大,头迅速撇开,还是晚了一步,她左耳连着小部分后脑、脖子被重度烫伤。   但至少,她的脸没有被毁容。   滚烫的油碰到肌肤,迅速沸腾变形起泡……疼痛令云栖几欲死去,来人见她如此顽强,烫成这样还能坚持。要敲晕她,从来没被善待过的云栖知道自己不能晕,晕了就要像之前那些被处置的丫鬟一样,过得只会更糟糕。   她发了疯一样拽着那丫鬟,几乎要咬下那丫鬟手上的一块肉。   那丫鬟哪里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屋里的人闹这么大都没醒,显然那桂花酿里添了东西。   云栖喝得较少,只有一点晕。   年幼的云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些,她痛得全身抽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一个带着些许富态的妇人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像看着一具发臭的尸体。   云栖在她面前匍匐着,她已经疼得快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睁大眼睛。   她勉强抬头,就着月光看清了来人。   “曹妈…妈”云栖记得她,听闻是从小跟在小姐身边的老妈妈。   “小姑娘,别怪曹妈妈心狠,要怪就怪你这张脸,让小姐夜不能寐。”   云栖不敢置信,也许是觉得太不可思议。   她声音沙哑,好似声带受了影响:“就因为…小姐睡不着,我就要死吗?”   “小姐仁慈,怎会下这样的命令。”   眼看曹妈妈要命令旁边的丫鬟,对着云栖的脸再补上一浇,云栖绝望地闭上了眼。   一个匆匆的脚步声靠近,来人正是曹妈妈口中的小姐李映月。   李映月似乎是刚听闻此事,未着外衣便赶了过来。   李映月让人掌了灯,看到灯下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脖颈、后脑,甚至半只耳朵都被烫地面部全非,只剩那张脸还完好无损。   她震惊地倒退了一步,世家小姐哪见过这样的画面。   “小姐,您怎么这样就出来了,小心着凉…”   李映月愠怒:“曹妈妈!你怎能…”   曹妈妈没有辩解,跪在李映月面前,声泪俱下:“您这几日至晓不眠,奴婢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这些话戳中李映月心中最不愿承认的地方,狼狈道:“和她没关系。”   “一个丫鬟罢了,怎可与小姐千金之躯相提并论,既然她的脸让您不喜,毁了就好。”   云栖疼得说不了话,但屋内无人理会她。   她差点毁容,居然仅仅因为那么可笑的理由,一个奴仆为了讨好她的主子。   最终在曹妈妈的哭诉中,李映月当机立断,让众人将云栖搬去后厨,第二天被人发现就是云栖偷食,却被滚油烫伤,自食恶果。   比起让自己不安的云栖,李映月自然是保全曹妈妈的。   李映月一些列操作都非常果断,颇有世家中人的风范,她选择将牺牲降到最小。   唯一被牺牲的,只有一个下等仆役罢了。   云栖偷食被滚油淋到差点毁容的事,在西苑的丫鬟间传了去,她们都说活该。   这个消息只传了几日,就被新的传言代替,连谈论的人都少了起来。她们看不起偷食的丫鬟,更嘲笑小丫鬟好不容进了小姐院,却自己不珍惜,因小失大,如果换了她们会如何如何对小姐衷心。   她们更担心,前几日听说晚间出来散步的小姐李映月染了风寒,京城里不少有名的大夫都来了,如果这会儿去邀月小筑找事儿做,不知有没机会在小姐面前展露头角。   哪怕李映月脾性不算好,但至多是小性儿,依旧是丫鬟挤破头想进的院子。   云栖知道她应该感激李映月没将她逐出府,卖了身的丫鬟被逐府后,生存会非常艰难,被主家嫌弃的人,连路引都有可能拿不到,更别提找活计干了。但她无法感激,受了伤的云栖无法待在邀月小筑,李映月仁慈没有惩罚云栖,只让她去后厨帮忙,成了李府最不起眼的存在。   云栖身上的烫伤由于无人治疗溃烂严重,几次伤口感染晕倒,后厨大娘于心不忍,几杂役一同帮助云栖,偶尔她们会找运菜的农户帮忙捎一点药草,悄悄煮了给云栖敷。   就这样拖了又拖,溃烂了快半年,小半的头皮坏死,连头发都长不出来,她日日疼痛……   这一切,仅仅因为李映月不喜欢。   经历过这些的云栖,彻底明白,大户人家的丫鬟,看着再高贵也是丫鬟,是主人鞋面上的灰,顺眼了是半个主子,不顺眼了随时可以吹走。   她不甘心,她不过想有一个安稳栖息的地方。   于是她养好了伤后,遮掩了身上的疤痕,用尽一切办法,挤进了李家最有出息的嫡子,庆朝最年轻的秀才,未来前途不可限量的李崇音的院子。   …………   云栖回忆起前世的片段,目光有些涣散,她跪在地上的身子晃了晃。   她已经改变了最初的命运,前世这时候她还在柴房发着热,现在她已经到了余氏的院子。   余氏发现云栖的异样,刚要开口,就听一旁李映月笑道:“母亲,这丫头看着让人欢喜,能给映月吗?”   说着,有些娇憨地拉着母亲的衣角,颇有些不依不饶。   余氏也不气,嗔道:“你呀,什么都要新鲜的。院里的丫鬟还不够使唤吗?今日选丫鬟小厮,我可给你院里分了最多的,就是你大哥院里也没你多。”   李崇音坐在李昶下首,与父母见礼后,就不再说话。   闻言道:“儿在府里待的时间不长,理应给妹妹多些。”   余氏实在拗不过女儿,道:“那也要问问小丫头愿不愿意,云栖,你想去小姐的院里吗?”   众人看向安安静静跪着的云栖,似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云栖身上。   懋南院中,余氏身边的丫鬟按等级划分,已经足够,连补上的人选都非常多,好一些都等了十几年,在余氏这里云栖几乎没有晋升机会。   被李映月这样讨要过去,少说也能成为四、五等丫鬟,一下子地位就提升了,难有能拒绝的。   再者,拒绝等于没给小姐面儿,云栖只要不傻,就不可能拒绝。   整个屋里,只有安然喝茶的李崇音,注意到云栖隐藏在拳头下的掌心。   一闪而过,似有些血渍,是握得太紧伤到的?   他掀开波澜不惊的眼睫,不动声色地观察。   这个小丫鬟,不像在害怕。 第006章   安静的厅堂中,也许是云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所有人视线都聚集在她身上。   云栖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小了个尺码的丫鬟服罩在她瘦弱的身子上,显得空荡荡。   她朝着李映月的方向福了福,小小的女孩可能是因为刚进府,对这些文雅的说话方式还不太习惯,磕磕绊绊地说了下来:“云栖感谢小姐厚爱,只是看到夫人第一眼,云栖就觉得亲切,想、想留在懋南院,可、可以吗?”   她颤颤巍巍地抬头看了眼夫人,又马上低下头。   那胆小求收留的模样,让余氏忍俊不禁,觉得小丫头眼神明亮,很是灵动。   虽抬头看主子不合规矩,话语也不妥,但余氏并未生气。   李映月没想到会被个小丫头拒绝,语含些许怒气:“你的意思是看到我不亲切?好大的胆子!”   “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小姐息怒,小姐息怒……”   可能是害怕被责备,云栖颤抖地更加厉害。   都这么可怜了,谁还能让她再走。   云栖像极了那种刚进府里,什么都不懂只懂得不断向主子求饶的小丫鬟。   “将她……”李映月看到云栖的脸便有些不舒服,有心把她的存在淡化,不过被余氏打断了。   余氏见云栖额头都磕出了血,有些怜惜,让身边的一弦扶她起来。   “我这儿你可能只能做个小丫鬟,这样你还愿意吗?”   其实丫鬟做什么,哪怕丧了命,都是主子的意思,根本不需要问上一问,但余氏觉得云栖有意思,特意问了。   云栖还站起来没多久,再次跪了下来:“奴婢愿意,谢夫人。”   听到云栖的称呼,余氏才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你们可都该改口了,该喊二夫人,崇儿排第三,是三公子,映月排第四,便是李府的四小姐了。”   “是,谢二夫人。”云栖从善如流地喊道。   这个排名是加上大老爷李达一家子,既然现在大房二房住在一起,李家也没分家,自然是一起算的。李达有两庶子,一嫡女三庶女,余氏的排名就是按照几个孩子的年龄来排的。   看起来大老爷的子嗣颇多,但李达没有嫡子,连庶子都是一胖一残,嫡女也只有一人。相比之下,二老爷李昶嫡子的质量就高多了,不提刚十一岁就考上秀才的李崇音,就是六岁的双胞胎也是极为聪颖的。   李映月知道自己无法改变母亲的决定,她板着小脸道,实在不想待下去:“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丫鬟还是要自己愿意才是好的。”   说着,向父母亲行礼,就要告退。   “回去后,多休息,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与曹妈妈说,知道吗?”余氏叮嘱道。   “谢母亲。”李映月并不勉强自己摆笑脸,不高兴是表现出来的。   余氏对李映月颇为纵容,她是清楚女儿的心性的。   跟在李映月身后的曹妈妈,冷冷看了眼跪着的云栖。   云栖仿佛有所觉,突然转头,回看了一眼。   明明那双瞳孔黑白分明,漂亮的像是蓬莱进贡的琉璃珠子。   但这么没情绪地望着人时,偏偏有种寒凉的味道。   曹妈妈被云栖慑住,不信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能有这种眼神,再看过去,云栖早就回头跪着了。   她摇了摇头,兴许是昨晚上喝了些桂花酿,到现在还没醒酒眼花了。   余氏:“崇儿,你替母亲照顾一下月儿。”   李崇音应是,他常常是非常安静的,习惯地观察身边所有人,小到丫鬟、路人,大到皇亲贵胄。通过观察他人,来加深自己对人的判断。他的坐姿总是非常端正,也许是常年习武的关系,举手投足间透着气定神闲,自然而然地让人将目光放在他身上。若是习武之人便能发现,他无论是坐姿还是走姿,甚至与人说话,都是能够随时置人于死地的锋利。   只是平日他总是收敛着这种锋利,让人忽略他同样拥有不错的身手。   李崇音将云栖与曹妈妈的互动看在眼里,温声告退,离去前,路过云栖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云栖心中咯噔一声,不知哪里引起李崇音的注意,她惶惶抬头,那人早已离去。   云栖上辈子在李崇音的院子里待过,后来更是与此人纠缠不休。   京城中无论男女都说他是谦谦君子,应和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后来被陛下盛赞,称他为“国士无双”,这般独一无二的优待,放在他身上非常契合。   但云栖深知,此人有多么可怕。   就是重活一世,云栖都不想再招惹他。   余氏安抚了云栖几句,又赏了些珠钗、耳饰,都是不超过丫鬟份例的类型。但是一般刚入府的小丫鬟,很长一段时间是没有任何首饰,像云栖这样进府两个月,刚刚入院就能得赏赐,是少见的。   云栖诚惶诚恐地感激后,也再次被门外的无端带回偏房。   众人离去,余氏微微含笑的嘴角放下。   她捂着胸口,一手撑在案几上,以深呼吸让自己好受一些。   李昶立刻走了过去,将熏笼放到余氏身边,扶起她:“又疼了?”   余氏脸色发白,摆摆手:“老毛病了,不打紧。”   “我上职后,去太医院跑一趟,让几位圣手给你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郁症便是圣手也没有良方。”   郁症,在医术上也称作气结、离梦等,表现为胸闷气短、愁眉不展,常常是患者无法自控,郁结于心,如果情况得不到缓解,会越来越严重。   李昶喊来锦瑟:“速速去拿夫人的药。”   锦瑟也来不及行礼,看夫人额头冒出了细汗,急匆匆地走向茶水间:“在炉子上温着,我立刻去取!”   喝下了药后,李昶将余氏扶到榻上,他眼底含着隐痛:“你还是在想着那事吗?”   余氏想争辩,在李昶复杂的目光中,最终化成了一声轻叹。   “我也知自己不该这样,但每每看到映月,我就是亲近不起来,我……愧对映月。”   “明日让月儿过来,我们用合血法试试。”   认亲有几种方法,一是常理法,这需要事实推理,二是合血法,也就是常说的滴血认亲,三是滴骨法,但这是用来认死后骸骨的。   余氏却是不愿意:“夫君可看过《福惠全书》①?其中有一句便是:滴血之事,未可尽信,已有不少事例证实,便是完全陌生的两人,都有可能血液融合,既如此,又何必尝试。”   李昶:“你是害怕结果吧。”   余氏沉默了会,捂着胸口,淡声道:“妾身这病已十年有余,近日愈发精神不济,也不知还有多少个年头可活。若妾身……”   李昶本来温和的面容,倏然严厉:“夫人!神医都说你只要心情开阔,便寿元不尽。不许说这样丧气的话,我李昶的夫人,永远只有你。”   李昶明白,余氏这是心病,而心病大多无药可医。   十年前,余氏千辛万苦生下了一个女儿,名字也是孕期就取好了的,男孩就叫李正阳,女孩就叫李映月,一日一月,相互映衬。她母爱拳拳,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都给她,刚出生的婴孩还看不出五官,只是肌肤黝黑了些,她也没多想。   但那点疑惑在心底种了根,发了芽,随着时间流逝越扩越大,她渐渐发现女孩的五官、肌肤几乎没有一点像夫妻两人,头发也是偏黄偏细的,这样的不同在李映月年岁渐长后,愈发明显。   一个母亲真的会完全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吗?   没有丝毫母子感应吗?   这个答案没人知道。   余氏会本能的看自家孩子某一个五官像父母哪一方,周遭亲戚在逗弄时也会加深这些印象,当几个亲戚无意中说,这孩子倒是不像你两人。   这话,进一步加深了余氏的疑惑。   这世上也的确有完全不像父母,反而像祖父祖母的,或是谁都不像的孩子,但即便如此,也无法解释李映月各方面才艺的平庸,也许李映月只是单纯的不像他们而已。余氏知道自己不该在意这些,这是她十月怀胎,难产了三天三夜险些丧命才生下的孩子。   余氏尝试着亲近,却发现女孩的性格与他们夫妻也是迥异的,这么些年她也尽心尽力地教导她,可终究少了一层感觉,多了一分疏离。   她想,哪怕是自己的孩子,也是讲究缘分的,也许她与映月便是少了一层缘分。   多年后再一次几乎去了半条命地生下了双胞胎,让余氏的身子骨虚弱了不少,在江南用药材温养多年,她常年待在封闭的屋内,这心病随着产后愈发严重,到现在发作次数渐增。   为了控制病情,余氏只能悄然疏远了女儿,着重疼宠双胞胎。   在外,无人看出余氏的心病,她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有条不紊地处理着院内院外各项事务,让李昶没有后顾之忧。可当夜深人静时,她就常常坐在床上,愣神着。   “老爷今日还是去锦瑟那儿吧,妾身多有不适,怕无法伺候老爷。”   即便是发妻,如果身体有恙,也是不能与丈夫同房的。   锦瑟是余氏主动为李昶纳的通房,锦瑟的人品余氏是信得过的,这是个守礼又懂进退的人。   “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李昶不容争辩,对外人威严到不近人情,在发妻面前却连说话声都轻了些,“那个叫云栖的小丫头模样的确讨喜,既不想去映月那儿,你便让她多来你院里,当个逗趣也好。”   余氏也不再劝,汤药有安神的效果,她疲倦地闭上了眼:“妾身省得。”   在李昶入眠后,余氏再次睁眼,她从枕边小格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她无意识地拽着十年前亲手做的小衣,待发现时,颊边早已留下两行清泪。 第007章   云栖被无端送回偏房,无端是余氏身边四大贴身婢女之一,这屋里头的都是没品级的丫鬟,一见到她,纷纷站起要行礼,无端摆着手看也不看一眼,嘱咐了云栖几句就离开。   这番无理的举动不但没有丫鬟怨怼,反而颇为羡慕:“这就是主院的丫鬟该有的气度吧,什么时候我们也能有这样一天…”   众人回屋时,云栖被胡苏挡住了去路:“老爷、夫人喊你过去是什么事?”   胡苏到底也是在后宅生活了多年的人,不是只会莽撞。她要掂量着云栖的分量,如果受了器重,那么她之前对云栖的作为可能会遭来报复。   云栖也不隐瞒,这事也瞒不住:“问我要不要去小姐院。”   “你要去小姐院里了!?”这声怪叫吸引了其他丫鬟的注意力。   这不公平!   她今日一听说小姐晕船的后遗症厉害,想着二老爷一家刚来京城没多久肯定缺人手,但才过去没多久就被曹妈妈的手下人赶出来了,小姐院里不允许来历不明的丫鬟出入。   她实在看不出云栖这么个乡下丫头有什么值得被另眼看待。论伺候人的能力,这里的丫鬟哪个都比她有经验吧;再说模样,她还觉得自己比云栖好看多了。   云栖不理会她的怪叫,道:“没有,我喜欢待在这里。”   胡苏的眼神,仿佛看着一个脑子不清楚的,送到面前的机会都不要,不是傻就是蠢,当然这也是李府不少丫鬟心里想的。   这么愚蠢的丫头,怎么可能得了主子们的喜爱,胡苏便也不再把云栖放在眼里。   胡苏想到了自己去前院打听到的事,两眼都放了光:“听说二夫人赏了你首饰?”   胡苏做了粗使丫鬟快三年,都没多少首饰,只有逢年过节管事妈妈会给点奖赏,平日里她想要流行的款式只能自己存下每月的月钱,才能买一两支不起眼的。   谁能想到一个小丫鬟才被分到主院就能被赏首饰,哪怕是样式花案不那么新潮,也足够让人眼红。   “拿来给姐姐看看呗,之前的那点小事,你也别放心上。”   胡苏说了句软话,见云栖没半点反应,又加了一句。   “要知道就算你不拿,也还是要孝敬其他管事姐姐们,既然如此,还不如让我帮你做个人情,我认识的人多,能帮你少受欺负。”   李府有门面的丫鬟一样有不少其他丫鬟送东西来,这是常事,所以才说大户人家有排面的丫鬟都是过着不亚于小姐的生活。   说到这份上,胡苏以为很容易得到,却不想云栖丝毫不为所动。   如果被拿走,胡苏只会独吞,可不会帮她去走人情。   云栖转身回屋,屋里的粗使丫鬟和绣娘回来了大半,也许是胡苏在她回来前说了什么,哪怕云栖主动打招呼,她们也只点了点头便做自己的事。   云栖并不在意这样的气氛,从衣袖里拿出刚才余氏赏下的珠钗耳环,笑道:“刚才二夫人赏下了些珠钗首饰,很是雅致。”   这话顿时吸引所有丫鬟的注意力,怎的,你还要炫耀不成?   云栖当然不是炫耀,见引起她们关注,才说:“云栖年纪还小,戴着这些也彰显不出李府丫鬟的气质来,各位姐姐看看,要是有喜欢的便拿去。”   先抑后扬,让这群丫鬟们看云栖顺眼了一些,虽年纪小,但不拿乔。   “真给我们?”丫鬟们不太相信。   “云栖说话算话。”   丫鬟们看到云栖手上品相相当不错的首饰,他们都是粗使丫鬟,平时首饰实在田少了。顿时忘了胡苏的警告,纷纷挑了起来,很快云栖带来的不多的首饰就被分个精光,气得胡苏恨不得撕咬云栖。   她不是乡下丫头吗,怎么懂这么多。   云栖的话半真半假,她觉得自己还小,用珠钗的确不适合,她更喜爱绸带之类的,简单又干净。   而且她一个小丫鬟拿着这些太招眼,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要知道古往今来,都是拿人手短的。果然,其他丫鬟们也渐渐与她聊上了,甚至还帮她额头以及膝盖上了药。都是丫鬟,平时没少磕磕碰碰,身边都放着些跌打损伤的药,可能不怎么名贵,但有生于无。   “跪着跪着的,就能习惯了。”洒扫丫鬟佩雯过来人一般的说着。   这天晚上,众人躺在通铺上。   丫鬟们整理了一天的院子,这会儿虽然累但也兴奋,京城与江南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李府的西苑更是雕梁画栋,大气又不失精巧。   她们兴奋地说着李映月那处处堪称绝美风景的邀月小筑,说着余氏那三位嫡子,话语中满是敬仰与推崇。   话题告一段落的时候,有个丫鬟好奇地问云栖被卖入府里的情况,云栖是新来的,今天又给了她们首饰,她们都乐意打听。   云栖将之前对管家说的又重复了一遍。   听到云栖没被赐名,用的本名。她们也不知是羡慕还是不认同,羡慕云栖还能保留原来的名字,那终究是个念想,但她们又以能做李家仆人为荣,只有受到主家认可,赏赐新名字才是荣耀的。   “你名字还挺好听的,家里人有读书人?”   像这样的名字,可不是乡野人家能随便取的。   已经听过很多次称赞她的名字,云栖从善如流:“我家在云家村,整个村里的人都是这个姓,附近还有王家村、曹家村等等,我在家里排第七,本来叫云七,数字七。后来母亲遇到了个云游道士,就给我改了个字,变成了云栖。”   云栖省略了道士说她的命格有异,有多个生死关,若能破了这些关,便是凤凰涅槃,飞乘九天。   父母还觉得此人是得了道的,听从道士的话,给她改了字。   云栖曾经不信这些算卦,现在死了一回,对玄学有了尊重,却也仅仅是尊重,她始终相信命运是人走出来的。   她还清楚记得那道士给他们家兄弟姐妹七个人都算过,全是差不多的预测,不是飞黄腾达就是大富大贵。   前些年闹了蝗灾,她的一个姐姐还饿死了,哪来的大富大贵?   这不是摆明着骗人吗,那道士临走时还骗走了家里唯二生蛋的母鸡。   “安静点,忙活了一天都不累吗?”胡苏听云栖那么快融入她们,怒意无处可发,不耐烦地说了句。   众人都知道胡苏是院里胡管事的女儿,对她总是让着几分,便不再说话,慢慢入睡。   身边响起丫鬟们轻轻的呼噜声,云栖却不敢轻易入睡,她总是担心头顶突然出现的人影,她想到前世伴随她到死亡的那些疤痕,便心神难安,有哪个女子能真正不在乎容颜,她看似不在意却知道那就是她前世的症结之一。   云栖摸着耳边、脖子上滑嫩的肌肤,不断告诉自己,她重新回来了,还有机会改变。   只有不断抚摸着没有受伤的地方,她才能安定下来。   到后半夜,院里黑漆漆的一片,云栖才睡了一会,没多久就听到身边的动静,寅时,是交替上职的时候。云栖听到身旁的丫鬟悄悄起身,与另一个丫鬟耳语了几句,交谈后,一人离开,一人除了身上的衣物,打了个哆嗦,便快速入了被褥。   云栖迷蒙地听到她们说邀月小筑那边,李映月又吐了几次,喊来不少大夫来院里。   云栖猜测可能是她本来肠胃就不太好,加上水土不服,才反应这么激烈。说是那边院里灯火通明,连东苑的李达以及的大夫人都来过,折腾了小半宿大家才安生下来。   这些与她们这样的小丫鬟关系不大,府里的下人多,像云栖她们这样最末等的,有时候连跑腿的资格都不一定有。   又过了一个时辰,所有丫鬟都起了。   云栖的任务很简单,锦瑟给她安排了洒扫的工作,原本负责洒扫的三个丫鬟中的一人升任茶水间奉茶,可以与经验老道的妈妈讨些斟茶洗茶等技能。   这让另两个丫鬟羡慕不已,手上有一技之长,才能让主子看重一些。云栖明白余氏管家是有规章的,谁表现的好了,入了那四位贴身丫鬟的眼,就有晋升的机会,所以锦瑟几人是所有丫鬟们争相讨好的对象。   云栖并不去抢这些机会,她安安分分地做着自己的事。她负责懋南院与周遭分支的五条道,最南到邀月小筑,另外就是给邀月小筑那池塘里的锦鲤喂食。   这几日,云栖也看到院里的丫鬟小厮进进出出的,好几次看到余氏的身影,也许是忧心嫡女的身体状况,她看上去忧心忡忡。   云栖总是凝望着余氏的背影良久,再默默洒扫。   又过了些日子,李映月终于好了一些,也开始出门拜访大房的嫡女,也就是李府的嫡长女,嫡女年长几岁,已经在说亲了,李映月身为二房嫡女,可以随着她一同出入,也渐渐与京城一些官员家的女孩儿熟悉了。   余氏知道了后,乐见其成,特意为女儿准备了不少时下最新款的衣裳首饰。   女儿今年十岁,再过几年也要议亲,以后就在京城生活,早些认识,涨涨世面,多条人脉。   这段时间还出了件让丫鬟们津津乐道的事,出自李崇音的院子。余氏新选了两个貌美的丫鬟司书、司画,她们的到来让原本两个丫鬟危机倍增。   她们为争抢李崇音的注意,多次闹出笑话,李崇音甚少回来,也不太管自己院子,便让这两丫鬟气焰嚣张了些。   争抢到最后,其中一人急红了眼,着了轻薄的衣服躲在被褥里,企图诱之,被李崇音发现后,一掌打了出去,听闻漂亮的丫鬟被打出去时衣衫不整,口吐鲜血,看着伤得不轻。   事情闹开了后,余氏也是极为严厉的,命人将她剥光了,大庭广众下跪了半日,再打了三十大板发卖出去。   看到此景的下人们,谁不惧怕看起来和善的余氏。   余氏本就准备杀鸡儆猴,来奠定她初来李府的地位,可惜一直没什么机会。   这丫头送上门去,正是时候。   再者,她是准备了给长子服侍的丫鬟,长子也的确到了开蒙的年纪。   但伺候的,不是这般毁坏公子名声,还恬不知耻的丫鬟。   于是李崇音的院子,贴身丫鬟降到了三人,暂时还没人填补,余氏觉得人选必须要好好挑选。   云栖也只是听闻那被赶出府的丫头惨状,她这样的小丫头还没观摩的资格。   只是看着身边丫鬟们不敢言语的模样,她依旧对余氏害怕不起来,可能因为她知道余氏内心是温柔的。   这天,云栖提着扫帚打扫廊桥,遇到给大夫人送礼的紫鸢,云栖立刻低头喊了一声:紫鸢姐姐。   紫鸢看到她,想到了什么:“你要的描红本我给忘了,待会我让人给你送来。”   “多谢姐姐还记得,我那儿新绣了些帕子,姐姐若是不嫌弃,就一同给你带去。”   “那我就不客气了。”云栖的刺绣可是连余氏都赞不绝口的。   紫鸢到底也是曾经管理这批新晋丫鬟的人,大多新丫鬟都对她又怕又惧的,像云栖这样大胆的是少数。   紫鸢嘴巴虽厉害,人也张扬,但她对于有困难的小丫鬟偶尔也会搭把手帮个忙。   这批刚进李府的丫鬟,除开被退回重新发卖的,被留用的有26人,云栖是唯一一个对习字有兴趣的,她很少见一个丫鬟会学这个,所以对她印象深刻。   云栖谢过她,其实上辈子她无论寒冬酷暑都苦练着书法,她现在不过需要一个她会习字的理由而已。   云栖端着放干饵的小皿,将鱼喂好,看着黄橙相间的鱼鳞在夕阳中照射下璀璨美丽,在溪水间若隐若现。   她重新拿起扫帚,从廊桥一直清扫到邀月小筑南面过道,一般一天要扫两次,若是管事妈妈看到有落叶,她一天的银钱便没了,所以云栖总是会再仔细检查几遍。   清扫完后,云栖回了懋南院,她打算去茶水间看看有没剩下的茶点,这边的茶点是由曹妈妈负责的,曹妈妈很久以前便跟着余氏了,有着浓厚的主仆情谊,看她想负责这一块,余氏也放了权。   如果不是饿的厉害了,云栖一般不去那边。   她算准了曹妈妈大致会出现的时间段,有意避开,果然茶水间这会儿没人,云栖吃了两块,又拿了些云片糕、梅花糕包了起来放好,便走了出去。   看到天边有纸鸢飞舞,隐约还能听到远处的欢笑声。   大冬天的,居然还放纸鸢。   应该只有李映月才会提出这样匪夷所思的要求吧。   再匪夷所思,也是需要有人纵着才行的。   云栖望着天空五彩缤纷的颜色,有些羡慕与茫然。   她上辈子经历的多了,现在非常耐得住寂寞。   她安静地走到偏房旁边的红墙边,拿出插在下面的树枝,踩平泥土,用树枝在地上练字,云栖并不练适合女子的簪花小楷,那样端庄秀丽的字不适合她,她更喜欢大气又有自然风骨的行书,她更倾向那种一气呵成的磅礴感。   这是她每天会做的事,上辈子的习惯延续到现在,一日不练就觉得缺了些什么。   她们这样的仆人院一般也没人会过来,所以云栖并不担心被人发现。   云栖沉浸在写字中,就很容易忽略周遭。   “你在写三字经?”   一道声音突兀的声音响起,云栖差点丢了树枝,见是余氏以及她身边的锦瑟、一弦等丫鬟,连忙行礼。   这里可不是二夫人会来的地方,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奴婢该死,惊扰到二夫人。”   “起来吧,别动不动就死不死的,我这里也不兴说这些。”余氏笑语着,亲自扶起了她,还给云栖掸了掸膝盖上的尘土,看着姑娘纤长的睫毛轻颤着,暗想这真是个胆儿很小的女娃儿,“你对习字有兴趣?”   二夫人看着云栖的书法,要不是年纪小没掌握好火候,都要以为练了很多年头了,行云流水,还透着些风骨,难以想象这是女孩子写的。   庆朝虽不禁止女子学习,但大多女子也只是学一些女戒、素女经等,练的也不是这种适合男子的行书。   余氏向来欣赏通文墨的姑娘,特别是这样天赋惊人的。看着面前皮肤渐渐白皙,五官也因娇养着而精致了些的女孩,心下软了些。   “是,之前紫鸢姐姐有教过我们,我便每日练几个字,其中就有三字经。”没想到这个理由那么快就用上了。   “短短几个月,你能学到这个程度实属难得,你还需要些笔墨纸砚,只在地上能画出什么?”   “奴婢早已习惯了写写画画,给了奴婢也是浪费。”   要知道在庆朝,无论是笔墨还是纸张造价都是非常高昂的,云栖用自己的月钱可能都买不到几张纸,云栖不怕出风头,但她现在保全不了这样的风头。   “以后需要什么,便和锦瑟说,我这里给你更适合的描红本。”   “奴婢谢二夫人。”   “你这孩子,太拘谨了。”   说着,余氏让小厮将卡在大树上的纸鸢拿了下来。   云栖才知道,原来是余氏在陪女儿玩纸鸢,她眼神一黯,有些涩意。   刚取到纸鸢,李崇音便从远处走来:“母亲。”   余氏看到他,倒是笑开了:“不是说这几日要拜访友人吗?”   “是崇音思念母亲,就回府了。”   “我看是月儿那丫头把你喊回来的吧。”   李崇音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这清浅的微笑,引得周遭丫鬟轻轻抽了一口气,这样丰神俊朗的少年,实在令人心旌摇曳。   “母亲在看什么?”   “小丫头写了一手好字,你已是茂才,便来看看?”   云栖低垂着头,沉默地行了礼,将微微发颤的手指缩回袖子里。   不是害怕,而是紧张。   她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她这样的笔法,实在不像十岁女孩能写出来的,哪怕因为年纪还小,稍显稚嫩,也写得过于好了。   云栖看了眼自己在泥土上的字,猛地一顿。   糟糕!   前世都看习惯了,导致她遗漏了一件事。   她的字曾被李崇音手把手教过,后期不可避免的有一部分是他的影子,常年练习下来,早就成了她笔法的一部分。李崇音擅长多种字体,其中以行书为最,只是这人很少在外使用行书,他写得更多是楷书。   他曾说,楷书最为方正,最是看不出笔锋。   为何需要看不出笔锋?   前世云栖琢磨了许久,觉得应该是他要做的事,不能让人看出来。   云栖的余光中,看到那双白底云靴走了过来。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心尖上。   李崇音沉默了一会,似乎在品这些字。   “的确不错,可惜了。”可惜什么,无人知道。   “难得你也会夸,说明云栖写得是真的很好。”   “我院里还缺个会笔墨的,不如母亲割爱?”   云栖双眼猛地睁大,心快跳到嗓子眼里,万万想不到有这一遭。   但又是在情理之中的,别人不知道李崇音会行书,他自己怎么会不清楚。   而且才十一岁的李崇音,他的行书可能还没练出火候。   云栖呼吸变快了些,紧紧抓着手下的泥土,等待着余氏的回答。   长子很少会提要求,从小就相当懂事。   难得提一次,余氏是不想让他失望的。可当她发现云栖瘦弱的身子微微颤着,闪过一些道不明念头,还是回绝了。   “她还太小,进你那院子可不是羊入虎口?你也该好好约束一番了。”   说的是前些日子,李崇音院子里两个丫鬟争风吃醋,闹得人尽皆知的事。   云栖暗暗松了一口气。   “是崇音的不是。”   “你的院里,还是需要一个女主人,哪怕是姨娘也好。”   “崇音还小,该以学业为重。”   “小什么,你这年纪都有不少定了亲的。”   母子两人走远。   云栖仿佛打了一场无声的战役,背后被冷汗浸透。 第008章   这事不知怎么的就在懋南院传开了,大家听闻二夫人欣赏会笔墨的下人,整个懋南院刮起了习字热潮。   就是云栖有时候下了差,都能听到隔壁屋里有人朗诵“人之初性本善”,像三字经、千字文等等蒙学教材在李府还是能借到的,仆人们真有心学,二夫人也会给方便。可习字不是一朝一夕的,他们没云栖那毅力坚持,勉强弄到了纸张也很快耗费掉,更没机会在二夫人面前展示,久而久之,便没了兴致,热潮自然而然地退去。   云栖戒了在院子里写字的习惯,她担心再被某个有观察习惯的家伙注意到。   她有了闲暇就用手指沾着水,在桌子上写字,把上辈子背过的文章句子时不时拿来温习一下,来了人就擦掉上面的字迹,依旧贯彻她在后宅中的沉默谨慎。   也许是那次陪李映月放纸鸢,余氏受了凉,回去就咳嗽了,伴着头风,余氏本就心病由来已久,大半月的汤药也不见效,整个懋南院里都能隐约闻到草药味。   李昶新官上任,正是与各同僚处关系,处理上一任留下烂摊子的时候,焦头烂额之际没想到女儿做出如此任性又不孝的事,这样的气温,哪怕有太阳也一样寒凉。   哪怕余氏再三劝说,李映月依旧跪了一日一夜的祠堂。   到第二日,听闻此事的李老夫人过来,才将哭得泪眼婆娑的嫡孙女解救出来,在她的安抚下,李昶答应让李映月先在老夫人这儿学学规矩。   云栖听着丫鬟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懋南院发生的事,虽说李府不允许下人搬弄是非,但在屋里头就没那么多限制了,管事们总不至于时时刻刻看着她们的嘴。   “云栖,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云栖摇摇头:“可能有些饿了,我去去就来。”   她想抄佛经为余氏祈福,可……她没有笔墨纸砚,末等丫鬟实在太穷了。   云栖苦思冥想几日,终于想到个折中的办法。   记得李崇音的院子外边有棵菩提树,李崇音大部分时候住在书院里,只有五日一休那日回来,现在定然是不在的。虽然冬天叶子掉了不少,但昨天经过时还有几片顽强地生长着,云栖幼年时爬树特别厉害,趁着四下无人,估摸着树干的粗细,想好路线,说干就干。   将裤腿和袖子卷起,三下五除二就爬了上去。   只剩一支树梢上还剩最后几片较为新鲜的,非常难采摘,离得也远。   云栖干脆双脚勾住较为粗壮的树干,像荡秋千似的荡漾过去,来回荡了三次,总算将最后几片采到。   不料树枝承受不住重量,咔嚓一声,云栖狠狠掉了下去,脸朝地。   噗。   察觉不雅,李崇音又收回了笑容。   他站在露湮阁楼台,这是李府最高的建筑,有四层之高,站在顶上,可眺望远方。   每当心情不郁时,李崇音总会来到这儿。   他并没有看清是哪个丫鬟,看服饰应该是某个院里的小丫鬟。此人身手矫捷,一路顺畅,最后却摔地四仰朝天,令人哭笑不得。   如此胆大包天,应当教训教训。   摘他院里的树叶,便是他不要了,那也是他的东西,他人岂能夺去。   至于怎么找人,谁脸上有伤,便是谁了。   云栖摔得毫无形象,哪晓得这糟糕的一幕会被人看到,她看菩提叶没损坏,有些欣喜。   一滴、两滴、三滴……   糟,摔到鼻子了,云栖一边仰头,一边偷偷瞧着周遭,幸好这么丢人的一幕没人看到,确定周围没人才鬼鬼祟祟地离开。   李崇音本以为很容易能找到这个小丫鬟,胆子这么大的,应该不至于默默无闻,可几日过去还是毫无头绪。所有出风头的活都被其他人抢了,云栖做的都是些不露脸的,她又处处避着李崇音经过的地方,导致他连着几日都没看到脸上有伤的丫鬟。   李崇音并不执着,只将这件事放在角落。   是一念之间的好奇,好似心中荡起的水波,趋于平静。   也不知从那一日起,余氏窗边总放着一株腊梅和一片叶子。   本以为是随风飘落的,无端刚要训斥洒扫丫鬟不尽心,却被细心的余氏阻止。   余氏端看着那株腊梅,主干和次干错落有致,是特意剪来的。   “将它插入瓶中,快被药味熏怕了,正好看着舒心些。”   无端拿去插瓶,果然房中有了亮色,看着喜人。   “府里的梅花还没开,也不知道是去哪里采的。”   余氏望着那株腊梅:“无论是哪里摘的,都有心了。”   再将那树叶翻看了一会,将之对着外头照,居然看到了叶片上面细细密密的字,是有人用毫针在上面一点点凿出来,余氏颇为惊喜,这样细小的字,在并不大的叶片上难度极高,要保证叶片脉络完整,还要让针不穿透,不但要细心,还要很多精力。   多日愁眉不展的余氏,看到这么用心的礼物,忍不住展颜而笑。   见余氏脸色也好了不少,锦瑟立刻凑趣道:“不知上面写了什么?”   “是佛经。”连着五日,一共五片,写的都是不同的,由于是刺字,也难以看出笔锋。   “一定是特意为夫人祈福的,还如此下功夫,也不知是谁。”   一直在老夫人那儿学规矩的李映月,神情恹恹地过来向母亲请安,李老夫人要求太高了,一点点不对,她就会被罚一天。发现母亲今日格外开怀,李映月便好奇询问,余氏边将这事说给她听。   李映月连日受了不少罪,到现在还没缓过来,乍听之下,神使鬼差地说了句:“自然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   余氏很是惊喜,又含着愈发澎湃的歉意,将还懵着的李映月搂入怀中。   “都说女孩儿是贴心小袄儿,真是贴切。”余氏眼含泪光,她明白在老夫人那儿学规矩的李映月时间很少,能弄出这样五片佛经,应当是不眠不休的。   正因为知道这五片菩提叶的珍贵,她才越发觉得自己疏远李映月太不应该。   李映月有些恍惚地被母亲搂在怀里,本来的心虚也化为乌有,缓缓闭上了眼。   她已经不记得,母亲有多久没有亲近她了。   出了懋南院,李映月望着远处,静静地开口:“查一查,是谁将这几片叶子放到母亲屋里头的。”   贴身婢女应是,无论是不是李映月做的,现在也必须是。   “查到后?”   “寻个由头,重新发卖吧。”   “这…”这点小事就发卖是不是太苛刻了。   李映月迎着阳光漫步在池边,虽容貌不出众,但周身自有一番世家气度:“投机取巧之辈,不杖毙已是宽厚。”   心情开阔了,余氏的风寒很快便好了。   而那五片佛经,也被余氏吩咐让人烘干,制成了赘简,夹在书页中欣赏。   从这一日起,余氏也不再对李映月过于疏离,对唯一的女儿越发上心,在一些重要的宴会中,将她带在身边,郑重介绍给京城里的官夫人与小姐们,以此显示李府对她的重视,给有意相看的人家提个醒,李家的女孩儿哪怕嫁人了,也不是能随便对待的。   云栖送菩提叶是她心中的孝道,以她现在的身份,首先要在李府生存,才能等到契机。   现在说什么,都不可能有人信她。   如果当面送了,定然要落个谄媚阿谀的名头。   在听说余氏大好后,云栖松了口气,就不再关注此事。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她就发现本来相处的还算融洽的屋里,又恢复了她刚开始来时的冰冷,云栖能感觉到她再次被针对了。   懋南院有自己的小厨房,旁边的耳房是下人们吃饭的地方。云栖最近常被院里管他们的韩妈妈喊去主院或是邀月小筑帮忙,有时候也会去李崇音的院子做些事,这样下来她经常很晚去用饭,往往等她去的时候都在收拾碗筷了。   小丫鬟在大户人家中生存,总有这样那样的事耽搁,就是委屈了也要咽下去,说了也没人管,反觉得这丫头不上道。用院里头年长丫鬟的话就是:你不想做,有的是人抢着做。   她本想趁着曹妈妈不在的时候,去茶水间弄些糕点垫垫肚子,不过最近茶水间的食物很少。   连着好几天,云栖饿的受不住,差点要去灶屋找点吃的。但她克制住了,她总觉得这几天有哪里说不出的古怪,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云栖只能早上那餐吃得多一些,试图熬过一整天,可往往到了晚间还是会饿的疼痛。   屋里的绣娘秦嫂子,看云栖这样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有些可怜,好不容易圆润健康了些,最近又瘦下来了。偷偷将她拉到角落里,给了她一个窝窝头:“你再去茶水间弄点喝的。”   云栖摇摇头,去茶水间容易碰到曹妈妈,她可不想被抓小辫子。   云栖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改变现状,至少知道是谁在针对她。   小口小口地吃,她以前就知道,饿的时候不能大口吃,容易绞痛,也容易噎着。   秦嫂子看云栖文雅的吃相,道:“你还真不像乡下来的。”   云栖一愣,她前世为了彻底改掉在乡下的习惯,是下了苦功夫的,现在就是吃个窝窝头也改不过来了。   她不是真正十岁的小女孩,面对这样的孤立的情况非但没有诚惶诚恐,反而越发冷静地找症结。   偏房中,最心软的是秦嫂子,年龄最小的,除了她就是佩雯,活泼、没什么心机。   佩雯是小厨房里打下手的,她有个心仪对象,是李崇音院子里的小厮娄尚,娄尚的母亲也是家生子,不太看的上从逃荒后被卖入府里的佩雯,用娄母的话就是门不当户不对,像他们这样的家生子,是有机会娶小户人家儿女的。   快到春节,佩雯想送点东西给那小厮,云栖看她只要下了差就窝在角落里练习缝补。   佩雯想给那娄尚做双麻屝,一双鞋子除了鞋底、鞋帮、鞋面外,还有綦、絇、繶等,也就是鞋带、装饰等,只懂得配菜烧火的佩雯哪懂得这么精巧的活,常常戳得满手是血。没人的时候,时不时抹一下眼泪。   云栖看不下去,道:“你为何不选简单些的荷包之类的?”   佩雯其实不太敢与云栖说话,怕被一同孤立,见左右没人,想到云栖刺绣是得了主子赏识的,才略显激动道:“那可是私相授受!若被管事妈妈发现是要逐出府的。”   “送荷包也分很多寓意的,又不是只能传情,也可做人情、送祝福什么的。”   佩雯立刻紧张地捂住云栖的嘴,小声道:“你不知道,这院里的管事韩妈妈,模样不好,终生未嫁,最看不得这些,以前就有丫鬟送荷包被她发现,找了个缘由打发出去,没想到后来那丫鬟投了井……”   想到那传闻,佩雯就直打哆嗦。   云栖看她害怕的模样,意识到,突破口来了。   她要解决眼下的困境,不那么被动,就要找到个顶不住压力的人。   云栖提出意见:“你实在不会,可以做双手笼,做法比鞋子简单,而且非常实用,外头还买不到,就是有卖,也大多是舶来品,贵的很。”   手笼是南方的叫法,又叫手筒,舶来又称之为手套。是一种筒状护手,可用于保暖防寒,早在汉朝就有相关记载,那时候称之“尉”。像小厮要常年跟着主子出去,主子不骑马的时候还能坐马车,小厮就不容易了,特别是这样寒冬腊月,有时候等在外头就是大半天,人都能冻僵了。   “我怎么没想到!”佩雯惊喜地说道。   这也不怪佩雯,实在手笼在庆朝太少见了,大部分人见都没见过,佩雯因为是李府的丫鬟,见识总归是有一些的。   “就是他常常在外面,不太用得到。”一直以来,手笼少有人用,它一般是筒状的,而且相当长,穿戴不方便,使用起来更不容易,渐渐成为贵族偶尔用的装饰物。   但对小厮来说,每天下了差,屋里又没有烧炭的话,手笼也是相当不错的选择。   佩雯也没别的好想法,已经准备采纳这个意见了。   “这不是什么问题,你可以做露指头的,方便行动,这样他也能随身戴着。”   “何为露指?”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能告诉他人是我的主意,问起来就是你自己想的。”云栖神色认真。   也许年纪的关系,佩雯和屋里其他人一样,没把这个素来不起眼的小丫鬟放在眼里,这时候猛然发现云栖的目光沉静悠远,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点头。   云栖将露指的手笼款式大致笔画了一下,引来佩雯惊呼不已。   “但我没有皮毛,那些木棉、芦花之类的也太贵了,没有填充的如何保暖…”   “我这儿还有没用的被子,我给你剪开,你到时候拿点里面的木棉就成。另外有什么不会的,我也可以帮你缝几针。”   “这怎么好意思!”佩雯见云栖这么善解人意,丝毫没对她生气。想到最近这段时间她和其他人一样排挤云栖,格外难为情。   她本来就面皮薄,不过是不想当异类才与其他人一样,再说她很喜欢李府的环境,实在不想被赶出府,熬不过云栖的小脸,便将大家排挤她的原因告知了。   佩雯简单地将自己听来的说了,云栖这才知道原委,胡苏告诉大家,云栖得罪了院里某个管事妈妈,很快就会被踢出李府,让她们都不要靠近她,免得惹祸上身。   云栖眼睛微微一眯,重生而来被刻意压制的气息流露了一些。   这些排挤、冷落不过是最初的,后面可能会有各种意外发生,直到她彻底离李府。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里防贼的道理。   胡苏下职,哼着江南小调,她近日过得如鱼得水。   前些时候,曹妈妈找到了她,让她做些小事,就可以推荐她进小姐院里。胡苏还在找下手机会,现在没人会帮云栖,她还在找最好的机会。   与那边搭上了话,她相信要不了多久她就能脱离低级仆人的行列了。   才走入偏院,就被人拉入了一夹道中,看到来人胡苏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又瞬间强横起来:“云栖,你好大的胆子,谁让你拦我!?”   她有些惊恐,因为这条小道平时经过的人少,别看云栖平时温温柔柔的,但绝对是个硬茬子。   云栖:“没谁,我自己。”   “你想做什么!”   “听说你最近将从府里得到的东西卖到府外?大到金银首饰,小到锅碗瓢盆,替自己攒了不少嫁妆,恭喜你啊。”云栖夜夜难眠,总是警惕着被毁容,自然就发现近来常常午夜出门的胡苏,介于此人对自己的恶感,云栖防患未然,有一次跟踪了上去,发现了这件事,只是她一直当不知道,等待合适的时候说出来才有效果。   胡苏一惊,不知道云栖怎么发现的,她明明够小心了。   “你说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胡苏虚张声势,但看她的脸色也知道云栖猜对了。   “不提府内的东西不能私卖,那些金银首饰是哪里来的,谁给你的?”   前世也有爆出类似的事,云栖当时已经毁容被扔到后厨了,听说胡苏是被拖出去杖打的。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就算了。”云栖干脆转身离开。   胡苏哪想到云栖那么干脆离开,这才慌了,拉住了她:“等等,你想要怎么样。”   “你那些金银首饰是收了谁的好处吧,不会想陷害我吧?”云栖试探着。   “你别信口雌黄!”   看胡苏紧张的模样,云栖知道自己猜对了。真是不容易,为了自己这样一个小丫头,还要这样迂回。   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幕后人不希望被人发现,特别是不能被懋南院的主人余氏发现。   “你说我得罪了人,得罪了谁?”云栖心里已经有了大致人选,她得罪的最狠的,不就是那一人吗,但她已经足够小心和低调了,轻易都不出现在几个主子面前。上辈子她被打发到后厨那么多年,李映月不也没找她麻烦吗?   “这群嘴碎的!”胡苏后悔一时口快说了出来,她的神情不断变化,云栖也很有耐心,她早就看出胡苏是个懂得投机取巧的,在有威胁下她很可能会出卖他人。   见云栖不说话,那种无声的压迫感,让她竟然想到那天处理爬床丫鬟的余氏,那样威严又高贵。   明明只是个不起眼的丫鬟而已!   最终才咬唇道:“是曹妈妈,她让我想办法让你尽快在懋南院待不下去。”   果然是她们,云栖并不意外。   这几个月,云栖一开始每个晚上都防备着曹妈妈派人来,但可能因为她现在在懋南院,曹妈妈再大的权利也很难不着痕迹地找云栖麻烦,所以一直按兵不动。   云栖这段时间已经稍稍放松下来,没想到还是不放过她。   胡苏见云栖愣神了那么久,竟然觉得面前孤单又瘦弱的小姑娘有些可怜,少见地有些怜悯,劝了一声:“你已经得罪狠了曹妈妈,她是四小姐身边的心腹,你斗不过她!你还是自己请求小姐,让你离开李府吧。四小姐是信佛的,慈悲为怀,不会与你一般见识的。”   沉默许久。   在胡苏以为云栖不会回答的时候。   云栖一字一顿道:“为什么,走的是我?” 第009章   云栖一字一顿道:“为什么,走的是我?”   胡苏无法理解云栖语气中的复杂情绪。   现在的云栖像一个装满水的罐子,再加一点就要溢出来似的。   她不理会这种奇怪的感觉,只是理所当然道:“你这什么态度?我们是家婢,当然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没有丫鬟想过抗争,她们出生便知道,人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云栖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她的优点就是意识到错误会去纠正。   不提刚才的意外,只问:“曹妈妈要怎么对付我?”   “我不能说,云栖,我还要进小姐院的。”这是她盼了多少年的愿望。   “哪怕我把你收金银变卖都说出去?”   “你别逼我!”胡苏嗓音有些尖利。   云栖听到动静,神色瞬间凌厉了些。抓着没反应过来的胡苏就躲到更隐蔽的地方。是二夫人身边的一弦,她是过来拿秦嫂子的绣物的。   她隐约听到争执声,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   等一弦离开,云栖才道:“小声点,不然别怪我现在就把你抖出去,你卖首饰还是通过曹妈妈的远方亲戚,管马厩的曹平吧。现在要么告诉我,我不会让她们知道是你泄密的,要么我们谁都别好过,你看看怎么选。”   胡苏察觉道云栖的认真,对这个瘦弱小姑娘产生了些许惧意。   “曹妈妈原先想先孤立你,再让你主动提出换院子,她就能把你讨了去。”   云栖微微一笑:“但我没如她的意。”   胡苏居然觉得云栖这样清浅的微笑,非常迷人。就像大夫人养的那只雪白波斯猫一样,平日里温顺绵软,惹了它不高兴,便能将人抓得鲜血直流。   “对,所以她让我准备这个……放到你平日喝的茶水中。”胡苏见左右无人,便将粉末包给云栖看。   云栖打开,凑近闻了闻,表情微微一凝,蒙汗药。   主味是东莨菪,其余的云栖能闻出至少七种药材,还有剩下的几味,不是现在没经过训练的她能够分辨的。   上辈子,为了让她成为合格的暗探,李崇音可谓煞费苦心。   虽说后来一切培养付诸东流,但她身上有多少本事,恐怕连现在尚显稚嫩的李崇音都无法想象。   东莨菪是从洋金花中分离出来的一味稀罕草药,它还有个很响亮的别称,曼陀罗。   东莨菪药性非常霸道,药效比普通蒙汗药强上数倍,取下一点点就能将人迷晕,曹妈妈给的分量足以让她昏迷数天,而且东莨菪一旦没控制好量,容易产生迷幻之象,甚至会阻塞呼吸,逐渐窒息死亡。   云栖拿了一点药粉用帕子包好,再将剩余的还给胡苏。   “你拿它做什么?”   “我自有用处。”她要把隐患去除,还不能暴露自己,时间紧迫。   以前世的记忆,这一个多月,李映月又夜夜难眠了。   如果曹妈妈等不到胡苏动手,肯定还会想别的法子除掉她这个隐患。   胡苏还是很不甘心被个小丫头威胁:“要是曹妈妈发现药粉少了,我会被她赶出府的。”   云栖本想离开,闻言道:“只取了一点,看不出来的。你知道如果你真给我下了药,会发生什么事吗?”   “什、什么?”胡苏不自主地跟着云栖的节奏。   “无缘无故的死了个丫鬟,还是二夫人院里的,她定会派人查一查,平时和我结怨最深的人是嫌疑最大的,那这个人是谁呢?”   胡苏脸色一白,她也发现,曹妈妈连后手都准备好了,根本没打算留自己,若查出她是陷害的人,她会被乱棍打死。   本来还犹豫的她,顿时不敢再想着进小姐院。   “云栖,你到底怎么得罪的曹妈妈?”她想不通,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有什么能值得在主子面前得脸的妈妈这样陷害。   云栖摸了摸脸,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可能因为它又被惦记上了吧。”   它是什么?   本来,云栖默默无闻,也不凑到余氏面前,李映月也快将她给忘了。四小姐自持身份,没必要抓着一个小丫鬟不放,奈何那天午后云栖在院中写字被余氏看到,起了爱才之心,时不时让丫鬟送些字帖过来,一来二去的,李映月便听说了。   回屋后,余氏还提了几次有个书法特别好的小丫鬟。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   长得与父母不像,一直是李映月心里跨不过去的坎,任谁从小被这些闲言碎语灌输长大,都没办法不在意。   李映月每每想到云栖的长相,就辗转难眠。   胡苏虽然听不懂,但她在后宅那么多年,就没见过云栖这个年纪,就心思这么多的。   现在她还有些恍惚:“我都与你说了,你能保证不说出去吧。”   云栖觉得给了胡苏好脸色,以此人欺软怕硬的性子,肯定还要整幺蛾子。   露出了一丝似是而非的笑容:“看你以后的表现吧。”   当天晚上,偏房内,发生了奇怪的一幕。   胡苏突然对云栖很热情,将自己存下不少首饰都送给了云栖,平时存下的好料子也舍得送出来,云栖则是照单全收,没有半分客气,两个人礼来我往,完全看不出以往间隙。   看的其他丫鬟目瞪口呆,胡苏是发了失心疯了吗?   午夜,睡在隔壁榻上的曹妈妈听到里屋内传来隐约的呻吟声。   只见帷帐内,李映月额头满是细汗,她辗转着却始终没醒。   被曹妈妈扶起来,才意识到刚才是做梦。   到底是从小养大的孩子,曹妈妈心疼地望着她。   “外头什么时辰了?”   “寅时三刻,您可以再睡会。”   “不了,也睡不着。”李映月披着外衣起身。   “可是又被靥着了?是因那个丫头吗?”   李映月靥不否认,自从见过云栖,那张脸总是时不时晃过:“她为何要偷偷给母亲抄录佛经?若正大光明送去,母亲定会赞赏不已。”   “以她的身份,可没那资格送给夫人。那小丫头虽年纪不大,但心思深沉,常言道:恶犬咬人不露牙,毒蛇口中吐莲花,她们这种下贱人,心思污秽不堪,没的污了您的耳。”   “母亲自从知道那几片佛经是我刺写,连日来对我上心多了,连本来应该在我出嫁才给的商铺都送了我许多,但我总是心慌不已,就好像很快有什么始料未及的变化一样。”   “您别多想,就咬死了这事,那就是您的孝心。”   “不提这事了,为我更衣,我还要再练一练平仄与对子,今日女先生要考较。”前不久,余氏专为李映月请了京城颇有名望的女先生,教她诗书礼仪,连大夫人的几个女儿也一同参与进来。   只是结果让李映月很不满意,她的各方面才艺始终平平无奇,诗词更是登不上大雅之堂。她唯有花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才能维持李家女儿的名声。   曹妈妈给李映月挑了一套水红色袄裙,穿好后,李映月点了蜡烛,便取出诗经诵读。   “您一个女孩家,何须如此刻苦?”   “我们一家初来京城,本就被排斥在外,若连诗句都不擅长,必遭人闲话。再者,母亲出嫁前,是京城双姝,我身为她的女儿,怎可堕她的名声。”   “您说的是,听说京城有位杜家小姐,极善诗词,您如果能向她请教……”   李映月苦笑着摇头:“想与那位杜家小姐攀扯关系的世家女何其多,我在里头没什么名声,她不一定愿意亲近我。”   “听闻,那位杜小姐还没及笄,京城里不少人家都在相看她了?”   李映月想到那位京城炙手可热的世家小姐,语气中也含着一丝羡慕:“她在七岁那年,便能做出‘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这样又充满童贞,又灵气逼人的诗句,恐怕整个大庆也没出过这样的奇女子吧。”   李映月照常练习诗文,到了请安的时候,便带着身边丫鬟去了懋南苑。   余氏刚从老夫人那儿回来,看到李映月便笑着扶她起来,亲切地问她是否用过了早食,冬日衣物可够用等等,李映月颇为温暖。如果不是母亲这般好,她又怎会留恋不已。   刚才进屋时,李映月就发现余氏总望着手中的方帕,绣的是猫扑蝴蝶,栩栩如生。   李映月:“绣得真是精致,针脚平滑细腻,绣法也没怎么见过。”   余氏摸着绣帕上蝴蝶的翅膀,道:“是我院子里的一个小丫鬟,她擅长几近失传的蜀绣。近来我让她自己发挥,绣些东西,没想到出乎意料的好。”   李映月心咯噔了一声,道:“是那个叫云栖的?”   “月儿还记得她?”   “当然了,她可是第一个拒绝月儿的人呢。”李映月浅笑着,“母亲如此喜欢,不如叫云栖教一教绣娘们,这样不是将蜀绣给传承下去了吗?”   “是这个道理,不过其他绣娘,总是比不上云栖的手巧,今日有不少官夫人来府上,她们对蜀绣很好奇,你陪母亲一同见见?”   换了平时,李映月肯定是欣喜若狂的,今天却高兴不起来。   她知道,母亲是想培养这个心灵手巧的丫鬟,母亲身边不缺丫鬟,她更多的是为了儿女。   比如缺了个贴身丫鬟的李崇音,又或者为了她将来出嫁,做个陪嫁丫鬟。   无论哪一个,都膈应的慌。   她用女先生教课的借口,拒了余氏。   回了自己院里,闷不啃声地躲进里屋,对着一直没完成的袖绷绣着,可几个时辰过去,她的作品依旧说不上优秀,连那方帕的半分之一都没有。   她总相信母亲说的勤能补拙,但如果补不了呢。   无论怎么努力,在天资上就天差地别。   泪水一滴滴的,滑落。   李映月将脸埋入袖绷,失声痛哭。   看到这一幕的曹妈妈,眼中划过一道厉色。   云栖暂时按住了胡苏的蓄意谋害,却还找不到机会出府,她需要几味药草。   这几天,她帮着佩雯给心上人做手笼,她出力将最难的缝合处给做好,一只露指手笼渐渐有了模样,又教佩雯如何收线与修饰,终于大功告成。   佩雯在一天夜深人静,托人送去了松山书院。   自此,整个丫鬟屋里,隐隐有了以云栖为首的兆头。   云栖本来还在寻机会,却没想到,曹妈妈那么快就按捺不住了。   就在今天扫完所有地方回来的时候,云栖听说小姐院里秋季酿的桂花酿已让一品楼送来了,一品楼是余氏出嫁前的嫁妆之一,现在她们回了京城,余氏就将手里一些值钱的地契、商铺交给了李映月。   一品楼的桂花酿远近闻名,李映月做主分了各院子,有些下人房都被分到了。   府里都说,这位四小姐虽貌不惊人,性子也不够温柔,但她有着世家修养,对下人也是体贴,一时间李映月在下人口中颇得赞赏。   云栖她们后院也分到一些,余氏让锦瑟来吩咐,快到春节了,四小姐有心让大家过个好年,今日可饮酒。   除了逢年过节,李府的下人院里,是禁酒的。   云栖作为末等下人房中众人的核心,免不了要喝到。   哪怕她尽量少喝,还是吞了一些。   虽说一切好似很平常,但云栖心底还是有一丝心慌。   她不想再重蹈覆辙,只有比别人更小心才行。   待众人回了院子,云栖才悄悄到远离懋南苑的后花园角落催吐。   她呕得用力,却还是什么都呕不出来,这时,听到上方一阵声响。   抬头就看到一张风神俊朗的脸,对方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意外,分明让人打点了这附近。   两人在月光下,目光对撞。   仿佛激起了一丝看不见的火花。 第010章   李崇音单手撑在墙上,本来只需要一个动作,便可轻易进入李府内院。   现在下方有了人,便改为双手,直接跳到墙檐上。   察觉自己此时姿态不雅,便要从墙头跳下。   没料到那丫头似有所察觉,居然很快地避开自己跳下的方向,这是怕跳不好砸到她?   居然有如此惜命的丫头,还丝毫不愿靠近他?李崇音有自己的骄傲,又天资卓绝,超越同龄人许多,可以说从小除了不认同他的余氏外,他并有受到太多挫折,虽从不言明,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与天资,是大多女子最想亲近的对象,更妄论低等婢女,对他可谓趋之若鹜。   现在,似乎遇到了一个例外。   “躲什么,伤不到你。”李崇音干脆跳下。   “奴婢不敢。”云栖像一个懵懂小丫头,不敢直视主子。   那微微发颤的身体,差点让李崇音以为自己是洪水猛兽。   难道是她过于胆小?   云栖朝着少年的方向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福礼:“见过三公子。”   她趴服在地上,无比乖顺,只希望李崇音能看在她默默无闻又不惹事的情况下,放过她。   这个时候,明明在书院念书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要这样偷偷摸摸。   云栖想着可能的原因,猜测也许是书院的休假规定,明日不能回府。也或许因为他已经在为李昶出谋划策,才需要这样来去如风。前世后来的好几年,李昶的仕途能够如此顺利,从工部左侍郎到进入中书省,成为权臣,云栖相信李崇音功不可没。   而他只想与李昶交谈,又不想受到繁文缛节的掣肘,就有可能这样出现。   如果李崇音正式回府,就有仆从欢迎,还要从祖母到母亲一一请安,还有一个对他依赖不已的妹妹,诸事繁多,能省则省。   “抬头。”   “奴婢怕得意忘形,在您面前没了体统。”言下之意,就是主子天人之姿,我这样的奴仆直视你,怕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般夸赞,换了常人早就觉得小丫鬟很能讨巧,也就放过了。   往日李崇音遇到的多是投怀送抱的,也从不顾及他不过刚脱离孩童没几年,身体如何负担的了,现在来个懂事的,即便是李崇音,也有些稀奇。   而且声音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李崇音不会特意去记一个丫鬟,李府丫鬟数近百,他也不可能一个个记过来。但如果这个丫鬟让他熟悉,定然是曾经给他留下印象的。   他略显随意的姿态,认真了起来。   “抬头。”再次重复。   云栖不懂李崇音的执着,她也没别的选择,只能抬了起来,很快有低了下去。   一张清秀稚嫩的脸,皮肤变得比初次记忆中的白皙了,五官也长开了些,很耐看。   还没再仔细看个究竟,小姑娘就吓得缩了回去。   李崇音记得她,那个行书写得相当不错的丫鬟。   就是对书法鉴赏能力颇高的余氏,都对她赞不绝口。   李崇音当然也对她记忆深刻,当然他的原因是,她与自己的书法,太像了。   暗处的暗哨示意李崇音是否解决这个丫鬟,李崇音打了个手势否决,他本来就是突然回来,偶遇一个丫鬟就要处死,那他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这也不适合驭下。   想了想走到她面前。   让他感兴趣的是,一个能写出那样洒脱行书的女子,真会这么害怕?   李崇音常年习字,他相信,大多时候,字如其人,笔锋能看出不少东西。   若她不是害怕,就是装的?   为什么要装?   ……怕被他惩罚?   他观察得越发仔细。   李崇音:“为何出现在这里?”   云栖余光看到一双玄青色蛛纹靴,绣纹精致,也衬得李崇音越发身材颀长。   仔细想想,前世今生,她似乎看着他靴子的次数是最多的。   “今日小姐送了各院桂花酿,奴婢贪杯,多饮用了些,想出来消消食。”   这话半真半假,只要查起来也确如云栖所说,李崇云的确闻到了若有似无的桂花香味,他掸了掸身上蹭到的尘土,又向前走了几步。   那压迫感更重了。   “你看到了什么?”说的是他偷潜入李府的事。   “奴婢什么都没看到。”   看着云栖虽然还装着慌乱恐惧的样子,但说话条理分明,用词严谨,俨然是临危不惧的样子,他本就有意培养些手下人,只是能让他看上眼的,实在太少了。   这个丫头在他看来,心态平和,很有些小聪明,懂得藏拙,有当暗探的潜质。   李崇音刚才就觉得小丫头有点眼熟,不仅仅因为那次意外看到她的书法,是另一桩事,一桩他本来早就忘在记忆深处的事。   他有意试探。   “前些日子,母亲桌案上有几片刺了佛经的菩提叶,针字细腻,又不失禅意,四小姐说是她的作品,你怎么看。”   云栖究竟是院里的小丫鬟,并不知道李映月居然顶替了自己,她原本不过想尽一份心而已,又怎么会打听后续。   心底终究控制不住情绪,紧紧抓着手下的泥土,声音有些低:“那是小姐天资聪颖,老莱娱亲。”   李崇音眼中首次露出了些许惊讶,如果不是他亲眼看到她为了摘菩提叶而摔落,他也会信了。   本以为说到这份上,正常丫鬟早就要诉说自己的冤屈与遇到的不公,可能还要说几句小姐不是,但这丫头什么话都没提。   为什么?   面对一个丫头,他已经两次提出疑问。   李崇音这才稍稍开始正视面前的人,试图将自己带入她的想法。   因为李映月与他是兄妹关系,哪怕妹妹做的不对,他身为兄长不但不会为一个非亲非故的小丫头讨公道,还会为妹妹遮掩,去掉证据,维护一家人和睦表象。   生活在世家大族中,往往不在乎真相如何,而是它最终能呈现的模样。   这是从小李昶就教会他的。   小丫头是连这都猜到了,还是碰巧?   无论哪一种,李崇音都有意将人留在身边。   仅仅是一次书法,只给了他一点印象。   后来一次爬树刺菩提叶,也是转瞬即忘。   可两者加一起,就有了双重叠加的效果,让他对这个小丫鬟记忆更深刻。   既有心,便留用。   一小丫鬟的去留,不过一句话而已。   但李崇音并不打算直接命令,他希望是对方主动愿意,或是主动请求的。   他不否认心底对她的欣赏,那就更不屑强迫了。   这婢女,有一手不错的行书,更有一颗玲珑心思。   李崇音私底下也一样每日苦练,这丫头对行书的理解居然与自己有不少不谋而合的相似处,更有些让他惊喜而他没有的领悟,如此天赋卓绝,放在后宅,岂不是暴殄天物。   “之前我问母亲要过一次你,我那儿缺一个会笔墨的,可惜母亲以你年岁小拒了。”   云栖的心因为李崇音的话再次提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让他看中了,怎么拒了一次还来?   就因为她会写字,如果李崇音愿意用心培养,让其他女子习字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只问你一次,可愿来我院里?”   李崇音对小丫鬟答应自己有八成把握,人往高处走,如此聪明的丫鬟应该懂得取舍。   本以为会立刻听到回答,但云栖很安静。   李崇音又加了一句:“我的贴身婢女,尚缺一人,若你表现得合我心意,将你提到三等或是二等,也并非难事。”   “你若愿意,相信母亲也不是顽固不化之人,会通融一二。”   从洒扫丫鬟到公子身边的贴身婢女,如此大的跨度与提升,没有任何奴仆能够抗拒。   云栖上辈子花费无数心力,将自己几年积攒都花出去打点,在众多婢女中脱颖而出,才有了伺候李崇音的资格,而后又努力表现,几乎是在争奇斗艳的后院中以另一种形式杀出一条血路,终于让李崇音看到了她,重视了她。   李崇音,是她曾经的救赎。   她卑微地仰望着这个人。   哪怕这人本性再冷血,她都以为自己总有一天能暖到他。   她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他的姨娘,哪怕是个通房丫鬟也好。   可最后她在他眼里,只是比较有用处的工具,与之前他送人的女子没什么区别。   曾经,拼尽全力想得到他的关注。   现在,居然那么容易就听到这句话,云栖目光有些恍惚。   如果是那时候的她听到这句话,一定欣喜若狂。   现在,就算知道李崇音未来封王拜相,是新帝的心腹之臣,也无法阻止她想远离的心。   “奴婢谢三公子赏识,只是奴婢生性愚钝,蒲柳之姿,怎可污了公子的眼。”云栖说的再卑微,也无法掩饰她不想去服侍的心。   云栖说这句话是冒风险的,如此不识抬举的丫鬟,这些傲慢的世家公子是可以直接将她定罪的,他们这些公子随心所欲惯了,被称为谦谦君子的李崇音也是一样的,也许他更不容侵犯。   李崇音的确没想到,会被以一个如此低贱之人拒绝。   尚没彻底控制好自己情绪的李崇音,神色阴沉。   看似波澜不惊下,是暗潮汹涌。   他深深望着面前匍匐着,看上去乖巧的丫鬟。   不发一语。   挥斥衣袖,转身离开。   直到晚风将云栖吹得有些寒凉,她才缓缓抬头,花园里哪里还有李崇音的身影。   看来是放过她了,就像脚面上的灰,不识抬举的,就应该被吹走。   以李崇音清高的性子,恐怕再也不想看到她了。   那对她来说就是好事。   云栖站了起来,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膝盖。   她刚要离开的步子,却有些凝滞。   她看到了李崇音原本站着的地方,有两个陷入泥地里的脚印,上面本该覆着的青草也消失了。   这是内力化为形,表现在外了。   差点忘了,李崇音是从小练武的,李昶甚至是将他当作继任者来培育的,将最好的资源都放在他一人身上,当然李崇音的天赋也经得起这样的培养。   再过几年,长了年岁的李崇音,内力就不再外放。反而内敛起来,伤人于无形。   那时候的他,就是风华最盛的时候。   云栖深深望着那两个浅坑,微微蹙着眉头,看来李崇音是真的有些动怒了。   这并不是好的兆头,她不想靠近李崇音;同样的,得罪这样一个人,将会很麻烦。   这重来的一世,她就想安安稳稳的。   要想办法,消除李崇音对她的意见,可这谈何容易。   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李崇音能够渐渐遗忘她这个不识抬举的丫鬟。   云栖想着心事,在回到懋南院后,注意到在这附近徘徊的影子,若是不仔细看恐会忽略了去,看到这个并不算陌生的人,云栖将刚才的发生的一切全收了起来,埋入心底,她现在更应该担心的是接下来的事。   是上辈子,给她脸上浇油的后厨丫鬟冬儿,这个后厨并不是余氏的小厨房,而是位于整个李府东南面的灶房。   曹妈妈果然还是走了前世的老路,云栖并不觉得奇怪。   本来迟迟不动手,她总是怕自己反应不及时,现在时间比前世推迟了,大体上没太多改变。   她最大的优势,就是记忆,只有对方真的做出了同样选择,她才能更好的应对。   曹妈妈为了以防事后有牵扯,必然不会找邀月小筑的人,要找个不相干的。上辈子亦是如此,也幸而两辈子都没换人选,不然她也无法确认时间。   云栖到偏房的时候,果然通铺上已经躺着熟睡的末等丫鬟们,她们今日不但没有翻身的,也没有呼噜声,安静得诡异。   曹妈妈拿来的桂花酿里头,是加了料的,就是她叫破喉咙,她们都不一定能醒来。当然,在她要叫之前,她的嘴就会被堵住。   云栖拿出自己藏了许久的剪子,在后院里头,所有刀具都有专人看管,少了一样都会搜查。如果不是她女红被认可,连剪子都是没的。   她将之藏在身侧,然后若无其事地躺了下来,静静地等待。   她比她们更有耐心,因为没有耐心的,早丢了性命。   须臾,一个轻的仿佛没重量的声音在门外想起。   吱呀,门开了。   鬼祟的人影靠近了。   一步,两步……   来人似乎想将布条塞入她的嘴中,以防止云栖在疼痛中尖叫。   在那人离她的脑袋只有两三尺距离的时候,云栖积蓄的力量突然凝聚,她一手快速撑起自己身体,一手划破来人塞布条的手,来人似乎没料到有这番变故,惊叫了一声。   手臂被云栖刺伤,云栖刺得深,顿时鲜血横流。   她的眼一眨不眨,若她不狠,就是别人对她狠了。   所以她不能害怕,不能抖。   手势还未落下,她的脚已经飞踹向那只油壶,将至踢飞。   油壶里的滚油,由于剧烈倾斜,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到来人的脸上。   “啊——啊啊啊啊!”来人捂住被滚油烫伤的脸和眼睛,凄厉的喊叫声响彻整个懋南院,就是睡在主院的李昶夫妇也不可能没听到。   云栖却仿佛没听到,她像是在刚才的行动中用尽了全身力气,紧绷的神经一放松,就软在了通铺上。   她出神的摸着自己耳际与脖颈、后脑勺大片光滑的皮肤,呼吸都是那么小心翼翼。   黑暗中,她张了张嘴,泪水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她终于成功了,她改变命运了!   以后不再需要假皮来遮掩伤疤,也不用再植假头发。   ~ 第011章   正因为前世心心念念,今世才耿耿于怀。   虽那时候贴了假的遮掩物,不细看也看不出来,可假的终究是假的。   每当他人问起这里的时候,她总是微笑着的,只有自己不在意了,他人才不会再提。   可她终究是女子,不在乎都是给外人看的,每当午夜独自一人的时候,她何尝不希望当年能够反应再快一点。   这份执念,到如今才算是放下了。   凄厉的哭喊声响彻后院,不少人从睡梦中惊醒,到院中探寻哪里出了事。   主屋内,余氏直接从床上坐起,她近来心疾复发,本就浅眠,一听到声响便起来了。   一旁的李昶,也睁开了眼。   几个时辰前,李昶与从学院回来的李崇音商讨朝堂形式,亦是躺下不久。   他新官上任,之前又一直在江南一带为官,关系链也在那边。一朝被调入京城,单单是同僚与下属,就少有好脸色,多是对他阳奉阴违,他唯有用雷霆手段,才能将之震慑住。只是这样难免得罪人,有些事明着不来,却会绕着弯来让他低头。所经手的事,也是一拖再拖,这几日在奉天殿,就被圣上斥责过。   短短几日,李昶的眉心纹路都深了几许。   余氏亦是听闻了夫君的情况,想请自己娘家父亲与长兄帮衬一些,却被李昶拒绝。   “当年求娶你之时,他们对我诸多不满,我从一七品小官奋斗至今,不靠岳家不靠自家,靠的是我自己这双手,这双眼,便是再困难,也不会求助你娘家。”   余氏以前看中的就是李昶这份豪气与自信,也不再劝。   她了解李昶为人,便更不能插手。   而女子不得插手政务,是各朝各代的习俗,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寻常百姓家,都是这个理。   她亦是自顾不暇,近日与女儿多有亲近,郁症依旧没见好转,发作依旧频繁。   夫妻两人各自心事重重,突然午夜听到那叫喊声,都起了身。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余氏道:“夫君继续歇着,我去去就来。”   后宅是余氏的职责所在,李昶也不能越了去,便表示同意。   余氏叫来外头值夜的丫鬟,更衣后就匆匆到了厅堂。   早就有老妈妈与身边的贴身丫鬟前去了解情况,锦瑟急忙来报:“夫人,是云栖那儿出事了,有后厨的丫鬟拿了滚油,想毁她的容!”   “什么!”本来端过热茶准备喝的余氏,也顾不得其他,掷下杯盏,几滴茶水外溅。还没等锦瑟说完,就快步前往偏房。   不说云栖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就是这丫头的可心,对书法的理解,对学识的认真与努力,都是让余氏相当欣赏的。   余氏到的时候,云栖她们所在的后院挤了许多丫鬟,看到二夫人到来,众人立刻跪了下来。余氏管理后院有自己的手段,短短时间,后院除了原本的旧人外,所有新来的都对她都很是服气。   余氏看到在通铺上哭得不能自已的云栖,在她旁边的是到现在还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的丫鬟、嫂子们,闹这么大,这些人居然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本身就太诡异了。   云栖吓得惊慌失措,不断地哭泣,但那张脸却依旧光滑细腻,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小丫头没伤到。   余氏这才放下心,她虎着脸,冷漠地扫了一眼众人,本来就惶惶不安的众人更加紧张,深怕被点了名。   余氏最终将视线放在角落里,被滚油烫到的丫鬟,几个妈妈将她管控住,那丫鬟整张脸通红,起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泡泡,有的深可见血肉,狰狞又可怖,那双眼睛已不能视物了。   她没有昏迷过去,因为疼痛让她昏厥不了,只是不断地呜咽着。妈妈们用她自己带来的布条,将她的嘴塞个囫囵,只能发出“呜呜”声。   余氏看起来温柔和婉,但她管理后院也不是靠心慈手软,不然也没法让李昶没有后顾之忧,该用的手段也没少用,倒没被吓到。   只是让妈妈们把那些岁数还小的丫鬟们带走,对于年纪小的孩子,她一直有着仁念。   其实看现场的情形,她已经基本确定了情况。   “怎么回事,谁来与我说说。”   锦瑟是最早来,了解的较为全面。角落的粗使丫鬟已经痛的说话都十分艰难,她从快吓傻的云栖口中知道了大概情况,云栖大约是太害怕了,整个说话过程都是断断续续的,锦瑟勉强听明白了,再将之整合起来。   锦瑟福了福身,条理清晰地叙述:“那个丫鬟是后厨的粗使丫鬟冬儿,平日负责府里的柴火与洗菜,今日也不知怎么的,提了一壶滚油。趁着大家都熟睡的时候,对着云栖就要浇下去。云栖又是个素来胆小的,平日总要将剪子放在枕头下面才能安心,今天睡不踏实,听到动静就发现有人要加害自己,一个激动就拿剪子划了过去,冬儿没料到云栖没睡着,手上受了伤,没握稳油壶,就弄到了自己。”   锦瑟娓娓道来,语毕,冷漠地看了一眼那自食恶果的丫鬟,这前因后果,都是冬儿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自己没有害人之心,又怎会被伤到。   当然这些原话都是云栖说的,只是经过锦瑟的润色,基本将云栖的责任给摘了出去。锦瑟本就怜悯云栖年纪尚幼,懵懂进府,每每看到云栖谨言慎行的样子,就想到当年自己刚进李府的模样。   平日里拿绣物与字帖,也都是她与云栖再接触,自然对小姑娘有些熟悉和好感。   所以言语间,自然有了偏颇。   余氏没立刻回答,她并不是听信一面之词的人。   她看向离通铺不远处的剪子,上方还残留着血迹,从落下的方位,可以判断是失手甩出去的,伤口对照的就是冬儿手臂上的刺伤。   从痕迹来看,锦瑟的说辞并没有什么问题,大致过程应该出入不大。   “原因呢?”   “说是嫉妒云栖美貌。”这是几个妈妈逼迫冬儿说出来的,冬儿被伤到的是脸和手,声音是好的,再痛也能憋出几个字来。   虽然大致过程没问题,但还是有一些说不通的地方。   云栖与冬儿素来没交集,怎么会想到来暗害云栖,更何况云栖虽然容貌清秀,但比她美的丫鬟府里比比皆是,就是与云栖同期的,进李崇音院子的司书、司画都比云栖要漂亮许多,这个理由并不是很站得住脚。   余氏走向通铺,看着昏迷不醒的丫鬟嫂子们,让人将她们推醒,不过她们睡得太死,没丝毫反应。   幕后之人就是想着把周围人都弄昏迷了,才能方便行事。连防止人惊叫的布条都准备了,显然是有备尔来的。   冬儿一个后厨的粗使小丫鬟,哪能考虑这么细致?   余氏看着畏缩在通铺上面,头发凌乱,哭得像小猫叫的云栖,心中有些怜意。   她一张小脸被吓得煞白煞白的,连哭都不敢放大。   也幸好小姑娘自己反应快,不然一辈子就这么毁了,女孩家容貌何其重要。   余氏温和地望着她:“云栖,别怕,她不能再伤害你了。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有些事,问本人,才能了解地更全面。   云栖通红的双眼有些肿,像两颗核桃,看了眼冬儿,就不敢再看,狠狠摇了摇头,也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只是哭声渐渐消失,说着就要下通铺向余氏行礼。   余氏直接将她扶了起来。   云栖一开始是真的感慨自己躲过了原本的命运,后来就有做戏的成分了。她只是个有点胆小没见过什么市面的小丫鬟,遇到这样可怕的事怎么可能临危不乱,自然要越慌乱越好。   上辈子,她连哭都是奢侈,被扔到后厨自生自灭,还被所有人鄙视为贼子,就是到很多年后还有人诟病。如今,她是连上辈子的份一起发泄了。   另一边,今天睡得特别沉的李映月,感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轻声呼唤着。   她晚间也用了些酒,睡得又晚,这会还醒不来。   白日,她问了李崇音的近况,她已经有些时日没见到大哥了。她知道大哥还在松山书院学习准备来年秋闱,每五天才能回来一次,心情便越发低落了。   近日京城流言,大哥与几位友人出游时,遇到了杜家小姐在山溪间组织曲水流觞,被邀请入席后,一群京城名门之后一同附庸风雅,单单是听闻,就令人心神驰往。   杜家小姐,代表着京城最有才华的世家门庭典范,而她更担心的是,京城各家小姐各有千秋,李崇音看了后是否也会有所挂念,相比之下,貌若无盐的她更不得哥哥的关注。   大哥,已经渐渐融入了京城公子的圈子。   而她,还在原地踏步。   李映月想得多了,便多喝了些桂花酿。   她睁开眼看到自己贴身丫鬟焦雪着急的脸,她有些不耐烦,难免带着些怒意:“何事喊我起来?若没什么要紧事,自己去领罚。”   “四小姐,懋南院里的末等丫鬟云栖被人泼油差点毁容,二夫人也赶了过去,曹妈妈又在外面哭,奴婢实在着急,便做主喊了您起来,请小姐责罚。”   李映月还没彻底醒来,她在思索着云栖是谁。   倏然想起来,她立刻起身,道:“为我更衣。”   出了闺房,便看到向来傲气的曹妈妈那掩不住的慌乱表情。   看到自家小姐醒来,更是快要哭出来。   “四小姐……”   “这是怎么,有什么可哭的。”   曹妈妈将自己的打算和私底下做的事和盘突出,眼见着李映月脸色越来越差,说到最后,就是刚开始觉得自己为主子分忧的曹妈妈,也说得越来越小声,她这次失策了,谁能料到云栖的运气这么好,这种情况下还能全身而退。   李映月也学得余氏几分真传,对待下人就是用手段,也多是正大光明的,很少用这么残忍又下作的,闻言骇然不已。   “你、你……”现在事情闹得这样大,母亲定然会彻查,“曹妈妈,你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映月怒意勃发,气得一口气都差点提不上来。   但她不能意气用事,现在也不是生气的时候,这事情多少都与她扯得上联系。她需要将这件事的伤害降到最小,更不能让余氏发现与邀月小筑有关。   李映月:“冬儿你打点好了吗?”   “四小姐放心,那丫头的哥哥犯了事,砍伤了人,我拖关系保了下来,暂时不问斩,她不敢说出去的,说出去她家可要绝了后。”说到这,曹妈妈嘴角还露出了一抹微笑   见事情还有转圜余地,李映月也没那么着急了。   在所有人眼里,曹妈妈代表的就是她的意思,无论对错。   现在唯一能祈祷的就是,云栖不知道是谁指使的。   这件事,最好就让它这样定了性,随风而去。   李映月也来不及安慰曹妈妈,匆忙过去懋南院。   她到的时候,正是余氏了解完来龙去脉在安慰云栖,从她的角度看,余氏与云栖靠的太近了,那两张有些相似的脸在一起,就仿佛是……   李映月不敢细想下去。   她摈除心里纷乱的想法,对着余氏行了礼。   不料本来已经停止颤抖的云栖,在看到李映月与她身后的曹妈妈,颤抖地越发厉害,惊恐地仿佛要将自己整个缩起来。   虽然云栖没有言语,但肢体的行为已经说明了最大问题。   联想到那些疑点,余氏望着李映月的目光也有些迟疑。并非她重视丫鬟胜过女儿,而是这样的手段,实在令人胆寒,哪怕不是李映月授意,也多半脱不了干系。   “母亲……”余氏那略带迟疑的目光是多么熟悉。   熟悉的让李映月浑身发寒,小时候望着自己的脸孔,看着自己才艺不足时,余氏也总是露出这样的表情。   “云栖,别怕,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与我说。”余氏示意女儿稍安勿躁,身为掌管西苑的主母,她需要知道整个来龙去脉,如果处理不好,对她以后管家也会不利。   ……   …………   云栖抖得很厉害,根本不敢抬头。   过了很久,才勉强克服了恐惧,小声呢喃:“能不能……单独与夫人说。”   李映月脸色一白,她死死盯着云栖,像要烧出个洞来。   似乎有什么事,脱出了掌控。 第012章   余氏不允许在她管辖下的西苑,出这样的丑事。   闻言,她斟酌了一下,便同意了云栖的要求,道:“都去外面候着。”   仆从们离开,只留下李映月主仆。   “映月,你也是。”   李映月听到余氏改变的称呼,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是苍白了许多。实在是云栖表现的太明显,她再多说些什么,更是让余氏对她怀疑加深,她这次真是跳入黄河都洗不清。   几个婆子将冬儿像死狗似的拖了下去,云栖冷淡地望着冬儿生死不知的样子,如果不是她有所防备,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她,在余氏望过来时,她又恢复了诚惶诚恐。   余氏以为她是害怕或是对冬儿愧疚,拍了拍云栖瘦弱的肩,却发现手及处骨瘦如柴,云栖瘦得脱了形,只看那张秀丽的脸并不明显。她平日穿着不太合身的衣物,府里还没赶制新的,她只能穿其他婢女用不上的,自然大了许多,显得空荡荡。   余氏忍不住想起锦瑟曾说过,云栖身上总藏着各种糕点,如果其他人看到多半以为小姑娘贪吃,但锦瑟知道那是饿怕了,这是穷病,生怕吃不到下一顿。   李映月出了偏房,她收拾了心情,微笑着让所有人不必焦虑,二夫人不会冤枉任何人,她也会一同随她们等待,看到四小姐在,仆从们都安心了下来。   “这儿灯火通明,可能会影响到东苑,你们几个去苑门外守着。”   几个被点名的丫鬟满是兴奋地走去。   李映月处理完,才到离偏房不远的廊庑下站着,她的笑容不再,冷漠地望着前方。   贴身丫鬟焦雪仓促过来将芙蓉色软金丝大氅披在她身上:“四小姐,仔细着凉。”   李映月挥手拂开,并不理会焦雪。   “四小姐,您不必……”曹妈妈说道,大部分时候,二夫人念着往日情分,也不会处置自己,何况云栖只是个小丫鬟。   “你闭嘴!”李映月语气尖利,察觉周遭的目光,那些仆人们惊恐的眼神,才猛地转身。   屋内,云栖察觉到余氏摸了下手臂处,抹去眼角的泪珠:“请二夫人稍等片刻。”   她们仆人的屋子没有有效的取暖方式,云栖将平日不舍得用的碳放入火盆子,又架上架子,把水壶搁在上面,搭成了个简易的炉子。   过了会,也许是火焰的效果,冰寒的屋子像是瞬间灌注了温度,云栖来到余氏跟前,再次跪下来。   余氏看着云栖刚才的作为,对这个细心的小姑娘更心生怜爱,她来的匆忙,没带熏笼也没带手炉,难为她想到这法子。   这般年岁进府的丫鬟哪个不是冒冒失失的,少有云栖这般懂事。   同样岁数的映月,还在她怀里肆意撒娇。为着李崇音不来看望自己,闹了无数天脾气,非要李崇音想着法子哄她开心。   察觉到自己拿女儿与丫鬟比,余氏也惊觉自己的不应该,略过不提。   “云栖,我说过很多次,在我面前无需如此,”   “礼不可废。”   “你这样,我便要觉得你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了。”余氏故意板着脸。   云栖慌张地摆手,结巴道:“当然不是,不是的!”   虽说本来也只是为了让小姑娘消除恐惧,但看她这模样,余氏也不好再吓她。   “好了,不过戏言罢了。你让我遣散所有人,只单独与你说,是为了什么。”   “……有些话,奴婢怕有人不让奴婢说下去。”   “谁能在李府如此肆无忌惮,不把我放眼里?”余氏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云栖并不说话,但答案似乎已然呼之欲出。   “云栖,你能为后面自己说的话负责吗?”余氏稍稍调整了坐姿,如果说之前的是端庄自持的,现在就有些审问的架势,眼神略微变化。她坐在房内我唯一的椅子上,眉目平和,却暗含锋利,如若仔细分辨能听出一丝警告。   云栖心一紧,余氏可能明白什么,她不打算隐瞒,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如实报告。   噗噗噗,水壶口发出了声音。   “水开了,奴婢去冲茶。”   余氏没想到这时候云栖还能记得这样的小事,只为让她不再受凉,心中有些暖意。   云栖先行了礼,起身从炉子上端了烧好的壶,为余氏倒了一杯茶,姿势比专业斟茶丫鬟都要标准些,仔细看还有古朴韵味,像是经过最专业的训练过,还没等余氏细品,云栖再次端端正正跪下来,看着低眉顺目。   但直到此刻,余氏发现云栖也是有棱角的,真逼急了这孩子会爆发。   “奴婢能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前些日子,奴婢已感到周遭的态度变化,所有人都远着奴婢,饭菜是剩下的,通铺上的被子不翼而飞,刚打扫好的廊道没一会又脏了,这些都是能查证的,奴婢也不怕查,只怕有人不说真话。发生得多就不是巧合,询问之下,胡苏将事实告知……”   “胡苏是哪个?”   云栖指着一排昏睡的丫鬟中,最漂亮的那个。   别看胡苏在她们末等丫鬟里很有名气,还是家生子,但不见得能被主子们记得。   “她说了什么?”余氏看了两眼,隐约有些印象。   “是曹妈妈让她这么做的。”   余氏眉头一簇,一掌拍在扶椅上,曾是江南巡抚夫人气势重现。   余氏没想到云栖真敢说,她遇过会作妖的丫鬟小厮不知几何,便是李昶的几个姨娘,又有哪个是安分的,太多舌灿莲花,各凭本事博取主子关注的,用美貌和柔弱博取同情怜爱的,实在不希望她所喜爱的丫头也让她失望:“云栖,有些话,你当知道说了有什么后果,如若有半点说错了,李府的家法不会是你想尝试的。”   “知道,奴婢贱命一条,死了也没人在乎。但即便死,奴婢也不想白白枉死。夫人最是公允,除了您,其余人,云栖……都不信。”云栖像是豁出去了。   云栖也知道什么都不说,是现在最好的选择,其实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以卵击石。   如果她沉默,以李映月的性子会约束曹妈妈,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出手,等大家都遗忘今天的事,李映月会寻个由头把她打发走。   而余氏大约有所猜测,但会给女儿与府里老妈妈留个人情,高高拿起低低放下。   云栖不该撕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这并不是后宅生存之道。   但这只是暂时的,等曹妈妈修生养息后,会卷土重来。   她身如浮萍,偏生不愿认命。   她像是用尽自己的勇气,含着泪光努力仰起头:“云栖,就不该生这张脸。”   说罢,泪水流了下来。   那双澄澈的双眸忽然落下两行清泪,让余氏忽然就怔住了,无端的心悸,她不由自主地按着心口处。   云栖的确像她,非形似,更是神似。   余氏不敢再看云栖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眸,她闭上了眼。   曹妈妈是谁,如果仅仅只是乳母身份还不会那么特别,也不会被余氏派到女儿身边。余氏幼年时曾遭逮人绑架,马车摔落山坡三天三夜,是曹妈妈救了快要频死的她,余氏能给曹妈妈放权,因为她欠了曹妈妈一条命。   除了这件幼年的意外,余氏生女儿的时候,九死一生,如果不是曹妈妈发现一个接生婆有问题,她和女儿将一尸两命,所以余氏才会把李映月放心交给曹妈妈,她相信谁都会害女儿,唯独曹妈妈不会。这份过命的交情,不是其他仆人能代替的。   余氏重情,更不可能亏待对自己有天大恩情的人。   现在云栖直指曹妈妈,是逼着她手刃恩人,她怎么可能为一个小丫鬟这么做。   更何况曹妈妈代表的是李映月。   “可有证据?”余氏深吸一口气,低声道。   “有。”   云栖来到昏睡的胡苏身边,从她的衣襟内摸出了一包蒙汗药,将它交给余氏。   余氏一看包着蒙汗药的纸张,就心里有数,纸张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纸在京城造价不菲,岂是胡苏这样的粗使丫鬟能买到的。   加上之前种种疑点,桂花酿为何早不送晚不送,偏要今晚送,还有离开前,李映月与曹妈妈的不安神情,余氏也确定了云栖并未撒谎。   知道是一回事,如何处置又是另一回事,她不可能枉顾女儿与恩情。   余氏沉默时间越长,云栖越是灰心,她走了与上辈子完全不同的路,是什么结果她无法预料。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余氏走到火盆边,打开纸包,将那包药粉倒了进去。   火星四溅,噼啪作响。   云栖的心也一点点下沉,眼中的火光也慢慢熄灭,余氏还是毁了证据,这是她拿出来时就有准备的。余氏是三品官员的正房,她能将江南李府管得井井有条,就有她身为主母的考量,她不能也不会为一个丫鬟的片面之词来给女儿和她身边的妈妈治罪。   丫鬟的命都不值钱,受委屈算什么。   可临到头,真当余氏这样做了,云栖还是阻止不了酸涩。   她吸了吸鼻子,真傻,为什么一定要赌必输的局呢。   就为了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吗?   接下来,就是处理她这个知情者了吧,也许她的下场不会比冬儿好到哪儿去。   或许上辈子那样,被扔到后厨,反倒保住了命更好?   不……那样屈辱的活着,她宁可赌一赌。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和盘托出,但她人微言轻,就算是余氏都不会理会她。   仅仅凭长相相像,无人证无物证,一个户籍与出生都清清白白的农家人,妄想飞上枝头,在这个地方,只会被认为失心疯,奴籍是下等人,移送官府,乃至大理寺。   就她所知,京城有名的杜家嫡次女杜漪宁,七岁那年得了风寒醒来后胡言乱语,说些非常奇怪的话,差点被认为鬼怪附身,叫遍了法师做法,后来消息被杜家压下去,才没将女儿交到道观施法。   如果不是杜漪宁很快就展现了无与伦比的诗词天赋,那首《咏鹅》惊动了皇家,杜家已经准备将她绞了头发送去道观度过余生,堂堂宰辅千金都是这样的结果,她凭什么认为她能全身而退。   更何况,后面还会发生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那件事发生前,她不想过早暴露自己。   余氏看着纸包也在火光中消失,才缓缓走到云栖身前。   看着云栖瑟缩地缩成一团,本来就瘦小的女孩儿更像一只惊弓之鸟了。   平时就胆儿小,好不容易大了点,又被自己给吓回去了。   余氏放轻了声音,道:“你可恨我?”   “奴婢…不敢。”云栖忍着哽咽道。   她一直以为自己早已看淡,但此刻,她眼睫被泪雾覆盖,只用模糊的视线盯着地面。   “可还信我?”   到这时候,云栖抖了抖唇,脱口而出:“信。”   明明到了此刻,她不该信,但心里的想法凝固于上一世,她有些自厌。   余氏失笑,她也听出了云栖的真心,这个小姑娘让她太过惊喜和惊艳,不再是天赋才华,而是她的品质。   “你既然说我是最公允的,又怎会让你失望?”   余氏温暖的手掌抚着云栖有些枯黄的发髻,想着以后要给女孩弄些芝麻皂角之类的,女孩儿的头发最是要精心呵护。   云栖心若死灰,一刹那还没听明白余氏说了什么。   等分析出余氏的话,云栖愣愣的抬头:“您……您说什么。”   她听到她的心,在噗通噗通地跳。   好像又活过来了。 第013章   看着云栖澄澈干净的眼眸,余氏有些无法直视,最终还是如实说道:“兴许与你想象中的公道不同。”   云栖轻轻摇头:“奴婢明白。”   明白你的难处,明白你的考虑,更明白以我现在的身份,能得到这一丝不同有多难能可贵。   云栖并不贪心,没有因此失落,她更没指望一下子能扳倒曹妈妈。   余氏怜惜地摸着云栖消瘦的脸,想到刚才云栖的倾诉,道:“你长得如何,不是你能控制的。”   这件事也算水落石出了,余氏说不清心中滋味,映月的模样才情并非主因,始终亲近不起来才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不知何时这根刺,也同样落在了映月心里,让它无限生长,将周遭无辜之人也刺得满身。   云栖状似无意道:“云栖与父母长得不太像,从小也总被说不像云家的孩子,我一直觉得,它是罪。”   余氏一惊,有这么巧合的事吗,她的心脏无端端地狂跳起来,似乎一个可能性悄然而生。   但太过匪夷所思,余氏惊觉自己的臆想,不由得苦笑,她的病,是越来越严重了。   门外,丫鬟婆子们见冬儿被悄声无息地拖下去,都有些害怕地缩在一块。   冷夜中的懋南院,幽暗寂静,只有几个大丫鬟端着燃着火烛的灯笼,它们在风中摇晃着,光影交叠,颇有些瘆得慌。   小丫鬟们缩着身体,京城的初冬总是冻彻心扉的冷,这会儿又正是睡意最浓的时候,她们中有不少人等着等着打起了盹。   余氏出来,一群人互相推搡着清醒。   李映月神情一震,也走了过来,余氏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曹妈妈。   曹妈妈打了个寒蝉,只觉得余氏的目光含着一丝压迫感,夫人知道了?但她明明做的仔细,或是胡苏那丫头出卖了她?   曹妈妈惶惶不安,她还没弄明白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余氏就收回了视线,看向众人:“云栖太过紧张,也没说个明白,首犯冬儿,就送去汤妈妈这儿,完事了便送她去刑部,罪名是祸害主家。”   新人可能不清楚汤妈妈是谁,她是府里老人,早年是宫里的管事姑姑,后来放归出了宫,夫家被马贼杀了干净,流落到江南被余氏所救,于是在李府住了下来。   汤妈妈年纪不大,手段了得,到她手里的丫鬟哪个不是脱层皮的,众人一听便心惊肉跳。   听到余氏的处理,李映月才算松了一口气,总归这件事无论起因是什么,明面上都与她的邀月小筑没什么关系,哪怕有关系,她也知道,余氏绝不会为了个丫鬟,让她没了颜面。   余氏很快又道:“另外,云栖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今日起升为三等丫鬟。无端,以后云栖就跟着你,该教的规矩就教着,若以后再出什么闪失,就拿你问责了。”   “奴婢明白了。”无端立刻放下灯笼,低头应是。   云栖能感觉到,自己周遭瞬间笼罩在她身上的视线。   丫鬟、妈妈们面面相觑,谁能想到云栖有这样的福气,本来同情的眼神瞬间变成了羡慕,要知道余氏从江南李府带来的仆人都是平时用惯了的,这次管家李济训练的也多是随时可调换的普通仆役,在这样的情况下升一个丫鬟可谓是相当难得的,也许几年都出不了一个。云栖满打满算,来李府不过三月左右,连升数级,怎让人不艳羡。   都有丫鬟想以身代之了,云栖这叫因祸得福。   李映月:“母亲,这件事是不是再查查,这样突然提升一个丫鬟,旁人该如何想?”   “查自然要查,”余氏朗声道:“谁有想法,现在可以说出来。”   院内一片安静,余氏本就在这段时间奠定了西苑主母的地位,更重要的是她有李昶的支持,没人会在这时候提什么想法。   余氏又看向众仆从,广袖一挥,迎风而立:“既都没意见,这事便这么定了。本夫人话也放这里了,在我懋南院,谁做的好了自有好处,今日是云栖,明日也可能是你们中的任何人。若谁包藏祸心,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可听明白了?”   余氏说最后一字,有意无意地扫了眼曹妈妈。   曹妈妈心一惊,二夫人果然是知道的,但她想不明白,云栖不过是个小丫鬟,便是做了又能如何?   余氏这样的安排将可能有的龃龉消匿了,严惩了首犯,敲打了院里伺候的人,在众人惧怕的时候最后又给云栖升了职,也顺利让丫鬟婆子们安心信服。   但凡她们好好干,主子都看在眼里,她们更有动力。若真受了天大的灾祸,主子还有可能格外开恩,像云栖不就是例子吗。   想想冬儿那面目全非,血肉可见的模样,若云栖没躲开可不就毁了大半辈子,这样想想便觉得云栖升了三等也是应得的,顿时那些嫉妒的情绪消散了许多。   这次滚油毁容事件看似告一段落,却有丫鬟说院门外,大夫人带着人来了。   大夫人姚氏穿着海棠红花袄,云鬓中插着红玛瑙凤头簪子,妆容也打点了下,实在不像听闻吵闹声起来的模样,反而像刻意装扮,要处处压着余氏一头似的。   哪怕她衣着华丽,比起余氏的风淡云轻,总缺了些什么。   姚氏身后的是管家李济和一众东苑的仆役,姚氏未语先笑,目光一直朝着院里瞧:“弟妹,这么晚了你院里还这么热闹啊,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姚氏祖父是东北商户,她的父亲捐了官做了个地方上的九品小官,这两年因为姚氏高嫁,官位倒是动了动。   虽是商户,但也算与皇家有些联系,皇家每年进贡的人参便是由她家供应,就是民间说的参商。   姚氏一直不得老夫人喜爱,与她身份远远够不上李家门庭有关。   当年李老夫人迎姚氏进门,也是痛定思痛后的决断。   李府每日的开销巨大,要维持家族的体面,这些支出早已让李府摇摇欲坠,从太祖时期的一流家族到如今弘元帝时期,连三流末等都快算不上,李府经历了兴衰更迭。   李府急需一个强大的母家媳妇来支撑了,但哪个官家千金能有这样丰厚的嫁妆,李老夫人就将目光放在官商皆沾,家中独女又与皇家有些联系的姚氏了。   面对姚氏的挑衅,余氏神情自若。   “不过是个丫鬟半夜烧水,烫伤了自己,吵得全部人起来了,我也在教训她们,太不合规矩了。扰到大嫂是清浅的不是。”清浅是余氏的字。   “但我听说的可不是如此?好似谁犯了事?”要不然也不会大半夜的跑来看热闹,要是余氏得个治家不严帽子,就更不可能插手府里的事了。   姚氏要他们知道,这里是京城,不是让他们为所欲为的江南。   “听何人说?”   “还不是路上那些丫鬟们。”姚氏目光闪烁。   “那你应是听错了。”   “你院子里的人该好好管教了,不然我可替你管管。”   “劳大嫂操心了。”   两人笑着见礼,姚氏前些年被老夫人罚的多了,去了些商贾之流的气息,但终究张扬些,也没什么规矩,她虽笑着,看余氏的目光却含着挑衅和瞧不起。   想当年余氏也是京城双姝,这样仙姿佚貌,又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子,传得再玄乎最后还不是做了她的妯娌,做了那李昶的媳妇,当年与李昶灰溜溜的出了京,如今归来,也不能对自己稍有不敬。   姚氏最爱看的,就是余氏对她毕恭毕敬的模样。   “弟妹可别与我客气。”   “这出事儿的丫鬟是后厨的,听闻还是李济管的,我正要问问呢。”   李济立刻上前询问情况,哪晓得还牵扯到他,李府由姚氏管家,现在后厨出了事,姚氏也要担责任,姚氏哪晓得热闹看不成还惹到自己身上,脸色非常不好。   姚氏派了个粗使丫鬟进懋南院,只在外围,只笼统知道今晚上热闹了,却不知是什么事,闻言也不想再待,只能警告李济快解决,让他们不要打扰到老夫人礼佛,便离开了。   “映月,随我来。”余氏也不看其他人,径直走向自己的院子。   进了屋,李映月知道逃不过,不在外面说,那是身为母亲给的颜面,不代表余氏不知道。   “母亲。”李映月跪了下来。   “我只问你,这件事,你事先知道吗?”   “映月,不知。”李映月抬头,说得有力。   两人对视了一会,余氏才收回视线,严肃了些:“你让我失望的不是对一个小丫鬟如何,而是你的处理方式,你之前是想将实情掩盖是吗?”   李映月点了点头。   “事先不了解,事后又无能力掩盖,这是你最大的问题。”   余氏的目光仿若实质,李映月羞红了脸。   “曹妈妈待女儿十年如一日,她是太关心女儿了,请母亲再给她一次机会。”   “给不给机会,在于你。这是我给予你的人。她几次撺掇主子就越了规矩,今日她能背着你做这些,明日就能做其他,你控制不了这个奴仆,便很容易在未来毁于她的手。”   “只是,母亲您曾说过,她对我们有恩。”   “近几年来她的所作所为,难免有挟恩图报的嫌疑。恩要记,但若没了规矩后宅便要乱了,乱了就难再控制了。”   李映月似懂非懂,似在消化这段话。   余氏预感心疾加重,只希望在死前能尽心将女儿培养起来:“这次我不会插手,如何惩戒是你需要做的,你未来也要主持一府中馈,我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李映月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也许是主屋的地龙让周遭空气热了起来。   “这件事终究是你驭下不严,若是被外人得知,你未来婚嫁也会有影响,你可明白?”   “映月明白,谢母亲为映月做的。”   在离开前,李映月忍不住说道:“母亲可能抱抱我。”   她始终感觉,母亲待她总像在办公事,并没有母女间的亲昵,她见过寻常人家的母女相处,虽嬉笑怒骂,没有那么多规矩但却温馨十足。   不像她们,总是冰冷与说不完的条条框框。   余氏已有些累了,也没发现李映月渴求的目光,挥了挥手:“下次吧。”   李映月眼眶通红,不是不能,只是不愿罢了。   她终于理解,小时候李崇音望着余氏的目光。   那是渴望,却得不到的希翼。   锦瑟从里屋出来,点在太阳穴上,为余氏轻轻按摩。   余氏疲惫地叹了一声:“正阳和星堂呢?”   “他们没醒,您放心。”   “二老爷可睡了?”   “刚睡下,睡前还问我您那边的处理情况。”   “别与他说了,他们大老爷们哪懂这后宅里的七弯八拐呢,没的烦心。”   “二夫人,您是太累了。”   余氏摇了摇头,想到云栖无意间说的话,终究在心里埋了一颗种子,道:“你派人再去云栖老家那儿查查,我要更详细的,诸如她出生时间、父母姐妹、家中交际等等,能细则细,不要惊动任何人,偷偷地查。”   锦瑟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什么,心都跳到嗓子口。   “您是怀疑……”不、不会吧,这种事可是天大的事儿了,若真有什么,李府……可要翻了天了!   “心神不宁,查一查,这事儿哪怕是二老爷那儿,也不能说。” 第014章   卯时一刻,松山书院钟声撞了一次。   这是示醒钟,书院提倡学子们自觉早读,修学前先修身。   有些躲懒的学子会等到二撞甚至三撞钟才起,但李崇音睁开了眼,目光渐渐清明。他内力外放,察觉到门外久候的人,轻喊了一声:“进来。”   他独居一间斋舍,是书院甲级学子的优待。   来人叫墨砚,这是他留在李府的仆役,原是江湖中人,武功了得。留府中保护母亲与妹妹,李崇音当年上京的时候就将他留在京城,就为了打听各处情况。墨砚为他端来洗漱用具,静静等候主子问话。   李崇音今日有些不同,他沉默片刻,并未立刻下榻。   他需要做的事实在太多,每日清晨习惯梳理一遍。他要为李昶分忧,让自己真正成为父亲的左膀右臂,让李家重新立足朝堂。要通过李昶有限的口述逐个分析每位官员的喜好弱点,更要拓展自己的人脉,以及不能落下的学业。京城顶尖书院里面人才济济,仅仅一个松山书院就汇聚了好几个省的案首,甚至还有小三元,要在这么多人中脱颖而出十分不容易。李崇音杂事太多,要花的是比常人多得多的努力。   他不过是个刚过了院试,年仅十一的少年,想在母亲面前证明自己的不同,但再天资卓绝也希望有喘息的时间,也希望身边能有个贴心人。   但他恍然发现,周遭似乎没人真正懂他,无一不是趋炎附势之辈,或为名,或为利。   他猛然想到那个叫云栖的小丫头,做善事而不张扬,拒绝他后也生怕被他记恨上,胆小却聪慧异常,忘了,胆小也是伪装。如果有这样一个秒人陪伴在身侧,也许是不同的。   今日主子比往常更沉默,墨砚有些奇怪。   “你说,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丫鬟心甘情愿跟我?”   “这世上怎可能有女子能拒绝公子,更何况丫鬟。”墨砚如实说道,不提公子是大庆最年轻的茂才,就是李府祖上门庭显赫,虽目前衰落但也掩不了曾经的荣光。加上这般容姿性情,少有女子能不被吸引。没看二夫人刚准备为他开蒙,李府的丫鬟们都疯了吗。   “算了,我问你作甚。”李崇音也觉得自己魔障了,居然问一个仆从这样愚蠢至极的问题。   “那丫鬟可是在公子面前做戏?为引得您的注意。”这样的事屡见不鲜,墨砚都不知挡过多少回。   “是否做戏,我还分辨的出。”   她是真的不愿,哪怕害怕到极点也措辞拒绝。   这才是他不解的地方。   “非做戏,就不能用常理对待。便断其后路,让她无路可选,自能让公子得偿所愿。”   李崇音看向他,淡声道:“你从哪儿学来的?”   墨砚顿了顿,才低声道:“公子言传身教。”   李崇音一愣,哈哈哈大笑了出来,倒是难得畅快,的确是他曾说过的,不过那是用在人际中的,他从不认为这会用于女子身上,便也没把这话放心上。   “你一早过来,是府上出事了?”   墨砚弯身低语了几句,将午夜府里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下。男子大多不管后宅事务,李崇音也仅仅知道有个丫鬟因美貌差点被滚油毁了容,被母亲调到了身边伺候。   “来了京城,丫鬟们的心思也多了起来,母亲是该整治一番了。”李崇音淡漠地说着,起身为自己穿衣,全程并未让墨砚伺候,李崇音向来习惯自己做。   “除了这事,还有什么事?”   “是我们的耳目上报的,今早显国公府长公子……”   墨砚还没说完,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郎笑:“刚才我到院中就听到有笑声,居然发现是崇音屋里的,少有事让你如此开心,不如与我说道说道。”   李崇音看在屋门外的杜耀祖,是中书省左丞相之子,也是李崇音刻意结交之人,便收回了漠然神色,眉目温和:“刚听闻一桩趣事,耀祖兄可有兴趣?”   云栖要调去主院侍奉二夫人,传遍了末等仆从之耳,过来道喜的络绎不绝。   就连与此事无关的李映月也差人送了些首饰过来,用来安抚云栖受惊。云栖面上感激,却将它们束之高阁,她隐约感觉到,李映月对她的存在,更在意了。   云栖也头疼,她似乎短短时间里接连得罪两个难缠人物,李映月还算了,暂时自顾不暇。李崇音可不容易对付,这人心思缜密,神机妙算,是不可多得的智囊。她前世丈夫能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还多亏了这位锦囊妙计,这两个一明一暗,配合的天衣无缝,现在,他们应该还不认识吧。   不过,这也说明,她这样的微末之流,还不值得李崇音去记,要不了几日,就会将她这个给脸不要脸的丫鬟给完全忘了,她只要小心别再出现在他面前就行。   而且李崇音回府次数非常少,秋闱在即,李崇音可没闲工夫。   想明白了后,云栖也轻松许多,笑着面对前来道贺的人,云栖也暗暗记着每个过来的人,学着前世李崇音那样安静观察,她一直记着他的教导,少言多看多做。   她从不小看任何一个小人物,就像她自己也一样是小人物中的一员。   胡苏等人陆续醒来面对一屋子的人有些懵,她们昏了一晚上,还不知始末,旁的丫鬟仆从已被管事韩妈妈教训过了,谁都不能将昨晚的事说去外面,但自己院子里的倒是没规定,她们也起了兴子,说得精彩纷呈。   听得胡苏频频望向云栖,她慌乱地摸了摸衣襟,果然那包药粉已经没了!   特别在知道云栖不过一晚上就要调任三等丫鬟,还是在没任何空缺的情况下。   这么小的年纪,未来可不就是一等丫鬟的候选。   她呆呆地望着云栖,似乎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她甚至在想,这是不是云栖算计的结果,她晃了晃脑袋,云栖才进府多久怎么可能懂这么多,是巧合吧。   待道喜的人离开,云栖才来到胡苏等人面前。   “这些时日,谢谢各位对云栖的关照,往日若是有什么错处,还请大伙看在云栖年幼无知的份上,不要计较。”   谁都知道云栖算是攀上高枝了,想到前些日子大家还孤立云栖,如今听到云栖不但不计前嫌,还这么客气,大家越发不好意思,将身边能拿出的东西都送了她。   在离开前云栖反而与这群人相处的最好,云栖不想给自己无端树敌,这是她的生存之道。   秦嫂子子女死在了逃荒,她一直对云栖很有好感。担心云栖差点被毁容的事不简单,在四下无人之时让云栖万事小心,云栖微笑着说明白,她不是分不清好意的人,此刻秦嫂子的真心关心她能感觉到。   云栖上午还是继续以前的洒扫工作,只是今日有了胡苏自告奋勇帮她做完了,她只需要喂廊桥下的锦鲤。   “云栖,那药包…”   “这事已经与你没关系了,曹妈妈也找不到你头上,你以后就安分做的你的分内事,总能如愿。”   胡苏发了会楞,看到云栖要离开,猛地拉住了她:“云栖,帮帮我!”   云栖莫名:“我能帮你什么。”   “帮我在二夫人面前美言几句,我看得出来,二夫人对你有些特别。哪怕,哪怕去公子院里当个粗使也好,三公子院里不是婢女太少吗?”   云栖没想到胡苏内心还有这么狂的想法,道:“你…想当通房?”   胡苏拉着云栖去廊桥下,也不再掩饰道:“我想去二夫人院里,就是为了接近三公子。别这么看我,这西苑,哪个稍有姿色的丫鬟不想,难道你不想?”   云栖沉默,并不回答,只道:“你听过一句话吗,人心不足蛇吞象,他的院子不是那么好进的。”任何事,都需要付出同等代价。   “你自己进不去凭什么阻止我?你哪懂什么,我今年已经十六了,无所寸进。而你几岁,都已经当了三等丫鬟!我就是死也不想被配给小厮。算了,不愿帮就算,但你要记住,云栖你这次能躲过毁容,也算有我一份功劳!”胡苏狠狠道。   云栖从胡苏的眼中,看到蓬勃的野心。   也许自己的晋升,激化了胡苏内心的欲望。   这不是她能管的,只是看着胡苏,云栖偶尔会想起上辈子的自己。   当年她像老鼠似的躲在后厨,每日看着耳后的溃烂皮肤,在流言蜚语中度过了几年,最终寻到一点机会,就拼了命的挤进去。   用过午食,无端就领她去三等丫鬟的院子,位于后院,离小厨房比较近。比起末等丫鬟六人一间,这里两人一间,由于人都满了,她与独住的无端住一块,云栖知道这是余氏的恩典,朝着主院的方向磕了头。   看云栖小大人一样的懂事,无端觉得云栖太可爱了,笑了起来:“锦瑟姐姐还说你虽年岁小,但极懂礼,看来是真的,我们这儿你也不需做什么,平时有我们四人来照顾夫人与老爷的日常起居,屋内用品保养、饰物管理、奉茶沏茶、清洁打扫、刺绣缝补等都是相关丫鬟负责的,你蜀绣不错,有空也可去绣娘处帮个忙,一等丫鬟你也看到了,就锦瑟、我,还有一弦和年华,二等丫鬟一共十位,待会我会给你一一介绍,三等丫鬟基本在外院伺候,你年纪还小,算是特例,你知道特例是什么吗,就是你未来可不止这些。”   看云栖一脸惶恐,无端道:“别慌,这是你的福音。其余事我会慢慢与你说,今日可以跟在我身边,到了今晚上,与我一起学着为夫人布菜。”   云栖在新屋里安顿下了,这里离主屋不算远,有什么事儿伺候也方便。   云栖看到自己床榻上有一叠样式崭新的布料,上面刺着绣纹,摸着顺滑,好几种云栖在府里丫鬟身上看到过,但那都是有品级的,不是以前的她可以想象的。   “是二夫人说你衣裳不合身,差人问了库房,到是有些余剩,便赏了下来,你选些喜欢的样式,我先送绣娘那儿给你赶制几套出来,你可别再磕头了,好好伺候着便是,你别看二夫人对外严厉,但对咱们这些身边人,最是和善,你以后便知道了。”   云栖喃喃:“我知道……”   所以才不想她像前世那般早逝。   云栖跟在无端身后,学了好几日如何布菜,慢慢得了要领,越做越熟练。前世她本就受过不少专业训练,像布菜这样的事情需要的就是细心记,注意观察主子的需求。   无端偶尔也会让她布一次,余氏边新奇,边是赞赏,直夸云栖聪慧。   近几日心疾没再犯的余氏,精神劲也比之前好了许多。她看到终于穿上合身衣服的云栖,让小姑娘走近几步。   笑着夸赞道:“女孩儿果然穿着鲜亮的颜色好看许多,就该如此。”   云栖心里有些暖,羞赧地笑了笑。   两个六岁的双胞胎小男孩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前几天他们去找姐姐玩,发现姐姐很不开心。曹妈妈说,懋南院来了个坏丫鬟在迷惑母亲。他们跑去问姐姐,李映月告诉他们,懋南院里来了个丫鬟,是话本里的妖怪变的,要抢走母亲。   李映月不过是说笑,也的确是内心压抑久了,甚至她觉得云栖就是刻意来迷惑人的存在,不然为何自从她出现后,母亲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发现双胞胎的同仇敌忾,李映月干脆顺水推舟,双胞胎本就脾气大,由他们出面比自己要容易的多。   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别人,他们要想办法让云栖滚出懋南院。   寻常人家六岁的男孩可能还需要人喂饭,生在李家的他们已经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能够自己吃饭,偶尔晃个脚丫,被余氏看了一眼,立刻不敢动了。   他们觉得无聊,时不时拿眼神瞧着云栖这个新丫鬟,只觉得这个瘦瘦小小的丫鬟看着挺干净温顺,不像话本里的妖怪,但话本里都说看着越漂亮越坏。   他们嘟着嘴,在云栖过来给他们布菜的时候,忽然拍掉她手上的筷子。   李正阳和李星堂三岁就跟着李崇音打马步学拳脚功夫,李崇音在对待课业上是相当严格的,兄弟两练了三年,比寻常孩童力气大多了。   云栖闷哼一声,手背上立刻出现了一道红印,退了两步。   还没等云栖说话,李正阳泪汪汪道:“啊,云栖姐姐你筷子戳到我了。”   云栖一愣,在余氏看过来时,用袖子遮住自己手上的痕迹,轻声道:“是奴婢不小心,请四公子责罚。”   “算啦,下次小心点。”两位小公子笑得古灵精怪。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谁都不认为两小孩在故意针对云栖,云栖自己都没多想,以为自己刚才真的没注意到。   布完菜,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着丫鬟的满是喜色的通报,余氏站了起来:“快让他进来。”。   李崇音迈步而来,脱去大氅,一身靛青色绸衫,墨色头发上只插了一只简单白玉簪,透着文人的雅致气息,只是今日他似乎有些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双目如坠寒星,与余氏见了礼,道:“崇音突然回来,可扰了母亲用食?” 第015章   门外秋风吹起绸衫衣袂,更衬得他丰神俊逸,气质清冷。   驻守门外的丫鬟接过同色系大氅,小心送去小屋熏热。她们立刻将门关上,隔绝了冷风,屋内的暖意一会功夫再次聚拢,去了外头寒气。   李崇音本来只是随意一瞥,忽的朝着一个方向多去了几眼。也怪只有这个小丫头最面生,又因年纪关系最矮小,很容易就注意到了。   李崇音目光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云栖只在察觉来人时,倏然垂下头,又快速思考了起来。   距离那天晚上已有好几日,任李崇音当时再如何不忿,也不应对个仆役记挂,不是她自轻。当年她在这人身边伺候过,知道李崇音几乎没有什么闲暇时刻,他不会记无用之事。   再者夜晚暗寂,不定连容貌都模糊了,她要是先慌乱,可不就不打自招,白白惹了李崇音重新记上。   云栖身边的几个二等丫鬟目光灼灼,李崇音院子缺了婢女,这是李府人都知道的,谁都有机会,更何况真能得了公子青眼,余氏亦不会阻止。   她们不由自主地往前凑了一步,正好将娇小的云栖挡住,在她们看来云栖年幼,不具备竞争资格,丝毫没将小丫头放心上。   云栖很理解她们这精神劲头,仅从外在看,李崇音有让人趋之若鹜的资本。   余氏微笑着,亲自捋了捋长子额边微乱的发丝,发现他略冰凉的体温,将自己手中的暖炉塞入长子怀里,李崇音从善如流地接下。   “母子间有什么打不打扰的,我看你又抽高了些。”余氏感慨道。   李崇音本就比寻常少年要高,现在更是鹤立鸡群,他有些惊喜余氏发现了这么细致的地方,要知道往日,余氏更关注双胞胎或是李映月,对于自己总是疏忽的。   “是,让母亲操心了。”哪怕是往日惯用的虚假笑容,此刻也透了几分真意。   两兄弟穿得像两胖嘟嘟的小福娃,欢呼着地扑了过去,李崇音一手一个将两炮仗般的男娃抱起:“给你们的功课可有做好?待会我要一一检查。”   李昶忙碌时,对两兄弟课业难免疏忽,待李崇音年岁长了起来后,就担起长兄如父的担子,无论是文学还是武学,只要得了空,都会亲自教导。   李正阳两兄弟顿时不说话了,对严厉的兄长又敬又怕,余氏看到也不帮衬,只看着他们兄弟培养感情。   李崇音闻到主屋内药味很淡,知道近日余氏没犯病,嘴边笑意多了几许。   “何事让你回府?”余氏让身边人又添了一副碗筷与椅子。   “明日书院讲会,几位皇子会到场,亦有一些文人大儒,闻舍先生举荐了我参与其中一堂讲会,有些不明的讲义,想请教父亲。”讲会是书院定期举办的集会,其中辩论的问题融合古今,上至吏治律法下至农耕天灾,平时学院里的学子只能旁听,要参与其中还是头一遭。可以说李崇音的存在,彻底打破了讲会的惯例,说他名躁京城上流也不为过。这件事放在任何世家,都是值得庆祝的。   李昶进入官场多年,学识早已不如当年,说要请教父亲不过是借口,李崇音回来的目的说来很简单,就是想让余氏为自己骄傲。   他再早熟,也依然是那个希望得到母亲的认可的少年。   余氏年轻时也是京城闻名的女子,对此也有些了解,闻言嘉奖了几句,并提了李崇音的月钱,让他在外能多些银两打点,又吩咐小厨房再做几个三公子喜爱的菜色上来。   李崇音看着表情没什么变化,似乎依旧很高兴,但云栖知道,此刻的李崇音并不开心。   云栖曾经为留在李崇音身边,仔细研究过他每个表情的细微变化,现在的李崇音还没很好控制情绪,比如现在,他有些失望,也许是余氏的反应太过淡然了。   “你刚回来,先喝口汤暖暖身子。”余氏示意了一下。   无端本想给云栖表现机会,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云栖缀在人群后头。这小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实,这时候怎么能在角落。   能在主子面前出个头,让主子有点印象,对仆役来说就是好事,怎么就不知争取争取。   无端示意离得最近的一个貌美的二等丫鬟,那丫鬟激动地双颊通红,姿态纤巧动人,还没走过去,就尴尬地停了步子。   却见李崇音亲自尧一碗递给余氏:“母亲先用。”   余氏接过汤碗,无奈道:“哪有李府少爷自己动手的道理?”   “崇音在书院习惯了的,再者,自己动手更有一番乐趣。”   “说的在理。”   “不如让崇音为母亲布菜,可否?”   余氏也不拘泥,干脆撤了所有丫鬟,一家人难得聚一聚。   云栖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次算是过关了,果然屋内丫鬟成群,对主子们来说就是一个个可以用的萝卜。   她随着其余人一同退下去,在经过李崇音时,裙摆突然被牵掣。   低头一看,被一双熟悉的云纹靴踩住。   云栖手微微攥紧。   李崇音兴致而来,败兴收场,心绪不佳,本不想找小丫头麻烦。   偏偏被他发现小丫头那松一口气,轻松愉悦的模样。   接二连三的挫败,让李崇音控制不住心中郁气。   他是洪水猛兽,何至于此?   云栖微微抬头,猝不及防撞入那双平淡幽暗双眸中,云栖想要转开目光,却发现被对方牢牢锁着。   须臾,在他人还未察觉时,李崇音慢条斯理地挪开了脚,略带歉意地对云栖点了点头。   云栖微行礼,起身与其他丫鬟一起离开。   见云栖落荒而逃的背影,李崇音才略微露出笑意,刚才的压抑也松了些。   能看到这个裹在重重面具下的丫鬟不同的一面,也很有些意思。   下了职,云栖就被无端喊了到了一边。   看云栖面色惶惶,无端有些奇怪:“你怎的脸色不好?”   云栖还在想着刚才李崇音的目光,分不清是什么意思,只希望李崇音对自己没兴趣。   云栖扬起微笑:“可能是饿了。”   无端让她待会去茶水间拿些吃的,从上次烫伤事件后,曹妈妈茶水间的权利就被余氏撤去了。   无端赞许了云栖平时对差事的用心,但也有些不懂变通,告知她只有懂得表现自己,才能慢慢脱颖而出,不然渐渐被主人家遗忘她就要回原来的末等丫鬟院子了。   无端已经被允了婚事,再过半年要与夫家离开李府,她是想找个接替人,锦瑟对云栖有好感,便与无端提起过,无端观察了几日,觉得云栖的确安静乖巧,最重要的是无论看到府里少爷还是老爷,她目光都清正,不是那种拎不清的。   云栖明白无端的好意,但她骨子里有自己的骄傲,她能随时跪人,随口奴婢,那是她对现实的妥协,可有些事,妥协不了。   她不想再去争李崇音院子那些个资格,谁想去就谁去。   云栖去茶水房,听到几个二等丫鬟在偷偷讨论着三公子李崇音。   她们在普及松山书院讲会有多了不得,每逢讲会有多少名人雅士会前去观会参与辩论,甚至有天潢贵胄前往,能与这些皇家子弟交流,是何等风光。   目光中全是向往,以及对李崇音的崇拜仰慕。   她们看到云栖,对这个新提拔上来的安静小婢女并不在意,继续说着她们的话题。   又说到半年后的秋闱,也不知三公子能否成为庆国最年轻的举人。   云栖拿着茶点就离开,她想到上辈子发生了一件大事,导致李崇音没去参加秋闱,直接成了落榜生,他高中要在三年后。   云栖吃了糕点,平定被李崇音吓唬过的混乱心情。   她回了屋,无端今天轮到值夜,晚上屋里只有她一人。她一进门,就看到门缝里被塞了一封信,旁边是十两银子。她一个三等丫鬟月钱不过500钱,那还是做得好,韩妈妈没有克扣的情况下。十两银子可以供一小户人家大半年开销,就是普通九品县令的俸禄也不过30两,要不然京城里也不会有那么多官员租房租院,实在是俸禄不够买房的。   云栖拿着这十两银子觉得很烫手,她打开那封信,这份信上的字有些娟秀,云栖涌上了一丝古怪。里面主要说了希望她能去帮忙在余氏面前说情,只要能放过冬儿,会再奉上另外十两当做辛苦费。   云栖没刻意去打听过冬儿的事,只是知道她被一专罚丫鬟的汤妈妈上了几个刑罚,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明日就要封了嘴被送到刑部大牢,一般丫鬟犯了事,主人家都是自行解决的,但余氏要杀鸡儆猴,才送去了刑部。   这位汤妈妈是府里名人,年轻时是宫里的管事姑姑,被余氏救了后,就一直留在余氏身边。   有不听话的丫鬟到她手里不死也去个半层皮,曾有老资格的妈妈对她有所不满,汤妈妈不过一丝冷笑:“祖宗留下的规矩,就是为了教训心思阴贼的崽儿,有何不对?”   有她在,有什么歪心思的,也不敢犯到余氏手上。   云栖在屋里思考了一会,起身去了主屋,无端看到她来,还不明是什么事。   “我想见二夫人,姐姐可否帮忙?”   “二夫人快睡下了,有什么要紧事不能明日说?”   余氏听到外头的声音,倒是通融让人进来。   她对云栖的声音是特意记了记的,前些时候已经派她娘家的人去云栖老家打听消息,只是路途遥远,短时间内是得不到确切信息的。   云栖将银子和信递了上去,任何一个当家主母都不会喜欢被蒙在鼓里,再说她觉得这事不仅关系到自己。   余氏听了云栖简单口述后,并没立刻发表意见,反而越来越欣赏云栖为人,处事上不冒进不自得,也不贪便宜,前后二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可能是冬儿一家这些年全部积蓄。   能将之如数报上来,足见云栖的聪慧以及不贪财。   “你想如何处理?”余氏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似乎想听听她的意见。   “奴婢听凭二夫人吩咐。”云栖慎重回答。   “银子你拿回去,既然给了你就没还回去的道理,当做体己银两,你也太瘦了些,多吃点补补。至于这事,我定的规矩不会变。”余氏要立规矩,就不是口头上的。   似乎除了对真心喜爱之人外,余氏对他人都显得不近人情。   但云栖并未被她的冷脸吓到,反而有些说不上的心酸。   若非如此,余氏也无法在后宅中立足。   云栖当晚辗转反侧,她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直到入睡前,云栖才突然惊醒般,睁开了眼。   她突然想起前世偶然的一幕,她曾在上辈子的前夫魏司承王府里见过一次冬儿,当时只以为面貌相像,而且对方见到她后匆匆离去,就没放心上。   当年她所有心思都记挂在李崇音身上,哪会在意一个婢女。   现在细细回忆,有很多蛛丝马迹都显示出,魏司承在李府安插了眼线,冬儿可能是其中一个。这些人大多是低等奴仆,正因为是最不起眼的低等仆役,才没人注意。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李府安插探子,并不奇怪,她怀疑魏司承在很多官邸都塞了眼线。   李府虽不是一流门庭,但世家底蕴还在那儿,加上李昶近些年步步高升,李崇音又是天纵奇才,以那人犀利的看人眼光,肯定会注意到李府。   他放任这些普通探子在各个府上活动,做粗使仆役也好,能升高等仆役更好。这些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在时局变动的时候,指不定能起到关键作用。   再假设,冬儿只是顺水推舟答应了曹妈妈,如果成功,得到的好处也不少。前世冬儿就是利用云栖的毁容,在李映月这儿露了脸,然后步步高升,成为李映月的左膀右臂。   那么,这十两银子可能不是冬儿的家人拿出来的,而是她自己,她若是被送出李府等于成了废棋,她不愿意当一个弃子,做最后的挣扎,所以才能写出那么一手粗使丫鬟写不出的字,向云栖求救。   云栖摸了摸身上瞬间起的鸡皮疙瘩。   有些事不能细思,也许冬儿真的只是个普通粗使丫鬟。   这些也不过是她的推测罢了,没什么证据。不能因为对方最后登上九五之尊,就把那人的一切魔化了。 第016章   皇宫内。   弘西十二所建于庆朝太祖时期,是未出阁封府的皇子们住处,翻修了几次,如今外墙还偶有脱落。   这里是承载着大庆皇朝历史的老住处。   御前太监赵顺端着宫灯,疾步穿过层层宫道,来到五所殿门外,这是一座三进院子,今日里外十来个小太监守在这儿。一眼看去,果然看到天井中央,一个清隽少年跪在石板地上,那石板到了冬日晚上能比冰锥子还刺人。   少年不过十五岁,这么跪下去,落了疾,皇上怪罪下来就是大事了。   “我的主子哟,淑妃娘娘听闻您还在这跪着,立刻让奴才来叫起了,您快快起来,别跪坏了。”   赵顺是内务府的里大太监,掌御前,在皇上和各宫娘娘面前都是得脸的。   见少年跪的脸色都发青了,立刻对着外头吼道:“一群不懂规矩的玩意儿,九皇子跪这儿都不知道劝劝,即便不劝,也该挡挡风儿,要是伤着了赔了你们狗命也不够。”   九皇子魏司承,弘元帝最宠爱的皇子之一,他还有个特招人妒的乳名:青雀,要知道除了几位得脸的公主外,魏司承是唯一有乳名的皇子。他生母据闻是皇上的真爱,可惜早逝,后由淑妃娘娘记名抚养,宫里头都知道,魏司承从小受尽宠爱,为人单纯良善,是难得对下人都和和气气没什么心眼儿的皇子。   就一点不好,对学业不上心,总想着出海经商,要不是皇上拦着,怕早就跟着商队跑了。   今日皇上考教各位皇子,独独魏司承什么都没答上来,显然是连太傅布置的课业都没看过,皇上一气之下令他面壁思过,明日就去松山书院听讲学,好好学一学人家文人风范,将玩兴好好收一收。淑妃娘娘罚他跪一个时辰,哪晓得这九皇子,还真结结实实跪了一时辰。天寒地冻,之前就有个小太监跪的双腿冻伤,年初就给截了肢。   魏司承跪的久了,站的有些艰难,膝盖抖了抖,全靠随身太监德宝撑着,唇色都发白了:“一时辰到了吗,若没到还是跪着罢,劳烦赵公公通传了。”   看魏司承脸都冻得发紫了,还在关心时辰,赵顺差点说都是淑妃娘娘故意折腾着您了,您身上这么多暗寂,哪个不是淑妃娘娘经年累月折腾出来的。   但这些话赵顺不能说,也说不得。哪个做到大太监的,都不会轻易站队,得罪如日中天的淑妃娘娘可不是找死吗。   “时辰到了,您别担心,奴才这就去趟太医院为您请位大使为您看看?”   大使低于太医一档次,但来的及时。   “睡一觉便好了,别劳烦大使了,父皇还生气吗?”   “圣上让奴才明早陪着您去松山书院,另外,奴才听到个消息。”赵顺左右一看,见四下无人,才凑近,“听闻圣上有意让您去书院学习一年半载。”说是学习,谁不知道皇上是觉得九皇子太顽劣,该好好管束一下,书院正是好地方。   魏司承目光划过一道莫名光芒,随即哭丧着脸:“这不是要我命吗?”   看魏司承那张漂亮的脸上满是无奈,赵顺觉得九皇子真是最懒的皇子了:“您可别再惹圣上恼怒了,我的小主子哟。”   “天气寒冷,赵公公可要进屋喝杯暖茶?”   “奴才谢过九皇子,就不进去了,您早些歇息。”赵顺笑着,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九皇子,没什么坏心思,无论受了什么罚都不恼怒,宫里最缺的可不就是这样阳光一般的存在吗,难怪皇上从来不舍得重罚九皇子。   送走赵顺,魏司承回到里屋。   所有笑容都收了起来,随伺小太监德宝拿来化瘀膏递了上去,魏司承拉开裤子,膝盖处已经有些冻伤,泛着青紫,再跪一段时间就要烂了血肉了。   他面无表情地将药膏抹在淤青红肿的膝盖上,完全不像在承受疼痛。   德宝实在不忍看:“主子,您万金之躯,怎可用来受伤呢?”   “不忍常人所不能忍,何以得到心之所念。”他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在宫里,不去争,就会死,“宫里那么多眼睛,不真受着,谁能信?就是那赵顺,谁都不沾手,只忠诚于父皇,只有经过他的眼,父皇才能信我。”   “宫外有什么消息。”   “张府十八号,李府的三号,失去了联系,可能犯了事,或是被赶出了府。”   魏司承在宫外有势力,都是他的母亲去世前留给他的,他后来收买了几个牙婆训练了一些无家可归的逃荒人家,什么年龄段都有,拿捏住弱点,再把他们安插在各个重要府邸充当他的耳目。   这些耳目都简单的用数字来代表,方便称呼。   当然,他也不指望这些被威胁的人能够帮自己得到有用消息,他不过想了解最基本的动态和消息。   平日这些人如何生存,魏司承都不会参与,也很少联系这些眼线,这些低端探子不用怎么培养,随时能撤走和更替。   他站起从榻上柜子里拿出了一副象棋棋盘,只是每个棋子上的字却不是寻常的,反而像各种姓氏的集合,捏着其中一颗棋子:“哪个李府?”   京城有三个李府,官位不同,地位也不同。最大的莫过于刚从浙江平调来的李昶家了,官居三品。   “是工部左侍郎李昶家的李府。”   “李崇音的那个李家?”魏司承眼眸中,迸射出一丝势在必得的光芒。   李崇音,这个天资卓绝的人,才能天授。李昶在地方上的确政绩卓绝,不过这不是频繁升迁的主要原因,前些年捣毁了不少山贼和反贼的老窝,为帝王心里去掉了不少前朝余孽才是升迁关键,而在一次偶然机会,魏司承得知这些背后与李崇音有关。   这人,他是一定要得到的,要在其他皇子发现之前。   “那这两个失联的家伙……”   “观察一阵子,死了便给他们家人一些银钱安抚,没死的,看情况处理掉。”   “是。”德宝准备了几张秘条,打算到时候让底下人送去宫外。   “三号在李府做了什么?”膝盖的痛楚令魏司承略微不适,便想找些事情分散注意力。   德宝只知道个大概,信息上连丫鬟的名字都是没提,一个丫鬟哪配有姓有名,不过是当做一则趣闻随着情报一同上来,给主子添个乐趣而已。   “那个丫鬟不简单。”听完后,魏司承评价道。   “您的意思是?”   “午夜、熟睡、酒后,结合这三点,还能当机立断躲开滚油,换了是你,你躲得了?”   德宝设身处地想了想,这时候谁不是睡得死死的,还能发现有人靠近,并且快速躲开,想想也不是常人能做到的,更何况还是个小丫鬟。   德宝自认做不到,摇了摇头。   魏司承拿出一个刻着“李”的棋子,向棋盘上进了一格。   “这小小的李府,卧虎藏龙啊。”   ……   冬儿还是被五花大绑,在不少李府仆役敬畏的目光中送去了刑部。   待请安时,姚氏迫不及待就向老夫人说了这事,冬儿身为后厨一员,理应归姚氏管理,余氏这是逾矩了。姚氏迟迟不发作,就为了等这会儿告上一状。   李老夫人捏着佛串,睁开了一双浑浊的眼,看着规规矩矩喝茶的余氏,没有如姚氏的意,道:“好端端的,一个后厨丫头怎么到的老二院子?”   “这……”姚氏哪答的上来,她都觉得余氏的院子老出事,怕不是惹了什么魑魅魍魉了。   “大晚上的,一个后厨的能跑去懋南院,你作为大嫂的,真不知道?”   姚氏哪知道引火上身,连连否认。   两句话将姚氏堵了回去,李老夫人才缓和了声音:“老二他们刚搬来京城不久,难免忙活一阵子,出些乱子也平常。你做嫂子的看不过眼,也可亲自帮一帮,成一段佳话。”   姚氏暗自咬牙,强作欢笑:“我这粗人,笨手笨脚的,不给弟妹添乱就万事大吉了。”   余氏含笑:“嫂子若想来,清浅必定扫榻相迎。”   云栖跟在余氏身后,看着这几人神仙过招,姜还是老的辣,姚氏大概也没想到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老夫人看着不管事,但李府什么事她不知道。   待姚氏告退,李老夫人留下了余氏,屋内燃着檀香,悠然飘远,老夫人素手剥了只柑橘,将果肉装盘让身边人送去给余氏,丫鬟无声的端上银盆净手。   “吃吃看,就是酸味足了些。”   余氏噗嗤一笑,听出了李老夫人的调侃:“是,谢母亲。”   余氏知道,李老夫人再不喜爱李昶,现在也要做些面上功夫。李昶如今身为工部左侍郎,是李家的未来,李老夫人不可能在这时候为难她,就像刚才那般,会为她遮掩一二。   “映月在我这儿已经好些时日了,你不打算将她领回去?”   “随着母亲学规矩,映月的脾性也能收敛些。”   曹妈妈被李映月暂时打发去了别庄,归期不定,李映月又自请来李老夫人这儿礼佛,可以说上次驭下不严的事,算是揭过去了,但同样的,母女俩刚缓和没多久的关系又再次结了一层冰。   “你母家庶妹随着她那夫婿,要回京了?”   “是,约莫再半月的路程。”余氏有个庶妹,当年千方百计嫁于督镇抚一家,说来也是有前程的官儿,可惜醉酒做了一首诗,被言官说成有逆反之心,成了派别斗争的牺牲品,一家人流放到云南偏远地区,已经有多年未见。   现在得以昭雪回京,虽能官复原职,但终究与官场脱节了许久。   提到这个心比天高的庶妹,余氏也是感慨。   “到时若来府里,也不必避而不见,文字狱的事儿已经过了许久了,便是官家也不会轻易再降罪。”   “清浅省得。”   这话题略微沉重,李老夫人提起了近日京城上流的一件趣事。   “最近世家中在传你这儿出了个会蜀绣的,可是真的?”   “是,就是她了。”余氏指着立在一旁的云栖,她今天特意将云栖带来,就是让她在老夫人面前也过过眼,倒时无论提升什么职位,都有个缘由。   云栖有些心慌,无论前世今生,对于这位李老夫人她都有些敬畏,在她面前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   李老夫人睁开了那双饱经风霜的眼,让云栖走近细细瞧了瞧,然后怔忡了下。   老夫人身后的老嬷嬷也盯着云栖的模样,眉头蹙了起来,像在思考。   “倒是有个好相貌,看着手也灵巧,叫什么?”   “奴婢叫云栖,云间的云,栖息的栖。”   “哦,还是有些学识的,想栖哪儿?”李老夫人和蔼地逗云栖。   云栖静默了一会,缓缓道:“栖……可栖之地。”   李老夫人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偷懒讨巧的回答,到是高兴地笑了起来。   余氏婆媳两人,边笑着边聊着。   请安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外头来了一内院丫鬟,那丫鬟脸上带着恐慌和不可思议。   “老、老夫人,外、外头……”   那匆匆忙忙的样子让李老夫人的笑容收了起来,“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有什么事慢慢说。”   “外头有个小姑娘,自称是二夫人的…”那丫鬟吞吞吐吐,在余氏疑惑望过来时,才说道,“自称是二夫人的亲生女儿。” 第017章   云栖抬头, 目光幽幽。   还是来了, 前世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有人冒然上门来认亲, 她等的就是这件匪夷所思的事。   也许是李昶夫妻宠女名声在外, 在京城还不显,听闻在江南几乎对李映月有求必应。庆朝比前朝女性地位稍有提高,但总体依旧以男性为尊,宠女的人家不多。   总有人看着眼热,想要以身代之吧。   李老夫人笑了起来:“这样奇异的事儿,老婆子我在京城生活这么多年,也是没见到几回,请进来看看吧。”   余氏除了一开始听到消息有些情绪起伏后,就没再说话,静静听着管家李济禀报这两人过来的过程, 听闻差点在李府门口就要闹了,李老夫人都蹙了下眉头,余氏倒是看着比其他人还平静。而后, 对着云栖耳语了几句, 云栖目露意外,去外头找了几位管事妈妈说了话, 吩咐完又再次回到余氏身后。   李府后门始终紧闭着, 一个老妇人领着个穿着破旧袄子的小姑娘在风中等着, 小姑娘的袄子快看不清颜色,棉絮从破洞里钻了出来。老妇刚眼见管家李济要把她们撵出去,就要在门外撒泼叫喊, 李济立刻派了十来个家丁在门口守着她们,让她们去后门等着,老妇人被这些人高马大的家丁吓得不敢再叫嚷,只能愤恨地瞪着李府门庭。   来往的小贩看到这一大一小,以为是李府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纷纷侧目瞧着。小姑娘脸被洗的干干净净的,整个人非常拘束,她盯着李府高大朱漆大门,就说不出话。   老妇人耳提面命,待会见了贵人就要哭,哭得越厉害越好,贵人瞧着好她可怜,也不会轻易撵她走。   “婶娘,我怕…”小姑娘整个要团在一起,她好冷,也好害怕。   她怯怯地望着李家高门,觉得这是想都不能想的地方。   “怕什么,你的富贵就要来了,进了这家门,你往后想要啥还能没有?”   一盏茶时间,大门再次开起。   那个在女孩眼里无比威严的管家,目光透着审视,冷漠地说:“两位请吧。”   老妇人轻呸了一声,不过一个管家而已,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了,还不都是奴才的命。   可她还没等她骂管家,就被府里别开生面的美景给吸引,失了言语。后门连着李府后花园,处处雕梁画栋,房屋错落排列其中,小桥流水,阳光洒下,波光粼粼。   她们沿路走来还能看到缀满花蕾的梅花林,脚下的九曲回廊用青石板铺陈的,此时冷冬,虽树叶凋零,但假山林立,湖水清澈,水中锦鲤游蹿。树上挂着红绸灯笼,在空中飘荡着,满是过年喜气。   路上说笑的婢女们,穿的比一些小户人家的小姐还要好,她们螓首蛾眉,巧笑嫣兮。   这一老一少觉得自己像突然掉进了仙境。   小女孩睁大了眼,实实在在被眼前的一幕幕震惊到了,久久不能说话。   他们一路被带到李老夫人的邰平阁,院子古朴简约,比起其他院落显得过于简单,但却是无人敢多打扰的地方。他们被带来,管家也没提醒前方有门槛,需要抬脚。   大户人家的门槛都是有讲究的,它代表着财气不外泄,寿命延绵。讲究的世家小姐,跨门槛左右脚都有分先后。   两乡下人,哪懂得这些,刚要进来就被绊了一跤,摔得形象全无,老妇哎哟哎哟地惨叫着。   屋里的丫鬟们轻轻的嗤笑声此起彼伏,两位主子也不说话,只淡淡的看着。   那老婆子脸皮子厚倒没什么,小姑娘已经羞臊的满脸通红。   她们被丫鬟扶起,穿过檀香幕帘,先是闻到若有似无的佛香,两旁站着两排漂亮的的丫鬟,李老夫人高坐上首,手中一首佛珠,闭目默念佛经,并未看他们。   那老妇见此情景,话也不敢多说,小姑娘全身剧烈颤抖。   被老妇压着头磕头,起初的嚣张再也不见。   好一会了,也不叫起。   让这本就忐忑不已的一老一少,越发害怕了,随着时间过去,自乱阵脚。   云栖眼观鼻,鼻观心,见余氏轻咳两声,立刻给余氏泡了一杯热茶,从袖中藏着的盒子里去了几根金银花,一同泡进去,递给余氏好。   余氏看到茶杯里的金银花,笑意染了眼睛。   轻轻抿了一口,暖水入喉,有些清凉,喉咙舒服了一些。轻轻拍了拍云栖的手,这个贴心又本分的小姑娘,她是打心底里喜欢,待在身边妥帖极了。   李老夫人也不就这事开口,总归是余氏这儿闹出来的,要看余氏自己如何处理。   余氏也明白这找上来的麻烦不处理好,她往后在李府难以立足。   先让小姑娘抬头,那小姑娘穿得破旧,但白皙的脸蛋洗的很干净,只是紧张和畏缩的神情破坏了整张脸给人的感官。   独独模样让她愣了一下,居然与自己像了六、七成,单看样貌,说是母女还真有些可信。   如果不是云栖珠玉在前,恐怕余氏现在也会有些激动。   “你们籍贯哪儿,因何找来?”   小姑娘看到那像仙女一样的高贵夫人,根本不敢说话,一旁婶娘趁着人不注意,在她大腿上狠狠拧了拧,小姑娘立刻泪珠哗啦哗啦地掉了下来,爬了过去。眼看就要抱住余氏大腿,被眼疾手快的锦瑟阻挡,那句“娘”更是没喊出口来。   这发展也是始料未及,小姑娘的泪珠子还挂在脸颊上,嘴巴睁得大大的,看着有些滑稽。   她满是不知所措,慌乱地望向那老妇人,老妇人只听说余氏思念成疾,心疾无药可医,只有对症下药才有缓解的可能。以为把小姑娘送来就万事俱备了,哪想的这世家大妇不是乡野女子,你说什么便轻易信了。   场面正是焦灼的时候,听闻消息,本就在邰平阁住着的李映月走了进来。   从她步履匆匆来看,应当是听了消息后就立刻赶过来了,她轻喘着气,正好看到抬起头的陌生小姑娘,与自己差不多年岁,但长得俏丽非常,只看轮廓与五官,也与余氏相当像。   李映月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又看到余氏身后的云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浑浑噩噩地走上前行礼,余氏示意她坐自己身旁。   余氏语气依旧温和,但眼中已经没笑意:“有什么话就好好说清楚,我女儿便在这儿,我可不记得我另外还有什么女儿。”   那老妇说小姑娘叫蒟蒻,是被她们捡到的,一次无意间在浙江看到了余氏,就觉得她们特别像,最重要的是,她们拿出了信物,一块刻着余的玉佩,能够证明小姑娘可能是余家之后。   锦瑟将玉佩呈上来,余氏从怀里拿出来一块模样有些像的,两块玉放在一块儿对比,忽然,嘴角微微一笑。   旁的丫鬟们啧啧称奇,看向李映月的目光都有些奇异。   难道真是狸猫换太子了   要这样,李府就要翻天了。李昶步步高升,相对的,他的嫡女是京城名流世家都盯着的,李家女在京城口碑极好,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对名声也有碍,李家必须慎重待之。   “是吗,那蒟蒻的生辰八字呢?”余氏语气温和。   “乙未年,丁亥月,癸酉日,卯时一刻。”老妇说的极快,显然是提前就想好的。   “你知道的倒清楚,只是孩子既然是你捡来的,你是从那里知道的,还这般清楚?”余氏端着茶杯,细细摸索着周边杯纹。   老妇脸色大变,这些都没事先套好话,她随机应变道:“这是我猜的,猜的!”   这生辰八字,是李映月的。   “在哪儿捡的?”   “为何不去报官。”   “怎的找到这里。”   随着余氏一个个问题抛出,老妇也回的越来越艰难,大堂气氛也越来越紧绷。   李映月本来觉得一个云栖足够让她如鲠在噎,哪想到还来个更像的,这是老天爷都看她李映月不顺眼?   只是她现在孤立无援,她频频看向余氏,但对方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   余氏问完了问题后表示,这事事关重大,需要调查后才能给她们消息,他们先在府里待着等。   “云栖,你带她们下去,先带去蘅香苑后头的抱厦吧。”抱厦连接着蘅香苑,只是几间小屋子,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地儿。   但显然那老妇并不知晓她们去的地方,眼看拿出了证物,余氏也没赶她们离开,就暗自欣喜自己走对了这一步。   老妇本来想的很简单,只要看到蒟蒻这张脸,就基本没问题了。要知道她也是打听到余氏的心疾源头,同样当母亲的知道对自己孩子又多思念,一下子出现个这么像的,余氏怎么可能不上钩。   哪想到,居然问了那么多问题,看余氏也不是多激动,甚至作为杀手锏的玉佩现在就给了。   不过无论如何,也算通过了,哪怕无法证明蒟蒻的身份,想来这偌大李府也不缺她们一口吃的,一旦蒟蒻被认作小姐,她作为养母,好处肯定少不了。   蒟蒻看到走过来的姑娘,听夫人刚才喊她云栖。   这个云栖居然与那位仙女夫人也有点像,看着连气质和微笑都是像的。她穿着合身的对襟百褶裙,颜色素雅清新,外罩着檀色袄儿,头上绑着水白色绸带,又精致又轻盈,笑盈盈地走过来。   这一看就是余氏面前特别得脸的丫鬟,养得如此水灵。 第018章   云栖在余氏院子里过了一段吃喝不愁的日子, 身子抽条了, 皮肤变白, 不再瘦得皮包骨, 现在脸上身上都长了些肉,看着健康红润,与以前判若两人,自然漂亮了许多。   哪怕容貌有一点像,但站在这位丫鬟面前,蒟蒻觉得自己像是要低到地底里去。   她想,这就是外头人说的,大户人家的气质吧。   原来,就是模样像,也能天差地别。   “两位请。”云栖一手微敞, 水袖在空中散开。   蒟蒻猛地低下了脑袋,没有直视。   哪止蒟蒻注意到云栖,老妇也早就看到这丫鬟, 只觉得扎眼。她们来之前不知道这儿已经有个这么像的丫鬟在, 整日有这个丫鬟在跟前晃,难怪余氏看到蒟蒻没什么反应。   云栖将她们带到蘅香苑的抱厦, 有两位妈妈早就等在门口, 老妇还以为是来伺候她们的, 趾高气昂地走了进去。   还没等老妇说什么,门口的两位妈妈直接将门关上了,任由里面老妇怎么拍打也不开门。   云栖笑着行礼:“劳烦两位妈妈了, 云栖还要去复命,就不在此久留了。”   她们候在这里,是余氏让云栖去准备好的。   现在事情还未大白,这么无端端找上门的,谁知道抱着什么歪邪心思。余氏担心对方将事儿闹大,无论身份是真是假,都先拘着。   两位妈妈知道这是最近火速窜上来的三等丫鬟,是二夫人跟前能说得上话的,对她分外客气:“云栖姑娘放心,我们自当好好守着,不让她们出来。”   云栖走出蘅香苑的时候,还能听出里头的叫嚷和拍门声。   “你们关的可是府上的小姐,瞎了你们狗眼!”   “我要见夫人,我要让她知道你们这群狗奴才关我们!”   ……   两位妈妈嫌她吵着别人,便道:   “先去堵了她的嘴,真不知是哪来的乡野村妇,想来我们李府占便宜。”   “还瞎我们,瞎的是她自个儿,不看看这是哪儿。”   “就是,还什么都没查出来呢,就是小姐了,那我还是郡主呢。”   云栖听着这些对话,摇了摇头,并不理会如何处理这两人,总归真相没出来前,她们只能在里面待着。   也是那老妇太看轻了李府,真当这些世家大族,仅凭容貌就能让你傍上了?再说李映月在府里早有自己的地位,可不是三两句说她是假的就是假的了。李映月能在下人犯错时,及时处理曹妈妈,拉拢双胞胎,与李崇音保持亲密关系,又第一时间想到让老夫人保住自己,到老夫人这里礼佛,间接提高自身在府里地位,就能看出李映月相当聪明。   上辈子这一老一少找上门时,她已经被曹妈妈害的毁了大半头皮,天天想尽办法找草药找办法治疗溃烂的皮肤,当时所有的心力都在维持后厨人对她的压迫,还有伤口的治疗上,对这件事也是听闻居多,后来才细细了解过。   前世,余氏的心疾半夜发作,痛不欲生,疼得半夜从床上滚到了地上,幸而地面通了地龙垫了毯子,没加重伤势。京城有名的大夫都来了李家,连圣上都听闻此事,格外开恩让太医前来瞧瞧,西苑算是闹翻了天,可病去如抽丝,过了大半月也不见好,西苑整日都飘着中药味儿。   就在这时候,蒟蒻和她的婶娘找上了李府门,余氏已经病的无心去处理后宅事务。   为了给余氏安慰,李昶好吃好喝地供着这两人,李映月实在气不过,她的骄傲让她无法忍受一个不明不白的赝品在自己面前晃,甚至那个不知哪儿来的老妇还恶意嘲笑自己。   这赝品,除了一张脸,有哪里比得过她?   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还是世家礼仪?   她李映月才是李家正牌小姐,为何父亲让一劣等货与自己相提并论。   便唆使双胞胎欺负蒟蒻,没想到,酿成了一桩祸事。双胞胎贪玩去池边,拉着蒟蒻要戏耍她,没想被弟弟李星堂不慎推进了菡萏池,蒟蒻脚下不稳,情急下拉住了李星堂的衣袖一角,两人一同入了池子。   别看两兄弟从小习武,但他们怕水,不会凫水。   哥哥李正阳哪想到一次整蛊,会害到弟弟,大喊着让奴才过来救人,可他们本就想戏耍蒟蒻,早早打发了奴才去外围,就这样,等救上来的时候,蒟蒻和李星堂在冰冷的池子里淹了太久,抢救不过来,一起去了。   得知幺子逝去的消息后,余氏整个身体像是突然垮了,常年与药罐为伍,那美丽的容颜也渐渐消失了,逐渐苍老,偶尔抱着李星堂的衣物一坐就是一晚上,这也导致李昶无心仕途,被之前得罪的人下了套子,犯了大错,差点被革去官职,如果不是后来李崇音在逆境中成长,李府也毁了。   一阵凉风吹来,云栖微微一颤。   她轻轻捂住胸口,都过去了,现在不会发生了。   这一世余氏好好的,连点发病迹象都没有,那两个小魔王还在到处调皮捣蛋,最皮的李星堂更没有成为冷冰冰的尸体。   最近这些日子她天天小心伺候着,细细观察,常常陪伴余氏左右。也幸好余氏喜欢她的蜀绣,也喜欢与她常常说说话儿,经常带她在身边,让她有了这样的机会。   只是锦瑟和无端几个大丫头,觉得云栖未免太小心了点,事无巨细到仿佛在余氏身上安了眼睛,特别是晚上值夜,大多丫鬟都不太乐意做的活,云栖却积极地狠。   她们以为云栖想要表现自己,便也没阻止。只觉得这个胆小又不冒进的小丫头,居然知道上进了,着重培养她的无端倒是高兴极了。   只有云栖知道,她是担心余氏忽然半夜发病,现在余氏不但没发病,反而精神一日比一日好,笑容也多了起来,前几日来了兴致还让云栖教她蜀绣,想自己绣个荷包给李昶。   今天看到蒟蒻,居然也不像上辈子那样,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将人留在身边,连身份来源都没调查过,当年李昶和李老夫人并不赞成养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特别是调查后,发现这不过是场骗局,这个叫蒟蒻的小姑娘只是恰好长得像而已。   奈何太医说了余氏这是年深日久积下的病,这次血气淤积在胸时日过久,入了肺腑,影响了身子,要缓解症状要徐徐图之,最好是有个安慰留在身边,这才留下了蒟蒻。   这一世,余氏目前没有复发迹象,更不需要什么安慰,依然维持着主母的理智与大气,不将人随意赶走,更不会随意认了,她只是将人拘着,不让这老妇四处说嘴,坏了李府的名声。   云栖想到余氏后来几年形容枯槁的样子,吸了吸鼻子,摸了摸有些泛红的鼻头。   这辈子,已经改变了。   她从没那样一刻,感恩上苍,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云栖回去的时候,余氏已经回到懋南院,主屋紧闭,锦瑟等人候在外面,看到云栖比了比手势。   云栖隐约听到里头有哭泣声,应该是余氏在里头安抚李映月。   想来看到比云栖更像的人出现,李映月无法镇定了。   云栖随着锦瑟等人在外候着,一柱香功夫,李映月走了出来,双眼还有些通红,但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本想立刻回去,不想让奴仆们看到自己这糟糕的一面。   但看到了云栖,她脚步就转了个弯。   一群丫鬟对她见礼:“给四小姐请安。”   “嗯,”李映月声音还有些沙哑,扫视了一圈,在云栖身上停了下,像是对所有丫鬟说的,“好好照顾母亲,照顾的好了,本小姐重重有赏。”   她哪里看不出来,母亲近日心情好,与这个投机取巧的云栖不无关系,但若是能让母亲对自己更关注点,她也不见得容不下一个低等奴才。   李映月,似乎又恢复成云栖初见时的模样,尊荣依旧,前呼后拥地离开了。   不过,云栖一直觉得,李映月如今只是暂时被安抚了,不代表那根刺消失,那些恐惧只是被埋在地底下,日积月累就会腐烂,待爆发出来才会更可怕。   邰平阁,打发了所有人后,李老夫人带着身边的老妈妈来到小佛堂。   她跪在佛像前祷告了几个时辰,才缓缓站了起来,想到初看云栖时的震惊,久久无法释怀,开口让老妈妈去私库里拿一卷画像。   一卷尘封在私藏中,几十年都没有打开过的画像。   这件前世闹得李府大乱,让京城无数世家看笑话的狸猫换太子事件,随着两个当事人被拘后,没再掀起多少火花,余氏的快速处理,让李府西苑没受多少影响,因为及时封了丫鬟们的口,就是李府里面也没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当天晚上,被惩戒的曹妈妈从别庄接了回来,她一回来就被余氏喊入主屋说话。   云栖虽不知她们的对话内容,但多半与当年生产有关。   无论是之前对云栖的怀疑,还是后面这个蒟蒻,余氏都想知道当年生产时的细节,这些细节,曹妈妈是最清楚的。   这件事,看似外面包了一层纸,至今也没捅了李府的天。   云栖偶尔会关注一下蘅香苑里的情况,这一老一少除了被拘着,不缺吃喝。   恐怕余氏心底也会想,长得这么像,万一呢?   李昶回来后知道这事,立刻让人去取了蒟蒻的血液,虽说滴血之事不可尽信,可终究是古往今来的土法子之一,不取李映月的,纯粹是养了这么多年,实在不忍心看到结果,不如不看。   但蒟蒻就不一样了,这次说取血就取血了,不过当个尝试工具罢了。   夫妻两不由自主地盯着那碗水,李昶用刀子划开自己手指,看着血珠子下落,他可不舍得自己夫人来试这血腥东西。   看着血液在水中蔓延,然后慢慢地分离。   与夫妻两人都融不到一起。   夫妻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不过随即而来的就是古怪。   “看来容貌像,也是不可尽信啊。”李昶抚须,哈哈一笑,“夫人,我看也不必派人去查了,这一老一少,就是指着要向你讹的,谁叫我夫人举世无双,让无数宵小惦记着。”   余氏瞪了他一眼:“你都这把年纪了,怎的还与孩子似的,玩这无聊把戏。”   李昶目光柔和到了极点,与外面那冷面阎王李大人全然不同:“在你面前,我永远是那个一穷二白却妄想娶你的癞蛤蟆。”   余氏狠狠敲了下李昶的额头,只夫妻两人的夜话时,没了相敬如宾,多了几分融洽。   余氏说笑道:“那云栖还与我有些像呢,指不定她也能用这法子。”   “我刚看到今日值夜的又是她,这段时间怎的看到的都是她,还是我记岔了?”   “这二十日里有十日是她,老爷没记错。无端快嫁人了,看好云栖,便起了培养她的心思,云栖也是有心,偶尔你不在府上,我晚上咳一咳,她也会起来过来为我端盆倒茶的。”   “我看她是得了你的眼缘,也是难得的缘分。”   余氏展开了笑颜:“是缘分。”   李昶看着流血的手指,道:“一次是试,两次也一样,何不试试她的血?” 第019章   “……何不试试她的血。”   “你这是胡闹, 让外人知道堂堂三品大员做这事, 还不让人笑话了去。”余氏也不知在想什么,并没有第一时间否定。   “听夫人这话,心里也是想知道吧,正好试试这滴血认亲是否可信,云栖与咱们总是没半点关系的,要连她都能融合, 我们往后还是别信这些土方子了。”   夫妻披上外衣,捧着烛台,来到外间, 云栖蜷缩在榻上, 屋内温暖, 身上只盖了一床薄被。   丫鬟值夜, 也是可以打盹的,大部分宽容的主家不会强行要求丫鬟、小厮整夜不睡, 这样长久下去也没奴才会尽心服侍了。   云栖很容易惊醒, 感觉到有人靠近, 就立刻睁开了眼。发现是余氏,以为是自己做梦, 又安稳了下来。那乍然清醒, 又满含信任的眼神, 让余氏的心都酸软了。   这孩子的一点一滴,都仿佛在渗透她,这是生活中的点滴累加的, 直到滴水穿石。   余氏轻轻抚摸云栖的发丝,极有耐心,像哄着幼年时的双胞胎一样,口中哼着江南小调,余氏的声音刻意放轻了,有着软浓的音调,好听又催眠,再次闭上了眼。   李昶惊诧地看了眼余氏,夫妻多年,他清楚妻子虽温和,但骨子里有些世家无法摒除的观念,那是根植在每个簪缨世家之人心中的矜持。他几乎没见妻子对哪个婢女这般发自内心的喜爱,哪怕是锦瑟,也是因从小跟随,才有些许不同,云栖才来多少时间。   为不让云栖忽然醒来,李昶点了她穴位,云栖头一歪睡得更沉。   李昶一针刺得快,余氏立刻给止了血。   重新取了干净的水,将取出的两滴血一同放入碗中。   虽知云栖与两人无关系,可不知为何,比方才要紧张了许多。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看着两滴血在水中四散开,红色的血液就像无数条生命线交织在一起,然后渐渐的交汇,融合……在了一起。   居然,融合了!   看到这一幕的夫妻两人,久久不能言。   余氏面上平静,只是眼眸似在某个瞬间微微缩了一下,道:“再试试我的。”   还不等李昶反对,又取了一碗清水,拿起一旁的镵针,她发病时常需针灸,屋里备着不少器具。   刺入指尖,两滴血重新融入瓷碗中,还是交汇,再交融,最后化为一体。   若一人融合是巧合,两人呢?   无言的安静,夫妻谁也没说话。   气氛就仿佛紧绷的弓弦,拉开到了极致,只要些微一用力,就会弹射出去,将靶子射得面目全非。   还是李昶首先回神,打破沉寂,将两瓷碗里的血水倒入一旁花盆里,回来时见余氏已经为云栖止了血。   余氏也终于有了行动,给云栖掖了掖被子,轻声道:“再去取一条被子吧,晚寒露深。”   李昶也不多话,亲自去衣柜里抽了条盖在云栖身上。   余氏多看几眼熟睡的云栖,才带着烛台与李昶一起回到里屋。   屋子再次暗了下来,也不知道谁叹息了一声。   帐幔中,传来李昶的声音:“这滴血之事,果然是胡闹罢。”   余氏翻了个身,始终睁着眼,轻轻应了声。   一夜无话。   寅时刚过,云栖被华年轻轻推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看周遭,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   刚才好像做了梦,一个很温暖的梦,伴随着熟悉的歌声。   她全身热出了汗,两颊通红地望向来人。   华年揪了揪云栖柔嫩的脸颊,摸着像剥壳的鸡蛋:“再不起可要扣你月钱了!”   华年声音有点尖利,不过为了不吵醒里面两位主子,她还是特意放轻了的。   “华年姐姐…”云栖揉了揉眼睛,看到身上两床被子,她睡前有盖这么厚吗?   这会儿的云栖才像这个年纪的模样,那迷糊可爱的样子,让华年没好气道:“让你来值夜的,怎的自个儿睡着了。”   “我也不知道。”   云栖转了转脖子,后颈那儿有点疼,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想不明白今晚为什么睡得这样熟。怎么像是被点过穴的感觉,上辈子李崇音晚上想做点不可告人的事,又不想给她知道,就会点她的穴,那是后来云栖才发现的,不过那时候李崇音早就步步高升了。   华年是所有贴身婢女中年纪最小的,也有二十来岁了,爱摊些小便宜,喜欢使唤粗使丫鬟,但对余氏说的话言听计从,所有余氏不喜欢的她抵制,余氏喜欢的她也爱屋及乌。   两人换了班,云栖就打着娟灯,回了她的屋子。   屋内,无端轻轻打着鼾,云栖躺到自己的床上,有些睡不着,也许是梦中的余氏太温柔了吧。   发现自己手指上有个非常不起眼的小点,摸着不痛不痒,也没其他异样,就没放在心上。   不过第二日,在伺候余氏的时候,她发现余氏食指上也有一模一样的红点,不细看也看不出来。   这是怎么,都是哪里刺伤的不成。   只是从那一日开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云栖总觉得余氏对她更好了,有什么吃的用的总会记着云栖,有时候就是锦瑟等人都有些吃味了,更别提偶尔过来的李映月了,看在眼里,也不提别的,死命压着心中的妒恨。   只是四下无人的时候,余氏脸上的忧愁更深,似乎有什么困扰她的难题无法解决,望着云栖的目光总是非常复杂。   云栖得了空也回原来的院子,这段时间秦嫂子和佩雯总是时不时来看她。只是如今云栖荣升三等丫鬟,她们也不方便经常过去,胡苏倒是经常跑的不见踪影。佩雯将自己存了好久的银钱买的佛珠送予云栖,用来感谢云栖帮她做了手笼,因为那手笼,她的未来婆婆对她也有了点好脸色,要知道以往娄尚到了冬日手总会冻出冻疮,严重了还会溃烂,今年冬天到现在还没发,都是手笼的功劳。   娄尚是李崇音的贴身小厮之一,李崇音不爱用丫鬟,平时跟着他的,多半是小厮。   “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也花了大半个月的月钱,我觉得你皮肤白,戴着这个一定好看。”这串佛珠是檀木珠子做的,中间还有个木雕的虎头。   “这不是你选的吧。”云栖给自己戴上,玩转着佛珠。   佩雯羞赧地笑了笑,承认道:“是我拉着他上街时,一起选的,但是我付的银钱,自然算是我送你的。”   云栖接受了这个理由,她还没收到过同龄人送的东西,看着佛珠也挺高兴:“谢谢你们,准备何时成婚?”   “他说要等三公子秋闱后,现在这关键时刻怎敢提这些。你说三公子真能成为最年轻的举人吗?”   “我怎么会知道。”当然不会,还有件大事要发生呢,那会影响李崇音一辈子。   “当然会!”   “那可是三公子!”   “三公子可是全天下最聪明的男子了。”   听到她们谈话的丫鬟们纷纷说道,眼里全是崇拜的光芒。云栖一笑置之,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这辈子,与李崇音没关系了。   云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李崇音了,那次误踩到裙摆的事,也像是意外。   想想也是,李崇音何许人也,每日要见的人那么多,可能早忘记她长相了吧。   听闻他学院讲学非常成功,引起不少世家大族注意,甚至连皇室子弟也对他赞赏有加,当然因为年纪关系,多是结交为主。   就连府里发生了有人找上门认亲的事,都没能让他回来,云栖觉得可能很长时间见不到此人了。   只要见不到李崇音,云栖就觉得是喜事,人逢喜事精神爽,云栖这段时间笑容也多了些。   她渐渐放下心来,基本快忘了李崇音此人。   有了闲余时间,她就打听起心里耿耿于怀的一件事。   之前是自身难保,如今在懋南院也算站稳了脚,她便想了解一下前世恩人的情况。   上辈子,她的恩人有几位,只是这位比较特别,是在她一无所有时救了她一命的。   前世她刚进李府,在柴房等死时,救了她的人。   如果没有这个人,前世她刚进李府没多久就会死。   说来在李昶回来前,李府只有大房的两个庶子撑门面,他们被外面称为一肥一残。   大夫人姚氏只育有一嫡女,其余子女都是姨娘和小妾生的,其中的庶长子叫李嘉鸿,李嘉鸿痴肥,惯会调戏婢女,听闻东苑的美貌婢女很多被他骚扰过,如果不是老夫人压着,恐怕李府早就出大事了。庶次子李嘉玉,戴着一个铜质面具,听说母胎里带了毒出生,模样可怖,常年戴面具是怕吓到人,听闻有婢女被吓死的先例。   云栖前世欠着李嘉玉的恩情,当年进了李府就发热,被管家李济当瘟疫扔到了柴房自生自灭,在快烧死的时候是一个人救了她,后来知道是东苑大房的庶二子李嘉玉。   她偶尔去后厨,与厨娘还有烧火丫头们唠嗑。前世在后厨待了几年,她对里头的每个人性格了如指掌,很快就混熟了。熟了后,云栖还真打听了不少东苑的事,要知道西苑东苑界限分明,余氏与姚氏各自站着半壁江山,婢女小厮们都要站队。   像云栖这样在二夫人面前得脸的丫鬟,没有理由是不能随意去东苑的。   只有和后厨的人熟了,她才能打听东苑的事,听闻东苑的李嘉玉被姚氏惩罚禁闭五日,不能送饭,也不能有任何人探望,这是要活生生饿死那庶子,偏偏庶子的死活无人关心,大老爷李达心思都花在花街柳巷,没心情管府里,就是李老夫人也随着姚氏折腾,在他们看来残疾的容貌长相是李府的耻辱。   去过的丫头说,李嘉玉发了高热,久久不退,因为不准请大夫,大夫进不来,他的烧越烧越高,再被姚氏这么折腾下去,命都要没了。   一开始,云栖不知道谁救了她,等知道的时候也晚了。   她后来问过李嘉玉,为什么当初要救一个毫无关系的丫鬟。   他的目光很冷,像月华般冷淡:“我也常常发热,小厮和我说发现柴房里有个发热的小丫头,快烧死了,我想,就当救个猫猫狗狗,多少是条命,说不定日后能帮我。”   如果说李崇音表面温润,实则锋利如剑,李嘉玉就算是玉,也是从里到外都比冰还坚硬的冷玉。   得到这个消息时候,李嘉玉已经被关在院里第三日了,就算有小厮能偷偷给他一点吃食,但高热不退,怕也过得苟延残喘,记得前世,李嘉玉在李府好几次性命垂危,后来听说向老夫人辞了行离开了李府,再然后他在外面做了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云栖不可能置若罔闻,就像李嘉玉说的,前世她这条命多亏了他的施舍。   她想出府却被无端以年纪小挡了回来,药材也不是随便能拿到的,再说李嘉玉的发烧要用的草药不是普通风寒的配方。   实在没更好的办法,这府里什么都能装,只有病不能装。   李府丫鬟冬日也可沐浴,只是不可能像主子那样方便,她们一般在自己屋子里,弄个浴桶自己放烧好的水进去。   云栖算着时间,在凉水桶里待了小半个时辰,以她的计算,应该不至于太过严重。   她打着喷嚏出来,果然第二日发了低热。 第020章   云栖躺在床上吸了吸鼻子, 想退后却被余氏制住, 亲自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汗。   她用帕子捂住自己口鼻,尽量远离:“二夫人您千万别再过来了,会把病气过给您。”   她不过得了个低热,想不到还惊动了余氏。   “哪能这么脆弱了,夫人我好好的。很快郝大夫就来了,再忍忍。”余氏亲自为云栖垫了后枕, 让她靠着更舒服。   便是身后的锦瑟等人都不敢置信,夫人对云栖太关心了。今儿个一早听说云栖病倒无法来伺候,余氏就不顾劝阻来了下人房。   一看到二夫人过来后院, 整个院子里的丫鬟们, 都激动开了。   听说是来看起了病的云栖, 一方面羡慕云栖的好运, 一方面又觉得主家厚道,跟着这样的主子下半辈子才有依靠。   在云栖再三劝阻下, 余氏才回了主屋, 再待下去就过了。   余氏也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 这种与云栖相处时的默契与自然,总让她久久流连。   余氏口中的郝大夫, 就住李府附近的医馆。   李昶回了京城后, 第一件事就是花重金寻名医, 就怕余氏什么时候犯了病,却得不到及时救治。只是时日长了,苦苦寻不着, 直到最近才有了转机。这位郝大夫是位得罪权贵的太医,被革职后在回老家的途中,被早已等候多时的李崇音拦住了去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位老太医被李崇音的孝心感动,决定留在京城常年为余氏看诊。   他日常会过来李府,偶尔也为李老夫人看看,唯独姚氏没有这待遇,可不让姚氏恨得咬牙切齿,在外头总说李昶没了兄弟情,做了高官就忘了家里人。   郝大夫没想到这次过来,却是为一丫鬟。   要知道,大部分大户人家的奴役有什么头疼脑热,大多是自己熬过去的,熬得过去就熬,熬不过去就没了,主家好一些的抓把药完事,哪会让大夫上门。   云栖也是衡量过的,以她现在地位,应该有药可以喝。   她本来打算自己写个方子,让无端帮自己抓些草药来,哪想到余氏如此关怀,心中又是温暖又是酸涩,全全接了下来。   就算偶尔有丫鬟来她屋里酸几句,她也是笑盈盈的。丫鬟们看到云栖脾气这么好,也不敢做的太过,便无趣地离开了。   云栖私下又写了另一个方子,与郝大夫开出的单子有出入,也有重叠的地方。   当然,云栖另外写的方子,是为李嘉玉准备的。   无端:“这个你哪来的?”   “这是我老家的土方子,我以前吃了几次都有用,无端姐姐帮我一同抓来吧,两份药一同喝下去,应该好的更快一些。”   无端不放心云栖自己瞎写的,交于郝大夫,郝大夫虽然觉得其中有几味草药是虎狼之药,但的确对症下药,便也同意了。   云栖坚持自己去小厨房煎药,不麻烦任何人。云栖从不恃宠而骄这点一直让无端几人喜爱,换一个十岁丫头被二夫人这么宠,早就忘了姓甚名谁了。   云栖分了两碗煎,一碗是给自己喝的,一碗给李嘉玉的则是煎好了在壶上温着,无端奇怪地看着那温着的小壶,“你喝一半还留一半呢?”   云栖苦着脸:“我实在怕苦。”   看那张小脸皱成了包子,无端也学着华年,捏了一把,果然非常好捏。   云栖郁闷地摸着脸,控诉地看了眼无端。   无端就喜欢云栖这敢怒不敢言的样儿,小小年纪整日那么老成做什么,笑道:“肿点好看,你太瘦了。你可要快些好,二夫人今日问了好几次你的情况。”   “劳烦姐姐帮我向二夫人问安。”   “自然会的。对了,四小姐让人打赏了东西下来,我去给你拿来,可是个好东西,你定然喜欢。”   一提李映月,云栖就神色一紧。今天余氏过来探望她的消息,肯定传到李映月那儿了。   毕竟主子探望丫鬟的事儿,实在少见。   李映月平日为人不去说,但只要和她云栖相关的,可能是冷静不下来的。   送来的是好物,就是好的过头了,超过了丫鬟的范畴。   “没见过吧,这是裘衣,让你御寒用的。虽是多出来的羊毛边角料做的,很多地方用了拼接,只有顶上的一圈毛是羊毛,也不是一般丫鬟能用的。你不知道这件裘衣我拿过来时,多少丫鬟羡慕,就是我们四个都要眼红了。”   云栖摸着这件羊毛裘衣,却没丝毫高兴。将这裘衣给她,分明是李映月对她快要忍到一个极限了,比起被锁在蘅香苑的蒟蒻,还是在跟前伺候的云栖更刺眼。   裘衣那都是小姐才有资格拥有的,李映月是在暗讽她丫鬟命却妄想做主子?   连无端这样在二夫人身边看多了好物的贴身婢女都羡慕,何况其他丫鬟,这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啊。   虽然余氏将懋南院治理的很好,明面上的为难不会有,可使一点绊子很容易。   云栖暗道,近日她要更小心了,李映月可能会出手。   总要对上,早晚的问题,她和李映月的矛盾,不可协调。   上辈子,她让过;   这辈子,她不打算让了。   云栖将裘衣叠好,放入属于自己的衣柜里。无端奇怪道:“你不穿吗?”   哪个丫鬟得到这么大的赏赐,能不去外面转一圈炫耀炫耀?   主子们的赏赐就是对奴婢最好的赞赏,是荣耀。   “我才这么点高,穿着拖地多可惜,弄脏了也不知如何洗。”云栖轻咳了两声,她还发着低热,有点咳嗽,又比划了下自己的身高,“再说我也撑不起这好看的裘衣,若是无端姐姐喜欢,也可以拿去穿。”   “可别,这是小姐按自己尺寸做的,本来就是小姐用不上的物品,不是一般丫鬟能用的。”   云栖笑了笑,回到桌子边,打开药包,开始数草药的分量。   看着她认真的眉眼,居然是识药的。   云栖说这是在乡下学的,听着有些不可信,可也没别的原因了。无论怎么说,这个小丫鬟的确多才多艺到让她们惊叹的地步,学习能力还特别强,难怪二夫人都快离不开她。   更重要的是,云栖静的下来,耐得住性子。   无端深深望了一眼云栖,刚才过来时,她与锦瑟打赌云栖会怎么处理这件裘衣。她比照着自己十来岁的时候,最爱炫耀的年纪,定会到姐妹们面前穿上,好好在府里走走让所有人都看到,享受哪些羡慕的眼光。锦瑟却说云栖会放起来,甚至都不会拿出去,云栖是个相当低调不惹事的性子。   没想到被锦瑟说中了,真被放里头了。   云栖这丫头,真是处处让人有惊喜。对输掉这几钱银子,无端倒没那么气了。   云栖不再考虑那裘衣的事,走一步算一步,这一世很多事都改变了,她能做的就是做好她自己。   午夜待无端熟睡后,她披着袄子,呼了呼热气,去屋外的小炉上端起药壶,将里面的草药倒入早就准备好的水囊中,再用填了木棉的软垫子包裹在里面,放入怀里。   准备就绪,云栖换了一身深色衣物。出发前,摸了摸额头,还有点发热,不过她头脑清醒,来回一趟东苑并不困难。   她偷偷从后院的小门出去,懋南院的钥匙内院由锦瑟管理,外院由无端管理,作为无端的下属,云栖也是有备用的。   她这段时间已经算好了较为隐蔽的路线,上辈子在李崇音的教导下,这些适合暗探做的事,对她来说得心应手。这个时间点路上基本没有下人走动,都是晚上睡觉的时间,就是遇上了,她也能找个饿了去后厨拿吃的之类的借口,毕竟她与后厨的人也是熟的。   云栖运气非常好,路上没碰到什么人,规划的路线用时也很短。没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东苑的褚玉院,也只有名字好听,还有个玉字,实则是个没人的地儿。院落有些年数,没翻修过,云栖到的时候还能听到门的吱呀声。   它坐落在李府最东边,最是荒凉的地带,就连奴仆也不会过来。   院子挺大,但很空旷,有些杂草丛生,远处有一口水井,旁边有一棵槐树。   看着都不像是一个主子该住的地方,院门居然是开着的,云栖本来还打算想办法潜进去,现在省了这一步了,但莫名有些感慨,就她上辈子遇到李嘉玉的时候,那人是个多么轻慢高傲的人,过这样的日子他内心怕是比死还难受。   云栖谨慎地走入,经过一处房间时,听到了呼噜声,应该是小厮发出来的。   主子在发着热,四日没有进食,居然睡得这么熟,太过怠慢了。   整个院落,唯有主屋有一盏微弱的烛台亮着光,李嘉玉应该就在里头。   里面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云栖想着,咳成这样那小厮这总该起来了吧,她忙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等了一会院子里也没动静。   就算是庶子,终究是主子,居然过的比懋南院一个粗使丫鬟还不如。   云栖见里面的咳嗽一直不停,过了会又安静下来,应是睡着了。   怀里抱着的药袋还温着,她悄然开了门。   为了防止里面有人伺候,云栖隐藏着自己身形观察。   云栖上辈子被训练成暗探时,是往容貌和才艺上加的,她的武艺实在拿不出手,除了力气大一点外就会一点花拳绣腿,李崇音为了加强她的自保能力,就锻炼了她如何利用光影,将自己身形藏匿。   过了好一会,确定里面没有别人,才有所行动。   昏暗的屋子里只有桌上一盏烛台摇曳着光,随着她开门摇晃,光影瞬息变化,明明暗暗间,里面像匍匐着一只猛兽一般。   屋里散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仿佛里面住着的是个病入膏肓的人。   隐约可见床上躺着一个人,从露出的衣服能看出,很久没人为他打理过了,好像除了迎接李昶一家来京,姚氏吩咐特意装扮过一番过,而后就再也没管过李嘉玉,前几天又因为一件小事,就罚李嘉玉禁闭,他就像被李家遗忘的存在。   云栖是到前世和离后才再次遇到李嘉玉,偶然得知此人的救命之恩。   算一算,两世都没怎么和这人接触过。   她悄悄走进,床上人依旧一动不动,屋内很暗,怕是蜡烛也是仆人忘了吹熄的。   哪怕她完全走到了这人面前,也没什么反应。   云栖呼出一口气,抬手摸了摸李嘉玉脸上温度,果然有些高,比自己略高些,还好她选择的草药效果比较猛一点。   她拍了拍那人瘦削的肩,喊了几声:“二公子,二公子?”   没醒就好。   现在都烧成这样了,就是醒了大概也认不出她是谁。   这么冷的天,还穿着单薄的衣物,身上盖的这床被子还有些潮味。   云栖本来打算喂了药直接离开,看着人未免太惨了些,动了些恻隐之心。将怀里温着的汤药放在桌子上,打开一旁的柜子,里面叠的都是些杂物,衣物也没几件,被子是在一堆杂物中找出来的。   有总比没有强,云栖拉开来掸了掸里面的灰,盖在李嘉玉身上。   看到两床被子叠在一起,她恍惚了一下,记得那天在懋南院主屋里醒来,也是这样。   难不成是二夫人或者二老爷给她盖的,应当不会吧。那两位最讲规矩,现在她身份都没大白,哪有主子对丫鬟这么尽心的,这不是乱了章程吗。   云栖不再幻想些有的没的,她见桌面上的碗用过了都没洗,没有容器也不能喂药。   带着碗出去,却见隔壁屋子里的小厮慢悠悠地走了出来,云栖立刻藏身在阴影里,幸好她穿得是深色的衣服,在阴影里几乎看不见她。   那小厮只是半夜起身,甚至看都没看里面病的厉害的李嘉玉,上了一趟茅房又回到自己屋里,没多久就打起了呼噜。   云栖等小厮走了后,才到井水边尧了点水,将碗冲刷干净,把自己带来的药草倒进去。   她一路用软垫包着保住温度,这会儿还带着温。   她也不嫌那床脏坐了上去,翻过李嘉玉生死不知的身体,之前都背对着也没注意,这时候了还戴着面具,面具做的精致,上方还雕着些纹路,大概是他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但面具连嘴都是盖着的,这要怎么喂。   云栖纠结地看看碗,又看看面具,低声道:“得罪了。”   她毅然将面具掀开,虽然光线昏暗,依然能看到脸上坑坑洼洼,还布着像蛛网一样的深紫色痕迹,确实可怖,难怪能吓坏婢女,不过上辈子她看习惯自己被烫伤的地方,不比这个好看多少,她早就免疫了。   只看了一眼那张恐怖的脸,便淡定地移开目光,准备将昏迷的人扶起来。   云栖当初能挡住胡苏的挑衅不是偶然,就像她自己说的,她一个在乡下干惯农活的,就是比别人力气大很多。   这会儿扶起一个病弱的男人她以为挺容易,没想到居然很沉。   想了想,还是放弃搬运他了,直接掰着李嘉玉的下颔,将汤勺凑近喂,那人怎么都不张开嘴。   眼看药就要凉了,云栖干脆一把捏住李嘉玉的鼻子,男人闷哼一声,不过没睁开眼,大约是烧迷糊了,只被迫张开了嘴。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一勺勺喂好药,再擦拭掉唇边多余的药,给他盖好被子。   云栖洗掉了碗里的药渍,细细将自己来过的痕迹去除掉,把自己藏好的如意糕放在他枕头下面,才悄悄关上门离开。   云栖不打算让李嘉玉知道自己,就像他当年做的,有些事她觉得回报了就行,当事人知不知道并不重要。   她以为李嘉玉一直昏迷着,肯定不清楚这屋子里谁来过。   但她不知道在她靠近院子的时候,里面的人就察觉到了。   一刻钟后,确定云栖不会返回,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   他先是看了看两床被子,坐起了身,空中似乎还萦绕着淡淡的清香,是那个女孩儿的味道。   他缓缓拿下了面具,目光在那只洗净的瓷碗上停驻了一会,慢慢站了起来,他步履从容,看起来完全不像病入膏肓。   他来到房间唯一的铜镜前,看着里面丑陋又恐怖的男人,缓缓笑了起来,在阴暗的屋子里这样一个男人在笑,格外诡谲。   “那丫鬟疯了吗,对着这张脸居然没吐?”   声线清冷,透着一丝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糅合魅力。   如果云栖还在这里,一定会认出,那是九皇子魏司承的声音。   魏司承摸着脸上的人皮面具看了又看,这面具有多恶心他是最清楚的,因为是他亲自做的。别说李府里吃穿不愁的丫鬟,怕是外头的乞丐都不愿靠近。   魏司承常年待在皇宫内院,与他而言太过麻烦,皇宫的掣肘太多,他需要更多的身份来为自己的布置打掩护。这些身份要不起眼,就算被替代了也没人能发现,还要有一定地位,李嘉玉的身份是他找的适合的人选之一。   他很少用到这个身份,谁能想到今天遇到了一个……意外? 第021章   真正的李嘉玉早在三年前被姚氏挫磨死了, 这样三天两头饿一饿,动不动就惩罚, 上一次伤还没好,又很快添了新伤。加上母胎出生就带毒, 能活下来都是奇迹。   李嘉玉生命力顽强, 算是魏司承生平仅见。   魏司承有几位可用人选,其中李嘉玉是支撑最久的,苟延残喘了好几年, 这样一个羸弱男子却有强悍的生命力,若是能成长起来, 不失为意志强悍之辈, 魏司承对这样的人是敬重的。   故而, 三年前, 在李嘉玉弥留之际,魏司承特意见了他一面。李嘉玉早知时日无多, 得知魏司承的来意,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他,李嘉玉相信一个如此卧薪尝胆的皇子,未来的庆国兴许要掀起腥风血雨了。   临终前他只有一个请求,希望魏司承在得到了想要的之后, 能够让姚氏血债血偿,让毫不作为的李达得到应有报应,还他们母子一个公道,让自己和母亲可以含笑九泉。   “若我得幸, 自会斟酌。”   魏司承几乎不给任何承诺,这次亦然。古人重诺,尤以皇室为最。   他若是失败,不仅他自己,归属他的党羽,连同所有下属及其家属都不得善终,枉论给一死人如何如何。   李嘉玉知道能得魏司承一句已是难得,终是含着不甘而终。   翌日,这里就换上了魏司承准备的替身乙丑,魏司承接过母亲的势力后,提拔了其中十二人为天干十二支,以十二生肖的干支纪年命名。   他本人大多时候在皇宫,有需要才会过来。比如近日九皇子魏司承顽劣不堪,皇上下令九皇子在学院念书,学习古之礼。魏司承正好在附近办事,就顺道过来看看。   不仅仅因为李崇音的大放异彩,还有件事引起他的注意。放在李府的低等探子被个丫鬟间接送去了刑部,一个不会武艺的丫鬟大半夜的躲过滚油,就是成年男子都不一定能做到,他难得起了兴致,便亲自来李府了解近况。   刚才正在屋里,听着乙丑的报告,乙丑用着李嘉玉的身份,可在京城走动,多少也算李家唯二的庶子,有些许地位,办事也容易。   乙丑报告了一半,魏司承释放了内力,便感知外面有个人在靠近褚玉院,不是寻常有奴仆经过的那种,而是特意靠近的。因为来人很谨慎,不是立刻进来,先是观察了周遭,才慢慢靠近,谨慎的像只感知到危险就会逃跑的小动物。   魏司承想到自己的形容,便有些想笑,他喜爱小动物,却从不养,怕自己一个不慎弄死了。   本来打算自己藏匿,最终反而让乙丑躲了起来,他想知道来人想做什么。   这只小动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就胆敢闯进来。   他以为这个时候,没人敢冒着得罪姚氏的风险过来,姚氏虽斗不过余氏,但在整个李府权利很大。   但这小东西行动起来却那么小心,又胆小又胆大,真是矛盾极了。   从脚步声能判断,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应该是丫鬟之类的,府上的小姐可没哪个会为李嘉玉说话。   那丫头靠近了,魏司承没动。   她力气很大,欲将他整个扶了起来,魏司承全身肌肉瞬间紧绷,本能地想将之一击毙命。但察觉到那丫鬟自身的高热,终究忍住了冲动。   他已经很久没允许让人这样靠近了,甚至还被摘了面具。   这个易容面具,曾吓死过人,他想让这个丫鬟知难而退。胡乱发什么善心,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善心,不过是包裹在蜜糖里的砒霜罢了。   却没想到她根本不在乎这张脸如何,不过看一眼就当做没看到似的,还要喂他药。   他自然不会喝任何来历不明的东西,紧闭着嘴,只是草药味道还是钻入鼻子。   这不是普通风寒药,居然是结合了李嘉玉身上的病,加了一点以毒攻毒的方子,这是特意熬的,不是巧合,也不是浅薄的善意,而是下了心思的。   如果是真正的李嘉玉在这里,这份心意甚至是厚重的。   少女发着热,普通丫鬟的确拿不到草药,但如果她自己生病,就容易弄到。   为了个弃子,有人居然傻的自己生病个,只为半夜偷偷送药过来?   甚至这个弃子都不知道她是谁,至少李嘉玉去世前,魏司承从没听他提过。   魏司承活了十五年,第一次出现了个打破常理的例外。   他想知道,这丫头图什么。   “你认识她吗?”魏司承只在云栖不注意时,睁过一次眼,但光线过于昏暗,看不清云栖长相。   替身乙丑从床底下钻了出来,他用的是自己真正的脸,现在有些肿胀发白,还起了疹子,这是常年戴易容面具的后遗症。   他不敢挠脸,怕挠了就把皮肉抓破。刚在床下只看到了婢女的服饰和鞋子,服饰选了深色的,绣鞋却是能看出来是西苑的。   他蹲在暗处,细细回想了一遍,这些年来他在李府后院里受着姚氏折磨,从没哪个人愿意帮个忙,今儿个还是第一遭:“不认识,属下出了院门,与府上丫鬟都不熟,从她的衣着看应是西苑的丫鬟。”   替身乙丑比魏司承感受更深,他是真正受到姚氏虐待的人,在这阴暗潮湿的院子里待了多年,乍然出现一个人愿意平等待他的人,他说不出心中滋味。   魏司承:“她发了热,应当很容易查出是谁,看看她以前与李嘉玉有什么接触,有何目的,三日内,我要知道原委。”   其实,李嘉玉全身上下都没什么值得人惦记的,这院里只有一惫懒的小厮而已。   但魏司承从来不信,这世上有不为任何目的人。   这是魏司承坚信的,不允许有任何例外。   “另外,你上次报告给德宝的消息里,说三号想毁一丫鬟的容貌,却偷鸡不成蚀把米?”这是他对李府感兴趣的原因之一,正事说的差不多了,顺带问上了一句。   这是乙丑当趣闻报告上去的:“确有此事,三号急功近利,自食恶果。逃过一劫的丫鬟叫云栖,容貌秀丽,能书会写,斟茶刺绣都是个中能手,是余氏跟前相当得脸的人,也是李府升职最快的仆役。李三公子也曾向余氏讨要过,被余氏以年幼拒绝了。”   乙丑虽奇怪这问题,魏司承从不关心这些小事,更不会关心除正事以外的事,但身为属下,自然不能多问。   “哈,你说什么,让他有了兴趣就罢了,居然还没讨到?他李崇音的脸往哪里摆?”魏司承幸灾乐祸地笑着,难得的愉悦。   他已在书院与李崇音相处了一些时日,只是李崇音仿佛壁垒,无论用利益还是语言都牢不可破,李崇音深知朝堂形式瞬息万变,更不会轻易进入皇储之争,非寻常办法不能收服。魏司承得不到这位将才,但却乐意看对方吃瘪。   “观察观察这个云栖,未来兴许有用。”这是李崇音少数露出的破绽,虽女子对李崇音而言,是被弃之如履的,但魏司承不打算放弃任何机会。   “诺。”   魏司承散了内力,身体的高热状态自然退去。   云栖以为的发烧高温,不过是他自行催生的。   他来到枕头附近,掀开从下面掏出了用桃花纸包裹的如意糕,魏司承捏着糕,上下翻了翻,闻了闻,透着豆沙和米糕的香糯味道。   捏了一块放入口中。   “主子,还未试毒!”   魏司承几口就吃完了,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属下:“就凭那么个手无缚鸡的小丫头?那我的命早死十次八次了。”   乙丑有些不敢直视主子的目光,心慌地垂下头。   吃完糕点,空空如也的腹部稍微舒服了点,魏司承面色严肃了起来:“十年前的文字狱除了被当场问斩的,其余翻了案的有不少近日回京,你禁闭结束后,去收集相关情报,看这些官复原职的人,都分别与哪家联系,再将消息汇总到潇湘里给姚凤凤。”潇湘里,京城最大的青楼。   “诺。”   魏司承抽出丝帕,擦去手指上的油渍,是刚才拿糕点沾上的。   他自然不可能一直呆在李府,平时还是由替身乙丑待在褚玉院。   云栖让无端帮忙抓了七日的草药,相信再强的伤寒发热这么多药下去总能缓解。   第二日她还是依照老路去褚玉院,李嘉玉还是昏迷不醒的样子,今日连那小厮都不见了,她来得越发畅通无阻了。   进屋前,她特意弄出了点声响。   确定他熟睡后,她才走近,试了下他的体温,有些下降了,应该再吃两付药就差不多了。   比起昨天,今天喂药出奇顺利,病人这么配合,让她差点怀疑对方在装睡。   她用的这药加了点安睡的成分,喝了应该没那么容易醒。   她发现昨日放在下面的糕点已经没了,有点欣慰。   这大约是好意没被浪费的高兴吧,至于李嘉玉有没有怀疑,就让他当做是某个善心的田螺姑娘吧。   她留了几只菜包出来,把桌上的瓷碗倒扣,菜包放了进去。   又放了个金疮药的瓷瓶在里面,这是她问郝大夫讨来的。   她看李嘉玉晚上这么昏迷不醒,来了人也没反应,其实很不正常,想到他身上还有些伤口,虽没翻看过,但听后厨的人说,李嘉玉身上的很多伤口经常化脓,恐怕是伤口引起的发热。   像昨日那样,放下食物和药瓶,她打算悄声离开。   在床上安静的人,似还做着噩梦,时不时就要呓语几句,云栖便多待了一会,哼着余氏常哼的江南小调,到他彻底沉睡。   她也算尽心报恩了,多少能还掉一点上辈子的这条命了吧。   云栖不知道,一双眼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不息。   这几日,云栖发热退了后,继续在余氏这里服侍。   她依旧非常谨慎,每日晚上难以入睡,担心再来一次滚油烫脸的事。   橱柜里的裘衣,就像在警告着她。   她也明白自己有点草木皆兵,现在她与无端睡一个屋,李映月胆儿再大,应该也不敢这么撞过来。   平日在余氏院里伺候,总有偶遇曹妈妈的时候,曹妈妈只看了一众丫鬟中谈笑风生的云栖。   既没有针锋相对也没出言嘲讽,云栖也没有因为之前的事件跑上前理论,争个是非黑白。   其实从云栖来到懋南院,她们从没有正面冲突,这些在宅子里待多了的女人,大多会迂回。   曹妈妈被罚去别庄,现在又因蒟蒻的事,被余氏招了回来,在屋内密谈许久,这次余氏事无巨细地问着当初生产时的细节,其中的确有一些四姑娘无人照料的空档。   余氏生女儿是头胎,孩子的头大,总也出不来。难产了三天三夜,后来大出血,生完孩子后早已昏死过去。   女娃由曹妈妈抱去,可没多久曹妈妈因殚精竭虑地照顾孩子染了咳症,好几个月才好,那段时间四姑娘是由屋内的其他妈妈养着的。   直到被余氏细细询问当年细节,曹妈妈恍然回想起,似乎刚回来看到摇车里的小姐,她也存了点疑虑,有种说不上来的不一样。   但想想刚出生时小猴子一般的婴孩,过几个月长开了,模样有点变化是正常的。   曹妈妈还寻着机会去了趟蘅香苑,里头的老妇没了叫嚷的力气,发现李府是铁了心要把事情调查清楚,她就慌了,她知道有些事经不起查,看到曹妈妈求着她放两人出去。   曹妈妈也看到了那个与余氏有五六成相似的蒟蒻,顿时惊为天人。   李映月见曹妈妈自回来后连着几日魂不守舍,强逼着曹妈妈说原因,听完后,却更难以置信了。   “难道,我的出生真有问题?”   “四小姐,您不可杞人忧天啊!现在还什么事儿都没发生。”曹妈妈着急地说着,只是脸上也止不住的慌乱,她一直把小姐当命根子,若是假的……那真的小姐去哪里了?   天下之大,要去哪里找?   前些年,庆朝可不太平,一个小小的婴孩,说不定就这样没了。   曹妈妈看着李映月六神无主的模样,立刻定了定心神,这就是她的小姐,她伺候了十年的小姐。   她怎么能想那些不存在的事,府里的小姐多么金贵的存在,哪能轻易调走。   “现在不仅有个云栖,还有个不知从哪个旮旯里崩出来的蒟蒻。”   “蒟蒻不成问题,您当时在场,应当是看到了那老妇拿出来的玉佩。”   “与母亲那块十分像。”   “二夫人手里那块本是夫人的母亲送的,余氏祖传,知道的人不多,而老妇那块不过是仿品,夫人摸在手里一看便知真伪,又怎会让那两不怀好意之辈得逞。”   “那母亲当场就猜到他们可能是冒名的,为何不立即处置了。”李映月不明白。   “您还是太年轻了,玉佩虽假,夫人却不能确定那蒟蒻到底怎么来的,是否真有一丝关系,另外,她也要知道背后是谁要做这样的事,只有揪出主谋才能彻底解决了这事。”   “蒟蒻的事暂且不提,你现在回府,也是看到了罢,母亲几乎随身带着云栖,连云栖生病都亲自探望,送上不少好物,我与母亲这么多年,便是对我都没这么上心,她对云栖是不同的!”   李映月蜷缩着身体,她都不知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若四小姐真看云栖不舒服,倒不如求一求二夫人,找借口将她远远打发了,眼不见为净岂不是更好?”已经弄残了一个冬儿,又收到了余氏的警告,曹妈妈现在也不敢仗着恩情太肆无忌惮。   “哪有这样容易,母亲现在离不开她了,能打发去哪儿。”   “这不是还有大公子吗?云栖貌美,虽年岁小些,但再过个几年就不好说了。”成了那边的人就要与一堆婢女抢公子的注意了,哪能到夫人面前晃悠。   “不行!”想到那些试图爬上李崇音床上的贱婢,她就止不住怒火,她刚开始哪知道母亲指的奴婢是为长兄做开蒙用的,若知道……李映月满是怒火,为何她偏偏是他的妹妹。   “四小姐……”   “休要再提!”李映月满眼冰霜。   “那还有两位小少爷,以他们的调皮捣蛋的模样,能折腾死云栖。”   “他们私底下将云栖欺辱了好几次,但云栖居然都忍了下来。”   曹妈妈可是知道两少爷的破坏力,赶走了多少奴婢,她神色沉重了些:“这丫头,实在能忍,小姐的顾虑也是在理,再放任下去,夫人的心都要被完全抢走了。”   李映月捏着手中的瓷杯,狠身道:“不提她了,兄长已经好久没回来了,就前些日子回府,也没到我这里看望。”   “大公子课业繁忙,您也该体谅些。”   “我不想听,你去封信,就说我近日头疼的厉害,希望他能回来看看我……”   “我听焦雪说,您这个月已经寄给大公子三十来封了……”只是这信送出了,却迟迟没有回应。   “他说过的,我永远都是他唯一的妹妹,对我特别些又如何?”李映月眼中,散发着强烈的情绪,令曹妈妈一时回不出话来。   云栖算着李嘉玉的伤势和体温,今晚应该是最后一次送药过去。   无端奇怪云栖都好了还在煮药,云栖只能说是怕传染给别人,彻底压了才好。   今天她还是按着那条老线路走,这条路她走了很多次,早已熟悉。   只是,刚穿过一处花廊,行到菡萏池附近,听到了交谈的声音,是一男一女。   这么晚了,怎的还有人在池边闲逛,都不嫌冷吗?若不是为还恩,她宁可躲在被子里一整晚。   眼见他们越走越近,若现在原路返回,必然会看到她,前进更是不能,云栖立刻闪身躲在一处假山里面。   “大哥,你收到我去的信了吗?”   “收到了。”   一听这两道声音,云栖就立刻意识到是谁了,居然是他们。   李映月伤心地询问:“为何不回?兄长是不再宠爱月儿了吗?”   李崇音想到那次他得了讲学的机会,兴匆匆回来与母亲分享,母亲却十分冷淡。当日他早早就寝,李映月却敲门进来,让他评价她做的藏头诗,这是以往就有的事,李映月一直在学诗词。但那首诗每个首字母连起来,居然是他的名字,诗句中也含着一丝闺怨,李映月自以为藏得很好。   那时候,李映月看他的目光,令他惊觉到,他们都长大了,应该与妹妹保持距离了。   在李映月靠近时,李崇音只神色更冷了,令她不敢再寸进。   “你是我的妹妹,也只是妹妹。”李崇音似无意地强调了一句。   李映月不知自己万般隐藏的心思被当事人发觉,只觉听到这话格外疼,她更是不满兄长的冷淡。   母亲是这样,为何一直对她多有照顾的兄长也会如此。   李崇音这几个月自然不是完全不回府,他还要与李昶谈论公事,经常都是午夜来去匆匆,今日李映月因心烦独自出来赏月,在路上遇上了临时回来的李崇音。既然遇上,李崇音自然躲不过。   “母亲之前给兄长挑婢女,是要给你选通房吗?怎的你们谁都不与我说,我也可以为兄长参详参详。”   “这不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该参与的。”李崇音冷淡地有些不近人情。   “我只是关心兄长,不愿提就算了。那可有让兄长心仪的?与映月说说嘛。”李映月撒着娇。   云栖悄悄瞧了一眼,她不是孩童,李映月虽极力掩饰,但终究年纪不大,眼神也骗不了人。   那眼神藏着痛苦与思念,岂是妹妹看哥哥的?   上辈子,她心思都在怎么进李崇音院子,并没怎么注意到这些,再说也太匪夷所思,若不是亲眼见,她是不可能想到的。现在回想起来,李映月的确常常针对她,也不止她,所有与李崇音亲近的女子,她都不喜欢。   这些好像都有了解释,云栖有些目眩,前世她一叶障目,很多事居然到这辈子才看清。   云栖在听的时候,就在找离开的路线,不慎踩到一树枝。   咔嚓。   云栖可不想再给自己的待遇提升到地狱级,想也不想转身就快步离开。   冷静,最多只听到一道被踩到的声音,也不知是她。   云栖强作镇定地快速撤退,退出假山后,飞快地跑了起来。   须臾,李崇音站在云栖刚才站的地方。   找了一会,在泥地里寻到了一个脚印,他丈量了一下大小,这样秀气的脚印只有女子才有,而尺寸这么小的,府里一共也没几人。   正要离开,却发现树枝上钩到了一小片布料,这布料保暖却不厚重,花案精致却容易勾丝,只有主院丫鬟才用得上。   知道是谁了,他嘴角缓缓勾了一抹笑。   取下那片衣角,捏在手里。   那偷听的小猫离得急,都不知被勾到了吧。 第022章   云栖的身影宛如一道风, 像是后面有什么恶鬼在追赶。   小道一排染着烛光的灯笼摇曳风中,于微弱的光亮中寻路,云栖没有回头看。   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不能被李崇音发现自己!   她很清楚,对这个如魔似佛的男人,她是打心底里害怕的。   她背后起了一片冷汗,大口呼着气。   等到实在喘不过气,抬头一看居然已经到了褚玉院,也是这几天来的次数多,不用特别记就来了这里。   魏司承已有几日未出书院, 作为唯一个迟到早退还带着其他学子去酒楼喝酒听戏的异类,他被书院几位父子联名告到皇上这儿,皇上本还在为西南冰灾治理不及时问罪, 听闻九皇子在书院里的轶事趣闻, 难得开怀而笑, 平日再严肃的人,也不愿整日被一堆烦心事扰着。   九皇子也算一战成名, 皇上笑归笑, 面对怒火中烧的夫子们, 还是罚了九皇子思过抄书,待放出来已是三日后。   这一整天, 他要处理连日堆积的情报与安排。   他到李府已是深夜,本就已经累及了的他,是不应该来李府的, 李嘉玉的身份只为出行方便而已,并不需要他亲至。   但魏司承凭着一股执念,还是过来了。   他不信有人能不报任何目的,对毫不相干的人尽心尽力。   这样的意外,不该出现在他的认知里。   乙丑将连日来的信息汇报,过后,才将云栖留下的一金疮药瓶递上来,事情已经在这几日查明清楚,西苑管理较严,乙丑得到消息不算容易,花了几日才从一服侍郝大夫的仆人闲聊中得到证实。西苑有一发热的丫鬟,名为云栖。   当日甚至惊动了余氏亲自探望,是让西苑丫鬟们艳羡的人物。   这个丫鬟的一切本就在之前调查过,只是现在更详细些。   云栖的身份简单明了,出自乡野,被父母卖给牙婆用来换银钱。是为迎接李昶回京,管家李济从牙婆那儿买来的,与李嘉玉平日素来没有交集,唯一见面的机会只有李昶回京当日,在大堂之中。   这样一个连李崇音都会注意到,又备受余氏宠爱的丫鬟,有什么理由来帮与她隔着百八里关系的李嘉玉?   没理由。   即便是魏司承,也必须承认这一点。   也就是说,小丫鬟可能没什么目的,纯粹就是善心太多。   偏偏,这小丫头就是躲过滚油的犀利丫头。   这两人,居然是同一人。   看似不合理,又似乎在其他细节上说得过去,就像晚上来送药,她能冒着被姚氏惩罚的可能过来,却又小心翼翼进院子,说胆子大也大,说小也小,矛盾又奇异地糅合在一人身上。   或者还有一个理由,她可能就在那唯一一次见面的机会上,看上了李嘉玉,一个没任何用处还面目全非,甚至用面具遮丑的庶子?   这可能吗……   魏司承眼眸暗沉一片,看似平静,却好像随时酝酿着暴风雨。   潮湿的屋内,没了人声显得寂谬,乙丑的心快提到嗓子口了,他不怕魏司承惩罚,却怕他不发一言。   九皇子似乎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他魏司承都没有不对他抱着利益的人存在,凭什么李嘉玉有?或者说扮演李嘉玉的乙丑有?   魏司承是不会承认,他有一丝嫉,虽然淡的一触即化。   这一刻,确确实实记住了这个特别的丫鬟。   云栖——   魏司承慢慢咀嚼着这个名字。   倏然感知到外面奔跑而来的人,魏司承这次并未犹豫:“你躲起来。”   乙丑却迟迟没有动作,他已经习惯这几天与云栖的互动,谁能不留恋这深宅中的一丝温暖。   魏司承察觉出他的踌躇,有些惊讶:“怎么,不舍得?”   “乙丑不敢。”乙丑迅速收敛心神,不敢释出更多的情绪,将铜制面具交于魏司承。   云栖似乎是一路奔来,在外面匀了气才进入院子。   魏司承忽然说了一句:“就算是个丫鬟,也不是你能肖想的。”   乙丑将头压地更低,像一道影子般消失了。   云栖在屋外又弄了点声响,观察里面的动静,如果有人应声,她打算直接把汤药放外头,自己就不进屋了。   看每日她带来的糕点都有被吃掉,李嘉玉应该是有力气起身,那看到汤药应该也可以自己热一热再喝。   已经第五日了,按理说今日李嘉玉的温度应该基本退了,外头有动静可能会醒来,她觉得最好还是别照面了,毕竟她一个西苑的丫鬟跑来,很难解释原因,怎么看都像是别有居心一样。   稍微有点防备的人,都不会接受她这种突如其来的好意。   当然,真照面了她也没带怕的,这世上除了魏司承和李崇音,没有哪个男人能让她光听名字就肃然起敬。   她踢了踢外面的石头,刻意加大了声响,里面还是寂静如初。   云栖便抱着水囊走入,看到躺在床上熟睡不醒的人,李嘉玉的防备心未免太低了吧,这要半夜谁意图不轨怎么办?   云栖想着一些有的没的,这次也没摘对方面具,只将手指覆在他的颈侧试他的体温。   她猛地感觉,自己碰到的肌肤,似乎瞬间紧绷起来。   再仔细一看李嘉玉熟睡的模样,与刚才并没什么不同,以为是错觉。   魏司承有几个命门,其一就是颈侧,这里是能够一击毙命的地方,寻常人不得近身,便是未来妻子也是如此,他不会把命交给任何人。   云栖这般虽是为了避嫌,但也实实在在考验了魏司承的杀心。   云栖还不知自己刚才躲过一次杀身之祸,见魏司承还是有些发热,这次这副药下去应当差不多了吧。   云栖想着他应该有能力自己喝了,取出水囊把草药倒入碗里面,又留了些糕点。   给李嘉玉盖上被子,就准备离开。   却被突然抓住了手腕,男人握得紧,仿佛要透过捏碎骨头来看清她一样,细细麻麻的热度仿佛要传递到她身上,云栖浑身打了个颤。   像是被毒蛇的芯子舔了一口,一股毛骨悚然涌上心头,这感觉为何有些熟悉。   云栖甩了甩头,他与李嘉玉以前也只有几面之缘。   难不成醒了?   云栖身体都僵硬了,她没转身,见床上人没了声响,才回头。   真醒了也只能认了,她又没做坏事。   不过没醒她还是松了一口气。   是又被梦靥着了?   前几天都有梦呓,今天虽没有,但云栖这样理所当然地认为。   她试图掰了掰男人的手指,掰不动……   只能放任被抓着手,另一只手轻轻拍着被子,按照前几天自己做的那样,给他哼起了江南小调,李嘉玉似乎很喜欢这个调子,每次听了后,都很快没了动静。   反正也做了那么多天,做一天和尚打一天钟吧。   在她口干舌燥地哼了一柱香的时间,终于将他的手指给掰出去,手腕上有了指印状的红痕。   这哪像柔弱的贵公子呢?   云栖想到上辈子后来见到他的模样,那冰冷矜贵的模样,想来也有些自己的倚仗吧。   在微末时,如此凄惨大约也是李嘉玉愤而离开李家的原因吧。   云栖并不打算探寻李嘉玉的秘密,她离开后,魏司承才缓缓睁开了眼。   乙丑也重新出来,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   魏司承再次散去内力,体温自然下降。   今日云栖留下的是梅花糕,是李府后花园的那片梅林里现采的,糕点里面还有荆芥、羌活等淡淡的中草药味道,都是治疗风寒的良方。   这不可能是灶房里拿的,应该是她特意做出来的。   如此用心又大费周章,就为了个残废?   魏司承觉得可笑,也觉得无法理解。   他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想着刚才滑腻的触感,目光仿佛沉淀着暗色,有什么卷入就会被撕碎一般。   他缓缓闭上了眼,将眼中的残忍的欲望给隐藏了起来。   无关情爱,只是这样的善意,令他有摧毁与占有的欲望罢了。   这样的欲望很淡,只是像一颗种子,悄然无息地埋入地底。   “这几日她就是这么哄你的?你倒是过的愉快。”   乙丑将头压得更低,却不敢说话。   魏司承并不介意属下有别的心思,人心本就是最难控的,他只需要对方完成该做的事即可。   而且,乙丑做了这么多年李嘉玉,没出过岔子。他手下缺人才,也没有更多的人手来替换了。   送药的事,水过无痕般消失,也许只有当事人,始终不会忘。   云栖第二日去后厨唠嗑,自然而然知道这次李嘉玉再次躲过惩罚,烧也退了,再次成功存活,让姚氏气得砸了不少瓷器。   姚氏就是不明白,都这么折腾了,为何这李嘉玉就像打不死的,怎么都能活下来。   云栖回来后,换下衣物时,发现裙角少了一块,这布料是李昶特意命人从布庄定的,余氏给了府上几位小姐后,还有些多余,便给了她们几个得脸的奴婢,可做些边角点缀,云栖手巧,很快就缝出花边。   这布料相当漂亮,却很容易勾丝,她也是那天没衣物换,才临时穿的,果然这样的布料还是适合幽静的世家小姐穿。   云栖更是想不到,这块撕下的布料,早被人拿走了。   无端曾私下与云栖提过,之前在江南,神医曾说余氏的病可能随着时间推移越发严重,发病的次数也会增多。   现在来了京城后,反而次数减少,有些反常。   现在,无论是出府与其他官夫人聚会,还是料理府内诸多事务,余氏都一如从前。   虽是天大的好事,但她们心底总担心着。   云栖自然十分注意,在发现余氏这几天胃口不佳时,就想着要给她开胃,脑海里想了很多种菜色。   无端依旧经常给云栖布菜的机会,余氏大部分时候与两双胞胎一同用餐,为两男孩的健康着想,餐食多偏清淡,偶尔用着还好,常用后无论余氏还是双胞胎都是不得味的。   小厨房却以为余氏爱好清淡,云栖知道并不是。   在取得无端的同意后,偶尔会自己到后厨做些菜,比如今日是一道糖醋排骨,这道菜之前还叫烧骨头,后来一个头顶高帽,不修边幅的洒脱出家人在京城飘香居化缘时,偶然促成了这道菜,那出家人在民间还有个称号济公。   后来一些烧尾宴也会出现这道菜,李府的厨子擅长鲁菜和浙菜,对这道陕西菜就常常把握不好糖醋比例了。   云栖擅长是因为上辈子李崇音嘴挑,她当年好不容易治好了不断溃烂的烫伤,寻了机会摆脱后厨,自然不能在李崇音院子里默默无闻,她需要拔得头筹,为了让李崇音满意,她可以为几道可口的饭菜用上所有银钱去买食材不断尝试,直到试出最好的口感。   余氏一眼就看出这道菜不是厨子之手,拉着云栖的手拍了拍,对云栖的喜爱溢于言表。   余氏果然胃口好了许多,云栖对余氏的口味本就比较了解,她会根据余氏每日的心情来选择菜式,若说余氏快要离不开她也不算假话。   余氏平时只用半碗饭,今天还多了小半碗,两个双胞胎吃的开心,小孩哪个会不喜欢重口与新鲜,府上的厨子是江南带来的,他们都有些腻了。   听到居然是云栖做的,一开始还板着小脸不愿意碰,可是时不时就盯上那道菜,馋嘴的小模样让周围丫鬟们忍俊不禁。   云栖也不说话,故意要将这道菜端走,双胞胎立马不乐意了,在余氏的面前也只能压着声音喊了一声云栖姐姐。   他们还是不喜欢这个让姐姐难过的云栖,但和吃饭没冲突啊。   这么安慰自己后,又开心地吃了起来。   云栖很享受这些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也许很平淡,但她很满足。   余氏初来京城,需要一个好的起点来融入新的官夫人圈子,她偶尔参与聚会,露出的蜀绣帕子和荷包等物,就成了其他夫人争相询问的对象,世家们看多了其他刺绣作品,对于少见的蜀绣自然好奇居多。   大家都知道余氏这儿有个蜀绣了得的丫鬟,却始终不见人。   余氏勾得众多夫人们抓心挠肝,打算过些日子家中聚会,再将云栖带出去。   这样潜移默化的,也就渐渐融入其中了。   可余氏心里始终存着一件事,那碗融合了两滴血的瓷碗。   时不时在午夜,造访她的梦。   随着这次官夫人的邀约,她带着一群婢女前去,临了走到大门口,忽然对云栖说,“今日你还是留在府中,正阳和星堂两人在屋里,我还是不放心,你看着也好些。”   云栖一愣,她也是知道余氏一直在找契机融入京城的圈子,按理说带她过去,能够事半功倍,但偏偏临时不需要了。   余氏似乎不希望云栖以丫鬟的身份,出现在官太太们面前。   上了马车,锦瑟见余氏始终闭目养神,便问道:“二夫人,我们这次不是答应了礼部侍郎的夫人给她看擅长蜀绣的人吗?”   “带上绣娘也一样,她们这些日子学了不少。”余氏淡淡地说。   几天过去,云栖又快忘了那天在菡萏池附近看到的李崇音兄妹,她很庆幸自己逃得快,没被李崇音碰到。   她想这辈子,算是彻底躲过这个人了吧。   但李崇音总是在她快要忘记时,不期而至。   一日午后,院中飘下落叶,前方一阵喧哗声,没多久,白日几乎很少在府中出现的李崇音,来到懋南院门口,身边两个小厮紧随其后。   李崇音的到来,让所有侍女精神为之一振。   有的上前行礼,有的为他引路,有的则是上前搭话,李崇音应付自如,令人如沐春风。   李崇音来的时候,云栖正在教余氏如何收边更隐蔽。李崇音一来,自然停了话茬,其余侍女们纷纷退后,云栖也一同沉默地退开,站在不起眼的位置。   母子两闲话家常,李崇音看起来只是回来看望余氏,见余氏精神头很不错,他也放松了心情,自从江南到京城这段时间,他和父亲日日都提心吊胆。   余氏夸赞着云栖的手巧,说到最近胃口大开是云栖的功劳,李崇音笑着颔首,并未多言,似乎忘了有云栖这个丫鬟了。   余氏想到这几天李映月愁眉不展,道:“映月在我这里念叨了许久,你不去看看?”   李崇音笑着喝茶,目光无意地瞥了一眼余氏身后的云栖,淡笑道:“男女自古七岁不同席,儿子与映月虽是兄妹,但男女有别,交往过密终归不太好。”   李崇音那轻飘飘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般,云栖白了脸孔,强作镇定地听着。   难道那日被发现了?   不可能,她躲得位置隐蔽,后来也趁着他们没发现的时候离开了。   云栖神游天外,待发现时,见母子两都望着自己。   “云栖,在想什么呢,喊你半天没应声。”   “我在想晚食吃什么。”云栖立刻回答。   周遭的锦瑟等人笑了起来,云栖本来也只是找个借口,看众人连同李崇音都带着调侃的笑意,顿时脸孔涨红了。   “这孩子,整日就想着吃。”余氏眼中带笑,又朝着李崇音说,“你方才问我这里谁的绣工最好,就是这小姑娘了,你别看她小小的,会的事儿可多了。”   “崇音记得,便是那行书也是写的极好。”李崇音像是无意间提起。   说者看似无意,听者未必无心。   云栖心一揪,怎么过去这么久,李崇音还记着这事儿,是不能翻篇了吗。   原来是余氏发现李崇音身上的荷包旧了,上面的针线都脱落了,这还是余氏以前送与李崇音的礼物,但她自己实在不擅长缝补,拿起来准备让绣娘帮忙补,李崇音便问了这里谁的绣工最好。   余氏就推荐了身边的云栖。   李崇音还是那温润如玉的模样,令人见之忘俗。   他对云栖扬起了一丝微笑,那张如玉容颜越发摄人心魄了。   “不知姑娘能否帮忙?”   云栖怔了一下,发现周围婢女们艳羡的目光,她并未立刻开口。   慢慢的,手心渗出细汗。   行了礼后,轻声道:“这是云栖的荣幸,只是在缝补方面,还是莳花姐姐更厉害些,云栖不敢擅专,耽误三公子时间。”   其他人虽然惊讶云栖推掉这么好的表现机会,毕竟三公子回府时间少,能够在他面前露面的次数更少了,没有哪个丫鬟不珍惜。但云栖向来低调又谦虚,说的也是实话,大家反而觉得她识大体,将更适合的人推荐出来,换了她们自己可做不到。   第三次了。   被同一人,三拒,是何感受? 第023章   李崇音眉眼温和依旧,只是这平静中, 偶闪过一丝尖锐的锋芒, 又缓缓沉淀而下。   虽依然含笑, 笑容没达眼底:“旧物也有旧物的好,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 便是旧了也是崇音的喜好。”   说着就将荷包重新挂了上去, 算是不伤他人颜面, 又间接拒绝了云栖的提议。   李崇音的话很妥帖,便是余氏也是柔了目色, 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   那叫莳花的二等丫鬟貌美纤弱, 刚上前了两步,听到这话顿时双颊飘满红霞,是错愕和羞耻的。   她就是之前无端让帮忙布菜的丫鬟,那会儿李崇音是亲自动手, 让她无从着手。   她刚才已经在后头看到那只荷包,也细细观察了破损的地方,有自信能够恢复如初,正要一展身手,哪晓得得了这结果。   一次便罢,怎的第二次还是没机会。   单知三公子难以近身, 不知难到这程度。   之前分明出言询问云栖, 怎的云栖一推荐了他人,就变卦了。   是主子太喜怒无常,还是在三公子眼里, 云栖比她好?   莳花脸上满是羞恼,她怪不了主子,只能恨恨瞪了一眼云栖以解心头之恨。   这么麻杆一样的小丫头,三公子怎可能有兴趣。   李崇音又聊了几句,就要离开,他还要去邰平阁向李老夫人请安。   余氏要起身送他,他却含笑,看向云栖:“让这位姑娘送儿子吧,母亲刚才夸她这么多,儿子也想看看是如何得了母亲的青睐。”   余氏倒没多想,她这个长子向来是这温吞的性子,对丫鬟和善也是常事。   云栖镇定了心神,一手微敞,先行而去。   到了懋南院门外,云栖正要道别,却惊觉李崇音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   她猛地看向周遭,暂时还没别人发现。   她那惊弓之鸟的模样,就仿佛在证实李崇音心中的猜测,这个小丫鬟视他如猛兽。   他们离得很近。   近得仿佛能看到他细密如蝶翼般的眼睫。   “你在发抖,很怕我?”   李崇音,一直相信自己的眼。   云栖止住想后退的冲动,她知道李崇音是个多观察入微的人,稍微一点异样就能被发现。   云栖垂下眼帘,温顺地说:“奴婢有些冷,待会就去屋内取外衣。公子世无双又是逸群之才,奴婢十分敬仰,又怎会害怕呢,只是太紧张才没了方寸,让您见笑了。”   她知道,他最反感的就是这样如小白花的女子,越是柔弱越是看不上眼,云栖不知自己演得像不像,她并不擅长表演,只能尽力而为罢了。   李崇音近看云栖,看她唯唯诺诺的模样,想起那日在墙下的模样,看似柔弱却坚定地拒绝了自己。   云栖面如白瓷,眼尾上斜,勾出了一抹丽色,与稚气糅合与一起,嘴角紧抿着仿佛在遮掩这种害怕。她很矛盾,这种矛盾又十分贴合她。   “你这巧舌如簧的嘴,谎话连篇,我是一句都无法信的。”   云栖神经一紧,察觉到危险,猛地要离开。   李崇音却忽然靠近,清浅的呼吸几乎要触到她的耳廓,传来他倏然变化的话语,没了丝毫平日的温和,透着些许怒意:“三次了,如你所愿。”   他不屑强逼任何人,云栖既如此躲避,他李崇音何须为她做脸。   如她所愿,从此陌路。   一群丫鬟从远处经过,熙熙攘攘的,笑声远远传来。   趁外来人没注意到的时候,李崇音拉开了距离,冬日寒凉的气流代替了男人火热的气息,让云栖如梦初醒。   他离开了。   也许听到三公子那样冷漠的话,其余人会追上去说几句软化,缓和这糟糕的主仆关系,主子是主宰,奴婢没拒绝的资格。   云栖能有机会拒绝,是三公子不使用这种手段而已。   云栖有犹豫,但最终没有丝毫行动。   望着李崇音的背影,她背后贴身衣物早被冷汗浸透。   好一会,才吐出了一口浊气。   李崇音毕竟还没后来几年的老辣沉稳,现在的他只是在努力地向成年人靠近,逼着自己成长,成为那个李府人人期待的优秀嫡子,他肩负着荣耀与压力,极速成长的代价就是他现在还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   当然也不排除他刚才是怒极了,这人有些地方与那个人也有些像,他们在怒极之时,反而不会火冒三丈,会很冷静地处理。   这也许才是他们属下不敢造次的地方,因为摸不清他们的情绪。   若是情况允许,她是不想惹急李崇音的,最好是像之前那样相安无事。   上辈子她起初到了他的院里,用尽了办法都没得到李崇音的注意,她甚至不明白这次是因着什么,难不成就为那几笔行书,李崇音可不是如此浅薄之人。   实在想不明白,云栖也不逼自己,好歹已经如此了。   现在看来,她也算歪打正着,逃过一劫。   她知此人惯是清傲的,骄傲到面对皇室子弟也不卑微。   这样一个人,在面对拒绝时,哪怕有恼怒,也不屑做些不恰当的事。   这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自尊。   更何况,每日想引起他注意的女子太多了,他的选择余地多到是寻常男子无法想象的。   她有自知之明,便不会多想什么。   李崇音向李老夫人问安后,没在李府逗留,直接回了松山书院。   让本来要与佩雯叙叙家常的娄尚有点措手不及,他平时跟着公子,少有与佩雯相聚的时候,这会儿才刚见上。得知云栖收下了他们送的佛珠手环,憨憨地笑了起来。   他与佩雯算是确定了婚事,这会儿也有点小别胜新婚的意思,很是珍惜这短暂相处。   他平时跟着三公子跑,没多少结交他人的机会,佩雯又是粗使丫鬟,友人不多,有个云栖,他们觉得挺高兴。   本来今天三公子是打算在府上待上一日的,毕竟久久未归,这会儿临时通知离开很是仓促。   娄尚只能与佩雯告别,与管家报备了一声,把归还的马车又从马厩里牵了出来,见三公子面罩寒霜,实在少见,他心下一惊,一时间不敢多言。   分明来府上时,三公子还是心情尚可的样子,是在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放了车凳,三公子却未踩。   倒是院门内,四小姐李映月连走带跑地出来,裙摆飞扬,本应该是飘逸的模样,却偏生让人没了看的兴致。   她脸上着急,加上敷了太多粉,皮肤偏黄,脖子与脸上颜色断成了两节,实在算不得好看,听闻她是像了二夫人娘家父亲,才长得不太像夫人老爷。   “兄长。”   她轻喊了一声,还记着世家的矜持,又退了两步,与李崇音拉开距离。   她喘着气,有些嗔怒地看向李崇音:“你怎的不让婢女来与我说一声,便要走了。”   娄尚见他们兄妹叙话,自觉地退远。   离得远,也不知后来说了什么,见四小姐神色不太好。   李崇音径自上了马车,过了两刻钟,到了松山书院门外,今日沐休,来往人并不多。   下车时,李崇音的神色已恢复如常。   娄尚小心地问了一句:“公子不在府里待一晚吗?”   却想不到平日温和的公子,今日没立刻回话。   反而看向他,眼眸黑黢黢的,透着一丝压迫感:“我去哪里,还需向你报告?”   娄尚打了个哆嗦,立刻道:“奴才不敢。”   三公子哪是如常,分明是压着。   李映月冷着脸进邀月小筑,平常时候,路上的仆役看到她,都会行礼,四小姐也会颔首示意,今日她像是通通没看到一般。   她关上了门,还不等曹妈妈问什么,就一把扫过桌上的茶碗。   哐啷——   碎了干净。   到要再扔的时候,她又忽然顿了顿。   想到西苑所有账目余氏都要过目,瓷器少了几套都是有数额的,她突然这般发狂,定会被余氏知道。   她只能硬生生压下这股冲动,死死憋着,脸色更差。   曹妈妈示意焦雪等丫鬟,快速将地面清理,账房问起来就说是她们不小心打碎的。   李映月有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她想永远藏在心中,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这个秘密恶心、丑陋,但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   这是她心里的净土,是他人无法触碰的地方。   她能感觉到,自从来了京城,母亲变了,连惯常宠爱她的兄长,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与她疏远。   她的身边,还有什么。   她缓缓走到桌案边,看着自己做的藏头诗,那是她花了好几个日夜写的,兄长也只扫了一眼而已,甚至都讨不到几句评语。   她知道李崇音欣赏有才气的女子,她也一直努力做着。   可很多事,不是努力就有用的。   那位京城闻名的杜家小姐,近日又作了一首《春晓》,比起《咏鹅》更显趣味与押韵,传唱京城,就是皇上也多有赞赏。   那样一位小姐,与兄长相谈甚欢,似乎只有那般模样的天之娇女,才能配得上兄长。   甚至她听说兄长偶尔也与这些世家小姐公子出门踏青,他们俨然对兄长推崇备至。   她猛地撕掉自己的诗句,曹妈妈急忙喊道:“四小姐,这可是您熬了好几夜写的!”   看着纸张破碎四撒,她轻轻地说:“谁又在乎我花了多长时间,世人看到的只有结果罢了,就好比杜漪宁是那天边云彩,我就是那地里的泥。”   曹妈妈不知该如何安慰李映月,只心疼地望着她。   李映月想到云栖的淡然自若,苦笑:“我甚至连一个丫鬟都比不上。”   李映月为巩固自己在李府的地位,前些日子常去李老夫人那儿用膳,一同诵经祈福。   这几日却没去,只是每日请安依旧。也许是李崇音越来越冷淡的态度,让她仿佛被遗弃的动物。   她显得意志消沉,特别是过几日京城的小姐们,以杜家千金杜漪宁为首的诗会又要开始了,而她的诗词显然没有通过女夫子那一关,她害怕那些诗会。   云栖乍见到李映月,也有点被惊到,李映月似乎整个人都显得很焦躁。   她过来的时候,脸上的粉都厚了一些,似乎想遮住脸上的憔悴,只是她年纪不大,这样浓艳的妆容让她看上去不伦不类。   李映月来用饭的次数多了,自然发现云栖做的特殊菜色,她也尝过,相当美味,不比酒楼大厨差。   她惊讶地发现在她没注意的时候,余氏与云栖已经亲密到通过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意思,比如余氏还没看,云栖就知道她下一道菜要吃什么;再比如余氏想喝茶,还没开口,云栖就已经将热好了的茶水斟上,体贴入微的程度,少有丫鬟能与之比肩。   而且,余氏在江南也没用过这么多饭食,近日胃口好了许多。   还有说过会将云栖赶走的双胞胎,如今为了口吃的,竟互相嘲讽抢食。两位小少爷早学会启蒙读物,平日就是嘲讽都是文绉绉的,若不是余氏阻止:食不言寝不语,他们还能斗到天边去。   看着这和乐融融又妙趣横生的画面,李映月浑身都在颤抖,害怕和恐慌几乎笼罩了她。   她发现,在这个府里,她像是不存在一般。   云栖如同一只美貌的饕餮,将她所拥有的,一点一滴吞噬。   云栖与余氏站在一起,无论是容貌还是谈吐气质,都是那么契合,仿若……   从脊椎爬上的凉意,让她打了个激灵,脸上没了丝毫血色。   她已到忍耐的顶峰,几近崩溃。   她忽然起身要给余氏夹菜,趁着空档,与来上菜的女婢碰撞到,一碗汤洒下,汤水都浸入了那道钱江肉丝上,正是今日云栖做的特色菜。   那女婢哪知道会碰到四小姐,惶恐地低头赔罪,余氏平日对丫鬟宽和,让她先下去。   李映月慌张地站起来,似乎有些自责,自己手肘处的袖子也沾湿了。云栖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李映月,上前处理被弄湿了的菜,将那些菜换下,无端又去吩咐小厨房再补上两道菜。   两个双胞胎小少爷被突兀打断用饭,有些恼怒,想到是姐姐,还是没出口讽刺。   他们郁闷地甩了筷子,从小的礼仪让他们没有立刻离开,余氏要处理李映月这边的事,担忧的看了眼双胞胎,云栖心领神会。   云栖用旁边的银盆净手,用剪子在一个豆沙包上剪了两个耳朵,点了两个小黑点,捏了捏形状,再加上胡萝卜碎点缀,一只普通的豆沙包立刻变成了兔子包,两小少爷顿时转怒为喜,争着要云栖再做一个。   余氏则是带李映月去里屋换衣,再看她有没有烫伤,还好只是手臂红了一些,用上些药膏要不了几日便能好。   “先换衣裳吧,不过一碗热汤而已,没什么。”余氏拍了拍自责的李映月。   换了一半,李映月似乎感受到余氏的安慰,泪珠像是落雨似的下来,余氏立刻让锦瑟先退下。   一看李映月的模样,就想到那日蒟蒻两人过来时这孩子的害怕,毕竟是宠了十年的孩子,哪怕平日生疏为多,也见不得人如此伤心。   轻轻抱过李映月的身子,轻声问着出什么事了。   也许是余氏的温柔与包容,李映月心门打开,缓缓埋入母亲带着淡香味的怀中。   眼中一片冰冷,语气却是带着哽咽的:“母亲,我害怕。”   余氏细想今日的事,找不出缘由,只能问:“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李映月不提缘由,声音低的像呢喃:“能不能让云栖离开懋南院?” 第024章   “为何?”余氏有些错愕, 拥着李映月的手微松。   余氏往常说话前会考量, 方才却差点脱口拒绝,云栖戳中了余氏内心最柔软的那一块。   云栖做事没有小丫鬟的冒进和张扬, 处处考虑周全兼之贴心,为人更是不招惹是非,短短时间与主院大部分丫鬟都相处融洽,是哪儿惹了李映月的眼。   李映月止了泪,听到余氏简短的两字, 心中有些凉。   从这短短的回问也能看出云栖在母亲心里有何特别地位。   云栖一奴婢本就应是听从主家调遣,她身为李府嫡女甚至能直接决定丫鬟的性命, 现在不过是让看着不舒服的丫鬟离开视线,未赶出府也未做其余, 竟然有些难, 李映月有刹那觉得自个儿挺可笑。   兴许不是因为赶丫鬟难,而是因为这个丫头叫云栖。   “映月, 你是魔障了,不能仅凭云栖的容貌就容不下她, 她何辜?”   “母亲不觉得, 您对她太好了吗?”   “那你认为母亲对锦瑟、无端她们又如何?”   李映月语塞,余氏对身边人极好, 像之前云栖得的那极易撕扯掉的云罗纱, 另外几位得脸的丫鬟也是一样被赏了,点缀上这些云罗纱,让她们成了冬日李府的一道靓丽风景。   要说李映月最不舒坦的无非是余氏与云栖之间相处的融洽与默契, 这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只可意会。   李映月沉默了。   余氏默默放开了她,忆起前些日子,曹妈妈突然对没怎么照面接触过的云栖设局,能指示冬儿将云栖差点毁容,如果成功云栖后半辈子该如何处之,其心思何其歹毒。曹妈妈一个奴仆就算无人指使,也是有起因的。   余氏给的是女儿的面儿,才没追究到底。   她只是不提罢了,曹妈妈若不是受到李映月的影响,怎会有这么绝后患的想法。   余氏发觉用言语已无法让李映月宽心,再不作为,事态快发展到无法逆转的程度。   现在再留云栖在身边,可能会让云栖有危险!   惊觉到这一点,余氏顿时清醒了许多。   就算云栖离开懋南院,也要放在她能安心的地方,一方面缓解映月的心态,另一方面也能保护云栖。   李映月见母亲没考虑多久,居然答应了,简直喜出望外,她以为要花费很长时间劝说。   甚至觉得是否是她太过专断才让母亲为难,李映月一扫颓丧,巨大的喜悦将那些负面情绪冲刷。   “只是你需要给母亲时间,毕竟她的差事做的不错,我若将她随意安排,其余人该如何看母亲?”   “映月明白。”李映月长久以来,第一次展露笑颜。   母亲毕竟掌着西苑各处,无端端的没道理打发云栖,自然要有恰当的理由。   李映月达成目的,再次识大体起来。   云栖已经哄好双胞胎,让他们乖乖将饭菜用完,发现母女两出来后,气氛比之刚才更加融洽了。   李映月甚至还少见的对云栖露出了一抹笑,事出反常必有妖,云栖隐约察觉到她们进去说的话题,可能与自己有关。   用完饭,李映月离开,在所有人都退下的时候,云栖抬头,看到余氏遥坐在椅子上,轻轻地喟叹了一声。   云栖敏锐的感觉到余氏的情绪不高,时不时就望着她发呆,连刺绣偶尔也能刺伤自己。   云栖立刻为她止血,发现她指尖的红点,想到上个月她偶尔发现自己食指上的红点。   偶尔遇到二老爷李昶,也能感觉他对自己越发和蔼了,与他在外面办公时的状态全然不同。   所以,李映月究竟在屋内说了什么?   无端晚上闹了肚子,让云栖帮自己顶值夜,这天李昶公务繁多夜宿在书房。云栖宿在外间,到了午夜隐约听到里头传来隐隐抽泣声,云栖容易惊醒,立刻睁了眼。   里头也没传唤,云栖小心靠近,点了个烛台走近,轻声询问:“二夫人?”   没人回她,她走入内室,月华倾洒。   轻轻掀开幔帐,看到黑暗中余氏侧身靠在白玉枕上,眼角有些湿润,手中紧握着一块布料。   云栖几乎没见余氏落泪过,似乎她永远那个端庄的妇人,没有事能让她失态。   余氏手里握着的,好像是一件婴孩的小衣,这件小衣是桃红色,一看就不是双胞胎小时候用的。   余氏始终熟睡着。   云栖缓缓蹲了下来,轻轻握住余氏的手臂,闭上了眼。   靠在床边,良久。   余氏与云栖相处的时间增多,有时不是云栖当值,也希望她伴在左右,云栖自然无有不可。   这日,余氏的庶妹余明珠随着丈夫回京,他们也是当年文字狱的受害者,被谪宦到蜀南地方上,虽是谪宦,但蜀南偏远,与流放也没什么区别,过得十分清苦,还常年受瘴气侵蚀,身体每况愈下。   近来皇上沉迷长生,总想着仙丹,受到方士尉迟言的劝说,说是当年那文字狱死亡人数过多,恐会影响帝王寿数,皇帝这才将之前无故被连累的官员放回,有的甚至还格外凯恩,官复原职。   由于余氏庶妹来信的内容实在可怜,余氏也无法坐视不管。   可她还记得当年与庶妹的诸多矛盾,她们姐妹关系在之前相当焦灼,差点成了仇人。   余氏拿着信,问道:“你说要去看看她吗?”   云栖看了下周围,其他婢女被屏退,这会儿只有她一人,那就是问她的,云栖有点惊讶,又有点被信任的高兴。   云栖笑着:“二夫人心中已有定论,云栖就不瞎提议了。”   余氏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拍了下云栖的手背:“你这小滑头,惯会将话儿转回来。”   云栖但笑不语,这位余明珠,对云栖而言是一位关键人物。   但心急也没用,那位可不是好相与的。   随即又警告自己必须沉得住气,以她如今的身份,没有决定性的翻盘机会,是很容易翻船的。   余氏最终还是去城外,接了余明珠夫妇,差点没认出来人,这两人十年来备受折磨,再回来居然面目全非。   云栖并未一同去,余氏似乎一直在避免带云栖出门。   就是李府来了客,也多半不让云栖跟随。   将他们迎回京城后,余氏就去了自己的私库,与娘家余府商量着,准备送些礼过去。   对于这些当年的受害者,大多人远远避着还来不及,都怕被皇上以后给惦记上,余氏这样算是冒着危险,雪中送炭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李老夫人之前的嘱咐。   余氏在自己的私库里待了许久,无意间碰到自己藏好的地契、店铺、田庄等物,再看了眼外面等候的云栖等人,在云栖身上凝视良久。   这些原是打算大部分留给李映月为她未来嫁入夫家做保障,她已在来京时给了一小部分,想锻炼李映月的管理能力,毕竟再过几年就要定亲了。   如今——   余氏看了看,将它们收于自己的妆奁中,却不打算再拿出来。   余氏心中,始终记挂着云栖的身世调查。   庆朝的交通相当不便利,走南往北都要个把月,更不用说寄信了,若没特殊情况,很多时候一封信从南到北要用上大半年。   她派出的人,只在途中来了封信,那时还没到云栖的老家荆州云家村。   现如今也不知到了没,即便是到了,余氏也不报太大希望。   毕竟过去的时间太久了,能得到的信息又何其少。   “云栖,除了我这儿,在李府你还有想去的地儿吗?”   云栖想了想:“云栖哪儿都好,只要有口吃的就成,但若说最想待哪儿,必然是二夫人这儿了。”   余氏轻轻抚摸着女孩儿的脸颊:“你这傻孩子。”   快到年关,江南的庄园送来了水果,有柑橘、青枣、番荔枝等,余氏让云栖选一些送去李老夫人那儿,当然东苑的姚氏那儿明面上也需送一些。   云栖送去邰平阁时,不是被老妈妈或者丫鬟接待的,反而是李老夫人亲自出来见了她,云栖颇有些受宠若惊。   李老夫人一生也是遇过不少大风大浪,她见证了李府从荣耀到衰落,如今还在苦苦撑着它。   她像是与云栖闲话家常,问一些云栖小时候的事,家乡与籍贯等等。   李老夫人本准备暗中派人去云栖家乡调查,却发现余氏早就先行一步,两方人马还在中途遇上了,收到消息李老夫人就将自己的人给收了回来。   有些事,还是让余氏自己调查更好,只是过去那么多年,想要调查清楚,怕不是容易的事。   兹事体大,关乎李府在京城的颜面儿。   李老夫人就算心中有些计较,也依然不动声色。   前世没有这一遭,云栖自己都有些惊讶,还是乖巧地回答。   出了邰平阁,云栖却感觉,事情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了,也许要不了一年,如果快的话说不定半年也不无可能。   她并不贪心,前世的经验告诉她,贪心的人,会被吞噬。   至少,比前世快了好几年。   果子送完李老夫人,要再去东苑。   云栖将一篮子水果留了一些,拐了个弯来到褚玉院,她张望了一番,白天的褚玉院比晚上看更荒凉些,像是彻底没了人气。   她预备将这些时令果子放在主屋门外,不打照面为好。   刚准备放下就走,那主屋的门却突然打开。   云栖看到那人长身玉立的身影,来不及惊讶,不是说李嘉玉今日在京城外面闲逛吗,这么快回来了?   而且刚才还看到褚玉院的小厮在外头和人唠嗑呢。   她立刻行礼,自圆其说:“奴婢给二公子请安。”   男人审视了会云栖,似乎在奇怪哪个丫鬟会不长眼来这么荒凉的地儿。   “因何而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在面具下的目光,比闭着眼的时候慑人多了。   云栖只看了一眼,莫名觉得那目光,有一丝淡淡的熟悉味道,好像曾经见过。   当然见过,她不是前世遇到过李嘉玉吗。   甩开那些莫名的感觉,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云栖像是普通丫鬟那般,平平的声音,像在完成任务:“我们夫人得了庄子上送来的果子,让奴婢送来东苑,每个院子都有分一些,奴婢便送过来了。”   轻轻的噗嗤一笑。   “……你认真的?”似乎在说,这理由你让我怎么信。   “啊?”云栖听到那道笑意,有点错愕,“当、当然。”   李嘉玉是在说她的话,太假?   不可能吧,二夫人宅心仁厚是出了名的,送点来褚玉院也不奇怪吧,云栖觉得这前后完全不矛盾。虽然的确是她擅作主张,但李嘉玉没机会也没可能去求证吧。   这样的李嘉玉,还没有上一世那种坚冰的模样,让云栖觉得相处起来还挺舒服。   只见李嘉玉缓缓下台阶,他依旧带了面具,倒有点闲庭漫步的味道。   “若二公子没别的吩咐,奴婢就退下了。”   “我还没问你叫什么。”男人走到她面前。   “云栖。”   “我希望你能看着我说话,这是尊重对吗。”   无法反驳,云栖抬起了头。   却猛地被忽然凑近的李嘉玉吓了一跳,那张满是花纹的铜制面具几乎要碰到她的鼻间,忽然这么一下,几乎能看到面具后,李嘉玉那双如琉璃般剔透的眼眸,暗如夜幕,深不可测。   云栖倒抽了一口气冷气,往后仰了仰,是被吓到的,太突然,导致她也没细究刚才对视时的心慌。   云栖眼中只有惊讶,没男人期待中的嫌恶。   魏司承前三年都没来几次李府,近日得了空会常来,理由兴许在这里。   他之前一直装死躺着与云栖接触,还是第一次与“活的”云栖这样近距离。   那股执念依旧没有消散,时不时想刺探一下云栖的真心,试图将她的厌恶给引出来。   但,没有。   就算这么近,也没在她眼里看到除了惊以外的其他情绪。   魏司承说不上失望,还是其他什么。   “你不觉得我戴着面具很奇怪,很可怕?”   云栖没想到年轻版的李嘉玉居然这么幼稚,还玩吓人游戏。   你居然是这样的李嘉玉,我真是看错你了。   “还好吧……您有戴、和不戴的权利。”   魏司承摸了摸面具边缘,自嘲道:“算了,戴着吧,免得吓到人。”   感觉到他的自我嘲弄,云栖有些怜意。   但她又以什么身份来同情一个少爷?所以她什么都没说。   魏司承接过云栖手里的蓝子,取了一颗青枣,咬了一口。   “很甜。”   那两个字好像在舌尖滚了滚,透着一丝性感。   云栖觉得若是李嘉玉还完好无损,说不得又是一位李崇音了吧。   魏司承又从篮子里面拿了一颗甜枣:“伸手。”   他深邃的目光,看着始终低着头的丫鬟。   云栖莫名伸手。   一颗冬枣放到她手上。   魏司承:“回礼。”   云栖:“……”   你是怎么厚颜无耻地把我送来的东西又当回礼还我的?   云栖浑浑噩噩地出了褚玉院,也许是她心目中坚冰般冷酷男人的形象有点破碎。   走了一段路,再看已经被手心捂暖的冬枣,云栖忽然放松地笑了笑。   虽然李嘉玉的出现有点猝不及防,但整个过程她都很稳的降低了存在感。   感觉上辈子的救命恩情,还了有一半了。   咬了一口冬枣。   是蛮甜的。 第025章   云栖回了一趟懋南院, 将剩下的两篮子送去东苑。   姚氏早就听身边丫鬟报告过余氏在江南的庄子送了果子进京,这时节哪户人家还有这等好事, 余氏到底是哪积的福德, 怎么天底下的好东西都被余氏给占了。   这次,余氏只吩咐送去了老夫人那里, 她这儿却迟迟没来。   她正摔着茶盏,咒骂着余氏。   正巧被进来的云栖听到,姚氏立刻装作没事人一样, 让身边丫鬟接了果子。   想问问云栖懋南院的情况, 云栖目光有些冷,只规规矩矩地答完,姚氏哪见过一个丫鬟还敢摆脸色的。   顿时黑了脸,在云栖走出院门时, 提高了音量:“不知道的, 还以为是小姐呢, 摆什么谱。下贱东西, 呸!”   云栖抿了抿嘴,当做没听到继续向前走。   姚氏上辈子的结局并不好, 是被新帝问斩的,云栖想这一世应该差不离。   在去西苑的路上,经过人不多的花廊,发现被一肥胖锦衣男子纠缠的紫鸢,云栖立刻隐了身形。   紫鸢就是当初云栖等四十来个人进李府时,训练她们的教养丫鬟, 紫鸢平时跟在姚氏身边。   肥胖男子是东苑的庶长子李嘉鸿,他经常骚扰东苑貌美的丫鬟,屋里单单通房就有20来位,还不断寻花问柳,与他父亲李达如出一辙。   只是姚氏养废了李嘉玉,自然不能再动另一位,她想动李达也不会同意,一共就这两个儿子,一个残废指望不上,另一个健全的总能指望指望。   这样的情况下也助长了李嘉鸿的嚣张气焰。   李嘉鸿正在骚扰紫鸢,话语难听极了。   紫鸢不断后退闪躲,她还想在姚氏院里待下去,她的愿望是能成为家生子,可不是成为不知名的甚至随时会被虐待死的通房,她脸上的厌恶就差摆在面上了。   但李嘉鸿越来越过分,她身为婢女根本逃不掉。   云栖刚来李府的时候,得了紫鸢不少帮助,后来的描红字帖紫鸢也一直有送来。   这会儿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她扬声对着空气,学着邰平阁的丫鬟声音:“老夫人,这边走。”   李嘉鸿谁都不怕,就怕李老夫人。   呸了一声,拉过紫鸢狠声道:“算你走运,但下次就不一定了!等着我,紫鸢小宝贝儿~”   紫鸢脸色苍白瘫软在地上,她不敢哭出来,更不能让李老夫人看到。刚要站起来,却发现从香樟树后头走过来的云栖。   “怎么是你……”紫鸢当然对云栖有印象,当初这一批丫鬟中训练了个把月,只有云栖一个要字帖练字,后来云栖也经常送来一些她自己做的帕子或一些小物,并没有断了联系。   要知道训练了那么多小丫鬟,她虽说话不中听,有什么事情也会帮,但受惠的这么多,只有一个云栖还始终记着她。   没想到当初什么都要仰仗他们的小丫头,有一日还能救自己。   紫鸢抹了抹泪,将感激隐了下去,在云栖面前实在不想掉了仅剩的颜面。   “云栖,你就当没看吧。”   “接下去,紫鸢姐姐要怎么办,能让大夫人知道吗。”虽然云栖根本不指望姚氏,但紫鸢是属于姚氏院子的,旁人不能逾矩。   “东苑可不是西苑,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二夫人。”紫鸢羡慕地看了眼云栖,能去二院的,都是得了幸的。姚氏那人不作践她们婢女已是万幸,“二公子基本被折腾废了,你知道是谁折腾的吗?没别的办法,这事你别管,与你没什么关系,知道吗?”   紫鸢这会儿也不管什么忌讳,干脆说了出来东苑的龌龊事。   她摸了摸云栖的发髻,不想让这个单纯的小姑娘参与东苑的纷争。   她们却没发现,那个本应该逃走的李嘉鸿没走。   他站在一处屋檐下的阴影处,目光阴邪地望着她们。   他之前刚从李老夫人那儿回来,知道这会儿老夫人在小佛堂,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只是想知道谁那么大胆子打断他的好事。   没想到是这么俏丽的,长得还有点稚嫩,但美人的五官早现端倪。   他舔舔了舌头,死死盯着云栖的背影。   云栖边走边思考着紫鸢的事,上辈子的紫鸢做了件惊世骇俗的事,她把李嘉鸿给阉割了,是被家法伺候后乱棍打死的,云栖始终记得那一滩滩血和紫鸢离世前死气沉沉的眼,那是一双没了希望的眼,紫鸢只被卷了一铺盖了事。   云栖不想插手旁的事,她连自己都顾不好,能管什么呢。遇到的时候帮上一把,已是极限了。   丫鬟没有人身自由,主子让干什么更没有拒绝的权利,无论是丫鬟还是主子,都认为这是稀松平常的事。若是能伺候主人家,哪怕得个通房的地位,很多丫鬟都认为是值得的。   云栖走着走着,发现不知觉到了李崇音院子附近,兴许是上辈子走习惯了,有些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的。   远远看到李崇音的身影,云栖如梦初醒,立刻拐到另一条小道上,大不了绕个远路。   李崇音回院,院里的几位美貌婢女赫然在列,纷纷上前迎接公子。   上次司琴被公子一掌拍到门外,后来又被二夫人勒令裸身罚跪,着实吓坏了她们几人,经过那次事情,三公子又削减了院里婢女数量,现在只剩下她们三个贴身的,二等三等婢女只有江南带来的定额数量,以及几个粗使婢女,其余全是小厮。   这已是世家公子中,婢女最少的了。   李崇音遥遥望了一眼那道消失在小道上的背影。   “三公子,那边是有什么吗?”   “没什么,都进吧。”   *   蒟蒻和那老妈妈已经消失了很长时间,仿佛不存在。   余氏像是无意提了一句,锦瑟回道还在蘅香苑关着,等着二夫人询问。   两人被关了个把月,早就已经被余氏磨掉了所有锐气和张扬。   自从蒟蒻两人来了府上,就被余氏快速关了,没掀起多少风浪,随着关押时间加长,就是懋南院的人都快忘了她们的存在。   余氏自然不是忘了,时间是最让人恐惧的东西,她需要磨光那两人的侥幸。   这蒟蒻不是云栖,她没心思让人去调查,耗费人和时间,还不定得到什么答案,不如想办法让她们自己开口来的方便。   余氏柔和地看了眼正在桌案边帮忙写春联的云栖,云栖低着头,执笔动作自然,气质安静柔美。   西苑大大小小的院落都贴上了春联,余氏几位儿女都有写,就是刚开蒙没几年的双胞胎都写了一些张贴,其中尤以李崇音写的最受欢迎,甚至还发生第二日起来,那几幅春联都消失了的情况。   婢女们私下都在猜是谁晚上不睡觉,取了那些墨宝藏着。   余氏得知后,也有些哭笑不得,她这个长子这年纪就已经迷得女孩儿三魂没了七窍,往后也不知该给他寻个什么样的妻子才能压得住桃花运。   无奈下,余氏也不打算让李崇音再写,就让云栖补几幅上去。   待云栖写完,余氏满意地看了看,交于无端几人重新贴上去。   “云栖,你将她们带到汤妈妈那儿吧,若还不说实话,就让汤妈妈看着办吧。”   云栖心一提,低声回道:“是。”   云栖带着几个粗使丫鬟向蘅香苑走去,这儿已经没了初时的吵闹声,里头的人被关的时间太长,虽衣食无忧,却实实在在被吓破了胆,但凡有人来,那老妇都痛哭流涕地求饶,只想被放出去见见天日。   那两位看管她们的老妈妈见到云栖,立刻觍着笑脸:“是什么风把云栖姑娘给吹来了,连这院里都亮堂了。”   说着趁着后头丫鬟不注意,给云栖塞了点银钱。云栖恍惚想起自己几个月前还是粗使丫鬟时,也是到处塞银钱的。   这是后宅的规矩,她不收就是特立独行,云栖自然不想闹什么特别。   这一个个在余氏手下混的老妈妈,哪个不是人精,她笑了笑收下了这孝敬银两,两老妈妈笑容也放大了。   一开门,屋里的人看到外面的明亮光线,还睁不开眼。   她们屋里是没蜡烛的,看到真来了人,老妇涕泪横流地扑了过来,云栖躲避不及,被抱住了腿。   “这位姑娘,我什么都说,求你把我们放出去。”   云栖没理会脚边的老妇,只看着那个本来就胆小的小姑娘,如今更是畏缩在角落里不敢说话。   但云栖并不说什么,若不是她们抱着目的,犯了余氏的忌讳,又怎会落到如此下场。   看到她们的模样,云栖也很庆幸,她没在一开始向李府说些“真相”,说不得就是她在这里了。   汤妈妈住在较为偏僻的红缨院,云栖带着人过来,是一个粗使丫鬟迎了出来,院里传来规律的打板子声,是犯了事的小厮趴在长四尺、宽六分的竹板上被杖责,那小厮口中还喊着求饶声。   求饶声不能停,还要喊得动听,要主子说停才能停。   这会儿没主子来,自然是汤妈妈说了算。   大户人家对奴才罚板子,也有分“责”与“邢”,只是杖责的话,一般次数少,也不用扒衣,像现在这样在私底下进行的,是主子轻饶的,要到大庭广众下,能让某些面皮薄的丫鬟悬梁。   看到那小厮被打得哭爹喊娘还要感恩主子,蒟蒻和老妇已经抖得如同筛子。   也许她们从老家出发,从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汤妈妈其实年纪并不大,三十来岁,有些瘦削的脸上,颧骨偏高,眼睛狭长,穿着刻丝锻袍,头绾圆髻,没什么装饰,只是无论走路还是说话都带着令人无法直视的气势,即便云栖也要叹一句不愧是宫里出来的。   “见过汤妈妈,云栖奉二夫人命,将蒟蒻及其婶娘带来这里。”云栖无视那些板子声,声音都没变化。   “云栖姑娘客气,就是她们了吧。”汤妈妈看了眼后头连走路都要人扶着的一老一少,她们瘫成了软泥,汤妈妈眼中露出一丝不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当二夫人这里是什么慈善院呢,什么都收。   云栖往后一看,轻声道:“是的,带她们上来给汤妈妈过过眼。”   汤妈妈让身后的几个小厮上前,把那瘫软如泥的人送到里头小屋,现在这吓傻的模样,估摸着胆子都吓破了,要问出有用的东西,还需让她们清醒清醒。   “请二夫人给我三日时间,必让二夫人满意。”   “云栖会将话带到。”   “姑娘慢走,这可不是你这样娇嫩的姑娘该来的地方。”   云栖微微一笑,行了礼后便带着人退出。   汤妈妈还以为这次来的是锦瑟或是无端几个大丫头,哪想到派了这眼生的云栖,看到这场面,该不会回去吓到做噩梦吧。   她哪里知道,余氏是在训练云栖对后宅的认知,以及让云栖看到后宅的另一面。   云栖回去复命后,余氏正伏在桌案上写着什么,闻言也没抬头,问云栖:“可觉得我做的太狠?”   “奴才犯错,自应受罚,您何错之有?”   余氏微微一笑,抬头:“有的规矩要立,就要立的深刻,不然不会长记性,循环往复,奴大欺主,对主家就是灾,你可明白?”   云栖心微微一动:“是,云栖尽力…明白。”   她前世根本没管过魏司承的后院,其实这方面的经验约等于零,这一世,也不知会如何,若能嫁个小户人家,应该会幸福些吧。   “那蒟蒻呢,同情吗?”   “不,她们来的时候应该就明白结果,您只是没上当。”   余氏听到云栖的回答,展开笑靥:“小滑头,好了,你要知道一点,能不自己亲自动手就不动手,下去好好悟。”   云栖离开后,余氏在纸上写着的正是李府每个院落里的主人姓名,大部分都被她划了叉,最终在李老夫人、李正阳兄弟、李崇音三人名字上,画了圈。   该选哪一个呢?   *   云栖偶尔会在懋南院遇到来请安的李映月,看到自己的时候与对旁人没什么不同,但云栖发现她脸上敷的脂粉越发厚了。   这一日,无端拟定的午食单子明显多了许多,云栖随口问了一句。   “这是三公子要回来用饭,自然会多一些。”   云栖想到前些日子将人得罪的死的不能再死,换了她是李崇音,都不想再见这个丫鬟。   李崇音那句“如你所愿”到现在还在耳边回荡。   云栖不想去触霉头,何必去那人面前晃眼,上赶着让李崇音加深印象,恨不得李三公子再回想起那些糟糕回忆和这个丫鬟的可恶?   云栖哆嗦了下。   嗯…   遗忘是最美好的相处之道。   便央着无端说今天想躲躲懒,能不能换个差事。   “你不知道这是个肥差吗,多少人抢都抢不来,我给你这样的机会你还往外推。算了,你还没到及笄的年岁,父母还没教你这些,怕是不懂。你要知道你推掉的可是天大的好事,旁人恨不得以身代之,真不要啊?”   无端逗着云栖,她特别喜欢看云栖那装大人的小脸上,露出不一样的表情。   云栖打着拨浪鼓:“好姐姐,我也想歇歇,今儿就多多劳烦你了,回来给你捶腿。”   无端以为云栖只是累了想歇歇,也没怀疑:“这口蜜饯儿,行了,我待会让莳花替你吧,她在我面前可是说了不知多少次了,耳朵都要出茧了。”   莳花两次都没在李崇音面前表现出个好歹来,加上上次对云栖的诸多埋怨,让无端成了她诉苦的对象。   无端便想着,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连云栖都不在,若还不行,那就别肖想不属于你的机会了。   李崇音如期而至,莳花果然非常积极应对这个机会,穿着最美丽的衣裳,连蔻丹都细细做了。在他面前小心布菜,在余氏院子里她也不敢太过,只是找着机会展现自身,不过李崇音显然没接收到她柔情似水的目光与展现的婀娜身姿。   李崇音用完饭,抽查了双胞胎的课业,再次回到余氏这里。   李崇音亲自取了小炉上的水壶,为杯中注水,道:“母亲似有心事?”   “还不是你和月儿的事,她近日甚少出门,杜家那边来了几次请帖也不见去,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李崇音略知一二,不过是诗词方面的问题,李映月又是个心气高的,次次被比下去,自然是不想去的,这些,余氏怕是也明白,只是两人都不会当着面说。   “还有你,我听闻你没碰院子里的丫鬟?”   李崇音一愣,不知怎么话题拐到这里,无奈笑道:“儿子课业繁重,实在有心无力。”   “我看你是无心,更不想出力。”   李崇音连连讨饶:“还请母亲再宽限几年吧。”   李崇音本就觉得于男子而言,过早并不是好事,白白泄了精、气、神,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从小遇到前赴后继的女子太多,单单是自己院里的丫鬟,都被退了好几波,若不是后来雷霆处理了些,现在他恐怕不得片刻安宁。   关于男女之事,让他本能地排斥。   余氏若有所思,倒没立刻说什么,对长子院里的事,她也是略知一二。   沉默了一会,李崇音像是无意提到:“今日怎的不见那女红出色的丫鬟?”   “你说云栖?她让无端代了一次。”   李崇音喝了一口热茶,滚烫的茶水落入喉间,有些刺痛,细细密密地刺激着经脉。   躲得,很干净。   余氏在想事,后知后觉长子第一次主动提起女子,惊讶道:“你还记得她?”   “有印象。”非常深刻。   余氏深深望着云淡风轻的长子,以他对女子的冷漠,必然不会对云栖有旁的想法。   加之为人沉稳,院里人也规矩了许多,倒不失为一个去处,只是让长子答应可不容易。   本来已经属意邰平阁的余氏,昨日去了一趟,奈何遭到李老夫人的拒绝。   在事情还没明朗前,李老夫人不想白白染上因果,免得日后见之伤心、伤神。   李老夫人这条路被堵了,只剩两人。   她又知双胞胎太过顽皮,而且他们与映月走得近,难免会出岔子。   余氏缓缓将目光放在沉静喝茶的李崇音身上。   “有件事……困扰了数日,母亲想与你商量商量。”   “母亲请说,但凡崇音能做到的。”   “你那院里,司琴犯了事走了,还缺一位贴身丫鬟吧。”   “儿子觉得足够了。”李崇音哪会听不懂,间接拒绝了余氏。   “别的地儿母亲实在不放心,在你那儿我却是放心的,就当是母亲的请求。”   余氏甚至没说让儿子别碰云栖的要求,以李崇音的性子,就是天仙下凡也别想他动凡心,她完全没想过。   余氏这话就有点严重了,平常时候李崇音也不介意为余氏做她希望的事。   只是这些时日他要处理的各种关系太多,李昶又被圣人多次责问,工部关系眼看越来越焦灼,这边几位皇子也与他有接触,另一方面李府他的探子察觉似乎有别的探子入住,只是找不到源头,他分身乏术。   不想再加个女子给院子里添没必要的麻烦。   对李崇音而言,女子等于麻烦,所有的都一样。   措辞拒绝:“母亲答应过,若是我不同意,不再给院里添人。”   这也是不少丫鬟春心萌动,余氏却稳坐钓鱼台,谁也没赏过去的原因。   余氏苦笑:“好好好,读你的圣贤书吧,书中哪有甚颜如玉,你是怕了颜如玉都找上了你。不逼你了,就当我没提过吧。”   “谢母亲谅解。”   余氏愁眉不展:“我再想想让云栖去哪里吧。”   李崇音喝茶的动作一顿,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   眼尾溢出一丝笑意:“您说谁?” 第026章   余氏还愁着, 没听清李崇音说的话:“嗯?”   李崇音将捏得微紧的茶盏放下,目光悠然:“儿子是说,是丫鬟犯了事吗, 为何突然把她调到别处?”   “唉,说来话长, 你甚少回府知道的不多。与你妹妹有关,你知道她从小就对自己容貌在意,云栖偏偏与我生的有些像……”其余的话就不用多说了, 她相信李崇音听得懂。   李崇音忽然想起墨砚曾经报告过的一件事, 几乎确定:“听闻之前有丫鬟差点被毁容, 就是云栖?”   当时墨砚只提了一句, 李崇音根本没当回事,没想到与李映月还有关系。   “是啊, 云栖当时也是吓坏了。其实你也不必如此排斥她, 她为人细致妥帖, 也不爱招惹是非,应是不会缠着你的。”余氏不忘让儿子改主意, 说着云栖的好处。   李崇音沉吟了会, 将杯中茶水都喝了下去, 似有些被说服。   “有这曲折原委, 崇音自会考虑, 这事与那丫鬟说了吗?”   虽然将丫鬟调去哪儿无需言明,但从余氏的语气也能看出这丫鬟深得她心,自然要问问她自己的意愿。   “未曾, 总要先过你这里才行,你刚才…是应了?”余氏本来已经在想放云栖去双胞胎的院里,只能叮嘱云栖远远躲着映月。   “既是母亲拜托,崇音无有不从。”李崇音似乎实在熬不过余氏的请求,还是无奈答应了下来。   他喝着茶,抬起的茶盏遮住了眼底一丝促狭。   他很期待,云栖届时的表情。   *   云栖正在自己屋子里数自己这段时间的获得的银钱,虽然不多,但也是她当下所拥有的。她是穷苦出身,上辈子前期为了草药钱更是恨不得一分当两分用,无论贫穷富贵她都相信,有余粮心里不慌。   数完后,取了一些随身备着,其余的妥善放好。   “云栖,二夫人让你去一趟主屋。”华年对着紧闭的门阖喊了一声就走了,也是熟了才这样随意。   “姐姐!”云栖还想问一声李崇音走了没,不过外头早没了人影。   云栖有些不安地来到主屋外面,眼神询问在外为她开门的锦瑟,四位婢女都非常衷心,其中锦瑟最是稳重,只见她摇了摇头,待云栖入内,门就被关上了。   云栖一眼看到上首慢条斯理喝茶的李崇音,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此人在的地方,似乎目光总会第一时间放在他身上。   看到他,云栖眼皮微微一跳。   “给二夫人请安,给三公子请安。”   “这里没有外人,别跪了,云栖过来吧。”余氏看到永远这么规规矩矩的云栖,心中疼惜更甚,似乎无论怎么宠,云栖都是这个模样,过于懂事了,古人云会哭的孩儿有糖吃,那不会哭的呢。她内心更希望看到这孩子恃宠而骄的样子。   “礼不可废。”说着,还是如余氏所愿,云栖垂头走了过去。   李崇音发现云栖走来时,虽依旧施施然,迤逦而行,却是同手同脚了。   面上镇定自若,内心却无措?   看到这样的云栖,李崇音无法否认涌上的一丝快意。   这一个来月的郁气都疏散了些,你让我不痛快,现在看你不痛快,我觉得挺舒爽。   每次云栖看到他,那仿佛冰冷玉雕似的模样,如何有现在的鲜活。   唯有此时,李崇音才觉得公平。   余氏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云栖,倒没多提李映月,一位世家小姐如此在意一婢女,本身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儿。   将之隐匿,只提担心曹妈妈会对她不利,现在曹妈妈也没做什么,她也不能无故降罪。让她先以贴身婢女的身份在李崇音的院子,不日就会接她回来。   云栖脸色发白,有些无措。   立刻跪了下来,因跪的太急,发出重重的咚一声,连旁人听得都痛。   “奴婢…!”急急脱口两个字。   云栖有点混乱,她脑子一片空白,张了半日嘴,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合适。   她猛然想到李崇音前世教导她的:越慌越要冷静,因为你不知道猎手在哪里窥觑着你。   连李崇音都说她是他见过最优秀的女性暗探,她怎能堕了他的威名。   云栖是怕他,因为在这个人眼里,女子只分:有用和无用。   她甚至不确定,去世时的那场大火,有没有他的手笔。   她这人很笨,玩不过他,她不想重蹈覆辙。   但这样一个永远冷静的人,也是她曾经一世的信仰,是教导她的师父。   她更怕,再一次陷入他的漩涡里,那样她与前世有什么区别。   云栖除开最初的慌乱后,又开始冷静下来。   她想到,前世头几年,李崇音的院子是不让任何婢女添入的,她也是后来李崇音到了年纪,老夫人都下了令添人,她买通了不少妈妈才有了进院子当粗使丫鬟的机会。   云栖想明白后,道:“但奴婢听闻三公子院里,不打算再添婢女?”   “是无端告诉你的吗,怎的什么都与你说了?”余氏想要扶起云栖,却发现扶不动,点了点云栖的脑袋,这丫头从不知疼惜自己。   欣赏完云栖不断变换的脸色,李崇音终于开口:“倒没这规矩,不过以讹传讹罢了,我出门常被同窗打趣,为何婢女总是四缺一,身边一直缺一个贴心人,倒是劳烦母亲割爱。上次我与映月在菡萏池遇到时,你也是这慌乱的样子,若是对我有所不满,不愿来我院里,也可选择别的院子。所以,云栖想去哪里?”   李崇音很少说这么长一段,话语也没任何强迫人的意思。   云栖听到菡萏池,刚刚稳下来的心再次被打乱。   他是故意提菡萏池,他知道是我?是怎么知道的,我明明躲得很及时,他不应该看到我,难道是诈我?   云栖看了一眼李崇音,只一眼,她被那双波澜不惊的眼钉在原地。   便仿佛明白李崇音那句:三次了,如你所愿,是何意思。   没有第四次,这一次,李崇音其实只给了一个选择。   他之前放过她,是他主动给了机会。   现在,不过是不想给罢了。   云栖是不想彻底惹怒李崇音的,这可比李映月那炮仗要麻烦多了。   云栖又想起李崇音的另一句教导:若是硬拼不过,便可暂时隐藏,等待机会。   她已经不是上辈子的云栖了,这一世她不会再疯狂地迷恋上他,只要坚守住自己,任他李崇音魅力滔天,都与她无关了。   云栖再次伏在地上:“能去静居是云栖的幸运,多少婢女都盼不来的机会,奴婢高兴都来不及。”   云栖装作自己很高兴。   李崇云不语,他可听不出云栖有任何高兴的样子。   这丫头永远都舌灿莲花,口不对心。   主仆两人各怀心思,仿佛一场无声的拉锯战,李崇音也没想到,同龄中第一个碰到堪称对手的人,是个女子。   李崇音有点意外云栖的顺从,他以为她会一拒到底。   像是看着什么稀罕物一样的看着云栖,为何会有这样一个多变的女子,她似乎永远都出乎他的预料。   待云栖离开,余氏又将他留下说了些叮嘱。   “虽知你必然不会做,但母亲还是要说上一句,希望你不要碰她。”   李崇音本就没这想法,但到口的话却转了转:“为何?”   余氏瞪了一眼:“难不成你还想?”这方面她还是信任长子的,他院里的哪个不比云栖更勾人。   李崇音笑道:“承蒙母亲信任,必完璧归赵。”   *   云栖与无端请了一下午,因心情郁郁,有些逃不过命运的感慨。   她甚至还考虑到,以后该不会还要被当做筹码再嫁给魏司承吧。   啊…提起来有点头皮发麻。   不慌,这一世还有机会。   云栖找不着人诉苦,现在余氏还没将她要去李崇音那儿的消息公布,若是公布,说不得又是一阵动荡。若她诉苦,她相信所有婢女都会恨不得掐死她这个得了便宜还不满足的人。   她想来想去,又去了后厨,至少能吃到东西,心情也会好一点。云栖一直努力的活着,不希望自己始终沉淀在糟糕的心情中。   之前是为了探听李嘉玉的消息,时不时去后厨打探,但也因前世在后厨受了不少折磨,对这里了解多,她更倾向待在熟悉的地方。   这里有口蜜腹剑的两面派,也有尚有良知的。   那些前世与她不对付的,她这一世自然不会接触。   后厨的大娘丫鬟都知道这个二夫人跟前的得宠婢女就好一口吃的,云栖又是常常带些物什过来,一来二去的,云栖结了不少善缘。   她知道这些日子李嘉玉身体已经恢复了差不多,还能常常外出,想来过的不错。云栖也会偷偷塞些银子给后厨的人,让他们给李嘉玉的饭食稍微弄好一些。   “你管他做什么,谁会去在乎他,你自己来府上时间都不长,能存下多少银子,何必吃力不讨好?”罗大娘说着,还是把银子给塞入了衣袖内,对大娘来说她觉得云栖的性子容易吃亏,这仁善在这深宅大院会被人拆骨入腹的,她又小声对云栖说,“实话和你说吧,那病痨子就是躲过了这次,还有后头的无数次,活不了几年,你这银钱多半要打水漂。”   罗大娘又给云栖塞了个梅花糕,她知道云栖爱吃这个。   云栖也不客气,拿了就吃了一口,软糯香甜,一股梅花的清香味在口中回荡,她一高兴,就会笑出一个小梨涡。   “没事,本来也没多少,您就稍微弄新鲜点就成,那些馊的,烂的就别……”太糟践人了。   “行了行了,你个孩子平时看着脑瓜子灵,怎的冥顽不灵。咱也不是没了心肝的,后面不送馊掉的,成了吧。”   也就是之前,一直送的是馊饭馊菜。   云栖也只是花点银钱,并没多费什么力,所以她觉得自己最多是举手之劳。   后厨的这些人虽也捧高踩低,但终究还有些良知,欺负一个没权没势的庶子,能给他们带来快感,但如果不欺负,也损耗不了什么。   当然,她来后厨更多是为了保持一定联系,有一个相对不显眼的消息来源。   两人是在后厨后面的小道上说的,避开了别人。现在走出来,就看到不远处的台阶下,站了一男子,萧瑟落叶下,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   云栖一惊,手没拿稳,糕点掉在地上。   看到云栖那慌张的模样,面具后的男人似乎笑了一下,他走了过去,捡起了地上的糕点,拍了拍上面的赃污,重新递给云栖。   云栖接过,看着男人修长的手指上,沾着些许糕点屑,有点不好意思。   她立刻行礼,其实这还是李嘉玉第一次出现在后厨。   其余人对李嘉玉没多少尊重,而且对那面具有些畏惧。但看云栖一个三等丫鬟都行了礼,她们想要言语作践不也是开不了口的。   罗大娘还有点担心,她刚才好像说了不好听的话,身为二公子,李嘉玉真动怒还是能罚她的。   云栖也不知李嘉玉在那儿听了多久,这么远应该听不到吧。   男人也没说什么,拿了自己的午食就走。属于李二公子的那份因为过了时间,早被厨子倒了。   之前云栖给足了银两,后厨倒是将些新鲜点的青菜面疙瘩舀了出来,在云栖的目光下,还放了点香肠。   男人觉得云栖那敦促的小眼神很传神,面具后的笑容更明显。   离开前,深深看了一眼云栖。   云栖一愣,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奴婢送您。”   “麻烦姑娘。”   “奴婢给您拿吧。”云栖拿了个竹篮子,给面疙瘩上面盖了个碗,将不用的棉絮放里面保暖。   魏司承只是沉默地望着忙忙碌碌的云栖,也不说话,看着有点呆。   今日魏司承心情不好,李府的三个中级探子都被李崇音发现了,连根拔起。李崇音倒是想顺藤摸瓜,奈何这些探子不是死士,没那觉悟,魏司承自然无法让他们被抓到就服毒自尽。   因为只是中级的,本身所得的信息是零碎的,李崇音再如何天赋异禀,也问不出主谋,只是他们被李崇音的属下折磨了十二个时辰才断气,死状可怖,身上没一处好皮,被扔到了城外。   他知道李崇音这是在警告幕后之人,李府不是谁都能进出的 ,现在只剩一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低等探子和一个乙丑在。   魏司承有些挫败,甚至有些怀疑自己。   倒不是他多在意这个李府,李府不过是庆朝诸多世家的一个缩影,被他放了暗探的何止一家。   但李府死去的三个中级探子给了魏司承一个沉重的警告,他太小看天下聪明人了,也太小看李崇音。   若行错一步,等待他的是万丈深渊。   这次,他不过是想亲自观察李府的布局,做出更详尽的布置,他不会让自己的人白白折在这里。当然,他也想再探探李崇音得知了多少。   两人都思考着自己的事,静静地走了一段。   云栖有点紧张,面对他还有些许尴尬。   她仔细算了算刚才的距离,以一个正常的,没有武艺的年轻人来看,应当是听不到的。   要是听到了,她该怎么解释自己这行为,多奇怪,看着多像心怀叵测的人。   李嘉玉会不会怀疑她对他有什么目的?   云栖只送了一段,到了岔口的九曲桥停下,过去就是东苑了。   看着低眉顺目的小丫头,魏司承压抑的内心好像松了些。   “你可愿来我的院里?”还不等云栖回答,魏司承就说着,“远远比不上你现在能得到的,但我会尽力……”   魏司承不过是突发奇想,说完也觉得不可行,换了谁都不可能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要,去李嘉玉那没人的院子,更何况这李府东西苑是有阻碍的。   但既然开口了,也不打算收回,他从小就明白金口玉言的重量。   若她同意,他会想办法把她带入宫。   云栖行了一礼,觉得这事儿就是撞这么巧,若是他早些开口……   但他是东苑的,就是早开口也没什么用。   云栖:“承蒙二公子赏识,奴婢马上要调入静居,恐怕不能去您那儿了。”   静居,李崇音的住所。   魏司承缓缓攥了下拳,似乎所有事,都晚了一步。   他静静地看了会云栖,在云栖紧张的时候,突然转了个方向,调侃了一句:“云栖姑娘,你嘴角沾了糕点。”   云栖哪想到对方这么神来一笔。   云栖愣了下,脸上绯红,有点不好意思地擦了擦。   她也是女子,这样一面被当面说出来,其实挺丢人。   二公子,请您以后少说话。   在离开时,魏司承突然从怀里掏出了一串东西,用糖纸包的。   “给你吧,省点吃。”   云栖回去后,打开糖纸,发现里面居然是裹了糖浆的青枣,另一种形式的冰糖葫芦。   是之前她送的冬枣,这么多天居然没坏,还被做成了这个样子。   想想现在是冬季,没坏的那么快,不过他也吃得太省了吧,居然留到现在。   嗯?   不对。   糖浆哪里来的,偷的吗。   他一个少爷当小偷,不太好吧。   再想想魏司承最后那句话,果然是不舍得给吧。   你舍不得,我偏要吃。   她咬了一口,超甜。   忽然想到前世也有个人在外大杀四方,私底下却特别爱吃甜。她狠狠地咬掉一口,像在咬一个个混蛋。   咬掉最后一个,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   李映月知道云栖要搬去静居的消息,已经是西苑不少人都听说的时候了。   她飞奔过来懋南院,一下子没找到云栖,到仆从住的后院,居然看到母亲轻轻拥着云栖,似含着泪。   云栖旁边,站的是静居的大丫鬟司棋。   她想到云栖要去的地方,顿时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一黑,一口气没缓上来。   晕了过去。   有丫鬟看到,立刻惊呼:“四小姐晕过去了!” 第027章   李映月昏过去,让整个懋南院人仰马翻。   也打断了余氏与云栖依依话别, 本来的叮嘱也只能长话短说, 余氏嘱咐云栖他日再来懋南院细聊, 无论她去哪儿,懋南院都是她的家。   云栖明白余氏这段话的重量, 恐怕没有任何一个婢女能得到。她只是略带错愕地望着李映月倒下的身影,在她印象里,李映月的身体非常健康,毕竟是从小精细供着的千金。   当然错愕的不止她,还有将她放开的余氏。   自从提议调开云栖,余氏院里一直没什么动静, 似乎忘了重新安排云栖。   李映月心中焦急,并未催促余氏,她相信母亲既然说了就会做到。   当她听到身边丫鬟讨论要被调入静居的是云栖, 如同晴天霹雳,这甚至比云栖待在懋南院更诛心。   她打听过,兄长亲口说过不希望院里再来婢女, 一切以学业为主, 母亲对兄长的请求大多是应允的。她甚至还在菡萏池边与兄长确认过,兄长也是给了肯定的答复。   为什么短短时间,会有这变化。   云栖的存在不能以常理度之, 她能神不知鬼不觉让母亲信任,那么对哥哥而言呢。   哥哥为什么会独独同意云栖?   这太不正常了,凭什么!   李映月正是不明白, 也无法接受,才一口气没缓上来,短暂的呼吸困难,直接黑了过去。   当她缓缓睁开眼,昏迷前的一切回笼,看到的就是余氏关切的脸,立刻抓住余氏的衣袖。   “母亲,为什么要把她送去大哥那儿,他那儿的婢女还不够多吗!?”李映月气闷胸郁,语带质问。   她希望云栖离开,但不是这种方式的离开。   与她预想的完全不同!   余氏本来目光关怀,疼惜地看着李映月昏迷也不安稳的模样。   听到她一醒来就冲出口的话,还有那眼神中略带疯狂的情绪,余氏看着这个女儿的眼神渐渐陌生。   眼前这个情绪激动,毫无世家风范,对兄长有着过度关怀的人,真是她疼爱了十年的李映月?   亦或是她本就是这样的李映月,只是平日不表现而已。   她目光渐渐沉冷:“映月,你就为了这个晕倒?大夫说你气滞肝郁,心肾不交,为何?”   李映月:“……”   长久的沉默。   “你是为你大哥院里添人,还是为了云栖去了你大哥院里?”   余氏语气轻柔,却如同一盆冰水将李映月心中的火热浇熄。   她刚才不慎将内心情绪表现出来了,她生怕被余氏发现心底那极力隐藏的秘密,这时候反倒不敢再提云栖。   只觉得今年的冬日,仿佛比往日还要冷。   *   静居。   静居位于懋南院北面,院子不大,却清幽雅致,是李崇音来京后改的名。   还未踏进门,就能看到行书写着的两字,还有挂着的两排牌匾,是一首三公子年前作的诗。   三公子喜静,有这个院名顺应自然。   但私底下,有人传是因着三公子院里的婢女争奇斗艳,之前出了有婢女半夜裸着进公子的被窝里,三公子希望院子里的人都能静心。   当然,这不过是众人的揣测。   云栖被司棋带到了静居的偏房,司棋点了烛,照亮了屋内。   一张床榻,一张小木桌,两张椅,上方搁着必备的烛台、茶具等,再加角落里放四季衣物的柜子,就是所有家具了。这里比原来懋南院的下人房要小一些,但却是独居,这点对云栖来说是意外之喜。   屋内很干燥,床铺也很整洁,看的出来在她来之前应该是整理过的。   她到这里就从原本的三等丫鬟一跃成为一等贴身丫鬟,地位水涨船高,这也是云栖被很多丫鬟羡慕的原因。当了一等基本是府里奴仆阶层的上等了,更别提云栖才来李府半年不到,升职过快,自然招人眼。   只是云栖向来懂得积攒善缘,至少明面上的针对不多。   司棋就是原本与司琴争风吃醋的人,两人只要三公子在的地方就斗得死去活来。   只是她没有司琴这样豁得出的脸,居然连裹被勾引公子的想法都实施得出来。   她们是从小伺候公子的,本以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公子与夫人多少会宽容一些。可看到司琴裸身罚跪后,她羞于见人,用剪子自裁的画面,她彻底吓破了胆。   那以后在伺候三公子方面,她早已不像以前那么积极了,她每每夜晚都会做司琴去世当天的梦,那是她走不出去的坎。   她不知道云栖使了什么办法让三公子同意,但她还是提醒了一句:“无论你用了什么办法进来的,都记得做好分内的事,莫要仗着美貌自作主张。”   云栖前世与司棋还算认识,知道她虽有不少小心思,但为人外冷内热。   行了一礼:“云栖明白,谢姐姐提醒。”   见云栖态度温和,是知道好歹的。不像之前那会儿刚来的司书、司画,凭着自己是二夫人赏下的,惯常使唤下级丫鬟便罢了,还因着美貌没少在公子面前表现,妄图成为通房,若不是被公子严罚了几次,加上后来司棋的事,到现在还不安生呢。   这位新来的,她可是看清楚了,二夫人亲自为她收拾的包裹,都有些不舍得她离开,显然比之前那两个狐假虎威的要真多了。   这是在二夫人面前有排面的丫鬟,原以为会格外难相处,想不到云栖进退有度,谦逊温顺,看着像是个脾性极好的。   司棋望着烛光中,盈盈笑着的云栖。   真是招人,司棋如是想。   “另外,三公子回府次数不多,而且基本用的是小厮,也无须值夜,我们只需做些寻常事儿,如斟茶、烘衣、更衣、理寝等……”   云栖想着当然不需要值夜,李崇音做的那些事儿,哪件是能见光的。   听到司棋离开前还在嘱咐,似乎在间接提醒云栖,别没事往三公子面前凑。   连司棋都觉得自己啰嗦,但偏偏云栖全程都没发表意见,反而听了下来,司棋不由得对云栖印象好了许多。   云栖最后应是,其实这些嘱咐看似很冗长,多是静居的规矩,准确的说是李崇音的规矩。   很多丫鬟听着都会不耐烦,但却是有必要的。   前世她就是不听话的一员,为了脱颖而出,是犯了他的忌的。   她拼了命的表现自己,终于让他注意到自己。   记得上辈子也是这个样子,静居的老妈妈总会提前给所有新来的丫鬟上一堂课,告知这儿不是随便撒野的地儿,有什么心思都收着,三公子是做大事的人。   她好不容易从泥沼中出来,哪里甘心。别看现在后厨大部分人对她和善,那是因为她的身份是三等丫鬟,身份不同,待遇是完全不同的,那些欺辱依旧是她经历过的,她并未遗忘。   李崇音只昨日去看望了一次余氏,处理完云栖的事后,就离府了。   所以司棋也没说错,静居几乎是所有院里活最少的。   他不在,云栖总归是轻松了许多。   云栖带的东西并不多,将攒下的银钱放好,只有几套丫鬟的衣物,一一叠好。   打开衣柜,被放在架子上的笔墨以及一叠宣纸吸引了目光。   云栖心微微一跳,她现在还是每日有空就练字,这是她的习惯,只是为了省银钱,也不想麻烦余氏,她还是坚持沾着茶水在桌上写。   这是本来就放在屋子里的,还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笔墨纸砚在庆朝并不是多便宜的,至少她之前三等丫鬟的月钱不够买多少。大多丫鬟大字不识除了环境和女则的因素,与文墨价格高昂不无关系。   云栖将它们拿了起来,发现居然是京城有名号的书斋买的,发现宣纸下方有两个很小的字:赠栖。   用正楷书写,看不出笔锋。   仅仅一眼云栖就认了出来,是李崇音的字。   谁能发现云栖其实喜爱练字,并且一直偷偷练习,李崇音就能发现,他从来都是如此洞察人心的人。   云栖捂着跳动速度加快的胸口,这就是李崇音。   非动心,而是那习惯的,面对此人的心悸。   他对人心的把握,是相当细腻的,一点点的浸润生活。   只是吩咐一句的事,却常常让人真心感激,只因会让你感觉到他的重视。   就像现在,他没有出现,但却刷满了存在感。   他不过是官员之子,为何会有那么多人替他效力,也不乏他的个人魅力。   云栖开了窗,静静地呼吸着夜晚的空气,有着一丝对更换环境后的不自在,还有一丝恐慌。   那叠宣纸和笔墨提醒了她,李崇音记得很清楚,并未如她所愿对自己这个小丫鬟遗忘。   而且,云栖若没感觉错,他似乎想攻下她的心理防线,就像前世那般。   前世,她接近他是为了一个更好的环境,是为了不再过那被人欺辱的日子,初始时对李崇音没别的心思。   后来李崇音发现自己非李家血脉,大受打击,没去参与乡试,再回来后,连性子都变化了些,至少越来越贴近后期喜怒不形于色的李府嫡子。   距离这件事的发生,快了,应该就在最近。   她一开始只想要安稳,后来性情大变的李崇音渐渐重视她,认为她是个很好的暗探苗子,大多女性暗探是要献给各种重要人物的,这些人物往往关系到各方利益的平衡。   而他不相信女子的多变,不如让女子心思放在自己身上,更方便他的控制。   她并不知隐情,渐渐沦陷。   院里的妈妈也没说错,他是干大事的。   儿女情长,于他而言是累赘。   这一世,李崇音应该没想那么多,但她几乎肯定他对她有兴趣。   云栖渐渐握紧了手指,眼中一片清明。   她在这个院里的战斗,没有硝烟,一场男女间拉锯的序幕……   云栖去了一趟茶水房,这是容易与人混熟的地方,以往懋南院她也是常去的。   云栖与二等三等丫鬟打了招呼,她的笑容很有亲和力。看到新来的贴身丫鬟性子这么好,这些丫鬟有些意外,而且云栖年纪不大,相对另外几个像水蜜桃一样鲜嫩的美貌丫鬟,威胁小很多,她们没太在意,也许这只是二夫人放来充数的。   云栖又抓准时机,送了些帕子等小物件,让她们对她的好感倍增。   云栖就这样顺理成章加入到闲聊队伍,听到了下午懋南院的消息,李映月已经醒了,还听闻将余氏气着了,出邀月小筑时脸色相当不好。   云栖有些奇怪,余氏的性子很难动怒,是什么事能让她动了火气?   本来懋南院的事没那么容易传出来,要不然云栖被滚油烫和蒟蒻的事早就人尽皆知。偏生姚氏是个爱看热闹的,刻意去探望晕倒的李映月,才发现这对母女好似又因什么事起了争执。   姚氏看到余氏的脸色,就恨不得大肆宣扬,她就是看不惯余氏这事事顺心的模样。   这不,到了晚上,连静居都知道了。   不过,在姚氏看来,李映月也是不知福的。   有哪家把女儿当宝一样的宠,住最好的地儿,吃最好的饭菜,穿最流行的衣裙,连女先生都是请的颇有名望的。余氏养一个,别处都能养十个了。   李崇音连着几日没回,云栖也渐渐与院子里的人混熟了,她开始适应这里悠闲的生活。   司书司画与她是同一批进府的婢女,她们模样十分美丽,要不然也不会一眼被选中。至少比云栖这个身板像黄豆芽一样前平后平的小丫鬟要有魅力多了,她们蔑视地看了眼云栖,并未将这个落魄户一样的小丫鬟放眼里。   就这样完全不打扮的,底子再好都清汤寡水,怎可能吸引三公子注意。   这日晚上,云栖去懋南院借了些书回来看,正看得入神,听到院里此起彼伏的请安声,安静的院落忽然热闹了起来。   云栖知道到是院子的主人回来了,她也被司棋喊了过去,听闻是公子参了一次酒宴,需要回来沐浴更衣。   云栖被司书吩咐去后厨拿醒酒汤,她们在有意隔着云栖在三公子面前露面,虽没威胁,还是要警惕。   云栖觉得很合意,待醒酒汤拿来,就被司书接了过去,三公子现在在书房,她应该是去送汤的。云栖又被吩咐去倒热水,本来都是粗使的活儿,轮不到她这个一等丫鬟。云栖深深望了一眼司书,没说什么,让其他三等丫鬟帮自己一同加水,加快速度。   本来伺候公子是轮不到云栖的,奈何院里的管事妈妈一看司书司画那婀娜多姿的模样,大晚上的打扮的这么花枝招展,也不像要伺候沐浴,反倒像自荐枕席。   公子今日回来话少,兴许是酒桌上遇了事儿,回来时面色都是沉着的。   刚出来时,就对管事妈妈提了一句,看着眼花,让她们下去。   相信若不是二夫人赏的,他会直接让人把她们丢出去。   司书司画离开的时候,满是不甘心。   管事妈妈是余氏那边派来的,让忙碌倒水准备胰子的云栖,做好后直接就在门外与司棋、还有小厮娄尚一同候着。   她与娄尚因着佩雯的关系,算是旧识。   她手上的佛珠还是这对未婚夫妇送的,两人一打照面,相视一笑。   现在也不是叙旧的时候,两人什么话都没提。   待放好了热水,还有沐浴所需,所有人都需出去,三公子沐浴时不喜任何人在身边服侍。   云栖与他们一同安静地站在门外。   两刻钟不到的时间,里头传来李崇音的声音,也许是用了酒,有些嘶哑:“进来,更衣。” 第028章   里头传来声音, 一时间, 三人均未动。   娄尚自然没有动作, 更衣这事儿向来是婢女的分内事,他们大老爷们粗手粗脚的,干不了这样精细的活。他在门外守着,只负责把不规矩的婢女带出去受罚。   司棋也没动,这段时间无论她和谁搭档,必然是对方积极的上前服侍,这院的婢女都盯着第一位通房的位置,她理所当然认为,云栖表现的再平淡, 内心也是在揪准时机的。   自从每晚梦里都梦到司琴自裁时, 那脖子上飚出鲜血飞溅到脸上的画面, 她久久无法入眠,有些心思就歇了。她现在看到公子总觉得那双看上去温润的眼,是如此冰冷无情。   司棋等了几息,见云栖像根木桩似的杵着,似乎没人喊她, 她能站到天荒地老。   不是, 你怎么动都不动。   云栖心中默念着:不是叫我,我只是来凑数。   司棋用气音:“你在等什么啊。”   云栖也是用气音:“你不去吗?”   两人都不敢加大音量, 引起里头人的注意,只能悄悄地说。   她还在等司棋动呢,见司棋那一脸[快抓紧我给你的机会], 云栖不可置信,一脸[你不是和司琴抢到连老夫人惊动了,你确定你想让我去?],两个都以为对方应该很积极的女子在浴房门外无声地交流。   娄尚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场面,颇为惊奇。   你们谦虚来谦虚去,让我觉得公子不是京城女眷争相爱慕的贵公子,而是什么毒蛇猛兽。   云栖被司棋蹭了几下手肘,一脸[别装,我们都懂]的表情。   娄尚也低声道:姑奶奶你们谁都可以,快进去一个,我可不想听到公子再催一次。   云栖人在屋檐下,初来乍到不能太特立独行。   她也不想承受李崇音的怒火,从司棋手上接过木梳,玉簪等物,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还氤氲着水汽,有些朦胧的美感。   屏障后李崇音早就走了出来,他早已自行擦拭,穿上了里衣,外头那些动静他身为习武之人,若要仔细分辨也不是不可,只是一些奴才之间的话语不值得罢了。   云栖看着站在淡淡水汽中长身玉立的人,在同龄人中他的身高鹤立鸡群。他背对着云栖,没在意来人是谁,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分出来。   云栖放下其余,拿起巾帛,轻轻拢起他的黑发,一点点擦干,待完全滴不出水,才用梳子梳理。   她的速度很快,这都是前世做惯了的,她甚至比一些常年服侍的婢女还要稳妥。   她知道李崇音这人对这些杂事没什么耐心,虽慢了也不会说什么,但多少会影响他的心情,所以刚才倒水时她也是加快速度的,这已经是她的反射行为了。   今日这顿酒宴是书院里的,九皇子魏司承的饯别宴。九皇子即将结束圣上的惩罚,再过一周就要离开书院了。   这次饯别宴来了大皇子,太子,以及三皇子等六位皇子,这其中又分三个派别。   大皇子为庶长子,由一美貌婕妤生出,那婕妤是皇帝年轻时得的,一直宠爱有加,只是身份太低,皇上无法提升其位份,不过这位几年前已经因病过世;太子排第二,由今皇后所生,是嫡出,地位崇高;三皇子由宠妃淑妃所生,身上有宠,自然而然聚集了一些势力。   简单来说,这三位就是皇位争夺的三大派,另外一定要分出一派的话,就是有领兵破敌之功的六皇子了,其余皇子并不是夺嫡的热门人选。   这些成了年的皇子除了中立派,大多站了队,比如这次饯别宴的主角九皇子,生母据说是圣上最爱的女子,为救皇上而死,让皇上至今念念不忘。九皇子年幼时就被皇上交于淑妃抚养,故而这位空有宠爱却与皇位无缘的九皇子,自然隶属于三爷党。   说是给九皇子的面儿才来的,但席面上,各个皇子暗藏锋芒,互不相让,俨然是另一场斗争。   用完酒宴,众人去游湖,遇到了潇湘里的游船,潇湘里是京城最大的青楼。   两船相遇,自然要一番礼遇,各自通报身份。   其实就算里头的天潢贵胄们不表明身份,单单看外头一群精兵守卫也能看出点儿端倪,向来风流的四皇子很快来到夹板上,用掷花的方式引得青楼女子们娇笑。   众人很意外发现,十大花魁之首的施凤凤也在游船内,四皇子自然有些好奇,想要看到其真容,据说至今见过她真容的不足十位,其他皇子也来了兴致,一同打趣起哄,好不热闹。   施凤凤坐在帘幕后方,看不清模样,她出了个题希望各位才子能够作诗,选出她最喜爱的一首,那人便能上船来见她。   这种彩头,最受众人追捧,有比较才有比赛的乐趣。   潇湘里虽是青楼,但还是相对其他妓馆格调高了许多,偶尔也会有一些诗才的人送上诗,被编成曲儿传遍京城,自然这些花魁地位也高了一些。   这会儿,皇子们也没去逛,只是河上偶遇,这样只用笔墨交流倒也是一桩风流雅事。   众人都自认有才华,不输他人,其中也不乏皇子们跃跃欲试,本来就暗潮汹涌的气氛,更为激烈了,施凤凤的的出现可谓激化了众人的比较之心。   这时候,书院里的学子都是配角,只为烘托各位皇子们。   皇子们为了博得头筹,作完诗都会吩咐随从给些身份提示,想来无论施凤凤选择谁,总逃不过几位皇子,皇家的面儿必然要给。无论是哪个皇子,对众人来说都是赢了对方一筹的事,是场面。   李崇音自然与其他同窗一同写了,只是他现在根本不想参与皇子间的斗争,还没到适合的时机,而他现在的身份,能掌握在手的太少,没有争夺的必要,所以刻意写了一首平平的诗句。   没想到这施凤凤看完后,不选各位皇子的,偏偏选了他的。   本来只是官员之子的他,成为众人的焦点,让不少人注意到了他。   这是出乎李崇音预料的,也是他不愿意见到的。   后来大皇子像是想起了李崇音,无意间提到:听闻李公子是我们大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茂才,我们很期待你后面的乡试啊。   这话让本来对这些还没成气候的学子没兴趣的皇子们起了兴子,最年轻,这三个字可有不小的分量。   李崇音隐隐察觉到,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推动着一切。   试图在逼他站队一般。   这施凤凤背后绝对有人,但是哪一位呢。   看谁都没有嫌疑,又仿佛谁都有嫌疑。   他想到前段时间处理了几个探子,这些探子能在李府那么长时间没被发现,本身能力就被训练得不错。   他当然知道,将那些探子全部灭口,是挑衅了那背后之人。   与这次的事情是否有关系?或者就是那人的回敬?   李崇音回忆着几位夺嫡人选,分析着他们各自的性格以及幕僚的行为模式,却还没头绪。   现在的他还只是个学子,谁能注意到他?   因着被关注,李崇音疲于应付各方关注。他直接拒绝了施凤凤入船的邀请,在众同僚说不解风情的笑语中,与众皇子们告别,直接回府醒酒。   李崇音觉得他漏了什么重要信息,如果能够找到破绽,定然能把那人给揪出来。   一直沉浸在思考的李崇音,根本没在意今日是谁来更衣的,直到发现今日的速度很快,来人也没做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每一个动作都格外妥帖,完全贴合他的心意,不打扰他思考,也不喧宾夺主……   他缓缓回神,低头一看,就是一个绑着简单绸布的发髻,还有始终垂着的头,看不清长相。   云栖正蹲着身,给李崇音系着玉佩。   他一眼便认出了是谁,那个屡屡打破常规,对他多番拒绝的姑娘。   “云栖?”   “是。”   云栖正在做最后的扫尘,捋直衣摆,中间没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以免打扰他。   听到李崇音的询问声,手指轻轻一颤,又恢复如常。   “以前有伺候过沐浴?”   “未曾,但教养丫鬟会训练我们。”   “做得不错。”   能得李崇音一句赞赏,极为难得。但云栖只轻轻道了谢,始终垂头看不清表情。   李崇音就是有这本事,分明之前他们相处算不得和谐,还有些针锋相对,但再次见面,他能够自然而然地与她说话,仿佛是多年老友。   浴房用过后,有潮气,李崇音并不喜爱这样的环境。穿戴完后,并未立刻束发,回头看云栖非常不上道的留在原地,居然在整理浴房。   李崇音轻轻一笑,他又怎能把她与别人来比较。   “让其他下人整理,你随我来书房。”说着,李崇音开了门。   门外的司棋立刻问安,让粗使丫鬟们清理浴房,见三公子带着云栖径自离开,担心云栖伺候不周,司棋让其他二等丫鬟看着,自己跟了上去。   前方一主一仆正聊着天,听上去居然还是主子起的话头,直到后面她听到……   “有缺的与孔妈妈说。”   “是。”孔妈妈就是静居的管事妈妈。   “住的可还习惯?”   “习惯,静居很清幽。”   “那也不枉我向母亲把你讨过来。”   听到这句话的司棋震惊地望着云栖,她居然是主子自己讨来的?   她们风光霁月的公子居然会主动要求,她了解公子多么轻慢,这简直匪夷所思。   难怪,云栖是近年来唯一进来的。   在所有婢女都拼了命的进院,居然有人能得主子请来。但仔细想想,她去接人的时候,是余氏亲自送出来的,眉宇间明显是舍不得云栖的。   若不是公子讨要,为何要放云栖离开。   好像……有点说得通。   想到之前她对云栖的警告,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偏偏云栖一直乖巧地听着,不提意见还颇有赞同,她还以为自己说的很好呢。   这小姑娘就不能嚣张点吗,那她就会少说几句了。   司棋没继续跟进去,在离开前,给转身的云栖比了个拇指。   颇有点有眼不识泰山的味道。   云栖:“……”你究竟在乱想些什么。   怎么前世没发现司棋这么有趣。   只是进了书房没多久,李崇音似乎有什么急事,中途接了个消息就连夜离开。   云栖不用伺候,乐得轻松。   回偏房的路上,云栖遇到司书司画,质问是否是她伺候三公子的。   司棋路过,用话语挡了去,说是她们两人加上小厮一起伺候的三公子,若司书司画还要这么咄咄逼人,她会立即告知公子。   两人终究是有些怕司棋的,司棋手撕爬床婢女的那股狠劲,她们可是亲眼看到过的,特别是她与司琴以前是怎么斗法的过程,她们还历历在目。   “谢姐姐解围。”云栖说道,虽然她也不怕那两人找茬,但别人的好意她也要领着。   “之前二夫人说你迟早会回去,是真的?”一直以为是来静居的借口。   “是的。”   “你舍得?”司棋不太信,在她眼中如神一样的公子,怎有女子舍得。   云栖行了一礼,并不回答,司棋看着云栖回屋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婢女,和她们是不同的。   云栖回了屋,将从余氏书屋里借来的诗词集翻看了几页,没一会放在了一旁,没怎么读进去。   大约还是被扰乱了心,每次面对李崇音,她总要全副身心地去应付,而后就会疲惫。   云栖出神地望着桌上的一盘青枣。   青枣?   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嗯……   我桌上什么时候有这么一盆新鲜青枣了。   云栖确定今日离开前,桌上是没有的,   上面还挂着洗净后的露珠,她左右一看,也没看到别人。   她脑海里顿时出现一幅面具,和那个站在落叶下的人,不怪她,连续两次遇到都和青枣有关。   云栖走出了院子,也没寻到旁人。   只是那以后每天一盆青枣,都好端端地放在桌上,等待她的享用,偶尔还有些京城知名的糕点出现。   云栖取了一颗,先闻了闻表皮味道,又用小刀切开。   没放毒,也没放其他不好的东西,很新鲜,可以排除有人想要暗害她。   就是单纯地送来一盆青枣?   云栖默默看着这一小盆果子,该、该不会是李嘉玉吧。   像姚氏那样显然不可能给他多少月钱,但这么新鲜的果子还能是他自己弄来的?   这八成……是他通过什么途径弄来的。   这个途径……呃,偷?   云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抖了抖,这么一个自己吃饭都成问题的人,得到这些果子应该很不容易。   也不一定是他,只是青枣罢了,谁说一定非是李嘉玉了。   既然对方是偷偷送来的,应该也不想她追究,她默默收下就是最好的回礼吧。   虽是这么想,云栖却少见的有些焦虑,她一会坐椅子上,一会坐床上,坐立不安。   其实她两辈子加起来,除了余氏没人真心实意对她好过。但上辈子余氏过世的很早,她们并没有相处太长时间,她就失去了她最依恋的人。   云栖不想再纠结,吹熄了蜡烛,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她默默躺在床上,闭上了眼,就如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   过了一刻钟,云栖忽然睁开了眼,愣愣地看着漆黑的房顶。   她可以忍受糟践,忍受不公,忍受欺辱,独独忍受不了有人对真心她好。   而且,他怎么偷偷送来的,就她所知,静居附近偶尔会有李崇音的探子巡逻的,虽然也不是时刻在,但若是被发现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至少现在的她,肯定是保不了李嘉玉的。   云栖穿上一件暗色的百褶裙,披上了袄子,确定自己不够显眼后,悄悄开了房门。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现在还不算太晚,茶水房还有丫鬟在唠嗑,远远的能听到她们的嬉笑声,司书经过,看到她出去,问了一句:“去哪儿。”   “有些饿了,去后厨看看。”   “帮我拿一盘点心。”   云栖点了点头,并未注意到司书招来一个小丫鬟,两人凑近窃窃私语,仿佛在说什么事。   云栖一手端着一盏灯,一手还捂着一颗青枣。   她走得并不算快,或许有点近乡情怯,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   别人为什么要给她枣子,不过巧遇过几次罢了,太把自个儿当回事了吧,她到底想去证实什么呢。   云栖有点想打退堂鼓。   她端着娟灯,看着前方去路,树木间的沙沙声擦过耳边。   她感觉,似乎有人跟着自己。   云栖眼睛往后一瞧,在光影间仿佛看到了一个人影,她微微攥着拳,不着痕迹得观察着。   直到走到菡萏池附近,云栖想要绕路,她其实一直不太喜欢离水太近的地方,总是有不好的记忆。   却不料后头人仿佛没了耐心,突然就从后扑过来想要抓住云栖肩膀。   云栖早就防备,险险朝一旁躲过,迅速与人拉开距离。   一张肥胖的脸出现在她面前,那熟悉的,带着玩味的猥琐笑容。   是李嘉鸿,李家大老爷的庶长子,那位通房二十来位还在不断开发的人。   云栖脸色一冷,连请安都省了,不断小步地往后退,这里离她之前躲过的假山很近,她只要能逃到那儿,就基本能逃脱,她很熟悉李府的地形。   她和这位长子都没怎么打过照面,对方却仿佛有备而来。   还有,他怎么认识自己的。   若真要说照面,唯有帮紫鸢的那次,难道是那时候?   云栖暗道自己的倒霉,还有李嘉鸿的荤素不忌。   “大公子是路过吗?”首先需要稳住此人。   “这当然是等我们云栖小美人儿,听说你喜欢吃糕点,哥哥那儿有很多,要不要来啊。”   “不必了,谢大公子,大公子又怎知我在这儿?”云栖笑得妩媚,那张本来还未长开略显稚嫩的脸,糅合了青涩与艳色,美得惊人。   她本就是按照美色方面被培养的,真要用尽力去魅惑人,没几个男人能逃过。   云栖还在后退,不断用言语拖延时间。   李嘉鸿果然色令智昏,迷迷糊糊地看着云栖忽然展现的不同面,道:“当然是有人告诉我的,小宝贝儿,过来,不会弄疼你的……”   李嘉鸿眼见就要扑过来,云栖厉色一闪而过,摸了摸身侧。   心一凉,换衣裳忘记把匕首带来了。   就在那刹那,一块巨石从云栖身后穿梭,砸向李嘉鸿,那庞大魁梧的身躯应声倒地。   发生的太快,云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从后被人捂住了嘴,拉进了假山后面。   “唔唔——”云栖疯狂挣扎,一脚狠狠踩上来人的脚背。   在那人倒抽一口气时,云栖轻哼了一声,别小看女子的狠劲。   趁机,迅速退开,一脚就要踢向男人最关键部位。   那人反应也快,立刻抓住了云栖的撩阴腿。   两个人终于正面看到对方,顿时,大眼瞪小眼。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异口同声。 第029章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说出了一样的话。   因着这巧合, 不自觉露出了笑容,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来人正是魏司承, 在云栖眼中的李嘉玉, 还戴着那标志性的铜制面具,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 落到云栖那毫不犹豫的踢腿上。   凝视许久,也许是惊诧,世间居然有如此果决的女子, 英姿飒飒。   云栖发现男人目光所及,正是她的脚。   脸上顿时红霞布满,男人手一松,她忙将腿收了回来, 为什么总是最糟糕的一面被他看到。   她实在不擅武艺,便只能想些旁门左道, 毕竟谁都不能确保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吧。   云栖还是嫌李崇音教于她的有些冗长和费时,她试图用最快的方式自保。   当时的李崇音正翻着古时竹简, 闻言似觉有趣。便轻声道了句:男子哪儿最脆弱,就往哪儿试。   云栖是个懂得实践的女子, 她不断翻阅古籍, 见一男子穴位图, 发现腰部以下臀以上那处, 正是男子最脆弱的地方。   她是以一种非常合理的方式来自保,如今真使出来,却发现……这实在太过大胆了。   完全不像一个闺阁女子该做的事, 也算不得后悔,她就是看中了这招快速、有效。   面具后方的魏司承心有余悸,相信不是他反应过快,这会儿有可能被废了。   自此,云栖努力在李嘉玉面前保持的柔弱规矩形象,碎了一道缝。   云栖理了理裙摆,装作无事发生。   镇定地向男人请安,却不料一直握在手中的青枣掉了出来。   刚收拾好的情绪,又被这一出意外打断,维持不了平淡。   有点尴尬…   “你…是来找我的?”魏司承的目光看向那颗滚落的青枣。   “奴婢确实有话与您说,是关于…”既然被察觉了,云栖也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   不远处传来痛苦呻吟,是那李嘉鸿又醒了,魏司承做了个嘘的动作。在府中其余人经过前,将人再次打晕,把那庞大的身躯给拖到假山里面。   那李嘉鸿的脸被巨石砸过,全是血,看着挺可怕。   云栖见李嘉玉那瘦弱的身子将比他肥大多了的人拖走,有些刮目相看。   她印象里的李嘉玉,是纤细无力的。   想起那次李嘉玉生病,她想要搬,却怎么也搬不动他,他很重,如今想来,怕是练过武。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有秘密的,可能也没表面看上去那么羸弱,但他们终究萍水相逢,她丝毫没有刺探他秘密的想法。   魏司承将人拉入假山后,又给李嘉鸿后颈处补了一记,让人彻底晕过去。   还在那肥胖的身躯上点了几下,看上去居然是会武的,他在自己面前暴露这些真的好吗?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魏司承做完后,淡定地说,他很久没亲自动手,倒有些乐趣。   云栖愣愣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胖子,又愣愣地看了下男人。   刚才对方动作时,她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他也喝酒了?   记得李崇音就是回府醒酒的。   云栖疑惑一闪而过,道:“连日的青枣,是你送的吗?”   “嗯,你为这事来找我,是不喜欢?”   父皇得了江南进贡的贡品,其中的时令水果不少,他宫里也分了一些,其中就有青枣,忆起云栖可能喜爱吃,就派乙丑每日过来送一趟。   今日他来李府,非公事。   李家虽有李昶,可于他而言也只是无法为他所用的官员。   只不过将了李崇音一军,有些兴致盎然,想找人聊聊,却发现无人可聊,不自觉地逛到了这里。   正好此时,李崇音的人也大多不在府上。   他对云栖的兴趣,并未减少,反而与日俱增。   他知晓她被调入李崇音处,想知道这个连李嘉玉都不嫌弃的女子,是否会如其他女子那样,为了一个机会谄媚主子,在李崇音面前彻底沦为玩物。   至少无论李府还是京城,对李崇音有想法的女子的确多如过江之鲫。   他想看到,云栖这个特例,不再特别下去。   这样,他才能毫无顾忌的,将之放下。   他喜欢将人的阴暗给勾引出来,看着本来美好的东西,一点点在自己面前破碎。   “倒不是,只是你每日怎么送来的?”   听到对方承认,云栖有一丝果然如此的感慨,以及淡淡的感激,能冒着风险给她送来,已经很难得了。   她的初衷不过是为了报前世的恩情罢了,从没想过收到回馈。   “我让小厮偷偷来的。”   “……你那小厮?”之前连午食都要你自己来拿,云栖不信。   “塞了些银钱,有钱使得鬼推磨。”   “以后别送了,之前是你运气好。你不知道,静居可能是李府最危险的地方。”云栖当然也明白有些事不能说的直白,“总之,你还是少来西苑吧。”   魏司承眼底又闪过一丝意外,她是发现了李崇音什么,还是发现那居所附近偶有暗哨?   无论哪一点,都不是一个后宅女子会懂的。   在魏司承概念里,后宅女子的生活围绕着家长里短,闺怨与伤春悲秋,京城中的大小姐们,有多少是盼着能得一如意夫君,似乎整个世道就是如此。   没有哪个女子,能真正理解他们,就如同他们几乎不会参与任何内宅纷争一般。   每当他以为到此为止时,她总能不断刷新他的认知。   “这个,拿着吧。”魏司承递过去一个锦袋。   云栖接过,往里掏了掏,是一颗紫色的珠子,色彩绚丽,非常美丽,闻着也没什么味道,云栖一时间分析不出里面放了什么,她好奇地看着他。   “它叫千里追,无色无味,你捏碎了它后,我就知道你可能遇到危险,就当感谢你那一篮子青枣吧。”   这是一种特制香,只有握有主香的他以及个别属下才能感知到,便能很快寻到另一处香源。这是他父皇年轻时,抓敌国细作使用过的,当时还是半成品,追了大半个朝野也没将那细作抓出来。他将之偷了出来,研制数年,略有成效。却因产量稀有,只有稀少的几颗。   给云栖的是刚制成没多久的,他要找个不熟悉的人,试试效用。   也算是还了她之前高热时,帮自己的那一次,虽然只是帮李嘉玉的,但既然是他受着,便是他的。   云栖看了看这东西,眼中流光溢彩:“这是江湖上的异术吧,你以后打算混迹江湖?”好像前世,李嘉玉还真的有在江湖上混出名堂,至少当时他看上去衣食无忧。   兴许是很少收到同龄人的礼物,她显得很高兴,就像之前收到佩雯、娄尚送的佛珠一般,珍而重之。云栖总是珍惜着身边的点点滴滴,不希望错过任何对她抱有善意的人。   “或许吧。”她这种纯粹的情绪,让本来没什么想法的魏司承有点不忍看,心中有一处堵了一下。   他给她这个,一部分为抵消情谊,另一部分是想找个人体试验,他的高级探子都在各自的身份上走动,不适合带着这玩意。   今日碰到她,便顺水推舟罢了。   平日带着,与她无害。但是被其他懂行人发现这千里追,她本身可能也有危险。   魏司承蹙了蹙眉,在云栖笑容没失去前,忽然道:“你还是还…”我。   远处传来丫鬟们的声音,似乎有人喊着云栖的名字。   “我去引开她们,你先躲起来!”云栖将锦囊收入,轻声告知后就快步离开了。   “……”还没等魏司承说话,就只能看到云栖远去的背影,叫回来怕是来不及,也没很好的借口。   看着云栖连思考都没有的行为,魏司承忽然捂头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这是被个姑娘保护了吧,人生头一遭。   笑完后,却深深望着云栖的背影。   表情慢慢沉了下来,目光仿若暗夜中的海面,看似平静,实则深不可测。   罢了,若她真的有危险,他亲自过来一趟吧。   来找云栖的是司书,也许是看云栖拿了那么久点心还没回来,她喊上了几个丫鬟一同过来。   看到云栖时,她似乎还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收敛了表情。   “这里只有你吗?”   “自然,不然还有谁?”   “你不是去后厨吗,怎的出现在这里?”   “月色不错,出来看看而已。”   云栖察觉到了司书的不对劲,也不提别的,只不动声色地将她们引开。   待处理完过来的丫鬟们,再回来假山这儿,男人已经失去了踪影,连同地上躺着的李嘉鸿也不见了。   云栖四处寻了一下,也没寻到人,只能作罢。   第二日,菡萏池附近的槐树边,一名扫地丫鬟刚扫到这儿,突然一只鞋子掉在她头上,她“哎呦”了一声,朝上方看去。   “啊——”传来那丫鬟的惊叫声。   众多丫鬟都寻着声源赶了过去,就看到除了亵裤外,几乎全裸的李嘉鸿被粗绳绑在树上,他的脸像是被什么凿过,全是血污,胸口用墨水写着:淫贼两个大字。   他还昏迷着,听着下方尖叫声,还以为在自己的屋子里,不耐烦地吼了一句:“叫什么叫,少爷我还要睡,通通出去张嘴!”   而后,他察觉有点不对劲。   感觉全身发凉,慢慢睁开了眼,看看周围,又看看下方围拢的仆役,疯狂地挣扎起来。   “快,快放我下来!”   他想起来了,昨天被两次打晕,后来他隐约看到一个男人在拖着他。   那男人拖他,不费吹灰之力,他只能看到那隐约的背影。   他慌张地问对方是谁,对方却什么都没回答,他只能感觉到那人深沉的气场,压迫的他难以开口。   再次昏迷过去后,然后再醒来,就是这里了。   他却不知,男人已经派人放了一张纸条在李老夫人的主屋,李老夫人清晨起来就能看到。   纸条上,装作江湖侠义人士的语气,简而言之就是一警告,若李老夫人再不好好约束下这个庶长子,会再次出手。   下一次丢脸,可不就是在李府那么简单,而是全京城了。   至少这次,来人还是给了李府面儿,没把李嘉鸿绑到京城外,让他成为京城笑话。   李老夫人看到那张威胁,再听闻丫鬟的上报,气得差点背过去。   她苦苦撑着李府这么多年,却一次次被这些后辈给拖后腿,怎能不气,不失望?   “去,把那个、孽子,给我带过来!!”几年修身养性的李老夫人,再次动怒了。   云栖也是听到了声响,但并没有联想到昨晚的李嘉鸿。   她是被司棋拉着过来的:“快来,有热闹看了。”   云栖还不知是什么事儿,看到李嘉鸿被这么绑着的模样,也忍不住与周围人一样,噗嗤笑了出来。   这李嘉鸿平日也经常欺负李嘉玉,但她没想到那人居然这么报复,干净利落。   也不知他怎么把这样肥胖的人,绑到树上的。   笑完后也有点担心,对方会不会被李嘉鸿报复,而且,这也是为她报了仇。   无论如何,她还是很舒爽的。   远远的看到紫鸢混在丫鬟中,满是笑意的眼神的,云栖想,她或许也松了一口气,至少暂时,李嘉鸿没有时间来骚扰她吧。   这一出闹剧,是由邰平阁来人,将李嘉鸿从树上放下后带走,才结束的。   虽严禁讨论主子,但这事太匪夷所思,也非常解气,被李嘉鸿骚扰过的婢女,又何止那几个,让其余奴婢小厮们讨论了一天。   云栖再次回到静居,院落又恢复了往日的井井有条。   院中人听闻昨日李崇音只沐浴醒酒,很快又离开,失落极了。云栖检查静居附近的洒扫工作时,看到的就是一群仿若丧失战斗力的婢女们。   对她们来说,生活在后宅,未来唯一的希望就是有朝一日能被三公子纳入眼中,偏偏这位回来的日期特别飘忽。   云栖也静静地看着,偶尔会想起前世,她常常在院落中发呆,想着不在府上的李崇音忙些什么。她曾经也是曾经的一员,现在她已经不想再取悦任何男子了。   好不容易,又盼到五日一休的那天,李崇音回来,院子里的丫鬟们才重新打起精神来,梳妆的梳妆,打扮的打扮,换头饰的换头饰,好不忙碌。   又一次,司棋与云栖遇到,看到对方都没打扮,两人还为了不显眼都稍稍做了一些修饰,发现两人居然差不多。错愕过后,一笑置之。   无形间,两人倒是亲密了许多。   李崇音常去的地方是书房,他正在伏案书写,一旁司书为他研磨,只是见李崇音太过安静,她有些犹豫。   一开始还规矩着,后头就开始刻意弯身,露出汹涌的前方,见李崇音没反应,又弄出了些声响,这时候,司画又来送暖汤,声音宛若黄莺出谷。   李崇音放下笔,闭了闭眼:“你们都下去,让娄尚进来。”   娄尚看着那两婢女不甘的退去,想着若不是二夫人赐下,她们也没做太过,公子恐怕忍都不会忍。   他矮着身子走进来,单膝跪地。   “让云栖进来伺候。”   娄尚领命,出了门,砸吧了下嘴。   不是他的错觉,云栖真的是唯一让三公子主动招的婢女了。   偏偏云栖对公子态度,耐人寻味啊。   他是在绣房找到的云栖,果然是离书房有些远的地方。   须臾,云栖走了进来。   李崇音也不看她,指着后面几排书架的藏书:“除了第一排科考相关的书籍外,其余有些散文游记,自己去挑吧。”   也不再理会云栖,将写坏了的一行书扔到了篓子里,坐在一旁桌案上,翻着书籍,开始学习詹国的文字,詹国是与庆国接壤的国家之一,连年战火,民不聊生。   见李崇音没在乎自己,但云栖向来谨小慎微,没仔细看,快速选了几本。   “慢慢选。”没转头,却仿佛知道她在做什么。   “是。”云栖放慢了挑选速度,仔细看了一下书名,选到了一些真心实意喜爱的。   李崇音似乎也算准了她的喜好,毫不刻意地让她对他心生好感。   一本书册往往能吃掉一个三等丫鬟的一个月月钱,所以云栖以前想看书需要去余氏开辟出的书室,但余氏那儿多是诗词歌赋还有利于双胞胎学习的启蒙读物,李崇音这儿却藏品丰富,各方面均有涉猎。   与云栖而言,是难得的好地方,她的确看的非常杂。   他正在润雨细无声地侵蚀她的防线,而她始终清醒着。   云栖算着时间,差不多挑完。   取了雨前龙井,多少数量也是拿捏得当,她知道李崇音的口味。   给李崇音泡了茶,静静地待在他身边,全程都是无声的。   两人都是不打扰人的性子,相处起来倒颇有默契。   不过很快,外头进来一位小厮。   云栖知道这位叫墨砚,在外是小厮,实则是一个武功相当了得暗探。   还没等李崇音开口,她就知趣地退开。   李崇音意味深长地望着云栖离开的身影,她似乎永远都恰到好处地做事,一个妥帖到让他惊叹的姑娘。   墨砚单膝跪地:“三少,我们查到施凤凤的上一级接头人,跟踪了五日,那人一直没什么行动,今日突然出了城,而后失去了踪影。”   “……藏得够深,你觉得,像不像前些日子我们在府里抓到的那几个……”   “您的意思是,他们可能是同一批人?”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狐狸,迟早会露出尾巴。” 第030章   自从与李嘉玉说明情况后, 她再也没收到枣子。   对于恩人这般挑衅李嘉鸿,云栖虽觉得解气,但也捏了一把冷汗。   也不知道是否李嘉玉做了什么, 至今她也没被李老夫人传唤,看来李嘉鸿并没有说关于自己的事,不然以她的身份要脱身还有些麻烦。   现在李嘉鸿被勒令在祠堂罚跪, 短时间内,应该是放不出来了。   这些日子,李嘉玉仿佛不在乎之前挑衅李嘉鸿的行为,出门次数越发多了起来, 云栖觉得可能要不了几年,他又会如前世那般,离开李府, 去外面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云栖对他的洒脱很羡慕, 偶尔也会研究李嘉玉给的那颗珠子, 哪怕她前世见多识广, 也分辨不出它用什么做的, 但李嘉玉这人外冷内热, 应是不会害她。   在静居的日子, 比懋南院更轻松些。   但另一方面,也让云栖头疼。李崇音难得回来的几次, 几乎都招了云栖随伺左右。   李崇音一而再地被云栖躲避如蛇蝎,说没气自是不可能,不过一直压着脾性。   现在人落到自己手上, 自然可以徐徐图之。   他想看着这丫鬟何时会将那股子倔强的劲儿再使出来,偏偏云栖从头到尾都非常温顺。   平静的相处,仿佛在比着谁的耐心先用尽。   云栖这段时间也在思考到底什么地方让李崇音对自己不同,她思来想去,觉得多半与那几次拒绝有关,想想李崇音是何许人也,再温和也是从小赞誉加身的天骄,而且他内心比常人更傲,一婢女怎有资格多番嫌弃。   李崇音只是不表现出来而已,不代表他不在意。   不是非常情况,云栖决定万事顺着李崇音,让他觉得自己不过尔尔,时间长了自然没了兴趣。   这么一想,云栖顿时心情敞亮,自觉未来可期。   李崇音的书房是不允许婢女轻易靠近的,一般会有武力值较高的侍卫把守。   只偶尔让贴身小厮进来整理,现在又多了个云栖可入内。   云栖知道李崇音那些重要信息不在外面,这书房还有个隐蔽的构造,只有触动某个机关才能打开暗房,明面上是查不出任何问题的。   云栖打扫尘埃时,窗口停了一只寻食的鸽子,云栖本也没在意,只是看到那鸽子的一脚绑着小竹筒。这不是普通鸽子,是信鸽。   养信鸽是相当繁琐的事,鸽子天性中有归家的习惯。但要成为万中无一的信鸽还需经过一道道关卡,只有最优秀强壮的才能入选,因为它们需要熬过漫长的飞行,而且中途遇到意外被打落或是气候糟糕、体力不支,都可能让另一方收不到消息,信鸽的培养过程是很消耗精力时间的。   介于庆朝驿站传递信息过慢,云栖上辈子在魏司承那儿偶见过信鸽,那位位高权重,养了一大批,当时的借口是帮三皇子养的,现在回想起来,云栖只觉得当初的自己真是天真。   李崇音目前是没这精力、人手养的。   云栖拿起信鸽,没有窥觑里面的意思。思考了一会,一手抱着鸽子,一手将釉罐里面的画轴取了出来,把鸽子放那釉罐中,取一块木板盖住。   还跑了一趟后厨,取了点粟米粒,以防鸽子饿死。   李崇音是在书院中得到这个消息的,那信鸽是他特意让人放的,里面没有任何信息,为的是考验云栖的品性。   竹筒打开过,是有很痕迹的。云栖没打开,甚至没什么好奇心和刺探的心思,反而将之存放好等他回来,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   这个姑娘,在没进过任何训练下,就做出了所有他理想中的状态,甚至比他认为的还要优秀。   云栖的温顺,并未换来李崇音的倦怠,他反而招她的次数更多了,丝毫不加掩饰。   李崇音宠爱一婢女的消息,渐渐地在静居传开,云栖自然发现之前积累的人缘渐渐没了,除了要三无不时地防着另外两个一等丫鬟,还要堤防二、三等丫鬟的明枪暗箭,如果不是管事孔妈妈还有司棋帮她挡了不少,就是云栖也会觉得累。   她能感觉到,李崇音似乎在等着她示弱,或者求救。   这局面是李崇音间接造成的,他在捧她,捧高了,谁还愿意亲近她。   他无声地告诉她,谁是她应该全心侍奉的人,让她认清谁是她的主子。   有些事,他根本无需自己动手。   李崇音惯用的伎俩,在他心里,她是一头没被驯服的野鹿。   她于他,只是平日一逗乐罢了。   这场拉锯战,她不认输,也不打算再沉溺。   云栖无比清醒,看得明白,并无畏惧。   她自然没去找过他,前世她经历过的比这波澜壮阔,应付一群婢女,算不得多难。   李崇音回来静居的时间渐多,就是孔妈妈也发现了自家小主子那微不可查的心思。   她找到刚从外边风尘仆仆回来的小主子,见孔妈妈有话说,李崇音:“有什么事直说便好。”   孔妈妈是余氏那儿出来的,他向来对她敬重有加,也愿意听几句她的劝说。   “奴婢看您对云栖有些不同,不若先抬了她身份,过几年亦可…”   孔妈妈也是一心为主,她见李崇音没碰云栖,多半觉得姑娘还小,毕竟二夫人为李崇音选的,都是要年长一些,早就成熟了的婢女,云栖不是人选中的。   那不如先抬成了通房,伺候起来更得心应手。   李崇音脚步顿了顿,微微一笑:“她是母亲院里的人。”   李崇音不置可否,只说了这句。   没第一时间拒绝,仿佛代表了不同意味。   主子的心难测,可平日多少露出了些端倪。   孔妈妈仿佛找到了根结,去懋南院请求见二夫人。   二夫人正在里屋,手中抓着一件桃红色小衣,自从云栖离开后,她常常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出神。   听闻孔妈妈过来,余氏收拾了心情,再次出现在外还是端庄优雅。   以为是静居出了什么事,却听孔妈妈是来讨人的。   听闻孔妈妈有意让云栖成为通房,   “什么?”余氏险些摔了手中杯盏,她的声音几乎从牙关中一字一句挤出来,“告诉他,不、可、能!”   孔妈妈哪想到自己一片撮合之心,会引来余氏强烈反对。   余氏能怒到这份上,孔妈妈是很震惊的,她们这位夫人,是标准的世家小姐,端庄又贵气,这样显而易见的语气变化,是真怒。   “二夫人,您可千万别动气,这都是奴婢私下里想的,三公子并未说过什么,与三公子一点关系都没啊!”她说的是实情,公子对这些事实在冷淡极了。   余氏也冷静下来了,她还是了解长子的人品的,刚才也是关心则乱,她缓了缓气,道:“让他来我这里一趟。”   余氏想着孔妈妈的话,也知自己方才冲动了些。所以在李崇音来的时候,余氏也冷静下来了,先询问了最近读书状态,才问可有心属的婢女,世家中,他这年龄大多都开蒙了。   李崇音还是一如既往地表示拒绝,看李崇音不像假话,余氏这才明白自己是真的误会了。也是这些妈妈,总是操心些不该操心的。   “我之前想着,事情没水落石出前,越少人知道越好。但你不是旁人,我便透个底。若我与你说,云栖可能是你妹妹,你待如何?”   李崇音瞳孔微微一缩,短促的变化。   “母亲何必说笑,她身份清白,之前都是调查清楚的。”李崇音的眸色,从最初的惊讶,转而变冷,“而且真要说谁可能性最大,在红缨院的蒟蒻不是更可疑?而且,映月又是从何而来?”   “那就当是说笑吧,知你无意,但母亲还是要再次重申一遍,”十一年过去了,即便有证据也难寻了。快到正日,又要长一年,“除了云栖,其余人皆可。”   “母亲放心,崇音志在秋闱,无心男女之事。”李崇音说的肯定,似乎任何女子都不可能影响到他。   “行行行,是母亲杞人忧天。”   虽李崇音不是她的亲子,但余氏自认没有苛待于他。   无论云栖身份为何,余氏都不会让她成为谁的通房。   余氏想了想:“不过孔妈妈既然过来了,我也觉得云栖暂时住你院里不妥,不若让她回来吧。”   李崇音起身,笑容很淡:“既在我的院里,我可保她衣食无忧,母亲不必挂心。”   这是,拒绝了。   李崇音还是那波澜不惊的模样,但在院外等的娄尚,感觉到之前公子压着脾性的情绪,再次出现了。   这次,好像压得更厉害了,就是他走近都觉得公子偶然泄出的气息,有些骇人。   三公子又遇到了什么事?   李崇音这次回来,没再招云栖,反而让司书司画随身伺候,偶尔也唤一些得脸的二等、三等丫鬟,轮了不少人,独独没了云栖。   那之后,李崇音与云栖再无私下照面。   云栖像是瞬间被遗忘了,成了名不副实的贴身丫鬟,不少差事也被顶了。那些谣言不攻自破,院子里的丫鬟们也松了一口气。   公子根本没对云栖另眼相看,这不过是一时的宠爱而已。   云栖身边的针对没了,但更多的奚落来了,不少丫鬟跑来看她的笑话。   “哟,这不是想攀三公子,最后什么都没得到的云栖吗。”   “就是,谁能想到勾引不上!公子慧眼识珠,之前也不知之前她使了什么办法,现在公子认清她了~”   “云栖你是不是很失望?真是可惜了~”   司书和司画都是一等丫鬟,自然有办法当着面儿说。   其余有意攀附司书司画的丫鬟也附和道:“三公子哪看得上这样的,当然还是司书姐姐好多了。”   这是在茶水房,在众人以为云栖会像以前一样安静时,云栖这次却动了。   云栖的确没动怒,只是走去拿起一旁的炉子上,端起一水壶,里头还有烧着沸腾的水,发出噗噗噗的声音。   在众人的讥讽笑声中,云栖将那水壶里的水,慢慢浇到众人的糕点盘,滚水溅起,差点弄湿了丫鬟们,她们尖叫着站起,怒目看向云栖。   “呀,我手滑了,不小心把大家的点心弄脏了,是云栖的不是。”云栖还是那温温柔柔的态度,“云栖以前也遇到过一件类似的事,有人想烫的不是糕点,而是我的脸,被我躲了过去,把她自己给烫伤了,那以后我就觉得,做事还是要小心,手千万不能抖。现在我很担心,我再一个不小心,手一滑或者抖一抖……”   众嘲笑的婢女停止了嘲笑,看着云栖的目光,渐渐恐惧。   她们这才明白,云栖根本不是羊,也不是任她们随便捉弄的婢女。   她是升职最快的一等婢女,还是二夫人面前有排面的人。她来了静居,但二夫人还是时不时赏些物品过来。   云栖将水壶放在桌子上,轻巧转身。   看到站在茶水房外,目瞪口呆看着她的司棋。   云栖想,可能今日以后,一个帮她的人都没了。   算了,她本来也没抱太多期待。   没走出几步,却不想司棋跟了上来。   “你……”司棋不明白她心里汹涌的情绪,她就是觉得云栖做的大快人心。   如果司棋是现代人,必然知道,这个在她心中酝酿不出来的词叫:帅。   司棋深呼吸了几次,才道:“晚上的姜片还要吗,昨儿你不是说泡脚没姜是不地道的。”   云栖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有点意外,又有点说不出的高兴。   “要。”   李崇音的突然冷淡和无视,云栖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也不想追究。   她归结于她的顺从计划成功了,李崇音终于发现她与其他婢女没什么不同,对她厌倦了。   这真是个好消息,云栖很是自在地在静居住了下来。   云栖清闲了下来,她一直很想念余氏。   只是知道李映月一日不好,她过去就是给人添堵。   待李映月的身体大好,已经常常外出参与世家小姐的聚会,云栖才回了一趟懋南院。   看到她过来,余氏精神劲也好了许多,拉着云栖就要让她一同坐在位置上,也是几日没见,她看云栖的眼神越发柔和。   喝着云栖泡的茶,余氏有些满足地说:“还是你最懂我的口味,不浓不淡,正好。”   “二夫人,分明我们泡的分毫不差,怎的就云栖独好啦~”   “云栖,你不知道你不来,二夫人都好几日不见笑脸了,就今日见了你把几天的份都给补上了。”   “我们二夫人时不时就念叨着,不知云栖过的好不好?”   “反正你在静居也没什么事儿,不如白日就来咱们这儿算了,以解二夫人的相思之苦。”   ……   余氏佯怒道:“你们这些群野猴儿,是我平日太纵着你们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蹦!”   云栖眼神一软,略带依恋地望着余氏。   她给余氏按着肩,偶尔也说几句逗趣,一时间屋内笑语晏晏。   门外的李映月不知听了多久,有丫鬟经过看到她,要进去通报,她让曹妈妈将人拦了下来。   并未进院门,神色阴沉,一语不发。   曹妈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的小姐在来京城前,哪怕脾气骄纵了些,也从没这般自怨自艾。   李映月在离开时,看到了被几个妈妈允许在院子里短暂走动的蒟蒻,由于小姑娘体弱,又被幽禁了一段时间,现在送回去会被人说李府作践他人。   为李府名誉着想,自然要蒟蒻恢复好了,再送出府。   看着这个比云栖更假的冒牌货,李映月连日来的不甘仿佛有了宣泄口。   眼中晦涩一闪而过。 第031章   待欢声笑语后,余氏让其余丫鬟退了, 只留下云栖和贴身之人。   云栖一看就知余氏有话与自己说, 蒟蒻的事已经调查清楚,余氏像是特意让云栖参与了这件事的前后, 现在落幕,云栖也应知道。   这事总体来说, 解决的很顺利。蒟蒻与她的婶娘太过害怕, 汤妈妈给她们缓了两天, 再询问时也无须上什么刑罚, 一问一个准, 那婶娘把这事一五一十地招了。   原来在来京城前, 余氏因心疾在江南那边看了不少大夫, 其中一大夫回去后说了余氏的情况, 要知道当时李昶已经是江南巡抚,在浙江算是半手遮天也不为过,普通百姓都当他们青天大老爷的存在,是不仰望的存在,又说到他们非常宠爱女儿,给女儿的用物都是最好的。   那大夫的远方妻妹刚好来省亲, 无意间看到余氏的脸,发现与自己捡来的蒟蒻有六成像, 就动了歪心思。   这事到这里,好像都解释了缘由。可还有更深一层的,那玉佩又作何解释。余氏常年佩戴的玉佩模样, 只有身边人知道。   这事挖出来,还是费了些功夫的,毕竟那老妇收了不少封口银钱。   李昶带着夫人和子女来京城,将其他姨娘都扔在了江南,那些女子多是上级官员送来的,现在只有她们被留在了江南,说是京城一切稳定会将她们接来,但李昶已经来了好几个月,也丝毫没提过。   她们心中有怨,有恐慌。见那婶娘找来,想着无论真假,给余氏添添堵也是好的,就来了一出里应外合。   她们只知余氏随身戴着玉佩是什么模样,却不知余氏那块玉是余氏祖传,仿制的再像,她一模就能察觉到不同,自然就怀疑蒟蒻她们的目的,才有了后面一个多月的禁闭。   云栖依稀记得上辈子她们是成功的,余氏正是病危混沌时,见到了蒟蒻,宛若见到绝境中的希望,自然抓紧了它,哪怕明知事有蹊跷,可当时的余氏已经没有心力去思考来龙去脉。导致后来蒟蒻与李星堂溺亡时,她才会彻底崩溃。   云栖想到那时候的余氏,就浑身一颤。   余氏见云栖忽然抓住了自己手,划过一道惊喜。   这还是小姑娘头一回主动,云栖是个再规矩不过的,完全不像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模样,似乎对所有人都隔着一层,初时的胆小退去后,成了现在的样子,冷冷淡淡的,规规矩矩的。   也不知学了谁。   惊讶过后,也任由她握着,发现握着的这只娇小的手上布着不少茧子,这孩子才十一岁啊,以前都是过的什么日子。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手心的温暖,仿佛传递着无声的依赖与感情,两人心中徜徉着暖流。   余氏已经将那婶娘送到京兆府,罪名属实就会被移送刑部,只是那蒟蒻年纪还小,这次被吓得连话语都说不好,加上是被婶娘威胁过来的,本身没的选择。余氏还是决定给小姑娘一个机会,回她原来的地方。   当然小姑娘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往后什么性子就难说了。   现在真相出来后,余氏看着始终不言的云栖:“你从中学到了什么?”   云栖:“能不亲自动手,就不亲自动手?”像余氏那样,从头到尾都没出过面,只下了几个命令,却没费什么心神就让她们自己招供了,保留了自身的体面,也为西苑保下了名声。   要知道蒟蒻和那婶娘的事如果闹大,无论真假,在外都是一出笑谈,世家最在乎的无非是颜面二子。   她一直觉得李崇音小小年纪这么淡定自若,除了自身性格使然和天赋异禀外,可能也从余氏的处世之道中悟出了些什么。   余氏笑道:“这滑头,又拿我的话来堵我,虽也没说错。但你还需知道,你控制不了他人的欲望,欲望是永远填不满的,也阻止不了一些突发的事情。遇到困难,要从中寻找破绽,真相总会大白。另外,你知道那些留在江南的姨娘,个个温柔体贴,平时也算敬重我,如果她们这几个月不闹事,我和老爷也是打算将她们带过来的,现在……”   不用余氏说明,云栖也明白,她们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会被遗忘了,这几个月是对那几个姨娘的考验,可惜她们那么快就忍耐不住了。   那些姨娘若是知道自己做的这事早被抖出来了,错失来京城的机会,会不会悔不当初?   她又忆起蒟蒻与那婶娘过来那天,婶娘呈上那块玉佩时,余氏嘴角一闪而逝的笑容。   结合实际发生的,似乎更能明白余氏想表达的意思。   “敬重不是演给我看的,只有我看不到的地方,才能看明白些。”余氏耐心的说。   锦瑟、无端几人对视了几眼,夫人为何会教一个丫鬟这些,这可都是未来成为主母才有必要学的,就是对四小姐都没那么耐心,却偏偏对云栖言传身教。   云栖眼波一转,灵动极了:“那二夫人带着锦瑟姐姐,是因着她表里如一吗?”   锦瑟温婉的脸顿时一变,追着云栖打:“好呀,你个小云栖,枉我平日对你这么照顾,居然来打趣我了!”   本来严肃的场面,被云栖一打岔,又闹哄哄了。   懋南院的小厨房做了不少春节食用的点心,余氏平日用的少,云栖难得过来,早就吩咐小厨房备着。”   什么七巧酥、莲叶羹、梅花酥酪,糖蒸粟香米粉糕……全是庆朝大户人家中叫的上名儿的糕点,分量少,做得精致。   余氏拉着非站着的云栖:“知你就好这个,一同用一些吧。”却不提是专门为云栖准备的。   “我们二夫人啊,就怕咱云栖在静居被人欺了去。”无端笑语。   其实云栖并不嗜甜,嗜甜的另有其人。   只是甜的,最扛饿,她上辈子饿的日子多,总是想着法子填饱。   众人善意的调笑,让整个屋子都欢乐了起来。   身边没了人,余氏也不是只作规矩的,让身边几个美貌丫鬟陪着自个儿吃,再泡上一壶奶香甜茶,在椅子上微眯着眼,这一下午才是后宅的甜日子。   云栖看着屋外阳光斜入,余氏恬静的脸,她好像明白了,为何有那么多美人在身侧,李昶还是独独钟情余氏,因着无论潮起潮落,她都能安之若素。   云栖恍然想起,上辈子余氏总摸着她的发丝,说云栖是最像她的人,非外在,而是性情与气质。   云栖的脸有些红,扇了扇热气,她很少被真心夸赞,得了一句就珍重极了。觉得余氏言过其实,她只是个随波逐流的,性子也被李崇音教的有些刚硬。   云栖回到静居,还保持着好心情。她的活基本被抢了,活做的多自然露面的机会多,能让主子记住的机会也多了,所以静居就是没活也能整出些活来。   在这么积极的环境下,云栖这样惫懒的,自然被人遗忘的很快。   云栖虽然一等丫鬟,却是最清闲的,她只需监督几个粗实丫鬟的差事。若换了旁人恐怕早就慌了,云栖却丝毫不急,更没寻妈妈诉委屈,重新安排。   方才回来,孔妈妈方见到她,眉宇间似有忧愁,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最终叹了几声。   云栖想到上辈子自己试图接近李崇音,被孔妈妈狠狠教训的记忆,就对孔妈妈敬而远之,难不成要警告她别去勾引主子?   云栖摇了摇头,她看了眼暗着的书房处,李崇音没回来。   云栖再次去茶水房时,这会儿嘲讽奚落是没了,但看到她,空气忽然安静了。   丫鬟们私底下去懋南院打听过,那滚油烫脸的事,虽然瞒着严实,但毕竟当时半夜姚氏来过,还是出了点风声。   实情甚至比云栖之前说的还严重,听闻那叫冬儿的丫鬟整张脸都毁了,连着她家的人,都被赶出了府,现在早没了下落。   再看云栖,她们都有些怂。   不能和平相处,让她们怕也是好的。   云栖对她们的表情尽收眼底,还是自顾自的倒茶水和取暖,只有司棋与她说笑几句。   待云栖离开,其余丫鬟就聊了起来。   “司棋姐姐,她…不是好惹的,你还是离她远着点吧。”   “那冬儿,太惨了,怎有那么可怕的人。”她们不会怪始作俑者,只觉得云栖过分。   “是啊,也不知她用什么法儿来咱们静居的,说不得用了什么阴私手段……”   窃窃私语不停,司棋听不下去了,放下了添置的柴火。   静静地说:“你们不去惹她,就不会成为冬儿,难不成加害者还有理了?况且,据我所知,云栖是三公子主动讨要的,二夫人还非常不舍。”   满意地看着一群丫鬟震惊地表情,司棋舒了一口气。   真当每个人都想当通房吗,这种说出来吓死你们的感觉,真是舒服。   不过现在云栖在静居的确招惹太多敌意了,司棋敲了敲云栖屋子。   “云栖在吗,是我。”   “姐姐直接进吧,门没关。”里头传来云栖的声音。   云栖正在泡脚,一手还拿着一本游记,看起来非常悠闲的模样。   司棋看着那双如玉的脚浸在木盆子里,像是玉石般晶莹剔透,别说那张渐渐长开的脸孔,这姑娘再过几年怕是不得了。   “你是不是哪儿惹三公子动怒了?”   “为何这么说?”   “我也说不上来,你还是去认个错吧,总归比现在这样好。”   她伺候的时候,能感觉到近日三公子的情绪很差,平日话就很少,这些日子能不说话就不说了。   她不知道与云栖有没有关系,但她知道若云栖愿意主动去认个错,只要她愿稍微主动些,三公子怕不会与云栖计较的。   云栖听到后,道:“与我无甚关系,他应该是外头有什么要事吧。”   云栖只觉得自己的温顺计划成功,未想到别的。记得李崇音得知身世,就是年后的几天,具体哪一天她有些记不清了,毕竟上辈子她这时候还在后厨挣扎,是事后几年,李崇音越来越信任她后,与她聊过的,也是这么推心置腹,她才以为李崇音回应了她。   想到李崇音那样不可一世的性子,得知真相后的模样,嗯……有点不敢想。   “你这么下去,怕是公子会忘了你,你在静居的情况会越来越糟的。”   “能有多糟,我至少还是一等丫鬟呢,过几日又发月钱,年节还有主子们的赏钱,司棋姐姐开心点吧。”想到要涨起来的小金库,云栖又笑出了个甜甜的小梨涡。   看云栖那不当回事的模样,司棋就觉得这孩子不像个丫鬟,那骨子里的傲气,哪像丫鬟呢。   云栖倒了水,净了手,拿出用布娟包裹着的糕点,都是余氏给她的,她分了些给司棋。   看到这些精致的糕点,司棋想到二夫人对云栖的宠爱,也觉得自己杞人忧天。   真过不下去,不是还有二夫人吗。   云栖当天晚上,拿了剩下的糕点去了褚玉院,不过今日里头没人,云栖想着现在李嘉玉夜不归宿都没人管了吗,姚氏大约是真的不管他的,现在还忙着给那李嘉鸿求情呢,毕竟是东苑唯一的苗子。   云栖将糕点放下,礼尚往来,她收了李嘉玉不少东西。   只是在离开时,发现烛台下方的纸条:外出,急事留字。   呃,这肯定不是给小厮的,小厮可不识字,但谁会来褚玉院呢。   难道,写给我的?他也不确定我会不会来,就这么写了?   云栖笑了一下。   他……他也太有意思了吧。   京城,下起了鹅毛大雪,路上的商贩走卒行色匆匆,偶有孩童被亲人拉着走在雪地上,他们穿着红通通的袄子,手中拿着各种吃食或是年货,又添了几分年意。   再有一日,就到正月初一,松山书院也都休了假,只有在京城的学子上着年前的最后一堂。   这段时间,娄尚都陪着自家公子在外,不是拜访名师,就是参与诗会、文会,当然大部分时间都在松山学院的学堂听讲与巩固课业。   雪下得小了些,娄尚坐在马车上,戴着佩雯做的手笼。每每看到路边冻得快步离开的路人,再看到这双皮手笼,他都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今日是三公子回李府的日子,毕竟明日的团圆饭总要在李府用的。   见书院大门打开,公子走了出来。   “三公子!”娄尚精神一震,立刻给公子准备车凳。   今日公子身边还站着一位俊美贵气的少年,少年一生玄色蝠纹劲装,猩红大氅在冷风中猎猎作响,几缕墨色长发随风而起,衣着奢华,少年目光澄澈,看着再温和客气,还是自然流露出一丝令人不敢造次的气息,一见忘俗。   当他出现时,似乎只能看到他。哪怕在自家三公子身边,也丝毫不逊色,甚至因其出生,更添了份说不出的高贵。他有着精雕细琢的五官,带着只有皇家才有的淡淡矜傲气息,那目光不经意扫过时,仿佛连神魂都会为他万劫不复。   光凭这份相貌,这位九皇子绝对能称的上冠绝京城了。   今日是这位留在书院的最后一日,他是这个书院谁都不愿得罪的人。   当然,也很难有得罪的机会。九殿下的性格也令人亲近,他大多时候随和,爱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没有太多皇家的趾高气昂,瞧不起他人的模样,是口碑极好的皇子,所以书院里不少学子都喜欢与他相处。   就是这位天潢贵胄有些风流不羁,才来书院没多久,无视各种禁令,又是逃课又是呼朋唤友又是大肆饮酒,前些日子还偷偷带了烟花女子来书院,差点把几位先生气出个好歹来,若不是其余学子说情,就要将人赶出书院了。   娄尚立马朝着这位小祖宗行礼,魏司承似与李崇音相处的不错,毕竟这位实在没皇子架子。两人约着去冬日游湖,分别之际魏司承偶然瞥到娄尚的露指手笼,比李崇音发现的更早。   直接将娄尚的手拽了过来,薄唇微微一勾:“这倒有趣,哪来的?”   娄尚哪想到有朝一日会有皇子碰自己,吓得心肝颤。   吸了口凉气,不敢怠慢:“是奴、奴才的母亲…”   啪。   魏司承将手里的柑橘捏碎,汁液从他手中流出。   魏司承将它随意扔到身边小太监手上,取了对方恭敬递来的巾帕擦手。   娄尚仿佛看到自己的脑袋在对方手里捏碎,浑身都发着颤。   这季节的柑橘都是稀罕物,这般不珍惜的也只有魏司承这样身份的人。   魏司承掏掏耳朵:“没听清,再说一遍?”   虽然笑嘻嘻的,但娄尚立刻说了实话:“是奴才未过门的妻子给奴才做的。”   “心思倒是巧,有趣有趣,我此前都没见过。”魏司承说着,边笑看李崇音,“闲来无事,去你李府瞧瞧?”   皇子去官员府邸,有拉党结派嫌疑,是不合规矩的。   九皇子似乎对这些官场上的规矩不太懂,也没什么心机地随意提出来,一看就是随口说的。   娄尚的脸色立马憋成了绿色。   “怕是不行,今日家中有访客,况且,”李崇音顿了顿,看向书院对面的街角,“殿下的红颜知己正等着您。”   魏司承也看到街对面的马车,一女子掀开帘子。   女子不过双十,艳若桃李,正是京城名角秦水嫣,来自红袖招,与那潇湘里的姚凤凤共同争夺第一花魁的资格,听闻正是为了她,魏司承近日拒了淑妃有意撮合的婚事,虽大家都说九皇子还是玩闹的年纪,婚事不急于一时,再者为了他的品貌与恩宠也有不少世家上赶着愿意将女儿献出。   男子们嘴上说着不耻,却也羡慕魏司承的风流恣意,这些清倌人可骄傲的很,无论什么身份,也要她们高兴了才会赏脸见面,更不用说乖乖等着了。   “见笑了,见笑了。”魏司承哈哈一笑,不以为意,“这手笼借我一用可否,一只便可。这可是好东西,前些日子我还听三哥说起过边疆战士冻得厉害,好些手都烂了,说不定能派上用。”   李崇音也想到了这一点,有些惊讶地看了眼魏司承,这位虽无意皇位,却实在聪明的很。同样的物件在娄尚眼里只能御寒,但在他们眼中,意义是不一样的。   “殿下还是快些去吧,过会儿雪又要大了,我可看不得那望眼欲穿的眼神。”   魏司承往那马车走去,道:“崇音兄可是在取笑我?”   “人不风流枉少年,崇音是艳羡。”他的确欣赏魏司承的洒脱。   “崇音,少说些场面话。”   两个少年相视而笑,倒有些知己的意思。   “那就过些日子再来府上,正好要到年关了,宫里是有的忙了。”魏司承很随意。   “恭送殿下,只要您得空闲,音自当扫榻相迎。”李崇音却不因对方随意,而没了礼数,规规矩矩地躬身作辑。   魏司承上了马车后,里头很快传来男女调笑的声音,渐渐远去。   李崇音对这位九皇子没丝毫怀疑,实在对方就是个单纯受宠皇子的模样,无论是行为还是言语,些许骄纵中,又透着大多皇室人没的纯澈与随和,只除了风流些,几乎没什么问题。当然这样的性子,还有皇上刻意将他宠废,也代表着他彻底与皇位无缘,以后至多做个闲王。   若是三皇子败了,怕是闲王也做不得。   马车里的情形与外界所想的完全不同。   魏司承拿着那只手笼,是分指的,没有平常见的那种厚实又像裹脚布一样的长,没有以前见过的华丽,手上的这个不累赘,又保暖又轻便,针脚做的隐蔽,皮质的可防水防雪,考虑的很周密。   那娇媚的秦水嫣默默地跪在一旁,动作上规规矩矩的,不敢说一句影响主子思考。   魏司承将那手笼翻来覆去研究着,好一会才掀开一旁车帘,望着大雪中的京城,沉声道:“今年,边疆的将领有福音了。”   另一边,分别后,李崇音撩开车帘,一片阴影盖住了表情。   声音冷了几度:“手笼何来?” 第032章   几盏烛灯照亮书房, 仙姿佚貌的男子一袭白衣, 坐在上首翻看书卷。   下方跪着的佩雯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她午后刚扫了雪回来, 就听闻静居的孔妈妈已经等了她好些时候了。   其他人都笑言她说不得要飞黄腾达了, 这以前还没这样的事儿,三公子的静居可是块宝地。   但她不知是否自己犯了什么事, 在今日以前, 三公子可能都不知懋南院有她这样一个粗使丫鬟。   她看到一旁跪着的是她未婚夫婿娄尚,娄尚不断向她使眼色,但她看不明白,这下就更慌了, 生怕两人还没婚成, 就被主子家给赶出李府,他们还指着在李府过下半辈子呢。   司棋端上泡好的龙井茶, 又重新站在李崇音身后,看着佩雯的样子,想起云栖比佩雯年岁还小,怎么都是粗使丫鬟出身, 差距就这么大。   李崇音泯了一口,却觉味道缺了些什么, 也不再碰那杯茶。   “只是寻你来问问, 无需紧张。”李崇音将放在一旁的另一只手笼拿了起来。   一开始娄尚说是母亲做的,就漏洞百出,也怪不得九殿下不满了。只是那位殿下给了他的颜面, 没有当面申饬罢了。   不提娄尚那闪烁其词的态度,就说手笼并不是庆朝普通老年人会做的东西,大部分人连看都没怎么看过,它早在汉朝就出现了,当时叫千金绦,专供贵族,因其穿戴繁琐,使用较少,到本朝更近乎于无。年轻女子倒有可能翻过典籍,虽说佩雯一个大字不识的丫鬟会知道,也有些蹊跷。可没更好的解释了,兴许是看了懋南院里书屋中的书册。   “这是你送与娄尚的吗?”   “是、是奴婢。”   “抬起头说话。”在李崇音看来,只有眼睛才能最清晰表达一个人的想法。   佩雯缓缓抬头,慌张尤存。   是个模样清秀,但眉宇间带着恐慌的丫头,约莫有十五岁。   “你这做法很是新奇,是如何想到的?”李崇音放低了声音,看着眉眼温柔,很容易令人产生信任。   佩雯着实一愣,她一直知道三公子是多么令人倾慕的存在,可他一直是那冷漠的模样,这样遽然的温柔实在令人无法冷静下来。   娄尚张了张嘴,看到未过门的妻子被少爷一个笑容,就迷得晕头转向的,心都拔凉拔凉的。   他家三公子总是这般,无意识地任由女子沦陷。   佩雯哪知道当初云栖如何想到的,但她答应过云栖不能提到她,只能猜测着云栖当时的想法:“是娄尚他冬日会生冻疮,手都烂了,涂抹膏药总也不见好。便想了这法子,能保暖又能让他做事不臃肿,是不是……做错了?”   她说到最后,尾音都在发着颤。   “没错,可是大大的功劳,以后你们成婚后想念娄尚,也可申请来静居。”对于聪慧的人,李崇音从不吝啬自己的提携。   这消息对佩雯来说喜出望外,但想了想静居的争奇斗艳,这里的女子竞争最为激烈,就是云栖这样有二夫人撑腰的婢女都有些艰难,她还是默默打消了年头。   “谢三公子。”   “手笼做的很好,将来说不得有大用,赏赐也不能少。听闻你们择日即将完婚,我这里备了五十两白银,就当送你们的新婚贺礼。”那都是方才回府时,魏司承让小太监送来的赏银,若是将这分指手笼献上去,三爷党能得的好处何止区区五十两,所以收得心安理得。   李崇音当然看不上,不如作为赏银,也能让这对小夫妻更用心伺候,一举二得。   看着司棋端着托盘走来,将那布盖掀开,正是要晃瞎人眼的白银,五两一锭,共十锭。   佩雯长这么大,哪里看到过那么多银两。   佩雯和娄尚本来以为问完话就结束了,不问责就算不错了,不曾想到会得这么多好处。   两人颤颤巍巍地接过后,走了几步,佩雯实在受不住良心的谴责,即便她答应过云栖不能说出她,但这么多银子,拿着太亏心了。   佩雯将托盘塞入娄尚怀里,砰一下朝着李崇音跪下。   李崇音还在研究那手笼,实在佩服这奇思妙想,见佩雯跪的这么狠,起身过去打算亲自扶她起来。   却听佩雯伏在地上说道:“这分指手笼不是奴婢想出来的,奴婢连原来的手笼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又怎会做这改良版。”   “你的意思,它不是你做的?”李崇音居高临下的眼神,实则具有威慑力。   佩雯心跳得厉害,还是将话说了出来:“奴婢有参与做,只是出主意的,还有帮奴婢画图样,以及做收尾的都是……云栖。”   “为何一开始不说?”   “云栖,她希望奴婢保密。”   …………   云栖在静居的日子很清闲,她好不容易摆脱了李崇音的关注。现在就寻着机会多陪陪余氏,还有将前世学到的再巩固一下,例如女红、习字、舞蹈等,春节期间不得动用针线,她自然不能做女红。看书也看累了,只剩其余几项能力练习了,兴致来了,会在房内哼着调子舞上一曲。上辈子李崇音让专人训练过她,她私底下也喜爱这种舞动时轻盈的感觉,只是不能随意在外展现出来罢了,毕竟太轻佻了。   她舞在兴头上,脸上布着细汗,让整张脸更显得晶莹剔透。   这时,司棋敲响了房门。   云栖立刻停下了动作,缓了缓气,穿上绣鞋,定了定呼吸。   开门时,她除了还有一丝喘,没什么异样。   “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司棋看着有点急。   “没什么,刚睡了一会,姐姐来是为了?”今日不是司棋当值吗,而且李崇音最近好像挺不待见她的,也正合她意,云栖正觉得身心轻松。   “快来,三公子让你过去。”   “啊?”   云栖问了半天,司棋也闭口不谈。   这气氛让云栖都有些心慌,快速回想自己最近做了什么,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   两人出门的时候,云栖总觉得有人在观察自己,虽然那感觉非常玄妙,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左右寻了一番,也没发现其余人在附近。   司棋:“怎么了”   云栖:“没什么。”   乙丑躲在阴影处,立刻隐了身形,没想到云栖这么敏感。   云栖到书房的时候,佩雯和娄尚都已经不在了,只有李崇音俯身书写,粗粗看去,笔走游龙,笔下有力。   云栖行了礼,见司棋已经自觉退下,云栖明白李崇音在书写的时候,不喜任何人出声。   她有些不安地走了过去,撩起袖子,以为他磨墨。磨墨也是有讲究的一门学问,速度的快慢与轻重都要把握得当,重了轻了都不行,力度也要匀得前后一样。   李崇音没看她,专心一致。   云栖亦是静静垂头,无声的默契晕开。她没细看,但能感觉到李崇音的字比前段时间越发有气势了,他用的居然是甚少出现的行书,是他最擅长的,也是前世教她的。云栖目光有些恍惚,像回忆到了前世某个画面。   写完最后一个笔,李崇音搁下比,轻笑:“看看写的如何。”   云栖哪会随意评价,直接道:“三公子的字自是极好的。”   他写了一首诗,每一句都由前朝诗人所作,诗句简单易懂,虽是截取,合成一体却别有一番意境。   “云开洒膏露,栖息在何处。有如女萝草,心闲同海鸟。”   云栖读着,觉得很有些天高海阔的意味,又仿佛在形容一女子。   云栖目光倏然一顿。   这是一首藏头诗!每一行最前面的字连在一起,是:云栖有心。   有哪个奴才能让主子写藏头诗,恩过了就不是恩,而是罪,云栖鬓边落下一滴冷汗,不停揣测李崇音的用意,行为上也不含糊,立刻跪了下来。   “你跪什么,我让你跪了?”   “云栖不敢。”却怎么也不敢再站起来。   “那就解释一下,为何你身为贴身丫鬟,却始终没尽到你的职责。你这半个月,都做了些什么事务?”他深知,云栖藏得这么深,连这么一点事儿都要别的小丫鬟保密,必然是不会轻易说实话的,只是云栖太过谨慎,怎么让她说出来就是个考验了。   云栖眼前一黑,这怎全成了她的问题,分明是他不愿意看到她,记得几次偶遇他都是视而不见的。   当然,主子是永远不会错的,有错定是下人的错,云栖没丝毫辩解。   “扣你半个月的月钱吧,过年的赏钱也是没你的份了。差事有所懈怠,太闲了怎对得起贴身丫鬟的身份。”   “是,谢三公子。”云栖只觉得心在滴血。   “另外,再解释解释这个怎么想到的吧。”   李崇音扔了那手笼在她膝盖前,云栖定睛一看,眼皮轻跳。   这是她帮忙做的,自然认识。   露指手笼,前世是在军营里先兴起的,让不少边关将领过冬更容易了些,还因此龙颜大悦,让不少献策的京城世家都得了赏赐。   因为军营里用的较多,京城这边暂时没出现,也是正常。她让佩雯保密,只是想少惹事端。   她印象里,这是早就普及的。   难不成,现在还没出现?   大雪覆盖的道路上,小太监德宝缓慢地赶着马车,担心路滑翻了车,要知道里头的主子还与名角秦水嫣在闲聊着,怎可扰了主子雅兴。   前头却被一马车阻拦,两车相遇,那马车上的车夫也是有礼,先下车行礼。   德宝细细一瞧,那马车夫有些眼熟,他认出了是谁家的。   立刻拉了缰绳,轻声向里头的主子说了几句。   车帘被拉开,魏司承亲自下了车。   迎面走来一蒙面女子,娇美的面容在面纱下若隐若现,更添神秘。她穿着华丽的雪白狐毛裘衣,幽幽的目光朝着魏司承看去,很是惹人怜爱。   “漪宁见过殿下,祝殿下新春吉乐,年年有今朝。”女子盈盈下拜。   “杜六姑娘也要与我这般生疏吗,像是祝寿词似的,可把我给喊老了。”魏司承微微笑着,亲自扶起了她,显然与来人是熟识。   杜漪宁是宰辅千金,杜家嫡次女,排第六,最小的女儿。因神童之名而从小备受关注,极受淑妃疼爱,与淑妃是表亲关系,是淑妃心目中最为期待的三皇子妃,由于年岁还小,这事儿暂时搁下,她经常来往淑妃的宫殿,自然与几位皇子也是熟悉的。   魏司承见杜漪宁的手有些冻僵了,指尖冻得通红,就把自己的暖炉放了过去,杜漪宁双颊微红,有些羞赧,朝着魏司承轻轻一礼,刹那风华迷离。   杜漪宁心中有些喜悦这位天潢贵胄的体贴,这世间也没多少男子能这般体贴入微了。   魏司承:“你这是特意等在此处,与我拜年的?”   “当然是来拜年的,好些日子没见九殿下了。另外还有一事,也不知漪宁能不能帮上忙,”杜漪宁俏皮地笑了笑,卖了个关子,随后从婢女手中接过宣纸,将之递了过去,“九殿下请看。”   魏司承接了过来,看到上面的图案,愣了一下。   杜漪宁看他惊讶的目光,只觉得也不枉费她在这里等这么久了。   她声音悦耳,缓缓道来:“您前些日子与三殿下,不是说希望为圣上分忧吗,边关疾苦,若有些保暖之物就好了。这是我专门想出来的,我称它为手套,庆朝应是没有的。它能够分指,也可只作半指,若是皮质的更可防水,可以用来……”她想的细致,先抛砖引玉,把图纸放出,引得对方赞赏,再做出实物来才更有震撼效果。   杜漪宁说了很久,却发现魏司承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欣赏与惊喜。   魏司承没打断对方,听完后,莞尔一笑,让车中的秦水嫣将放置在茶案上的物品拿过来。   杜漪宁这才发现车中居然是有人的,还是个容貌相当魅人的娇娘。   那软言软语的,就是她一女子,都觉得酥软。   她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常态。   秦水嫣将那魏司承研究了一路的手笼递了过去。   魏司承将它取来,道:“你晚了一步,说的可是它?”   杜漪宁看清后,震惊地退后一步。   怎么可能,难不成还有穿越者?   魏司承观察着杜漪宁的变化,有些奇怪,随即又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   只是过于震惊的杜漪宁没注意到罢了。   “还有,庆朝并非没有此物,这是从汉朝就流传下来的,只是之前的太过繁冗,大多皇室贵族不爱使用,它叫做手笼,你没见过它,又怎么作出了这张改良后的图?” 第033章   这段话简直当头棒喝, 杜漪宁一直以为那是现代的产物, 见京畿都没这东西,以为必然是没出现过的,就没多调查。   她实在太小看古人的智慧了, 他们非但不好糊弄, 还非常懂得找话语漏洞。甚至因为过早开蒙, 学习四书五经与君子六艺,从小被灌输的知识比现代人只多不少。   她不能再当自己站在巨人肩膀上了, 她紧张之后, 又暗暗让自己沉着应对,幸好遇到的是最单纯的魏司承,别的皇子可没那么容易应付了。   “这可能是什么时候翻看书册看到,又忘了吧。”   “这样啊。”   果然, 魏司承没有多问。   幸好九殿下只是单纯的疑问, 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 她就特别喜欢魏司承独独对她的体贴。   见他的关注力都在自己身上, 并未留多余视线看身后那秦水嫣, 她心情才好受了许多, 她知道,自己于他,应是特别的。   有她在的地方,他不会看别人,她享受着这样的对待。   她在见到他本人前,一直听闻九殿下容貌冠绝京城, 特别是那纯净无垢的气质令人想入非非。其实那些宫女常年待在宫中,能接触的人就那么多,身为受宠皇子必然成为她们重点垂涎的对象。   她以为不过尔尔,可真当看到本人,才知道美貌真的能冲击人,谁不想玷污那白纸呢,看着他堕落,看着他眼中满是欲望的模样,该是怎样的成就感。   “那你这只手笼又是哪儿拿的?”   “看到崇音的小厮手上戴着,便拿来瞧瞧,正打算呈给三哥看看。”魏司承是忠实的三爷党,素来是三爷犯了什么事,他都会去说情,由于淑妃的关系,他没有成为别的党派的可能。   “你说的是李府的李崇音,那位最年轻的茂才?”   “你也听过他?”   杜漪宁掩嘴而笑:“谁能不知道他呢,偶遇过几次,我认识的几位世家小姐常常说到他呢,那真是让人见之忘俗的人。”   ……   魏司承再次上车,坐在软垫上,手上还拿着那张杜漪宁给的图纸,缓缓闭上了眼。   “九爷,是它有问题吗?”秦水嫣柔柔地问。   “我只是在想,她是一直如此,还是以前的我没看清。”或是刻意忽略了她身上的违和感与漏洞。   他始终相信,杜漪宁是不同的。   他还记得初听杜漪宁的《咏鹅》时,对这女子的惊艳,他从没想到,世间有女子居然如此有才华,偏生又如此柔弱娇美,性格多变又狡黠,似乎永远都没有她解决不了的事,有别于所有闺阁女子。   再是后面她踏春时出的《春晓》,更让他觉得,世间唯有此女值得最好的对待。   她是朝阳,是他在宫廷中的曙光,也是憧憬。   但现在,这憧憬,有了一道裂缝。   杜漪宁看着魏司承的马车远去,在众多婢女的搀扶下进入车内。   入内后,她的神色几度变化,侍女端来暖汤,她手一挥,汤水将那侍女的手背烫红。侍女不敢说话,跪在旁边,喊着小姐饶命。   杜漪宁按着太阳穴,不耐烦听:“安静,头疼。”   众婢女噤如寒蝉。   杜漪宁穿越之始,犯了很多穿越前辈容易犯的错误,她起初以为是在拍古装戏,说了无数胡话,那异常表现与原来沉静的杜家千金相差甚远,等她发现时为时已晚,她被杜家人认为是妖魔鬼怪附身,道士来做过法,她被当做怪物,导致那杜家夫人到现在都与她不亲近,看着她的目光总是透着诡异。   后来她发现那宰辅父亲要把她送去道庵,她才惊觉古代真不是几句失忆就能蒙混过去的,她必须要自救。   她无论怎么说都是文科生,背几首不在话下,在她发现这是一个历史上没出现过的朝代后,她就知道她的机会来了,她自然不会学那些穿越前辈随意背诗。   古人作诗,都是根据情境与自身经历而作,她前头已经吃过亏了,当然不能再堕现代人的骄傲。   在她要被送走的前几日游湖时,见到一群白鹅路过,她灵光一闪,便念出了到现在还是幼儿启蒙的《咏鹅》,那以后,连圣上都对她赞赏有加,神童之名便伴随她左右。   她成功让宰辅父亲放弃送她出家,也成为京城最有名望的世家女,再过几年,京城第一美人的头衔也必然非她莫属。   她也因此进了淑妃娘娘的眼,与几位皇子有了交集,特别是其中有望登基的……   一个时空只能有一个气运之女,她刚开始也是小心观察周遭,没发现任何其余怪异现象,便渐渐认定这个世界独独她气运最强,所有配置皆是皇后命。   平平静静过去了那么多年,为何会突然出现一个疑似的穿越者。   她必须要找到这个人!   静居。   云栖将那露指手笼再次呈现上去。   “这并非奴婢的主意,其实奴婢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只是见人戴过,就借花献佛了。”她本来也没居功的意思。   “你为了逃避我,连这种事都可以撒谎?”李崇音俯身下来,半蹲在云栖身边。   李崇音的声音很轻,看似温柔,实则里面是用了一丝内力的,心智不坚定的人很容易被蛊惑,说出心里话。   在逼供这方面,李崇音是非常得心应手的。   李崇音不会刻意引诱女子,但只要有需要,他可以随时切换出能让人心房失守的语气、神态。   所以她总是怕他忽然温柔下来,那代表他要坑人了。   仿佛就在耳廓边的低语,云栖只瞬间迷茫了一下,暗暗掐了下大腿,清醒过来。   “不是撒谎,是事实。”云栖闷声着说,“是我做的,我会认;不是我做的,我不会认。”   这话说的肯定,对上云栖清冷的表情,看来是真的了。   “行,我知道了。只是你否认是真的,想远离我也是真的吧。”   “……”无法反驳。   “我一直奇怪,除了逼你来我这里外,我还对你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何至于此?”李崇音猛地捏住云栖的下颚,似想看清这个婢女的内心。   “唔!”云栖闷哼一声,抬头就撞入一双淡琥珀色的眼,里面没有往日的平淡,似乎这个无情的人心底,也有少年的迷茫,也有渴望被理解的冲动,也会有疑惑。   “云栖……不敢。”云栖艰难道。   他还不是几年后那个谈笑间樯橹灰飞的人,他现在还只是强迫自己成长的少年,看着他罕见的露出真实情绪,云栖有些动容。   她拼命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心软,否则万劫不复。   李崇音一笑,早知她能藏这么深,必然不会认真回他。   他猛然站了起来,不想再透露丝毫,只崩出一个字:“滚!”   云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很快就消失在书房了。   良久,李崇音捂着半边脸,他的所有表情都盖在手掌下,低声道:“我居然会期待一个婢女。”期待那一点真心。   云栖喘着气回到偏房,有些混乱,还有些不忍,她不断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她走了几步,就看到满是羞愧的佩雯等在那儿。   佩雯张口要解释,云栖摇了摇头,她知道佩雯会供出她,很可能是受了李崇音的魅惑之术,他懂得如何运用自身优势,没有足够的定力,是非常容易被他迷惑的。   佩雯以为惹怒了云栖,不断道歉。   一咬牙,将包裹着五锭银子小布包塞入云栖怀里。   “这个是我们商量给你的,不要还回来!”   云栖再回神,只看到佩雯跑的快没影了,就这样,云栖阴差阳错地充实了自己的小金库。   第二日正是除夕当日,过了今日,云栖也长了一岁,在庆朝已是能谈婚嫁的年纪了。   当然,大户人家至多是定下婚约,还是会等女子及笄后再行嫁娶。   她一早就穿上了孔妈妈送来的袄子,这是早就让绣娘们备下的新年袄衣,根据院里婢女的等级,花案稍有不同。   云栖哈了一口气,一开窗户就看到银装素裹的院落,大雪下了一夜,刚停了,真美啊。   几个丫鬟正在勤勤恳恳地扫着道路上的积雪,偶尔嬉笑打闹。   她已向孔妈妈请了一日,今日要去懋南院帮忙。   孔妈妈上会儿差点惹怒二夫人,现在看到云栖,就想到她和三公子之间那若有似无的感觉,暗道自个儿还是少插手,若三公子真有意,将云栖纳入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她何必当这个恶人。   云栖比平时更早起来,没想到其余人早就在了,大多婢女看到云栖,只轻轻颔首不提其他,她们还是有点怂云栖的。   云栖用着早食,听着其他婢女聊着,忧心提到,李崇音的书房彻夜通明。   书房门外,有侍卫把守。即便是司书司画这些一等婢女也不能靠近,便是送汤水也不得进。   没多久,云栖看到远处被众婢女小厮围在中央的李崇音。   早没了昨日那情绪失控的样子,他依旧众心捧月般地立在众人之上,云栖觉得自己真是太有闲心,这可是被敌国大将都称作神算子的男人,岂会短短几句就被打倒,她何需操这个心。   众婢女小厮都说着吉祥话儿,李崇音也吩咐娄尚分着年节赏钱。   满是欢声笑语与争抢的声音,云栖本就被罚了月钱和赏钱,自然不用上去。   她轻轻朝着李崇音方向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并未看到,李崇音朝着她消失的方位,驻足了一会。   整个李府道路已被粗使丫鬟扫净,几步就能看到挂在上头的红灯笼在白雪映衬下飘荡。   她到懋南院的时候,余氏刚起了没多久,看到她扬起了笑脸:“先去暖炉旁烘一烘。”   云栖暖了身子后,接过无端递来的篦子,为余氏慢慢梳着头。   两人脸上都不自觉带着笑,温馨暖和。   余氏看着铜镜里又长了一岁,出落地更美丽的云栖,心中溢出说不出的酸涩。   梳完发后,余氏轻轻将云栖搂了一下。   目前传来的消息,与之前牙婆给的并没有出入,云栖的确是云家最小的女儿,刚出生时像个小猴儿,长开后越来越不像云家人,因此受到了惨无人道的虐待,她身上有无数被鞭打的痕迹,还有整整一年被赶去猪圈与诸多畜生同睡等等,。   她派去的人,除了简单描述了一下云栖的早年遭遇外,最多的还是说她虽貌美,云家人却笃定她是云家女,云家那蛮横的态度,本就有些蹊跷,可惜她们的笃定,让调查陷入僵局。   余氏只要一想到云栖遭受过的,有多少是她不知道的,就疼得心都抽了起来。   云栖这么安静,安静的仿佛随时会消失一般,那都是她长期被虐待压抑的结果。   现在所有消息都对揭开真相不利,她只能隐忍不发,她始终相信,她与云栖相处时那莫名的感觉。   余氏装作宠爱云栖,不敢多抱那瘦弱的身子,只将湿润的眼角给隐了回去:“好像稍微养回来了些,还是要多吃点。”   云栖笑着点点头:“知道啦。”   早上有祭祖,由李老夫人带领大房二房以及所有子女,前去祖宗祠堂中跪拜,祈福等。   末了,还需烧衣,以免祖宗的灵魂在地底受凉。   其他李家的旁支,也会在一旁叩拜,一时间,李家热闹非凡。   与往年不同的是,李老夫人独独让李崇音上前,让他对着祖祠多跪拜了几次。   并轻声对着祖宗牌位道,这是李家未来的希望,今年就要参加秋闱,望祖宗能保佑他得个好名次。   其余旁支暂且不说,独独那被人忽略的李嘉鸿,以怨毒的目光,死死瞅着李崇音的背影。   到了晚间,后厨十几个炉灶都起了火,所有后厨的人分工合作,一应菜色是在最早一日都让姚氏和余氏过目的,但依旧要经过择菜、选菜、洗菜……等六七道前期准备工作,而后在管家李济检查过后,才能一道道烧好,再由丫鬟们一一呈上。   李老太太今日也穿的格外喜庆,坐在最上首,她的下方就是李达、李昶,以及他们的子嗣,女子在女子席。就是那一直被李老太太关着的李嘉鸿也被放了出来,云栖也看到了年前一直在外的李嘉玉,他始终戴着那铜制面具,面具后的那双眼,与云栖对视,两人装作不识,互相移开了眼。   一群丫鬟们在上菜、布菜中穿流,一副欣欣向荣的场面。   在布菜时,云栖不着痕迹地往李嘉玉碗中加了几勺子。李嘉玉吃了会,在云栖再次过来时,装作掉了东西,弯身要捡起时,云栖也蹲了下来,两人的头撞在一起。   乙丑微微一慌,不敢让云栖发现自己并非主子,他心知自己不配。   只将主子吩咐的桃木簪子悄然放入云栖的衣袖中,也许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他知道,这是主子自己雕的,独一无二。   今日主子还在皇宫参加宫廷年宴,最是繁忙的时候,这里自是不会过来。   云栖察觉到了,再次起来时,也不敢多看,只觉得她这恩人,真是不愿欠人的性子。   怎的没完没了,她又该拿什么还礼。   在众人向老夫人贺新年之际,两人的小动作没被任何人发现,颇有一番意趣。   在年宴快要结束时,外头突然一阵骚动,紫鸢匆匆行来,似乎是太过激动了,说话还有些结巴。   “老夫人,二老爷,外、外面有一位总管公公,来传皇上口谕。”   “什、什么!?”李老夫人满脸红光。   李昶脸色微微一变,想到了什么,他还记得昨日龙颜大悦,似乎与三皇子有关,而三皇子在皇上面前还夸赞了几句李崇音,他已有所耳闻,只知是一改良过的手笼得了皇上的赏识,与他们李府息息相关。   来人是御前太监赵顺,到了大堂时,所有人都已跪着了。   他先是说了皇上对李昶在工部的表现很是满意,继续勉励,特赐一道御膳:山珍刺龙芽。   整个李府,由此进入了高潮,个个面红耳赤,不断朝着皇宫方向谢主隆恩。   即便是李老夫人,也是激动地险些站不起来。   不是这道御膳有多金贵,而是它代表的含义,代表着皇上记得李府。   李府早就是末流世家了,不过为了祖上的威名,她苦苦熬着罢了。   多久了,她早已认了李家衰败。   她的眼睛,闪着些许泪光,这道菜是转机。   李老夫人将这道御膳,分给身边的李达、李昶等人,当然姚氏余氏那儿以及他们的子女也是有的。   李映月也是头一次吃御膳,还有些激动。   她转头看向余氏,却发现她将自己那分到的部分,让身边的无端收拾了下去。   这是自己不舍得吃,还是要给谁?   她默默地看向正在忙碌布菜的云栖,现在的云栖已渐渐长开了,走动间带着一种像是春天万物复苏般的清新感,配上她沉静的气质以及稚嫩的脸,矛盾中杂糅着奇异的魅力。   她悄然握紧了手中的筷子,只觉得御膳也食之无味。   除夕夜赐御膳,是看皇上心情的。   心情好了,便赐御膳给一品、二品大员,平常时候是没二品以下官员什么事的,所以李昶是独一份。   李昶亲自送赵顺出去,两人在门口见了礼。   赵顺:“咱家还要去吏部尚书府赐膳,李大人留步吧。”   “恭送赵公公。”李昶不着痕迹地塞了几张银票过去。   赵顺眯了眯眼,收下了:“李大人不用客气。”   临别前,在李昶耳边说:“皇上说,他记着您呢。还有那手笼,要替边疆战士感谢您府上的公子,未来……可期。”   有些话,不能当面说,比如皇上忧愁边疆战士的温饱,不少人都出了主意,不能独独赏其中一家,帝王的均衡之道,便是如此。   私底下,给些奖赏,才是真正的皇恩。   比如上辈子,云栖不知的是,提出手笼概念的杜府子孙,特别是杜漪宁,得了无数好处。   李昶听到那四个字:未来可期,顿时心绪翻涌。   李崇音,这是间接在皇上那儿都挂了名号了,他们李府,也许真的要起飞了。   云栖自然不知自己小小的蝴蝶翅膀改变了那么多,于她而言,她已经严明不是她的意思,若追究起来,也是佩雯做的。   她将自己瞥的一干二净。   她当晚回了屋内,就对着铜镜试着李嘉玉给她的桃木簪子,尾端还雕了云朵的模样,边角磨得很光滑,虽不算多值钱的东西,但她非常开心,一会看看佩雯、娄尚送的佛珠,一会看看这个桃木簪子,她终于有称的上友人的人了。   她手边,是余氏自己都不舍吃,给她留的御膳,她就着月色,一口一口吃着,嘴角溢出笑意。   过了除夕夜,李家的旁支陆续回去。   云栖则是去了懋南院与锦瑟等人一同包饺子,民间素有大寒小寒吃饺子的习俗,春节亦是。余氏看她们包的满是面粉纷飞,模样有趣,也会亲自包几只,拿着一点面粉在云栖、锦瑟等人脸上抹了一下,云栖哈哈一笑,也不敢回击余氏,却与锦瑟等人大闹。   包到最后几只,需在里头放上铜钱、麸子、麦芽糖等物,谁吃到了就能得到来年祝福。   包完后送去小厨房煮熟就能出锅,余氏喊来几个女子一同吃饺子,独独李映月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余氏立刻派了郝大夫前去,近日,李映月与她是越发生疏了,余氏却有些放任了这样的生疏。   最后被云栖吃出了麸子,李崇音吃出了铜钱,余氏吃出了麦芽糖。   分别代表了来年幸福、发财、和甜蜜。   余氏顿时高兴了,李崇音将那铜钱给了余氏,余氏却将之放到云栖手里。   “我们云栖整日钻钱眼里,不若给她吧。”   李崇音一愣,看着云栖也呆呆的样子,没说什么拒绝的话,只是也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   起身说吃完后要去给师长拜年,不一会就离开。两双胞胎见状,也说要去看看姐姐,余氏吩咐他们各自当心,让丫鬟们收拾残局。   李正阳、李星堂有很长没见到姐姐了,他们知道姐姐平日不但要上女夫子的课,还要陪老太太礼佛,亦是忙碌的,但现在是春节,应当是有空的,而且他们也担心姐姐的病。   他们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郝大夫离开。   偶然听到几个丫鬟在窃窃私语,说是看到偷偷哭泣的姐姐,说那蒟蒻为何还留在李府,是否是故意碍四小姐的眼,想抢四小姐的地位。   现在四小姐日渐憔悴,以泪洗面,太过可怜了。   丫鬟们心疼着,一人说,要是那蒟蒻消失了就好了;另一个说,最好让她们在菡萏池中淹死,现在过年,没多少仆役会去池边,定然是没人能瞧见的。   双胞胎不敢打扰姐姐,而且刚才郝大夫离开时脸色也不好。   他们偷偷趴在床边,看了眼在床上憔悴呕血的姐姐,顿时怒火中烧。   他们要为姐姐报仇!   他们脑子一热,找到了在院子里散步的蒟蒻,天真的说要带她去玩。蒟蒻身边只有那些严肃刻板的妈妈,特别是婶娘被移送到京兆府,她整日恐慌,哪见过那么可爱的孩子,还愿意亲近自己,没几句就同意了。   两位少爷,屏退了左右,把她引到了菡萏池附近。   李星堂初时只想吓吓她,正要推一下蒟蒻,不料那蒟蒻被吓到后踩到石头上的雪,滑了一下,慌张下拉住了李星堂衣袖,后面正是那菡萏池。   啊————   尖叫声响起时,云栖正好要去李老夫人院里,带余氏送去的年物。   她听到那一前一后的两道声音,好像是…… 第034章   那方向…是菡萏池!   云栖对那一前一后的喊叫声有些熟悉, 她是受过专业音声训练的 。   更何况,心中放着事,立刻联想那是谁。   与此同时, 云栖就回想起前世余氏得知噩耗后的日渐枯槁, 弥留之际的余氏其实很糊涂了,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她神情满是灰败之气, 只抓着她的手腕竭尽全力地呢喃:小月, 小月……   云栖当初一听这小名就浑身发热, 不是月儿,是小月。   强忍着泪水夺眶而出,因忍得太过而全身发抖。   她紧紧攥着余氏的手,在她耳边回应:我在, 我在……   云栖知道余氏不是在喊李映月, 是在喊真正的李府二房长女, 余氏的第一个孩子。   这个小名是余氏还在怀孕时, 就充满爱意取的,她期待了十个月的孩子。   对不起, 娘没好好保护你……   娘想看你十里红妆,嫁得一如意郎君……   余氏最终也没等到,溘然长逝。   余氏是在病痛折磨中,痛苦死去的,死不瞑目。逝去当日,她整个身体萎缩的只有原来一半, 全然没了京华姝色的模样,甚至连个人都不像了,干瘪的让人能泪瞬间掉下来。   *   李星堂和蒟蒻的惊呼声就仿佛是噩耗吹起。   云栖没想到重来一次,有些轨迹还如同前世那般,只是提前了大半年,起因也不尽相同。   云栖没在周围看到奴仆,这是被刻意支开了。   云栖自认不是多正派的人,有哪个暗探光靠善良能活到最后的?还能保持尊严,太难太难了。   她很多时候只能顾着自己,偶尔顾及周遭。谁活在这世上能永远当道德标杆,能保证任何事都光明伟大,哪怕是圣人。   她只想对得起自己,守护想守护的,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她几乎瞬间放下手中的年物,也顾不得形象,她知道冬日的池水有多冷,那是能将人冻成冰棍的温度,一个幼儿不被溺死也会冻死。   她在一小道上看到东张西望的司书,这是她唯一遇到的婢女。   看那模样也知是在找李崇音,她向来是积极寻找偶遇李崇音的机会的。   云栖快速靠近她,也许司书从没见过向来清清冷冷的云栖会有这么激烈的情绪。   “我不管你平时对我有多少成见,现在只希望你能帮我喊人去菡萏池救人!”   说罢这句话,等司书再回神,云栖早就没见了人影。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司书觉得云栖是知道一些事的,只是没选择说出来。   她想了想,咬着指甲。   还是没去找人,她对云栖积怨尤深,也许是女性的直觉,总觉得三公子对云栖非常不同。   她更怕云栖说出李嘉鸿的事,她不想被赶出李府。   只听了两道叫声,就说有人落水,这云栖怎么不去说书。   在李府能出什么大事,还不如找三公子要紧,云栖若是死了……才叫大快人心呢,那就没人知道她做的事了。   司书哼着小曲儿,看到远处听到喊声,匆匆而来的司画。   司书冷眼旁观:“回去吧,好冷,今日怎么府里的人都不在了。”   “都在打麻雀牌儿呢,谁乐得这么冷的天出来。”   司画想说她好像听到了喊叫声,问了一句:“方才有人在喊吗?”   司书:“听错了吧。”   李正阳在菡萏池附近来回走,看到弟弟和蒟蒻一同跌下水池,简直急疯。   他大喊着让人来救,才想起人早被他们给撤走了。   他们本来只想吓唬蒟蒻,不是想害人命。   他们以为,这种农家人,肯定会凫水,逗她一会就会让她上来,他们还准备了托起人的木板呢,木板呢!去哪里了,他发现不见了!   看着弟弟脸都白了,水面浮着冰,弟弟在冰湖中拼了命地挣扎,不断地喊着哥哥,这几声哥哥仿佛成了魔咒,李正阳眼睁睁看着弟弟越来越无力,然后挣扎幅度变小,慢慢消失在湖面上。   李正阳崩溃大吼着,无论是谁来都可以,救救弟弟!   可菡萏池本就离几个主院很远,靠近的是李府庭院,夏日来的人多些,到了冬日,不是去东苑一般不经过这里。   他喊了很久,也没下人过来,李正阳脸上全是泪水,短短瞬间他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见迟迟没有奴仆来,他情绪已经崩塌了。   想也知道,这么冷的天就是奴仆也想围着暖炉,在炕头上吃红薯,谁乐意跑这湖边来。   他万念俱灰,顾不得自己不会凫水,只想把弟弟救上来。   在李正阳绝望地要跳下去的时候,他的肩膀被一个力道扣住,推到远处的枯草坪上。   “害人不够,还想自己找死?你看谁会最伤心!”雷厉风行地说完,问已经懵了的李正阳,“他们掉落的方向!”   是云栖!   她转瞬回眸的眼神,煞住了哭得不能自已的李正阳。   他看到她的瞬间,所有的绝望被冲散了不少。   李正阳已经吓傻了,只愣愣地指了一个方向。   见周围还是那么安静,短时间没有人会过来,这样冰冷的湖水但凡晚一步就是死亡,云栖知道没时间思考了,她不可能这样熬着,吸了一大口气,一头撞入冰冷的池水中。   “云栖姐姐,我再也不欺负你了,我以后对你好,你一定要救弟弟……呜”李正阳生怕以前欺辱云栖被记恨,不断道着歉。毕竟年纪不大,早就慌了神,不断哭着,胡乱地说着话,他已经在湖面上看不到云栖了。   云栖早就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她好冷,在触到冰水时,好像四肢已经不属于她了。   湖水很浑浊,她看不清周遭,不断下沉游动,过一段时间会去湖面上唤一口气。   来回第三次时,云栖已感到身体冻得麻木了。   这次下去如果再找不到,她怕是也要一同去了,云栖很急,池水冷得她几乎失去思考。   李正阳腿软地倒在地上,看到云栖上来换气时,整张脸都发青了,嘴唇也冻紫了,他才好像积聚了力量去外面找人,横冲直撞地,忽的撞入一人怀里,看到来人的脸,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指着菡萏池的方向,几乎说不出话了。   云栖终于在第四次下沉的时候,摸到了一个孩子的腿。   她大喜过望,云栖靠着意志力,游得很缓慢,视线是模糊的,只有一个执念,将孩子拖到池边。   好冷。   ……拖不动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干燥滚烫的手将她手上的重量拿走,她拼命睁开眼,眼前氤氲一片,羽睫上沾着晶石般璀璨的细冰,隐约能看到一双急迫中透着戾气的眼。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明明他是那样淡然若仙的人。   但是在察觉到来人是谁时,云栖不可抑制地安心下来。   只要李崇音在,一定不会让李星堂再次死亡。   李崇音刚刚离府,用了饺子后,这个年算是过去了,他也不打算在李府浪费光阴。他可用之人不足五指之数,正因太少才让他很长时间才发现李府被人放了探子。   今日府中只放了墨砚一人,若不是巧合他甚至无法及时赶回来,路上碰到哭得稀里哗啦的李正阳,几乎是箍着人,以轻功过来的,也顾不得被人发现他会武的事实。   他接过云栖几乎用生命护下的孩子,快没有呼吸了,微弱到随时会死亡,四肢已现僵白,再晚一点点,哪怕是他也救不回来了。   不愿放弃,立刻点了孩子的几处重要穴位,内力几次震动,终于让那孩子呕出了一口冰水,苍白的肌肤也在内力不断输送下,渐渐回了些温。   也不过几个呼吸间的时间,李崇音再回头云栖再次沉了下去。   李崇音心一沉,立刻用大氅包裹住李星堂,交给墨砚,命令其立刻送去郝大夫那儿。   “别去喊人来了。”之前便罢了,有他在,无需旁人插手。   若他与云栖一同出现在此地,被任何人见到,云栖是无论如何都要被纳入静居了,他还不想趁此逼云栖就范。   “……主子!”墨砚还没喊完,只见李崇音也入了冰湖。   云栖感到自己的身体不断的下沉、下沉。   她的腿被什么抓住了,是一双人类的手,她隐约想到了蒟蒻,蒟蒻似乎想借由她往上爬,云栖想告诉她,这样两人都会溺死。   那样柔弱的人,也在最后爆发了求生欲了。   云栖想到了李嘉玉,那个几次垂死都挺过来的人。   她…也不想死,她还有很多想做的事。   “如果遇到危险,捏碎它……无论在哪里我都会知道……”她隐约想起双月夜下,颀长的身影,深邃的眼,玉石般的声音。   云栖用最后的力气找到随身的锦袋,捏碎了那颗紫色珠子。   但我在池底,你来不了。   ……   …………   云栖醒来时,只觉得身体仿佛被一团火包围着,她颤抖地如同筛子。   我没喝孟婆汤,没见到阎王老爷。   离云栖以为必死的结局,似乎只是弹指间,云栖却仿佛过了大半生一半。   我是死了吗……   云栖不知自己把疑问问了出来,她的身体还是僵硬的,寒气入体,她就像一个被冰水冻起来的人,动作迟缓。   “活着,还满意吗?”   云栖这才发现,她背后有一只手始终按在自己的穴位上,脚边还躺着生死不知的蒟蒻,再远处是哭得没停下来过的李正阳,那小孩的泪是金豆子吗,怎的没完没了。   身体的火热是因后方之人用内力驱散她体内的寒气。   云栖想转头,却被桎梏住,看不到李崇音此时的狼狈。   他甚至没多余的内力来去湿,能勉强保持两人性命,已耗费全部力气。   热流在体内循环一个周天,云栖明显感到身后人已到极限。   头重重撞上云栖的背部。   云栖僵直着背,任由那人晕在自己背上。   她这会儿甚至没心思思考男女大防,只有前世那些光怪陆离的记忆不断回放。   她不敢信他,因那颗飞蛾扑火的心被毫不留情地践踏,弃如敝履。   但他于她,何尝不是如魔似佛,如师如友的存在。   师父,你是想我这辈子也逃不脱你吗。   这是云栖上辈子偶尔对李崇音的亲昵称呼,只两人才知道,她无声地说着。   好一会,才恢复了一些身体的行动力。   窸窸窣窣的声音,云栖看到从矮木丛小道上,走出来的李映月,独独她一人,没带其余婢女。李映月看到地上生死不知的长兄和蒟蒻,还有哭得发不出声音的李正阳,以及消失了的李星堂,她已经完全懵住了。   也许这个结果她自己都没料到。   为何附近没有仆役,除了双胞胎的命令,也许还有别的因素。   有人是想致蒟蒻于死地,现在是来验收结果。   但结果……触目惊心。   她们的目光在冷空中对撞,云栖无声地笑了起来,甚至笑得泪都要出来。因为落水后喉咙被冻伤了,短时间无法恢复,听上去格外嘶哑,难听极了。   她转背脊,李崇音慢慢滑了下来,脑袋差点落到地上时,被云栖接住,将他轻轻放了下来。   云栖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全身的骨头还刺痛着,深入骨髓,但此刻,她心中只有滔天的愤怒。   云栖现在没有丝毫理智,来到一动不动的李映月面前,积蓄着所有的力气,不计后果地甩手打过去。   她的力气被冰冻了大半,但也将李映月打偏了头。   李映月被打歪了头,牙齿不慎咬到舌头,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云栖,也许是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丫鬟,她不要命了吗。   云栖全身都被冰水浸透,因寒冷的天气,脸颊旁和鬓角旁全是冰霜。   看上去却仿佛裹挟着无尽火海,面容却清冷。   云栖每张一次口,就仿佛撕裂了血肉。   但她的眼神,如冰似火。   “你、不、配做他们的姐姐。” 第035章   有讲究的人家, 罚人是掌人不掌脸的,脸是颜面。   更何况集万千宠爱的李映月,她身为二房嫡女这辈子但凡没犯大错谁能拿捏她?   只有她掌人的份,无人能掌她。   她与云栖的身份云泥之别, 云栖这么做, 是完全豁出去了,根本不考虑自己的下场了。   云栖气得狠了,呼吸都粗了,那眼神仿佛要吞了她。   “你真正想弄死的是我吧, 何必做这戏?”   “怎么,不敢冲我来,怕顺藤摸瓜怀疑到你身上?”   “还记得那次滚油的事,那时的你还不屑这种手段, 现在把你曾经不屑的都用在与你相处七载的弟弟身上!往后独处时,可会受良心谴责?”   李映月像是冻伤般, 僵硬地看向云栖身后, 已经停止哭泣的李正阳,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这两个孩子天生聪颖, 天性中的顽皮与嫉恶如仇让他们经常被训斥, 使余氏头疼。但不代表他们什么都不懂,联想前前后后的线索, 即便李映月没出现,却是由她而起,导致的结果惨烈至极, 李正阳模模糊糊地发现,这次的事可能是姐姐利用了他们。   李正阳望着她渐渐陌生的眼神,让李映月彻底慌了。要知道无论母亲与兄长态度如何变化,两个弟弟对她一如既往,对她很是依赖,她说什么他们都会听从。   他们怎么能……   不,不会的。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你只是个奴婢,有何资格……”   李映月虚张声势,但语气已泄露她的慌乱。   她不能失去他们,因为这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李映月甚至忘了还手。   当然现在怒极的云栖,她一个深闺中的小姐根本不是对手。   更因为云栖没说错,每一句都好像把她内心最黑暗的地方给挖了出来。   她深知余氏对云栖的特别,所以她不能动云栖,蒟蒻不是云栖,无人在乎蒟蒻,正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发泄对象,一念之差……   但她真的从没想害双胞胎性命,可现在这么说,还有人能信她吗。   特别是看到地上被牵扯入的李崇音,李映月抖得越发厉害,大哥……   云栖的手又细又白,又被冰水浸过,如同水鬼般拉着她的肩,逼她看远处躺着的人。   云栖的声音贴着李映月的耳廓,犹如索命般:“你看到李星堂了吗,知道他在哪里吗……”   李映月的目光慢慢看向平静无波的池水——   “啊————”   李映月满是大汗,猛地从床上坐起。   那日云栖的说得每一句话,甚至云栖的表情,都历历在目。   虽然现在知道李星堂是被救起,已经移到懋南院医治了,但当时她是真的以为李星堂没了。如今知晓了,也无法阻止她重复做着当日的梦。   曹妈妈听到李映月的惊叫声,小步进来,为自家这几日入了魔障般的四小姐披上袄子。   “四小姐,你多少用些粥食吧。”已有好几日都没怎么用过了,曹妈妈等人忧心着。   李映月置若罔闻,踉跄地跑到外面,却被守在院门口的老妈妈阻挡了去路。   两位妈妈正是原来看管蒟蒻的,他们得了余氏的命令不让李映月出院门一步。   “请四小姐回屋里去,不然奴婢无法复命,请您不要让我们难做。”她们哪见过向来梳妆打扮精致的李映月会连外衣都没穿好,没有束发的模样跑出来。   李映月还想说话,却看到院门外,蹲着的李正阳,他的小脸再也没多少嬉皮胡闹,乍看过去居然有几分李崇音的影子。   也不知在哪儿坐了多久,他们离得不远,李映月喜出望外,她还是像以前那样温柔的语气:“正阳,你快于母亲说说,与我无关,不要听信云栖片面之言!她甚至以下犯上……”   李正阳上前了几步,他眼角还红着,似刚哭过,也许他不相信向来识大体的姐姐会害他们兄弟。   如果云栖没赶来,他们兄弟都会死的。   “姐姐,你真的是故意让婢女们说给我们听的吗?”   “你也不信我?”   “是不是故意的!?”李正阳突然吼了一句。   “我……”李映月想否认,但她知道那几个婢女已经被余氏带走了。   见李映月的迟疑,李正阳:“弟弟还没醒,你知道他差点死了吗?”   她看着李正阳通红的眼瞳,话语被梗在喉咙间。   也许是不想让双胞胎知道这些龌龊事,余氏暂时让所有人都瞒着他们。但双胞胎很多时候是由李崇音管着学业的,平日灌输了不少知识,看上去小,但也启蒙四年了,如今七岁,在庆朝不能算是孩童了。   李映月上前一步想去追李正阳,被两位妈妈拦住。   李正阳缓缓退后,在李映月煞白的神色中,跑的没了影。   李映月腿一软,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她只是想要,有人爱她,为什么连弟弟都不想要她了……   云栖已经发热三日了,在冰水中浸泡的时间长了,郝大夫又说池水因不流通,虽在夏日有菡萏促其活性,但终究有些毒素,云栖在湖底喝了不少,体内有轻微毒素淤积,又寒气入体,损了些心脉,能救回来已是大幸。   清了毒后,云栖就起了热,她始终没有醒。   静居的所有婢女还记得,三日前二夫人亲自过来,希望能将云栖带回懋南院医治。   她们眼中,一直温柔如水的二夫人,那日像是变了一个人,威严极了。   也不知三公子说了什么,云栖在静居待了三日,高热不退,最终还是被余氏带回了懋南院。   哪个丫鬟能不羡慕,云栖活成了所有丫鬟最想要活成的样子。   要知道丫鬟的命,便是没了又能如何,主家好的给一副药便是仁德了,还亲自过来守着,便是小姐也没那荣幸吧。   那些没给云栖下绊子的暗自庆幸,但下绊子的,整日恐慌着。   听闻事情起因是五公子不慎落了水,当时菡萏池附近无人,只有去邰平阁送年货的云栖正好经过,进了那冰池里救了五公子。   这么一想,又觉得二夫人做的合情合理,要知那冬日的池水是能冻死人的,没几个人能有云栖的勇气。   听当时到的小厮说,他们到的时候,只有呆呆站在原地的四小姐,晕倒的云栖和一个哭得不能自已的李正阳,西苑乱了一下午,连李老夫人那儿都惊动了。   云栖被移到了懋南院的小屋里,这里离主屋不算远。主屋里是刚醒来还很虚弱的李星堂,醒来后听说是云栖救了自己,就闹着要过来看云栖,却被余氏压了下来。   云栖浑身冒着汗,她不断的摇着头,眼睛紧闭。   显然睡得很不安稳。   到处是火光,那滚烫的烈焰舔舐着她的肌肤,窒息的热浪扑面而来。   火焰里,仿佛藏着无数狰狞可怖的獠影闪过,全是她记忆最深刻的人。   她看着自己慢慢被吞噬……   灼热、火浪,是她重生前最后的画面。   云栖抖得厉害,她的脸因高热还泛着红晕,只是汗水不断蜿蜒落下。   像是被梦靥缠身,她脸上的汗水被慢慢擦去,来人的衣袖却被混沌中的云栖抓住,紧紧的攥着,用力到关节都泛了白。   “九爷——”癸巳看着魏司承坐在床边,上前就要把云栖的手掰开,女子怎可随意触碰皇子衣物。   还没走几步,却被魏司承挥退。   他们是趁守卫不严的时候进来的,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可能,待的时间不长。   之前云栖一直在李崇音的静居,便是主子也不可能冒着风险过来,况且有李家这位三公子在,云栖也不会有生命危险,送到了懋南院才有了这机会。   只是癸巳从未想过,他们主子居然会入女子屋子,也算不得闺房,虽是为了给这女子驱除骨子里的寒气,但这终究有违君子之道,更不像殿下会做的事。若被人知道,九殿下会遭到什么流言蜚语都不可知。   云栖落水时间长,寒气入了骨髓,若不完全除去,往后怕是要落疾。   魏司承让身为女子的癸巳来给云栖去除剩余两成,本不需亲自过来,却还是犯了险亲自来了一趟。   只见魏司承轻轻将那支落在梳妆台的桃木簪子再次给云栖插上。   看到那支桃木簪子,癸巳就有些难受。   在生母去世后,魏司承年年到了母亲忌日,都会雕一支簪子来纪念生母。   幼年时,生母总喜爱在宫墙内望着天上云,看着云起云落,云飘云动,所以魏司承总是会雕这个。   也不知这事怎么被淑妃得知了,就在年前的几日,刚从上书房回来的殿下去请安时,淑妃寻了个借口,说是他身边一小太监犯了事在蚕室,要带人出来需他自己去,那小太监是魏司承心腹,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淑妃让身边人带他去了蚕室,蚕室是小太监进宫后,净身的地儿。   殿下到的时候,正是一群刚进宫的小太监净身的日子,眼睁睁看着他视若珍宝的十几个簪子,被用来刺入那玩意儿,以保血气不流通。以往用的都是棒针,如今却故意用簪子。   作践人,毁人心。   淑妃在外对九殿下都宛如亲生,三子有的,九子必然有,从不厚此薄彼。   她一般不在肉体上摧毁殿下,只在私底下不断做这阴私事儿,怎么刺激人,侮辱人,怎么来,一年比一年更严重。   那日,忍耐多年早就习惯的殿下却忽地再也受不住,冷着脸与淑妃理论。   却不料让淑妃动了胎气,也不知那动胎气是真是假,但在外看来,便是殿下不敬养母,惹得养母动了胎气。陛下得知消息后,九殿下被罚跪在淑妃的宫门外,直到淑妃安康为止。   到淑妃保住了胎后,才去向陛下求了情,谁不道淑妃宅心仁厚,对这养子仁厚宽和。   九殿下面对陛下还是那忏悔又羞愧的模样,不因惩罚而怨怼,因为陛下对他只宠无爱,他不能有恨更不能有怨,那样连宠都可能消失。   这是陛下要看到的,九殿下不能有别的选择,他只能成为三爷党,这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的局面。   送与云栖的这只簪子,是殿下随身携带的,也是今年雕给生母的。   最后的这支,魏司承只想送给最想送之人,他心底最干净的地方。   从今往后,他再不会碰木雕,不会再给任何人侮辱生母的机会。   云栖捏碎那千里追时,殿下还在罚跪,虽然皇上的惩罚已结束,但九殿下还是自觉地跪着,淑妃不叫起,便不起。   为此,九殿下自行请罚,喧嚣而上的暗害母妃流言,才渐渐抵消了。   殿下根本无法赶过来,哪怕赶过来也是来不及。   幸而杜六小姐来给淑妃拜年节,向淑妃求了情,才让殿下有能够暂时喘息的时间。   她记得当日殿下的腿,已严重冻伤了,那血肉都快跪烂了。   没上药,便匆匆赶来了李府。   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殿下回来后很沉默,比往日更晦涩了几分。   直到今日,才过来看了一次云栖。   魏司承看到云栖还挂在身上的锦袋,那是他用李嘉玉的身份送的。锦袋已经空了,里面只剩一些千里追的碎末,浸过水,用处也散了。   他将之解了下来,重新放了一颗新的千里追进去。   倏然,云栖睁开了眼。   但眼中没有焦距,像是还沉浸在噩梦中,并不清醒。   她愣愣地看向魏司承,魏司承知道云栖没见过真正的自己,解释起来实在匪夷所思,不如当做梦一场,正要打晕云栖时。   不料云栖定神地望着他,笑得迷离,慢慢说着:“此生来世,望不复见。”   你我互不相欠,我只是再也不愿,那样死在火海里了。   魏司承握着锦袋的手,抖了一下。   锦袋掉落在被上。 第036章   不等魏司承反应, 云栖又闭上了眼, 眼角一滴泪悄然滑落。   她像说了句梦话, 再无别的回应。   魏司承的神情空白了一下, 已先于思考撷去泪珠。   从没想到这个与他谈笑靥靥的姑娘,目光会变得那么空茫和凄凉。   全然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是谁让她如此?   也许实在想不明白,他缓慢转头:“这话何意, 她认识我?”   不应当, 他从未以本身的身份与样貌与云栖见过,云栖是不可能认得他的。   癸巳还没见过自家向来精明深沉的主公, 有这么错愕的表情, 差点就控制不了脸上表情, 隐去嘴边的笑意,忽然觉得这样的主公特别真实。   轻声道:“应是做了噩梦,云姑娘目光涣散,并非清醒的表现。”   魏司承也知道,只是云栖那话与眼神,戳人心肺。   他知癸巳说的有理,那狠绝之言与他无关,不过是小姑娘梦靥了。但还是心底莫名一空,仿佛失去了什么。   魏司承将新的千里追放好, 重新系上。   “余寒已清?”   “是。”   李崇音顶着余氏那边的压力,将云栖刻意留在静居那三日,就是为她去寒气。可惜他还要除自身与那李星堂的寒气, 身体又还在成长,没到巅峰期,内力有限,至多为云栖去八成,剩下的两成只能靠云栖自身硬撑过去。   魏司承过来,正是为云栖去那剩余的。   离开前,癸巳看了眼门口被他们迷晕的婢女,摆了个更自然的姿势,并快速清除他们来时的痕迹。   癸巳看着魏司承走路还有些跛,那是膝盖上的腿伤还未好,哪怕用最好的金疮药依旧需要休养,但宫里瞬息万变,谁又会给殿下修养时间。记得宫中除夕宴那日,为了不让其余人看出异样,殿下裹了好几层,以免血渗到衣物外边,忍到后半夜回了十二所,绑布与血肉粘在一起,鲜血淋漓,光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殿下已忍耐多年,这时候李府因落水事件,李三公子将身边的几位属下都召回了李府,他们此时来,并不是明智之举,若被那李崇音发现,对殿下的计划影响太大。   两人像来时一样,很快就消失在云栖的屋子里。   魏司承重新回宫,给守卫看了眼腰牌就顺理入宫,他是正大光明出入的。他已十六,按大庆的皇室规矩,皇子三岁入弘西十二所,十六岁可出宫建府。   他的府邸正竣工,就是偶尔出宫也是正常,现在只等年后受封,就能出宫了。   也正因为一直掌在手中的九子很快要天高任鸟飞,淑妃才用那极端方式警告九子,他再如何也依旧逃不出她的手心。哪怕这些年,九子一直对她的亲子肃王很是信服,从无任何怨怼,但正是这乖顺的模样,让淑妃有些惴惴不安,他始终记得这逆子幼年时,怨毒的眼神。   五岁都不到的孩子,就知道给她下毒,这种孩子,不彻底灭了他的威风,长大后就是虎狼之辈了,她怎能不警惕。   淑妃只能安慰自己,九子就是不满,也没任何倚仗,无权、无母家、无靠山、无拥臣,只有陛下的宠,这宠也不过是看在他早逝的生母份上。飘忽不定的宠是把双刃剑,又能蹦跶出个什么。   再者,上一次那手笼的功劳,可是记在肃王身上的,从这也能看出九子对三子是臣服的,这多少安抚了淑妃的心。   魏司承让癸巳回归了烧炭宫女身份,自己则是去换药,再出门时又是那丰神俊朗的九殿下。   魏司承还是一如既往去淑妃处请安,不让他人用不孝的话语来拿捏他。   再次遇到杜漪宁,由于上次罚跪是她求的情,两人遇见时,杜漪宁俏皮地眨了眨眼,魏司承也颔首回应。   这样一个多次帮忙的女子出现在后宫中,便是魏司承也无法硬下心肠。相识至今,杜漪宁都不知帮九皇子多少次,无论明面上还是私下里,他们关系都是相当融洽的。   今日三子肃王因手笼之事,得皇上的夸赞。   所以淑妃难得对魏司承和颜悦色,说笑道:“既漪宁与青雀感情如此深厚,青雀上次拒了本宫的撮合,想来是心中挂念着你?”   魏司承垂下的目光闪过一丝厉色,青雀是他的乳名,他实在不喜从淑妃口中说出,侮辱了它。   但他依旧保持着倾听的姿势,目光澄澈,表情恭顺,实在挑不出错处。   淑妃宫中的宫婢默默上茶,魏司承像是喝了一口,却连杯沿都没碰过。   宫婢们还记得年前,九殿下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前来与淑妃理论的模样。   她们也是头一次见到九殿下那倏然变化的气场,肃然而冰冷,仿佛坚不可摧,屹立大地。   杜漪宁嫣然一笑,得体地说:“表姑可别打趣漪宁,漪宁蒲柳之姿,哪能入得九殿下的眼。”   杜漪宁是少数可以直接喊淑妃表姑的人,一般情况下,臣子之女,哪怕是亲戚,也要恭恭敬敬喊一声淑妃娘娘,足见她有多受淑妃的喜爱。   “我们漪宁才华横溢又容色无双,这世间有哪位男子能不倾倒?”   “您可别笑话漪宁了,漪宁不依。”   “那漪宁心仪谁,与表姑说说,表姑也能为你去探探陛下的意思?”   杜漪宁不断推脱,满是羞红之色。   淑妃当然不是要把这个心中儿媳人选白白便宜了九子,这九子如何配的上杜漪宁。   只是听闻皇上有意把杜漪宁赐给太子做侧妃,那太子对这姑娘也有些情谊,在奉天殿表明仰慕已久。偏偏杜大人深知一家女百家求,不愿轻易站队,自家姑娘既然这么被惦念,自然要嫁那最有希望荣登大宝的,那才是他杜家最荣耀时刻。   也是只老狐狸。只说女儿还年幼,还想再留身边几年,这才让皇上暂时打消了赐婚。   只是杜漪宁的婚事,现在显然不是她能决定的,淑妃怎能甘心。   魏司承全程听着,没有插话,直到淑妃倦了,两人才离开。   魏司承对她之前的仗义相助表示感激,杜漪宁丝毫不居功,明眸皓齿,浅笑言兮:“今日我邀了太子、六殿下等几位殿下去京城郊外紫炉点雪,停雪时分正是喝酒作诗的佳季,漪宁可有幸邀九殿下一同去?”   虽是询问,杜漪宁却笃定魏司承定会答应,他从未拒绝过她。   魏司承出神地望了会雪景,膝盖上钻心的痛始终作用着。   婉言拒绝:“不了,上书房太傅布下的课业,还未完成。”   杜漪宁脸色微微一变,有些难堪。   这分明是借口,九殿下何曾这般不给她颜面,他的眼中向来只有她。   杜漪宁觉得自从上次宫外那一面后,魏司承对她的态度就淡漠了一些,虽然不是很明显。   她隐下不快,很快又扬起微笑:“记得你上次说有东西赠与我,是什么呢?”   是那只仅剩的桃木簪子。   魏司承否认道:“寻不到了,下次再寻别的予你吧。”   “那我可要独一无二的,旁人都没的。”杜漪宁打趣道,七分假三分真。   “尽力而为。”   两人又说了几句,才分开。   她凝神看着魏司承挺拔的身姿,在雪地上踩着一个个脚印,猩红的大氅在空中猎猎作响。   那样艳靡,又决然。   弘元帝皇子众多,其中唯有九子,对她最诚,平日更有些洒脱恣意的做派,浑身掩不住的贵气,实在是她眼中最符合天潢贵胄的代表,这样的男子哪个女子能够不心动。   但,此刻,她感觉好像从未看透他。   不是错觉。   他的态度变化不大,可他们相识多年,哪怕细微变化她也能感觉到。   杜漪宁的手指缓缓收拢。   .   魏司承两人离开后,屋内的门开了一下又再次关上,冷风窜入,火炉中的薪火噼啪作响,又渐渐回暖。   屋内,只剩一昏迷不醒的无端,以及走不出噩梦漩涡的云栖。   云栖旁边的屋子,李星堂又吐了一次血,他浸泡的时间比云栖还长许多,如果不是从小练武,身体底子非常不错,加上云栖救的及时,这孩子是肯定救不回来的。   只是现在救回来,身体却比之前虚弱了太多,心肺受损颇重。   李星堂那儿人仰马翻了好一段时间,待余氏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躺在椅子上撑着手熟睡的无端,幼子的身体加上昏迷不醒的云栖,让余氏少见地动怒。   无端被锦瑟等人喊醒,一看到冷着脸的余氏,慌忙一看周遭,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不知何时熟睡了。   她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立刻跪下请罪。   余氏也知这几日她的怒气有些控制不住,只疲惫道:“你可知我是信任你,才让你在这儿看着云栖,这时候若是云栖有什么变化,救不及时,会有什么后果?自己去汤妈妈那儿请罚吧。”   无端也是羞愧难当,没有丝毫辩解,立刻应是。   余氏来到床边,看着已经暂时安稳下来的云栖,脸色依旧苍白,脸上还带着细汗。   想到那日到的时候,云栖生死不知地躺在那儿,李正阳又哭晕了过去,唯独清醒的李映月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想到李映月,余氏心情微微一沉。   正在为云栖擦汗的她,发现云栖的热度好像退了些。   正要让郝大夫过来瞧瞧,发现云栖微微颤动的睫毛,余氏的心一紧,有些紧张地看着云栖。   云栖缓缓睁开了眼,她眨了好几次,视线才恢复,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满目惊喜的余氏。   好几日没开口说话的她,声音格外嘶哑:“我梦到您了。”   也不知这话哪儿激到余氏,她终于克制不住,缓缓抱住云栖,越抱越紧,像是在告诉自己,云栖真的回来了。   天知道她在得知云栖和幼子可能溺亡的消息时,差点想随他们一同去。   若云栖有个三长两短,她该如何是好。   云栖很虚弱,她还有些分不清梦境现实。   直到感觉到余氏埋在她肩头的地方,湿润了,温热的泪沿着她的侧颈滑落,才像是踏实地回到现实。   现在余氏只是怀疑她的身份,却能如此动情,也许真是那不可割断的联系。   云栖心中有些酸胀,回抱住余氏微颤的身子。   “我回来了…让您担心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余氏自然不会让自己这一面被其余人看到,只默默的将情绪宣泄了一会,就松开了云栖。   起身让婢女喊郝大夫过来,重新为云栖看诊。   懋南院又是忙碌的一整日。   待人散去,云栖看着帐顶,她隐约记得自己好似梦到了魏司承。   那人比记忆中年轻了一些,看着还没未来那雕刻般的冷肃。   她还对他说了上辈子死前,想对他说的话。   前世真正面对时,她不定有那胆量说。   这一世,他们都没见过对方。   他那样带着皇室自矜的人,又怎可能出现在陌生女子的屋里,所以云栖很清楚那是梦。   这辈子应该是没机会见到了吧,没了李崇音那层关系,她是不可能入他的眼的。   午夜,云栖的床边,出现一个人影。   来人搭着云栖的脉,却惊讶地发现,云栖剩余两成寒气已被去除。   李崇音皱了皱眉,怎么可能。他记得让她回懋南院时,只去了八成。   唯二的可能是有别人出手过,或是她自己运气了得,将之压了下去,化了寒气。   只是自身化寒气,实在太罕见。   凝视着云栖的脸良久。   你究竟是谁,或是你身后是否有人?   李崇音不喜这样的不安定的因素,有瞬间,本能涌现。   哪怕再欣赏云栖,但对于这样可能威胁到自己和李府的存在,李崇音还是伸出的手,慢慢握住云栖纤细的脖子。   云栖隐约察觉到什么,只是大病未愈的她有些迟钝。   突如其来的杀气,像是死亡与她擦肩而过,危机感让云栖睁开了眼。   “谁!?” 第037章   云栖在黑暗中喊了一声, 坐了起来。   心跳的厉害,仿佛要冲出身体般, 她慌神地望着四周。   月光透过窗棂铺在不远处, 浓稠的夜色如打翻了的墨,晕染着无人的寂静。   在她的坚持下,才让余氏撤掉了其余人, 她并不希望因为自己让余氏被非议。   云栖颤颤巍巍地摸向脖子,那种像被毒舌猩红的芯子舔过的感觉犹存。   是不是就差那么点,她的性命……   睡梦中,能感到那股杀气。   上辈子的习惯,她被训练的非常敏感。   云栖一手向枕下摸索着,才想起这里不是自己的屋子, 没放匕首。   谁有这个能力悄声无息地潜进来?   这府里有这个能耐的,只有李崇音和他的手下。   随即云栖又无声地笑了起来, 如果那人真想对她下手,她根本就没反抗的机会,甚至连逃跑都困难。   随着年岁成长, 李崇音只会与前世印象中的无心男人越来越接近。   她是在那冰池里浸泡地太久, 连人都不太清醒了。   云栖晃了晃脑袋, 摸向自己的脉。   却惊讶地发现,平稳和缓, 充盈通畅,按理说她浸泡许久,应是沉脉。   用医书中的话语, 沉脉就是:气虚,寒凝肝脉,肋骨刺痛,畏寒等症状。   她落入冰池时,来不及想那许多,差之分哩前世重演,重蹈覆辙。   若能侥幸活下来,用前世所学,加之药理,需最少十几年时间,才能将那股寒气慢慢逼出体内,在医治过程中,会留无数病痛和遗症。   现在都没有了,她与常人无异。   云栖想到自己被救起后,背后那循环于身体的暖流。   目光缓缓看向静居方向,是他……   只有他有这能力,并有可能帮自己。   “谢谢。”   无论前世如何,今世她又欠了他。   云栖是真心实意感激的,却不知与她一门之隔的门外,那个差点将她杀死的人,还站在月色中,身影朦胧又不真切。   除去身边可疑之人,是李崇音的习惯,就像那几个在李府的探子,用作杀鸡儆猴之用。   宁可错杀,不放过是他的做事准则。   近期,他为李昶仕途顺畅,拿到其中几位官员的弱点,做了不少安排,也混迹于市井中,灭口是常事,在他心中,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安全的。   刚才,是习惯使然。   只是在云栖清醒的刹那,李崇音想起两人相处的点滴、余氏的怀疑、云栖舍命救李星堂……   仅凭一次怀疑,下这决定,过于武断。   云栖那声道谢,很轻,却始终萦绕在耳边。   李崇音几个踮足,很快消失在月色中。   李崇音向来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人。   从初识到如今,知晓自己对云栖不同,所以并未阻止孔妈妈的行为。   听闻余氏说的可能性,明白此生与云栖不可能,斩断缥缈情愫,刻意保持距离。   有些事,斩断,不代表情愫消失无踪。   那情愫,也许并非情爱,是好奇、欣赏、不甘……等无数情绪的融合。   兴许是压抑了,反与日俱增。   所有情愫就像被层层密密地包裹住,里面的岩浆翻浆倒海,面上却能若无其事。   他会直接动手,怀疑是其一,其二他清楚随着时间的推移云栖对他的影响日渐加深,将更难掌控。   越发舍不下此女。   他不能让云栖成为自己的弱点,这将影响他的判断。   察觉到那心思,伴随着那一丝怀疑。   那股杀气,差之毫厘,收了回来。   .   李映月每晚都会想起云栖拉住她的模样,幽魂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可会受到良心谴责?”   “若他们真沉于湖底,你的后半辈子可会忏悔?”   她不是多能承受压力的人,心思又多,不然当初来京时只是看到云栖的脸,不会夜夜难眠。   她日日请求外边的两位妈妈通传,让余氏来见她,她可以解释,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余氏对她失望至极,实在不想见她。   李映月的几个丫鬟在汤妈妈的手段中,将整个过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李映月也许没想让双胞胎如何,却是希望通过双胞胎的手,治一治蒟蒻。   为何挑蒟蒻,自是因为蒟蒻的生死无人在乎,又偏偏与云栖的存在那般相似,都是心中难拔的刺。   除了云栖外,蒟蒻是李映月最看不顺眼的人。   但这一行为,却差点让李府大乱。   李映月苦求多日无果,还是曹妈妈实在看不过眼,硬是让院中几个粗使丫鬟阻了那两个看守妈妈,自己冲破障碍去了邰平阁,在外面长跪不起求老夫人开恩。   李老夫人本不欲管西苑的事,她已不管理府中事务多年。也去看了差点命丧黄泉的李星堂,她再不喜欢二房,那对双胞胎也是她的亲孙子,怎可能不气。   余氏也因这事,连日憔悴,严重影响到李昶。   只是她在等余氏决定,余氏此人看着无甚缺点,却太重情,真入了心的人她是狠不下心的。   李老夫人让人去请了余氏过来,让人把李映月也一同带了过来。   想了想,又道:“听闻云栖也醒了,可有大碍?”   身旁的妈妈说好了许多,烧退了,今日已能自行用食,也能走动。   “让她也过来吧,我们李家的子孙由她所救,她有功。”   李老夫人又想到了什么:“那蒟蒻呢?”   “说是高热不退,若是撑不过去,可能就这一两天了。”   李老夫人叹了一声,人有亲疏之分,这姑娘随着那婶娘来讹李府,初心中有没有飞上枝头的想法不可知,李府对这一老一少感官并不好。   这次终究是李映月造下的孽,李家也不是什么阴狠人家,还是给一份缘吧。   “云栖喝什么,也给她喝什么,死活都是她的命了。”   一刻钟后,邰平阁中,余氏立在李老夫人身边,李映月独独跪在那儿。云栖走路还有些虚浮,除看着是好上许多,因是大病初愈被特意赐座,只是被云栖婉拒,主家给脸是一回事,自己却不能把客气当福气了,云栖一直警醒着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能娇狂。   李老夫人看着她的目光带着一丝温和,这小丫头无任何倚仗,仅仅依靠自己走到如今这一步,未来说不得不得了。   “现在人都在这儿了,你打算如何处理?”李老夫人问向余氏。   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云栖,见云栖格外平静温和,似在谈与她无关的事,单单这份死里逃生后,还能维持的气度,就让李老夫人高看了一眼。   “但凭母亲做主。”余氏复杂地看着李映月,这是她确确实实疼了许多年的孩子,但只要一想到到现在还时不时呕血胸闷难忍的李星堂,余氏实在软不下心。   李映月知道这是她的机会,她不敢抬头看余氏,她对余氏有愧,更不想看到云栖的嘲讽得意,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李老夫人:“这是你的女儿,本来是你西苑自个儿的事,但这事影响太恶劣,若是传出去他人该如何看我李家。既然查清了,我也不能偏颇,先去家庙几个月,静静心吧。”   李映月脸一白,家庙是庆朝世家供奉祖先的地方,每户人家到了的节日都会祭祀,比如过年时的祭祖都是在家庙进行的,一般千金小姐若是进了这地方,这辈子的婚嫁都会很困难。   若是出了风声,她的名声也会严重受损。   李映月求救般地望着余氏,余氏身体轻微摇晃,最终在李映月充满希望的目光中,别开了头。   李映月的心念一块块崩塌了,难以置信,略潮动的恨意在心中酝酿。   她的余光看到云栖的绣鞋,多么讽刺,曾几何时,是她高高在上地看着跪在脚底的云栖。   她清楚,云栖此刻必然是得意的,而这对她而言如同凌迟。   她的指甲几乎要嵌入地板,耳边是几位妈妈进屋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   越来越近了。   不……!   她绝不能去家庙,去了就等于宣告,李家要放弃她了。   李家女儿多,虽其余多是庶女,却各个出挑。   她身为嫡女想要脱颖而出,除了身份外本就困难。   就在那两位妈妈走到她身后时,强烈的求生欲刺激了她。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了头。   “等一等,祖母可能听映月一言?”   “你说。”   “今年开春,宫中便要选秀,孙女在诗会中,与诸多千金谈过,有此意,如今若是突然去了家庙,您该如何交代?李府又如何交代?”   难不成要献上一个去过家庙的嫡女,李府这样的簪缨家族,不会允许这样可笑的事。   唯有云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前世也有这一出,是在蒟蒻和李星堂都溺亡后。   李映月是以世家女的规格培养起来,不到必死局面,她都有翻盘的机会,这是她的倚仗。   如果去除她对云栖的执念,冷静下来后,她本身并不愚笨。   李老夫人气到了,语气都重了:“你身为女儿家,怎可在外胡言乱语,皇家是你能随口说的?”   明知道李映月说的多半是借口,选秀可不是能在大庭广众下能说的,闺誉还要不要了?但她不能赌,更不能将李府的名誉赔上,若真说过,那诗会是杜家办的,偶尔会有郡主等与皇室关系紧密的女子参与其中,若是与宫中大家谈过……   李老夫人看了眼余氏,余氏垂头一礼,意思是凭老夫人决断。   只是余氏眼中,本来些微失望难忍退去了。   连失望都没了,就代表心真的冷了。   李映月亲手斩了大半余氏对她的情谊,若李映月愿意去家庙,家中自会为她隐瞒,虽这次差点酿成大祸,可李府不可能彻底放弃精心培养的嫡女。   余氏心结不可解,但她是母亲,更是西苑的主母,很多时候办事不能仅凭私情,往后依旧会以嫡女的规格对她。   李映月赢了,又输了。   云栖自是没资格发表意见的,她能过来,已是主家的恩典。   最终李映月被带到了邰平阁的佛堂,后面几个月就要在这里陪着李老夫人礼佛,作为惩罚。   这个惩罚,轻了。也许云栖和蒟蒻无足轻重,但李星堂和差点要去救弟弟的李正阳,都是真正的李府嫡子,李府不可能不重视。   事情终究发生过。   李映月也不会一直赢下去。   余氏心绪不佳,回去的路上,刻意让云栖上前,以非奴婢的姿态让她与自己并排走。   身后的丫鬟们噤若寒蝉,丝毫不敢提余氏的逾矩。   余氏看着雪色渐渐化去的庭院,淡声道:“不会让你白受的。”   云栖轻轻回握着她的手,寒风中,她们交握的手心却是火热的。   余氏刚回院落,让郝大夫给云栖和李星堂看诊完,就接到了余家下人传来的消息。   翻看纸条上的信息,依旧是简叙。   毕竟是在余氏再三催促下,余氏下属跑断了好几匹马,才得的消息。   不说什么飞鸽传信,一般人家是没这精力和人手来养的。但余家本家是两朝元老,给余氏匀出些人手还是可以的。   云家人明知云栖与他们不像,为何一询问,笃定云栖是云家人,而且从信中可以看出他们的态度相当强硬,这看似是生气,又何尝不是一种心虚的表现。   就仅仅凭着这层怀疑,余氏就觉得必要时可使用强硬手段。   云家人不愿说实话,她便让他们直接把云家人接到京城。   威逼也好,利诱也好,她需要人过来,当面对质。   她已经等不了,这次她差点失去云栖,失去仅剩的两个亲子。   泥人还有血性呢,这是别人将她欺辱了十来年,还要她继续忍?   谁能理解她的焦灼?   若是误会,她会以几倍的赔礼赔上去。   但如果不是误会,她要把这事前前后后都掰扯个清楚,谁也别想逃。   就在余氏传递消息后,她的庶妹余明珠来拜年节。   除夕过了后,无论民间还是世家,都会前去相熟的亲人那儿串门,礼节繁琐,若不是李星堂与云栖出了事,余氏这些日子也必须出门去各家行了这年节。   余氏虽然没什么心情,但想到大夫说余明珠身体大损,影响寿元,还是让庶妹进来了。   云栖恢复的很快,已经能起身做些平常事,去茶水房时,锦瑟看到她道:“怎的不多躺会,仔细又着了凉,我们可是怕了。”   “姐姐放心,我注意着,再睡下去,骨头都要散了。”   锦瑟几人笑着打趣她,这里比静居氛围要好上许多,云栖自己也自在。   锦瑟说道余氏的庶妹余明珠前来拜节,云栖愣了一下,眼神倏然亮了,便坚持由她伺候余氏。   那余明珠过来时,脸色依旧不太好,可能是在丈夫谪官时,受了太多瘴气,她的身体已垮了大半,脸上还有些去不掉的暗色印迹,原本娇美的脸现在苍老无比。   她过来只是全了礼节,毕竟他们回京时,是余氏来城门处接的。   其实她万万没想到,在她落到尘埃时,来的会是她曾经最恨余氏。   这些年她愧对余氏良多,有些事,更是难以启齿。   她先去了李老夫人那儿问安,才朝着懋南院走来。   两人见了礼,就在懋南院的大堂聊了起来。   云栖在一众婢女中并不算显眼,余明珠也没在意她。   云栖为她们斟茶,状似无意卷了衣袖。   余明珠正要喝茶,偶然瞥了一眼,手中茶盏啪嗒一声掉落。   她看到了云栖手臂上,一个并不算显眼的月牙印迹,那么熟悉又刺眼。 第038章   那印迹更像是个胎记, 与肌肤色泽不同,呈胭脂色,精细到边角都看清的地步。   也许是年岁长了, 有些淡了, 看着极为秀气, 在少女纤细白皙的手臂上, 显得玲珑可爱。   这像是胎记, 也像是天生的, 如果不是仔细看只以为姑娘生来如此。   从周起,就有一种刑叫做鯨, 也就是给凡人刺字后再用墨覆盖,这是一种非常侮辱人的刑罚,随着历史发展,这不仅是刑罚,比如前朝在民间就非常流行文身。   云栖的这个“胎记”由于时间久了,看着自然, 更像天生胎记。   只是, 无论是形状还是颜色、位置,都让余明珠非常熟悉。   她缓缓抬头,看到的就是云栖垂头斟茶的模样, 看上去恬淡怡然,脸孔略带稚气,却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是个单单看着也觉身心舒畅的姑娘。   最重要的, 这姑娘竟与余氏有三成相像,那气质更是与青春年少时的她如出一辙,当年的余氏就是凭着那一身风华,迷了京城无数人的心。   幸而那茶盏掉在桌上,只晃出了些许茶水,云栖靠近擦拭收拾:“梁夫人没烫伤吧?”   余明珠的夫家姓梁。   余明珠表情从浑浑噩噩中渐渐恢复,只摇了摇头:“无事,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云栖。”   云栖。   姓云……   都对上了。   若一项是巧合,两项三项又当如何?   云栖很快收拾好,又重新为她们斟茶,又快又稳,显然是做惯了的。   余氏提醒云栖:“让锦瑟她们来吧,你继续回去躺着。”   云栖笑着颔首,表示就来那么一会。   直到云栖退出去,余明珠的目光还一直随着她,直到看不见为止。   余氏也注意到余明珠的视线方向,并未多想:“你也觉得她与我有些像吧。”   “是很像。”最难得的是那学不来的气质,“…这姑娘今年几岁了。”   “十一了。”   “可知她生辰八字?”   “怎的这么问。”   “她这般姝色,与我家那小子倒是般配,八字拿回去也好算算。”余明珠已恢复常态,只是心境早已与来时不同。   余明珠自然还想再确定确定,免得弄错了人。   当年,是她亲手将这婴孩转送出去的,以为黄泉碧落,终是不会相见了。   只是为了怕若是遇到认不出,才让人寻了最好的铁匠打造了一个月牙烙铁,她记得余氏说过,若是男孩就叫李正阳,女孩就叫李映月。   怎会这么巧,庆朝地域广袤,偏偏这姑娘正好来到余氏身边,看起来相处还很融洽,这是她们剪不断的缘吗。   余明珠觉得,曾经做下的孽事,这是要报复回来了。   余氏淡淡地说:“实话与你说吧,云栖我打算留在身边,她不会做任何人的通房,便是妾我也是不同意的。”   她并不打算与庶妹说太多,这位妹妹心眼多,年幼时在余府更是接二连三陷害她,她险些名声尽毁。若不是后来都嫁了人,那孽缘还会继续持续着。   余氏并不认为人的本性会改变,哪怕这些年苦过来,有些本质上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说了更生事端,所以余氏并不提云栖的生辰八字。   余氏这话就仿佛知道了什么,余明珠强笑道:“她一个丫鬟,莫不是还要当正房,这可不容易。”   余氏但笑不语,锦瑟进来上了些果子零嘴,再次退下。   余明珠心底有一丝犹豫,是否要告诉余氏真相。   在她低谷时,人人恶她,就是余家也不太待见她,独余氏和李府接纳了他们。   她永远不会忘记,他们再次回归时,余氏带着家仆与实用的重礼,独立在城墙边,对她说:“你回来了。”   很简短的四个字,就好像,她从来没离开京城。   她,余明珠,余府庶女。   机关算尽,却蹉跎了足足十年。   她天人交战间,注意到周遭的清雅布置,虽清雅,却能看出样样物件都是难得的器具,便是泡茶的壶都是少见的舶来品,足见余氏这些年过的多好的日子。一路过来,李府的奢华精美,亭台楼阁,余氏独掌西苑,连大房姚氏都要避其锋芒,那李老夫人更是开明的人,由着余氏这般作为。   现在的余氏真能放过她?   设身处地而想,她定会用最恶毒的方式让对方后悔。   以余氏现在的地位,若是知道真相,她必是完了。   更何况她做的,与毁人家庭无异。   余氏平日好说话,便是与自己这么多年夙仇,都能看在同是余家出来的份上,尽一份心。   可那是没踩到余氏的底线,她了解这位嫡姐,对仇人她是不会放过的,现在的梁家今非昔比,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那一丝犹豫变成了摇摆不定。   两人正聊着近日京城发生的趣闻,李昶今日回的早。   见到懋南院来了客人,看到对方均是一愣,李昶只礼貌性的点了点头。   他惊讶地发现对方怎老得如此之快,十年前还是娇美的模样,看来谪官对他们影响太多了,她与余氏在一块看着都像长辈。余明珠则是想到自己年轻时对李昶的痴缠,以及他的不假辞色,那眼底从未退去的厌恶。   无论自己做什么,李昶从未给过她好脸色。   若她是那尘埃,余清浅便是那皎月。   多么的不公平,分明除了嫡庶身份外,她什么都不比余氏差,甚至她当年在余家更受宠。   余明珠想到自己被瘴气侵蚀多年,容颜毁了大半,一时间什么恼恨羞耻都涌了上来,哪里还愿待下去。   她要离开,余氏也不阻止,只客气地挽留了几句。   她们早已成年,有些事随风而去,但毕竟裂痕已生,没必要上演姊妹情深。   余氏让在外的锦瑟送她出院子,余明珠在离开前,恍然回了一次头。   看到的便是李昶细心为余氏将松了的琼玉八宝簪扶正,又就着余氏喝过的茶水直接喝了一口,丝毫不嫌弃。   这一回眸,将余明珠剩余的愧疚也被打散了。   哪怕过去十年之久,有些事依旧无法释怀。   余清浅依旧没有变,甚至容貌气度比十年前更甚,李昶对她十年如一日。   像余清浅这样什么都拥有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他人的痛苦煎熬,余清浅甚至连什么痛苦都没尝过吧。   出了李府,余明珠上了马车。   也不知行了多久,她忽然低声笑了起来,连绵不断的笑声居然有些凄厉。   “你不知道吧,你们母女两明明对着面,却相逢不相识!”   “小姑娘真是可怜,也不知受了多少苦,堂堂千金小姐,落成了最卑贱的丫鬟。”   十年前没办到的,十年后,她终是办到了。   她不会说,也不能说了。   甚至,她会想办法让云栖再次离开。   只要她们母女永不见面,这个秘密就不会被发现。   她所拥有的不多了,怎能再面临失去。   余明珠并非没愧,只是在她心中,好不容易丈夫官复原职,她经不起再次跌落尘埃,她害怕来自余清浅的疯狂报复。   余明珠回到梁府,喊来了心腹妈妈。   轻声吩咐了几句。   那心腹妈妈一听,心都沉了:“您…真要这么做?”   “害人性命的事我不会做,但她不能再留京城了,快去吧,这事做的干净些。”   云栖进了屋里,华年见她神色惶惶:“你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华年姐姐,我想休息会。”   “行,水给你温着,要什么与我说。”   待人离开后,云栖捂着狂跳的心,坐在床沿。   她很想再出去一次,但未免太勤快遭到怀疑。   这事她是从侧面推动的,也不知余明珠是何时离开的,她知道余明珠因蜀南瘴气侵害,命不久矣,她是在四年后去世的,去世时将一封遗书送给余氏,当时的余氏因蒟蒻与李星堂的影响也只是吊着命了,余氏是看了对方的忏悔和细节描述,找到了关键证明,又一一排查,才寻到在静居的她,当时当婢女许久,已成为合格的女性暗探了。   余明珠在信中将当年的事一一叙述,整件事只有余明珠这个当事人最清楚,别人是不可能知道那么多细节的,就是云栖自己都不知那信中具体写了什么,那信后来是被余氏毁了的。   重生一回,比当年提前了这么多年。   也不知会不会改变太多,余明珠还会说出真相吗。   若没有此人,云栖知道她的身世很难翻身。   云栖轻轻叹了一声,翻起水袖,看着手臂内侧那精致的月牙胎记。   李映月的名字是月,这是余氏早就选好的名字,这个月牙印迹也算是应景。   云栖等了几日,也没什么消息传来。   她不断告诉自己要有耐心,前世十五年都等了,今世还差那么几日吗?   云栖修养的地方,再旁边是蒟蒻的住所,只是比云栖的要低不少档次。   听闻她的热度还是没有退,但命是堪堪保住。   云栖去看了她,却被那小姑娘握住了手,蒟蒻虚弱地睁开了眼:“…姐姐。”   声音很轻,像是呢喃。云栖凑近听,她说的是:我想活下去。   “嗯。”云栖轻声回道,谁不想好好活着。   云栖没等来余明珠,却等来了孔妈妈。   孔妈妈说的也是有理有据,小姑娘是静居的人,既然身体没什么大碍,长期待在懋南院也不合适。云栖没犯错,便是主母在将人送去后,没有取得长子同意下,也不能随意将人调回。   云栖回到静居,与两位强壮的家丁擦身而过,他们手中拖着一个挣扎不休的女子,那女子力气颇大,手指抓下,大汉臂上多了几条血痕。   那女子泪水横流,嘴被堵了去。   云栖多瞧了几眼,才看清两位孔武有力的家丁拖着的正是司书,那张美丽的脸因慌乱而扭曲,差点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两家丁看到孔妈妈,停了下来作辑。   孔妈妈嫌晦气,摆了摆手:“带下去,也给别的小姑娘掌掌眼,心思不正的东西,有什么下场。”   若不是司书瞒报,李家两位小主子的性命就没了,孔妈妈是看都觉得脏了眼。   也正是那停的一下,让司书挣脱了去,她扯掉口中布条,挣扎着抱住云栖的腿。   “求求你,帮我求情,你说的话,三公子会斟酌。”   “云栖我错了,我不与你争了……”   “帮帮我,做牛做马我都……”   还没等云栖说话,她再次被孔妈妈堵了嘴拖了下去。   再转头对着云栖时,却是笑容浮了上来,态度判若两人。   云栖被孔妈妈带到书房,李崇音淡淡的声音:“进来。”   云栖有些紧张,定了定神,垂头走进去,行了礼:“给三公子请安。”   “起吧。”   看云栖安静的模样,李崇音掀开眼帘,莞尔一笑:“怎的,想求情?”   他没什么情绪,仿佛离开的不是伺候他许久的娇美姑娘,云栖想到前世她们被送人的下场,不算惊讶,只是觉得,再美的女子,在他眼中都算不得什么。   云栖摇了摇头:“并不是,三公子不会冤枉任何人。”   “你若求情,我就要看轻你了。”   云栖不知该回什么,每次面对李崇音,她总是不由自主地紧绷了神经。   为避免被看穿心思,云栖先是备好了茶罐,又准备好休息时需要的软塌,才静静地走到他身后,像往常那样不作声。   “身体可好了?”   “好了,谢三公子关心。”见李崇音只字不提驱寒的事,云栖也装作不知。   “你是母亲看重的人,来我这里是委屈了你。”   “奴婢很喜欢静居。”   再次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李崇音合上手中书简。   “去写几个字吧,看看你进步了没。”   如果是按照之前她在地上写的,那应当是进步的,地上肯定不能与纸上相比。   自己一身寒气还是对方帮的忙,没道理拒绝这样简单的要求。   “是,只是云栖的字难登大雅之堂。”   “你是在顺带贬低我?”李崇音似笑非笑。   云栖脸上绯红,他们都写的行书,甚至在李崇音眼中,还是她对他的字理解的更透彻。   笔墨都准备好了,也不知是谁准备的,总不能是他自己做的吧。   来到桌案前,云栖不再胡思乱想,屏气凝神,写了一句前朝的诗。   只是写到第二字时,身后站着一具男性身体。   离着些距离,却能感受到一丝张力与男性独有的热意,那受过训练的体魄,与正在慢慢成长的身体融合,渐渐露出锋利爪牙。   云栖的手一抖。   没有暧昧,却莫名的令人心惊胆颤的距离。   “握笔时,再向上一些,应是这样,仔细看。”李崇音的声音平淡,只是在教学一般。   李崇音握着笔,在云栖旁边做着正确的握笔姿势。   看似认真书写,实则细细观察云栖。   云栖身上疑点太多,一个没受过任何训练的婢女,为何会这许多事务。   单单用天赋异禀来形容,理由单薄了些。   靠近的过程,他相信能够守住自己。   无人能改变他。 第039章   李崇音的书房,很是雅致。   花园中几株梅花透着窗棂飘来若隐若无的香气, 让心情舒畅。   旁边的书格一排排罗列着各色书籍、书简, 云栖屋里的几本游记便是从这里拿的。   一旁挂着一幅装裱好的水墨画,上面提了一首李崇音作的诗。   后来几年, 随着他的身份水涨船高,有价无市,一副画千金难求, 无论大家闺秀还是文人雅客, 都希望得到他一副墨宝。   他从不画人物,书法也很少见流入世面上,倒是山水画有那么几幅,云栖总猜着是不是因为他觉得书画是最看不出风格的。   由于习武,李崇音腕力足够, 笔锋起落间透着一种磅礴气势, 劲骨丰肌的字感已能觑见后期的成熟锋利,几字跃于纸上:天开暮卷弃云翻, 翱翔断雨翠微间。   即兴所作, 没押韵。   只看那个云字,云栖的心提了一下,她实在怕了他提云这个字。   他很少这般随意的将字写出来, 特别是他几乎不显露人前的草书。   他会的书法有多种,最擅长的是行书,其次是柳书、草书等,最末才是他最常用的楷书。   永远让人猜不出他有多少秘密, 又藏了多少,至少前世云栖花了许久才让李崇音对她稍有特别。   她相信今世重来一遍,也不会改变。   他写的专注,不为他人所影响。   云栖觉得此时的胡思乱想,是污了他的认真。   她眉眼也肃然了许多,提笔继续写。   待她写完,却见李崇音不再示范,看着她的字轻笑了几声。   带着一些哂笑意味,令云栖无措。   云栖知道自己还是没改过来,一方面是她年纪所限,筋骨未开;另一方面有些习惯是前世带来的,不是好习惯,却伴随太久,难以割舍。特别是和离后的日子,她为平心静气,常练书法,内行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些微缺陷。   云栖又写了几张,交于李崇音手上。   “你这陋习不是一时半会能改,以后每日来书房练习。”   李崇音的确欣赏云栖的行书,她对这方面的研究,与他不谋而合,许多想法更是让他赞叹,这点他从不否认。   但欣赏是欣赏,不代表不试探了。仅凭余氏一句可能是你妹妹,无任何凭据,至多是留下云栖一命。   若是别人有这样的嫌疑,早被处置。李崇音不可能完全放任,不如将人拘在自己视线内。   “奴婢遵命。”云栖没什么异议,在他腻味前,她都会顺从。   “不必拘谨,倒显得我这主子苛待你。”   见李崇音选了几本异国志,特别是几个邻国的语言类读物,半躺在软塌上翻着。云栖知道李崇音此人志向高远,为未来做了多种规划。   李崇音一手撑着额头,精神因长时间集中有些疲惫,闭了会眼。   感到有人在接近她,他并不动,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然后太阳穴处,是不轻不重的按压,力道适中。   云栖发现自己做了什么,气息不稳。   这是前世的习惯,看他累极时,就会为他解乏。   她与师父的默契,无需言语加持。   云栖像看着仇人一样看着自己的手,恨不得亲手拍死它。   你怎么能自说自话?   尝到甜头的李崇音:“继续。”   咬牙切齿的云栖:“是。”   云栖总是贴合心意的令人难以割舍。   哪怕是他,也要用意志力避免心落。   云栖蹲坐良久,见李崇音居然沉睡过去。   他居然这么信任她,云栖看了看周遭,呵,不是信任她,而是信任他自己的布置。   云栖想到之前落菡萏池,在她与李映月对峙后,她是被打晕的。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能从其余人口中得知,这其中只提她救了李星堂,却丝毫不提李崇音,甚至没人知道他当时也在。   她应该是被他醒后打晕的,然后又处理了现场。   保了她的闺誉,若被人看到他们一同落水,无论什么关系什么理由,她都必须入静居。   她感激李崇音,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   他是个很容易让人产生悸动的人,但有这种苗头,她都会告诫自己,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看着她的目光,让她感觉又回到上辈子。   透着玩味,欣赏,品鉴……那更像遇到了他感兴趣的事物,而不是把她当做一个真实存在的女子。   午后的阳光斜入窗棂内,照到软塌上。   为李崇音渡上了一层暖黄的色彩,这一下午,显得格外温馨与平淡。   云栖平静地看着窗外冬去春来的景色。   这辈子,绝不会为你心动分毫。   如若可以,她希望觅得一性情温良之人。   无需高门,无需琴瑟和鸣,但求相敬如宾,性情相宜。   云栖每日会去书房练字,然后由李崇音品判、指导。他偶尔也会让她学习押韵和格律,背诵前朝知名诗句,了解平仄、对仗等,以前这方面云栖学的并不算多,这辈子加了许多自己的理解,有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在身边,她的理解更深。   她和李崇音,居然又演变成前世那种亦师亦友的关系。   更多时候是李崇音看书习字,有空余就教导她,默契中又透着一种,拉锯似的张力。   他在试探她,虽然不明显,但她了解他。   只偶尔一个眼神,一句话,她就慢慢觉出了那意思。   她不可能会的装不会,她的演技实在堪忧,反而四不像,惹人怀疑。   她没做过任何危害李府的事,他现在没对她出手,也许因为这一点。   云栖每日在静居,都不得安眠,总怕他哪天不想试探,直接让人解决了她。   云栖在努力求生,静居却慢慢传出云栖受宠的传言,婢女们只敢私底下传得热火朝天。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冷遇,云栖再次成为静居的焦点。   只是这次,没人再敢提出什么异议,甚至云栖当面都没碰到多少冷嘲热讽。   司书被带到红缨院,是仗刑而死的,死时只得了一个木架子,送出郊外坟地随便埋了。   孔妈妈让静居所有的婢女小厮都去了,包括云栖也在其中,鲜血流了大半院子,场面实在血腥。   孔妈妈说了,她瞒报小公子落水之事,差点害了小公子,罪无可恕。   云栖身边好些人都吓的失禁,云栖看似镇定,也不是不害怕。   司书在竹板上被打得没什么声音,她那双原本漂亮的眼睛,充斥着血色,忽然抬头看了她一样。   像在说,云栖,以后你也会是这样的下场。   当天晚上,司画敲响了她的屋门。   还没说什么,就直直跪了下来。   云栖:“我们平级,你怎能跪我?”   司画说什么也不想起,她的声音颤抖的厉害,人也有些惊吓过度:“那日菡萏池的喊叫声,我有听到,也去询问过,只是她含糊其辞……我真的不知道……”   “我若说,什么都没与三公子提过,你可信?”   司画只发抖,没回话。   云栖知道别人不会信,个个把她当做魅惑郡王的苏妲己。   以为她天天谗言,让李崇音屏退后院,只留她一人伺候。   她要有这魅力,前世还会被他弃若敝履?   云栖是懒得解释了,只强行让司画离开。   没几日,余氏知道这事,暗道李崇音这是彻底烦了后院的争奇斗艳,有心整顿。   余氏倒没再送人,但李老夫人却道这前途无量的嫡孙院里不能没了主事丫鬟,而且三番两次的婢女不安分,从自己那儿挑了挑,送了一个清秀的丫鬟,改了名,成为新的司书。   她体态轻盈,人却很规矩,一见到云栖也是规规矩矩地喊姐姐,哪怕她年纪比云栖还要大好几岁,也从不争到前头去。   至少面上看是消停了,只是无人之时,云栖总看到她眼神痴痴追随李崇音。   云栖摇了摇头,蓝颜祸水啊。   这些与云栖关系不大,她自己都处在危险境地,每日入睡都要检查几遍屋子有没锁好。   哪怕知道这阻止不了李崇音,但总是一份心里保障。   谁能想到,他们表面师生得宜,私底下她防他如洪水猛兽。   李崇音这人大局观很重。   她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彻底没了杀心?   别看李崇音现在欣赏她,把她当徒弟似的。   真威胁到他,他绝不会手软。   最好的办法,就是证明她的身份。   但她等到现在,余明珠那里始终没回应。   这让她不得不怀疑,因为她提前推动,导致结果发生变化。   她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再白白等上四年,到余明珠去世后吧,所以这次提前她也是在赌,赌余明珠愿意提前说实情。   现在看来,余明珠并不打算说出来。   余明珠对余氏本就芥蒂很深,理由无非是那几样,应该是前世四年后的心境和现在不同。   要她说出来,必须要想办法。   啊——   云栖少见的头疼,一阵狂摇头。   软的不来,就要来硬的吗,要逼迫余明珠说出来,还最好别暴露自己。   云栖在宣纸上写写画画,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对余明珠并不了解,她前世被认回去时,余明珠已经去世,余氏更是对这个庶妹很少提及,显然是恨极了。   云栖气急了就在自己屋子里蹦跳,她重生后,身体变年轻了,心态也比前世积极,只是平日在外压得久了,偶尔也会这样不压抑少女天性,当然都是私底下的。   噗。   云栖敏锐地听到了什么。   回头一看,只见那戴着铜制面具的人,站在月色下。   窗我刚才忘记关了吗?   失策!   云栖羞恼地恨不得钻地缝里。   魏司承看着像是兔子般在屋子里蹦蹦跳跳的云栖,忍不住笑起来,他没想到沉静的少女也有这么活泼的一面。   云栖将窗打开的更大,与男人面对面,疑神疑鬼地左右张望。   “不是让你别过来吗?”云栖紧张兮兮。   “他还没回来,我是来问他借书的,他不在就来院子里逛逛,然后听到你的声音,过来瞧瞧。方才敲了窗,可是扰了你?”所以,是正大光明过来的。   “没…”   原来我刚才烦恼到喊出来了吗?   云栖面对李嘉玉多少是不一样的,她引他为知己、友人,被看到这一面实在无语凝噎。   她是真的没形象了,唉。   “他的书房有侍卫守着,等他回来即可。”云栖咳了一声,撇开刚才尴尬的一幕。   书籍不是普通人买得起的,像李嘉玉那样待在东苑,连温饱都有问题,要看书的确需要借。   “嗯,我知晓。”他也从善如流地忘了,给她留了面子。   “你需要什么书,若他今夜没回,我也可替你问上一问。”云栖从屋里走了出来,来到后院行礼。   按理说,外男不能与后宅女子随意见面,只是她是奴婢,这方面没那么大的限制。   今日在外伺候的是司棋,这会儿也不见人,云栖领着男人一同前去书房外等待,两人边走边聊。   云栖刻意落后一步,却不料男人慢了步子,像在等她。   这细节上的妥帖,实在让人不得不侧目,这还是她第一次碰到如此细心的世家公子,谁不希望被尊重呢。   “不过是一些杂书,并不急。”他的府邸快建成,很快就要出宫了,难得心情放晴,淑妃想要再完全掌控他,也会困难许多。   这一年,是他真正寻觅到一丝自由的时机,他想见她一面。   看到云栖头上戴着的木簪子,他目光柔和了几分。   男人目光像潺潺溪流般,云栖恍然地摸了下簪子。   “你是在哪儿买的,很少见把云雕地如此细致。”   “自己雕的。”   “你还会这个!?太厉害了吧,那你这礼可太重了。”这要她怎么回,而且这份心思真的无法用银钱来衡量。   “不值银钱,你能收下,我便安心。”看着她眼中的流光溢彩,魏司承面具后,紧绷的嘴,微微上扬。   几日前,他与杜漪宁在东宫偶遇,见她与太子谈古论今,畅谈许久,并未打扰。   他一直知道她是个相当有魅力的女子,他的几位哥哥、弟弟少有不为她着迷的,她是与所有闺阁小姐不同的存在,自然值得最特别的对待。   他既答应给她礼,自会遵守。想到几年前她在宫廷赏花宴上,说过“唯有牡丹真国色”,便雕了一朵牡丹,当年的雕工还未现在这般流畅,但的确是为她雕的。   因为觉得雕的不够好,一直羞于拿去给她。   告别时,魏司承还是将之拿了出来,她很是惊喜地收下了。   他这也算完成她要求的独一无二。   他以为这事便也这么过了。   只是没想到,就在今日,看到一个小宫女腰间挂着它。   是小宫女洒扫时在池边捡到的,可能是没扔准,本来是要扔到池子里的。小宫女见它雕的精致,虽有些地方粗糙,可很特别,就穿了个洞挂在腰间,当做装饰。   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在想什么,似乎什么都没想。   若是把这支桃木簪子给杜漪宁,下场也是同样的……吧。   李崇音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云栖带着笑意的表情,眼中仿佛有光。   虽然与平时看着差别不大,还是规规矩矩的,但她似乎很开心,她从未对自己这样笑过。   魏司承说明来意,最近李崇音时不时派人去东苑调查,常在褚玉院附近,被乙丑发现上报于他,他有事耽搁,过了这许多时候才来李府,也是想再会会李崇音。   他还是要当面来打消他的疑虑,打消不掉的话,就行另一套途径。   李崇音表示这里有不少书册能推荐,迎魏司承入内。   随即回头道:“你下去吧。”   云栖一愣,从没见李崇音对她用这么冷的声音。   .   第二日,云栖没了无端的拘束,与孔妈妈报备过就打算实行自己的出府计划。   她一直希望出府,有些事情不是待在李府能办到的,来到静居才好不容易寻得机会。   她将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与司棋说好给她带漪香阁的胭脂,就出了李府的门。   魏司承正要去自己府上,竣工最后阶段,有些屋内机关只有他亲自验证才能安心。   听到外头赶车的德宝说看到了云姑娘从一书肆出来,魏司承掀开帘子,果然看到云栖远去的身影。   魏司承顿了顿,道:“一姑娘出来太危险,随个人跟着她。”   “九爷,这不太……”合规矩。   况且,这大街上那么多姑娘,哪个危险了。   九爷的人,哪个不是各有所长,怎能大材小用到跟着一个姑娘,这说出去,面儿要不要了。   魏司承一个眼神过去,被那气势所摄,德宝闭了嘴。   一炷香后,魏司承也到了自己的王府,德宝得到消息,匆匆跑进来。   低声极速报告:“九爷,云姑娘在一拐角处,突然失了踪影!” 第040章   云栖换了一身颜色较素的短衫长裙, 外罩交领袄子, 看着不打眼。   如愿出府后, 先是寻了京城有名的墨斋,寻伙计问收购价钱。   伙计看云栖一身气质, 光用眼睛瞧就知大户人家出来的, 那身衣服看着普通却是极好的料子, 神情显而易见的重视起来。   云栖知道看人下菜是常事, 所以出门在外她不会刻意装穷。   将整理好的徽墨、端砚、墨锭、宣纸递了过去。   伙计看到每一样居然都出自全庆朝的名家, 来自五湖四海,整个京城只有兆沣阙才能这么齐全,那可都是非富即贵的人才能去的地。那儿寻常物件都能翻上好几倍的价钱,伙计小心将这文房四宝捋平了,道:“您真要卖?这经了一手的,价格要低多了。”   买来多昂贵, 即便没用过,再出手都会降价。   “卖。”云栖没什么犹豫,“你给个大概数字, 若是太少我再去别处问问。”   这就是她第一次去静居时, 在书柜里放着的,没猜错定然是李崇音为她准备的。   正好填一填她的小金库,何乐不为。   李崇音送的时候就没言明, 她当做不知,用来改善生活正好。   有心攻她,就要做好反噬的准备。   伙计给了个相对合理的价格, 云栖考虑一下就同意了,其实比她以为的还高出了一些。她提醒伙计给她换成银票,这是大庆户部发的官票,有六种面额,最小的是一两,由户部花押后才能在市集上流通,是受庆朝律例保护的。   云栖又用这笔钱重新买便宜了几十倍的普通笔墨纸砚,用来做练习所用。   云栖在身上留了碎银,其余的都换成这样的银票,出了墨斋就寻了处阴凉地把银票塞入衣物隔层,一般人是看不出她放哪里的。   出了墨斋,又去漪香阁为司棋和锦瑟等人买了些胭脂水粉,她们都是非漪香阁的不用。   这里的胭脂比别处颜色更多,种类也多,每月十五是固定的庆祝日,还有一种新词叫“打折”,比原来的价格便宜些,所以无论何时去,都有不少千金小姐或是富裕人家光顾。   听闻漪香阁有皇室背景,无人敢惹。   凭良心说,它的产品并不比原来的那些好,用材过多过杂,失了原本的自然之味,一定要形容的话,就是有种外行班门弄斧的意思。但胜在外观精致,还有包装和种类较多,加上京城风靡,不用就好像被圈子抛弃了似的。   所以原来的胭脂店再生存不下去,也只能打落牙齿合血吞。   不过她记得后来新帝登基,将它关停后选了另一家为供应胭脂的皇商,只是当时她已远离京城圈子,隐约听说而已。   云栖自己不打算买,她年纪不大,没必要抹脂敷粉。   她看到漪香阁对面的老字号胭脂铺里站着个人,兰烟阁的老板,眼巴巴地望着漪香阁的络绎不绝,眼底含着泪。   他家是老字号,一直秉持着世代坚持,从不用差的料子,用质量说话,所以有很多回头客,听闻延续了百年,自从出了漪香阁,他们的生意一落千丈,不少胭脂铺都关门了,只有他们苟延残喘。   现在他们已经辞退了大部分伙计,自己看着铺子,哪怕这样,依旧快要坚持不下去。   那老板年纪颇大,见云栖发现自己,怕被以为要对漪香阁不利,又觉得丢人,立刻抹了一把泪,钻回店里。   等云栖回神,她已经拎着兰烟阁标志的胭脂出来,那老板还附送了青黛粉、蔻丹液、蚌粉给她。   不是,她没打算买啊!   怎么就没控制自己的手。   云栖盯着自己的手,恨不得盯出个窟窿来。   多管什么闲事!   剩下的银钱本打算留着去书肆买些书的,现在是不用考虑买几本书了,这点子碎银连个书封都买不到。   从兰烟阁出来时还被几个漪香阁的伙计看个正着,目光凶狠……嗯,以后应该不会让她进门了。   不过想到兰烟阁的老板看到客人时欣喜若狂的表情,云栖终究打消了退货的念头。   云栖数着碎银,还是去了一趟书肆。   她想找一份抄书的活,又能练字又能赚些体己,她从不认为女子自力更生有什么丢脸,但别人不这么认为,比如那伙计看到她是女子,先是震惊,天然的偏见直接拒绝了,连她的字都没看上一看。   她都快忘了,大庆的女子地位较前朝有所提高,依旧远不及男子,女子抄的书好像低了一层似的。   云栖也没心思再看新的书籍,出了书肆就考虑着下次要不要扮男装出来,那的确方便很多。   而且她前世的男装,就是李崇音看了也赞不绝口,应该不容易穿帮。   云栖又去了趟药房,为了不让人看出来她要配什么,跑了好几间药房买需要的药材,她手上还有曹妈妈当年要害她时留下的一部分东莨菪,加上脑海中的配方,可配几种特殊的药粉来防身。   这是她这次出门最大的目的,其余都是顺带。只是有几个重要的药材没有货,云栖只拿了有货的几种,至少能配其中一两种,她想着有时间再出来几次。   云栖买的差不多了,偶然注意到路上卖冰糖葫芦的,就想到某个送她冰糖青枣的友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她重生以来,最高兴的几个时刻。   她不知道,这一幕被不远处马车上的人看到。   魏司承掀帘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云栖想到李嘉玉这不为人知的爱好,与前世某个人一样,不过这两人性情品质天差地别。   她把最后的几贯钱买了两串,用糖纸包好,拿在手里。   拎着这大包小包的,明显放缓了她的步伐。她也不打算再逛,准备回去时,隐隐察觉到,余光中总有同一个人出现在附近。   大街上人多,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偶尔遇到同一人也正常,她起初并未在意,后来才以防万一试探了下,才基本确定是跟着她的。   云栖走的不快,一开始靠着人流躲避,只是她东西多,一时情急了就通过她前世对京城的熟悉不断走街串巷,幸好来人似乎对跟踪并不在行,被她这么七绕八拐地暂时甩开了。   还没等她高兴的时候,就被角巷猝然窜出来的另一批人马蒙住了嘴,昏过去前她努力看对方的脸,可惜药量太大,看没看清就摔了下去。   待魏司承的人赶来时,只看到落在地上一地物品,云栖早已不见了踪迹。   .   李府还不知云栖失踪,上次余明珠去了李府拜年节,也回了一趟余府。   余大人有嫡妻,但真正宠爱的是田姨娘,余明珠就是田姨娘的生的,十几年前,余明珠的待遇丝毫不比嫡女余清浅少,甚至宠爱更甚。   因为看到最宠爱的女儿变得这苍老模样,田姨娘楚楚可怜地落泪,余大人不忍心了,斥了余清浅不怜惜幼妹,措辞严苛,就差说余清浅不孝。   不孝是大罪,庆朝以孝为道,父母是不会有错的,即便有错,也应当遵循孝道,好好孝敬。   余氏只要不想被人戳脊梁骨,就不能忤逆,李昶坐到三品大员,更不能允许不孝的传言出来。   权衡利弊后,余氏请了不少庆朝有名的大夫去梁府,为余明珠问诊,做足了面上功夫。   其余大夫不愿惹事,只开了祛毒的药方,只是谁都知道,余明珠与梁镇抚司受瘴多年,不是医药能根治,那都入了肺腑。   郝大夫看出了些门道,私底下将余氏请出了门外,说明余明珠的大致病情,恐怕活不过三年。   却被偷听的余明珠听个正着,她当然不信,恨不得吞了郝大夫。   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让余氏劝了郝大夫现行离开,亲自安抚下余明珠。   “这什么大夫,他这样胡言乱语,我可去京兆府告他!”但余明珠眼神中的恐慌却掩不住,正是因为在蜀南有一位当地知名的老大夫说过类似的话,她才更加明白,这可能是真的!   “你只要安心养病,自然会慢慢好起来。”余氏与她有多年隔阂,但看她疯魔的样子,还是全了面上的面子,随口几句。   可不想这几句仿佛火上浇油。   “好什么,我怎可能好!你别猫哭耗子了!你什么都有,生来就是嫡女,又是京城双姝之一,便是李昶曾经那样风流又不学无术,都愿意为了你改头换面……成了如今的三品大员,你懂什么,你永远都不会懂!”病情的打击,令她口不择言。   余氏没有听对方抱怨的兴趣,起身准备离开:“我出去看看你的药。”   却不想余明珠哭得撕心裂肺,余氏头疼的想到待会自己父亲还要来看余明珠,若是碰到她又是有理说不清,一个孝道就能将她压得死死的。   余明珠泪流满面:“余清浅,你从来都看不起我吧!”   余氏冷淡的说:“你要这么想,就这么想吧。”   余氏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知我当年生映月时,难产了三天三夜,养了多年未见好,气亏不愈,与映月总是亲近不起来,看了无数大夫也不见好,后几年心疾加重,又不巧怀了正阳与星堂,在生他们的时候,身体亏损过重,本就时日无多,真要说命不久矣,指不定是我俩谁先去。”   一胎往往都是九死一生,何况是两胎,加上余清浅的身子本就虚弱,能撑下去靠得是毅力和念想。   余清浅心中有一份念想,经久淤积,成了心疾,日渐加重,无药可医。   余清浅眼中的凄色,是余明珠平生仅见。   她从没见余清浅露出那脆弱的一面,连泪都忘了落。   余氏不想理会她,去看了药后,吩咐好丫鬟,就打算离开梁府。   要出府门时,身后忽然出现了仿若幽鬼般的余明珠,她头发披散着,未梳髻,衣物单薄,神情狰狞又苍白,配上脸上那些疤痕,显得有些可怖。   余氏也被她这疯魔的模样唬到,若不是知道原因,她都快认不出这个庶妹了。正要让她回去休息,没开口就被余明珠下面的话夺去了呼吸。   余明珠的声音很轻,像飘在空中,又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   “你再不去找,你女儿就没了。”   .   云栖被蒙住了眼,昏昏沉沉的,思绪也是断断续续的。   她不知道自己在何处,周围安静的没有声音,连人声都像消失了。   她好像睡在一硬板上,漏风的屋子吹入冬日呼啸的冷风,身上没有任何御寒物,冷的她觉得快冻僵了。   她应该是被喂了药,全身提不起力气,隐约能闻到一股腐败和潮湿的味道,这里应该离她失去踪影的地方很远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有脚步声走来,脚步微沉,每一个步子都很均匀,是个练家子。   来人拉开了她的眼罩。   她一时间无法适应光线,难受地眨着眼,却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能看到下颔的胡渣。   喉咙很干,火烧火燎的疼。   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想看这是哪里,她隐隐听到了树叶的沙沙声,可能是在郊外,又或者山里……   来人捏住她的下巴,给她看了一张线条简单的人物画像,上面是一个与她五官有些相似的人,庆朝的简画法,往往能增加搜捕罪犯难度。这里也是一样,除非技艺高超的画师,不然是无法完全将人脸的特征画下来的。   “是你吗,叫云栖是吧。”   云栖仔细看了一遍,那人确定云栖看清楚了,又立刻收回了图。   云栖见对方杀气不明显,但血腥味重,腰间还插着一把锋利的刀,一眼便能感觉出是江湖上舔血的人。   这类人,杀人不过点头功夫,后头就是要抓捕都非常难。   她眼珠微微一转。   气若游丝道:“你们找错人了……我叫蒟蒻。” 第041章   “你再不去找, 你女儿就没了。”   说完这句,余明珠就后悔了, 她这样置自己于何地,置梁家于何地?   她是不是失心疯了,余氏这些年过的越惨,越可能对她痛恨,想想余氏越来越严重的心疾, 她亦是听田姨娘提过,没想到根结在这里,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当初的作为造成的后果。   可也不等余明珠再悔不当初, 这话说出了口, 余氏也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这段日子,余氏一直在等云家的人过来,只是荆州离京城路途遥远,要过来至少需要四个月甚至半年。   也是提到女儿这个词太过敏感,她电光火石间想到了许多种可能性, 目光落在余明珠身上。   看余氏的神情, 余明珠知事成定局。   既然无法挽回,就要立刻寻求原谅,越可怜越好, 这是田姨娘从小教她的,余明珠也是豁的出去,干净利落地跪了下来。   她知余氏这人心肠软,说白了就是好欺负, 她只希望这次她能继续看在同是余家人的份上,能放过自己。   所以这次跪,余明珠是带着真心实意的恳求。   “说、清、楚!我女儿是何人,你又做了什么!”   “姐姐,求你原谅我!我知我罪无可恕,但我并非有意,我只是太……羡慕你,一念之差,才……”   “说!”余氏根本不想废话。   ……   过了两刻钟,余明珠已经将前后起因都说了清楚,包括当时所有经手的人,如何将云栖换出去,又将李映月换过来,怎么瞒天过海十一年,一一道来。   说完后,余氏始终没有说话,安静地仿佛不存在。   浓厚的乌云笼罩在京城之上,一会功夫,豆大的雨滴打在她们身上,余氏恍若未觉。   就在余明珠以为有希望时,余氏低着头,所有神情都看不清。   她缓缓蹲了下来,余明珠可怜的表情还没摆好,一双手倏然抓住余明珠的脖子。   余明珠本就身体虚弱,被怒极的余氏抓住后,直接摁倒地上。   余氏整张脸上雨水横流,很快打湿了她全身,分不清哪是泪水哪是雨水。   她全然没了平日端庄模样,至少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锦瑟几人从未见过夫人像疯子一样,夫人是被刺激太过了。   她扑在余明珠身上,狠狠掐着她,余明珠两眼一翻,差点背过气去。   余明珠死死抓着余氏的手,却丝毫未动,余氏恨急了。   “你还是人吗,我就问你还是不是人!?”余氏的声音尖利,凄厉的仿佛杜鹃喋血,“你要我死可以,你为什么要害她?你知道云栖那十一年过的什么日子,她刚来李府的时候全身只剩一副骨架子!一场发热就能要了她的命!!”   “你要她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还想我原谅你,你配吗?”   “余明珠,你该下地狱!”   余氏眼中充血,全是崩溃。   十一年骨肉分离,相逢却不相识,云栖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挣来的,她不敢逾矩,不敢恃宠而骄。   她活得那么小心翼翼,每一句话都仿佛在为生存做着努力。   余氏心痛地快要呼吸不过来,李映月能够享受到一切,她的女儿却差点死了好几次。   旁人这才反应过来,想来拉住陷入疯魔的余氏,余氏几乎是吼出来的:“谁敢过来,就是与李家作对!”   她平时不会随意用李昶权势,但现在她已经没有理智了。   直到,余氏胸口气血一滞,怒极攻心,一口血从嘴角溢出来,她晕倒前,说着:“找她,赶紧找到她!”   “夫人!”   磅礴大雨中,雷电交加,像是带着疾驰擂鼓声的号角。   .   几个时辰前。   云栖说出自己是蒟蒻,急中生智借了对方名号,这群人也不可能去李府找人。   她惨白着脸,泪水涟涟,却始终不掉下来,在眼眶里打转,单是看着就让人怜惜。   这姑娘真是弱小,又无助,看那瑟瑟发抖,还不停想往后缩的模样,一看就是惊魂未定。   大汉身后,还跟着几个手下,对云栖于心不忍,实在是她的样子太柔弱了。   若不是这次给的赏钱实在多,他们是真不想干这伤天害理的事。   在被问到是否是云栖时,大汉注意到云栖的眼神透着惊讶,随即又否认。   这么快的反应速度,很难装出来,还是这种享受着豪门大院的丫鬟,个个只想讨好主家,哪能有这反应,所以大汉基本确定云栖没有撒谎。   大汉看似粗狂,却是个有脑子的人,不然也不会做这等刀口上游走的活,还好好的活到现在。   大汉又问向后头一个独眼男人,两人窸窸窣窣地讨论着什么。   独眼男人神情冰冷,努努嘴,示意后方一瘦高肤黑的老婶子给云栖查看,老婶子卷起云栖的袖子,云栖全身无力,心却狠狠跳了一下,只能任由她捞起自己的手臂查看。   他们接活的时候,对方不但给了一幅肖像画,还说云栖身上有一个属于她的特征,她右手手臂内侧,有一胭脂色,如同月牙一般的胎记。   但现在整个手臂很是干净,没有什么胎记。   他们不知道云栖口中的蒟蒻是谁,但也能确定他们的确抓错了人!   这乌龙搞得,里外不是人,别说赏钱了,现在还可能暴露。   大汉怒极,直接提着几个逮人的手下出去。他们出了这间破败的屋子,云栖观察周围,这是一间被废弃的道观,四处漏风,头顶上的瓦片都空了大块,能看到上方的阴沉天气,应该快要下雨了。   这样的地方,别人真的能找到自己吗。   会有人发现她不见了吗,她出门时就与孔妈妈和司棋说过,会逛的久一些。   他们会上报吗,李家会在意一个丫鬟的存在吗?   问题很多,云栖却知道,真遇到困难,与其想着依靠他人,不如靠自己。   她一直知道,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帮她。   云栖不想这么快绝望,至少第一关算是过了,知道抓错人了他们可能暂时不会动她,但也难保他们不会在后来杀人灭口,她必须要想办法自救。   她看向右手臂的地方,那是余明珠在她出生时刺的鯨,只是今日去了两间胭脂铺,为了试珠粉就在那印迹上试了试,与肤色相近,后来也没擦去,没想到这会儿救了自己一命。   平日里她不会将印迹显露人前,加上穿的是长袖长裤,除了府里少数为她做衣量衣的老妈妈和绣娘,只有一个余明珠知道。   她想到一个让她不敢置信的可能性,这绑了她的人莫非是余明珠。   四年后死去的忏悔,与现在的心境、境遇是不同的,说不得她真能干出这一不做二不休的决断。   若是如此,她要争分夺秒地寻到安全处,决不能再待这群人身边。   云栖也说不得是后悔还是别的,任何选择都要伴随风险。   她很不合时宜的想到,前世经历数次低谷与暗杀的魏司承终于不再隐藏本性,写下了那则放妻书。夫妻双方画押后,他在离开时少见的靠近她这个不得宠的下堂妻,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似含着一丝冷意:“这些年你身在曹营心在汉,不容易。未来,未可知,望你无悔。”   “悔与不悔,都是云的选择。也望王爷得偿所愿,一展宏图,并娶得您心仪之人。”   一颗弃棋在行动时,就该有退场的觉悟。   ……   “云栖,你可听过,慧极必伤?”   果然,未来不可知。   没多久后,他成为新帝君临天下。   他高高在上,她一如草芥。   云栖的呼吸变慢了许多,她试图保存体力。她的手脚没被绑着,大约是笃定被喂了药,她没有力气逃跑。再说这深山之中,来往的人很少,他们还有人在外把守着,一看不对劲就会撤退,这让他们很是放心。   云栖隐约听到外头的几人吵了起来,显然是为抓错人而起的争执。   云栖闭眼,仔细聆听他们的对话,少了视觉,听觉更敏锐一些。   从他们的说话口音能听出来自北方,这次打算干一票大的就寻一好机会,贿赂衙门里的人,把自己兄弟给救出来。另外,他们好像还犯了事,在逃避仇家。绑走云栖这个活只是恰好接到的,给的赏银是别人的几倍,对方没要求杀人,但意义也差不多,谁都知道让他们这种江湖人接了活,杀不杀都在他们决定下,就算死了,那也叫意外。   她还听到那为首的大汉叫吴钩,在京城好像有个很有名的外号叫狗王,取的应是谐音。   云栖觉得这个外号……有一些熟悉。   只是她如何也想不起来,而且由于药效缘故,她的思维也很迟钝。   云栖实在扛不住,再次昏睡过去。   不知那吴钩进来时,看到她的模样,阻止了独眼打算解决的手:“我们什么时候连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杀?老弱妇孺,是老子的底线,老子三不杀。弄错了就找真的来,肯定还在那府里!这个就先带着,总不能让她回去通风报信。”   “那另外那个真的呢?”   “再回城里蹲点,我们为等她等了大半个月,现在不过是再等等而已。”   “真有个和她长得很像的丫鬟?”   “这倒没错,接活后我还向李府出门的丫鬟打听过,不过这个蒟蒻不见了,那府里会不会来人寻她?”另一手下插嘴道。   “这些大户人家都是吸人血的,没了就有顶替上的,哪个会在乎这么个小丫头的命,没了就没了。”   云栖再次醒来时,身体的乏力已经轻了许多。   她偷偷攥了攥拳,感觉到力量正在恢复,应该没再给她喂药了。   她被移到了那道观大堂中,因着外头下起了雨,她刚才待的地方漏水太厉害了,这大堂也有漏雨处,只是好上许多。   远处有一处篝火,四周还有不少破盆子接着上头漏下的雨水,几个大汉围着那火取暖,云栖被扔在一稻草堆上,看着也不太在乎她。   她往四周看了看,身后的神像断了一半,只有半张脸犹存,像在望着她。   她暗自对神像祈祷了一句。   云栖一醒就很害怕地蜷缩着身体,她这次被绑起来了,应该是怕她逃跑。吴钩似乎很讨厌这种柔弱的如同菟丝花一样的女子,只挥了挥手,就不再关注她。老婶子立刻会意,她正在煮汤,一堆树枝上架着一口锅子,里面只有一些杂菜和少许肉干,旁边放着几块干馍,一看就是常在外露宿的。   老婶子搅了搅汤,又掏出个布包,很是不舍得放了些粗盐进去。   云栖隐约看到,那粗盐不是市面上流通的细盐,是青黄色的,这种盐一般是盐贩子私贩的,供给大多数吃不起盐的人家,不过庆朝盐价太高,就是粗盐也有很多人买不起,比如云栖来李家前,一年都吃不到几次盐。   但这种青黄色的,吃多了会闹肚子,严重的还会中毒,看着那老婶子端着一碗汤过来。   云栖装作害怕地泪水直流,仿佛是太害怕了,不敢丝毫反抗,就这老婶子的手乖巧地一口口喝着。   她要保存体力,现在这样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逃不了多远就有可能被抓到。如果被抓,就连现在的待遇都没有了,他们会当机立断下手,所以她要逃就要万无一失。   她不想考虑这汤里头有没有毒,这群人真要杀她何必这么麻烦。   老婶子还有点怜惜,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柔柔弱弱的,虽然爱哭,但没什么声音,哭得也很秀气,实在是江湖儿女中少见的精致可人,招人疼,就是太弱了些。   没看这哭哭啼啼的,好像一碰就会碎的样子,吴钩连药都懒得给她下,药粉还要银钱呢,晾她这芝麻点的胆子也不敢逃。   云栖喝完那杂菜汤后,肚子里有了热气,力气又恢复了几分。   装作体力不支地又闭上了眼,其他几人知道找错人,老大又不让杀,也懒得理会。   她默默听着这群人说话,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冲入道观,喘了几口气,咽下口水:“城里各处都有巡兵,说有一大户人家走丢了一小姐,不少官兵在每家每户地搜查,我们进不了城。眼看要盘问我,就赶紧逃了回来。”   “知道是谁家小姐吗?”   “为了那小姐的闺誉,打听不出来。”   “咋整这出的,怎就候这么巧!?”   “那走丢的小姐也不知是哪家的,还能请动那群平日吆五喝六的军爷,说不得咱们还能接这活,去领一次赏呢!”   “这雨下的太巧了,真是倒霉!”   ……   一群人骂骂咧咧,郁闷着少了一份得赏的机会。   这大雨让他们晚上出不去,很是憋闷,他们决定明儿一早就离开。   有个市井大半的少年看着云栖那张娇美的脸,盯了好一会,哪怕云栖连眼都没睁开,都舍不得移开。说是长这样的,若卖到勾栏院里肯定有个好价钱,云栖正趁着他们不注意摸着自己平日放匕首的地方,在腰间的隔层里面,很小的一柄,非常薄,不仔细摸是摸不到的。这是她在老家荆州找铁匠铺打的,用了她当时偷偷摸摸存下的所有银钱,为了这还被饿了好几顿,不过很值得。   眼前这群人根本没看得起大宅中的女子,没给她彻底搜身,她已经摸到那个隔层了。   就在她想装昏迷把小刀片取出来时,就听到那些调笑声,还有那黏黏腻腻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徘徊。   还好那吴钩虽是市井之徒,对这种下三流的法子看不上,直接训斥了几句,一个大掌将那少年拍走。   云栖不敢松口气,这只是加快她想逃离的心。   她必须节省所有体力,争取每一分生存机会。   道观里没什么可做的,这群人说着说着,就一个个准备睡下了,离她最近的就是那老婶子,已经躺下好一会了。   她看上去应该是那个吴钩的母亲,至少这群人好像对她有些敬重的,也因为这老婶子在,那群汉子没睡在这附近。   篝火已经抽了不少树枝出来,整个大堂都暗了许多,只有微弱的光飘忽着。   云栖已经拿到刀片,她捏的手心都是汗。   但她不敢轻举妄动,她知道这些学武之人的耳力很强,只有等他们最不防备的时候才能动手。   直到听到远处此起彼伏的鼾声,她才小心翼翼地割着绳子,中途有个大汉翻了个身,云栖心立刻提一下。   直到确定没什么动静,她才继续割。   她的视线一直在几人身上跳跃,有一点点不对劲她就会停下。   终于隔断,剩下的就是脚上的。   她装作熟睡,换了一个姿势。   加上雷雨声的掩饰,云栖速度很快,整个割断绳索的过程没多久就完成。   她迅速摸了摸身上,果然除了东莨菪外,其余只有几种量少的药粉,她为了方便贴身放着,量多的都之前拿在手上了,当时丢在巷尾了。现在这些药粉虽然没被收走,应该是发现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识药的。   哪怕她能掩人耳目调配,但这群人睡的地方相隔甚远,还有个在巡夜的,只是那巡夜的早就自己睡着了。   她要不被发现的一个个迷倒,显然不可能。   她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寻找最短的路线,一鼓作气冲出去。   云栖怎么计算,都觉得在大堂冲出去机会渺茫,无论如何走都会经过好几个汉子,一被发现,模随便哪个都孔武有力,能够快速逮到她。   她想到刚才破屋子里,那边有个大洞,钻出去更好,绕一绕道,反而有希望。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在鼾声四起中。   走!   就现在!   云栖一点点挪动,连地上的枯叶都不敢踩,边挪动,边小心观察这些大汉的反应。   她放轻了呼吸,直到看不到他们,才加快了步子。   她到了一开始被绑住的屋子,上方漏洞的地方,雨水不断打在她身上,她不敢拖延,一脚踩到那木板上,往那大洞中钻。   奈何那吴钩是个敏锐的,他熟睡中感觉到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   朝四周看了看,发现云栖睡的地方,只剩几根断掉的绳子。   “都醒来,她跑了!” 第042章   那一声粗狂的声音, 还伴随着些许内力,就是隔着墙与雨水的云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人数众多, 要追上她并不难,单是脚程就比她快上许多,她不能硬拼。   那吴钩看着还有些侠义,但那是因为她表现的无害,他才放松了警惕。   她知道这些男子, 对大多女子多有轻视,她没第二次机会了。   云栖抹了一把脸上滑落的雨水,她的身体还残留着药效, 狠狠掐着大腿, 用疼痛遏制住昏睡的冲动,冲向雨幕。   吴钩的吼声让所有人都从酣梦中醒来,刚开始还有点懵。在他们眼里从一开始就表现的柔弱,宛若瓷器一般易碎的小姑娘,怎可能逃跑, 她怎么割断绳子, 最重要的是她怎么有勇气。   吴钩站在云栖离开的破洞处观察了一会才离开,其余人冒着大雨兵分三路,有上山的也有下山的。   那姑娘看过他们所有人长相, 又是来自大世家,多少算个背景,如果被她寻到城里报官,他们就要被缉捕了。   按理说云栖吃的不多, 又中了药,应该走不远,但过了许久都没寻到人。   这群大汉个个跑的气喘吁吁,连个女子的衣角都没碰到。   她到底躲到哪儿去,也太能跑了吧。   云栖的四周漆黑一片,她细细聆听着周遭声音,悄悄开了上头的木盖子。   只见破败的院落里,一口破了个口子的大缸里面,一个脑袋钻了出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左瞧瞧又悄悄,才小心走了出去。   她刚才想起李崇音前世提过的一句话:危险之处亦是安全之处。   以她的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留在原地,而这群人必然认为她情急之下是跑了。   待一群汉子落得全身雨水回来,都一无所获。   “她能跑哪里去?”   “这绳子是被割断的,谁给她的利器?还是被她捡到的?”   “都是废物,一女子都看不住!”   “你看的住,怎的没发现她异样?”   “若是她报官怎么办?”   “必须解决了她!”   ……   众人你说来我说去,都在推卸责任,时不时恐惧地望着上方寡言少语的吴钩,这吴钩是个狠人,手里犯着人命,一旦他愤怒了,他们这群人都没好果子吃。吴钩没理会众人,阻止那老婶子过来,知道她有些自责,是她对云栖太松懈了。   吴钩也没怪老婶子的意思,那姑娘可没表面这么简单。   他再次来到云栖离开的破洞处,按照云栖的路线一路来到院落外。   左右一瞧,注意力落到那口大缸上,大缸许久未用,又被雨水打过,看不出使用痕迹,不过——他脚下踩到了什么。   剥开泥土,是一只仿玛瑙点翠,云栖在大街上瞧着精致,买来玩的,质量不太行,离得急吊坠落下她也没注意。   吴钩将那半只耳坠塞入怀里,身后一群大汉跟了过来。   吴钩:“都给老子去找,她刚离开,肯定没走远!”   云栖的确没走远,吴钩这话她隐约还能透过雨幕听到。   刚才出来时,她蹲地太久犯了腿麻,出来时摔了一跤,现在腿一瘸一拐的,更别说大雨中山路崎岖泥泞。   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云栖觉得自己最近可能犯了煞神。她摸着黑,向树林里钻,隐约能看到身后的零星火光,这些火把用的动物油厚涂,普通的雨点暂时浇不灭那火焰。   他们回来的太快了,这出乎云栖的计划。   泪水混着雨水从脸颊上不断滑落,云栖知道自己不能再走大路,不然很快会被追上。   还好雨声在一定程度上,遮掩了她的踪迹。   多追一逃中,眼看那些火光好几个朝着自己的方向过来。   云栖前方踏空,啊——   她滚下了山坡,脸上和身上被树枝剐蹭到。   直到撞上一颗树才停下。   她不敢检查伤势,忍着疼痛不断往上看,果然没一会,那群人隐约听到了声响,朝着这里走过来。   云栖摸到她掉落的附近,有个凹坡,她滚身躲了进去,是上方人的视线盲区。   上面的人用火把往下面照了照,并没看到什么可疑的。   “刚才这里是不是有声响?”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我们不是惊动了山神吧。”   一道粗壮的惊雷此时劈了下来,吓得两个大汉想掉头回去。   “真掉下去也没命了,再说她一个女子能躲哪里。”   “她长了四只脚吗,这么能跑!”   “看着这么弱小,真没见过这样的女子,还是女子吗?”   常年行走江湖,什么样的女子都见过。   他们本来瞧不上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不得不说,她让他们刮目相看。   此时,他们手中的火把,也因承受太多雨水和熄灭。   两人没查到什么,才骂骂咧咧回去寻其他人,看有没有线索。   他们今夜也是过的一波三折,偏偏人还没寻到。   云栖见他们离开,才松了一口气,抓着大树慢慢站起来。   她知雷雨天不能在树木下躲避,她四处寻着适合的树枝,拄着蹒跚前进,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大雨渐弱,才寻到一处山洞。里头还有些尘封已久的物品,比如石板床、石板桌,一些石具,应该是山下猎户偶尔上山打猎时暂居的地方。   云栖几乎是跌入山洞里的,她不知道这里会不会被寻到,但从那几人的语气能听出,他们对这山头亦是不熟悉的,现在只能再碰碰运气了。   云栖的身体想睡过去,但精神还强撑着。她刚才搜身上东西的时候,发现李嘉玉给的那个锦袋还带着,也是李嘉玉本身条件不怎么样,给的锦袋都是不惹人注意的款式,看着不值钱那群人也没抢。   上次在静居见面的时候,她便想问他是否来过,怎的又多了出来。   却因为聊得投机而忘了询问。   她分明在池底是捏碎了的,为何再醒来又有一颗完好无损的。   但他们后面没有见面的机会,不可能无缘无故多出来。   那就是她记错了,她应是没使用过。   她将那颗珠子拿了出来,默默看着它。   她在前世就已经习惯了,没人会给她臂膀,要尽可能依靠自己,不依赖他人。   她付不起代价,也知人情债是最难回报的。   云栖愣神地望着这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珠子,手微微抖着。   良久,在体力透支前,慢慢地,捏碎了它。   .   云栖已经失去踪迹三个时辰了,在方才,李昶用自身的人际关系,寻到了顺天府尹,那顺天府尹亦是三品,是个需要八面玲珑的职,消息极为灵通。   知道这李昶和普通三品官不同,听闻最近往边疆送去的保暖手笼就与这户人家有些关系,更别说圣人在除夕时赏了菜,那一般都是一二品官员才能享用的。   这说明什么,李昶是在圣人面前挂了号的,面上没怎么封赏,可后头的好处远着呢。   于是,顺天府尹也就打算结个善缘,集结巡兵,各家各户的寻人,当然对外没报任何小姐名讳,瞒得死死的,这要知道了是谁,可不就是大事了。   只是找了几个时辰,也没个讯息。   那李昶说得急,赶回去也急,听闻他夫人怒极攻心,晕了过去,也不知醒了没。   余氏醒来时,已是晚上,外头还下着大雨。   见她醒来,锦瑟立刻要喊大夫,李昶亲自将她扶起,她摇了摇头:“让她进来,我有话问她。”   这个她,自然指余明珠。   李昶也只是听锦瑟等人提了大致过程,也幸而当时在场人员不多,不然还要费些功夫封锁消息。   锦瑟说的再难以置信,但李昶还是信了大半,毕竟他曾与余氏用过滴血之事,有一定心理准备,哪怕还有疑虑,还是决定先将人寻回来再计议不迟。   他首先去求了熟人回来,便守在余氏屋里。   余明珠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跟着一同回了李府,非要在外头跪着等姐姐醒来。   模样实在楚楚可怜,又淋着雨,李昶也是不想理会她,这一幕惹得路过的仆从侧目相对,不少婢女小厮同情上了。   也不知做错了什么,余氏要罚庶妹这样,一家人哪有两家话呢?   庶妹好不容易从蜀南过来,已经够可怜了,难道庶出的就要被这么虐待吗。   窃窃私语着,被听到的锦瑟看到训斥了几句,才暂时消停了。   余氏的脸色不好,一直没有复发的心疾再次复发,气势汹汹。   她不顾锦瑟等人劝阻,要亲自询问。   “你何必惺惺作态,以为跪在外面我就会为颜面原谅你?”余氏冷笑着,若不是现在云栖情况不乐观,她精力不济,哪容得余明珠这般。   “姐姐……我是无心之过!”   “不必提这些,我只问你,你让什么人绑了她!?”   “我不知姓甚名谁,只知是江湖人士,是由我身边的妈妈办的。”   但那老妈妈也只是在城南三教九流聚集场所打听的,只知那人绰号是狗王,其余就不知了。   “姐姐,大错已铸成,我是真心忏悔的,看在我主动与你说的份上……”   余氏摇摇晃晃地站起,走到她面前:“你怎么有脸说?你让那些人绑她,她随时有可能没了性命,你就没打算让她回来,夺人子女如夺性命,我把你儿子这样替换了,你可能宽宏大度?”   余明珠愣住了,面前的余氏实在不像大家闺秀的样子。   “自己做不到,却要求我大度?”   余明珠看着余氏青白的脸上,满满都是恨意。   才恍然发现,余氏真的不像要原谅她的样子,她开始有些慌了。   余氏说罢,就要亲自去寻云栖,却被众人拦了去。   李崇音也已从书院赶回,听闻此事后,上前将余氏劈晕,直接交给愕然的锦瑟。   “这是最好的办法,母亲如今太过激动。”李崇音静静地说完,就说他会带着几个下人,与巡兵一同寻找。   李昶是越来越看不懂李崇音了,他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似乎越来越像了,那个血腥又残暴,却聪慧绝顶的人。   李崇音却没与巡兵一同,既然这么久没寻到,还不如他亲自去。   他先是去了云栖在静居的住处,寻了她的几件衣物,放入囊袋中包裹好。   在雨夜中,策马狂奔在京城大街之上,路遇巡兵,倒是有几个巡兵认出了他,这不是平日风度翩翩的少年郎的,还从未见他这般不顾仪态。   他的赛风驹停在一架马车前,马车用楠木打造,四角镶着金翠玉,窗牖微开,几滴雨滴撒入内里,空中散着阵阵檀香,偶尔传来女子幽幽歌声,应是给坐上男子吟唱着,这辆奢华的马车在大道上平稳前行。   李崇音停在前方,下马半跪:“松山学院学子李崇音,见过九殿下。”   马车轱辘缓缓停下,过了好一会,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掀开半片绸缎帘子,阴影落了下来,看不清里面情形。   似乎被打扰了雅兴,没有平日的温和语气。   “这么晚了,拦住去路,有何事?”传来男子清越的嗓音。   “崇音自知礼数不周,请殿下原谅则个,事急从权,望殿下借两条猎犬于我。” 第043章   李崇音本打算去还未建好的王府中询问, 听闻魏司承最近有空就去督工, 在那儿碰到九殿下概率较高。   九子饲养猎犬, 为这事,还被圣人笑骂过不务正业,有哪个皇子这般顽劣。   这事放在别的皇子身上,定会被满朝官员抨击, 但魏司承是以吃喝玩乐出名的闲散皇子, 皇位争夺与他关系不大, 再出格大臣们至多说几句来打击三爷党,对魏司承本人造不成决定性影响,有圣人在,那点抨击算不得什么。   再加上这位从小出格的事不少,众人习以为常, 反不觉奇怪。   魏司承的确在京城郊外养了几头猎犬,由专人负责养育,为每年的围猎做准备,那些猎犬嗅觉灵敏,正是寻人的好向导。   只是九殿下向来爱惜,不定能借予他。   “借犬所为何事?”   李崇音正斟酌用词:“为李……”   无缘无故向皇室成员借用爱宠, 不借才是常事。   “不过随口一言,崇音竟还当真?你我同窗几许, 莫不是把我当外人?”魏司承低沉的笑声从帘幕后传来,细密大雨落下,似能洗涤尘埃, 他看起来像真的随口说的,并未纠结李崇音的目的,“小事而已,也无须去城外,有一只年富力壮的正好看家护院,已带入府中,你可去马厩处寻。”   德宝放下缰绳,来到马车后方,再次出来时已奉上一套干燥油衣,这是用绢丝绣制的雨衣,造价较高,避水性强。   德宝用独属太监的尖细嗓音说道:“李三公子可要小心着凉。”   李崇音点了点头,这是来此九殿下的授意与关怀,细微处见真章。   李崇音朝着离去的马车鞠躬。   毫无疑问,被这样拦住去路还妥帖处理,考虑周到,不以身份自持,不强行询问目的,魏司承无愧他众口交赞的好口碑。   只是,李崇音每次遇到这位九殿下,总有种危险的直觉,偏生每每相处时又无任何不妥处。   他甩去这诡异感,合眼后,与云栖点滴相处再次侵扰。   他慢慢将那不舍之情去除,只为将云栖带回,让真相水落石出。   今夜,是李府的不眠夜。   马车轱辘再次转动,看着正常行驶,实际速度却远比看起来的要快得多。   从这点也看的出来,马车是特殊构造。   秦水嫣将车牖合上,遮了淅沥雨滴。   “九爷,那位李三公子,应是为了云姑娘,我们是否需要跟上去?”车中吟唱的女子,正是秦水嫣,她身躯柔软,妆容柔媚,却跪坐的很规矩,垂着眼帘,完全不与上方之人眼神对视。   “跟他做什么,能让他亲自出马,定是有其他意外,他李府也是大戏一出接着一出。一家家都说是百年世家,又有哪家不是藏污纳垢。”魏司承似嘲讽了一句。   这话,秦水嫣不敢接。   “乙丑自会将消息传来,且等着。”   “是水嫣杞人忧天,”秦水嫣想到另一件事,“肃王爷于今晚去春香楼寻江尚书,您不去怕会惹肃王猜忌,或于您不利。”   肃王近期选了一推行改税法的幕僚,肃王就是三皇子。那户部尚书姓江,户部笼统看来是掌管天下银钱的,但实际上它的职能远比看到的要广,如若排序重要程度的话,仅次于吏部。   它还兼管各地农畜牧、朝廷财政收入支出、民心民政、国域国土,甚至连户籍和税务也是由它所掌,如果肃王要推行改税法就需造势。若有江尚书保驾护航,就万事俱备了。   那幕僚想出这改税法初衷并不坏,改税法减轻农民的税务,加收地主、商户的税收,与徭役相融合,简单来说就是能者多劳,具体条目魏司承也看过,这样的确能一定程度缓解日益增长的民怨,但另一反面却挑起了其他阶层的矛盾,哪怕下达了命令在地方上也很难执行,提案本身无错,却太过理想化,魏司承并不看好。   肃王却觉魏司承目光短浅、自以为是,拉着魏司承的衣襟道:“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我身边乞讨的狗,我愿意给你口饭吃,你才有命活。可要再试胯下过?”   魏司承幼年时,曾被逼迫从三皇子身下过,至今未忘。   如此种种,肃王并不听劝,听闻那江尚书正为地方税收难收,国库堪忧而烦扰,肃王去春香楼寻他,美其名曰为江尚书排忧解难,实则献策。有江尚书在,肃王相信这次能在圣上面前再得一夸赞,得更多朝堂支持,远远将大哥、太子抛开。   自从魏司承将手笼之策献给肃王后,这位肃王得了夸奖,就越来越刚愎自用了。   魏司承只表面劝上一句,便不再管他,今日正是借口要看未建成的府邸而离开,正好在路上看到拎着大包小包买冰糖葫芦的云栖,便让人随了上去,才知人丢了。   “江尚书很可能是大哥的人,我已提醒过他,他不愿听也怪不得我……”魏司承慢慢说着,后面的话却没接下去说,反而嘴角勾了勾,那笑有些冷。   秦水嫣正好看到这一幕,将头压得更低,九爷可没将这关键告知肃王。   “三哥的人,可都离开了?”   秦水嫣装作开车窗观雨,四处看了看。   魏司承从皇宫到王府,全程都没有大动作,因为肃王并不信任他,不欢而散后必然会使人跟他。   想也知,他们母子从未善待过他,自然也不放心他。   就是他吩咐让人跟着云栖,也是私底下做的,承担着风险。   魏司承的手下各有所长,这次跟着云栖的人,擅长暗器不擅长跟踪,又被指派这样的任务,他们好歹是九爷的暗探,去跟一低等婢女,实在脸上无光,加上云栖逃走时选的路极为刁钻,这才一转眼功夫就跟丢了。   事后,这位善暗器的探子得到出道以来最严厉的处罚,简直欲哭无泪,发誓下次一定好好学习跟踪术,一雪前耻。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魏司承现在的确应该去寻肃王,重新博得三爷的信任,而不是驱车赶往城外。   属下不明白,就是常年跟随在魏司承身边的德宝也不明白。   魏司承也不需任何人明白他。   “九爷,都离开了。”   “加快速度,出城。”   马车原本就不算慢的速度,突然加快,比起策马都不算慢。   车内焚着一细香,在车舆内,徐徐而上,李崇音在外闻到香味就来自于此。魏司承手中把玩着禄香鼎,那是一座小塔一样,一手可掌的小鼎,无色无味,却亦有烟钻出,正是千里追的源头鼎,一旦云栖捏碎千里追,拥有禄香鼎之人就能感应到。   那支焚着的檀香,正是为了掩盖禄香鼎的味道。   很快他们到了城门外,被士兵拦住了马车。   德宝出示了皇子令牌,一排士兵立刻下跪。   另有秦水嫣蒙脸而出,那兵马司总指挥赶过来,立刻让人放行。   那微敞的窗牖下,清冷密雨中,阴影中只露出九殿下棱角分明的下颔。   总指挥一愣,立刻行礼。   看着这架奢华马车驶出城外,其余士兵们羡慕非常。   “我好像看到了红袖招的秦水嫣,虽只一双眼,但真是美啊……”   “只有这样的皇家子弟,才能拥有这样的人间绝色吧。”   “刚才里面的是九殿下吧,果然风流天下知,拥有了所有男人羡慕的生活。”   “在雨中漫游,真是风雅,啧啧——”   “都在胡言乱语个什么,那位可不是你们能谈论的,仔细你们的舌头!今日城中戒严,都给我好好守着,不能放任何可疑人物进来!”兵马司总指挥怒吼着,将那群说闲话的士兵打发走。   今日,除了顺天府寻来锦衣卫帮忙,他们兵马司也是派出了各方城兵寻人。   他人都道他给顺天府尹面子,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与顺天府尹结善缘,与他百利无害。   却无人知道,他是九爷的人,是受了命令的。   那叫云栖的姑娘,究竟是何人?   出了城以后,到了荒郊处,面前来了数个士兵打扮的人,只是去了厚重铠甲,改为轻装。   魏司承出了马车,挥开秦水嫣递出来的油衣,雨帘下,择一副手绘的简化地图,选了三个方向,绑匪最有可能去的地方,让所有人去寻。   他让兵马司在城中寻了几个时辰,又与顺天府共同倾力巡查,都不在内,那定是被带到了城外。   城外范围太大,时间又一点一滴过去,他甚至已经做好云栖遭遇不测的准备。   在这漫无天地,踽踽前行的道路上,他以为自己一直孤寂荒芜。   却有这个人,横冲直撞闯入这片枯地。   他一直想找云栖的破绽,寻那心中之恶。   却一次次发现,她的确没其他目的。   这就是个看起来聪明,实际上又蠢又傻的。   这世间,恶人何其多。   为何,偏偏是她,那些更该死的人才应入修罗道。   魏司承缓缓闭上了眼,再次睁开,锐利中透着浅浅凶戾气息。   “分头找!”   他早就放了新的千里追,过了这么久没捏碎。   有三种可能性。   一是她已身亡,二是环境不允许,三是不……信任他。   出了城后,魏司承身上的慵懒之气退去,一举一动都透着肃杀之气。   他一直掌着手中的禄香鼎,另一旁放着一只计算时间的沙漏,它越走越少,终于在最后一点沙漏下落前,发现禄香鼎的塔层,亮起微微亮光。   他猛地看向某个的方向,头也不回吩咐秦水嫣:“待他们回来,让他们随我的标记过来。”   “九爷,您去哪里!?”   魏司承早已不见踪迹,迎着雨飞驰前进。   魏司承在外一直是不会武的,这一身武功几乎不显示人前。若是九子会武被人知道,甚至会引起圣人猜忌。   圣人不怕众子互斗,怕的是有心夺权之人。   待他寻到千里追所在之处,看到的就是云栖趴在地上,看着毫无气息,全身都是伤痕,湿透的衣物也破损多处,她周围无人。   魏司承轻轻吸了一口气,慢慢走近她,似乎不忍知道结果。   他将小姑娘翻了过来,手指慢慢放到云栖鼻息下方。   下一刻,那口浊气才缓缓吐出,还活着。   他闭眼不看云栖被下方被湿透的衣物贴着的身躯,神色居然略带些窘迫,耳廓微红。取下大氅,将云栖囫囵裹进里头。   “本王什么都没看到。”他轻轻说了一声,也不知与谁说。   敕封就在这几日,他自称本王并没有错。   正要将人抱走,却听到外面的声响。   来人正是吴钩,他带着一群手下,寻到了这处山洞。   这下撞到,也是无处可躲。   魏司承猜到来人是谁,将云栖放到那石凳上,让她趴在石桌上。   走向那群大汉,他一人还有希望脱身,但要带着云栖全身而退,就不太可能了。   他不想拖延时间,直接掏出了那块代表皇子的令牌,很冷静地对他们分析利弊:“本王现在只有一人,只是你们认为我会一人来到此处?你们现在放我们离开,自主去投案,我予你们令一条活路,看你们如何选?”   其余人没想到一过来就找到了这个狡猾的姑娘,这姑娘旁边还有个野男人,这野男人还敢自称是皇子,他不知道冒充皇子是死罪?   有脑子没,要冒充,也冒充个可信的啊。   他们当然不信,皇子哪能轻易见得?   而且这男人还直接开门见山,连个过渡都没,这是连废话都没,太直接了吧。   但吴钩是见过世面的人,那块皇子牌可不是随便能捏造的,他以前见过真的,与这块只有一字不同。   “我怎么信你?”他斟酌了一会,冷冷看向魏司承。   “我是九子魏司承,我的名字,就是最好的出路。”还需要其他什么证明。   那些大汉还不愿相信皇子能来荒郊野外,无论这男人是谁,他们都打着在这里解决这对野鸳鸯。   谁能相信这个小姑娘前一刻还独自逃了,这会儿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非富即贵的男子。   更何况还是个丫鬟,不可能与阶层完全不同的皇子相识。   怎么看怎么不正常,怎么看怎么诡异。   简直处处透着不合理。   ……   云栖恍惚听到了人声,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只隐约感到两方人在谈判,说了不少话语。   模糊的视线中,看到在她不远处,一个熟悉的男子背影。   也许在生长期,还不够高大,却令人安心。   那人也不知说了什么,回身将她抱了起来,好熟悉的冷香味,还有雨的味道,她仿佛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砰、砰、砰。   一声,一声,振地有声。   与它的主人一样,有力而强硬。   云栖茫然地想到了一个绝不会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   那个韬光养晦,狠绝深沉的帝王之子。   这是又做梦了。   “魏司承?”   “嗯。” 第044章   魏司承将人抱起后, 缓步离开。   在吴钩的示意下, 一群大汉不甘不愿地让开了一条道。   吴钩在京城是地头蛇, 在几个地下帮派以及赌庄都有些人脉,在这群人里很有威信。   他只能相信魏司承口中所言,因他能感觉到魏司承的危险性,看起来亲民又无害, 从头到尾也没有皇家子弟特有的唯我独尊。但他看的出来, 魏司承收敛着自身气息, 每一个举动都仿佛精确计算过,能在短时间内制服最近的人。   如果真要开打,他们会两败俱伤,谁也别想讨得好。   更何况以九殿下的身份出现在这里本就蹊跷,难保没有大批人马潜伏附近, 加上看起来的确与那小姑娘是熟识,他实在没有道理这时候阻拦。   他也想知道,魏司承口中的另外出路是什么。   魏司承不喜将后背留给别人,他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身后的突发状况。   走到洞口短短几步路,每一步都细细感受周遭异动。   他不高看自己, 也不会轻看他人。特别是这样一群亡命之徒,为了活命, 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什么铤而走险的冒险都可能做。   直到出洞府,确定他们不会出手。   脚程忽然加快, 迅速跑了一段路,确认安全后才缓缓看向怀里人。   方才一直在想办法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将人带出来,云栖的喊声他听到也只是简单回应。   再看向怀里人,她又闭上了眼。   云栖不该认识他,难道是在山洞中听到他自报家门,才问上一问?   只是这样就麻烦了,他出现在这里太不合理,也太不正常。   说是偶然路过,就这荒山野林的谁能信?   要解释起来,就要前前后后的将他与李嘉玉的关系说明,可能还会牵扯到自己在别的府中安排,牵一发动全身。   干系太大,实在不能让云栖知晓。那必然要用其他谎言来掩饰,一个谎言又要用无数谎言来圆。   短短几息间,魏司承想到了数种办法,唯一没想到的是最简单的灭口。   魏司承又带了云栖一段路,才在快接近马车所在地的河沟下,遇到前来支援的士兵们。   士兵们是沿着魏司承一路给的标记过来,只是魏司承速度太快,他们才来没多久,他已经回来了,这显得他们格外无能,面对九殿下时,气息都短了一截。   那头领见九爷抱着人,有些愕然,九爷有轻微厌女的症状。   但看身形,抱着的的确是个女子。那女子整个身体都被大氅裹住,像个蚕蛹,看不清样貌,大氅的材质一看就是九爷的。   这成何体统,理所当然的要将那蚕蛹接过去,却见魏司承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不明意味。   云栖感到周遭动静,拧着眉,眼看要醒来,魏司承蹲了下来,轻轻掀开盖在云栖头上的布料,看着埋在自己怀里的脑袋,轻轻安抚了一句:“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下一刻,点了睡穴,让云栖睡得更沉。   她需要一次完整的睡眠。   魏司承简单说了一句与绑匪正面遇到,那头领心里咯噔一声,他们没及时赶上,若是九殿下遇到什么意外,他们难辞其咎。   头领望着魏司承快要离开的背影:“九爷,那群人……”   魏司承侧转,轻启薄唇:“杀。”   他把身份亮出来,一是为快速解决,二是死人知晓与否不重要。   他这里不是糟粕收集所,什么歪瓜裂枣都收。   魏司承也并不认为这做法有违道义,这群人在山洞看到他们势单力薄就有杀人灭口的打算,事后就不能怪他反杀。   不过魏司承走了几步,想起吴钩腰间别着的陌刀,看起来朴实无华,却是一把煞气很足的刀,想来沾了不少血。   刀柄因为长时间触摸非常光滑,上方花纹古朴。   陌刀是百年前应对外敌时在战场上常用的,寻常人不会去打这样的刀。而且,那柄陌刀还经过改良,刀身刀柄处的弧度都是顶级刀匠才能打造的。   “等一等,派人先跟着他们,行踪报备给施凤凤,若他们之中有人泄出事情,你们暗中解决。”   这群人的性格品质良莠不一,除去那个吴钩外,有几个看着云栖的眼神太恶心,其中一定有人嘴巴不严实。   魏司承谨慎活了十六年,他多思多想,察觉那吴钩背景可能不简单,就打算先解决一部分,若吴钩是可用之人,也不会结成死仇。   魏司承之前说他们主动认罪,会想办法将他们保出来,并给其他出路,若吴钩真能做到,他也有可能兑现,正好观察其人品。   短短时间,魏司承重新作出决定,好似刚才简单命令杀戮的人不是他一样。   没多少工夫,秦水嫣就迎来了九爷暗中寻找的女子。   与其说女子,不如说是个五官还未长开的小姑娘。   除了容貌比寻常人精致一些,看不出其他特别的。   但容貌于九爷这样身份的人,可能是最没用处的。   也不知被九爷这样心思诡谲的男子看上,是幸还是不幸。   另外,她也觉得奇怪,有杜六小姐那般耀眼的存在,九爷怎会注意到平平无奇的云姑娘。   秦水嫣想不明白,也不去想了。还是按照吩咐,为云栖更衣,发现她身上多处擦伤,有些被雨水浸泡后更是浮肿发白。   秦水嫣细心,为云栖涂一一涂好药膏,重新换上干净的衣服,才对外出避嫌的九爷说道:“已妥。”   魏司承这才掀帘入内,马车也朝着城门处驶去。   车内寂静,除了呼吸声,没旁的。   秦水嫣看不出九爷在想什么,多半是思考朝堂局势。   却不想,在临近城门时,魏司承像随口询了一句:“女子都是这般轻巧?”   刚才抱起云栖时,魏司承就意识到云栖非常轻,像抱着一把骨头。   秦水嫣刚才为她换衣时也发现,云栖就脸上有些肉,身上就差用骨瘦嶙峋来形容了,实在瘦得惊人。   “应是云姑娘长期处于缺衣少食的情况下才这般,要彻底养回来,怕需要很长的时间。”虽然在李府看着养了大半年,也算锦衣玉食,但她受摧残的时间太长了,虚不受补,只能一点点调养。   秦水嫣虽没言明,但相信魏司承听得出来她言下之意。   魏司承眼睫微微下垂,遮住了深邃眼眸,看不清表情,轻轻抚了下云栖的脸,不慎碰到唇角,云栖睡梦中似感觉到什么危险,猛地咬了一口。   秦水嫣吓得噤若寒蝉,云姑娘你知道你啃的是头狼吗。   不料魏司承并未动怒,喉间震了几下,轻笑声溢出。   他不以为意,抽出手指,看着手指上的牙印:“小豹子。”   说的太轻,又正值入城盘问,就是秦水嫣也没听清。   魏司承丝帕擦去手指上的水渍,解下她腰间的锦袋,将新的千里追再次放入其中。   本来只是一次试验,也许魏司承自己都没预料到,会成为他与她之间的纽带,不想轻易剪断的纽带。   他们回城依旧很顺利,所有城兵都以为那是九殿下夜游归来。   只是在去李府的路上,偶遇牵着猎犬搜寻的李崇音,这次李崇音并未拦住马车,只是秦水嫣看他立在雨中,带着猎犬闻着沿路的味道,那背影颇有些孤单可怜。   李崇音牵着猎犬,却见它突然朝着一架奢华马车叫喊,他定睛一看,是九子的马车。   应是与花魁游乐回来,这时候就不应上前打扰。   只是,这猎犬除了之前在一脂粉铺前、巷尾叫过两次,再未喊过。   在巷尾徘徊的时间长,他猜测就是在那拐角处被人绑了去的。   那之后气息近乎于无,很可能绑他之人用的是马车之类的工具,阻断味道,将她运到某个地点,这个地点有可能在城内,也有可能在城外。   雨中抹去太多气息,加大了搜救难度。   李崇音身上没有快速得知地点的用具,他已想过无数可能被绑走的路线,在他的计算中,城内的可能性逐渐减小,城外较大。不是他不想出城门,而是以他的身份,没有正式的文书无法在亥时后出去。   非要出去也不是没有办法,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雨水没有将太多气息冲刷,只是在他前去的路上,正遇上回来的魏司承。   李崇音隐隐察觉了什么,为何猎犬独独朝着那辆马车多叫,是认出主子气息还是……?   他将那猎犬交于巡兵,暗自随了上去。   李府后门外,此时路上并没有人。   听闻来意的管家李济疾步跑向懋南院,李昶正守在夫人余氏身边,焦急等待她醒来,看到李济过来,正要训斥几句,对方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李昶顾不得撑伞,忙屏退其余人,只带上余氏最信任的锦瑟前去,他们来到后门。   却见一辆奢华马车停在外头,他看到一女子抱着什么人走近。   李昶见她怀里抱着的人缓缓露出的脸,因过于激动,差点腿软,还是锦瑟将他扶住了。   他也知自己太过失态,勉强稳住心神,朝着秦水嫣深深一拜。   秦水嫣素来听闻这位工部左侍郎为人严苛,不拘言笑,这样一个伟岸男子现在居然眼眶微红,唇都在发抖,实在让人费解。   而且没有对她这样的风尘女子有所轻视,这让秦水嫣心中也有些敬意。   她活了这许多年,还从未被官员真正尊重过,她回礼时添了几分真心。   “给李大人问安,奴家秦水嫣,来自红袖招。在城外偶然遇见昏迷倒地的姑娘,看她之前的穿着像是府上的。也不知能与府上谁人说,便让管家唤了您,不知您可认识她?”   “是,认识,认识!”李昶有些语无伦次。   他们是秘密寻找,这秦水嫣不知道才是正常的。她可能是以前看到李府那统一的丫鬟衣服,才将云栖带回来。   也许是心里移情作用,现在李昶看到云栖,就觉得怎么看怎么像他与夫人。   再看云栖脸上都有几道擦伤,也不知受了什么折磨,更是心生不忍。   锦瑟也是压着激动,将她们家真正的千金给接了回来。   细细用油伞为云栖挡住春雨,若是夫人醒来看到小姐,该是如何激动。   他们夫人等了十一年了,终于等到水落石出的一天了。   “还请李大人原谅我方才让管家不报姓名之事,实在是巧合夜游,偶遇到这位姑娘,我记得她的服饰特点,殿下就说来李府看看,希望您能谅解。”   “当然,我可能见一见殿下,当面言谢?”九殿下为秦水嫣拒绝淑妃的撮合,已是京城人都知道的事,李昶当然也听说过这段风流韵事,马车里的是哪位殿下不难猜。   以九子那风流传闻,还真能干出大晚上的与青楼名妓出游的事,这位一直这般出格,偏又受宠,无人能管。李昶年轻时也犯过荤,对这位殿下的不着调不像那些老臣一样批判,但也算不得喜爱。   可如今这事,他必须感谢这位殿下偶然经过,不然云栖还不知会遇到什么,对魏司承也是好感倍增。   李昶想到云栖身上的衣物,咯噔一声:“不知她的衣物。”   秦水嫣嫣然一笑:“我亲自为她换的衣物,李大人勿担忧。”   李昶顿时对魏司承的细心更有好感。   李昶靠近马车,魏司承亲自开了窗牖,并未露脸,道:“本王不便下车,还望李大人见谅。”   “无妨无妨,您太客气了。是臣非要过来,实在感谢九殿下将小女带回。”李昶知道就算事后他们多加掩饰,于京城其余人家还好说,但对刚好遇到云栖的魏司承来说,是瞒不了的。   都见过真容了,还怎么瞒。   “她不是你家婢女吗?”魏司承还未得到这消息,惊讶是真的惊讶。   眼中瞬息万变,又很快归为平静。   婢女的身份,终归要麻烦许多。   他的气息,莫名的,轻松了些。   魏司承这话是脱口而出的。   自知冲动了,可说都说了,也只能随他人猜他们早就相识。   “……这,说来话长。”李昶也不知,为何九子会认得自家婢女的脸,李家少说也有上百号的婢女小厮,九皇子莫说没来过李府,就是来过也不应该记得。无论这话疑点有多少,李昶都要硬着头皮回复。   “既然李大人不方便,也不用与我说了。”魏司承笑了笑,彬彬有礼,是让李昶这样的官场老江湖都极为舒服的相处方式,“这是你家内务,我也不便插手。”   “是,谢九殿下。”   “有句话,还是要与你说一下,若是她醒来记得我,你便将今日之事告知,若她醒来不记得,这事便作罢吧。”   李昶虽不明白,还是应了下来。   “这份情,李某记住了。”李家自也会记住。   魏司承怔忡了会,缓缓一笑:“不,别记,我可不想被父皇惦记。”   像是玩笑,又像认真的。   结党营私,是圣人最忌讳的,但由魏司承说出来,却处处透着古怪。   而且,这话交浅言深,实在不该说。   这天大的人情,不是魏司承说不记就能不记的。   只是在京城,有些话,心里记着,面上一个字都不能透露。   李昶看着车内,九子那若隐若现的半张脸,心下已感受到,这位九子很可能一直在隐藏,而现在透露这些许给他,未必没有拉拢之意。   如果九子的一切不是他以前所表现出来的,现在显露的也是他刻意为之,可就复杂了,至少在此之前无人怀疑他,这位才几岁,单单这份忍耐的毅力就令人胆寒。   夺位皇子,理应再添一人,其余人在明,这位却在暗。   他仿佛预见,未来的京城该如何被搅动风云。   他不知自己哪儿入了这位殿下的眼,李昶今日也管不得这许多。   他让锦瑟立刻带云栖回懋南院,让郝大夫立刻过去。   他看着雨幕下的李府,有些如释重负,又带着些许高亢情绪。   再多的困难,都抵不过【失而复得】这四字。   李府今日是要变天了。   他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这匪夷所思的事,必须告知支撑李府数十年之久的——李老夫人。   只是李昶还有些犹疑,他该如何开口才合适。   现在光凭余明珠的片面之词,还不能断定云栖的身份,虽然他和夫人已确认,但还需其他更有利的证明才能说服老夫人相信。   李老夫人虽不管事,但她是李府目前辈分最高之人,更是先皇亲封的诰命夫人,谁都可以瞒,唯独她不能瞒,未来云栖要在李府得到应有地位,必须有老夫人的支持。   李老夫人早已睡下,是被身边的老妈妈给喊醒的。   披上了厚袄,看着外边雷雨渐弱,来到大堂。   “这个点不睡却来我这里,是有要紧事?”   “请母亲屏退左右。”   李老夫人想到了什么,让身边的老妈妈和丫鬟都离开。   儿子不知该如何说,也没有更多的证据,但清浅与儿子……”   得知李昶来意,虽未明说详情,却像是预料到一般。   李昶见下人离开,本想细说,却被李老夫人用手势阻止。   “昶儿,随我进来。”   带着李昶进入她的书房,她缓缓走到画筒前。   直接抽出其中一幅年代已久的画卷,看着纸质都有些泛黄,这是前几个月,见到云栖时拿出来的,再没放回去。   李老夫人慢慢打开,带着怀念,又透着些许唏嘘,画卷在她苍老的手中慢慢铺陈开。   那是她年轻时的画像。   李昶仔细一看仕女图上的人,心中一惊:“这——!”   万万没料到,这事还有另一层转折。   上方女子与云栖居然有几成相似,那唇与脸型,像的分明是他的母亲。   李老夫人缓缓摸着画像上自己的笑靥。   “本以为还需很久,没想到,真会有这一天。” 第045章   李老夫人不是容易被说服的人, 要有理有据,人证物证皆不可缺, 才有可能说服她。   特别是这偷天换日的事, 干系到李府嫡女身份,一个处理不好就有可能影响到李府攒起来的声誉。   在来之前,李昶就已经想了几种能让老夫人答应的说辞, 以及让现在已被看管起来的余明珠出面作证, 加上他与夫人滴血之事, 有八成把握能让老夫人相信。   相信后,老夫人还有可能因为各种利弊考虑,有别的顾虑和选择, 这都是李昶担心的。   可千算万算, 都没想到能在此被李老夫人反证明了一次。   他以为受到惊吓的应该是老夫人, 没想到变成了他。   现在,证实云栖身份,又添了一则强而有力的证明,只差一些细枝末节的过程,基本就能还原当年狸猫换太子的过程。   李昶激动时,双腿会抖,这是从小就不变的坏习惯,说了几次也没改过。   李老夫人看了眼压制激动的儿子, 让自己身边的史妈妈去李映月的屋子取几滴鲜血来,并安排人看守门外,暂时不让李映月出去, 免得生了别的事端。   “这么看我做什么,以为我会从中作梗?”李老夫人斜了一眼。   “儿不敢,母亲严重了。”庆朝以孝为先,李老夫人“作梗”两字用的太重,李昶不能接,立刻作辑。   他是太惊讶,这惊讶中还伴着些微触动。   他从小并不得李老夫人喜爱,别人以为他不是亲子,也许是哪个姨娘过继过来的。   不然为何与长子李达的待遇截然不同,成年后更是为避免兄弟起矛盾,在李达得荫官出仕后,变相将李昶一家赶离。   究其缘由就是当年李老夫人生产当日,正是她父亲重病去世之时,后续又要坐月子,让李老夫人生生错过与父亲见最后一面,再去的时候早已下葬。   在李老夫人心里,李昶是她的劫难,与她犯冲。   自此,她生了心结,对这嫡次子只放养着,不管也不问。这也导致李昶在遇见余氏前,浪荡又风流,整日自暴自弃,是京城有名的混子。   这次弄出这李代桃僵的事,他以为李老夫人会为家族声誉,否认云栖的存在。   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以往老夫人的确都是这么做的,家族荣誉大过天。   李映月已是京城皆知的李家二房嫡女,又时常出去参与世家聚会,这还怎么换。   就算是假,也只能假下去,对谁都好。   这时候真假,甚至都不是最主要的矛盾所在。   李老夫人好似看透了李昶的想法,也不戳破:“血缘是断不掉的,你母亲我还不是老糊涂。”   声誉再重要也不能让府中真正的千金流落在外,被人糟践。   “好了,我怎么也是云栖的亲奶奶。”若她这时候反对,这个东拼西凑的李家就要散了。   初春夜寒,李老夫人呛了一声,李昶立刻将史妈妈放的裘衣为李老夫人披上。   看着与自己生疏几十年的二儿子这般贴心,李老夫人眼眶闪了一丝水光,很快又掩去这情绪。   大是大非前,李老夫人不会一意孤行,不然也不可能将当年岌岌可危的李府救回来,要知道李府这偌大宅院曾差点卖掉还债。   “这次幸而被及时救了回来,没超过一日。”   “母亲说的是。”李昶也是舒了一口气,若是云栖失踪时间太长,这事不被人知道还好,被人发现太影响闺誉了,未来嫁娶都是大麻烦。   “你说救她的是某位皇子,可是真的?”   “是九殿下夜游时偶遇,让一清倌带回来的。”   说到清倌,李老夫人蹙了蹙眉头。   还是缓缓点了点头:“你对这位怎么看?”   “水中月,镜中花,非表象所及。”   李老夫人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李昶对这位不学无术的九子评价如此高。   只道:“左右是我们李家欠了天大的人情,你自己斟酌着。若无必要别让云栖与之接触了,道谢用我李府的名义,免得人说我们家攀龙附凤。”   “母亲放心。”他的云儿如此单纯,怎能与过尽千帆的那位扯上联系。   不过想到那位秦水嫣的容貌才情,女子中都是极为罕见,以云栖如今小豆芽的模样,李昶觉得自己是想太多了,他是爱屋及乌,旁人可不会。   “云栖被谁绑去,可有查到?”   “目前还毫无头绪,儿子打算再拜访顺天府尹。”   “嗯,人才找回,正是混乱时期,你要多用些心。你把云栖被掉包这事前因后果细细说来。”   其实李昶也是听锦瑟复述,加上后来余明珠所说,不算完整。   “其实这事夫人是最清楚不过的,儿子知道的并不多,要从有一日云栖在为我夫妻二人值夜说起……”   李府这一个晚上看似与平常一般,实则整个邰平阁的老妈妈都出动了,在夜幕下暗藏波澜汹涌。京城中好几位知名大夫被悄然请来懋南院,本以为是为李家二夫人看诊,没想到却是位小姑娘。   而不少不明目的的丫鬟们也被喊了起来,在各自院落集合,一小部分被遣去看管李映月,大部分则是在懋南院外待命。   “发生了什么事?我有点怕。”   “我也好紧张。”   “定然是大事,我刚问了管事妈妈,她都不清楚。”   “是老夫人那边下的令,谁都不知道,邰平阁那边的人可都是封口葫芦。”   “请那么多大夫,里头躺着的人是谁,是四小姐吗?”   在她们心里,李家两位嫡女,大小姐平时沉默寡言,独独四小姐才能有这样的待遇。   “怎可能呢,四小姐还在邰平阁的佛堂呢。”   “刚才我看到大夫人的丫鬟在这附近徘徊,只是被史妈妈她们请走了。”   “你们看到大夫人的脸色了吗,哈哈,都犯紫了。”   “咱这府里,也只有老夫人在,才像样呢。”   “嘘,这些可不能乱说,被东苑那边的人听到咱们可要遭罪!”   她们只能通过聊天,缓解不安。   正因为未知,才恐慌。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众人都能感受到,李府今夜紧绷的气息。   仿佛笼罩在李府头上的天,都要换了色彩。   李映月早已睡下,那日害双胞胎差点溺亡后,虽保住自己不用去家庙,却也绝了与西苑的联系,无论她让焦雪带多少书信给余氏还有大哥、双胞胎,都像是石沉大海。   现在李映月只能抓住李老夫人的心,只要她还是李家嫡女,就不用担心李老夫人会放弃她。   李家前些年都是靠家中女子联姻换来的地位,李家女是李家的排面,这是她的信心。   她每日随着李老夫人礼佛完毕,就会抄写经书,便是学诗、刺绣、抚琴等都没落下,只有忙碌时才能忘却那些害怕。   被原本爱护自己的家人如此冷漠对待,李映月又恨又委屈,脑海中不断划过云栖和蒟蒻的脸。   本就夜夜难眠下,现在更时每日都睡得极浅。   所以当史妈妈带着丫鬟进来时,她立刻就醒了。   李映月正要问缘由,她们却丝毫没平日的礼遇,反而直接上来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   李映月何曾这般被下人对待过,史妈妈只是淡淡地说:“映月小姐,得罪了。”   连四小姐都没喊,仿佛是在等待决定前,不敢擅自称呼。   “你们这是做什么?出什么事了?”   只是无论李映月怎么质问,都得不到答案,她被强行刺破了手指,取出了几滴血后,就被放开了。   无人与她言明理由,甚至连基本对小姐的尊重都没有。   李映月想要发怒,可她们还没等她发怒就立刻离开了,顺带关上了门。   李映月着急地喊着:“曹妈妈,你在哪里?”   往日会在外间值夜的曹妈妈,今日却没了踪影。   李映月想出门,却发现门已经被锁。   她连拍了数下,门外的几位婢女却有礼又冰冷的请她先回去。   “我要见祖母,你们怎能拘我!?”这时,她还维持着世家女该有的口吻。   “正是老夫人让我们来的,请您安心等待。”   李映月又不信邪地狂敲了几下,见外面没有丝毫动静,才崩溃地慢慢走了回去,她看着食指上还未止血的伤口,很小的伤口,却仿佛在心口砸了个大洞。   这洞漆黑无光,她来到梳妆台前,看到里面的自己,与所有人都不像的脸,因长期在邰平阁未出门更加憔悴,猛地将所有东西都掀翻在地。   李映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找不到最贴心的曹妈妈。她不断的告诉自己,她是京城余家以及三品大员之女,她地位崇高,无论发生什么,父亲和祖母都不会放任的。   我是嫡女…   我是嫡女…   里面噼里啪啦的摔碎声不时传来,外头的几个丫鬟分毫未动。   她们面面相觑,都暗自摇了摇头。   她们只是被派来看住四小姐的,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以前总是听闻四小姐宽和待人,虽容貌不显,却也是知书达理的人。   如今看来,这哪里有大家闺秀的脾性,难不成这才是本性吗?   真是不敢往下想…   血液取了回来后,李昶还未与李老夫人谈完。   “虽说不算多准,不过在云栖这事情上已能说明问题,再试试映月的吧。”   李昶将自己的血与李映月的共同滴入乘着水的瓷碗中。   看到瓷碗中的变化后,李老夫人淡淡地说了一句:“云栖该改名,李云栖了。”   .   雷雨渐弱,化为细雨绵绵,车轮辘辘。   马车中的吟唱还在继续,秦水嫣柔美的歌声时不时从没关严实的窗缝见传出,里面仿佛是能令人堕入最魅惑的迷魂窟。   只是驶到半途,被人拦住了去路。   来人一身宝蓝便装,面貌白皙俊俏,面无须发,小太监莫昌廉低眉顺目地朝着车里头的人行礼:“问九殿下安,肃王有请。”   车内的人许久未出,似照常与花魁如胶似漆,极为不舍离开。   过了好一会没动静,莫昌廉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加大,魏司承才不情不愿地出来,只是衣物看着都是凌乱的。   魏司承颇为不耐烦:“小怜儿,九爷的雅兴都被你扰了,你要怎么赔?”   莫昌廉是肃王最宠爱的小太监,就是魏司承也不能不给面。   魏司承淡淡的酒气喷到莫昌廉脸上,被那迷离又肆意的目光扫到,这位真是男女都抵不住的魅力,莫昌廉没有再看:“九殿下可别为难小的了,小的也只是个小奴才。”   “行了,躲什么,爷可没那爱好。”   说着,就带着些许醉意上了另一辆准备好的马车,在下人掀帘时,他忽然转头看向身后某处高墙。   有人隐匿在那里,非常隐蔽,随了一路。   与李崇音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看来,是被发现了。   他这人贪心。   女人,要。   这有用的男人,更要。   .   云栖惶惶醒来,呆滞了会,默默望着帐顶。   她在哪儿。   不是应该在山里吗。   好像又梦到了魏司承,为什么要加又。   但魏司承的确不可能出现在那儿,要来也应该是李嘉玉。   难不成,我在不知不觉中,对那男人无法忘怀?   不,绝对不可能!   云栖浑身一颤,立刻否定了这可怕的推测。   她看向四周,刚有动作,就被发现的锦瑟压住手腕,随后一拥而上的几位婢女,很是激动地望向她。   云栖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满脸都是空白。   她可能需要点时间,捋一捋前因后果。   “小姐,您终于醒来了!”   “……”   嗯…   嗯?   等等,你叫我什么?   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第046章   “等一等,你们先别说话。”云栖抬手阻止。   众婢女面面相觑, 虽然她们大多与云栖是熟识, 可乍然面对改换身份的云栖, 其实也有些不自在。云栖还是那个云栖,又仿佛哪里不一样了。   云栖面无表情,看上去没有丝毫众人期待中的喜色或是惊讶。   其实她只是有点懵,刚醒时还反应不过来。   她先摸了摸颈后, 那里好像被人快速按压过, 伴随着睡穴上的酸涩感,是一句男人在暗幕中的低沉话语:“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她从没见过魏司承有堪称温柔的态度, 以前没有,相信以后更不会有。   那男人心中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为此可以卧薪尝胆,忍常人所不能忍。若李崇音视女子为工具, 魏司承则是除杜六外,不会多看其余女子一眼。   若是哪日多看了, 怕都有旁的目的。   这辈子她甚至连魏司承都没见过,为何三番两次的梦见。   莫非是上辈子心底有她所不知的执念在?   还是别去想了,他是遥不可及, 本就不是臣女能触及的。   总归这辈子不会再为他们的大业添砖加瓦,她定能求得一段和美姻缘。   她摸向腰间,心一沉,锦袋怎的不见了?   还有, 她的衣物怎的换了,谁换的,府内还是府外?   冷静……说不定被放旁的地方了,现下,全屋子的人还在等她说话。   云栖身为丫鬟在懋南院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仅凭周遭环境也能感知到这里是哪里。   她缓缓看向锦瑟、无端等人,小姐这个称呼,离得太久,久到令她恍惚。   云栖感到这时候露出任何表情都会显得奇怪,只是虚弱地看向离得最近的锦瑟:“我还有点晕,能不能让锦瑟姐姐留下?”她大约能猜到,这次被绑的事,在这发酵的时间里,她的身世有了变化。   云栖有些紧张,是谁说了?   莫非是余明珠?但她既然能做出这等斩草除根的事,就做好了瞒住一切的准备,难不成有什么意外…   其实她现在更想看到的是余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让自己因情绪波动太大被发现。   被子下的手攥得越来越紧,快了,她很快就能见到了,也许一刻钟,也许一炷香,无论如何,她终于办到了!   其余人闻言离开,将门关上后,无端让一个二等丫鬟去喊大夫来,由于这些天余氏的情况不容乐观,好些大夫用了重金暂居李府。   无端则与其余几名贴身丫鬟守在外间,以防云栖知道真相后受不住。   屋内安静了下来。   “我睡了多久?”   “就一个晚上,现在是巳时二刻。”   “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这样喊我?”云栖仔细回忆上辈子得知时的惊骇心情,慢慢酝酿了一下,介于她的演技堪忧,所以越少人留在这里越好。   “接下去奴婢要说一件事,您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云栖郑重地点了点头:“可以,但锦瑟姐姐,能不用敬词吗?”   云栖说的也是心里话,锦瑟是母亲最信任的人之一,当年无论是母亲去世后还是和离后,锦瑟帮了她许多,这声姐姐叫的真心实意。   锦瑟摇了摇头:“奴婢永远都是奴婢,主子永远是主子,您可别为难奴婢了。您这次被绑去,是二夫人的妹妹余明珠所做。”锦瑟直呼余明珠的姓名,足见她心中对此人有多反感。   “她为何要这么做?”其实这事就是上辈子也是笔糊涂账,因为当年余氏恨透了已逝的余明珠,很少与她提及。   “十一年前,二夫人生产时,余明珠的丈夫梁大人因在宴会上所作的诗句被有心解读,被牵扯入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案中,这案子上由圣人裁定,奴婢也不可多言,”说到圣人,锦瑟不自觉放低了声音,“总之,当年涉及的官员非常多,梁大人谪官去了瘴气之地蜀南。后面的事,实在令人难以启齿,但二夫人说是有必要让您知晓。”   一般情况下,余氏不会让子女什么阴暗面都不接触,那样对他们的成长不利。   “好,我明白。”她知道,有些事不方便闺阁女子知晓,这次由于提前了几年,余氏的的心态也是有所变化的。   “被谪官对余明珠来说是巨大打击,与此同时,更大的打击是她的丈夫在当时与青梅藕断丝连,被她当场遇见,令她不堪受辱,她设计让人杀了那位青梅,后与丈夫貌合神离。不怕您知道,余明珠从小就一直陷害二夫人,小到幼年时的污蔑盗窃,大到成年后的毁坏清誉,差点二夫人就要成为京城笑柄,她们有多年夙怨,非三言两语可述。其实以余明珠的庶女身份是无法嫁给镇抚司的,只是她对梁大人用了药……”   云栖一惊,没想到锦瑟将这个都告诉了她,相信这么隐蔽的事除了几个当事人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也就是余明珠为了嫁的高门,不惜一切代价,哪怕用药。   锦瑟冷笑着:“那梁家也是倒霉,摊上了这事。污了人清白,梁大人怎么都要负责,余家也是簪缨世族,怎能容忍如此丑闻,这才有了她的高嫁。没想到处心积虑下,居然一场空。又恰逢夫人生产,她看到夫人与大人感情甚笃,就起了歪斜心思,趁着几个老妈妈不在的空档,让人把孩子和一个来京省亲的曹姓人家换孩子。”   云栖眼眸微微一动,想到了什么:“来省亲的曹姓人家该不会与曹妈妈……”   锦瑟一愣,她早就知道她们真正的小姐聪明绝顶,只要提到一点就能联想到别的,怎可能是李映月能鱼目混珠的。   “是她,曹妈妈当时咳症厉害,就回去修养了,这事与她有无干系还在调查,现在无法下结论,这群曹家人里头没有孕妇,可与他们同来的云家村里却有个孕妇,而且生产日期正好临近……”   见云栖只是静静地听,锦瑟继续说着。   “那曹家村的人与云家村的村妇收了余明珠的巨大好处,通过一次余明珠看望夫人的机会,买通了几个丫鬟,入了室内,把真正的小姐给换了……出去,”说到这里,锦瑟已经无法保持之前的平静,她腿一软跪倒在床边,泪水滑落,泣不成声,“婴孩太小,还不足月,差别并不明显,加上那群奶妈妈并不尽心,居然根本就没察觉到。”   “偏偏那时候夫人为了生下孩子,难产了三天三夜,产房里头全是血,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连一眼孩子都没见到就晕了过去。刚开始二夫人并未察觉,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她越来越无法与李映月亲近,久而久之染上了心疾,日益加重,药石无医……   您就是那个被替换的孩子!”   云栖却仿佛受了惊吓太大,她直挺挺地坐着,没有丝毫反应。   锦瑟接着说:“您或许不知道,夫人当年就盼着是个姑娘,她盼了十个月啊。夫人枕头边有个小隔层,里头一直放着一件桃红色的小衣,那是她为小姐做的,……”   “我知道……”   锦瑟抬起头,却看到云栖眼中盈满了水光,也许是克制地太厉害,云栖涨得满脸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是死死不落下。   “有一日值夜时,我看到她抱着那件小衣入睡,我都知道……”   .   余氏醒来后,被要求静养。   再次复发并不是好兆头,在得知就算静养也只能再活十年左右,她要求吞服速效丸,这是一种以消耗生命力为代价的慢性药,这样至少能保持六到八年的健康身体。   十年苟延残喘对余清浅来说才是最残忍的,六年也够了,若能撑到八年是她赚到,她定能护住云儿,看到她十里红妆那一日。   前世相认在四年后,那时候的余氏的身体衰弱到根本支撑不了速效丸的药效,她不过是在等着一个残念。   这辈子改变了很多事情,有别的选择,她不会犹豫。   “这事,瞒住所有人,包括李昶和云栖。”余氏对郝大夫说道。   “二夫人,您这个决定,是把老夫往火刑架上烤啊!这可是宫廷禁药…”若被这李家的人知道,他还有命活吗。   但看到现在散发着勃勃生命力的余氏,郝大夫不知为何心脏像是被绞住,现在的余氏与以前在等死的她状态完全不同,或许她会创造奇迹。   “郝大夫,你没有孩子,不懂失去后无望的等待有多么煎熬,更不懂看到一个完全不亲近的孩子是什么心情,也不会明白云儿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她苦了那么多年,我要让她知道,她不比旁人差什么,别人有母亲,她也有。我这个母亲也许很糟糕,但很爱她。”余氏望着屋外的雨后晴空,微微笑了起来。   毫不犹豫地将瓷瓶中的一粒速效丸吞服。   “另外,二夫人,这药服了,就不能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嗯,我会注意的。”   两人谈话期间,周围无人。   余氏清了周遭所有人,有些事就是身边那四个婢女也不能说。   不是不信任,而是知道她们对自己的感情。   与其想离别,不如想着如何过好当下。   华年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她焦急地敲了敲门。   “二、二夫人。”   余氏将瓷瓶藏了起来,让郝大夫先出去。   华年进来后,匆匆行了一个并不标准的礼,气还没喘匀实:“小姐、醒了!”   余氏神情微微一顿,她刚醒见到第一眼就是郝大夫,还未来得及知晓云栖的情况。   余氏下床,只来得及套上袄子,想去铜镜前照一照,实在不想太过糟糕的模样出现在云栖面前。   却又抵不过心中的焦虑,只稍稍整了整衣襟裙摆。   真到了临近见云栖的时刻,她反而紧张了起来。   她快步朝着云栖所在的屋子走去,身后跟着同样疾步而行的华年。   余氏颤抖着手推开门,见到的就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落下的云栖。   云栖要下床,却被余氏立刻阻止。   锦瑟擦去泪水,与呼吸微促的华年一同退了出去。   这儿不该有别人。   她们这一刻一定只想见到对方。   余氏一步步走向云栖,在刹那间想到密报中提及的云家对她的各方面虐待与糟践,余氏心痛得宛若滴血。两人都没说话,她抚摸着云栖才养回一点肉的脸,想要仔细看,却因为泪水太多,模糊了视线。   她轻轻将孩子瘦弱的身体抱在怀里,似想将每一年的份都补回来。   云栖盈满眼眶的泪水在被抱入的刹那,落了下来。   静静地闭上了眼。   余氏的手臂渐渐收紧。   十一年了,她终于等到了她的失而复得。 第047章   浴房中, 雾气弥漫。   余氏收起一缕青丝, 拿着篦竹一下下梳理, 再用皂荚抹在上方, 为云栖揉洗着。   云栖坐在浴桶里面, 双颊微红,强忍着羞赧没动。睫上洇着水珠, 垂着头看水桶里的波纹, 水汽上升, 漫漶了两人脸颊。   两人都是安静的性子, 虽已明了对方身份, 却因长时间没以母女身份相处过,乍然身份转变, 均不知该说些什么。   似有很多话, 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这般小心翼翼地靠近对方。   余氏将洗完的发丝放回浴桶,看向她无法释怀的地方, 手指摸向云栖背后, 瘦弱的蝴蝶骨上残留几道伤疤, 看着有鞭痕,也有烫伤, 只是年数久了,它们淡了一些。   “疼吗?”   云栖反应了会,才意识到余氏说的是她身上的疤痕,她摇了摇头:“很多年前的, 忘了。”   怎么会忘,她忘不掉带铁钩的鞭子打在身上是什么感觉,也忘不掉倒吊时几天几夜没的吃是什么感觉……可这些,何必说出来徒惹伤感。   余氏攥紧了篦竹,却被察觉到云栖握住了手,她不希望余氏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伤神。   余氏不再说什么,亲自为云栖沐浴擦净后,换上新衣。   云栖没拒绝,她知道余氏特别想一次性弥补这十几年的缺失,可缺了便是缺了,再如何都填不上那空白的年数。两人心底明白,所以她们格外珍惜相处的日子。   云栖笑着转了一圈,余氏先是满意地看了一圈,云栖容貌清丽,穿这样淡雅的裙子很合适。   余氏眼光相当好,云栖穿的也是京城有名的绣明坊做的时下最流行的月华裙,每一片褶的色彩并不重复,色系属淡色,走动间犹如月华倾洒,将京城女子的灵动与飘逸展现的淋漓尽致。如今初春,正是女子脱去厚重冬装展现自身青春曼妙的时日,不少闺阁女子或是少妇也会蒙纱或是戴着幂蓠上街。   余氏指出了几个需要修改的点让无端寻了时候就去改改,另外要让绣坊的人来为云栖做最新款的。   就像李昶一开始说的,李府的改革才真正要开始。   云栖暂居在懋南院,对她与李映月的身份,李老夫人与余氏有了分歧,各自占着理。   余氏还关着余明珠,梁府尚未来要人,只遣了管家过来询问,余氏道明了事情始末,并没有隐瞒的意思,正巧这位梁大人与余明珠早没了夫妻情谊,知晓后更是不打算管余明珠早前做的龌龊事。   只是不知这位梁大人如何与余府说的,没几日,余府来了信,是余老爷子亲自写的,希望余氏能看在余明珠年少无知的份上,原谅她一次失误。   十一年的骨肉分离,在这些人眼中,居然只是轻描淡写的冲动之举。   似乎一点小小惩戒,就能让余明珠做的通通抵消掉。   她这辈子,自认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他人之事,到头来,却要她处处体谅他人?   对她何其不公,就因她不想害人,就活该被人害吗。   余氏看完后,没有回,只将它烧了。   锦瑟惊诧的看向余氏冰冷的表情,眼角的泪都仿佛透着冷光。   夫人,像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另一方面,李老夫人虽承认云栖,却打算让李映月继续做四小姐。   如若传出去,李家的名誉必然会为这次失误受损,他人只会讨论世家那李代桃僵的八卦,以及云栖出生乡野,或成笑话,那些诗书礼仪世家修养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对李家其余女子议亲都会有影响。   李映月虚岁十二,也到了议亲年纪,不少人家曾来询问,加上选秀的名额已上报户部,虽因年龄还差一岁未能入选这一次,但也不能无缘无故的消失。   在察觉到余氏有将此事开诚布公的打算,李老夫人差人寻了云栖过来。   云栖还未选贴身侍女,余氏将无端与华年给予她暂时差遣。   云栖见老夫人避开余氏请她过去,心中有所猜测。她不是第一次到邰平阁,这里依旧飘着淡淡的的佛香,几扇窗开着,幔帘随风而起。   李老夫人还在礼佛,小佛堂隐约传来木鱼敲打的声音。   她等了一会,一群婢女如鱼贯入,李老夫人这才走了进来。   云栖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李老夫人见云栖姿势标准,甚至有些风骨,奇道:“早前就觉得你礼仪极为标准,到是省了让人来教了。”   “云栖粗苯,也不过是依样画葫芦而已。”   李老夫人觉得云栖至少明面上没有太多乡下气息,进退有度不说,目前为止,礼仪方面并没有太大疏漏,她心中有些惊讶,面上不显,目光始终停留在云栖身上观察着,缓身道:“在懋南院可还习惯,有哪处想去的院落吗?若有,可要让你母亲快些清理出来。”   “尚无,云栖听从安排。”   云栖安静垂目。   “从你进门至今,还未喊我一声祖母,可是对祖母不满。”   “…………”这话就有点重了,但云栖张了张口,还是没喊出来。   她连母亲都未喊,现在改口她自己都觉得生硬,总有个缓冲期吧。   见一直回应得体的云栖首次没有说话,李老夫人身边的老妈妈正要说几句,却见李老夫人摇了摇头。   老夫人看到云栖与自己相像的唇和脸型,没再为难。   “云栖,你是我们李家的嫡小姐,但映月也做了这十来年的小姐,如今京中各个世家都知晓她的存在及面貌,有些事祖母也不想委屈你,但却不得不做。”   云栖的眼睫颤了颤,没说话,心却有些凉。   虽然已经经历过一次,但每一次都让她无法习惯。   “您希望云栖做什么?”   “你依旧是李家二房嫡女,只是你还有个姐姐——李映月。你因身体虚弱,常年住在江南,近期才被李家接回。”   云栖垂头,她想起上辈子她嫁给“无能”的魏司承,除了有李崇音的成分,其中也不乏李老夫人的推波助澜。   当年她太年轻太桀骜,又在静居那儿学了一套强悍作风。在与李映月的冲突中多次顶撞老夫人,比起乖巧听话的李映月,她的表现实在算不得好,李老夫人未必没有让她吃教训的意思。当然,能嫁给一位王爷成为正妃,哪怕只是闲散又“无能”的王爷,也是李家的荣耀。   云栖清楚,庆朝以孝治天下。李老夫人才是李府真正有话语权的人,她对这件事的处理无论对错,都没太多转圜机会。便是李昶也不能说忤逆就能忤逆的,一旦有这样的名声,他的官途不仅要到头,还会有言官参本。   前世,李老夫人并不不承认自己,余氏花了一年时间,临死之时才求得李老夫人的承认。   这辈子,李老夫人能在一开始就承认她,已经出乎她的意料了。   与各方面关系的平衡以及为往后她在李府的生活、议亲而言,她不该拒绝。   见云栖不回话,李老夫人又道:“若是你同意,府中的丫鬟与小厮会为你替换,所有嘴碎的,多言的,祖母都会为你除去,可好?”   “……”   云栖看着案几的佛香袅袅升起,大堂中鸦雀无声。   云栖慢慢抬头:“好。”   相较于将所有事大白,让李府备受非议,不如将损耗减低到最小,上辈子也无人知晓李映月的真正身份。   “映月,出来吧。”   屏风后,也不知听了多久的李映月走了出来。   原来,她一直在那儿。   她看上去比之前憔悴许多,眼白中充斥着血丝,想来是没睡好。   她走向云栖,一步步,然后在不远处,缓缓行了礼。   “见过妹妹。”   那每个字,都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   李映月已知晓前因后果,无论她如何不信,已成定局。   连老夫人都确认了,那就不可能有假。   但她怎么会不是呢,她是嫡女,她才是拥有所有嫡女该有的一切的人。   李映月不断压着心中的波涛汹涌与强烈的不可置信。   也许别人成为李家嫡女她还不会这么厌恶,独独云栖不行。   曾经,她蹂躏,蔑视的低贱之人,有一日,居然与她平起平坐。   她怎么配,这乡下来的泥腿子!   即便是真小姐,但与她这十一年来的诗书礼仪相比,云栖该是什么都不会的!   仅仅是血缘罢了,又拿什么与自己相提并论。   云栖看着李映月那堪称范本的行礼,却明明心有不甘。   她觉得好笑,也淡淡回了一礼。   却好像忘了喊那声姐姐。   没人提醒,即便老夫人也没提,装作不知。   就在李老夫人希望她们握手言和之时,逆光中,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李崇音扶着余氏,抬脚迈入大堂。   余氏路过云栖时,轻轻笑了一下。   云栖看到她的背影,挡在自己面前,哪怕瘦弱,此刻在她眼中却好像能遮风挡雨一般。   两人行礼后,余氏坐在李老夫人下首,李崇音随在她身边,问好后并不说话。这也是庆朝常态,一般男子主外,不会插手内务,不然会有闲言碎语产生。他能一同过来,像是单纯来请安,也像是为余氏撑腰。   余氏面上看不出其他情绪,与平时一样知书达理,轻声询问为何让云栖过来,怎的让李映月也一同在这里。   李老夫人也是没有隐瞒,两人家常对话般,却隐隐透着些剑拔弩张。   李映月频频望向余氏与李崇音的眼神,仿佛含着某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希望。   余氏听完李老夫人的决定后,并未立刻表态,只是笑语着问身旁倾听的李崇音:“崇儿又多了一个漂亮妹妹,可高兴?”   李崇音低低一笑:“我的妹妹只有一人。”   李映月激动地手指都在发抖,她知道一定在是在说自己,果然兄长是在乎她的!   云栖分明看到衣袖遮掩下,李映月的指甲都快抓破自己的手腕皮肤。   这母子两的一搭一唱,就像在嘲讽什么似的。   李老夫人蹙了下眉,语气也多了一份威严:“我也并非专断独行之人,这事也要你能同意才行,或者,你有其他想法?”   “清浅没旁的意见,只是映月并非我亲生,她真正的家人也在来京路上。”余氏并未看下方神色突变的李映月,只是淡淡的陈述着,“就是我们对映月有感情,也要问问云家人的想法,她们可想接回亲女?再说,映月就是真要待在府里,也无法交代,将来是以什么规格出嫁,若老夫人实在喜爱,倒是能认个养女。”   李老夫人并不赞同:“养女?怕是不妥。”   “这件事如若能一直瞒下去自然是好,只是嫂子怕是隐约听到了些,若她说出去……”余氏搬出了一直来西苑探查消息的姚氏,说的面面俱到,就是李老夫人也要再斟酌斟酌,“而且若是三年后映月要进宫选秀,被圣上知晓,就是欺君大罪。我们来京时也未说明映月身份,真说是养女,并非不能转圜。”   的确,他们一家刚回京城半年,离开十来年之久,就是李映月是养女,他们家没有明说,又能如何?   李老夫人一开始只以为余氏要不顾李家名誉一意孤行,但听到她这番有理有据的说法,而且“欺君大罪”这四个字,才是李老夫人真正在乎的,也算是被说服了。李映月简直不敢置信,与她相处十来年的母亲居然如此狠心,居然不顾念她们多年情谊,云栖是她亲生的,但自己难道不是十年相伴的吗?更想不到一直站在她这边的李老夫人,居然还赞同了这个想法。   这事并未彻底下定论,但显然结果渐渐偏向余氏希望达成的模样。   李老夫人并未明确回复余氏,余氏也不急。   李映月依旧留在邰平阁陪伴李老夫人,云栖与余氏、李崇音一同离开。   几人走过菡萏池,李崇音忽然说:“云栖想必还有些东西落在静居,可需要过来拿?”   云栖抬头,看向许久未见的李崇音,他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看着她,又仿佛什么都没看。   但云栖对他向来了解,他有话对自己说。   余氏望了一眼李崇音,又看向云栖。   “是有些东西。”   “嗯,待你回来后,就要准备搬新居了。”   新居?   但云栖记得李府没有空的院落了,即便有,也是极为荒凉的。   云栖随李崇音回了一趟静居,两人一路无话,再来这里恍若隔世。   所有看到她的丫鬟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   她们都听说了那个传言,再看到云栖,不知该不该行礼,也不知应该怎么称呼,李家可没正式提过。   “云、云栖!?”一道略带熟悉的声音响起。   云栖望过去,居然是一段时间没在懋南院见到的胡苏,她想到胡苏说要成为人上人,没想到居然来了李崇音的院子,也不知道是她主动来还是其他什么。   但她心中也没太多惊讶,李家所有婢女都想来静居,这是她们的梦,谁能破坏这样的美梦。   胡苏刚惊叫出声,就被司棋捂住了嘴,司棋复杂地看了眼云栖,她是第一个请安的婢女。   随着司棋这位大丫鬟的动作,其余人也很变扭地朝着云栖请安,那些曾经排挤过云栖的丫鬟们,恨不得云栖从来不记得自己。   孔妈妈消息最是灵通,想到自己曾经的想法,无比羞愧。   她居然还想撮合三公子与云栖,现在这样,真是羞愧极了,幸好云栖似乎一直不知道这事。   “先来书房一趟吧。”李崇音看着蔓延尴尬气氛的院子,也不叫起,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云栖点了点头,他们丝毫没兄妹之间的默契,更没有什么亲情在其中,反而相处愈发冷漠了起来。   似乎去了那层相处融洽的主仆关系,他们一下子成了比陌生人更不如的存在。   到了书房,李崇音屏退其余人。   他走向一排书架,来到第二排,取了最上方的一个楠木盒,拍开上面的灰。   放了一段时间,又如此隐蔽的地方,平日无人清扫到。   再次走出,将这只盒子递给了云栖。   云栖不知是何物,但想来李崇音不会随便糊弄自己,当看到里面的东西,她慢慢睁大了眼。   心微微跳动了一下。   她看向李崇音,目色难辨,竟是不知用什么态度来回应。   “之前把你讨来静居时,我就问母亲要了你的身契,本来早就要给你,现在也不算晚。”   待云栖取完盒子里的身契,放入衣襟后。   她站在这个熟悉的书房,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她顿了一会,轻轻道了一声谢,就要离开。   看她毫不犹豫的背影,李崇音掀开眼皮,淡漠的说:“没其他话与我说?”   至少两人主仆一场,这期间云栖就没丝毫惦念,她是不是从未期待过有一个兄长?   待云栖离开后,李崇音坐在竹椅上。   与往常一样,收下情报后快速看完,又将暗号重新编写,由墨砚送出去。然后翻出了上一次未看完的异国志,学习詹国文字语言,翻到竹签记号那一页,目光凝视许久。   始终看不进去,他放下了书简,靠向椅背,一手慢慢捂住了眼。   “呵,妹妹。” 第048章   云栖出了书房, 并未回头。   李崇音是一个从很小的时候就懂得规划自身的人, 他最不需要的就是任何人对他的过度揣测, 这种揣测包含同情、怜悯、爱慕、好奇等。   她想,在这短短时间内证实自己身份,是件极好的事。   她终于不需要再提心吊胆,怕李崇音失去耐心, 让人结果了她。   哪怕疑点依然在,但同是李家人,他不会再动手。   云栖来到静居自己的屋子, 这里还是前几天她离开时的模样, 积下薄薄的一层灰, 她用掸子去了些灰, 才整理了起来, 她也懒得喊侍女过来帮忙,一点小事自己动手即可。   云栖本来随身物品就少,将自己的物品都整理出来,然后又找了找锦袋,虽然不可能在这里,但还是寻一下放心。   没寻到,坐回椅子上,呆愣了一会。   才取出一根火折子, 因为加了些硫磺入筒子,星火不灭,吹一下就能点燃, 这方便的法子也只有大户人家才有。   蜡烛火光亮起,云栖掏出那张身契,被卖来卖去,她还没真正瞧过这张决定自己命运的纸。   开头就是她的姓名云栖,其余写明她的年龄、籍贯被卖原因等,还有保人、买卖双方画押等,最后是荆州和京城两地官衙的官印,有这份东西,她如果逃跑,即便是天涯海角,都会被通缉。   虽然身份被证实,但这份代表她曾经的东西,一日不毁一日受桎。   以她对李崇音的了解,若她没有被认回,她不定能拿回它,他会用此作为筹码或是别的用途,在他那儿,利用能利用的物件,都算不得新鲜事。   如今归还,未必没有心理上让她感恩的成分在,依旧是他擅长的心理战术。   当然,就是过些日子余氏也定然会问李崇音要回,不在乎这几日。   但李崇音愿意主动、及时归还,她心底无法不感激。   这份恩情连同之前落水之事,已是还不清了。   云栖抹了抹发酸的鼻头,看着它在火焰中慢慢化为灰烬。   从今往后,世间只有李云栖,再无云家村云栖。   刚烧完身契,门外响起敲门声。   进来的是司棋,两人明明也只是几日未见,居然有些陌生。   司棋刚要行礼就被云栖扶了起来:“姐姐就别与我这么客气了。”   “可别喊我姐姐,我可不想被孔妈妈训斥。”司棋嘿嘿一笑,并不因云栖的身份变化有所改变,她还是那个样子,没怎么打扮自己,不去争三公子面前大红人的身份,过的还算自在。   也正因为这份看开了的自在,让她面对身份截然不同的云栖时,是最快反应过来的。   司棋:“是三公子遣我来送你,无论怎么说你都是从咱们静居出去的,说什么也要完完整整送回去。”   云栖:“替我谢过……他。”   还是喊不出那声哥哥,上辈子总是自欺欺人不愿意喊,装作不知这层关系,这辈子是喊不出口,在她的思维里,她其实更愿意喊他师父。   “你不知道以前那些给你使绊子的,恨不得没在你面前出现过,你要是想教训她们也是容易,需要我帮忙吗?”   云栖笑道:“哈哈,别再犯我手上就好,不然我不会客气的。”   “你不在的这几日,新来的司书,天天用各种理由往书房凑,只是理由相对更冠冕堂皇些,反正我看着比之前的司书聪明多了,不招人讨厌,对我们几个也很规矩,是个狠角色。只不过她也是一场空,公子都好几日没回来了,昨日回来看着心情不好。”   “你怎知他心情不好?”   “我去清理书房时,发现篓子里全是写坏的纸,三公子这样的麒麟子,怎可能写坏那么多。”   云栖想到上辈子的李崇音,这会儿应该是在为李昶的官位更进一步,而殚精竭力的铲除异己,哪有空管什么后院的事,道:“他要操心的事,本就是多的。”   “还有啊,那个胡苏,讨好孔妈妈用了大半年,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居然能进来咱们静居,现在大家苗头都对准她呢。刚才还这么没规矩喊你,我看她往后在咱们静居可难过咯,……”   司棋说的也是实话,云栖自己不用动手,但以前得罪过的云栖,为了怕云栖报复,很可能会为她去对付不规矩的胡苏,以此讨好云栖。   司棋见云栖在叠衣物,低低地说了一句:“其实三公子对你…”是真的不同。   那时候云栖受到排挤,她相信云栖若向三公子求助,他不会袖手旁观,可云栖什么都没做。   后来云栖再次受宠,日日去三公子院子里学习书法,定然是不知道,府中有多少婢女羡慕她,而三公子从未亲自教过别人。   “嗯?”说的太轻,云栖没听清。   “没什么,这些衣物你还要啊?”既然是兄妹,有些话就应该烂在肚子里。   “是啊,蒟蒻醒了,说想穿我以前的衣物,带去给她。”   司棋暗道,那蒟蒻想做什么,难不成还想扮作云栖,当云栖的替身吗?   她想自己一定是在静居待太长时间,看多了女子间的把戏,把人心想的如此复杂做什么。   但还是开口道:“我看你这些衣物还很新,不若给我吧。”   云栖倒没想那么多:“你还看得上这些?都穿旧了的。”   左右蒟蒻也快要离开,上辈子虽然与自己无关,这辈子也有被李映月迁怒的成分。   不过比起蒟蒻,她肯定是与司棋关系更好些,说罢就送了给她。   原本在静居也是如此,总是云栖倾听,司棋说的起劲,短短时间把这几日的八卦都告知云栖。   两人出静居时,一看到她们,依然让一群丫鬟妈妈们停下了手中的活,也许她们怎么都想不到,原本与她们同是婢女的云栖,有一日能成为她们仰望也不可及的李家千金。   已经不能用惊吓和羡慕来形容,因为李家千金,已经是她们不能想的存在。   云栖粗粗一看,果然发现一些闪躲的婢女,云栖故意对她们微微一笑,吓得她们肝胆俱裂。   她在静居其实过得很自在,不需要做活,好吃好喝的,一些冷眼和小动作简直是毛毛雨。但这样吓吓她们,让她们后头寝食难安不是更有趣。给点教训,不然让人看低了她才是麻烦。   司棋将云栖送到懋南院外头,离开前走近云栖,悄声道:“三公子让我问你,送你的兆沣阙笔墨纸砚,去了哪里?若要卖,可别太便宜了。”   云栖咯噔一声。   不是吧,他这是怎么发现的?   还用这种方式告知,这人做事能不这般吓人吗。   “你不会真的卖了吧?”   云栖:“……”   让当事人发现就很尴尬了。   云栖当然不知道,就在她刚卖掉当日下午,正好缺笔墨李崇音命娄尚就近买了,在马车上回信,拿到的刚好是云栖卖出去的那份。   怎么知道的呢,因为送与云栖的那份,是特别定制的图案,世间独一份,一眼便能看出。   云栖刚与司棋分别,就碰到风尘仆仆从邰平阁跑来的李映月,她看到云栖甚至直接无视了去,身后的几个丫鬟纷纷停下,规规矩矩地向云栖喊道:“给五小姐请安。”   无论是养女还是亲女,李映月这四小姐的地位目前无法改变,云栖自然而然成了李家老五。   云栖轻轻颔首,没有丝毫慌乱,举止自然大气,与气急败坏的李映月成为鲜明对比。   这群来自邰平阁的丫鬟们也是见过世面的,发现云栖乍然从丫鬟变成了小姐,却没有大家以为的乡土气息,也没有畏首畏尾,甚至像原本就在李家成长的五姑娘,这实在让人纳罕。   也难怪向来对子孙要求极高的李老夫人,每每提到五姑娘,也是赞赏居多。   云栖刚进主院,就看到不少丫鬟被命令守在外头,云栖到的时候她们轻轻行礼。   云栖入内,就听到李映月的啜泣声:“母亲,她是您亲生的没错,但我陪伴您十一年,难道这是假的吗,您对我没有丝毫情分吗?”   只见李映月拉住了余氏的衣袖,泪水簌落,着实可怜。   换另一人,也许就心软了下来。   余氏缓缓抽出自己的衣袖,给李映月递了一块糕点,语气说不上亲近,依旧与从前那般疏离:“你真正的家人过几个月就能进京,你终究不属于李家,该回属于你的住处。”   “您要赶我离开?”李映月也感觉出来了,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余氏对她始终如此,不亲近,也不热络,总是隔着一层,现在更是如此了,她的心像是冰冻了,越来越冷。   她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挽回母亲的心。   “怎么是赶,你是云家人,若你喜欢,当然也可继续住在老夫人那儿。”   也就是说,要留你的是老夫人,不是我。   “母亲,你忘了吗,每年我生病时,你都会伴我左右,你说女儿便是贴心的袄儿,我就是你的小袄儿啊……我不想走,你别赶我走,求您了……”李映月跪了下来,模样太可怜。   “起来,你不该跪我,该跪你真正的父母。另外,你的规矩呢。”毕竟是真正养了十来年的,余氏头疼的抚着额,这事于理说怪不了李映月,她也是在襁褓中被调换的,能知道什么。可近来李映月做的事,桩桩件件,令她对她的感情日渐淡化,爱慕兄长,残害幼弟,设计妹妹,甚至连他们之间的感情都要算计,哪件不让她心寒,纵使原本有些情谊,也被消耗的所剩无几。   现在留她,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两人都看到了进来的云栖,李映月察觉到余氏的不耐,抹开眼泪,道:“我真的不想搬,邀月小筑是您当年特意改的名送于我的,您怎么说收就收,请您至少给映月留个念想。”她没了母亲、父亲,她不能再失去住处。   说着,李映月泪流满面地望了一眼余氏,试图让她对自己心软后,才快步离开,似不想留在这里图惹悲伤。   “您想让我移居的是邀月小筑?”   云栖以为会为她另外选个地方,没想到余氏就打算让她住邀月小筑,那个李家女孩都想住的地方。   见云栖依旧没喊自己母亲,余氏有些失望,但又觉得理所当然,云栖需要时间,她也一样。   “那本就是你的,不必介怀,我会让她彻底搬出去。或者,你不想要?”余氏拉过云栖,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是你的,就该是你的,你不能让,一步让,步步让。这事情,是我没教好她。”   云栖摇了摇头,一个人如何,与教育的确脱不开关系,但自身性格才是决定因素,不然就没有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句话了。   云栖其实对住哪里没意见,她不会息事宁人,李映月现在的状态,会不惜抓住所有她能抓住的。   “好,我要它。只是我不喜邀月小筑这个名字。”该是她的,她为什么要让。   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她会让,她看着像脾气软的吗,她只是在乎的东西少罢了。   见云栖没产生不必要的心软,余氏才笑了起来:“本来就是要改的,你想要什么名字?”   “我记得原本的名字就很好。”   “襛盛庭?那是你祖父选的,意喻着它是李家最美的地方。”   “有件事一直想询你的意见。”   “您说。”   母女两说话,依旧显得有些生疏。   但云栖依旧是以前那样,贴心地为余氏送上茶水,给她按摩。   “这是丫鬟们做的,你怎能再做。”   “我喜欢为您做。”该做,与自己想做,是不同的。   两人每一日都会静静地享受这短暂的相处时光。   “映月这个名字,你可要换回来?”   言下之意,若是要换,余氏是赞成的,那本就是为云栖取的。   云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摇了摇头:“不了,用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再说真用映月这名字,我还不自在呢,仿佛是在喊别人。云栖是我的经历,不是改了就能否认了。”   两世都用了这个名字,她觉得云栖就是她。   云栖还住在懋南院,只是单独把一个偏房给了她,平日也有丫鬟打理,她回去的时候遇上不知等待多久的李映月,她像是强撑着自己的一切,还是那微微傲慢地抬着头。   她静静地看着云栖,然后笑了起来:“你觉得自己赢了吗?”   云栖不闪避她的目光:“有一点你搞错了,这一切本就是我的。”   “不,那是你抢来的,你若是不出现,这还是我的!你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抢走了……这些,我都会取回来的。”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是我的我也不想让。”云栖忽然想起什么,笑着走向李映月,“哦,对了。你可能不记得一件事,有一次晚上,我出来散步时,正巧路过菡萏池,在那儿看到了……好像是从那时候开始,他渐渐疏远你…你说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实在不想与李映月争辩这些,不如说件让她心慌的,省的整日找自己麻烦,希望李崇音能震慑住她。   李映月脸色倏然变了:“你知道些什么!?”   云栖当时在那儿?她看到了什么?   李映月恍惚想起当时的确有一道很轻树枝声音,她以为是大夫人的猫或是被风吹落的枝叶,难怪后来兄长还去查看。   李映月慌乱极了,抬起手就要想要扇过来,猛地被云栖握住手腕。   云栖笑了起来:“你以为你现在还是那个能动动嘴就让我离开的四小姐吗?现在的你,该害怕的是我,让不让你离开李家!”   狠狠放下那只想要扇她耳光的手,径自离开。   李映月像是被冻僵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云栖关门前,淡淡说了一句:“别让我小瞧了你。”   至少,刚来京城的李映月是那个骄傲的女孩,不屑做些下三滥的事,就是使坏也是正大光明的,不像现在,如同入了魔。   李映月浑浑噩噩地离开懋南院,以前围在她身边众心捧月般的侍女们消失了,甚至路上时不时的就有几个婢女,以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似乎悄悄说着什么。   落地凤凰不如鸡,她想笑,却渐渐地发现完全笑不出来。   她走到菡萏池,看着里面如魔似疯的自己,想哭,也真的哭了出来。   哭了许久才慢慢走去邰平阁,不敢让任何人发现她微红的眼睛,只能走得越来越慢。   她必须想办法继续留在李府,哪怕是一个养女也好。   她不想回云家,不想变成那个一无所有的云家女。   经过几个报厦,她路过静居,远远看到正离开静居的李崇音,李崇音也发现了远处的她,他们遥遥相望。   李崇音颔首算做打招呼,冷淡依旧。   李映月默默望着他离开的样子。   曾几何时,她梦想着自己不是他的妹妹,该有多好。   等一等?   她猛地看向李崇音的背影。   她似乎一直忽略了很重要的一件事,她不是他的亲妹妹。   所以,她那最见不得光,最龌龊的心思,其实都是可以正大光明的?   .   云栖万万想不到自己偶然的一句话,能重新激发李映月莫大的战斗力。   她正翻箱倒柜,从静居寻到懋南院,都寻不到那只锦袋,也不知去了哪里。   锦瑟进来为她整理床铺,见她神不思蜀的模样,便问了起来。   云栖本来想着,那东西李嘉玉说的神神秘秘,她最好别张扬出去,现在寻不到,只能问锦瑟了,记得她当时说过,是她带自己回来的,那应该看到了吧。   没看到的话,可能是在路上丢了?   “啊,您说的是这个?”锦瑟一拍脑袋,出去了一会,很快又走进来。   手里的拿的正是云栖找了许久的锦袋。   云栖如获至宝,立刻握在手里。   “对不起小姐,我给忘了这事,它……很重要吗?”锦瑟最近一直在张罗着云栖的衣食住行,这件事情早忘到旮旯里去了,要不是云栖问起来,还真给忘了。   “嗯,重要,是一个友人送的。”云栖看到它,笑了起来,总觉得每次获救,冥冥中总觉得与它有关系,它是她的幸运珠。   之前余氏也是发现云栖这个被除下来的锦袋,觉得里面这颗珠子看着不像饰品,也不像药物,还寻郝大夫过来看过,郝大夫没看出是什么,只是能确定它于身体无害,余氏也是担心云栖将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收了进来。   云栖的心情上上下下,见她们都没察觉,才吐出一口气。   吓死人了,幸好都以为它只是普通的漂亮珠子。   云栖拿到锦袋后,就说准备就寝,其余婢女为她铺好了床,行礼后退出。   云栖见人离开后,才翻出那颗千里追。   果然在。   在才比较奇怪。   她掏了出来,又放进去。   重复了好几遍。   她记得真的用过了。   后来她也问过是谁救了她,肯定不是魏司承,那又是谁?李昶只说是一过路的好心人。   好心人能路过山洞吗?   难不成是打猎……   所以,这只锦袋看似普通,实际上是有其他作用的,比如再生?   永远都用不完的千里追。   用完了,会自己生成?   她觉得这问题的关键在于李嘉玉,只是现在的她不方便去东苑。   她想再去寻李嘉玉,只是不知该用什么借口,而且听闻年后他就长时间不在府中了,想想他在大房那边的待遇,她也不是不明白他想逃离李家的心。   看来,要想个办法,给他留下口信才行。   .   云栖想到上一次出街时,所有东西都落在了巷尾,就一阵心痛。   她现在还没到发月钱的时候,再说也不是单纯银钱的事,她觉得再多银钱也不该随意浪费。   她还想去原来的那巷子附近问一问,虽然东西肯定是拿不回来了,但不问不甘心啊,真的找不到那也需要出门一趟,给补回来。   云栖与余氏报备过后,带上了无端和华年。她只是买些东西,并不打算向马房申报用车,她只戴着面纱上街,这也是大多闺阁女子会用的。   刚与无端几人在买了点饰品,云栖没架子,加上本来关系就好,几人有说有笑地买了不少便宜的小东西。   没走几步就听到后头一阵闹哄哄的策马声,以及欢声笑语和叫骂。   “都给本公子让路!”   “滚开!”   “别他么碍眼!”   一群鲜衣怒马的京城公子哥儿骑着马经过,他们边张狂地笑,边甩着马鞭挥斥行人。京城可骑马却不可疾行,正常情况下,大多人都会下行,这样策马狂奔相当危险。   当然,危险的不是骑马人,而是路上行人。   若是被人参一本,或是被圣上得知,都不能善了,奈何没人闲的无事去说这些小事,因为损失的最多只是一些平民百姓,实在犯不着得罪这群权贵子弟。   云栖也明白厉害关系,立刻就准备避让。   这群人呼啸而过,她恍惚间看到这群策马的青年里面有一张熟悉脸孔,魏司承。   眼皮狠狠一跳。   这张脸,就是在茫茫人海中,她都不会错认。   大多数人看到他们就慌乱地跑到旁边,只是推搡间,无端和华年都被推倒了。   不少人因为太过紧张避开,七七八八地摔了。   云栖前方的妇人箩筐里背着不少干货,应是出来售卖的,手里还牵着一个小男孩,眼见情况,不敢怠慢,将男孩推到街边,正好是云栖的方向。   啪!   她被男孩撞到,只能将男孩抱住,两人一同滚到地上,她察觉手臂上全是擦伤。   云栖倒抽了一口气,她今天出门是没看黄历吧。   周围都是骂骂咧咧的声音。   “这群杀千刀的,迟早要遭报应的!”   “我这么多豆腐该怎么办,全摔烂了,谁来赔咱们啊!”   “姥姥,姥姥你没事吧,快谁来帮我!”   “都别喊了,快帮忙捡起来,咱们惹不起的!”   云栖勉强坐了起来,查看了一下伤势,又拉起小男孩询问他如何,转头寻找一旁被冲撞开的无端两人,两人给了她安心的手势。   没多久,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像是一根弦,被琴师用起子一点点拧紧。   本来叫苦连天,恨不得这群公子哥下地狱的人们忽然变了脸色,有些干脆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就怕被问责。   任何人都知道,他们不能惹这样一群权贵。   只见那群姿态傲慢的公子哥儿们中的一员,还没出城门,好像发现了什么,掉头骑了回来。   他来到了摔伤最厉害的几人附近,下了马,姿势干净利落,引得一旁本来怒目的女子眼中异彩连连。   云栖察觉到周围过于安静的状态,抬起头往四周看了看,目光很快就集中在不远处的人身上。   看到那个灵魂深处令她颤栗的人,慢条斯理地走向她。 第049章   周围百姓面带惊恐后怕, 在魏司承走来时,人为地让开了道。   从云栖的角度看过去, 仿佛周遭被清空了一样。   一些像她一般因推搡倒地无法逃离的人,像待宰的鱼, 等待屠夫手中的刀下落。   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了似的。   云栖有两个害怕的人, 便是重来一世也不会改变。   一位不必说, 自是李崇音,因一身技能源于对方,更因栽过狠狠一跤。   若说对李崇音是因太过了解, 这一位就是因为未知, 永远不知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 而他对所有人了若指掌, 甚至到最后也没人知道他到底放了多少暗桩在周遭。   两者相比, 可能后者更甚。   试想能斗倒那几位呼声最高的皇子, 翻脸甚至比翻书还快, 杀伐果断的人, 她一点小伎俩在这类人面前能算得了什么, 如何不惧?   惧,才是正常的。   云栖几乎下一刻就像面见帝王般行礼, 却恍然想到,现在的她还狼狈地坐在地上。   只能惶惶不安地望着魏司承来到她面前,将在她怀里的男童拉了出去,动作很快,周遭人均没看清, 男孩已经被拉离。   他动作轻巧淡然,仿佛不允许自己喜爱的画卷沾染上别的色彩。   他蹲了下来,看向还懵懂无知的孩子:“可摔伤了?”   男童见周遭人都跪了,推他过来的母亲正一脸焦急地看着他,仿佛想过来又不敢过来。   男童看向面前这个在话本里提到的神仙公子一样的人,还是憧憬居多,抵了害怕,摇了摇头。魏司承站起来,走向路边一枝独秀站那儿的冰糖果子小贩,取了银钱要买,那小贩怎敢收钱,取了好几支糖果子直接给魏司承。   “这、这这这位公子,不用银钱。”   魏司承微微一笑:“那便谢了。”   魏司承也不拒绝,拒绝才会让这群人更害怕。   将糖果子塞给那懵懂小儿,才走向云栖。   云栖喏喏无言,手臂动了动,衣袖垂落,遮住上方的擦伤,没了小男孩的束缚她很快站了起来。   “姑娘可需帮忙?”一个垂头温声询问,目光清澈自然。   “谢公子,我可以的。”一个声音极低,仿佛羞涩着,与周围女孩一般无二的神情。   两人没有过多的交流,甚至连对视都没有。   云栖记得魏司承也同样不喜女子过于柔弱,她微微颤抖,这次倒不是装的,她看到他本能地发颤。她始终记得有一次这人从战场上厮杀回来,提着敌人的头颅,风尘仆仆入了内。   那头颅咕噜噜地滚到她脚下,一双散发着惊恐的眼珠死死望着她,沉淀着死寂与绝望。   而魏司承还未脱下戎装,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轻声询问她:“这便是意图染指你的人?”   “……!”云栖骇地失去言语。   没敢细看,做了好久心理准备才看了,这才发现那头颅的长相有些熟悉。   是缠着她好几日,落下狠话的男子,听闻在地方上有些势力,只是这几日她足不出户。   “怎的,错了?”   “你、你怎知晓?”她好半晌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   “自然是你身边人说的,被人骚扰为何不与我说。正好遇上,便为你带来了,可高兴?”   云栖虽曾为暗探,却是以色魅人,至今手上无染血。   “高、高兴,云栖谢过王爷。”她都无意识自己能发出声音。   “对了,这是你的吧。”魏司承掏出了怀里的信件,上面还带着他手指上残留的血迹,不知是魏司承的,还是敌人的。云栖惊得差点晕过去,她颤粟如落叶,那是她将魏司承的动态寄给李崇音的第二日,现在它又回来了。   虽然这对主子与谋士相得益彰,后来李崇音也的确身居高位,但当时的云栖能感觉到魏司承对某些有异心的人斩尽杀绝,她碰巧见过,便想去信让李崇音小心防范,必要时可断尾。   没想到,这信被截了。   她的心,彻底凉了,她甚至不知身边有多少是魏司承安插的人。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实在不希望枕边人的心向着他人。”   “云、云栖明白,请、请王爷恕罪。”云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她实在惊悚极了,不敢再做任何异动。   心中又怕又觉得好笑,他们的确共枕,却从未同房,算什么枕边人。   “别怕我。”魏司承说着拉起了云栖,还亲自为她掸了掸膝盖上的灰,那姿态颇有些文雅,“他轻薄与你,罪该万死。”   好像在意有所指,在说这颗头颅的主人,又在说她的行为。   云栖知道,魏司承不是在乎她,只因她是他的妻,他不允许他人侮辱他身为王爷的尊严。   其实她自从嫁人后,尽可能避免与李崇音会面,只是后来魏司承越来越疑心周遭,稍有不对就是灭杀,以李崇音的处境,同样危险非常,她才会小心去信,中途还抹去了与自己相关的信息。   可,还是被发现了。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轻薄她的人,是敌方一将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魏司承亲自出击剿灭,本就要悬挂于城墙上,来她这儿,不过是顺道。   与现在这场景多像。   一高一低,一前一后,正面对着。   他高高在上,而她还是那个无法左右命运的臣子女。   云栖深吸了一口气,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扑面而来的,是属于魏司承身上的淡淡冷香味,那应该是他身边人专门做的熏香,只有皇家才有的气息,令她不太适应,能躲便想躲远些。   魏司承眉头轻轻一挑,怎的?   他们好似才见面吧,这羞赧是否太过了,而且她为何颤抖地如此厉害?   魏司承不自觉地看向身上的衣物,没有什么问题。   这几日,他身边死士又去了几人,差点被太子党发现,为继续蒙蔽他人视线,他才答应了京城几个世家纨绔子弟,出门寻乐。   故而今日的穿着,不失低调雅致,是精心准备的结果。看周遭女子的反应也明白,他眼不瞎,知自己在女子眼中,是怎样的形象,算得上佳婿人选。   两人理应不相识,但魏司承深深记得在山洞时,云栖昏迷前是喊了自己名字的。   这几日李昶追查绑架之人时,也曾来询问过自己,当时曾说云栖全然没了记忆。   他也不想再追究云栖那声叫喊,是随口喊的还是有意识的。   这算是他们正式第一次见面,他以自己原本的身份,若算上山洞的那次,也才第二次。   他自然是重视这次偶遇的。   他不甘心再以李嘉玉的身份与她相处,既然如此,为何不正大光明?   云栖脸色比方才还白,在他过来时还不着痕迹地遮掩住伤痕,显然不希望自己看到或者询问,整个身体也是朝后靠去,肢体语言是最无法欺人的。   魏司承原本见到云栖受伤,心急火燎的心。   如醍醐灌顶,好似夏日被人浇了一盆冰水下来。   微起波澜的心,也慢慢沉寂了下来。   两人谁也没说话,但仿佛胜过千言万语。   有几个公子哥发现他们刚被封为亲王的端王爷居然回头了,还遣了小厮发了银钱给那些被踢翻的商贩,那群在他们眼中毫无价值的贱民,哪值得如此对待。   看着那群人对端王感恩戴德,一群人互相面面相觑。   他们平时做惯了的事,如今被端王这般做,好似犯了什么大错。   有聪明的人精,也立马下去赔钱的赔钱,捡东西的捡东西,还有些在百姓恐惧的眼神中,扶了他们起来。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端王安好,立刻有百姓意识到眼前极度俊美的公子是皇子,立马跪了下来问好。   端王魏司承在京城里的名声还是相当不错的,虽私底下在男女方面的事让人诟病,但男子又有哪个不风流,这都是笑谈,别人只有艳羡的份。   而他对任何人态度都是有礼的,也没什么欺男霸女的事出来,甚至因为风流还常常被津津乐道。   周遭人似乎还沉浸在不可置信中,时不时有崇敬的目光看向魏司承。   魏司承弯身,捡起云栖掉落的面纱,是刚才撞击中掉落的。   “姑娘掉的。”   “谢端王爷。”云栖一摸脸,反应极快。   端王的封号是这几天下来的,听闻圣上也是斟酌了许久的封号,列了好几个,最终敲定了这个“端”字,意思是希望他能端正、端直,才取的。   可见圣上对这位九子有多宠,又有多恨铁不成钢,溺爱之情溢于言表。   魏司承点了点头,两人因一条面纱,仿佛一触即离的距离,又再次彻底分开,越行越远。   无端与华年已从推搡中出来,来到云栖身边,立刻查看自家姑娘的伤势。   她们与魏司承见礼后,也感觉到这位端王爷实在难以令人心生恶感,这样的男子也难怪京城好多世家女都想做那端王妃,只是看她们小姐的模样,似乎没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相识机会。   旁边传来了一道柔柔的惊喜声音。   “殿下,您怎的在这里?”   人群中的杜漪宁出现在此处,惊喜地望着他。   无人注意到,因看见她,云栖瞳孔微微一缩,随即消散。   杜漪宁早在之前就察觉到了路面动静,只当是那群无所事事的纨绔子,所以也不想看,她可不觉得这群蛀虫以后有什么大作为。   只是刚从漪香阁出来就看到这群人中居然有九子,这才随了上来,也就旁观了一会。   其实这么多皇子里,也唯有魏司承有较好的民间口碑,又有圣上宠爱,只可惜他无心皇位,将那些聪明才智用在无用之地,着实可惜。   一群纨绔子对杜漪宁也是熟悉,纷纷问她是否一同前去。   杜漪宁并不是普通闺阁女子,她也是相当豪爽干脆之人,加上才华横溢,让一些世家子早就心生爱慕,这样一个女子出现,谁还能注意到他人。   杜漪宁同意后,让婢女牵了自己绑在附近的马,就准备与他们一同前去。   她今日穿着简单利落,颇有些英气,上马姿势让一群纨绔子拍手称好。   魏司承被众人一同簇拥而去。   在他人未察觉时,不经意间,看了一眼云栖离开的方向。   她始终没有回头过,哪怕一次。 第050章   回去的路上, 云栖她们还能听到沿路的百姓对端王的夸赞,以及数不清的崇敬。   那些原本骂骂咧咧说这群纨绔子的人,没有因此受到责难, 反而还有了赔偿的银钱, 以及向人吹嘘的资本,他们可是连王爷都亲眼见过的人。   魏司承与那群纨绔子再次离开时, 沿路的百姓夹道欢送。   这般情景与之前全然不同,一群纨绔子哪受到过这种待遇, 他们平时最爱看的是这群贱民露出惊恐的表情。   但现在这种夸赞的模样, 好像他们做了多大的好事。虽然大多尊崇都是涌向魏司承的, 但他们与魏司承一同,居然也有点与有荣焉的味道。   一旁目睹一切的杜漪宁眼中异彩连连, 她现代而来,当然最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魏司承分明有非常好的百姓基础,也有宠爱在身, 为何就沉溺在酒色玩乐中呢。她望向不知在想什么,只带着惯常微笑的魏司承,心里也是潮起潮落, 他是那样挺拔而俊秀,实在令人心驰神往。   她要不要劝一劝九子, 让他更有些上进心?   其实这般高调与魏司承的平常作风不同,他更喜欢在暗中进行一切。   他简单的一个举动,会产生的后果不小, 他现在更头疼要怎么处理善后。   一个口碑太好的皇子,可不是他那些兄长们乐意见到的,哪怕他再无心皇位,也会遭来不少攻击。   一群人来到郊外,纨绔子弟们自然没办法陪杜漪宁吟诗作对,他们肚子里的存货可不多。   但杜漪宁向来懂得如何融入不同的族群,她立刻就组织了好几种玩法,比如什么击鼓传花、萝卜蹲、战俘游戏等,游戏简单易懂,纨绔子们虽觉得幼稚,但人多也有意思,再说胜在非常有新意。   特别是几位本来就对杜漪宁有兴趣的纨绔子,没有反驳的道理。   众人聚在一起玩得热火朝天,待玩累了,杜漪宁让婢女送来的烤饼干也出炉了,这是她视察漪香阁之前,就在小厨里烤好的。   这些饼干还有各种动物的形态,憨态可掬。   一群人还没见过饼干这样新奇的东西,闻起来也是特别香甜,与平日吃的糕点完全不同,一时间啧啧称奇,望向杜漪宁的目光都火热了一些。   一个纨绔子咬了一口饼干,忍不住说:“杜六,这世间还有你不会的东西吗?”   “有啊,多着呢。”她笑笑,并不居功,似乎只做了一件平常事。   分明如此光芒四射,她却这般谦虚,这样有才有貌,性格又甜美的女子,让一群纨绔子都忍不住越发心动。   初春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树枝上冒出了根根新芽。   她就像人群的中心,耀眼如朝阳,就是春光湖色也遮掩不住她的青春靓丽。   所有人都看着她,魏司承的眼中也从来只有她——   嗯?   他在做什么?   魏司承独自坐在湖边,看着湖边,偶尔扔一颗石子。   他面色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杜漪宁从未见过他这样。   她坐在他身边,坐下时的姿态透着些英姿,亦有些飒爽。   魏司承不喜欢太过柔弱的女子,说不清是否与此有关。   像之前云栖面对他时,就是刻意扮作柔弱,柔弱的千篇一律,当然引不起关注。   “怎么不一起去吃?是不喜欢我烤的饼干吗?”   “没有。”   “对了,还未恭喜您出宫建府,又得了那么好寓意的封号。”   “……”魏司承看着湖面,心思根本不在闲聊上,再说这样的恭喜每天能听八百遍。   “您今天特别沉默。”   魏司承还在想着刚才一出打乱自己的布局,虽然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那样做。但云栖的反应太过羞赧,甚至是不想与他接触的,他又不是李嘉玉那样的鬼面,为何她始终看也不看他一眼的样子。   越想,心越沉。   好一会魏司承才意识到身边有人,突然想起般,道:“怎么不见上次送你的牡丹?”   杜漪宁翻了个白眼,俏皮道:“您还说呢,我说要独一无二的,您怎的拿这种不知道哪儿来的东西糊弄我?太过分了!不过您送的东西我还是会好好保管的,不会浪费您的心意。”   意思就是我虽然不喜欢,但还是会好好珍惜的。   “我以为你并不讨厌?”至少收的时候,她表现的很开心。   “那是礼貌好吗,礼物呢,漪宁还是斗胆希望端王殿下重新送,送到我满意为止,怎么样?”说着,吐了吐舌。   她说到这个,心底多少是有点气的,语气也带了一些出来。   她早忘了自己曾说的那句“唯有牡丹真国色”,当然不知道,被她随手扔入湖中的木雕牡丹,被魏司承发现了。   魏司承身为弘元帝宠爱的皇子,再怎么不被淑妃喜爱,那地位和资本总归是在那儿的。   居然好意思送她一个破木头,在庆朝再如何精致的珠宝她都见过,就是她一个现代人都叹为观止的工艺,怎能拿一木头过来,她没当场发怒就很给面子了。   若不是相识多年,她都要以为魏司承是在侮辱她了!   杜漪宁向来对人际拿捏得当,哪怕不喜欢也不会当面说,总留着转圜余地。她这般回话既不惹人厌烦,又能让人觉得娇俏可爱,往常魏司承定然无奈地笑笑,最后还是会依着她的。   可等她一抬头,却看到魏司承略带冷意的眼神,随即又恢复了平常的纯澈。   好似是错觉。   魏司承瞬间看过来的眼神,令她背脊发凉。   魏司承与这群纨绔子分开,并未拿那新奇的饼干,也没什么兴趣品尝,听着那群纨绔子对杜漪宁夸赞上了天,他也只是笑笑,像是附和又像是漫不经心。   他回了府,果然没多久就遇到了笑眯眯的莫昌廉,看来今日发生在城门口的事还是被他三哥知晓了,九子的高调,虽然为三爷党加了排面,但三爷可不希望有个比自己声誉好的弟弟。   待魏司承好不容易应付完肃王,回府时显而易见的疲惫,癸巳在此时报告了一则秘事,有一批来自詹国的密探,潜入了京城。   目的尚不可知。   时间再次回到白日,云栖与魏司承刚分开的那会。   云栖重新戴上面纱,装作无事一般离开,好像忘了刚才的意外。   实则无人知晓她的紧张,背后沁染开一片冷汗,初春一阵凉风吹来,冷得抽气。   就不该那么臭美,这天穿那么飘逸的裙子做什么,云栖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余氏认回女儿后,为云栖制办了不少新衣,她身上的襦裙亦是绣坊赶制送来的。云栖也是女子,自然是爱美的,但现在穿这裙子,一出汗,再吹一吹风,那感觉就特别销魂了。   “姑娘,刚才那位是端王爷呢。奴婢瞧着他方才似乎看了这边一眼。”无端与云栖相处时间最长,说话也没太多顾忌,她知道云栖是个脾气相当好的姑娘,就算现在是小姐,也从未在她们面前端着身份。   “嗯。”云栖应了一声,似乎并不想多谈。   “听闻敕封后,这次选秀说不得圣上也要为这些未成婚的皇子们选正妃与侧妃的人选…好多家小姐都对端王殿下……”毕竟是皇子中最俊美的一位,貌胜潘安,若不是地位太高,早就有掷果盈车的事儿了,哪家女子能不心动。   云栖敲了下无端的额头:“这与我们有甚关系呢。”   无端想着也是,那端王比小姐大了那么多,身边又有无数红颜知己,待小姐谈婚论嫁时,说不得那位孩子都出生了。   她就是觉得方才端王从人群中走来,只望着小姐的模样,专注而沉静,仿佛世间只有小姐一人,实在太令人悸动了。   无端和华年发现云栖手臂特别是手掌上的擦伤,哪还有什么心思继续逛,云栖则是冷静地让她们两别慌,问路边的馄饨摊位要了点冷水,那摊主一见云栖几人打扮,忙不迭的递出了清水,无论如何都不肯收银钱。   云栖清理好伤口里的碎沙,硬是留了些银子,带着两婢女离开。   她知道这种小伤如果不及时处理也容易变成大伤,上辈子陪着魏司承打天下时,她也是见过不少将领士兵因不重视小伤,而耽误病情的。   那摊主望着云栖的背影,道:“这位小姐,您下次来一定要来尝尝咱家的鲜肉小馄饨,很好吃的!”   云栖回眸,笑笑点了点头,宛若一幅仕女图。   无端挽着一个竹篮,里面放着几人外出时买的小物件,她整理时发现多出了一样东西。   无端拿出来一看,是个小瓷瓶,奇怪道:“这个不是咱们买的吧,是拿错了吗?”   云栖看了眼,咯噔一声,拿过瓷瓶仔细看着上面的纹路,又翻到底下。   是魏司承的,瓷瓶下方还刻着一个青雀的图案,青雀是魏司承的乳名,她也是后来才得知这个名字,他府中好些东西都会有打出这样的刻印。   她打开闻了闻味道,是用于敷外伤的伤药,她闻出了几种非常名贵的药材。   应该是刚才擦身而过时放进去的。   云栖握着这只小瓷瓶,眉头紧皱地能夹死苍蝇似的。   他想做什么,有何目的?   一出萍水相逢,至于送在宫中都难以得到的太和血莲膏?   云栖到府中都没想出魏司承的目的,难不成是看中了李家哪里?   路途中发现不少侍女陆陆续续地背着包裹往后门的方向走去,有些泫然欲泣,有些依依不舍,还有些不甘心的,当看到她时,立刻唯唯诺诺行礼,甚至往日一些轻慢都消失不见了。   云栖察觉到她们态度的改变,她想这群婢女的离开,多少与自己有关。   丫鬟们偶尔口中会冒出一句李府要变天了,而这话最早还是从最有威信的管家李济口中说出来的。   只是这变天不是某一日,而是潜移默化的,它需要一个月,半年,甚至更长。   以另一种形态,堂堂正正地迎接李云栖的到来。   这些日子,京城中的家族陆续知道,李昶家还有一位一直没回京的嫡女回来了,他们一家在江南十年之久,虽然之前没听闻,但也有可能是这位小姐深居简出。   这位嫡小姐之前因为体弱,在静养,不方便行太长的路途,待痊愈才接了回来。   还有人表示,的确在前段时间,看到一辆李府马车进京,想必就是那位嫡小姐了。   云栖本来还在思考魏司承,还有偶然遇见的杜六。   现在突然看到婢女们大批离去,也来不及想明白这些。   到余氏那儿才知道,这些日子所有对她身份嘴碎的婢女,有好些被发现后被以各种名义遣出府,如果只是一两个倒也罢了,但人数与日俱增。   众人渐渐发现,主家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不能谈论西苑两位小姐的身世,特别是有关真小姐李云栖的,但实际上,这就是一条禁令,谁说了,下场就是逐出府,严重的还会受罚。李府的责罚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是出过人命的。   婢女们也不是个个都爱八卦,也有些看的清楚的,与身边人说自己的猜测,就这样,人人自危,哪里还敢提丝毫与小姐身世有关的话题。无论怎么说,那都是李府正儿八经的真小姐,哪能让她们私下里随意编排。   他们难得遇到这样和善的主家,可不想不明不白的被遣走,丢了这份活。   这悄无声息的一招,没下令却比下了命令的效果更好。   “您怎知是哪些下人在说?”云栖用了些伤药,遮去擦伤,就立刻来了懋南院。   “吩咐几个丫鬟注意谁平日说的多就行了,忘了母亲与你说过的,有的是人为你动手。当然,这事也不仅在我,仅仅是我,还调动不了东苑的下人。你祖母那人,最在意李家的名誉,怎容丫鬟们嚼碎子,拔出一些嘴最快的,其余的也只能闭上嘴了。”   云栖暗道不愧是在后宅沉浮多年的老夫人,就这样将她的身份合理化。   相信就是以后有人问起来,这些仆役也会思量再三。   “但纸包不住火……”总有漏网之鱼吧。   余氏看云栖小大人的模样,又心疼又爱怜,忍不住将她的脑袋按入自己怀里:“你这傻孩子,完全隐瞒当然不可能,剩下的这点风声,就是被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成气候就影响不了你的嫡女地位与名声。”   云栖猛地被拥入温暖淡香的怀抱,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她心中,前世今生,唯有余氏是真正关心她的,这是云栖重生来最想珍惜的。   轻轻点头:“嗯。”   待云栖离开,余氏的脸沉了下来。   临近午夜,她来到后门,那里停了一辆马车,这马车是余家派来的,余氏身后的几位老妈妈抬着昏迷过去的余明珠。   马车旁的余家管家见到余明珠虽然晕着,但安然无恙的样子,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来之前,就被老爷吩咐过,他们都担心余氏为泄心头恨,枉顾娘家。   余氏掀开帘子,目光冰冷地望着里面的人。   这些日子梁家并未来讨人,那梁大人如今讨好李昶还来不及,哪会为了余明珠而得罪李家。   但梁家放弃,不代表余家会放弃。   余家已经催了好几次,让她将庶妹给放出来,她的母亲也来了一趟李家。   余氏知道,她没办法长时间关押余明珠。   她对管家说:“你先离着远些,我与妹妹还有些女儿家的话说。”   “但梁夫人……”不是晕着吗?   “她是装睡,面皮薄,我做姐姐的能不知道?”   说着,她进了马车中。   她取出怀里一包药,有毒性,是她几经周折才拿到手的,价格高昂,来自域外。   以她世家大妇的身份,要做这事还要避人耳目相当困难,但她等不及了,她心中多年来的等待与抑郁早就逼疯了她。   若是大庆律例无法惩戒余明珠,那她就亲自动手。   这包毒、粉喂下去,不致命,但这以后余明珠必定会疾病缠身。   余氏犹豫再三,最终拆开了药包,在她掰开余明珠的嘴时,一道力忽然拦住了她的手,用劲技巧,速度极快。   余氏差点惊叫出来,惊诧地望向身后人。   不知何时,李崇音出现在马车中,也许是刚才在外面与管家说过什么,又或许是她太专注而没听清。   李崇音压低了声音,极淡的口吻:“有些事,不该脏了母亲的手。”   由我来做,更好。   李崇音处理完余明珠的事,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夜色中。   此时,余氏在刚才被他哄回了懋南院,早就不在原地了。   他看着早就不见余氏的方向,似乎在等待什么奇迹,他就这般站着,也不动。   过了一炷香,无人。   又过了一炷香,还是什么都没等到。   他起身离开时,垂目掩去了情绪。   准备回自己院落,却不知为何,绕道走过了菡萏池。   被撞见落下衣角,落入水中,逼出寒气……想到这里与云栖相处的一幕幕,无声勾起了唇角。   到了最后,快过午夜,母亲还是没想起来。   今日是他的生辰。   他远远的看到经过这里的云栖,云栖手里似乎端着什么。   云栖刚从阴影中走出,并未注意前方有人。   直到,两人四目相对。   他望着她,平静、淡漠,一如往昔。   仿佛所有人在他眼里,都低如尘埃。   云栖像是被惊到的兔子,炸了一身毛,转身就走。   “等等,云栖…”   李崇音的声音好像有点不对,云栖还是停了步子,但没转头。   “能不能为我做一碗长寿面。” 第051章   菡萏池附近,寂静一片。   谁也没说话, 李崇音望着云栖, 似乎已经得到答案了。   云栖手里端的是给李嘉玉做的梅花糕,加了川贝粉、山药粉、党参粉等等, 前段时间听出他喉咙很干,总是时不时咳两声, 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也不知好了没。但那颗千里追总是时不时提醒她李嘉玉的存在, 那锦袋究竟是个什么来历, 她也没弄清。   她就打算做点东西过去, 若是碰不到面, 将东西放在那儿, 那人也是能拿到的。   要去东苑,必经的地方就是菡萏池了。   其实她本不需要自己亲手做, 只是今日午夜梦回,辗转难眠, 也不想让身边的丫鬟跟着折腾,干脆自己做点东西, 省的整日胡思乱想。   她当然知道今日是李崇音的生辰,也深深记得这一天。   她曾经答应过上辈子的李崇音, 无论在不在他身边,都会在这一天做长寿面。   她已经不是上辈子爱而不得,苦苦哀求李崇音看自己一眼的李云栖。   为了防止本能地去做长寿面,这才改做梅花糕来让自己没空去想。   其实每次李崇音的生辰, 李家都不会办。   就是余氏也不太会为他办,究其原因,可能就是他的身份问题吧。   似乎到了这一日,知情人缄口不言,周围人也不清楚,自然而然地,像刻意遗忘了一样。   李崇音极轻地喟叹了一声:“当我没…”说吧。   他居然可悲到,要去向一个小姑娘寻求些许慰藉,他何至于这般,李崇音自嘲地想。   云栖转身,看着在菡萏池边,那个仿若被抛下的孤寂身影。   沉默了一会,才道:“去后厨吧,只是这个时间也不知还有没有新鲜的菜了。”   其实这个地方遇到,云栖就算想不记得都难。她是被李崇音从冰湖里救上来的,一条命,岂是一碗面能抵消的。   李崇音那双始终淡漠的眼,在刹那间,似汹涌了一下。   两人来到漆黑一片的后厨,云栖很熟悉这里的构造,抹黑找到火折子点了几盏蜡烛,李崇音看着她熟练的动作,以为是当丫鬟时练就的,也没多想。   只是接过云栖手中的小筒子,也不知在想什么,居然非常幼稚地将周遭所有蜡烛都点亮了,整个后厨瞬间亮如白日,甚至相比白日还梦幻了许多。   云栖眼角抽搐了下,不想理会他,放下手中的梅花糕,穿上衣襜,她前世本就在后厨待过,知道剩下的菜一般被厨子偷偷放在什么地方,找到竹篮里的胡萝卜、青菜,又寻到放在灶头最上方的鸡蛋,七七八八地这里找找,那里揪揪,居然寻了不少好东西出来。   李崇音望着云栖时不时找出东西来,那样子像是个孩子发现宝藏了似的,这是她少见的活泼,只藏在细心人眼中才能发现的。   他的眼神莫名地柔和了一些。   云栖起了灶台后,就开始自己和面粉,拉面条,洗菜切菜,她的动作非常快,有条不紊的,宛若在做一件艺术品,这都是前世练就出来的功力,李崇音总是要求她做任何事都要做到极致的完美,他是个相当苛刻的老师。   这时候的李崇音,难得的像个乖学生似的。   他拿了一块云栖落下的梅花糕,闻了闻,有药味。   这一点就能肯定,不是后厨做出来的,这也是她亲自做的?刚才她是要去哪里?   云栖正切着菜,没回头,就仿佛知晓后面人在做什么,那是一种无声的默契,只存在于前世的两人之间,道:“那不是给你做的。”   就是云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然而然地回归到前世亦师亦友的状态。   李崇音手一僵,居然有点被抓包的尴尬,不过今日已经这般厚颜了,也不在乎多一点了,他反倒洒脱了起来,自然而然地重新拿起。   “嗯,给谁的?”李崇音应声,然后咬了一口,药味含着一点苦涩,但更多的是香糯的口感,入口即化,李崇音又拿了一个,一口一个,吃的很顺,将本来给另一个人的份,吃去大半。   云栖又不说话了,她已经开始起锅了。   李崇音发现,每当到云栖不想回答的问题,她要么沉默,要么转移话题。   两人都不说话,整个后厨又变得安静了,只有云栖忙忙碌碌的身影。   李崇音看着云栖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多久功夫,云栖掀开了木盖子。   李崇音不由自主地走了上去,看到云栖将已经煮的透亮的鸡汤倒入碗里,夹起拉好的长寿面一整根放入其中,盘成卧龙状,令人食指大动。   这面条还是有讲究的,长寿面意味长寿,所以这面条不能断,一整碗面里只有一根非常长的面。   而这没有认真学过,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   还要像云栖做的这般不粗不细,均匀的样子,即便是李崇音也挑不出任何毛病,她总是贴合心意到令人惊叹。   “你以前学过?”   “啊,算是吧。”   “能让你为之做的人,应该很重要。”   云栖手一顿,没说话。   最后起锅,舀了一点猪油,在噼啪飞溅的滚油中,煎了一个胖嘟嘟的鸡蛋,沃在面条上方。   将切的细细碎碎的葱洒在最上面,她捧着白瓷碗,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不停呼气,通红的手指捏了捏耳朵。   李崇音见她怕烫的模样有趣,忍不住转头隐去再次起来的笑意。   他看着上面绿油油的菜,卧着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新鲜的香菇,橘红的胡萝卜丝,澄澈的汤水里飘着零星鸡油,散发着淡淡的鲜香气息。   李崇音闭了闭眼,将那些多余的情绪隐下,眼角的红晕也压制了回去。   沉默地拿起筷子,也不嫌烫就吃了起来。   云栖也不理会他,开始整理刚才自己做菜的地方。   李崇音看着她忙忙碌碌的样子,浮躁的心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魏司承晚上去平章政事的府上贺寿,这位平章政事是最近的大红人,三爷去了,他自然也要去,而后就被其余几位兄弟拖住,一同又去了几个寻欢处,回来时已经快到午夜,洗去一身酒气,再抓紧看今日所有上报的秘闻,以及每个府上的动态,分析圣上每一句话背后的含义。本应该睡下,他每日能休息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可只要一想到今日遇见时,云栖对他的态度,以及受的伤,他就打算用李嘉玉的身份再去看看,哪怕只给云栖留个字条也好。   他强打起精神,小心避开李崇音的暗哨,根据自己以前走的,来到懋南院,却发现外间只有一个睡得不省人事的小婢女。   他施展内力,感知到屋内并没有人。   这么晚了,她会去哪里。   找了一圈,终于在后厨看到他的姑娘在天井打水,身后走来一个年轻男子,将一白底蓝边的瓷碗递给她,她很快就将碗放入水桶中洗了洗,期间两人说着话,姿态很随意,颇有些言笑晏晏的意思。   那男子,是……李崇音。   李崇音,你可还记得。   这姑娘是你妹妹!   魏司承躲在墙后,手掌一动,直接捏碎了下方栏杆。 第052章   本就不算牢固又年久失修的木栏在外力的作用下, 应声碎裂。   那道声音让正洗好碗的云栖抬起头,聊着的两人都注意到了。   方才李崇音将面汤都喝了精光,再看云栖这般为自己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拿着青花瓷碗过来,难得良心发现,觉得都让云栖一个人做不太好, 当然措辞依旧是那平平淡淡的询问。   云栖哪听不出他的意思,他这人向来是愧疚都只放在心里, 要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一点, 自然而然地接话:“那《孟子》还道:君子远庖厨,你今日不也破了大戒。”   李崇音失笑:“这句话本意是指君子不忍心杀生的心理, 用来劝诫君王少杀生的。”   也不知怎么传下来, 渐渐演变成如今这样。   就在两人闲聊之际, 那奇怪的声响倏然间打断这和谐的气氛,木碎声不轻不重地从耳膜边划过。   李崇音本来还算温和的目光, 倏然升起一股让云栖不寒而栗的冷芒, 云栖端碗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每当这个时候, 云栖就不会再与李崇音说笑。   李崇音来到声响发出的地方, 却发现这里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原地只有枯黄草地上的几个插木刺的黑洞,别无其他。   附近也没有其余人的气息, 似乎一切都只是错觉。   他蹙着眉头,最近京城来了一群不明人物,据他分析应是詹国人, 乔转打扮不知为何,他的人基本都放在外面,府里只留了一个墨砚做内应罢了。   而且只是普普通通三品官员的府邸,寻常人谁会来?   可近日,越来越多的不寻常出现了,李家似乎被谁盯上了。   月色朦胧,挂在蓝丝绒一般的星空上,凉风吹拂而来,引得树木沙沙作响,两人并肩走在路上,隔着一人的距离。   不亲近,但也不算全然的冷漠。   云栖并不专心,她还在想到底怎么与李嘉玉取得联系。   李崇音似乎说了句什么,应该是夸赞之类的话。   云栖有些恍惚,上辈子拼命想从这人口中得到一句赞扬,如今这样容易就听到,却发现自己异常的平静。   她的发丝随着风被吹到了前额,她绕过发丝。看着高空中的月,曾经她就这么一直在静居中望着月,等待李崇音难得一次回来。   每当盼到那难得的一次,能欣喜上一个月。   妄想着有一天能够登高摘月,却忘了,月本就是遥不可及的。   直到此刻,她好像才渐渐将上辈子她以为早就消散的执念,彻底放下了。   李崇音望了一眼比自己矮小了许多的少女,她似乎方方面面的都能贴合他心底最痒的点。   淡淡的月华下,一个放开前尘过往,一个却有了波澜起伏,这般阴差阳错中沉淀,被埋于表象之下,一点点发酵。   也许会消声灭迹,也许会到未来的某个顶点……轰然爆发。   两人步行到懋南院附近,云栖行了礼就要进屋。   李崇音却忽然说了句:“若我不参与今年的秋闱,你会失望吗?”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有股振地有声的气性在那儿。   李崇音是庆朝开国来最年轻的生员,说是万众瞩目也不为过。从祭祖中也能看出,李老夫人与李家对他这次秋闱有多重视,甚至外界对于他的讨论也没有停过,相信就是圣上也有关注过他。他却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还有短短几个月的功夫,这样的关键点,突然放弃?   云栖觉得现在李崇音的表现并不像得知身份的样子,也就是说,在得知真相之前,他就已经做了这个打算了。   云栖毕竟也是从他手底下出来的,对于整个庆朝的科举环境也是有所了解的。   她细细想了想,以李崇音现在不断为李昶做事的情况下,哪怕再低调也有可能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了,从这段时间那些皇子的邀函中也能看出一二。   他选择急流勇退,推迟三年也未必没有这方面考量。   而且不明朗的情况下,贸然进入皇子间的争斗,很容易适得其反,将李府扯入不可控的情况中。   另外,可能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云栖结合自己翻阅过的书籍与真实情况,像他这般年轻,若是考得一般也就罢了,考得好其实很难分配,他的资历年纪不足以进翰林院,若是被分派到偏远地区任职,远离京城的权利漩涡,再要回来就难上加难了。   就像李昶那样,在江南算半手遮天,可到了京城,几乎寸步难行。   推迟三年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不但能在秋闱中有更大的把握,到时候他的年纪正好,不会因过于年轻而被小瞧,也更容易得到圣上重用。   而且到时候,相信夺嫡之争,才是最热烈的阶段。   云栖想明白前因后果,唏嘘着那么多人甚至包括曾经的自己都在为李崇音可惜,却不知道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能不为眼前利益所驱又不被富华迷住眼,云栖虽放下情爱,却依旧对他敬重。   因为这个人,值得。   云栖拜下深深一礼:“你有自己的考虑,我相信三年后的你会力压群雄。”   云栖不否认,也不赞扬,只提了自己的想法。   其实这个决定在下的时候,就遭到来自李老夫人到李昶的一致否定,李家没有第二个三年来耗了,官场瞬息万变,怎能容他想不去就不去的,再说一个最年轻的举人,这个封号实在太引人注目了,有这个诱惑在,其余附加的麻烦都可以忽略。   也因李崇音这个决定,才导致最近的李家整个东西苑,都弥漫着一股紧绷的气息。   只是因为送嘴碎仆人出去,加上云栖的身份变化,才冲淡了其余人关注李崇音的视线。   李崇音深深看着云栖一眼,淡声道:“你回吧。”   云栖也不知自己回答的正不正确,因为她这位“兄长”从不会将自己的情绪随意显露出来。   刚入屋内,就遇到乍然醒来没找到自家小姐的华年,安抚好了一会才上床。   没了旁人,云栖才掏出放在怀里的梅花糕,看来今晚是不能见了。   云栖咬了一口,被李崇音吃的只剩两块,送是送不出手了,还是自己吃掉吧。   另一头,将碎成两瓣的木栏捏在手里,极速离开李家的魏司承用内力跑出老远,差点与一打更人撞上,那瘦削的老人正翘着锣,仿佛看到一道什么东西闪过。   眨眨眼,定睛一看,那什么东西又消失了。   心下慌乱极了,该不会是遇到什么脏东西了吧。   被当做脏东西的魏司承好不容易寻到无人之地的巷子,才略带狼狈的停下。   额边已渗出些许细汗,这段时间京城的流言魏司承也在关注着,知道李家在这方面处理的悄声无息,只有很少部分的狸猫换太子之说,不过也不成气候。   而后那些嚼舌根的婢女们,收了主家不少银钱后,大多被送去了庄子上,李老夫人也是个老狐狸,又再其中选了几个作为监督,老老实实的就继续留在庄上,不老实的会以各种方式远送或是病死,手段颇为狠辣。   这么几番轮下来,云栖的身份才算在第一阶段坐稳了,剩余的就要用时间来沉淀了。   至于李崇音,新得了妹妹后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对待云栖。只是以往魏司承根本没往旁的去想,李崇音这人思想太过早熟而理智,让他忽略了,这也是个男性。   在这种突然认亲的环境下,他与云栖无法产生什么兄妹情谊,但两人名义上依旧是兄妹,方才李崇音那目光又怎是看妹妹的?   哪个兄长能在这午夜时分,还与妹妹这般亲近相处?   男女大防呢,就算是兄妹,这个时间段是否过于亲密。   魏司承看到自己还拿在手上的木栏杆,啧了一声,扔到一旁。   李崇音,应该不至于如此禽兽不如……吧。   又或许只是夜色太朦胧,他产生的错觉。   魏司承有些懊恼,方才怎的就不看清楚些,错过最佳的时机,现在却是去不了李府了。   李崇音走向静居,只是还未入内,突然停了下来。   身后的灌木丛中只有微风吹来的沙沙声,淡淡的光线下,只有影影绰绰的树影浮动。   “你要跟到何时?”李崇音在暗寂中突然说道。   无人回应。   又过了一会。   “出来吧,或者希望我来揪出你?”   李映月从花木从中走了出来,她因为想起今日是李崇音的生辰,便偷偷趁着夜色过来。   只是没想到看到正走在一起的两人,他们看上去那么和谐,仿佛多一个都是多余。   从小到大,她从未见过李崇音那般轻松写意的神情。   “兄长。”李映月低低喊了一声。   “为何跟着我?”   见李崇音对云栖温和随意,与对其余人都不太一样。甚至她还看到刚才两人走路时,为让云栖少吹一些风,李崇音特意挡在风向口,只是云栖看不到罢了。   心中的怒火伴随着委屈,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为何……兄长你说过我是你唯一的妹妹。”   的确说过,就在他们刚搬来京城那一日,余氏要挑选丫鬟。   那日李映月因为晕车,并未前去,只听闻有个与余氏相像的丫头,便要过去,与李崇音遇到。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问了那句话。   李崇音并未否认,但有些事若是真做了,就是给李映月无限遐想。   “映月,你该知道为何。”   李映月回不出话来,所有语言都被梗在舌间。   她脑海里一直回放着: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   她很惶恐,又透着一点奇妙的轻松。   终于不只有她,背负着这沉重的秘密了。   看着李崇音不想再理会她,要冷淡处理自己。   又是如此,似乎看到的,总是都是他的背影。   她忽然一个健步,爆发了出生以来最大的勇气,直接就冲了上去。   因对方是女子,又曾是自己当了十来年的妹妹,一直知书达理,没犯过太大的过错,李崇音在条件允许下,不会太过防备她,甚至因为说不明的愧疚心,能忍让还是会忍让一些。   也就是这番忍让,被她着了空,一双唇印在了李崇音的下颔。   如若不是身高差距,就不是印到下颔了。   李崇音哪遇到过如此孟浪之事,怎么都想不到这是从小就跟在自己身后柔柔喊兄长的少女能做出来的事。   剑眉紧锁,也顾不得对方曾是自己妹妹这一点,一把将她推开。   李映月被推倒在地,一时间娇嫩的手掌被划破,但她已然豁了出去,就只能继续下去。刚才做的一切,已经超出她原本的认知,可她并不后悔。   她从很小时就已经将这最隐秘又恶心的事压在心底了,也许是这畸形的感情与永远得不到的难过,让她慢慢迷失,再加上这些日子失去了周遭亲人的关爱,她几近绝望,是鼓足了所有勇气面对李崇音的。   几乎是孤注一掷的。   她甚至抱着一份希望,用自己这份特殊与多年相处,求得一份怜悯与妥协。   她知晓,只要李崇音愿意松口,她就不至于一无所有。   “我已经不是你亲妹妹了,为什么!”李映月声泪俱下。   “映月,我一直当你是妹妹,这与血缘无关。”李崇云摸着自己下颔,上面还残留着一丝黏腻的胭脂,目光一点点冷了,说罢也不愿留在原地,脚步加快地离开。   “那她也一样是你妹妹,你敢说你对她与对我是一样的吗?”   “你若说一句,我便不再纠缠于你!”   两人都知道,这个她指谁。   李映月睁大了眼,死死盯着他。   仿佛这样,就能看透他的灵魂一样。   李崇音脚步一顿。   极其冷漠,像是没什么感情一般,道:“我与她,永远都不可能。”   他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静居,仿若在实践自己说的话。   李映月望着他的背影,泪水滑落,失声痛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凉风灌入身体,冷得直打颤,才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   刚转身,却呆愣在原地。   只见,李昶夫妇也不知站在那儿多久,震惊地望着她。 第053章   双方站在原地, 一片片厚云不知何时堆积, 被风吹动, 将月光遮住。   仿佛心中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酝酿着如何开口。   余氏不让人提及李崇音生辰,一方面为使得他嫡子身份合理化。她当年在外静养了大半年, 也是为让人遗忘她并未在这一日生产, 不想有心人拿此做文章。另外也是她的私心, 既然做不到真心关爱, 不如这般平平淡淡的相处。   她也清楚看到,这些年李崇音为讨她欢心,付出了多少努力, 她也渐渐在改变自己。   只是当云栖身份大白的这些日子,其余人都成了次要。   待想起时, 已到了午夜。   也不知是不是辗转中惹得李昶也被惊醒, 发现她的状态, 才道:“放心不下就过去看看,这么多年你敢肯定自己从未把他当做儿子吗?”   余氏:“他这人心思多诡,从小就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才思敏捷以及……手段, 非我这等女流之辈能够理解,每每我试图亲近,却总发现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似乎一直在提醒我,他骨子里的血脉无法更改。”   余氏说不上来,她心底居然是有点害怕这个长子的。   “是我的错, 将你推至这般进退维谷的境地。”   “这事我也是同意的,赖不到你身上,再说当年……”余氏一闭眼,似乎就能想起当年的血流成河,饿殍满城的场景。   两人虽这么说,还是决定一同过来为长子庆生,哪怕时辰都要过了。   一路过来,李昶却想着,虽及不上双胞胎,但余氏对李崇音同样花下精力,不然那以李崇音那般清冷的性子,不至于为得余氏一丝关爱而想尽办法。   从这一点也能看出,他还是只是个少年。   两人来时没惊动他人,却意外看到李映月的出现,因距离远,也没听清具体说了什么,却能看到李映月飞蛾扑火般地扑向李崇音,居然对着她喊了多年哥哥的少年,吻了上去。   余氏之前还多少感觉到一点,可也没想到李映月会丢弃世家涵养,李昶是万万接受不了这等乱了纲常的事的,别说李映月与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就能这般了,只要他们担着兄妹名分,就绝对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情!   “父亲、母亲……映月只是一时糊涂,并非…”李映月脸都快憋得涨紫,她不是不清楚意味着什么,不然不会苦苦守着秘密,自己再痛苦也不与任何人提。   余氏抖着唇,李昶安抚着气得发颤的余氏,他从未在家中摆出官场上的模样,这是第一次对李映月如此冷漠:“我只问你,在你身份没明朗前,是否就对你大哥有了非分之想?”   那之前,云栖没来李家,他们还是真正的兄妹!   若这件事成立,李昶都难以想象李映月之前到底藏着什么可怕心思了。   李映月知道此事应该全盘否定,李家不会允许这样的丑闻,但她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那都是她长久渴望做的,否认了就好像否认了以前的自己一样,只是凄楚道:“之前……我没打算把这心意说出来的。”   若他一直这般对谁都不放心上就罢了,但为何就是对云栖那么不同。   她承认,她方才是入疯也入魔了。   云栖把母亲、父亲、弟弟都抢走不算,连唯一的哥哥也要抢,她还剩什么……她不想一无所有啊,她有什么错!?   她像是在乞求他们的原谅,缓缓拜下了身子,额头靠在冰冷的地面上,像是没力气争取,再没有那些激烈话语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余氏捂着因气急而加速跳动的心脏,忍着窒息的感受,待稍稍好受一点才道:“映月,明日你就收拾收拾,去庄子上吧。”   ……   这话,仿佛最后的宣判。   李映月这之前的所有抗争与不甘,都随着这句话落定。   她的眼眶里已经流不出泪了,她那么努力的想要让别人看到她,她可以天不亮就起来练习诗书,可以为了不擅长的女红扎得满手是伤,可以为了学好琴到庄子上一练就是一个月……   却依旧没有人愿意承认她。   她像是失去了力气,慢慢滑到在地上。   她是怎么,落到这个境地的?   当夜,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余氏与李昶连夜来到邰平阁,知道李老夫人已经睡下也没有打扰,直到李老夫人卯时起来,看到跪在大堂不愿起来的夫妻俩。   也不知道双方说了什么,原本应该一直留在邰平阁陪老夫人礼佛的李映月,被要求收拾东西,暂时离开李家。   原本伺候李映月的大批丫鬟也意识到,她们的好日子到头了,这天说变就变了,这次她们四小姐可能真的要离开李家了。   与此同时,源源不断的东西往邀月小筑送,哦,现在应该改叫襛盛庭了。   它恢复了原本的名字,连上方的牌匾都改换门庭了,李映月这次离开没有喊叫,也没有失态,她只是要求再看一眼自己原本住的地方。   于是,眼睁睁看着那牌心的牌匾被替换上去。   邀月小筑这四个字,将彻底成为过去。   这是她来京城那一日时,千算万算想不到的。   她发现这块襛盛庭的牌子不是原本已经老旧失修的那块,而是云栖亲自写的,待冷静下来看的时候,她渐渐发现,云栖的字与她偶然间瞥见的,兄长的一副行书有些像。   这两人,也是有缘,只是没有结果的。   李映月到的时候,云栖正被华年几人拉着过来看新完工的襛盛庭,抵不住她们的热情欣喜,云栖似乎也受到了感染,与她们看着一箱箱新的家具摆件抬入里面。   云栖是第一个看到李映月的人,李映月比前些日子看到的时候,多了一份镇定,姿态更像云栖第一次见到这位高高在上的小姐时的模样,有些骄傲,有些轻慢,似乎这才是她该有的模样。   她虽然瘦了许多,精神也萎靡,可再也没有涂脂抹粉,一张干干净净透着天生偏黄肤色的脸露了出来,除了有些许逗逗外,看着并不算很丑。   她看自己的目光,有恨,有怨,有嫉,还有许多云栖看不懂的情绪在里面。   “云栖,只要我一日是四小姐,我就还会回来。”   “我知道。”前世不论多么困苦,李映月都没放弃过,这韧性就是云栖都佩服。   “等着吧,谁都有风光的时候。”所以别为一时风光高兴的太早。   云栖似乎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笑笑没回。   “你是得不到他的。”李映月说了一句谁都听不懂的话。   云栖眼皮微微一颤,随即又释然一笑。   这话,唯有她们两人懂。   李映月不知为何,有些快意。   她知道兄长这人,说了那般话,就是真的与云栖不会有旁的了。   说罢,李映月就要离开这个令她绝望的地方。   云栖却突然说了一句:“你忘了曹妈妈吗?”   “你知道她在哪里!?”李映月找了所有能问的人,却没人告诉她。   “红缨院。”   曹妈妈在这里受了一轮轮拷问,已经把自己能说的都说了。   她知道若不是自己当年疏忽,又让自己的亲戚蒙蔽,就没有真假小姐被调换的事。   她是个不懂变通的人,从小受着上一代家生子的教导,为了上位也曾作过不少手脚,但对主家是衷心的,她以前衷心的对象是余氏,后来看到小姐一天天长大,也就渐渐把小姐当做自己的孩子。   她对李映月已经付出了太多的关爱,收不回去了。   可对真正的小姐云栖,她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甚至差点,就让云栖被烫死……   在全部拷问完毕,汤妈妈也没再对她用刑罚,只拘着待发落。   余氏打算等云家人都到了京城后一同处理,对于曹妈妈的去留,余氏也问过云栖的意见。   云栖:“留。”   所以云栖提醒了李映月。   曹妈妈为人尖酸,对比自己不如的婢女多有瞧不起与狠毒手段,与良善也是半点边不搭。但从小的不背叛主家的概念已深入内心,她受不住这段时间的一切以及余氏对她的彻底失望,她觉得日子再没什么盼头了。   她拿出了刑具房里本就有的白绫,端详了好几日才下了决心。   白绫也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它本身是一种绸缎,在古代意味着对来世的祈福。   将白绫套到房顶上,朝着余氏所在的懋南院磕了好几个头,就慢慢走向凳子踩了上去。   李映月刚来红缨院时就被外头的婢女拦住,她口不择言道:“怎么,现在都只认李云栖了?真好笑,也不想想一个个以往见到我是怎么个点头哈腰的!只要我一日在,我就还是四小姐,都给我滚开!”   那群婢女还是不愿意让开,直到后头云栖也走了过来,抬手示意了一下,婢女们才让开。   这就是真假小姐的差别,看着都是李家小姐,但本质上不同。   云栖名正言顺,李映月就……来路不明了。   李映月通红着眼,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云栖。   真得意啊,你是来炫耀的吗?   曾经还只是自己脚下讨生活的小婢女,呵呵。   当李映月打开刑房门,正是曹妈妈踢开木凳的一刹那。   她吓得肝胆俱裂,连忙跑过去,拉拔着人喊:“快!快来人帮我把她放下来。”   曹妈妈刚被放下来,咳了好几下,看到好久未见的小姐,就抱着李映月声泪俱下。   “对不起,四小姐,曹妈妈对不起你……”   李映月也有些心酸,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曹妈妈尚且算关心她。   当曹妈妈见到随后而来,站在门口,云淡风轻地看着他们的云栖,与这刑房格格不入的姑娘。   其实从很早以前,曹妈妈就发现这个姑娘的与众不同,她不说话,也仿佛所有人都会看到她一样,她总是淡定从容,无论她是什么身份。   其实这样的人,是二夫人的女儿,才仿佛理所应当一样,私下里,不少婢女也是这么想的。   曹妈妈像是被篦子狠狠从头到尾梳了一遍,狠狠打了个激灵。   她连滚带爬地爬到云栖脚底下:“五小姐,是曹妈妈害了您……”   云栖也不理会她,直勾勾地看着略带感激的李映月,当然,李映月对她依旧是恨与不甘占据上风,但有什么关系,云栖就是喜欢看她矛盾的样子。   “别谢我,你们的谢让我膈应……以及恶心。”   云栖并不是真的那么好心,上辈子她对曹妈妈恨之入骨,她每每看到自己耳根后的大面积烧伤溃烂,就更恨一次。   上辈子她从来到李家到被承认,前前后后用了五年之久,李老夫人始终不愿意认她,余氏缠绵病榻,有心无力,加上李星堂和蒟蒻的死亡,给李家笼罩了无数阴影。   到后面承认她以后,曹妈妈大受刺激,选择了上吊,待发现时,尸体都僵白了。   这仿佛是压弯李映月的最后一根稻草,后面她疯狂针对自己,又与杜六联合在一起,让她吃了不少亏,好几次身陷险境。   现在她倒要看看,没了这根稻草,李映月后面还会不会与杜六联合了。   而且,曹妈妈这么死了也太轻松了。   人活着才是最大的惩罚,既然曹妈妈有了对死的觉悟,那为什么不好好的活下来忏悔,一辈子在忏悔中活着不是更有意思?   云栖不知道后面这两人会怎么做,只是她想做点与上辈子截然不同的事。   云栖顶着身后两人复杂又感激、亏欠,以及依旧透着怨恨的眼神,甩了甩袖子离开。   看,李崇音,你教的多好。   我已经变得如此恶毒,哪有一星半点你们认为的善良。   只是离开红缨院,云栖的心情却并不那么好。   听着婢女们在聊最近特别兴盛的一首诗,据说是杜家那位千金的新作《水调歌头》,两位花魁还为传唱这首词儿针锋相对,让京城流传了好多版本的流言,一时风靡全京城,让不少大儒都对此赞叹不已,这首词蕴藏着的悲欢离合之情,加上对生活的积极情绪很感染人。   元宵节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但这又是一个月圆夜,刚好听闻杜家千金的一位兄长被调派到蓟州任职,也许是为表达不舍之情,在一月圆夜作了这首可传承千年的词。   这首词做的应情应景,只是比起之前作的诗句来看,进步太多,甚至多了些沧桑,不少人都在猜测杜家千金是否遇到什么困难和烦扰了。   许多才子与世家子,都恨不得为这位佳人排忧解难。   云栖听闻后,顿了顿:“原句可否拿来于我看看?”   婢女以为自家小姐也喜爱这些,立刻献了上来。她们这院子谁都知道五小姐还未选贴身婢女,自然希望自己能博得头筹,只恨不得没有表现机会。   再说二夫人最喜爱诗歌,就是贴身的四大侍女也是用前人的诗词来命名的,五小姐那么像夫人,想来也是有同样爱好的。   云栖的确是喜爱诗词的,只是上辈子李崇音并不打算让她将精力花在这些上面,她只能私底下自己学习,颇有些不伦不类。   这辈子重新到李崇音身边,才有机会好好检查前世自学时的缺陷。   云栖想到这一世在城门附近,见到魏司承与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时的场景,这两人果然是青梅竹马,少年慕艾,在城内也是这般形影不离。   前世火场中,在她生命还未消散前,她是见过杜漪宁的。   当时已经起了火,云栖知道自己恐怕是要死了。杜漪宁也许是看她可怜,也许是知道她命不久矣,施舍般的告诉了她不少事。   还有一本札记,以及一本杜漪宁自己创作的古诗三百首,里面有很多她都没有说出去的诗作。   如果都放出去,也许会震动前后五百年。   “你不是一直都很羡慕我的才华吗,但有些事,不是你努力就能追赶的。我可以让你看到你我之间的差距,为何他始终不会看你一眼,作为原配的你,没什么值得他看中的。你,实在配不上他。”杜漪宁依旧是那么笑盈盈的样子,笑得还有些可爱,在火光中透着灵动,话语却冷得令人发寒。   “他看不看我,对我没什么影响,我为何要在意。”云栖觉得可笑,为何每个人都觉得她应该在意魏司承,就因他有权势,就因他运筹帷幄,就因他被所有人推崇?   但这与她有何关系!   也许是知道死人没机会说出去,杜漪宁扔给她古诗和手札,以及说了不少奇怪的话。   里面居然足足有几百首,可能三百首不到,有些她写了大半,却没写下去,不知是为何。   但那些完全写下来的,足以让云栖震惊,前后那么多朝代,她从没见过如此惊人的才华聚集到同一人身上,这人还是个女子。   而且每一首都是不同情景,不同的感受,这需要阅历,需要作诗的个人习惯,再说每个人都是有风格的,有些甚至没有亲身经历是不可能写出来的。   云栖只粗略的翻一翻,就觉得匪夷所思。   “为何,你不可能一个人写出那么多?”她忍不住问。   “的确写不来,哪怕我再投胎一次也一样。这本也不是我写的,是我用的他人的……”说着,杜漪宁有些惆怅,她怜惜地看了眼云栖,“你这样的作古闺阁小姐永远不知道什么叫穿越吧……我与你们本质上就是不同的。”   杜漪宁实在憋太久了,总算遇到个能说的人了,这个人很快就要成死人了。   云栖永远都记得,杜漪宁那时候的笑容。   轻松的,不屑的,看不起的。   后面杜漪宁还说了许多,只是云栖更在意的是……何为穿越?   穿,有穿衣、穿鞋,穿过、穿破、穿帮等等意思。   那么越呢,越过,越发、越界……   合在一起,又是什么意思。   她想着这事,看着手中的词,脑子都要打结了。   一颗不知名的东西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她愣愣地看过去,手上拿着敲自己的那颗青枣。   青枣仿佛是某一种暗号,属于她与李嘉玉之间的。   她想那人或许是看到自己让人送去的字条了,云栖略带一点喜色,看向夜色中,窗外站的的人正是戴着面具的李嘉玉。   嗯?   他的身形为什么有点像记忆里的某个人,也是最近遇到过那个人,她才能做横向对比。   这种高大,又凌厉的气息,为什么一瞬间让她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是谁?” 第054章   “你……是谁?”   魏司承沉默几许, 还是照往常那般语气, 只是声音疑惑:“你怎么了,莫不是认不得了?”   魏司承面上没什么动静, 心却波澜起伏的紧。   难道她看出我来了?   随即魏司承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扮作李嘉玉的乙丑本身身形就与自己相仿,更何况与云栖相处更多的是自己, 没道理忽然就认不出了。   无法否认, 云栖太过敏锐。   他再次感觉到云栖与其余女子的区别, 这个姑娘简直让他又惊又悸,整颗心都为她颤动。   云栖说的迟疑, 来人给她的只是第一时间的感觉。   她见李嘉玉一副疑惑的模样, 也感叹自己这是见了魏司承一次, 就看谁都像他,都要草木皆兵了, 也许是因他就像一片始终笼罩在心底的阴影, 挥之不去。   唯有这辈子嫁于旁人,她才能渐渐消匿这份小心翼翼。   她望着面前人的面具, 心里好像有个毛茸茸的猫爪, 时不时挠一下。   差点就手痒痒想要将其摘下, 虽然说着其余话,目光却始终放在那张铜制面具上, 道:“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些?”   魏司承正在生长期, 一段时间没见身形多少有些变化。   “你发现了!?”魏司承有些欣喜,他周围的人不是怕他就是敬畏,最多的就是谄媚。   还没人这般仔细, 因为最近在抽高,偶尔到了晚间小腿都会抽痛。   可开心没多久,一股酸楚细细密密的蔓延,云栖居然对李嘉玉的身高都注意到了?   这般丑陋又没有丝毫地位的小小庶子,为何云栖反而对他和颜悦色,却对真正的自己冷漠如冰,就是之前受伤,也没用过他给的金疮药,他闻得出她身上的药味,就是普通大夫开的那种。   她为何总要避开自己?   又或者,只是他的错觉,毕竟用真实身份,也就相处那么一会,或许是他误会云栖了。   云栖哪管魏司承那复杂的心理,探出头看周遭,她还没搬到襛盛庭,如今这个地方离偏房较近,哪怕同是李家人他们这样见面,也是失了礼数的,他未免也太大胆了:“你还是快些离开…”   “别担心,我来寻李昶大人有事,没让人跟着。”真有人过来他会立刻躲起来。   再说,李崇音能来,为何他不能来。   云栖想了想,李嘉玉今年十六,因容貌关系定是绝了科举的路子,恩荫也不可能轮到他,道:“为了差事?”   “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想寻些法子,赚点银钱。”   “这也是条出路。”不能从文,从商也是可以,即便商贾的地位很低,但至少不会饿死。   而且李嘉玉本身也在江湖上走南闯北的,从商更便利。   “我一直没来恭贺你,身份得以见得光明。”这也是他来见她的目的之一。   “可别啦,我耳朵都生茧了,说点别的吧。”云栖说笑道,对待李嘉玉的态度相当放松,就像与寻常友人那般闲聊。   魏司承也微微一笑,特别能理解云栖的心情。   他刚被敕封端王的那几日,连着听到无数遍恭贺,实际上真正为自己高兴的又有几个。   他们真像……   魏司承又觉得兴奋,又觉得憋屈。   兴奋两人的共同点,憋屈着他居然要靠李嘉玉的身份才能得到她的一点不同。   李嘉玉……何德何能?   魏司承正垂目思索着,突然抬头:!   只见一双柔荑毫无预兆地拿住他的面具,他刚才几乎本能地要拍死云栖。   待想到他面前是何人时,才自损内力将那股杀意重新憋了回去。   魏司承不会轻易让人靠近自己,没旁的原因,谁也不知身边冒出来的,是什么魑魅魍魉。他一年中会遇到若干暗杀,几乎每时每刻神经都紧绷着,像云栖这般突然靠近很容易被他当做细作而灭杀。   云栖倒没注意到魏司承这边七弯八拐的心思,她的注意力都在面具下的那张脸上。   她顺利拿下了他的面具,看到那张布满了毒丝与沟壑的脸,是她曾经见到的,这才放心下来。   她重重吐了一口气,那点怀疑也随风而散,然后再看李嘉玉那满是错愕的神情,就万分歉疚道:“抱歉…我担心你是旁人,所以想看看。”   她知道李嘉玉对脸是忌讳的,不然不会用面具遮掩。   她这么做很伤人。   但若不是这般出其不意,她这个怀疑会一直根植下去,这对李嘉玉不公平,对她自己也不公平。   所以,需要来这一次,才不会加深她的怀疑,更不会影响往后两人的关系。   魏司承垂着浓密的眼睫,看不清神色的眼眸,仿佛坠着不安与自嘲,他默默接过面具,又重新戴了上去。   好险……用了易容,差点被戳穿。   他语气晦暗又失落,只平淡挤出两个字:“没事。”   见他突然沉默,云栖越发羞愧,她居然会因为一己之私的怀疑,去伤害一个这么纯良又对她好的人。   云栖难得慌乱,她试图去弥补李嘉玉受到的创伤:“对、对了,我昨日去街上买的,一直留着想给你呢,你等一等。”   待云栖转身,魏司承才眼带笑意,望着云栖手忙脚乱的样子。   没一会云栖拿着一串冰糖葫芦递给魏司承。   魏司承接了过来,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还是如同被雨打湿的猫一样,整个人意兴阑珊。   “你也……觉得我很恶心,对吗?”   “不是,真不是。我就是觉得你的身形…让我想起一个人,但你怎么可能是他呢?我也是犯了浑,真的是我的问题!”   云栖少见的,非常紧张又无措,这与平日的冷静沉着截然不同,是另一种令人目眩的风情。   “我需要一些补偿。”他低落地询问。   “好,你想要什么?”云栖没什么犹豫。   “我想好了告诉你,对了,你方才想起了谁?”   “是……”   其实云栖并不打算让旁人知道自己对魏司承的惊与惧,毕竟这辈子也没什么关系,往后更不可能有关系。   再说像李嘉玉这般心思纯澈又外冷内热的人,根本想象不到这世上有魏司承这种表里不一、五毒俱全之徒,把他们弄混了,她自己都圆不了这话。   越想越羞愧,她暗暗警告自己,再不能因身材相像,就随意误会他人。   这世上身材像的人多的去了,难不成都是魏司承吗?   而这想法,也给未来的云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就在云栖想着怎么解释自己的唐突时,隐约听到远处发出了一道刺耳的尖叫,就是离得这么远,云栖也能听到。   那声音,一听就是男人的,而且太过凄厉了,绕梁三日。   魏司承眼中闪过一道凌厉,这时候来什么煞风景的。   本来还想多聊一会,他与云栖本就没多少能见面的机会。   他离开前,按了按自己脸上的面具,透过面具,深邃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云栖,清凉的音色:“为我做个荷包当做赔礼吧。”   荷包…   云栖没有立刻答应,毕竟女子的荷包也不是随意能给出去的。   给外男做,只是人情礼的话,也不是说不过去。   只是不能让旁人发现罢了。   作为赔礼,也算拿得出手,见自己不回答,李嘉玉就不愿意离开,这人怎么这么拧呢。眼看着丫鬟们都要出来,云栖忙不迭地点头:“知道了。”   还没问需要什么样式的,魏司承就消失在云栖的视线中。   他……好快啊。   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过来时,能那么胸有成竹了。   因为这比影子还快的速度,根本不会让人发现。   有这样一身能力,他也终于能够摆脱姚氏,天高任鸟飞了吧。   在魏司承离开没多久后,院中不少婢女就寻了过来,她们纷纷打听外头出了什么事。   华年也立刻开门进来,见自家小姐还在窗边站着看月色,松了一口气。   “出什么事了?”   “奴婢也不清楚,但好像是东苑传来的。”   云栖走出懋南院的时候,发现余氏已经赶了过去。   当他们一群人来到声音发出的地方时,就发现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仆役,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神色惶惶的,大家都被余氏的妈妈拦在外头,里面能听到大夫人姚氏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与凶狠的咒骂声,夹杂着几道重重的耳光声。   人群中的婢女们看到是云栖,立刻边行礼,边让出了一条道。   云栖拨开人群走来,几位妈妈一看到云栖,为难道:“五小姐,您还是别进去了。”   她们欲言又止,看着模样很是难以启齿。   云栖看向里面,隐隐看到了无边蔓延的血,溅的墙壁上都是。   郝大夫匆匆越过人群走了进去,只是没一会,里头更大的哭声传了出来。   云栖想到自己忽略的一件事,没想到这辈子还是发生了,似乎有些命运,逃不掉。   这种逃不掉的感觉,令云栖有些无所适从。   没多久,就看到生死不知的李嘉鸿被几个家丁抬了出来,抬了几步,李嘉鸿似乎被疼醒了,突然就坐了起来,他的所有五官都扭曲了一般,怒到极致,可怖到让一群丫鬟吓到,她们纷纷尖叫着离远。   李嘉鸿凄厉地尖叫:“紫鸢,我要你这个贱货色不得好死!我要凌迟,凌迟她……一片片肉割下来给老子吃!啊啊啊啊啊啊!!!”。   而在抱厦里的姚氏妆都哭花了,她拖着一个婢女出来,那婢女头上满是鲜血。   这婢女的脸已经变形,肿得完全看不出那秀美的样子。   紫鸢的衣服已经被扯得七零八落了,她脸上全是淤青,眼闭着,被拖着出来也没丝毫反应。   只是听到李嘉鸿那尖利的怒吼声,她勉强睁开已经被打肿了的眼睛,笑得歇斯底里:“哈哈哈,你再也不能作孽了,我呸,给你吃我嫌恶心,别脏了我的轮回……!”   紫鸢依旧牙尖嘴利,只是还没说完,就被姚氏掌了重重耳光,将她打偏了过去。   她的脸被打歪,鲜血喷了出来,连同一颗牙齿。   姚氏勒令身边的妈妈将紫鸢拖到竹板上,剥去下方衣裤,这是最侮辱人的责罚方式,有的面皮薄的侍女,甚至会自缢。   另一旁妈妈边泼盐水,边用带刺的鞭子鞭打,这是要活活打死紫鸢,也要痛死她。   平日与紫鸢关系较好的丫鬟们,没有一个敢为她说话,只能这般眼睁睁看着。   连专属刑罚的红缨院都没去,直接就要在这儿动刑,显然姚氏已经气得神智不清了。   那画面太过血腥,余氏出来后,见到人群中的云栖,立刻让婢女将她带回懋南院。   云栖被婢女们带走前,转了下头,看到竹板上的紫鸢,那双肿胀的眼中,已没了对求生的希望。   她是心存死志的,云栖听到紫鸢咬着舌头,发出的呜呜声。   云栖愣愣地想,她这是自作孽。   没人能救。   一个婢女,怎有资格去伤害主子。   便是云栖做婢女时,都尽可能不正面对抗,她惜命。   什么身份,就该有这个身份的觉悟。   上辈子,李嘉鸿想要占紫鸢便宜,却被紫鸢反杀一刀,将他的命根子给切断了。   这里离老夫人的邰平阁不远,又刚好是幽静的花廊附近,是李嘉鸿常来的。   前段时间,被李嘉玉捆到树上,加上威胁了老夫人,李嘉鸿安生了一段时间,但江山易改,待这些日子大家松懈了后,他又再次寻到始终占不到多少便宜的紫鸢,誓要把这婢女弄到自己屋里头。   再看李嘉鸿身上盖着白布的某个地方,染开的血迹。   云栖已经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紫鸢再次做了同样的选择。   云栖上辈子就很钦佩敢冒死抗争的紫鸢,她虽喜欢占小便宜,但为人清高。记得刚来李家那会,普通丫鬟连喊她一声姐姐都会被训斥,她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傲气十足,却也帮助过不少低等婢女,云栖就是其中之一。紫鸢不想当通房,性子刚烈的她在面对强权时,能做的就是以她的力量去反抗这个制度。   但云栖仅仅是佩服,这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她不会认同,人活着不好吗,为何非要鱼死网破。   云栖闭了闭眼,她不想去管这些闲事。   与她又有何关系呢,需要她来主持正义吗?这世上不公平的事多的是。   奴婢又有什么权利,挣扎不了就只有灭亡罢了。   不公平的事是很多,她也管不过来。   而且,以她闺阁小姐的身份,是没有理由也没有办法能够保下她的。   紫鸢也丝毫不值得同情,她过于固执,凭一己之力就想凭借一腔热血残害一个世家庶子?   但云栖想的很多,何尝不是心中早就动摇,在说服自己不去理会。   云栖摸了下发酸的鼻子,喉咙口像是堵着一团棉花似的,有些难耐的憋屈。   她想到无法改变的命运,若紫鸢还是死了,那么她呢。   她是不是也会在将来依旧死在火场上。   云栖随着华年几人离开,一群人很安静,都被刚才血腥的画面给刺激到了。   云栖走了一段路,想到李嘉鸿的累累恶行,想到紫鸢死绝一般的表情,她袖手旁观与李嘉鸿等人又有什么区别,心中的憋闷与早就积累的不忿渐渐占据上风,她停了下来。   云栖:“其余人先回去,华年跟着我来。”   “五小姐……”婢女们是受余氏命令的,不敢擅离。   “是希望我重复一遍?”   婢女们立刻行礼离开,别看五小姐刚认回没多久,但她比府上任何一个小姐的气势都足,她们其实挺怕五小姐放下脸色的。   华年:“小姐,二夫人说让您先回去,这边的事她会处理。”   云栖:“我知道。”   有一个人,定然是有办法的。   只看他愿不愿意出手而已。   云栖带着婢女,来到静居。   “你怎么来了?”司棋也是听到外头的吵闹声出来瞧瞧,看到她惊讶问道。   “三公子可在?”   “太稀奇了,你……”   “可在?”云栖重复。   司棋点了点头,想到三公子对云栖的态度,直接将她带到书房处。   其余婢女也看到了云栖,她们也都好奇东苑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这边由孔妈妈管着,三公子又是不问事的,她们再好奇也不能去打探。   一众婢女看着云栖经过,都面面相觑着。   云栖来到书房,烛光中,看到的就是站在书架前的李崇音,他正放入一册书卷,取下另一册。   他转头,轻掀眼皮,目光有些薄凉:“何事?” 第055章   云栖每次来到李崇音的书房, 都有种仿佛被看穿的压迫感。   李崇音将书简放在檀木桌上,亲自点了一根佩兰香柱, 清凉醒脑的香雾袅袅升起,佩兰又被称作醒脑草, 香气宜人。   云栖看到他的动作, 手指蜷了蜷。   李崇音偶尔还会加上侧柏叶、白芷等, 从医的角度来说, 可去湿痹, 防风寒, 但这并不是云栖突然紧张的原因。   每当李崇音燃香,就代表着他手上沾了一次血,他燃香仅仅为淡化身上的血味。   果然看到他头发还沾着一些湿气,他方才曾沐浴焚香过。他说过生命是宝贵的, 需尊重对待。   而且每每这个时候,他都显得异常沉默冰冷,这种时候云栖一般不招惹他。   可现在来都来了,随意离开是不现实的。   他有些疏懒地靠在竹椅上, 翻看刚新增到书架上的一本兵法书, 目光扫了一眼云栖,眼神在她头上的桃木簪子上略微停顿了几下。   “你也算是稀客, 说说吧。”若不是亲眼看到, 李崇音以为这小姑娘恨不得离自己越远越好,把他当做猛禽似的,一直避着。   所以每当遇到这个小姑娘, 李崇音都会稍稍收敛,以免将人推得更远。   他虽坐着,却给云栖一种俯视的错觉。   云栖深吸一口气,将发生在东苑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你想救她。”李崇音陈述着。   云栖沉默了会,也不否认。   “你做不到,就想到找我,但你怎么确定我就能行?”李崇音好整以暇得望着她。   “我只是想试试。”你当然行,只是你若不愿,有一万种理由能拒绝我。届时我就为紫鸢选个好的殡葬处,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若我答应,你能给我什么?”   “……再做一碗长寿面?”   李崇音一整天紧绷的脸,噗地一下笑了出来。   打破了整个书房宛若被冰筑起的高墙。   李崇音不置可否,但答应会跑一趟。两人之前有亦师亦友的相处,后又有一面之恩,于情于理李崇音都不会拒绝。   “这事我还未了解清楚,仅听你一面之词,我也做不了任何保障。”   “我知道的,这便足够了。”   “云栖。”   “是。”   “你还未喊过我兄长吧。”   “……”两世加起来都没喊过几次,实在是他们两之间完全没那情谊,云栖酝酿了一下,打算喊一声。   李崇音却挥了下手拒绝:“不是发自内心的承认我,便不喊。”   离开前,他忽然回眸道:“你选择不自己扛,而是来找我,这点很不错,总算没白教你。”   不逞强一些自己不擅长的地方,是云栖的优点,但也同样的,有些无趣。   他很期待什么时候,这个进度有度的小姑娘,能出现意外。   一直稳着,有什么意思。   他这话中,伴随着一丝笑意。   其实他很少笑,特别是这种真心实意的。   云栖垂了目光。   这人是妖魅,少看,便能守。   李崇音离开,屋内就剩了云栖一人。   烛光晃了晃,云栖才如梦初醒,他居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太过顺利,让云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进来时,全身都是紧绷着的,并未细看书房。   此时却发现悬挂在墙上的书画,被换成了一副精心装裱的书法。   云栖觉得有些熟悉,不由自主地走近。   越近,越慌乱。   是……她写的!   在静居的那段时间,时常被要求练习行书,这是其中他最为满意的一副。   但云栖怎么都想不到,他会留下它,还装裱在这么显眼的位置。   云栖真实地被吓到了。   如果她真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也许会再次迷恋上他。   无论他有什么用意,都有可能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心神荡漾。   他总是无声无息得占据他人的思想,令人不由自主地去猜测他的用意。   李崇音先去了云栖说的事发地,原地已经没了那婢女的踪影,只有地上一滩血以及瑟瑟凉风中打扫的粗使婢女,看到那么多血,她们吓得都要哭出来。   也是姚氏实在恨透了,这才没彻底灭杀紫鸢,还打算慢慢折磨着。   余氏还在安抚哭得不能自已的姚氏,姚氏脸上的妆容也全哭花了,平日看惯了余氏笑话,没想到有一日会被人看自己的笑话,还在余式面前,多重打击下彻底没了形。   看到他来,余氏还讶异了一番,平日里倒不是她拘着李崇音不让管事,而是他本身要处理的事很多,也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这些事他是连打听一下的兴趣都没有,今日是什么西北风把他给吹来了。   李崇音说自己略通医理,想来看看。   这也不是假话,李崇音的确会不少东西,单单是云栖的药理能力就是他亲自教的。   李嘉鸿半生不死地躺在那儿,低低吼叫几声,偶尔清醒也是目眦欲裂的,几个大夫看过后都摇了摇头。   说来也奇怪,李达处处风流,但女子却极少能受孕,就是与自己夫人也只有一嫡女。   所以对于这个庶子不能够人道,异常在意。   李崇音发现李嘉鸿那处并未完全断裂,还半断不断的续在哪儿,若是有对经脉接合术高明的大夫倒是可以试试,但这只是纸上谈兵,没几个这样的大夫。接不好,这块东西依旧会坏死……   与其想办法怎么去修复,倒不如破而后立。   李崇音拿了一方帕子盖住,嫌弃地皱着眉头,在郝大夫等人的目光中,直接将那要断不断的地方给——割掉。   李崇音躲开,鲜血将那吓得禁口不言的郝大夫飙得满身。   李嘉鸿直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翻了个白眼晕死过去。   “您…”郝大夫曾是太医,看的事儿也多,可没见过这么狠绝的。   “没用的,放着做甚?”李崇音笑了笑。   手起刀落后,那带着血的刀也嫌脏,直接扔到了一旁火炉里。   李崇音出来时,姚氏哭花了妆,涕泪横流地想要请求他帮忙,李崇音不想处理这些后宅的麻烦事儿,直接越过了她,与愁眉不展、满身郁气的李达行至一旁。   李达知道李昶身边有个李崇音在,渐渐扭转了他在京城的窘迫处境。   所以对于李崇音,他还是相当重视的,甚至是当做平辈来看待。   听到李崇音的打算,李达也被他的想法给惊到了,想都不想就是拒绝。   “你要让嘉鸿进宫?这怎么可以!”   “他那处已是无药可医,与其行遍名医,花下无数银两与精力,结果还未可知,不如放手一搏。”李崇音直接忽略了是自己下的最后那一手,像是一个单纯出谋划策的好人,“他过去当然与普通阉人不同,有李家在,料想也能与其余人不一样,这是一条青云路,皇上身边也少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可远比他在李家能走远的多。”   其实古往今来,真正非自愿成为宦官的人只是非常少的一部分,其中大部分都是穷苦人家被买卖进宫的,这一批往往是懵懂的,要经过很长的岁月才能习惯宫中生活,另外还有一小部分是为利为权而来,这批人后期时常会用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伎俩钻营上位。   宦官是一群很特殊的人,他们距离权力最近,又偏偏无法人道,被世人不耻。   每一代皇权最终的掌控者,最担心的是权力旁落,对皇权威胁最大的是官员与有皇位继承权的人,而太监是一批什么样的人,他们是没有子孙后代的一群人。   不能延续后代是古人最忌讳的事,但对皇权来说,偏偏是相对能放心的一群人。   这就催生出一批不想走漫长科举路,但又想尽快获得权力的人,这里头狠的也可能会自行阉割。   “去了势,已是废人。与其让他在这里苟延残喘,不如变废为宝。而且,如今这情况,何人能指摘我们李家?”   宦官的确名头不好听,一般世家不会与这类人走近,家中出这样的人其余人要退避三舍。但李家出了这样的事,已是没有退路了。现在摆在面前有一条更好的路,为何不走。再说李达不是不知道李嘉鸿被姚氏宠得无法无天,本就派不上大勇,不然哪里会出今晚上的事。   但他能有什么办法,他一共就两庶子,李嘉玉早就废了,唯一健康的也就一个李嘉鸿。   这“变废为宝”几个字,仿佛让李达看到了另一条康庄大道。   “崇音啊,你是不知道,没了嘉鸿,我们大房一脉必定要……”李达原本也不是这么容易推心置腹的人,更何况还是二房的,可李崇音无论神态还是语言都透着全为你着想的姿态,很难不让李达共情。   “这事也不是不能解决,自古求子就是一大难题,但总有数不尽的偏方,说不定您再试试就成了,再说我听闻蜀南有一位神医,在这方面造诣颇深,我有位同僚便是那边的,到时为您去问问。”   成不成,是不清楚,但大房经过这一次元气大伤,是必然。   这是李崇音乐于见到的,他既然决定沉寂三年,能少点阻碍也是好事。   李达想想也是,说不定他努力努力,就又有儿子了,心下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刚才都是想着怎么让李嘉鸿恢复,完全没想到还有别的路可走,现下也算是走到山头必有路了。让李崇音必要为自己问上一问,目前也只有这个期望了。   见李达渐渐被说服,两人又聊了好一会,聊到庆朝整个宦官体系,聊到圣人的态度,聊到哪些出名的宦官,聊得多了,李达原本的不情愿和顾虑更少了,反而有点期待李嘉鸿未来的日子。当然他也知道,这事儿必定要暗中进行,不然光是老夫人那边就过不去。   见火候差不多,李崇音才提出了一个要求。   “另外,还请大伯能为崇音在大伯母面前美言几句?”   李达立刻听出了点猫腻:“哟,我就说你今日怎会突然过来,原来是醉温之意不在酒啊,这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你也是一样。”   李崇音这话,让原本对他忌惮的李达顿时放松了,到底是个少年,对于美色还是抵挡不来啊,这才是正常的情况。   李崇音似是羞于启齿,只低着头道:“希望您能做主将那紫鸢调配到静居。”   “这丫头做了这丧尽天良的事,我实在是……”别说姚氏,就是李达自己都恨不得扒掉那丫头的皮。   李崇音凑过去轻声说了几句。   李达神色一紧:“当真?”   “不确定,只是有这方面传闻。”   李崇音说的是近来大理寺卿会查近几年的邢狱案,其中有问题的都会被重新提审。李达做了那么多年的右寺丞,自然有许多行贿后改判的事儿,真弄出来他这官职都要不保。   比起这顶乌纱帽,李嘉鸿的事都不算什么要紧事。   李崇音一个软棒,一个硬棒,说的都是李达最在意的事,双管齐下,让李达不愿再管已经毫无用处的李嘉鸿。   李达狠心起来,可比李昶要严重的多,他本就是被李老夫人独宠的,更多时候是利己的思维。只要自己的官位在,不会管其余人。   下了命令后,姚氏就是再哭天抢地,也阻止不了紫鸢被带走。   紫鸢是被从柴房拖出来的,全身是血,早已昏迷。   云栖还在书房等着,司棋已经为她上了第二壶茶了。   李崇音态度模棱两可,她其实不确定他会不会帮,而且,这事是个困局,她就没听过那处断了还能接上的,紫鸢几乎是必死的结局。   外头一阵骚动,云栖出去时发现院门口,一群人围着那木架上的人,虽然全是血色,但能肯定紫鸢还活着。   人群的间隙中,架子上伤痕累累的紫鸢仿佛有感应般,睁了下眼。   看着云栖的方向,无声得诉说着什么,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滑落。   云栖提着的心情,也终于稍稍放下。   云栖迎来了李崇音,他直接入了书房,云栖默默跟了上去,酝酿了一会,额头冒了一层细汗:“谢谢……”   她以为李崇音就算帮忙,也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出结果,未料到才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将人从一必死局中带了回来。   “怎么,想知道?”李崇音转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他突然低头,几乎要碰到云栖的发梢,“不告诉你。”   “呃…”   对着李崇音眼底的促狭笑意,云栖愣了一下,原来他少年时期,居然是会捉弄人的。   云栖上辈子到李崇音身边,已是一年后,那时候的他经过真假身份的洗礼,比现在要阴郁和难伺候多了。   “好久没见你习字了,去那边练一练予我看吧。”   “好。”   栖无有不从,只是去桌案边时,看到上方的笔墨纸砚,脸孔瞬间爆红。   羞耻得恨不得钻到桌案下面,云栖捂着脸,一句话都不想说。   上方那有着特殊印记的笔墨纸砚,正是李崇音曾经给她,又被她卖到书斋里的,他居然还重新买了回来。   李崇音欣赏够了云栖的窘迫,那可比对着李达那张纵欲过度的脸要舒坦多了。   ,他吐出一口浊气,道:“送人的东西,我不会收回,拿走吧。”   云栖耐着通红的脸,潦草得写了几个字交差,就将剩余的一同抱在怀里。   像是后头火烧了似的,埋头就要往外冲,却被李崇音拉住了衣角。   那人稍稍一使力,她整个人向后仰,快要靠到他身上时,他又从后将她肩膀扶正,把她肩头落到的花瓣揭走。   这是玉兰花开的时节,树上偶尔飘落,为静居增了不少美丽景象。   他看着云栖因为他的靠近,神色从爆红慢慢变白,仿佛西域船只刚送来的琉璃,在光线下精致细腻,透出一种罕见的,让人想要狠狠将她欺负的脆弱感。   妹妹……   李崇音缓缓闭上了眼,极浅的闷痛感始终存在,不严重却绵密悠长,蔓延在胸中。习惯地将它压制下去,埋在最深处,待它腐烂直至虚无。   云栖不敢回头,抓着宣纸的手指收紧,行礼后镇定地离开。   “谢礼就别做面了,你该有些诚意,好好想。”李崇音缓缓说道。   “……是。”   看了会云栖强作冷静的僵硬的背影,李崇音转身将这花瓣夹在书册里。   另一只手拿起刚才靠近时,被他顺手解下来的锦袋。   一个很不起眼的外观,一般人不会注意。   但李崇音是个相当细致的人,善于观察。之前云栖落水时被他带上来,手里捏着这只东西。她刚才与自己说话时,又不自觉得摸了四次……   说明这是在她心里相当重要,甚至是能安抚她的东西。   李崇音早就意识到它的特殊,只是礼仪教养让他并未查看。直到前些日子,在书院外偶遇魏司承,发现了用同样布料做的一根墨玉腰带,看着只是偶尔穿戴,毕竟众所周知,端王更喜爱鲜亮的颜色、鲜亮的女子,这腰带色泽过于暗沉了。   李崇音将锦袋打开,里面只有一颗色彩瑰丽,表面光滑如镜的紫色珠子。   没有味道,但李崇音看过的杂书相当多,其中就有有关传说中的追踪神物千里追的描写,只是记载上说的是有一丝淡淡香味,他手里这颗,是无味的。   无论如何,试一试便知。   李崇音直接……捏碎了它。 第056章   魏司承只能截出不多的时间,去看一看云栖。   据留在李家仅剩的几个暗桩提供的情报, 李家有意向等京城流言平息后, 让云栖去江南小住一些时日再回京, 届时就基本能杜绝她的身份被反复提及, 也能让她成为李家女更合理。   李老夫人打得一手好算盘, 自然而然得将假凤虚凰的事儿给掩盖了去。   也就是在她离开前,能见到云栖的次数很少, 在这极少的时间里,他甚至只能用李嘉玉的身份。   每每想到这一点,魏司承都咬牙切齿。   他李嘉玉拿什么和自己比?   偏偏, 云栖只对李嘉玉才和颜悦色。   魏司承出了李府, 快马加鞭得来到红袖招, 他已有三日没去, 想来积攒了不少情报。   情报是他与其余皇子相比,最大的依仗。   他没权,没母族,没靠山, 没朝堂势力, 更不能明目张胆招揽幕僚, 也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野心, 他能使出的手段非常局限, 所以每天魏司承都极尽所能分析各方动态,调配自己的人暗中动作。   红袖招依旧每日开门迎客,魏司承是这里的常客, 加上身份尊贵,偶尔有女子使劲往上凑,也是被老鸨给拦住了,直接送入花魁的房间。   一路走上去,满满都是其余男子的艳羡目光,此生若能有端王这般艳福,还要那么多其余庸脂俗粉作甚。   魏司承上楼时,往角落看了一眼。   那里有个面目全毁,带着面纱的女子,她的一只眼已完全看不到了,另一只眼虽如常,但周遭皮肤暗沉坑洼,实在丑陋。   如若云栖看到必会认出来,这是毁容后的冬儿。   被李家移交大理寺后,冬儿用自身隐藏的身份求得了一个生存机会。   一个面目全毁只想活下去的女子,她能比任何人都心狠手辣,魏司承看中的就是这一点,他要她做一把利刃,待他需要的时候。   冬儿很怕魏司承,这个男人有千面,没人知道他想展现给你的是哪一面。   之前云栖失踪,在城内寻找都是她安排的人,毕竟她模样丑陋,偶尔混迹市井能扮作男子也很方便,通过银钱买了好几个地下帮派,也为九爷掌控京城信息得了一个重要来源。   她以为她足够重要,她用自己的能力,得到了重用。   可之前任用暗探跟丢云栖的事,彻底惹怒了九爷。他根本不管她是不是公报私仇,就彻底绝了她的差事,现如今她只能待在青楼里做最低等的活,苦苦寻一个出头机会,若是能碰到李云栖,她一定会想尽办法表现自己,再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魏司承来到秦水嫣的房间,没一会就将人带出了红袖招。   妓院是人流最多之处,这里每日能得到的情报数以千计,要从中筛出有用的信息,是一件非常考验暗桩能力的事。   下楼时,宾客们拍手称好,台上传唱的正是杜漪宁的《水调歌头》,魏司承也是听到过的,只是这首词,在他看来,语境不似女子能体会的,反倒有些男子登高望远的洒脱之情在内。   到不是他小看女子,比如李云栖就是个让他刮目相看的姑娘。   但杜漪宁不在这个范畴,以他对杜漪宁的了解,这首词不太符合她的性格与经历,但魏司承也不过这么想想,倒不认为会有谁来代写。   代写是件非常损害名誉的事,有一定名声后谁都不会去冒这个险。   一路上,秦水嫣依旧规规矩矩得端坐着,将自己整合的情报一一上交。   马车里,异常安静,只有一盏小小的烛光发着光亮,偶尔传来魏司承翻看的声音,他向来是把所有能节约的时间都用上。待全部看完后,魏司承将一叠纸放到蜡烛上燃烧。   这些信息中,其中有一条是关于李崇音的。   “他今日被人刺杀,又被人另一伙人马救了?”   “是,只是在被救之前,他已经灭杀敌方过半。这两伙人都不像庆国人,他们似乎就是前段时间潜入的詹国人。”   “李崇音是什么身份,需要詹国在这兵荒马乱中,又是派人暗杀,又是派人救?密切观察李崇音。”   “是,但他内功了得,我们的人已经被他揪出不少,他……”李崇音这人,实在不能以常理度之。   魏司承也想到他的人,已经被李崇音灭杀了好一些了。   这人看着温文尔雅,骨子里却是头猛兽,野心膨胀到令人心悸的程度,魏司承又是兴奋,又是想亲自会会他。   刚到端王府,亲信先将杜漪宁几个时辰前送来的“动物饼干”给他,新鲜的词,这世间大约也只有杜漪宁能有这么多奇思妙想。饼干用纸袋装成,上方还用印染花案的布条扎了两个圈,记得杜漪宁说过这个叫蝴蝶结。   她是个奇女子,谁都无法否认。   与她在一起似乎永远都有想不完的新鲜事儿。   魏司承看了一会,道:“这个,她送去了多少府上?”   这个亲信当然是不清楚的,魏司承也只是问问,谁都知道杜漪宁有多奇异,谁也知道多少男子爱慕于她。   亲信记得九爷年幼时,看到杜小姐送来的东西,都是珍而重之,连吃一点都不舍得,往往是到后面快要坏了,才慢慢吃一口。小时候的九爷不开心时,杜小姐是唯一能哄他高兴的。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九爷好像变了。   魏司承倒是对外面包装的纸张有兴趣,比他看到的普通纸质地要硬一些,也不知怎么做到的。或许,杜漪宁拥有造纸方面的天赋,亦或是她了解所需步骤……   魏司承捏着纸张,厉色渐渐沉淀,与黑夜融于一体。   随后,亲信又说,肃王来了,正在大堂等他。   魏司承想到这几日肃王将改了数次的改税法在奉天殿提了草案,被众位大臣驳斥反对,父皇也是批评居多,料想今日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让秦水嫣在外头等着。   他一进屋就被杀到面前的肃王一拳打来,魏司承被打得吐了口血,刚咬到了舌头。   他捂着疼痛的脸,笑了起来:“三哥,我又做错了什么。”   幸好不像小时候,用的宫里头惩罚吓人专用的皮笊篱,那才是刺入骨髓的疼痛。这对母子惯会在外做人,一个母爱无边,一个兄友弟恭,让魏司承连一个上诉的可能都没有。   他年幼时不懂,只以为说了实情就会有人帮他,后来才知道,别人只会认为他不尊母妃,不敬长兄。   “为什么不提醒我?你明知我提的改税法有问题,你是故意看我笑话是吗?”肃王没地儿撒气,自然而然的来到端王府。   “我提醒了,但你不听,我有什么办法?”他的确提醒了,但只提了一次。   肃王面目狰狞,还想再施暴,不过魏司承指着自己的脸,笑道:“你说父皇问起来,我应该怎么说?”。   他幼年时曾告诉过父皇,表面上三子的确受到了惩罚了,背后就是被淑妃关在黑屋里歇斯底里的报复,只有一张脸是好的,脸以下千疮百孔。   他从小就知道,不拿到最巅峰的权力,就无法掌控自身命运。   哪怕粉身碎骨,他也要踩着其余人的脊梁,爬到顶点。   肃王还是忌惮的,但他还未出气,看到外头亭亭袅袅的秦水嫣。   笑了起来:“让她来伺候本王吧,本王还不知道清倌是什么滋味。”   魏司承有些后悔将她带来了,秦水嫣是个懂得说话的名角儿,还不等魏司承说话,就已经体贴得走了过来:“三爷,不如我们进去里头?”   魏司承正色得看向秦水嫣,秦水嫣却暗暗摇头,让他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她很怕魏司承,因为知道他们主子承受了什么才变成如今这千人千面的样子。   正因为太过清楚他们这群人为什么追随魏司承,也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与心血,花了这么多年,怎容轻易被破坏计划。   魏司承已经隐匿多年,不能为这样的事功亏一篑。   看着他们的背影,魏司承只有浓浓的自弃感,他还是太过弱小,连他的人都知道,这时候不能与肃王硬碰硬。   魏司承想到自己府上的女子,这些不是父皇安排的,就是淑妃安排的,哪个没被肃王碰过。   肃王以此为乐趣,想看到魏司承变脸,忍受羞辱的样子。   魏司承厌恶触碰女子,未必没有这个原因。   魏司承从小就爱慕杜漪宁,因为那是宫中少数会对他展露善意的人,她是他幼年时的光。   肃王看出了他对杜漪宁的爱慕,但那又知道,杜六与他不可能,杜家那位大人,可不会将女儿许配给什么都没有的端王。肃王觉得这事儿太有趣了,你魏司承得不到,但我能得到。   这段时间,一直在与太子竞争着谁能得到杜家小姐。   里头很快传来呻吟声,魏司承觉得恶心。   他觉得他自己也很恶心,恶心地让他想吐。   这皇宫的一切,都让他某一刻特别想逃避。   他要忍,要等到某一日,他不必再忍。   突然在这时候,手腕上发出微微热力。   他无法随身携带禄香鼎,后来为了方便,他便在手腕上涂了禄香鼎的源香。   一旦云栖捏碎了千里追,他会通过手腕上的热力感应她的方位。   魏司承心口微微一紧,万重心酸屋里愤懑焦急汇于心中,看了眼身后,他几经思考,还是以云栖安危为重,咬牙不再扮演乖顺的九皇子。   追溯而来,居然还是李府,她发生了什么?   魏司承犹豫了一下,没有花费时间使用易容,云栖的性命要紧。   只是他刚越过墙头,就看到正好从园子里路过的云栖,松了一口气。   云栖正与身边的丫鬟采桃花,云栖是想到今日发生的这些事,身边人都人心惶惶的,才组织几个丫鬟一同过来,缓解院内气氛。   而且余氏近来时常胸闷气短,她打算加一些自己知道的草药成分,入了糕点食补,缓解她的症状。   看到云栖安然无恙,魏司承一直愁眉不展的眉宇,稍稍松开。   云栖不是随意玩弄人的,为何捏碎了千里追。   魏司承观察了下云栖上上下下,她的锦袋呢?   他感应了一下千里追的方位,紧绷的嘴角渐渐上扬,豁然开朗地笑了起来。   看来,是有人请他来啊。   云栖恍惚间听到了一丝令她如坠地狱的声音,心微微抖了一下。   他是不可能在这里的,他这会儿肯定还在哪个温柔乡呢。   魏司承也不乔装打扮了,直接来到静居,看到的就是在月下独酌的李崇音。   李崇音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甚至撤掉了身边所有探子。   听到响动,他浅浅回眸,也许两人在救回云栖那一天,就已经预想到这一天。   他们终有一见。   “殿下,果然是你。” 第057章   暗夜浓稠, 一轮弯月照在月兰花开的院落中,四周寂静,只有夜风吹拂后的树叶窸窣声。   两人的目光在短暂的交汇中分开,李崇音回头倒了一杯酒,晶莹剔透的酒液像一涓细流落入杯中:“我酿的这桃花酿开封后需尽快饮用,殿下可要来一杯?”   夜风将魏司承的衣袍吹起, 发丝遮住了他犀利如刀的眼眉。   他垂目低低一笑:“崇音邀请,无有不从。”   本就有意引导和展露,只是这一次契机恰好遇上了, 当然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个契机与云栖有关。   魏司承闲庭漫步般走来,每一步,都仿佛经过精确规划。   来到石桌前, 与李崇音月下对酌, 接过酒盏, 仰头一饮而尽。   见魏司承并未测毒,反而给予了信任, 李崇音神色微动。   这是在上位者中很少见的, 越是身居高位, 越是惜命,这是永恒不变的道理。特别是像魏司承这般隐匿如此之久, 即便是自己也没察觉到异样的皇子, 应该比常人更加细心和谨慎。   正因如此,才更能看出魏司承的魄力。   “崇音,希望你能助我。”魏司承一如既往的, 开门见山。   “那殿下有什么?”有什么,值得我选择?   平淡中,暗含锐利的交锋。   李崇音又为两人倒了酒,不置可否。   “目前尚且不足,你应知道,我无法在现阶段给出承诺,亦无法给予展现。”若说的太多,将自身部署打败,转头把他的信息给他人,就得不偿失了,魏司承有自身的顾虑,李崇音自是明白,“但我有别人所没有的诚意,以及,我现在没有的一切,都更符合你想要展现的模样,也符合你的魄力。”   “也许我会更喜欢不劳而获,有更好的选择,能轻松许多。”   “什么都有了,你又怎会得到器重。目前在所有人选中,我应该是第一位找你的,仅凭这一点,我也希望你能考虑。”   这话,令李崇音微微一愣,心底燃起了一丝动容,能亲自来,又不用皇室惯常的傲慢姿态,加上占了先机,确实给了他很大的注重偏向。   再抬头,就看到了魏司承含笑的眼。   魏司承从微末中成长,最擅长揣摩人心,他需要知道每个人的性格喜好,才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观察李崇音许久,李崇音却忽略了这位皇子。   即便李崇音略感异样,也没深究过魏司承,如若不是魏司承自行暴露,恐怕一直不会发现。   从这一层面来说,李崇音略输一筹。   “您说的,让音荣幸。”   另一方面,魏司承说的从无到有以及对自身的认可,都让李崇音有了一定松动。   他不战队,也是对另外几位有所了解,老大景王有天然得长子优势,也有自己的党羽,太子的至高身份以及拥有数位德高望重大臣的拥戴,三子有强势母族以及圣宠不衰,相比之下,魏司承拥有的太少了。   若是帮他,对李崇音这种自负到天下舍我其谁的人来说,很有挑战。   李崇音很享受这种一点点反败为胜的感觉。   但忖度后,李崇音依旧没变:“恕音拒绝,目前音还未涉入官场,不能随意让李家陷入险地。”   其实与李家关系不大,这只是托词,要为魏司承打下江山,无疑代价太大了,李崇音是不看好的。   魏司承也没想过一次就能让人归属门下,越是美味的果实,越是需要耐心。   他向来不缺乏极致的耐心,对李崇音这样的人才,更是细致周到,无时无刻不在引诱,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的沙哑:“老大有勇无谋,他身边幕僚虽多,但他无法控制他们,耳根子软导致没有决断,出了数次纰漏;太子善于钻营却弑杀暴躁;三子虽母族势力大,但父皇最忌惮的就是外戚专权,恐有灭族之灾,再者,他除了沉溺美色外,还好龙阳……在这之前,选择一个欣赏你,并能让你大展拳脚的明主,岂不是双赢?”   李崇音看到近在咫尺的魏司承,捏着茶盏的手,松了一些。   这话可有点过了,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恰到好处的。没这点舍我其谁的魄力,谁能愿意跟着魏司承苦苦打拼?   最后这段话,是最吸引李崇音的,若魏司承真能做到他说的,那么,哪个有抱负的人不想跟随一个有明主之象的人。古往今来,再有卧龙雏凤之姿的人,若是碰到个糊涂的主上,也是空有抱负无法施展,郁郁不得志。   魏司承就像一只正在沉睡的雄狮,平日里的柔和仿佛只是他心情好时的放松,真正的他,可以在任何时候,对敌人一击毙命。   这样的锋芒与隐忍,正是一个拥有崛起之态的领袖该具备的。   魏司承仅凭几句话想说服李崇音,是不太现实的,但已然又了让人心动的资本,先是表现了信任,再直捣黄龙明确李崇音的为人喜好,展现诚意,最后以利诱之,话语不多,却起到了。   李崇音缓缓闭上了眼:“音的决定不变。”   “不急,只要你改变主意,魏某随时恭候。”魏司承依旧谦逊有礼。   越是高傲有能力的人,越是难得到,不然古时候就不会有三顾茅庐之说,魏司承只待一个机会,彻底将他拿下,他看中的,就一定会得到,他看了看四周,“那香,便撤了吧。”   “看来您一开始就发现了。”   刚才魏司承从门口走向石桌的短短距离,有三处埋伏点,这三处地底分别放置了一种香料,只要来者踩到,就会踏破薄如蝉翼的香袋,散发出里面的香味。   不致命,但却能一定程度上影响人的神志,让人间接说出实话,这是李崇音很擅长的一种逼供手段,在这里也是希望能更好的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未料到魏司承一开始就没上当。   李崇音用香,不然也不可能知道皇宫秘制的千里追。   现在也能肯定,他捏碎的那颗千里追,是魏司承这边做出来的,还是经过改良后的,看来端王手下也是人才济济。   一开始以为魏司承没踩到是巧合,现在看来分明是被看出了伎俩。   两人在这短短一盏茶不到的时间内,短兵交接无数次。   现在还未分出伯仲,魏司承已先行收回了递出去的橄榄枝,只浅笑道:“那锦袋,可否归还五小姐。”   李崇音拿出锦袋,其实仅仅从千里追也能看出,九子虽说看起来势单力薄,但能量绝对不小,又能对京城各处这般了若指掌,还在暗处,光是出其不意这一点就能胜出不少了。   李崇音看着里面被自己捏碎的千里追,还了回去:“您是怎么认识她的?”   “城门外,五小姐被马撞伤偶然相识,不过这锦袋我前些时日已然遗失,不知怎么的到了这里。”魏司承半真半假,这锦袋是李嘉玉送的,以云栖与李嘉玉的关系,很有可能穿帮。   “云栖只是一普通后宅女子,并不知这些,也希望殿下能够看在音的面子上,收回锦袋后,不要与她往来。”李崇音不确定对方说的是否是实话,但还是为防患未然,先下手为强。   魏司承这般居于上位又心思叵测的男子,没有真心,身边美貌女子多如繁星。云栖遇到他,恐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能少接触还是少接触为妙。   魏司承心口一缩,平静地望向李崇音。   “崇音是否多虑了,李云栖不过是我偶遇一女子,她是有倾城之貌,还是有惊世之才,值得我注意?”魏司承露出一丝皇室独有的傲慢,四两拨千斤的反将一军。   鹿死谁手未可知,但你仅仅身为兄长,是否管太宽了。   李崇音不慎泄出一丝真意,随即也知自己想太多,又想到几位皇子与杜六小姐的风流韵事,都能编成一部部书流传京城,暗道自己杞人忧天。   魏司承离开前,倏然回头。   “你如此在意,真没有一丝私心?”一句话,刺中最最隐秘的点。   李崇音留在原地,早没了魏司承的身影。   只是他手中的杯盏,轰然碎裂,酒液从指缝间流下,半度微凉。   .   云栖回到懋南院,将采摘的桃花放到小厨房,众人将花瓣存放好,明日起来就能做桃花糕。   云栖也回到自己的屋子,正要洗漱更衣时,她反射性地摸了摸挂锦袋的地方。   心咯噔一声。   什么时候掉的?   云栖不敢惊动他人,先是去了一趟静居,得知李崇音大半夜的离开李家,也不知去了哪里,但这方便云栖四处找,连待过的书房也找了,又问了问守卫,并未看到一只鸦青色的锦袋。她又随着原路去找,连路上的花丛、草丛都不放过。   一直尾随其后,并未离开的魏司承悄然站在她身后。   看着小姑娘找了许久,最后沮丧得蹲在地上,微微一笑,抬手在虚空中抚摸了一下她的脑袋,甚至奢望,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   傻姑娘,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也就你当个宝。   他从未被人这般珍惜过,哪怕那都是给李嘉玉的。   ……   这都是他偷来的。   如若她知道我就是李嘉玉,怕再没有这般待遇了。   魏司承产生了一丝,微不可言的后怕。   云栖正要离开,想着什么时候去找李嘉玉赔罪。   却不想刚站起来走了没几步,就看到石板路上,躺着那只熟悉的锦袋。   她惊喜地拿了起来。   奇怪了,刚才来过这里,并没有看到它。   打来里面,发现了千里追还完好无损,只是多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别再弄丢了,记得换个袋子,这是一个小秘密。   “李嘉玉?”   云栖看着四周,轻喊道:“李嘉玉!”   只是喊了几声,也无人回应。   这混蛋,和她玩捉迷藏吗?   只是他怎么知道丢了,而且为什么要换个袋子?   魏司承再次回到端王府,肃王已然离开。   一日的心境跌宕起伏,五味杂陈,在此刻重新回归寂静与暗沉,他步入内屋,看到躺在床上只盖着一层被撕破的裙衫,脸上和身上被打得遍体鳞伤的秦水嫣。   秦水嫣半生不死地斜躺在那儿,感知他的到来,仇恨与耻辱沉淀在她灰蒙蒙的眼瞳中,缓缓睁开,看到来人是魏司承,眼眸微微亮了一下,道:“主公,我想手刃他。”   大逆不道的一句话。   魏司承抖了一下手,为她盖上薄被,只有一个字:“好。”   这天夜里,被所有人忽略的东苑一角,李嘉鸿从疼痛中醒来。   周围没有人,大夫开了药,又给他包扎好后,就离开了。   李嘉鸿看着自己身下空空如也的地方,疼得他哭爹喊娘,但这次他没喊。   他灰白着脸下床,跌跌撞撞,终于在房间角落里,找到那根被遗弃的命根子,切口锋利平滑。   他捡起了它,跪在地上,又哭又笑,形似癫狂。   他的眼睛充血,似有舔血之意。   之前被李崇音割掉时,他是有一点意识的,也听到了他的话。   李崇音,李崇音!   他无声地低吼,眼睛里似要流下血泪。   李嘉鸿被送入宫,是秘密进行的,哪怕李老夫人再如何反对,也没改变李达和李昶的一致决定。   李嘉鸿被送到宫中的那天,是阴天,厚云低垂,好像随时会落雨一般。   云栖只远远地看到他的背影,那肥硕的身躯仿佛都瘦了许多,离开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李家,似乎要牢牢记得这段时间所遭受的一切,以及李家对他的放弃,他也看到了刚巧路过的云栖。   他的嘴裂开,对她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笑。   就像是知道,这一切有她的算计在里头。   云栖心一颤,然后就反其道而行得也露出了一个笑容回敬。   似乎没想到,这世间居然有如此大胆的女子,李嘉鸿盯着云栖看了一会,记住了这个他曾经垂涎三尺的小姑娘,转身入了马车中。   马车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似乎代表着另一种人生的开启。   云栖想到上辈子李嘉鸿是在茫茫求医的路上,被卷入了爆发的天花霍乱中,不慎被士兵砍死。   这辈子,似乎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一条路。   .   李嘉鸿走后,李家东西苑彻底安静下来。   就连往日最闹腾的姚氏都没有心思再管西苑的事,而是在幽怨中看着李达招了更多女子,甚至还养了外室,她已经没了李嘉鸿作为靠山,就必须要抓住李达的心,只能一门心思地倒腾着打扮。   老夫人觉得近来李家的运道不好,有心去京城最大的禅音寺祈福,让余氏和姚氏都领着各自的儿女一同前去。   定了一个吉日,五日后。   而那之后,云栖将被送往江南别庄,小住一段时日。   这一日,李昶在工部小憩,工部管辖二十来分司,大道屯田、林木、水土水利,小到炭火、茶叶、织造等等,李昶想要做功绩来,自是要花费无数精力。   余氏身边无人,刚看完沉睡的云栖,每日依旧吞服速效丸。   这一日,半夜醒来,偶感凉意。   才发觉外头的窗户居然开着,凉风灌入室内,她拢住衣衫。   见外间丫鬟打着盹,也未喊她们起夜,下床去关窗。   被一块石头压着的一张宣纸吸引住目光。   瞥见上方红色印记,将这宣纸拿起,只画着一个氏族图腾。   这符纹,代表着曾经辉煌过的一位皇室成员。   这个人曾在庆朝待过,后又离开,在遥远的詹国组成了一股独属于自己的势力,唯一与李家有关的,就只有与之血脉相连的李崇音。   他们来了! 第058章   春季万物复苏, 廊桥下池水叮铃倾泻,花木绽开芬芳四溢, 偶有群蝶飞舞。   余氏一见这难得的好天气,加上这几日新的家具与物品皆已备好,便挑了这日让云栖正式搬去被改回原名的襛盛庭。   原来四小姐的旧物都被放置邰平阁偏房, 那些追随李四小姐的婢女们,少数已随李映月去了郊外别庄, 归期未提。另有一些消失踪迹的, 这也是李家下人最怕提到的部分, 无论谁来问,他们大多三缄其口。   剩余的被重新分配,到了各处院子。   侍女们按照品级换上新衣,婷婷袅袅,成为李家又一靓丽的风景, 偶尔得了一日空闲亦会结伴去长街外买些饰品小物等。   她们聚在花廊下, 提到京城的一家老字号胭脂铺居然倒闭了,一时间以往用过它家胭脂水粉的婢女们都有些伤感。   “你们说的可是兰烟阁?”   当她们看到带着婢女行来的云栖,立刻不再闲聊,齐齐行礼。   李云栖身于深闺中, 鲜为人知, 现在已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她肌肤白皙剔透,顾盼间透着清华气息,身穿淡雅的月华裙,头上只有简单的桃木簪子, 对于小姐而言过于简单,但看上去却干净清淡,那柔美的五官渐渐长开,与她的母亲无论是气质还是神韵都越发像了。   “见过五小姐。”   五小姐身后一群婢女,一些刚入府的小婢女吓得唯唯诺诺地跟在后头。   云栖并不像四小姐那样可亲,只轻轻颔首。   令人无法在她面前造次,她像是天生带着一种距离感。   “我刚才的问题可有人回答?”   其中一婢女应该是真心喜爱兰烟阁的,立刻说道这家店铺本就被漪香阁夺了大部分生意,再加上有一次肃王侧妃当众在诗会上说兰烟阁的东西太过老旧,东西也不知用了什么要命东西,还有人起了疹子,实在是黑心人。   这一句黑心人,让蓝烟阁的生意一落千丈,成为压垮它的最后力量。   云栖蹙着眉,人都是有遵从众人想法的习惯,其余人都说不好,就会认为是不好的,流言总不是空穴来风的,加上说的还是风头无二的肃王妃,自然就形成了一股风气。她记得兰烟阁身为从前朝就流传下来的老字号,没出过起疹子的事,反倒是漪香阁有过类似的事,不过都被那背后的人给平息了,这间漪香阁是有皇家背景的,一般人家也是不敢随意去招惹。   听说后来漪香阁的老板以此为起点,短短数年间,开设了相关的制衣铺子,首饰铺子,酒楼等等,红极一时。   云栖叹了一口气,想到那位兰烟阁的老丈在前些日子她去的时候,给了她不少回赠,还给了一个地址,说以后可到此处购买。本来还没多想,现在看来,那老丈是知道撑不下去了,才给老顾客一个能买到的地方。   不过,新皇登基后,把漪香阁等一系列新潮的铺子或是取缔或是改为皇家,又重新扶持了许多类似蓝烟阁这样的老字号,也许现在是一个契机,她有些银两,加上余氏给的体己,说不得可以给困境中的他们一些便利。   京城是开不了了,不代表别的地方不行。   云栖上辈子为给魏司承筹备军需,想尽办法倒腾银钱,用了无数法子,她没有一般女子对行商的偏见,反而想要抓住机遇。   未来,说不得她还能在新皇登基后,得到一些实惠。   记得后来新皇还减了徭役赋税、澄清吏治、兴修水利,在百姓眼里是一位承天命于大厦将倾之时的天命之子。   云栖带着丫鬟们来到李家专门培育女子的学堂,位于邰平阁附近的玲珑院。   由于被留在江南的两位庶女不在,李映月又连夜离开,现如今西苑只有云栖一人,所以当她走入学堂,里头原本说笑的话语都停了下来,场面一度安静尴尬。   坐在最外面的是东苑嫡长女李嘉晴,她模样娇俏,性情与姚氏很像,说话犀利,嗓门天生很大,为了成为李家嫡女典范,硬生生地掐着喉咙说话,所以每次与她说话时总有一种古怪感,像是气喘不上来的鸭子。   李嘉晴也是面临着难题,近日很是暴躁,她从十二到如今十六,姚氏为她择了无数人,却总是寻不到满意的,姚氏也是着急,过了十六再寻不到合意的夫家,就是老姑娘了。   另外两位是庶女,李嘉雪和李嘉荷,由于常年在姚氏的压迫下,颇有些唯唯诺诺的,以李嘉晴马首是瞻。   李嘉晴只向云栖矜持地点了点头,她看不上李映月那蠢笨又无才华的无盐女,以前李映月在时,两人也时争吵不休,互不相让。但她更看不上乡下来的云栖,说不得连字都不识得几个吧。   另两位一看长姐的姿态,自然也不敢与云栖多言,只笑了笑算作行礼。   云栖端坐于一张矮桌前,这位女夫子每五日换一门课,今日是教诗词,学习平仄、黏连等,庆朝注重诗词歌赋,即便女子也应略通文墨,因此不少世家小姐都会请女先生来教习。   李嘉晴故意将声音提高,说一些云栖“不懂”的词儿,就是为看云栖的洋相。   见云栖果真没理会,李嘉晴略带得意地瞥了一眼,与两位庶女说起京城流行的诗句,更是兴奋。   直到女先生过来,才平息了这场无声的争斗。   女先生本就相当稀少,在李家的这位更是花重金请来的,她年轻时以作婉约诗为主,琴棋书画中尤以琴为最,其次就是诗作了。在民间出了一些名气,她如今四十来岁,看着清瘦刻板,发丝一丝不苟地盘起,很是威严。   庆朝文人十分讲究尊师重道,所以初见时云栖需三跪九叩后再敬茶,方能入座。   女先生已经教了李映月许久,对那位勤奋的小姐也是记忆犹新,又听说这位新小姐可能不通文墨,心中多有怠慢。   直接给云栖一本三字经,道:“请五小姐先学上方的字启蒙,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稍后我再单独教您。”   毕竟进度不同,不可能让云栖与李嘉晴等人一同学习。   耳边传来其余几人的讥笑声,云栖翻看了几眼三字经,徐徐道:“善水先生,我已学会。”   善水先生是女先生的称号,她瞪大了眼,有些被侮辱的怒色。   你看几眼就会?   当自己是神童不成,就是那天资卓绝的杜六小姐都不敢像你这般目中无人。   “希望五小姐戒骄戒躁,不可如此轻狂傲慢。”善水板着脸,对云栖这般目中无人有些不渝。   “但我的确都已学过。”   “我听闻您在来李家之前,并未被任何先生教习过。”   “是,可我私下自习过。”另外当然还有李崇音的教导。   善水先生简直要气笑了,严肃道:“您是觉得自己学的,已然算学会?您可知何为井底之蛙?”   李嘉晴忍不住扑哧一笑,被善水先生一看,才止住了笑意。   “大姑娘,请注意世家淑女的礼仪,笑不露齿。”   李嘉晴用帕子捂着嘴,道:“是,谢先生教导。”   “也希望五小姐要知道,谦虚是美好的品德,您可以没有,但需要学习,本就比旁人落后太多,您现在开始应该蒋勤补拙,现在请您先将《三字经》看上至少五遍。”   云栖知道再说下去,她可能要被申饬,无论教习师父如何,身为学生是不能反驳和无礼的,不然这位颇有名望的先生去了外头,随意几句话,就能将女儿家的声誉给毁了。   云栖头疼地看着三字经,天知道这本书以前被李崇音启蒙时,他让她抄了多少遍,现在看到它都有种噩梦降临的感觉。   云栖本就不想看,加上这几晚练字到很晚,她上辈子因爱慕李崇音,处处拘着自己,这辈子能尽情做些喜欢的事,往往会忘了时辰。待女先生教习完平仄,再看云栖时,只见她一手撑着下颚,头一点点,昏昏欲睡,气得当场就罚云栖站了一上午,李嘉晴看到云栖被罚,又笑了起来。   乡野而来的,怎么都成不了气候,如何去弥补这十来年的差距。   待晚间,李老夫人派了身旁妈妈询问情况时,得知云栖的表现,喟叹一声。   这就是她当初希望李映月继续留着的原因之一了,身份即便是假的,至少也是精心栽培出来,岂是云栖临时抱佛脚能赶上的?   “为善水先生送一些厚礼,让她对五小姐多上心,也请她多担待。”   妈妈们称是,李老夫人又想到李嘉鸿前来辞行时的模样,没了那骄傲肆意,却多了份让李老夫人也为之不安的气息。   她本是不同意的,奈何李达说得在情在理,已成定局。   李嘉鸿被秘密送入宫,李家打点上下,李嘉鸿此次入宫亦是为李家今后添砖加瓦,也希望经此一事,李嘉鸿能够改掉那些性情上的问题。   想到这好端端的大房,连个像样的嫡子都没有,李老夫人痛定思痛:“去挑选几个女子,给李嘉玉送去。”   杨妈妈惊诧道:“您的意思是……”   “他只是面容毁了,其余正常,自然到他为李家出力的时候了。”   杨妈妈心一凛,犹豫道:“怕…二公子不愿意。”   “不愿意,就让他愿意为止。”   大房,不能绝后。   褚玉院。   杨妈妈在外头看着里面的烛光点燃,知道二公子已入内。   一刻钟后,听到一阵响动,烛台被掀落道地面,似乎是承受不住的某种信号。   几位衣着略微暴露的女子在杨妈妈的暗示中,轻巧地步入院子里面。   很快,一群强壮的家丁守在这落魄的院子外头,也许等到结果出现前,李嘉玉都将被关在里面。   可没多久,一个女子就被一道内力震出窗外。   女子衣衫不整,又是惊恐又是害怕,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画面,没一会,又是一女子被打出来。   五个女子相继被扔出窗外,倒再地上痛苦呻吟。   杨妈妈听到动静回来,看到的就是站在院落中,衣袂翻飞,溶于暗色中的李嘉玉。   没一会工夫,他就冲到了院落外头,在杨妈妈和家丁们还未反应过来时,就将他们打晕在地。   确定没有威胁后,魏司承痛苦地蹲在地上,一阵阵眩晕与呕吐感涌上脑海。   今日是太子的嫡长子三朝洗三礼,他喝了不少,本就难受,只想寻个清净地方休息,就想到了李家,云栖在的地方。   他没有平日警觉,疏忽了那蜡烛里头含了烈性春药,与酒一中和,导致双重的刺激,这未经人事的身体根本经受不住这般汹涌。   魏司承双目通红,像是极力再隐忍着什么,汗水打湿了他的鬓发。   药效生猛,丝丝缕缕地钻入四肢百骇,似要将所有隐藏的欲望都勾出来。他清明的目光渐渐被汹涌澎湃的本能代替,缓缓抬头,看向那心底最渴望却从来不敢轻易触碰的方向。   身影在夜色中消失。   云栖正做着女红,这也是善水先生布置的课业之一,正好云栖打算给那颗漂亮珠子重新做件外衣。虽不知李嘉玉为何要她替换锦袋,但她向来是谨慎的性子,觉得李嘉玉肯定有别的用意,用自己平日用的荷包改良后,也能作为锦袋。   就是一直没机会询问李嘉玉,这袋子是否是能再生的,每次见到都会忘了这事。   现下换成自己做的,总不能再自己长出来吧。   庭院落英缤纷,正是桃花烂漫之时,她轻轻吐出一段自己作的应景诗:羞逐涨绿半人家,红艳皆春月未出……边走边哼着曲儿。   现下已经很晚了,云栖身边的一个丫鬟得了伤寒,云栖干脆让她们一同早休息。   她来到空无一人的小厨房,将缸里浸泡的桃花取了些出来,用水过了过,开始腌制。白日她就用摘来的桃花瓣一部分做成糕点,另一部分酿成酒。   糕点大部分送去懋南院给余氏,剩余的部分想到之前没送出去的梅花糕,又重新研磨了另外几种药粉,加入糕点中,放入蒸笼。   云栖恢复身份后,依旧喜欢自己做些东西,在她看来既能修身养性,又能为身边人做点事,自得其乐。   她拿了个杌子坐着,取出自己前段时间买的游记看了起来,待出炉后,小厨房雾气弥漫,看着颇有烟火气,云栖向来享受这种平平淡淡的感觉。她捏了点,尝了一下味道还不错。嗯……应该再多放些蔗糖,她这位友人嗜甜。   云栖来时,在灶头边点了四根蜡烛,方便她能随时看书卷。   这会儿,外头不知哪儿来的邪风卷入里面,所有蜡烛都灭了光。   一下子亮堂的室内,进入黑暗,只有一些月光入内。   云栖眼睛一下子不适应,眨了眨眼。   她想过去拿火折子重新点燃。   ——砰!   门应声关上。   她以为是被风吹的,刚走了几步,却猝然听到一道插销声。   “谁在那儿!?”   黑暗中,她看不清那个方向,也不确定是否有人。   心却提得高高的,没有其他声响。仿佛在黑暗中,伏蜇着致命的生物。   云栖记得左边有个铁锹,能拍死人的那种,她悄然走过去,不敢发出声音。   倏然,意识到什么危险,“快来……唔!”   她被捂住了口,黑暗中的人将她抵到了墙上。   浓浓的酒味伴随着一股令人目眩的香甜气息袭来。 第059章   伴随着酒香而来的是一股诡异的香甜味, 很浓郁也很勾人, 云栖因为惊吓不慎吸了几口。   那是仿佛能席卷人理智的味道,钻入鼻腔后, 通过血液流通到全身, 细细密密地刺激着血液,让周身每一处都染上这股燥热。   云栖立刻感觉到不对劲。   这香里的成分…绝对有问题!   “唔唔……!”云栖被捂着嘴, 她想要开口。   来人并不回话, 耳边传来的只有略带粗重的喘息声。   云栖想要抬脚却发现来人似乎很熟悉她的攻击套路, 限制了她的动作不说, 还把她想要去拿迷香的手给缚在身后。云栖知道自己武力值几乎为零,只能用些旁门左道。自从能出入李家后, 她就常去几家药铺,将自己需要药草买来, 研磨后制成她所知的几种配方,在一定程度成保证自己安全。   可这能成功的前提是对方不是高手,或是没有提前防备。   面前这人,可能两者皆有。   现在只能肯定,在黑暗中,对方一定比自己行动要自如的多。   似乎确定她不会再胡乱喊叫, 他才松开了她的嘴。他似乎有肆无恐, 知道云栖没法在这时候喊叫, 那只会引来更糟糕的结果。   云栖彻底害怕了,云栖想克制住自己的声音不抖,可她克制不住:“你先松开我, 我绝对不喊人来……好不好。”   来人只是压着她,目前除了限制她的行动外,并没有其他动作。   他似乎很痛苦,喘息得也越来越快,就好像在某个爆发的点之前,死死压抑,随时都有可能破功。   来人抓着她的手腕,非常烫,他也在微微发抖,那是他在强忍着。   他身上的热意,仿佛传到了她这里,让她也出了一身汗。   云栖也因为他身上染上的浓郁香味而脑子发晕,她脑子都要炸了,眼前阵阵发黑,她这样间接被香气熏到的人都如此难受,何况实际上忍受的。   是谁能给人下如此凶猛的春药?   李家又有谁能够这般飞檐走壁,还有能力过来。   她眼皮微微一跳:“李…李崇音?”   本来还算温和忍耐的动作,猝然变得激烈起来,那汹涌而来的怒意,云栖离得这么近自然而然感受到了。   他生气了,不是李崇音!   那究竟是谁?难不成是李嘉玉?   不太对,李嘉玉外表冷漠,熟了以后却是个相当随和热情的人,万万不可能做出如此孟浪行径。   来人彻底被激怒,他像是一只的大型犬一样靠在她的肩头,一路往上,蹭着她的脖颈、下颔,仿佛在一寸寸地侵占着领地,巡视着属于自己地方。   他凑到她的脸颊边,似乎对某处有着执着,越凑越近。   他滚烫的气息火热地滑过云栖的肌肤,一点点喷洒开,云栖打了个机灵,他那缓慢的动作若即若离,像是在考验身下的猎物会不会再次用反抗来激怒他。   云栖背后是冰凉的墙,面前的人透着火热的气息,笼罩住她,冰火两重天。   她凶狠地瞪着黑暗里的人,周遭的一斜月光,让她适应黑暗,隐约感觉到眼前人的些微轮廓。   就在她想细看的时候,那黑影已来到她的唇附近,在他快要靠近,云栖脑袋突然一歪,彻底拒绝了他的靠近,被忽略的膝盖积蓄着力道,突然向前攻击。   可惜迅速被来人握住了纤巧的膝盖,眼见这招不奏效,云栖另一只手揪住空隙从被缚状态中解除,狠狠抓向来人。   嘶……   来人被她抓伤了,死死扣住她的手腕。   她又一次激怒了他!   在云栖极度恐惧中,眼睁睁见此人像是被自己彻底点燃了的暴躁狮子。   那人抬起手,云栖立刻闭上了眼。   却不想,来人一掌劈向后颈。   完了……   云栖陷入黑甜梦境前,最后的想法。   她好像还闻到了什么血腥味,是谁受伤了。   将云栖软软倒下的身体接住,克制着身体的叫嚣,将她放倒在怀里。   一手将刺伤大腿的匕首收了回来,鲜血和痛楚……   如果不是用它将自己强行唤醒,可能现在已经做下不可饶恕的事。   只是他的脑海依旧被这身香影响着,燥热和疯狂,李家…李老夫人……   魏司承眼底闪过一道杀气。   他再看已经昏过去的云栖,抚摸着她鬓角寒湿的头发,吓得直冒冷汗的模样,心像是被闷棍重重击打过。   “抱歉……”   毫无理智之时,脑海中,只留下对她的气味的执着。   一路将云栖送入她的闺房盖上被子,魏司承马不停蹄得回到端王府,德宝一看到全身散发着戾气的九爷从外头回来,有点懵,他们九爷做什么事都是有章程的,何曾这般毫无风度,他还没问安,就见九爷直冲汤池。   他隐约看到九爷脖子上有几道抓痕,像是猫爪抓的,不过看长度,也不是猫能有的力度。   德宝的眼皮狠狠一跳,是哪个女子胆敢抓伤九爷,不要命了?天潢贵胄的身体就是不比圣上,也不是其余人能伤害的!   德宝立刻让人去准备温水引流,却不想魏司承连除去衣物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合衣泡入了冰冷的池水中。   一群穿着艳丽的婢女如鱼贯入,只是排头人还未掀开纱帘,就被一块急速冲来的皂角砸中。   里间传来端王仿佛从齿缝中挤出来的声音:“滚。”   德宝一看婢女们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去,只能自己掀开帘子,看端王这火急火燎的模样,该不会需要女子吧,他想着要不要为主子叫几个女子过来,不过还没开口就被吼走。   浴房外只守着一个德宝,无人敢再入内。   没多久,断断续续地压抑声音隐约透过缝隙钻出,看似将积压多年的宣泄出来,但魏司承的神情确是透着屈辱和压抑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稍稍降了温度的魏司承,才猛地拍向水面。   水花溅得到处都是,在水光中的男人,满是恼怒与冰冷。   水面上,浮着淡淡的血色,那是他腿上的扎伤未及时处理,鲜血涓涓流出。   魏司承并未理会这点血色,反而因为疼痛而更清醒。   “该死…!”   这是他少数的失控,这失控更是如此始料未及的凶猛。   哪个正常男子,会希望被人控制,特别是像魏司承这样骨子里傲然的皇子。他需要女子,哪里需要用这种药物,这于他而言是侮辱。   只是这药足够猛烈,不是真正的发泄并不顶用。   魏司承知道他必须寻女子,如若不然,将会损害自身。   燥热再度起来,德宝兴匆匆地跑出去寻大夫,待一切平息下来已快到东方露出鱼肚白,到此时,魏司承才在痛苦挣扎中,将那股燥热勉强压下去,虽损害身体,却也没更好的办法。   他的思绪冷却下来,看向自己的手,他有所有该有的情绪,独独没有后悔。   魏司承,你骨子里就是个卑劣的人啊……   .   云栖一个鲤鱼打挺醒来,耳边传来外头的鸟语花香,云栖还未回神,目光茫然。   那股香气对她也有影响,她好像晚起了。   昨日的一幕幕仿佛重现,她还记得那人的隐忍的喘息,一寸寸地逼近以及强硬的手段。   她摸着自己的后颈,看着带着笑意端盆送香的华年。   “我昨日…什么时候回来的?”   几个婢女打趣五小姐不是一直在闺房吗,今日还少见的睡晚了。   “昨夜府里可有遭贼?”   “哪来的贼人,府里一向太平,五小姐可是靥着了?”   云栖看着身上盖得严严实实的薄被,确定自己的衣物没有地方被动过,才缓缓摇了摇头,该不会是她做了梦,但这梦未免太过真实。   “怎么不叫我,起晚了善水先生又要罚了。”   “二夫人看您睡的好,吩咐我们不要吵醒您,为您在善水先生那儿请了一日。”   云栖一听,心一软,余氏并不会嘴上说对她多好,却在行为上处处体现,也难怪李映月处处视自己为眼中钉。   就在云栖怀疑昨晚是错觉,她洗漱时,看到自己手腕上淡淡的青紫瘀痕,以及指甲缝里残留的一点血迹,才确定真的遇到了那个可怕的人。   她好像……抓伤了他,这点她肯定。也不知是否会遭来报复。   云栖喘了喘气,有些心绪不宁。   云栖定下神,既然那人最终选择离开,她就不要杞人忧天,兴许只是哪里来的采花贼。   可那人的行为告诉他,绝不可能是什么采花贼,是中了药的人……   生活中越来越多的谜团笼罩在云栖头顶,似乎每一个都包裹着无数真相。   虽然已请了一日,但云栖还是决定去玲珑院,毕竟尊师重道是必备的素养,在路上,看到远处的九曲桥喂鱼的几个婢女中,居然有个相当眼熟的人。   “蒟蒻不是让人送走了吗?”云栖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她了。   蒟蒻挺过了那场必死的浩劫后,云栖就让人安排她回乡,李家不能总留着一个不相关的姑娘,为此余氏还准备了一些礼算是安抚受惊吓的蒟蒻。   云栖以为这事算是过去了,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小插曲。   华年本来想先瞒住云栖,眼看这事纸包住火,只能据实说。   原来蒟蒻在要回乡的前一天晚上,不知怎么的,就在李崇音必经的路上,月下跳舞,那时候有别的丫鬟正好路过看到,说是那舞蹈的样子像仙子似的。   最奇怪的是,蒟蒻当时穿的似乎是……云栖当丫鬟时的服装。   也不知怎么的,最后她居然也成为李崇音的婢女,成了静居无数美丽婢女中的一员。   华年说这话就有些膈应了,谁都知道李崇音当年在静居对云栖是相当宠爱的,几度成为静居最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存在,虽然后来成了兄妹,可也不是别人能比的情谊。   突然留下了一个模样如此相像的人这不是故意膈应人吗。   华年嘟囔着嘴,云栖捏了捏她鼓起来的脸颊。   “我都没气,你气什么呀。”   “五小姐,您就是太和善了,才总让人爬到您头上。”若不是五小姐,蒟蒻哪有机会捡回这条命呢,早就葬身池底了。在她养病期间,五小姐经常去看望她,为她带了不少东西,也吩咐大夫尽量救治,就这也不图她报恩,但勾引二公子算什么事,不是恩将仇报是什么!   华年一想到这一点,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些个狐狸精!   云栖摇了摇头,我可不是和善。   当然谁都不会喜欢看到一个模仿自己的存在不停在眼前晃悠,云栖也一样。但这事也不是她能决定的,就是李老夫人都不能太过干涉李崇音的院子,没看到之前送婢女之类的事,都是点到即止的,那与李崇音在庆朝和在外的地位有关。   而且蒟蒻的事,也要李崇音本人同意才行,他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看到要去玲珑院听女先生讲课的云栖等人,这群丫鬟立刻停止推搡打趣,齐齐问好。   里面自然也有蒟蒻,她与所有人一样,只是她想到了前些日子在自己快要死的时候,云栖时不时来看望她。她战战兢兢地行礼,她以为自己会被云栖点名问到。   待回神时,李云栖早就走远,似乎完全不在乎多出一个她。   云栖的到来,让善水先生很是惊讶。   “二夫人说你今日身体不适,需要休养,怎的过来了。”   “云栖感到略微好了些,便擅自过来,希望没打扰到先生。”   “无事,入座吧。”善水先生见云栖学习态度还不错,态度稍稍缓和。   倒是没看成好戏的李嘉晴有些失望,当然也没人理会她的失望。   今日学的是坐姿与仪态,上早课依旧与平日一样,善水先生主要关注点都在李嘉晴身上,毕竟这位恐怕很快要出嫁,李家也是很心急,自然有些忽略两位庶女与云栖。   两位庶女敢怒不敢言,云栖是无所谓。   也许是她悠闲的态度被看出来,比起其余人,云栖受罚的次数不算多,但也肯定不少。   不过,这几日随着云栖的女红,弹琴等课业无可指摘的进步后,善水先生虽然还对她有着根深蒂固的印象与偏见,但多少算是和善了许多,云栖的早课时间也开始过得舒心起来。   云栖不安了几日,也没见那人来报复,这才渐渐宽下了心。   这段时间,李府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时不时有京城的大夫来李家,为李老夫人诊脉。   也不知从哪一日起,李老夫人肝气郁结,似乎被气着了,连日躺在榻上养病。   余氏与姚氏身为儿媳,自然是要去伺疾的,只是姚氏对心思在外面花丛的李达用去了全部心神,装病躲在自己的东苑,伺疾的事就落到了余氏这里,余氏待在邰平阁,云栖自然也会经常过去。   有一次李老夫人看到五官略略长开,与自己年轻时也有些像的云栖,颇为感慨。   招了招手,让云栖过去榻边,摸着她的发丝,状似和蔼道:“若每个李家的孩子,如你这般听话该有多好。”   这话,意有所指。   说着,便是连续的咳嗽,还透着哀伤。   云栖一开始不明所以,后来才知道,也不知从哪一日起,李嘉玉在李家失去了踪迹。   听闻他只留下了一张纸条,不告而别。   云栖再趁着夜半无人时,去过禇玉院,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云栖握着自己做的锦袋,里面放着他送的那颗珠子。   他终于还是走了,与上一世一样。   命运的轨迹,似乎有偏差,但更多的却是重合,有些人的选择以及志向,也同样不会变。   到他离开,她也没问,那只神奇的锦袋与不断出现的新珠有什么关联。   失去了一位谈得来的友人,云栖颇有些怅然若失。   因李老夫人的病情耽搁,李家也没在与寺中住持约定的吉日前去禅音寺。   待李老夫人从病中好转,已是春暖花开时节。   云栖带着几个贴身婢女,到了大门口,这里停着几架李家专属用车。   她正好看到远处的马车,李崇音上车的身影,云栖看了一眼,总觉得好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他好像在刻意避开自己,当然这也许只是云栖的错觉。   李崇音本就繁忙,与自己这个新妹妹,也没什么话说,他之前对李映月,也大多是李映月主动亲昵,到了云栖这里,不主动,自然就淡化了。   其实他说的谢礼,到现在她也没想出,紫鸢能那样活下来,也不是一般礼能够表达的。   余氏吩咐了云栖几句出去要注意的事,与李老夫人共乘。   云栖这边,家丁一掀开帘子,里面坐的是神情傲慢如初的李嘉晴,看到云栖,矜持得看了一眼:“五妹妹安好。”   她身边还坐着被李老夫人邀请一同去的善水先生。   云栖立刻与他见礼,再与李嘉晴问好,这才入内,坐上软塌。   马车空间有限,云栖的丫鬟只能与其余庶女一同坐在另一间马车中。   云栖上去后,偶尔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熙熙攘攘,车内李嘉晴不断拉着善水先生讨论诗词,也许是她虽有些诗才,但太过喜欢卖弄,善水先生对她的态度也是有些冷淡,看的云栖这个旁观的,反而暗暗觉得有趣。偶尔听她们一个热情的展现,一个冷冷的打击,也给路上增添了不少乐趣。   突然,行驶平缓的马车停了下来。   家丁说,前方有另一马车要通行,刚好在这岔路口,两车相遇,希望我们让行。   李家也是大户人家,虽然没落但终究也是簪缨,这般让行也是有讲究的,也需看来人是谁,不然随意让了,容易被人看低了去。   前方,李老夫人等人的马车已先行,现在被堵住的只有云栖所在的这辆。   这辆马车能做主的必然是身为长姐的李嘉晴,李嘉晴立刻摆出李家嫡女风范,道:“来者何人?”   云栖则是掀开帘子,看向远处,云栖瞳孔微微一缩。   她看到了斜对面正好也掀开帘子的女子,那女子容颜娇俏,仿若三月桃花般烂漫,她是宰辅千金,杜家杜漪宁。   以及在马车边,骑着一匹红棕色骏马陪同的……魏司承。 第060章   有魏司承的地方, 周遭总会安静一些, 仿佛声音大了, 就会扰了这位贵公子的兴致。   从云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微微含笑的侧脸, 挺拔的身躯,干净利落的侧面线条。   魏司承若有所觉,回头看过去, 那车帘迅速撤了下来。   帘子阻挡了视线,但仿佛能感受到芒刺在背。   他身边总是萦绕着人们的目光, 矜贵而俊美,若是排个京城世家闺秀最想嫁入的府邸,端王府必定在前三位之内。   端看李嘉晴似乎看出这锦衣华服男子的身份不简单, 那激动的神情便能觑之一二。听闻杜漪宁与几位皇子关系融洽, 她稍稍想了想便准备下马车去拜见, 犹豫了会才不太情愿地询了云栖是否一同,云栖哪想去凑这热闹, 便说精神不济,就不下去了。   李嘉晴看云栖这模样,觉得云栖八成是没看出对方身份,有些暗喜,这样的机会丢了可寻不回来,又询问善水先生,善水先生瞧了瞧杜漪宁的方向,对着姑娘的诗才十分欣赏, 但她身为先生,没有主动拜会的道理,也就歇了在此闹市处结交的念头。   李嘉晴神情亮了几分,整了整发髻,镇定着神色下了车马。   跟在他们后头,载着两位庶女与一些婢女、妈妈的马车,也一同停了下来。两位庶女一看长姐下来,自也随了过去。云栖听到外面的见礼声,以及杜漪宁邀请李嘉晴等人一同去参加诗会的对话,杜漪宁丝毫没有宰辅千金的恃才傲物,反而开朗好客,这让本来不想让路,心中透着怒气的李嘉晴转怒为喜,反而对杜漪宁有些好感了。   杜漪宁听闻京城颇具名声的善水先生在里面,亲自前来相邀,善水先生客气几句,自也同意前往看看京城学子们的聚会。   杜漪宁礼数周到,也一同邀请了据说毫无才华的李家五小姐。   云栖隔着车帘,轻咳两声,装作虚弱道:“偶有不适,便不打扰杜六姑娘的雅兴。”   杜漪宁听着这细细的说话声,仿佛也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娇弱的深闺小姐。若有所思得望着车帘,李云栖是她少数没有见过的李家小姐。之前手笼之事,她就问过肃王,听闻与李家一女子有关,她想寻出那人,看是否还有同胞在。   什么他乡遇故知两眼泪汪汪,是不可能的。   穿越一次,谁不想当那最最荣耀之人。   就她的估算,一个时空,一般只有一个气运之女,她必须要保证只有她一人。   也许时空,是讲究守恒的。   若其余女子运势超过她,她的运道必将衰落。   为何她如此肯定?   因为她已间接灭杀了一位疑似同胞了,那位同胞比她还年轻漂亮,虽然只是七品小官之女,但容色无双,出口成章,还在发现她的《咏鹅》后主动与自己结交。   若是能成长起来必然也是一位倾世佳人,可自从那位同胞运势强了后,她那段时间就频频厄运,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一次偶然机会,发现对方倒霉后她的霉运有所缓解,就起了些心思。只是设计让对方倒霉的次数多了,总有出现意外。也就是一次意外,那人不慎死亡后,她的运势陡然好得出奇,犹如冲上云端。   零星的愧疚也在好运的红利中消散,那之后,她甚至陆续在圣上面前露了脸。   那以后,她就明白,所有认知范围内的同胞,她都要不动声色将之寻到。   本不想再多说什么,杜漪宁发现魏司承的目光停留在这个方向,似乎在看她,又似乎只是在愣神。   近日,他陪着她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她看了会车帘,出其不意得说了一句:“千呼万唤始出来!”   这是毫无预兆的,却最能诈人,杜漪宁目标精准。   如果是老乡,这时候八成会不由自主地对上下一句。   帘幕后一阵安静。   “……”   杜漪宁没听到回复,但她依旧怀疑云栖。   只是另一头陪同的杜耀祖走了过来:“小妹,这是你新作的?一听就不得了!”   “还未作完,兄长可别说出去了。”她其实是有点忘了前后,这首乐府诗实在太长了,就是她一个文科生以前背的再滚瓜烂熟,如今也有些忘了,需要依靠长时间的不断回忆才能记起全部,这也是她很多诗词都无法拿出来的原因。   云栖是回答的出来的,只是她还在想杜漪宁为何在她这儿驻足这么久,于是反应慢了一拍。   虽然李云栖没有回答,但杜漪宁依旧怀疑她。   李云栖身世离奇,虽然李家瞒得严实,但杜漪宁消息渠道多,多少知晓些内幕。   听闻李云栖年岁不打,却容貌清丽气质雅致,加上自从她来到京城后,自己的运势就莫名有些衰落的趋势,种种巧合,杜漪宁多多少少怀疑上了她。   李嘉晴与两位庶女被杜漪宁邀请上了杜家马车,杜漪宁考虑周到,说是她来与李老夫人通融一下,参拜佛祖后能够来参加她的诗会,几位小姐自然欣喜若狂得应了,诗会上集合着诸多京城青年才俊,这才是她们高兴的理由。   云栖他们的马车少了一人,空旷许多。   “千呼万唤始出来……以往都没听过,真是绝世好句,可流芳百世,那么下一句是什么…呢!”善水先生抓心挠肝地想知道,不断低语着,都有些魔怔了。   便想,又激动地感叹杜漪宁的天资纵横。   天资纵横?   在云栖看来,只有像李崇音这样的少数人才有资格得到这样的评价,杜漪宁这样一位承认抄他人诗作的人,如何有资格?   善水先生对了好几段,都不工整也不押韵。   这位平日里古板的先生,如今这般焦急的汗水都冒了出来,云栖有些看不下去。   “犹抱琵琶半遮面。”   “对,对!就是这般!”善水先生猛然看向云栖,张了张嘴,好一会才找回自己声音,“你怎的知晓,你自己对的?”   她震惊极了,仿佛从未认识过云栖。   云栖抿了抿嘴,我还知道前前后后的几十句。   “不是,是游方诗人作的。这首诗,也不是她写的。”上辈子,给云栖看了两百来首诗句,云栖死前几乎是像海绵一样吸收了进来,也许是因为太过痛苦,这段记忆像是烙印在脑海里一样。   善水先生对云栖这样嫉妒他人的言语有些不满,杜六名满京城,就是圣人都夸赞过的,岂是云栖能够诋毁的。杜漪宁与京城所有小姐都不同,她是最璀璨的特例,自然而然嫉妒她的人也多如牛毛。   善水先生欣赏杜漪宁,理所当然地认为云栖也是其中之一。   “不是她写的,难不成还是你写的?云栖,人不该好高骛远,该有些自知之明。”她希望云栖摆正心态,承认她人的优秀不是那么难。   “那,善水先生,不如今晚酉时来襛盛庭如何?定会有惊喜,只是以此为条件,我也希望您能保密。”   之前是没遇上,遇上了云栖为何要为杜漪宁隐瞒?云栖坏坏地想。   见云栖神色严厉,善水先生也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态度。   马车内,气氛冷了下来。   云栖却不知道,外头一匹马骑得很慢,直到与她的马车并行,才勒住缰绳。   一道轻轻的敲击声在车舆响起。   还未等云栖反应,一包用纸包装的不知什么东西穿过车帘,被投了进来。   云栖掀帘看去,只能看到骏马的屁股尾,大大的马尾在空中肆意甩着。   那人早就绝尘而去,追上了杜家马车。   魏司承心跳得厉害,却没有回头,也不知这次,她能否接受?   云栖丈八摸不着头脑,她打开那糖纸包,里头居然是甘草糖片,还热乎乎的,应该是刚熬出来的,方才临时去买来的?   庆朝的富贵人家喉咙不舒服,大多会吃这种熬制的糖片润喉,只是平日里很难在路上遇到这熬糖的摊位,实在是造价高昂,经常让摊主血本无归。   她恍然想起刚才为拒绝杜六,她是故意装作咳嗽的。   云栖看着远去的魏司承,他们也不过见了一次面,魏司承这人无利不起早,肯定和她本身无关,难不成是杜六让他来的?   他这般矜傲的人,居然会屈尊降贵,给一个毫无关系的世家小姐送糖片。   云栖虽然前世与杜六摩擦甚多,但不得不说,杜六的确是个让大部分女子都羡慕的存在。   一行人到了禅音寺山脚下,寺庙位于山坳处,看着那足足有五百阶梯之上的禅音寺,下车的李嘉晴脸色非常不好,她与所有世家小姐一样,不会喜欢这汗流浃背的前行,恨不得这会儿就与杜漪宁等人一同离开。   云栖要下马车是,家丁没准备车登。   她掀开垂帘,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视线往上,是李崇音的。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平静得没有一丝火花。   他的手上垫着帕子,以阻隔接触。   也许是为了避嫌,也许是为了让那些悸动彻底掩埋,李崇音自从帮她领回紫鸢,已好一些时日没见过云栖。   云栖见他似乎成熟了一些,身高抽长了,脸部轮廓越发明显,目光清明依旧,淡的几乎没有情绪。   再看远处的李老夫人,她一手搭在余氏手背上,仿佛说着什么趣话儿,笑看着这对几乎不亲近的兄妹。   他的声音依旧毫无起伏:“祖母让我来带你过去,下来吧。”   云栖深吸一口气,缓缓将手放在他的手心。 第061章   云栖只轻轻搭了一下,微触既离, 下了马车。   李崇音低低的笑声从咙间溢出, 声音划过她耳边:“别紧张。”   云栖嚅嗫了下唇, 快速挺直了背,否认道:“你多虑了。”   哪怕被说中,也要保持她的姿态。   在李崇音面前,云栖总有着自己莫名其妙的坚持,绝不能被他小瞧。一来一去, 颇有些对峙的紧绷感,像带着一种吸力。   不得不说, 这是谁也无法替代的一种默契。   却不知道,不远处的人,看着他们这若有似无的接触。   勒紧缰绳,无视下方杜漪宁的询问,犹如一道疾驰而过的风,与他们擦身而过。   尘土飞扬, 杜漪宁脸色顿时变化, 杜耀祖几人奇怪地看过来时略显尴尬,要知道以往杜漪宁在的地方,九殿下都是紧随其后的。   杜漪宁立刻摆出了笑脸,打圆场道:“端王殿下有些急事,让我们先过去。”   李崇音又以同样的方式将善水先生迎了下来,几人一同来到李家女眷躲日照的槐树下,李老夫人看着这两个宛若金童玉女走来的孙辈, 笑语着:“瞧瞧我们小幺儿,脸都红了,他是你兄长,合该为你尽尽心。崇音也是,整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都不着家了,你有几日没回府了?”   说到后头,李老夫人佯怒着。   余氏上前为她顺了顺气,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深深望了眼李崇音。   那蒟蒻是谁留下的,又安的什么心思?李崇音的做法实在令人不安,李崇音像是没察觉到余氏的审视,笑意不变。   老夫人也是看这对兄妹相处实在冷漠了些,十天半个月都见不上一回,才有意让李崇音前去,也是李嘉鸿进了宫,李嘉玉又离家,大房一下去了两个男丁,李老夫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现在就特别想看李家人丁兴旺,家宅太平,兄妹和睦。   李崇音从善如流地称是,说了几句讨巧话,逗笑了老夫人。   恰逢此时,一群骑马青年寻了过来,个个穿着华丽,高门公子的气派显露无疑,他们策马来到杜家马车前,一时间路边行走的百姓纷纷为他们让路。   他们围着杜漪宁高谈阔论,杜漪宁带着略作矜持的李嘉晴三人见礼,李嘉晴哪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这里头还有她心仪的汝襄候家的嫡次子,她立刻轻声细语地问好。   只是还没聊几句,李家就派了两个丫鬟,要将李嘉晴等人请回去。杜漪宁远远看到下马车的云栖,亲自过来说情,邀请李家几位小姐同去诗会,却被李老夫人婉言拒绝。   杜漪宁无法,只能随其余人离开,又特意绕了绕,到李崇音面前问候,两人亦是旧识。   在李崇音初来京城时,能够扬名如此之快,也有杜漪宁的原因在内。   只是李崇音对待她,远远没有其余世家子殷勤,杜漪宁早就习惯被追捧,哪怕李崇音再比旁人优秀,那也要大打折扣。   两人只寒暄了几句,那头就有人催她,杜漪宁离去前,多看了几眼戴着面纱的云栖,以她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李云栖有着美人貌与美人骨,要不了几年,待五官长开,怕是会在京城扬名。   李嘉晴回来时,忍不住冒出了几分怨气。她没想到祖母这般古板,郁闷得脸都绿了。   祖母难不成不知道,她的婚事迫在眉睫,为何还要如此?   李老夫人却没说什么,她哪里看不出这个孙女的心思。   只是上赶着的,谁会稀罕?   还没云栖半分懂事,一想到这些个儿孙个个不省心,李老夫人就觉得胸口积着一块血。   他们首先要经过的是一处山门,这里就是佛法中说的三解脱门,这里立着金刚塑像,象征着为佛堂护法。正是年前,工部前来整修过,这改建还是李昶督工的。   户部拨款不多,现在看,却是越发宏伟了。   过了无相门后,五百台阶引入眼帘,众人拾级而上。   李嘉晴到了寺庙门口,两眼冒星。   再看李云栖和李崇音这些人,全都与没事人似的,还与前来问候的沙弥们聊了几句。   云栖私底下经常练舞,上山并不累,李崇音更是连一滴汗都没落,可这苦了李嘉晴,她累的气喘如牛,怒气却无处发泄。   禅音寺是京城香火鼎盛的寺庙之一,据闻里面曾有高僧预言弘元帝将会一飞冲天,而后当弘元帝真的在往后十年败了太子顺利登基,特赐高僧钵碗与封号。   李老夫人则带着两个儿媳前去捐赠,以及寻找法照大师,算一算李家未来运势。   特别是李崇音决定延缓三年秋闱,李昶与李达的官运,以及李家几个女孩的婚嫁,这都是影响李家命运的事儿。   而法照大师,就是那位曾为弘元帝算过的大师,听闻已出游大半年,杳无音信。   李老夫人颇为遗憾,就想请另一位高僧,也是法照大师的师兄,法慧大师,这位是禅音寺的寮元,地位颇高,看相只凭缘分,随意不会出来。   李老夫人捐了这许多,总不能空手而归,才又为她们选了另一位德高望重的僧人,就这一来一回地折腾,耗费了大半时辰,李嘉晴率先坐不住了,言明由她带着几位妹妹先行参拜。   而后,几人规规矩矩地朝着弥勒佛点香跪拜。   随后来到第二重正殿,待到第三重观音殿时,李嘉晴小声说要出恭,便带着身边的婢女一同离开,之后李嘉荷两姐妹窸窸窣窣地说着什么,与云栖说了一声后,也相继离开。   云栖等了许久也没见她们回来,想到李嘉晴的惯常做派,该不会是去找杜漪宁他们了吧。   似乎,真的有可能。   杜漪宁等人常年举办的曲水流觞宴,可不就在隔壁山头吗,走过去,应是不远的。   云栖有点头疼,李嘉晴难道真以为这样就能入那些世家子的眼,没看到这里头有近半都只对杜漪宁感兴趣吗。   “你们去寻一寻,若待会老夫人问起来,不见她们踪影,我也难辞其咎。”云栖吩咐身边的侍女去寻人。   云栖则是继续跪拜祈福,寺庙烟火缭绕,香火鼎盛,由南往北共有五重殿,周遭则是由香积厨、茶堂、斋堂等围绕,像李老夫人她们现在就在茶堂。   云栖对鬼神之说很是敬畏,她重生归来,也不知在神佛眼中是否算作野鬼,她不入轮回道,不喝孟婆汤,在庆朝民间的说法,就是地狱不留,残留人间的鬼怪。   从正殿一路拜到罗汉堂,虔诚祷告,为自己、为余氏祈福。   我愿折损阳寿,来增母亲阳寿,希望她能够长命百岁,云栖重重地磕着头。   想到上辈子余氏死前形容枯槁的模样,云栖鼻头一酸。   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跪的时间长了,再起来时,膝盖也有些胀痛,华年将她扶起。   “我去寻一寻那知客,也不知斋堂在何处,五小姐先在此处歇息一下。”   “好,我看后头桃花烂漫,我去那头等你吧。”在庙宇中,云栖总是有种无边的压力在。   小小的轮回鬼,只希望这宏大佛堂处,能够容下偷潜回来的她。   云栖在外头的莲塘边漫步,看到远处,走来一老一少两个和尚,一个老态龙钟,却龙行虎步,另一个身着袈裟,容貌俊朗,眼神清正。   云栖暗暗道了一声,好俊俏的和尚,若是在外头,怕不是要虏获多少女子芳心。   那年迈的和尚看到云栖后,眼睛眨了眨,仿佛看到了什么景象,他迅速拿出了随身用九颗金莲子炼制成的佛珠,加快速度摩挲着,口中念念有词。   而他身边的年轻和尚,很是奇异得看着这位女施主。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均是不知发生了什么。   那老迈的和尚,闭着眼,不断说着:“不可说,不可说。”   转身时,噗出了一口鲜血。   鲜血染红了地面。   云栖也被惊得后退了一步,暗道自己的真身该不会真的是孤魂野鬼,莫不是被看出什么古怪?   那年轻沙僧希望云栖去喊人来帮忙,云栖有些心虚,立刻点了点头,只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她找到一个洒扫的小沙弥,这才寻到维那,维那一听,猜到了是哪位僧人,神色大变,连忙与几个孔武有力的沙僧一起跑了过去。   可这寻来寻去的,云栖愕然发现,自己在一个不知是哪里的地方,看着这附近所有庙堂外观都差不多,云栖绕来绕去,始终走不出去。   进入一佛堂,见不是跪拜过的,正当她要出去时,外头传来了对话声,声音很轻,但云栖听出其中一道很熟悉。   “你去前头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人。”余氏淡淡地吩咐汤妈妈。   余氏其实很少带汤妈妈出来,汤妈妈在李家主责罚,是个狠人。   带她出来,往往代表着一些说不明道不破的东西。   云栖一听就觉得不太对,眼见汤妈妈就要入内,她无法解释自己的乱跑。   还不如从后门离去为好,云栖朝后头走了几步,却发现这座偏殿没有后门,只有狭窄的仿佛暗室一样的地方,黑黢黢的没什么关系,煞是唬人。   算了,我还是正面出去吧。   却被黑暗中的一双手猛地拉住,带到一旁,云栖吓了一跳。   一股熟悉的墨香传来,她抬头就看到了不知为何躲在这里的李崇音。   “你……!”云栖瞪大了眼。   李崇音摇了摇头,做了个嘘的姿势。 第062章   李崇音有着世家中养成的讲究, 无论是衣食住行都有一定要求, 他出现在这么隐蔽又角落的地方就显得突兀。   看着气定神闲, 但眉宇间多少有点被抓到的微微窘迫感。   见汤妈妈靠近,还有过来查看的打算, 本想去房梁上蹲着, 但因为云栖的突然出现, 他没了这时间,也就作罢。   幸而旁边还有个放置香炉、供奉的楠木柜子,只是年数久了空置堆积着, 他闪身躲了进去。   本以为云栖会跟上, 却不想这姑娘发着呆, 李崇音眉目一掀,直接将人拽了进来。   “唔——”云栖哪想到李崇音会如此, 这不如让她出去。   可一对上此人的冷厉气息, 云栖便知道若自己不乖乖的,他有的是办法让她说不出话来,在面对他要办的事时, 任何阻碍, 都会被毫不犹豫地铲除。   云栖向来能屈能伸,这算什么, 当年为了靠近他, 她多渴望能走近一点点,只想他回头看一眼,即便他没回过。往事不堪回首, 谁年幼时没遇到过几个一见难忘的人。   想想那些凄惨时光,再看看现在,要吃亏也是李崇音吃亏。   这么一想,云栖心态就彻底平了,但身体却诚实得朝着壁角钻,口正体嫌。   柜门关上,两人在这密闭的空间中大眼瞪小眼。   事实上李崇音窝在这里,还真是有原因的。   今日一上山,他就特意尾随余氏身边的人,发现他们将这附近的人请走大半,与此方主持说是想安静礼佛,但为何连老夫人都要隐瞒?   追溯起来,是墨砚偶然发现余氏每日午后,都会去一家杂货铺,只歇个半炷香时间就会出来,买一些小物就会出来。而这间名不见经传的杂货铺,李崇音探究下去才惊觉不简单,居然查不出背后人是谁,还隐隐与庆国不少商号有些联系。   李崇音人手有限,无法深挖下去,但这事他是上了心的。   就这样,选择了这里,提前过来蹲守,没等到就罢了,若是等到了他想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什么。   汤妈妈一踏入内,并未听到什么响声。这座偏殿本就离其他几座佛堂距离远,游客和信徒没什么事不会特意过来,加上他们提前做了清人,理应没有人。   汤妈妈来到后头,看了几眼杂乱对方的柜子,就走了出去,并未踏入里头。   云栖暗暗放松,李崇音则是悄悄将柜门打开了一道缝,透过缝隙看向外面,可惜依旧看不到人。   “二夫人,没有人。”   “那就在这里等吧。”   汤妈妈为余氏端来热茶,余氏等待着,问到:“你让人去寻寻云儿,让她去桃林那儿,开得正好,她定然欢喜。”   “是,奴婢过会儿吩咐下去,可要知会一声大公子?”   “不必了,他哪有这功夫欣赏,牛嚼牡丹?”   牛嚼牡丹只是笑词,李崇音才华出众是出了名的。   但余氏又知道,李崇音这孩子,从小就不是风花雪月的性子。   不可否认,对比对云栖的关心,对李崇音就有些放纵与疏离了。   余氏又时不时看向门口,她已经送去了几次消息,对方在前日才回复,也不知今日能否赶来赴约。   云栖听到对话声,有些不敢看李崇音的方向。   这逼仄的空间,仿佛能听到李崇音的呼吸音,稍稍动一动都能碰到对方衣角。   她到底是怎么沦落到与他这般鬼祟的?   李崇音见她这僵直的模样,觉得好笑,她根本不用那么害怕,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余氏,难过那是小孩子的事。   余氏并未等太久,一个扫地僧瞻前顾后地过来,将人带到就逃也似地离开。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梳着整齐发髻,身穿苍色法衣的女子,容色中颇有些柔弱之色,因常年郁结于心,她比看上去更老了,但依旧能看出年轻时应该是个相当美貌的人。   她就是当今圣上的姐姐,法号玄音,曾经的三公主魏容瑗。   在这附近的尼姑庵戴发修行,是戴罪之身,无事不能出庵庙。   她从俗世店铺中留下的人得知余氏寻来,知道肯定是要紧事,寻了机会出来,两人也有十来年未见。   “臣妇见过殿下。”余氏还未跪下,就被魏容瑗扶住,“我已不是公主了,现如今该喊我玄音。”   两人一同坐下,魏容瑗犹豫许久,还是没开口。   直到喝了第三盏茶,才忍不住心中念想,问了出来。   “崇音,是否还好?”   “自是好的,您要亲自去见见他吗?”   “我哪有资格见他?”魏容瑗苦笑道,“还未感谢你这些年对崇音的照料,非是言语能够表达。若没有你们夫妻,他哪会如此优秀。”她早就听闻李崇音去年就考上了生员,名震一时。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再说崇音天资聪颖,无论谁能养育他,都掩盖不了他本身的优秀。他是个相当懂事的孩子,没给我添过麻烦,反倒是我,对他不够尽心。”   “你能冒这么大的风险收下他,已是他的造化了。”说着,魏容瑗想要行礼,余氏哪能让她行礼,立刻起身阻止。   “他决定推迟三年参与秋闱,只是家中人均是不同意,但他这孩子骨子里犟,听不了劝。我觉得他有自己的考量,何必将这孩子逼得太紧。”   “与他那父亲如出一辙,他当年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认准了一辈子都不会变,非要得手了才行。”魏容瑗眼中露出痛苦、怀念的神色。   云栖的心脏狠狠一跳,她原以为李崇音身份没被公开,是躲过了前世的劫难。   没想到兜兜转转,落到了这里。   她不知道李崇音是何反应,从他们的对话中,已经能判断出许多信息。   她有了前世的记忆,并不是那么震惊,但李崇音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该是惊骇的。   他这么敏锐的人,定然在听到的时候就已分析出无数种可能。   光线太黑,她看不清李崇音的模样,却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一变,变得有些急促。   云栖有点不安,只觉得周遭空气都焦灼了起来。   她的手臂被忽然抓住,抓得很紧,仿佛要捏碎她的血肉一样,细微的疼痛蔓延开来。   李崇音的反应激烈,激烈到抓住她手臂的地方还在微微颤抖。   云栖试图抽手,但纹丝未动。   他像是抓着一根浮木似的,不愿意松开。   也许一旦松开,他就会不顾一切冲出去。   将所有太平的表象给打碎。   外面的对话还在继续。   “江陵侯的人近日来了京城,让人送了张字条给我,我寻思着还是要让您也看一看。”余氏将自己前些时日收到的拿了出来,就是那张代表着江陵侯图腾的纸。   魏容瑗看到这个,立马脸色都变了。   “决不能让陛下知道崇音的身份,不然他性命难保!”   江陵侯曾是庆国的传奇,江陵,是他曾经驻守的城池,封号由此而来。   他亦是当今圣人的胞弟,而且当年的名声比圣人响亮的多,一方面他抵御外敌战功赫赫,为百姓们所拥戴,另一方面,听闻本来先帝原先想传位给他,奈何后来先帝意外驾崩,弘元帝说他有四通外敌的嫌疑,欲将他斩首示众,可惜后来被他的精兵带走,杳无音信。   从现在来看,他逃亡詹国,在那儿闯下了基业。   江陵,还有另一件出名的事,史称江陵之乱。   江陵是一座四通八达的要塞之城,也是抵抗外敌的地方,当年詹国大军来犯,江陵侯守城数十日,始终等不来救兵。   当时在京城监国的就是弘元帝,他始终不发援兵,延误军情,导致城中弹尽粮绝,饿殍遍地,人们饿的只能吃同胞身体,那是怎样的地狱景象。   每每想起来,余氏就不寒而栗。   当时她与李昶新婚不久,李昶因被李老夫人派来分家收租,就着机会带余氏领略塞外风光,两人被困在了城中。   就在李昶与余氏命在旦夕时,是魏容瑗救下了他们,他们后来就始终留在她这边报名,顺便照顾待产的魏容瑗。那之后不久江陵侯就被判通敌叛国罪,远走他乡。   最终虽然守城成功,却也损失惨重,处处都是哀嚎与死尸。   那之后,弘元帝登基,下了诏书,其中的意思就是江陵城之所以损失惨重,就是因为江陵侯通敌叛国,一时间怨声载道,江陵侯的名声一落千丈。   就这样,江陵侯大受刺激,渐渐嗜血成性,真成了战场上闻之色变的魔。   三公主并非皇室子女,而是过继来的,她一直爱慕江陵侯,但两人不能结合,便私自脱逃,跟随了他。她知道自己会被当作从犯被皇帝清算,而李崇音这个名义上不该出现的孩子,如果出现在弘元帝面前,有可能再没半点活路。   生下李崇音后,装作摔死了他,瞒过已经弑杀成性的江陵侯,她请求了夫妻两能够帮自己养大李崇音,夫妻两一直惦念着恩情,同意收下李崇音。   到了这里,真相大白。   两人不知这么多年过去,江陵侯怎么知道李崇音未死 ,还未再多说,外头帮魏容瑗领路来的小沙僧就催促了。   魏容瑗知道自己离开不了多久,庵中有一尼姑是圣上的眼线。无奈之下,只能与余氏商讨后面见面机会,当然,在那之前,她们想要确定江陵侯前来用意,是善是恶。   詹国与庆国常年交战,杀了不知对方多少百姓,互相敌视已久。   若是被人知道李崇音是敌国王爷之子,还是这对身份上就见不得光的两人结合下的孩子,庆国会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余氏看着三公主穿着这破旧的道服,匆匆离去的样子,这些年她过得并不好,喟叹一声。   现下余氏多少庆幸自己寻到了云栖,得以解了这许多年来的执念。   而这一对母子,却连见上一面的可能都没有。   他们甚至不能将李崇音这充满罪恶的身世告知他,就算李崇音再天赋异禀,再早熟,也是陈受不住这打击的。   更何况,詹国人,在庆国是人人挨打的,李崇音生长在庆国,又该何去何从。   再加上当年弘元帝的态度,李崇音的身世只能埋葬在深处。   一旦曝光,后果不堪设想。   余氏这么想着,带着外头等待的汤妈妈离去。   他们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奈何李崇音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   他抖得越来越厉害,黏黏腻腻的汗水都冒了出来。   云栖感到自己的手腕已经被捏红肿了,轻声道:“你……你先放开我吧。”   她说话声音都没有太大,前世只知道这事对李崇音冲击很大,她也只在后面听他自己说了大概。   而且那时候他已经站到了魏司承背后出谋划策,俨然是九子身边的一把锋利宝剑。   那时云栖只看到了他的性格转变,阴郁、无情、诡计多端。   现在真设身处地了,才知道那过程会有多震惊和痛苦。   李崇音不发一言地推开柜门,浑浑噩噩得走了几步,然后迅速地消失在原地。   见他很快没了踪迹,云栖看向自己青紫的手腕,倒抽了一口气。   刚才就该踩他一脚回敬的!   当然也只是想想,云栖可不想招惹现在的李崇音。   直到上完香,也没见到李崇音的踪影。   云栖在出去后,她身边的人并未寻到李嘉晴姐妹,李老夫人一阵气闷,加大了力度去寻他们。她自然就没去抽签筒,本来抽签是来寺庙的管理。   她在山下等待,这里依旧熙熙攘攘,有不少摊贩卖着一些佛家物品。   远处走来姗姗来迟的李嘉晴,也不知怎么回事,她们三个**地回来,躲在丫鬟们给的大氅里瑟瑟发抖。   送她们回来的公子哥连声道歉,姚氏连连尖叫,恶狠狠的职责,让那公子很是尴尬。   他稍稍解释了一下,好似是李嘉晴推了在诗会上的某个姑娘,两人一同落到溪中,这才将她们带了回来。   李老夫人看着上前的李嘉晴,一言不发,李嘉晴神色青紫,又是不忿又是难堪,姚氏也不敢给她求情。   李老夫人让云栖与自己一同上车,李嘉晴与两位庶女去另一辆车,只是上去了好几个婆子看守她们,把姚氏都隔绝在外了,显然回去后,李嘉晴将会得到严厉惩戒。   整个李家的气氛与来时都完全不一样了。   李崇音并未回来,只让小司娄尚带了个口音,几日不会回李家。   李老夫人听到这消息,气得拍了拍香案。。   “一个个孽障,怕不是要气死我这个老不死的。”   “您是我们李家的老祖宗,您这么说可要折煞我们了,可千万要保重自己。”云栖坐了过去,学着余氏那样轻声安抚着她。   李老夫人将云栖搂在怀里,感觉着小姑娘的温顺,才稍稍顺了顺气。   离去前,李老夫人还想找那位看相了得被称为佛法宗师的法慧大师,来送他们的知客道:“法慧大师方才突发疾病,现在还在医治中,请您下次再来吧。”   这位法慧大师也是远近闻名的佛子,听闻身体一直硬朗,也不知这次是怎么回事。   云栖眼皮一跳,该不会就是见到她后,突然吐血的那位高僧吧。   云栖暗道几声阿弥陀佛,暗道以后还是少来寺庙吧。   李家一行人,回了李府,很快李嘉晴以及两位庶女,被罚跪在小佛堂三日,谁都不能前去求情,姚氏无法,只能偷偷送些吃食过去。可惜那两位庶女的姨娘没这胆子,她们饿的眼冒金星。   那两位姨娘来找余氏,余氏松口让她们偷送过去,李老夫人不会特意去查。   云栖也隐隐听到了外头的传闻,说是李家嫡女与礼部尚书家的千金共同争夺汝襄候嫡次子的新闻,成了各家谈论话题,气得李老夫人好几日没吃下饭,李家女儿的名声是靠几代人累计下来的,这事虽是笑谈,不会影响根基,但终究让李家的名声受了影响。   余氏便带着云栖,多日过来邰平阁吃饭,才缓解了李老夫人的郁气。   云栖本以为李崇音经过几日修整,应该会好许多,他是个很能自我调节的人。   但整整十天了,他都没回李家,仿佛彻底从人间消散了一样。   就连双胞胎都时不时过来寻云栖,想找大哥,他们下完早课后,总喜欢粘着云栖。比起李映月只在需要时才对他们热情,云栖虽然一直淡淡的,但母亲说,云栖需要时间去适应他们,待熟悉了,她一定会成为好姐姐。   两兄弟就开始慢慢地靠近云栖,虽然还不够亲密,但比以前好了许多。   自从李映月离开后,他们似乎也很少提到她,特别是弟弟李星堂,现在还坐在轮椅上,身体瘦弱了许多,哥哥李正阳越来越像李崇音了,落水的事让他有了一些担当。   “云栖姐姐,兄长不要我们了吗。是不是因为我太不乖了。”   看着院落中,夕阳下看着婢女们放纸鸢的李星堂,黯然神伤地问着。   云栖将已经放好的纸鸢卷筒放到他手上,让他控制着纸鸢。   云栖也望着蓝天白云,想到那天李崇音连走路都踉跄的样子,心微微一颤,李崇音的脆弱,是那么的罕见。   云栖罕见地摸了下他的头发,道:“他只是需要时间。”   云栖几乎不亲近他们,这是头一次。   李星堂晒得红红的小脸,看向李正阳:她摸我了!   李正阳:……你得意什么。   迟早也会摸我。   眼巴巴地望着云栖,可云栖在沉思,并未注意到弟弟渴望的眼神。   余氏有些不放心,就去让人道松山书院问问,这一问不知道,问了后居然说他已经足足十日没去过书院。   在书院他的理由是要在家中修习,所以近日不去书院。   也就是差不多的理由,他用了两个地方。   那么,他人呢!   渐渐地,大家发现,李崇音是彻底失踪了。   李家上下这才慌了,召集了家丁去四处寻他。   找了足足三日,也没在他常年出没的地方寻到。   云栖也想到了几个地方,可这些地方都已经寻过。   但有一处,却是没人知道,他前世带她去过。   那个地方在郊外的一座山上,据他说那座山的后山有不少动物,像是兔子、鸟、野猪等等,还有些野生蔬菜,可以偶尔打猎和采集,他心情烦闷时,便会过去。   云栖眼看整个府中的情形,越来越焦躁。   直到他离开了,仿佛才知道,这个人的重要性。   哪怕是李老夫人也不再关着李嘉晴等人,而是派自己的人前去寻找。   看来,她太过理想化,在内心觉得任何事李崇音都能自己解决。   他现在还没以后的成熟,只是突然知道自己身世而无所适从的凡人。   想到他后期的阴郁,云栖觉得于情于理她都不该放任他变成那个模样。   就去一次,没找到,就放弃,至少问心无愧。   于是,她换上男装,悄悄出门。   却不知道她的行踪,有人一直让人关注着,那就是被撤销所有职务的冬儿。   地头蛇觉得此人有些像云栖,又好像不太像。   将自己的怀疑报告了给了冬儿,冬儿为了将功补过,立刻将这个消息给了魏司承。   魏司承想到李崇音的状态,又看云栖的行踪,眼底暗色汹涌。   李云栖对他,冷漠依旧,他也是有自身傲气的,为何还要去打扰她,所以这些日子,他刻意不去打听,往后也不想听到她的消息。   他难道没有尊严吗?   “知道了。”魏司承看着冷冷淡淡的,并不在意的模样。   冬儿:“……”   “谁让你去做这些多余的事?”魏司承不轻不重的,冬儿身躯一抖。   “奴婢不敢,主上饶命。”   “下去。”   暗道难不成她多想了?或许主子对李云栖不过尔尔,主子心底真正在意的应该是那位才对。   待周围人离开,魏司承进了内屋,踱步了几下,迅速出门上马。   男装?   十之八九就是她,只有她才有可能这般大胆。   李云栖,你这么聪慧的姑娘。   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所以你去寻他,必然只为了道义,是吗。   云栖是作男装打扮,倒没引起什么人注意。   她的男装会遮掩许多瑕疵,加上她有些妆容功力,擅长用阴影来提升英气,远远看去倒像个俊俏小公子。   她正在爬山,一路爬一路寻是否有他的踪迹。这里山路崎岖,不过还是有上山的道,平日山下农户或是行脚商人也会经常路过。   只是没想到,爬到一半,山上忽然下了雨。   噼里啪啦的雷雨打了下来,她想到李崇音曾经带她来过的一处落脚点,那里有间被遗弃的庙宇,是上个朝代遗留下来的,因为来的人少,渐渐断了香火。   她按着自己记忆中的路线,冒着雨过去。   破庙中好几处漏雨,光影斑驳。   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角落里,在黑暗中沉寂,若不细看只会忽略了去。   他十来日没剃须,看着有些邋遢。   雨滴落在他头上,他一无所觉。   双目空茫,一言不发望着地面,仿佛与整个人世间隔绝了。   李崇音…… 第063章   云栖从未见过这样不修边幅的他。   在她眼中的李崇音绝情与优雅并存, 所有狼狈不堪都与他无关。与现在看到的这个,仿若两人。   也许,跳脱出固有印象。   他目前, 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十几岁少年, 他也会迷茫、痛苦、不安。   云栖本来只是因看不过李家人处处焦虑,加上这辈子还欠着落水之恩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事, 出于良心也要过来寻一寻。这样随意的心态在看到如此自暴自弃的李崇音时,也有些淡定不了。   或许她错了,或许会后悔, 但此刻她只想跟着心走。   “李崇音,大家都很担心你。”   “这样的你,变得不像你了。”   “你是个永远自信, 从未被打败过的李崇音。”   云栖看不下去, 因为这个人是她曾经的信仰。   她就像一个卑微的信徒, 不想看到他的自我毁灭。   李崇音还是丝毫未动,仿佛没意识到这里还有人。   那么,李崇音该是什么样的。   “李崇音。”   “李崇音!”   云栖提了声音, 又喊了几声, 始终没得到回应。   她推了推他的手肘,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他的体温比平常高了些。   又加大音量喊了好几声。   近在咫尺的距离, 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   为何到哪里我都格格不入。   为何连母亲都会疏远我, 我不可怕, 你们为何这般怕我。   也许我还不够优秀, 我可以做得更好……   空虚、迷茫、无措、渴求,被无边无际的孤独与黑暗吞噬。   “多余”这个词, 承载着他从小到大的时光,他曾以为是做的不够多不够好, 原来只是因为,他是个罪孽之子,无人期待的孩子。   他留着被人厌弃的血液。   真相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将多年来的坚持打破。   碎裂一地。   他这样不被期待的人,有何资格留在李家。   他除了仓惶离开那个培育他的温土,还能如何。   越陷越深,无人会拉他一把。   不厌其烦的呼喊声,打破重重迷雾,撕开了一道口子,直达心底深处,将他拉扯了出来。   叫嚣着苛求的内心得到了回应,血液在刹那间沸腾,所有的肮脏与黑暗冲破了枷锁,都在那一刻,被释放了出来。   他猝不及防拉住了声音的主人,将她扣在自己怀里,仿佛要将她揉碎,入骨子里。   如若所有人都抛下了我,那么你呢。   他在颤抖。   因为她的全身心抗拒,反而拥得更紧。   他带着雨水、冰凉的手指,触碰着她脆弱的颈脉命门。   云栖终于安静了。   他心安理得地拥着。   你应该乖。   就这样,不要动。   雨越下越大,周围瓦砾遍布、杂草丛生,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向地面,溅起无数晶莹水花。   断了线的雨滴,从残片中簌簌落下。   阻隔了外界所有声音。   魏司承来不及穿油衣,循着云栖快要消失的脚印,终于在漂泊大雨中看了这座破庙。   他栓住马,就看到了里面相拥的人。   他就像被铁榔钉在原地,脑海中疯狂叫嚣着应该离开,脚却一动不动。   那日中了药后,他失控时,云栖对他有多抗拒。   他耗费内力,损害自身修为保下了她。   魏司承长久以来建立的防线,似崩塌了。   他想到自己送去的甘草糖片,被德宝发现都送给了山下的乞讨者。   又想到自己甚至没碰她,她却对他冷漠无视。   为什么李崇音就可以,李云栖……你忘了他是你的兄长吗魏司承回到外面,在大雨中骑着马离开。   到了中途,又停了下来,雨水几乎让他睁不开眼,五脏六腑都在燃烧着。   李崇音已经很久没合眼了,在抱着云栖的时候,仿佛卸下了所有心防,闭上了干涩的眼,慢慢地从云栖肩上滑落。   感觉到李崇音高热的体温,云栖一模,他发热了。   这个号称金刚不坏一样的人,居然生病了。   云栖一把扛过他的肩膀,吃力得将他拖出去,他的情况不能再拖下去。   云栖刚走出庙门,就赫然看到外头正在栓缰绳,似乎要进来躲雨的人。   那人依旧戴着面具,看上去风尘仆仆,完全没注意到这里的云栖。   “李嘉玉!”云栖颇为惊喜地喊道。   哪想到,能在此处偶遇,他怎么会来这里?   那人回头,看到云栖的装扮愣了一下,云栖立刻回归自己正常的声音,又喊了一声,这才确定眼前这个男装扮相的人是李云栖。   “你怎么在这儿?”魏司承特意戴上了李嘉玉的面具,装作恰巧来到这里的样子。   “我还想问你呢,你去了哪里?”   “我不是留字条给你了,我要去云游四方。”   “什么时候的事?”她去的时候,禇玉院人去楼空。   “先别说这个了,你这是在做什么?”   “啊…你有办法吗,帮我抬一抬他。”看到李嘉玉太高兴,差点忘了她还驮着一个人。   两人几经周折,终于在山下寻到了一辆马车。   只是在下山的时候,云栖偶然瞥见一个身影,那姑娘撑着伞上山,这人怎么有点像杜漪宁?她来此处做什么。   还不待云栖多想,魏司承已然充当起了车夫,他们将昏迷的李崇音带到城中客栈休息,李崇音如今的状态,也不适合立刻回李家,对云栖来说也是个麻烦。   魏司承去外头找伙计寻大夫,让云栖先去隔壁他订的房间换衣服,他已经让人准备好替换的。   云栖看到自己湿透的衣服,也很是尴尬,幸而她包裹的还算严实,没透出什么。   她换下衣服,看到魏司承为她准备的女装,居然是她平日喜爱的霜色以及水绿色,不由感叹他的细心,这都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待换好后,云栖才意识到,这套裙装刚刚好,为何…李嘉玉会知道她的尺寸?   云栖只能归咎于巧合和李嘉玉的犀利了。   云栖来到李崇音的客房,他依旧躺在那里,虽然发着热,但他的神情安稳,并没有刚才的那种与世隔绝的味道,云栖多少是放下了心。   如果不是那双放在颈脉上的手,她定然会推开他。   上辈子他们唯一的一次相拥,是她出嫁前。   她激动心酸,他却平静冷淡:傻姑娘,我不该给你希望。   坚持了许久的云栖,在上花轿的那一刻,泪如雨下。   她听懂了,他的意思是,你不该爱慕我,而我,不会给你想要的。   待反应过来时,她的手不知何时被昏睡中的人握住。   也许是昏睡前,对云栖的气息很熟悉,李崇音本能得要抓住这个误入领地的小动物。   魏司承带着大夫进来,推开门就看到两人交握。   面具后的嘴角微微一撇,冷笑一声。   云栖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魏司承大步向前,抓住他们的手,将李崇音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彻底与云栖分离。   然后神态自若地说:“劳烦大夫帮忙看看他,你,随我出去。”   云栖与魏司承一同出门,立刻道:“刚才谢谢你了,还有大夫,诊金是多少。”   “你我相识已久,谈诊金?”   “但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感觉到李嘉玉气息越发冷,云栖不敢再提,“他发生了一些事,我……”   “不必向我解释。”不想听,不想看,不想知道。   感觉到李嘉玉的冷漠,云栖想是不是因为他们许久未见,他才态度变化得这么快。   一时间,他们之间气氛冷若冰霜。   “你离家后去了哪里?当时看到你突然离开禇玉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魏司承一想到那日不慎中招,和一系列后续,就连这话题都不想说。   他甚至透着恶意道:“你感兴趣,可以问问你们家老夫人,做了什么。”   “什么叫你们家,这也是你家。你在外怎么样,缺银子不?”   “缺了你就给?”   “给啊!”云栖毫不犹豫道。   魏司承一怔,语气稍稍缓和:“倒是你,快回去吧,你也不想看到李家乱套吧。”   云栖也觉得自己出来时间有些长了,道:“那他…”   “有我在,死不了。”   再说,李崇音这人生命力顽强,哪是轻易能打到。   说着,魏司承又到云栖方才换衣的房间,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可能是刚才他仿佛下去放的。   魏司承抽出一张宣纸,开始写信。   云栖看着他俯身书写时的姿态,仿若与记忆中的人有所重叠。   她狠狠甩了甩头,李云栖,你别老把差不多身材的人都当做那人。这可是天底下,对你最真诚,绝不会撒谎骗你的李嘉玉。   魏司承很快写好,将信交给她:“拿给你家人,当做保平安,过个几日他应该就会回府了。”   李崇音这类人,只要能想通,就能很快恢复,根本无需多余的担心。   “你写得好像,怎么学的。”   “他这字,能有什么难度。”魏司承略带不屑。   这倒是,为了不让人发现字迹,对外时,李崇音用的都是方方正正的楷书,那是什么棱角都没的,虽然工整,但实在少了文人气质。   云栖想把自己换下的湿衣服带走,魏司承却道:“都湿了,放这儿吧。”   “行,你记得帮我扔掉,他就麻烦你了。”   魏司承已经备好了马车,云栖出门时,凉风卷着细雨吹来,魏司承解下身上大氅披在她身上,大氅好似还带着他的体温,云栖脸微微一红,幸好他是我家亲戚。   见云栖欲言又止,魏司承:“怎么了?”   “你是个绝无仅有的人。”如此心细如发。   魏司承可不想听云栖的糖言糖语,她很甜,但这甜里面裹着砒霜。   李崇音这边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道,毕竟魏司承要关注的人太多,不可能时刻注意,再说李崇音从头到尾也瞒得很严实。不过大致猜一猜也能猜出一些,定然是让李崇音大受打击的事,这让云栖这般担心。在魏司承看来,李崇音生活富足,李家人、外人谁敢小瞧他,他从小受着李昶的全心栽培,生活上有余氏的无微不至。   越想,越不是滋味。   哪像自己,从小就要步步为营,失了母妃,在最诡秘残酷的地方长大,无人可以信任,无人敢信,连喜爱都不能随意宣之于口。   云栖只看到了李崇音,遇到自己,却连眼神都欠奉。   是他不够好吗?   魏司承心中的苦涩蔓延,她只是不喜欢你,而已。   将云栖送上马车就要离开时,云栖忽然道:“李嘉玉,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魏司承转头,并未回话,只示意她直接说。   “如果…我是说一个假设,这件事在现实里并未发生,但假设有一个像以前的我那样,发热很严重的小婢女,你完全不认识对方,但她快要死了,悄声无息地死在无人的角落,你在有能力的时候,会不会帮她?”   前世今生,她一直想亲耳听他回答。   魏司承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么奇怪的话,但还是考虑了一下。   雨变得淅淅沥沥,像一根根细针,在天光下泛着璀璨光泽。   隔着两人,仿佛很远,又仿佛很近。   “若不影响自身,可能会帮。”魏司承设身处地代入自己扮演李嘉玉时的样子,其实扮演的时候,大多是他本性,“毕竟我只是动一动口,干系不大。”   这话说的自私,有先决条件,算不得好回答。   但云栖两眼一弯,一个让魏司承在很多年后,都记忆犹新的微笑绽放在他面前。   这是一个纯粹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也是迄今为止,李云栖对他展现的,最令人动容的一幕。   直到马车行远,魏司承都久久没有回神。   随即低了头,头疼地扶着额。   李云栖,你太卑鄙了。   让我,死灰复燃。   再燃起来,可就浇不灭了。 第064章   云栖坐在马车上, 先是如往常那般,没什么表情。   随即嘴角微微扬起,弧度越来越大, 直到因为过于雀跃而遮住了脸。   上辈子虽在和离后偶然遇见, 他也随口承认过, 救她就当救个猫猫狗狗, 但她总觉得他的态度有些模糊。她还是想再确认一次,前世的恩人与今世的, 有没有变。   如今确认了, 也就安下了心。   想到那时候奄奄一息的自己,被扔在无人知晓的柴房。身如浮萍,死如轻毛。若那般轻飘飘地死了, 也就没有后来的李云栖了。   我是不是又忘了什么?   云栖看着自己的锦袋,神情迷茫了一瞬。   魏司承见马车又回头,等在原地, 云栖掀开帘子。   “还未问你, 你想要什么样式的?”   魏司承没反应过来, 然后才想起那天晚上去看云栖时, 他向她讨了一荷包。   他本想说什么样式都可以, 可话到了口头上,转了转:“要云上青雀,底色就赭石吧。”   青雀!   云栖吸了一口气,对这两个字格外敏感。   她的手微微蜷了下,声音有些艰难:“为何要这个。”   “之前在民间看到一副相关的图, 有些意境。不行?”她这什么反应?   “也不是。”   只是会想到一个可怕的男人而已。   那次摘他面具的行为格外伤人,还因此闹了个不大不小的乌龙,如今云栖是绝不可能再弄混,自然就没多想。   “三日后你去一趟禇玉院自取。”说着,云栖就逃命似的放下了帘子。   “我知道……了。”还没说完,云栖已经喊了离开。   她是怎么了,为何态度突然变化?   魏司承百思不得其解。   云栖沉默了一路,每每提到魏司承,她都是这样的状态,需要时间来抚平上辈子的恐惧。   在快到李家时,哎呀了一声。   又没问那颗珠子的事,怎的又给忘了,难道记忆也随着重生而退化了吗。   云栖本想从后门悄悄进入,却不料刚下马车,就遇到余氏带着几位贴身婢女和婆子们等在那儿。   云栖一阵心虚,出去的时间长了,还是被发现了。   余氏发现云栖离开几个时辰后,就派人去城中各处秘密寻找,她听闻上次绑了云栖的那伙人自己去了衙门,其中有一大半在地牢里就突然暴毙。   剩下的部分,这几日有人从顺天府的地牢中将他们保了出来,不知所踪。   分明让李昶施加压力,不让他们轻易出来,为何还有这变故,几个江湖草莽,谁会花这么大代价?   她担心云栖再次被盯上,偏偏这姑娘这时候出去,可不是要了余氏的命吗。   余氏守在这里,等待云栖的同时,也在等家丁报告的消息。   心急如焚,面上却一派镇定。   见云栖平安归来,余氏退了其余人。   从前见云栖的和蔼也不见踪影,两人来到懋南院,她彻底放下了脸:“去哪里了,找李崇音?”   云栖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余氏:“嗯。”   “府中这么多人都没寻到,你怎么就能寻到了!”   “……是我的错。”云栖立刻乖乖认错,要多乖有多乖,但余氏已经不吃这套了,这小姑娘骨子里是有反骨啊。   “李云栖,你是觉得没人在乎你吗?”余氏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她,显然气急了。   “我想快点找到他,我知道这几天晚上,您都没睡着过。”   被云栖戳穿内心,余氏有点不好意思。   毕竟也是相处了这么多年的长子,真不见了怎么可能没反应。   望着云栖,心中又酸涩又欣慰。   这孩子虽然不在她身边长大,却体贴入微,暖人心脾。   她知道云栖说的是真的,她家小姑娘体贴得时候,从不表功。   云栖出门前,是与华年报备过的,只说想去看看胭脂水粉,听闻漪香阁又出了一个满一两银子送赠品的活动。   小姑娘哪有不爱美的,华年也没多想,嘱咐云栖带几个小丫鬟一同去。   华年就去忙别的了,待余氏来找时,才发现他们姑娘已经很久没回了,而且没带任何丫鬟一起,派人去漪香阁也没寻到,这下李家才着急了。   云栖这次也不确定能否寻到李崇音,而且她实在没有正当理由,为何她会知道李崇音隐秘的放松之所。   就在母女两说话之际,李老夫人派人过来,她已经从李嘉晴的话语中得知这边的情况。   李嘉晴巴不得云栖与自己一样受罚,自然言语中多有煽风点火。   云栖也没狡辩,她被罚在佛堂思过,三日不能出去。   云栖被杨妈妈带走了,这次余氏似铁了心让云栖得一得教训,不然这小姑娘未来更加胆大包天了。   没一会,外头有人通报,送来了“李崇音”的信,只简单阐述自己这几天在外遇到友人,过于尽兴,忘了回来。   又刚好碰到来找自己的云栖,派人将她送了回来。   只是李老夫人惩戒的命令已定下,自是没有更改的可能。   另一头,云栖离开后,魏司承实在想不明白云栖的古怪神情。   刚好看到属下在整理云栖离开的房间,这是个身材矮小灵活的人,他就是曾经跟丢过云栖的小暗探癸卯,是女探子癸巳的弟弟,擅长暗器,因为之前跟丢了的事,被降了等级,自告奋勇过来伺候主子起居。   见他手中拿着云栖换下的男装,魏司承眼皮一掀:“要送到哪里去?”   “回九爷,拿去扔了。”难不成要烧毁才行?   “谁让你扔的。送回端王府,让浆洗的人……还是先交给管家吧。”魏司承不知怎么的,又改了口。   床榻上的人,在他们对话之际,睁开了眼。   抬起手,静静地转动,看着它。   仿若她还被锁在他的怀里。   她是少数知道他真实身份,又是第一个将他拉出来的人。   突如其来地,笑了一下。   一直沉淀于身份之事,倒忘了,他不算是她兄长了。   李崇音摸着自己胸口处,那绵长的疼痛不治而愈。   他的目光清明了许多,魏司承入了内,却发现,李崇音已然睁开了眼。   “醒了?”   魏司承已经摘下了面具,如果这次云栖再出其不意地摘面具,就会发现面具后面的人真面目,可惜云栖早就先入为主认定了。   “学子李崇音见过端王。”   魏司承也不叫起,只将手中的药汤放在桌上。   “不奇怪我为何出现?”   “只要您想,您无处不在。”有些事,不能细究,特别是魏司承这样的杀伐果断的上位者。   细究了他,是要付出代价的。   前些时候之所以没时间回府,除了处理学院之事,与老师告别,他也在调查京城中的情报部门的蛛丝马迹。   只查到了一些,就有些管中窥豹了,他隐隐察觉到,魏司承的底气。   “你倒适合遁入空门。”这话颇有些禅意。   “崇音还留恋人世,并不适合佛门。”   “说笑罢了,喝完它就回去吧。”   有的事,不需要问,谁也不可能推心置腹。   魏司承不过是去寻云栖,他现在实在没心情招揽李崇音。   李崇音却出乎意料地,说了一句魏司承始料未及的话:“端王殿下曾说过,会等我改变主意,不知现在改变,那句话是否有效。”   魏司承不知为何,李崇音突然变卦。   看李崇音眼神清明,并不像神志不清的样子,之前那么笃定不参与,如今又是为何?   莫非他的转变,也与他这次突然失踪有关?   他遇到了什么?   “有效。”他相信在其他皇子轻视之时,唯有他主意到李崇音,这就是他能抓到的先机。   “承蒙殿下不弃。”   “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   “请殿下恕崇音暂时守密。”   魏司承审视地望着他,看着精致至极的白皙脸孔,斜飞入鬓的眉,墨色瞳孔中透着一丝肆意与隐隐的血色:“可以,但我耐心有限。”   给双方一个缓冲地带,他们需要时间才能有一定信任的基础。   “音有两个条件,若您同意,自当竭尽所能成为您的出鞘利刃。”   李崇音的气息有所变化,很微妙的变化。   魏司承没有拒绝,更没同意。   他给两人到了茶,指着座位,终于道:“坐,说说看。”   李崇音先问魏司承借了一把剑,呈到魏司承面前。   “接下来我说的话,大逆不道,您若不忿,可斩杀之。”   头一次见到有这种请求的?   魏司承提了兴致,他一开始还没在意这话。   直到——   “第一,事成之后,我要……”剩下的话,在魏司承耳边说的。   魏司承声色俱厉,犹如一只被碰到逆鳞的狮子,直接拿起桌上的剑,一刀刺向他的胸口,鲜血流出,染红了胸口。   李崇音本就几日未进食,身体虚弱,被这样一刺,身体晃了晃,但他没躲。   见李崇音闭上眼等死,那一副非死即生,堵上一切的模样,魏司承突然笑了起来。   “先说第二件。”   李崇音没想到,万万没想到,魏司承没有杀他。   虽没答应,但也没彻底拒绝。   这次,他只有十分之一的希望生还,但他要赌。   一场夺命的豪赌。   赌魏司承对自己的重视,赌魏司承隐忍十六年的谋算,赌他们皇家人的六亲不认,赌他魏司承……无人可及的野心!   如果连这都能答应自己,那么他李崇音为何不能成为这样的人手中利刃?   “第二件事,我的选择,与李家立场无关,您不可为难李家任何一人,我只会在暗中助您。”   “可以。”   比起第一条,第二条简直简单地咋舌。   谁都没想到,未来这对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对君臣,居然是在这小小客栈中,达成了战线。 第065章   城外, 漂泊大雨中,独自一人爬山的杜漪宁,看着绣鞋上满是泥泞, 整个人都弥漫着颓丧之气。她漫山遍野地寻人,也没寻到法慧大师口中的转机。   这事要追溯到她穿越而来的那天,她央着富豪男友去影城看剧组如何拍戏,拍戏来钱快是众所周知的,但她一不是专科毕业, 二没相关技能, 只有一张脸过得去,必然要想办带资进组。   她男友是个富四代, 老牌豪门之家,这类公子哥儿大多在适婚年龄就寻了门当户对的妻子, 但外头会有不少小三、小四、小五,前赴后继,时不时换新鲜的, 这是他们的日常, 他妻子根本懒得管他, 各玩各的。   她虽有姿色也只能当个边缘的小五,若不是她还有些手段,一样会被淘汰。   眼看过了二十七的生日, 年华在老去,自然想找个长期饭票。   可还没等她想好后路,就与一个嫉妒成性的新欢遇到。   两人一顿争执, 也不知怎么的,后脑勺一疼,她就来了这个世界。   因为太过惊讶,她一醒来见到围在床边的丫鬟,便问:“这是哪里,你们是谁?”“在拍古装吗,摄像机在哪里,剧组呢?”   谁突然换个环境,也不可能一下子认为穿越的事居然真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但她这接连一问,就差点让自己陷入险境,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还影响着她。   一个个新鲜词蹦出来,吓懵了一群人。   那父亲让大夫给她看了看,大夫们说她得了失魂症,原身的母亲不时尖叫着说自己不是她女儿,后来又让道士来家中作法,坚称是恶灵上了自家闺女的身。   杜漪宁隐约想起,自己昏迷时与另一个魂魄抢占身体支配权。   不过她赢了,所以凭什么说她抢占,这是适者生存,大自然的淘汰机制!   但古人太疯狂了,认定了她是恶灵就要驱除,那几乎天天被作法事,喝汤药的经历让杜漪宁又惊恐又害怕。   待她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她要一点点全部讨回来。   自从她咏出《咏鹅》后,家中没再把她送去道观,但她也不敢再小瞧古人,若真的与古人格格不入,他们是、会做出很极端的行为。   后来她被淑妃娘娘看中,又结实了极为受宠的三子和九子,特别是三子,有宠有母家势力,才让她在杜家渐渐有了地位,将那群姐妹甩在后头。随母去禅音寺上香,那法慧和尚一看到她,就念念有词,像中了邪一样。   她觉得有异,当年看了那么多影视作品也不是吹的。   既然上天让她穿越,自然她就是天命之女。于是她在那禅音寺的厢房住了许久。   终于从一小沙弥的口中得知,法慧和尚没别的爱好,就是喜爱吃油腥,又不能破戒。有一次跟踪时,发现那和尚在一酒铺中盯着别人的好烧肉良久,念了无数次阿弥陀佛。   机会来了!   杜漪宁在现代就明白,想要上位,不使点手段是不行的,立刻做她当年为笼络住金主而学的素菜做成荤菜的方式,味道与口感与荤菜相近,但却全是素菜做的,牢牢把控住法慧的口舌之欲。   每个人都有弱点,法慧和尚并非自愿出家,而是家中遭难逃避,又有一身看相本事,才名震一时。他并非完全脱离世俗,亦有软肋。   她有耐心,有数不清的法子,上天派她而来,就是为了拯救无知古人。   有了口舌之欲的满足,这老秃驴才说出真相,他看出她面相有异,是一颗异星,异星的出现,代表一切皆是未知。   而她,有可能落地成寇,也有可能母仪天下。   旧的帝星弘元帝运势在衰减,新的帝星却是天煞孤星的命,伴随帝星左右的紫微星主凤命,有这位凤命在能保帝星顺利登基,而凤命的生存会导致她这颗异星的运势衰减。   说完这些,法慧和尚吐了一口血,瞬间衰老了许多。   道破天机,要付出代价。   那时候的杜漪宁已经在巧合中,误杀了一位疑似老乡,就是那七品小官之女。这以后,她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谁有可能疑似老乡,她都会想办法将之灭杀。   无人可以挡住她的洪福齐天。   从如今这么多皇子对她心有所属,她也知道,老秃驴没说错,她有凤命的可能。   她也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何问题,这世间谁能保证自己没做过亏心事?她曾经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想要凤命有何错?   凤命如果不是她的,那么适者生存,该让位了。   本就对手笼之事耿耿于怀,加上近来,九子对她稍显冷淡,她就越发不安。   听闻法慧大师突然身体抱恙,杜漪宁自然前去探望。   只是那老秃驴这次嘴巴严实,这次什么都不肯透露,哪怕她用一手绝活素吃红烧肉都无法让他开口。   他不断地说:“不可说,不可说。”   但他还是透露了一件事,转机就在这个方向。   这个方向除了农庄外,便是这座山最为醒目了。   要不然,这般暴雨天气,谁乐意出来受罪。   可她寻了半天,也没发现山上有人,还差点误入猎户的陷阱,脚掌鲜血泊泊,疼得她根本走不了,好不容易找到一破旧的寺庙,还是漏雨的。   寺庙里头也空无一人,倒是在门口看到栓马的缰绳,孤零零地挂在树上,看着布条颜色还鲜亮,应该是最近绑上去的,这般荒郊野岭的有谁会经过?   杜漪宁脚上疼,心中着急,又寻不到人帮忙,只能躲在勉强能遮身的屋檐下。   那老秃驴,该不是在蒙我吧。   .   小佛堂,云栖安静地跪在蒲团上,脑海中背着《金刚经》、《心经》。   到了晚上,她跪得腿脚麻木,凉风穿过佛堂,簌簌风声,让云栖有些害怕,加快了背经速度。   咚咚咚。   云栖循声望去,一扇小窗打开,露出小小的发髻,然后是一张俊美的小脸。   男孩左右张望了一下,才悄悄道:“云栖姐姐,跪的累不累?”   云栖噗嗤笑了出来:“哪有这么问的,我累了你帮我跪吗。”   小男孩嘿嘿一笑,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这个点大家都睡下了,你怎么不睡?”见李正阳板着张肉包脸,学着李崇音那般待人接物,却只学了形,怎么都没那气质,反而有些小孩装大人的感觉。   “给你带吃的!”李正阳理直气壮。   从衣襟里掏出来的,都是糕点。   “我在面壁思过,不能吃这些。”   “没关系,我们偷偷的,不会有人发现的。”说着,直接将一块芙蓉鸡丝膏塞入云栖口中,他自己也吃了一块,“看,你已经吃了,就不用怕破了规矩了。”   这机灵鬼。   云栖笑着一同吃,他还很细心得将残末收拾好了,不让洒扫的发现。   这对兄弟脾气并不好,很孩子气,偶尔骄纵,与她关系也不亲近。   但人与人之间都是相处出来的,云栖现在看到他们也渐渐软化许多。   “母亲只是太担心你了,姐姐你不知道,母亲成日就念叨着你,总怕你挨饿受冻。”他们有时候都会羡慕。   云栖也知道,爱之深,责之切。   两人吃完糕点,李正阳又鬼鬼祟祟地离开,云栖好笑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流淌着暖流。   李正阳离开后,没多久云栖迎来了华年偷偷摸摸过来,其实没余氏的默认,华年是过不来的。   云栖也不提,摸着自己有些饱的肚子,吃了双份的爱。   整个府里的人都以为她在受苦,唯有她自己知道。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入佛堂,尘埃像细碎的金子在空中飘荡,云栖不慎打了会瞌睡。   身后的门被砰一声打开,刺眼的光芒刺入云栖眼中,令她很不适应。   她抬手遮了遮眼,再睁开,李崇音仿佛天降似的,云栖真不想这般形容,但他逆光走来的时候,实在很震慑人心。   他来到她身边,蹲了下来。   “我来晚了。”   云栖张了张嘴,所有话都卡在了喉咙间。   呆呆地望着他。   他是李崇音,又不是。   没有前世看到的那么阴郁,但也比之前的要更冰冷一些,气势也比之前强了许多。   这一晚上,余氏辗转难眠,她对子女也并非一味放纵。   只是想到云栖吃的那些苦,身上从未消退过的痕迹,还有她只是和府中每个人一样,想尽自己一份力,最后还真的被她寻到了李崇音。明明是做了好事,为何还要受罚。   越是细想,越觉得自己对云栖太苛刻了。   李昶看自家从来说罚就罚从不反悔的夫人,三日惩罚的一半时间都没到,就想去接人回来。   人心肉长的没错,但她的心都偏得没边了。   只是没想到,还没走到邰平阁,看到的就是李崇音将云栖一同走回来。   他怎么突然又回来了,昨日不是还说要几天吗?   再看李崇音,他的样子并没什么变化,依旧整洁清淡,府中这么多天寻人,像个笑话。   他是如何说服老夫人放人的?老夫人可不是好相与的。   余氏本有许多话与云栖说,看到李崇音,特别是发现他眼眸深处那淡淡的锋利,夹杂着嗜血凶悍气息,与江陵侯是那么的相像。   余氏神色微微一变,让丫鬟们将云栖带走。   “娘,是云栖的错,是我求他帮忙的。”云栖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于她而言,她与李崇音还有这许多牵连,非三言两语能说成。   李崇音刚从那与世隔绝的状态回归,一天不到,是最暴躁易怒的时间段,能不激化还是别激化。想到那以后六亲不认的李崇音,实在让云栖胆寒。   李崇音意外得看了眼云栖,没想到她会帮自己圆话。   结了冰的目光稍稍融了一些。   余氏也没想到,云栖第一次喊娘是在这个时候。   本来母女间的温馨,却被李崇音的出现而横插一杠。   云栖还小,不懂李崇音这孩子从小就异于常人的冷漠。   李崇音从很小的时候就懂得如何利用她人内心的弱点,取得自己想要的结果。   他幼年时,可以为了让自己紧张他,而故意从假山上摔下。   后来双胞胎出生,在江南时的元宵节,险些被人贩子拐走,他可以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   诸如此类的事,举不胜举。   虽然长大后渐渐懂事,不再做这么可怕的事,对双胞胎也是疼爱有加,但狼崽子的本性不会变。   不对,已经不是崽子了,而是即将成年的头狼。   待众人离开后,她望着李崇音,慢慢说:“音儿,你的婚事,也该定下了。” 第066章   “崇音还小, 不立业无以成家。”李崇音一如既往地拒绝。   余氏淡笑道:“成日拿小来糊弄我, 你既然打算三年后秋闱,亲事自也该提上日程,无需你立刻成亲,但提前说一说人家,也好过媒婆把咱们家门槛踏破。”   李崇音刚来京城时名声不显,可是随着他出现在世家视野中的次数增多, 闺秀们也开始对这位风姿品貌无一不优秀的人蠢蠢欲动。加上她们各自家中人, 特别是一些与李昶同朝为官的, 多半对此子有些了解, 加上手笼之事,圣上可是对李家记在心里的,若能促成亲事, 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近日也有不少闺秀打听过你, 你可有中意的?”   “小姐们处在深闺中,音可没机会见, 不然岂不是坏了小姐闺誉,能怎么中意?”李崇音直接无视了时不时的“偶遇”。   “听你这话,还想见上一见?”   从话语间能感觉到, 母子两关系并未太过疏远。李崇音眼底刚染上笑意, 又想到自己说不得的身份, 眼中点星喜悦散开,声音渐低:“儿子已在年前向闻舍先生告假,于下月末游学, 学海无涯,待取得功名亦不晚。”   游学只是托词,所有密谋之事目前也只有魏司承这位主子知晓。   看李崇音恭敬的姿态以及连连推拒,余氏也不想逼得太紧。   只是见他与云栖站在一起时的和谐,以及两人举手投足、甚至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意思的默契感,实在让余氏不得不警惕。   云栖在静居深受宠爱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   这两人,怎可以?岂不乱了纲常。   母子两又说了会话,余氏才有些精神不济,行了几步,又转身,像是意有所指般。   “音儿,”余氏轻声说着,“云儿是李家人,你亦然。”   这话说的含蓄,一般人或许听不懂,但李崇音如何不懂,一是承认他的地位,二是希望他明白,他是兄长,不该与妹妹太过亲近。   云栖小不懂事,你李崇音已成生员,堂堂正正的庆朝文人,你能不知晓分寸?   一日是李家人,就永远都不能动李家女。   三月底,桃花灼灼,随风漫天飞舞,清风吹起他的衣角。   偶尔路过的丫鬟们,看到这一幕,均是迷了眼,坠了心。   有种人,一见终难忘。   李崇音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接到一瓣,再张开手时,只剩碾碎的殷红汁液残留掌心。   来到李府门外,不理会奔来的娄尚,不言不语上地翻身上了马。   他策马出了城门,马鞭挥舞,在郊外狂奔,内心的不忿、郁郁、躁动无法宣泄。   直到发现被人尾随,他才慢下了动作。   这是一伙身着庆国百姓服饰的人,他们眉宇间透着杀伐,一冲眼看着普通,但身份一定不是普通百姓。   李崇音勒住缰绳,他认得他们,在他前些时日被一伙人追杀,险些丧命时是他们出手救了自己。   当余氏得知他们想见李崇音,并劝他回詹国,魏容瑗出面将他们赶至城门外。   李崇音生在庆国,长在庆国,此生也不可能去敌国。   本以为这样他们就会放弃,奈何这群人远道而来,肩负着使命,誓要见到李崇音才罢休,他们躲在城外伺机而动。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被他们盼到了李崇音。   “世子!”他们齐齐下跪。   李崇音扫了他们一眼,用一口还算流利的詹国语回敬:“哪来的世子?”   这群人哪想到,从未去过詹国的李崇音,居然说了一口这么流利的詹国话,不免喜出望外,这是何等的天赋异禀才能这么年轻学会他国言语。   一护卫想要言明来龙去脉,李崇音哪有心情再听第二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现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世子请留步,侯爷身染重病,詹国形势严峻,侯爷只有您一个血脉,他只希望您能回去看看他!”   “你们客气了,我相信不是回去那么简单。”只是回去看看,何须现在才过来。   “世子,您难道忍心这般对您的生父吗?”   “生我、养我、育我的是李家,与他何干?他重病,又与我何干?”   他的冷言冷语,成功逼退这群热血战士。   “回去你们该回的地方。”   甩开马鞭,一阵风一样驰骋。如果不是这群人,他就还能继续在李家的美梦,是他们的出现,破坏了这一切。   胸中的怒气堆积,出不去,进不来。   魏司承骑马远远地看着这群人,眯了会眼。   “九爷,他们看上去要回詹国复命了。”德宝轻声道。   “路上跟着,分批解决,留下东宫的痕迹,再剩一个活口回去。”   这一个活口是为通风报信用的,九爷是想借力打力,混淆视听,用外部力量帮自己铲除异己。   试想那个残忍弑杀的江陵侯知道自己的亲信被庆国“太子”暗杀,会不会坐视不管?   德宝心微微抖了下,道:“若是李三公子知晓…”   “知道了如何?”   “你说,他是什么身份?”魏司承觉得,一定与云栖那日去山上有关。   “这……”德宝不敢妄加揣测,李三公子身份,还真不好说。   京城外,有一处五城兵马司的营地。   庆朝提倡官宦子弟练武强身,平日会开放一至两处演练场,李崇音无事时陪李昶来过,这次过来直奔靶场,现在是正午,是士兵训练人数最少的时候。   抽出箭矢,拉开长弓就朝远处的靶子射去,正中靶心。   远处敲鼓人报出数字,引得一片欢呼。   李崇音并没理会围观人,一路走到旁边的五石弓之处,再次拉弓。   银色的光芒不断从手中射出,在空中破开一道道浮光掠影。   如果不是这普通的靶场没有更重量级的,他也许会挑战八石也未可知。   天色渐暗,远处春雷劈入山间,雷声隆隆。   他始终没什么表情,像是没感情的木头人,重复着动作,胸口被魏司承刺伤的地方,因为用力再度崩开,鲜血染红了胸口。   有士兵看到急忙喊来了军医,李崇音也不理会,丝毫没有平日温雅公子的样子。   云栖将他从囫囵中拉回,本来平静了许多。但接二连三的刺激,让他本就不稳定的状态越发暴躁,渐渐有了云栖曾看到的阴郁冰冷的模样。   一开始还有几个士兵围观叫好,但看着李崇音不要命的架势,欢呼声也低了下去,兵马司指挥吩咐着其余士兵先离开,营地暂时关闭。   阴云密布,有人换了轻便戎装来到他身后,看着像是陷入狂躁状态的李崇音,这家伙被云栖从山上带下来的时候,状态就不稳定,云栖的担心是合理的,他还年轻,不够老练的心态让他面对真相时,情绪不稳定。   “一个人多无趣,比一比如何?”   说着,魏司承命人收回被扎成刺猬的靶子上的箭矢,魏司承拉弓,挺起背脊,全身肌肉凝聚力量,仿佛蕴含着无穷爆发力,左臂下沉,箭矢如光般射向靶子。   两人射入靶子的箭矢同样多,各有胜负。   直到箭筒里只剩下最后一根箭,李崇音才如梦初醒般回神。   春雷霹雳下落,将那靶子劈得四分五裂,冒着烟气。   粗壮的雷电,瞬间照亮了他们的脸。   “再不去医治,可要英年早逝了。”魏司承迎着暴雷,取出最后一根箭,说道。   李崇音摸着那处未愈合的地方,反倒笑了起来。   魏司承的箭差点掉出靶子,惊险刺入边缘,他笑了笑,放下长弓。   两人行至一帐篷,屏退了他人。   “殿下,若得不到一样东西,您会如何?”   “尽我之所能,如若不行,另寻他法。”   “如果是我,断其后路,拆其羽翼,让她无路可走。”   魏司承看了他一眼,道:“你要说什么?”   “如若让您领兵西北,你不必拒绝。”   “你怎么肯定就是我,再说目前也只是边关告急,并没有让皇子领兵的意向。”   “西北战事吃紧,破边城是早晚之事,陛下要弘扬庆国之威名,必然需要皇室人出现以镇军心,而您在各方面,相对合适。”   “胡人蛮横,战力以一抵十,你想让我送死?”魏司承仿佛动怒了。   “唯有手握兵权,您的话语才有人愿意听。一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您能得到军心甚至军权;二来放松其余皇子警惕之心,在竞争最激烈之时,您稳坐钓鱼台;三来能让圣上对您更加放心,圣上要的是让他放心的继承者。”李崇音并不畏惧他的怒意,据实说道。   “我不在京城的日子,所有朝堂势力,将会被他们蚕食干净,也许等不到我回到京城。”   “圣上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您尽可在战场上一展拳脚。”   皇上要的是权力均衡,为他所用,而不是被朝臣、皇子们瓜分。   他单膝下跪:“音愿为马前卒,为您鞠躬尽瘁。”   李崇音相信,唯有他站的更高。   才有机会得到想要的。   雷雨中,李崇音回到李家。   他先去看望了余氏,又去了一趟邰平阁,侍奉祖母。   却不料祖母对他敷衍母亲,不选通房之事颇为不满。   她年纪大了,加上东苑那两不成气候的,现在就指望李崇音能争气些,哪怕不成婚,选几个通房是应该的,即便有了妾亦属于单身,可谈婚论嫁。   有哪个世家成年公子哥儿,连通房都没有的,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李老夫人也是有备而来,择了院子里好些美貌的丫鬟,一排排站着让李崇音挑选。   李崇音这次可逃不过去了,说是来日必给祖母一个答案。   他来到书房,这一日并未阻止各种糖水、谄媚与偶遇。   他看了一会书简,想到那座山上破庙,想到冰池相救,想到她烛光下做长寿面的样子,静静地来到墙面裱好的书画前,是云栖写得那一副字。   襛盛庭,云栖正在屋子绣李嘉玉要的荷包,她先绣的是白云,这并不难,她更头疼的是绣青雀,让她绣这个,简直要了她的命。   云栖苦着脸,一旁的佩文看她绣得浑身不舒服,时不时抖抖手,抖抖腿的,看着就又变扭又有趣,便走过来给她按摩。   云栖从邰平阁回来后,还发生了一件振奋人心的事。   当然,振奋的是院子里的婢女们,云栖要选贴身婢女了。   当了数年粗使丫鬟,并非家生子的佩雯在同伴们艳羡的目光中,被挑中了。   佩雯顶着周围人的目光,又雀跃又兴奋地出列。   云栖又选了当初在偏房给她偷偷拿吃的秦娘子作为妈妈,其余又选了一群二等丫鬟。   余氏:“贴身丫鬟不再选了?”   云栖摇了摇头:“贵精不贵多,忠诚才是最重要的。况且您都把华年姐姐舍了给我,与佩雯一起,就有两个,便足够了,其余的再过些时日选也不急。”   云栖现在的贴身丫鬟就只有两位,内院由华年作为婢女之首,管理所有人。   由于这些都是在余氏手下做惯了的,华年本就在云栖这里,亦是得心应手。   要说这件事,最最懊悔的莫过于曾经与云栖待过一个屋子,但当初随着胡苏一同排挤云栖,把这好机会给白白丢了的一群粗使丫鬟,再追悔莫及她们现在也不可能找云栖评理。   只能含恨地看着佩雯与秦娘子一飞冲天。   时不时守着院子里其他丫鬟的冷嘲热讽,让她们狗眼看人低,可不就自食恶果了。   院门口,有丫鬟通报李三公子过来,云栖还没怎么,佩雯顿时手足无措了起来。   她想到当初在静居书房见李崇音的一幕幕,实在害怕这位,而且当初她说漏了嘴,云栖能不计前嫌,她已是万分侥幸。   云栖眼神安抚了下她,如果李崇音想知道什么,又哪里能轻易拦住。   “你怎么突然过来?”云栖看他神色有些阴郁,让身边人先离开。   “祖母希望我这几日,选好通房。”李崇音在人都离开后,坐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看了几眼云栖的绣作。   云栖一愣,这在前世不是两年后才发生吗。   这一世,提前了这么多。   记得前世,他选了司琴、司书,至于她是为了当权贵的礼物而训练的,自然是没资格做通房的。   但这事为什么要和她说,云栖:“所以?”   “李映月曾说,身为妹妹的,可为兄长掌眼,合乎情理,你知道,我对于后院并不了解。”李崇音安静地望着云栖,想看到云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你的后院,还有谁能比你了解?   等一下,李映月那是对你有别的企图才这么说,你用自己聪明的脑子想想清楚,这根本不正常好吗。   “依你来看,谁适合做通房?”见云栖不说话,李崇音重复了一遍。   云栖对上他黑黢黢的目光,有些心颤:“这并非闺阁女子能参与的,自然是你喜欢什么样的,就选什么样的。”她这话,好像有点熟悉,是不是哪里听过。   “选谁都可以?”   “当然。”你的院落,谁还能为你做主不成。   “好,如你所愿。”   李崇音转身离开。   “莫名其妙。”云栖嘟囔了一句。   云栖不是没想过某种可能,但她了解了这个人了,他没有心,更不会为某个女子改变。   任何失了心在他身上的人,都会像前世的她那样,万劫不复。   云栖并没有放在心上,虽然提前了,但很多事依旧遵循着前世轨迹。   她以为会是上辈子的司琴和司书,但出乎意料的,李崇音这次居然越过了贴身婢女,选了粗使丫鬟的胡苏与蒟蒻。   这消息让整个西苑的丫鬟们都一轮缝份,窃窃私语了好些天,有羡慕的,有道喜的,有好奇的,都想看看是什么样沉鱼落雁的女子,才被三公子选入了。   不过,很快这些兴奋与喜悦被冲淡,府中渐渐流传着李崇音要去游学的消息,云栖听说静居的丫鬟们个个寻了机会送针线活,荷包、绣帕、穗子,应有尽有,它们寄托了她们的相思之情,等待着某一日三公子的垂青。   云栖被李崇音帮了这许多次,曾允诺他,会送他特别的礼物。   但说实话,她实在想不出李崇音缺什么,既然他没提,她就当忘了吧,轻松又愉快。   云栖握着手中的桃木簪子,正为它涂蜡保养,偶尔看一看屋内架子上挂着的大氅,是那日李嘉玉给她披上的,幸而这样的猩红色即便是女子穿也不太突兀,不然还真不好解释。   给簪子做好养护,才开始每日的女红,一针一线勾勒出那只青雀,每看一眼,就辣眼睛。   李嘉玉干嘛非要青雀,有什么含义吗?   每绣一次,就能想一次那个人,这么多针,要想多少次?简直没比这个更心塞的事。   青雀,是一种强壮的鸟,是圣上对魏司承的美好期许,希望他茁壮成长。   她觉得陛下还真是有先见之明,他长得远比普通人高大强健。   成年后的魏司承,真是处处透着凶悍。   “五小姐也是为三公子做的吗?”佩雯见云栖已经绣了好些日子,问道。   “当然不是,我为他做什么?”这么多女子为他做,他收都收不完,哪里缺她一个。   云栖好不容易将那刺痛她眼的荷包给绣好,真是越看越扎眼,好想扔了。   虽然绣得认真,但她真是一眼都不乐意看上头的那只青雀,偷偷摸摸送到了禇玉院。   三日期限已到,魏司承果然出现在这里,在烛台旁拿到了那只荷包,看着上方果然绣着云上青雀,心中微起波澜。   里头除了晒干的花草干以外,还放了一张纸。   魏司承就着月光看,写的是:若是再让我绣青雀,也要在云下面。   哈。   魏司承知道云栖其实是个私底下很活泼的姑娘,但被压抑太久了,只在放心的人面前才稍稍显露出来。   想到她写这纸条时的样子,他忍不住摸着荷包的纹路,这是她专门为李嘉……哦,为我绣的。   “真调皮。” 第067章   魏司承自从封了端王以后, 就属成年皇子,要与其他出宫建府的皇子一同上朝。   金銮殿依旧气势恢宏, 魏司承看着总是昏昏欲睡的样子,似乎对这朝堂上的争论内容完全不感兴趣,圣上的眼神时不时落在他身上,看着九子那百无聊赖的无趣表情, 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孩子聪明是聪明了, 就是过于懒散了些。   今日大臣们慷慨激昂,说的是胡人在边境屡屡来犯, 犯我大庆者必要受惩,其他大臣纷纷附和。弘元帝年轻时征伐无数, 震慑了不少敌国,但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威名也渐渐没落, 现在弘元帝想要御驾亲征却被大臣们联起来反对。   主战派虽然希望御驾亲征,但没看到皇上只是表面说说,他现在正沉迷炼丹,哪有这功夫。   主和派则是主张再嫁一个公主过去,用公主的身份缓和两国矛盾。   这就让主战派不满了, 没看到十年前已经嫁了一位公主去胡国了吗, 这么多年过去,胡人依旧卷土重来。他们冬季闹了灾,边境动乱只增不减,丝毫没把曾经的讲和契书放在眼里。   弘元帝问了几位皇子的意见, 无论是大皇子还是太子都是主和派,三子则是主战,其余没什么竞争力的皇子们不是旁观,就是站队,各自说着自己的意见。   弘元帝特别注意到今日出现在大堂上的小九。   魏司承与其余人一样,和稀泥的回答。   “父皇龙体为重,屈屈蛮人,何须您出征,只要派几猛将扬我大庆朝威。”   “那么谁去呢?”   “儿臣惶恐,相信几位哥哥更了解。”魏司承当然不想这时候得罪人,又把皮球踢了回去。   引来几位皇子的注视,这老九也学得奸猾了。他们各自党派各抒己见。总体来看,谁都不想去,剿灭胡人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胡人狡猾凶残,骁勇善战,加之地形复杂,稍有不慎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再说这战役还不知要打多久,待回来时京城是否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这或许才是皇子们推拒的根结处。庆朝又重文轻武,这几十年来多少武将没的好下场。   现在这烫手山芋,是没人想接的,朝堂争辩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   弘元帝筑在高台上冷眼旁观,太子与几位皇子暗潮汹涌,他们想要功劳却不想出力。   这时候,肃王眼见情势差不多了,站了出来:“儿臣这里有个好人选。”   魏司承眼皮微微一跳,脸上无聊的表情未变,看来都被李崇音给料中了,好的不灵坏的灵,真该问问李昶怎么生的儿子。   李昶是始终保持中立的,站在后头也不打眼,他躬身站着,突然觉得像是被什么盯了一眼,背脊发凉。   弘元帝示意他说,三子的差事是协助边防要务以及属国纳贡,他是有发言权的。   “司承这些年常对我说想要建功立业,男儿当志在四方,儿臣想这也是个好机会,不如让他试试看,既能为我朝正名,又能锻炼自身。”   “我们疏懒的青雀也会说这种话?”   魏司承先是惊讶,后又挠了挠头:“那都是私下闹着玩的,三哥可就折煞我了。”   九子的话让闹得不可开交的大殿稍稍缓和,就连平日严肃的弘元帝也带着了点笑容,九子是让他放松的存在。   太子等人停了话头,笑看这同一母妃名下的两兄弟窝里斗,形势对他们有利。   他们觉得没了九子,三爷党的势力也相对弱了下来。   于是也在一旁煽风点火,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肃王当然也有自己的顾虑,自从上次献税法失败被皇帝狠狠批过,淑妃已察觉到魏司承的不可控,倒不如打发到战场,胡人凶悍,魏司承这样在皇宫里娇身冠养的,哪里受得住,死在外头也好过他们来处理。   到这场争辩尾声,弘元帝道:“此事稍后再议。”   御书房中,除了几位肱骨大臣外,只有魏司承一位皇子被太监引入内。   “对你三哥的举荐,你可有话要说?”   平定胡人之事是眼下必然,要扬庆国国威,振奋士兵,必然要有一位皇室之人出面。   此时,有宠爱有名声,偏偏无权无势的魏司承成了最适合出去的。   由皇上说的话,也能看出他心中有了定论。   这就是所谓的宠爱,真到需要时,宠爱什么的没丝毫用处。   九子没有武力,这般弱不禁风,随时都可能死在西北。   魏司承心底有些发凉,他被推到了台前,是一颗被放弃的棋。   只有摸着胸口藏着的荷包,他的心才没有那么冰冷。   他没有退路:“胡国屡次来犯,侵犯我大庆威名,虽远必诛。父皇年轻时打下庆国赫赫威名,儿臣亦是向往之。”   始终没什么表情的弘元帝笑了起来,捋了捋胡须:“好!有志气!比你那几个贪生怕死的哥哥好多了!”   “杜相啊,看来这次是朕输了啊!”来此之前,弘元帝与杜相几人对九子的选择做了猜测,有主战也有主和的。   “九殿下志在千里,臣恭贺皇上,获此麟儿。如果没有您的骁勇善战,也没有端王殿下如今的奋战之心。”杜相笑着附和,又顺带恭维了一下皇帝。   没有陛下您,怎么有这么优秀的皇子,这都是陛下您的功劳!   果然弘元帝听着舒坦,魏司承低头浅笑,心里却道这老狐狸,本事不大,却十成十的爱排斥异己、二面三刀。面上看着像是帮他,实则在为三子铺路,据他的探子报告,私底下又与太子党走得近,典型的左右逢源、口蜜腹剑,这是把宝押在了那两位身上,谁也不得罪。   魏司承哪里不明白,这次不去,三子和淑妃会想别的办法置他于死地。   魏司承也明白一个道理,永远在暗中行事是不够的,还需要积累自己的势力,这趟西征他不去也会被逼着去。   “若青雀这次能得胜归来,朕就赏你一个要求。”   “什么都可以?”魏司承顿时摆出弘元帝熟悉的笑脸,   众大臣脸色一变,担心九子任性妄为,提出非分之举。   “朕金口玉言。”弘元帝仿佛没看到大臣们变脸,笑着应允。   “儿臣……希望父皇能让儿臣,婚事自理。”   御书房内,针落可闻。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弘元帝笑得爽朗:“看来我们雀儿是有心上人了,看中了谁家小姐?”   其余大臣不由自主地看向杜相,要说九子这要求可就太明显了,除了杜六还能有谁。   宫内外,谁不知道杜家小女儿沉鱼落雁,文采出众,引得数位皇子心仪。   杜相生了一个好女儿啊,看人家豁了性命都要提这要求。   杜相脸色非常不好,若真被做到了,岂不是要白白便宜了九子。   他魏司承想得倒美!   弘元帝还是允了魏司承的要求,另选了两员猛将,又挑了魏司承临危受命,不日出发。   此事定下来后,几个皇子调侃魏司承,可要与你窝里的小野猫好好道别。   这小野猫,说的是魏司承前些时候,脖子上的三道抓痕。   看着就像是在床上被女子抓的,野性的很,偏偏那会儿魏司承穿着高领,被四子无意间发现,众人皆取笑他的风流。   魏司承也不曾辩驳,更没有处理,只是那抓伤依旧一日比一日淡化。   就像云栖一样,从未把他放在心上。   现在这一去还不知何时能见,她是否会忘得越发彻底?   从宫中回来,魏司承安排了吴钩几人先去西北探查,吴钩身负血海深仇,被魏司承救下后为其效命。   门外管家说杜家小姐前来看他,杜漪宁已经听父亲说,九子为了求娶她,不得已答应了远征。   要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她甚至觉得前些时候的怀疑,有些对不起九子。   魏司承本不想见,但想到最近自己被盯得紧,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来。   这宫中没有比杜漪宁更招人“喜爱”的存在,就连父皇都曾说想要纳她入宫,若不是杜相婉言推拒,几位皇子从中操作,她也要成为他的庶母。   如果他不喜爱杜漪宁,又该喜爱谁?   魏司承不想再节外生枝,危害到心里那人,起身将杜漪宁迎了进来。   杜漪宁端着食盒进来,满脸愁容,泫然欲泣的目光仿佛浸泡过的冰晶:“听闻你要去西北,此番路途遥远,你从小又身体不好,可怎生是好?”   魏司承心底刚起了些暖意,随即又摸了摸讨来的荷包,心下清明了些。   还是如以往那样,对她的关心照单全收,这让杜漪宁又安心了下来,他还是她所认识的魏司承。   她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是与众不同的,她是宫中唯一关心他的,其余女子又拿什么和自己比?   一时间,两人气氛仿佛回到以往。   她又拿出了一个木雕的牡丹,正是那天她扔了后被宫女捡到的,见宫女挂在身上她才恍然想起不能被魏司承看到,这不又拿了回来。   “都是那宫女,偷了你送我的木雕。”   “是吗,那你怎么处理?”   她嘟了嘟嘴,娇憨道:“淑妃娘娘将她杖责了三十大板,打发到浣洗房了,唉,也算罪有应得。”   魏司承:“……”   “你瞧,我有好好珍惜它。”说着,欢喜地捧着它,又送了魏司承自己做的荷包,她也是看他平日不戴,练手时就顺道做了一个。   魏司承看着那朵木雕牡丹,面上笑得温暖,心底却凉了下来。   这就是他从幼年就当做唯一救赎的女子,以往他总为她寻借口,掩盖她的古怪地方,如今看来,她一直是这样,从未变过。   食盒中放着今日特意为他做的“宵夜”,叫做蒜蓉小龙虾,是曾经征服她那个世界华国人的美食。打开木盒盖子,香味四溢,杜漪宁做了简单的介绍,又笑着说:“看到有人在码头卖它,我便想了这法子,前些时日不是说要开酒楼的话,你也愿意出银钱,我想以此做成招牌如何?”   杜漪宁知道皇子中,九子是最为富有的几人之一,他那早逝的娘曾经是皇商之女,后来为救皇帝而死,虽然没落了但积攒下的银钱和人脉可不少。   魏司承抓起一只虾,疑惑道:“我从未听说过小龙虾,也不知你说的是什么。它叫黑鳌虾,出自辽东,含轻微毒素,无法食用,一般百姓是买来用作饲料的。这是庆朝人都知道的事,你怎么的仿佛完全不知晓?”   杜漪宁的笑脸凝固了,什么!   没人和她说啊!   她只以为是古人蠢笨,不知这人间美味,但原来看着像,却不是一个品种。   她顿时有些烦躁了,她已经处处小心了,怎么还犯基本错误?   古代为何有这么多麻烦,要有丰富的地理知识、文学素养,兼之琴棋书画、诗书礼仪,甚至还有骑马射箭,这些还不够,连食物的常识也该处处了解吗?   杜漪宁简直郁闷的喘不过气,古代闺秀太难当了。   不是应该她拿出一样,就惊为天人吗。   就像她作诗时那样,被众人所追捧,这才是她应得的待遇。   魏司承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另外,再名贵的虾也不能与龙挂钩,何况它不名贵。若说出去,恐会招来杀生之祸。”   这话,直接将杜漪宁说得神色大变。   杜漪宁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她唯一庆幸的是,九子对她言听计从。   出了端王府门,上了马车,看到里头奉茶的侍女,一个耳光打了过去。   婢女瑟瑟发抖地求饶,她们已经习惯了。   “为何不与我说,那虾不能吃?”   她们哪敢说,以前劝过几次,哪个没被重罚,现在杜家都是杜漪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事实证明,她每次的做法也都是对的。   魏司承看着杜家马车离开,道:“我离京后,派人远远跟着她,别被她发现。没什么特殊情况不用上报,但定期将她的所作所为整理出来。”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次的手笼,还有更早之前的一些小事,分明是大家都知道的情况,她却好像从来没听说过一样。   德宝却是不懂了,离开还要人看着,殿下这是在乎呢,还是不在乎呢。   不过德宝很快有了答案,杜家小姐送来的荷包,被随手扔给了他。   “殿、殿殿殿下,咱家这样的,要荷包也无用啊,您不是正好可以用上吗?”以往,杜家小姐送的东西,主子可是珍而重之的。   “我已经有了。”魏司承掏出了另一个绣工精巧的荷包,布料用得普通,但外行人都能看出做工好,上方栩栩如生的青雀。   德宝宫中长大,从小跟着魏司承,最会察言观色,见端王拿出来,就没收回去的打算,这明显是要夸奖了。   他本来想说几句恭维话,在看到这精致的荷包时,顿时说的话也真心了不少:“这绣工真是巧夺天工!”   魏司承阴霾的神情退去,好笑得扣了下德宝的额头:“没事多看看书,别什么词都瞎用。”   “奴才这不是激动吗,您看这荷包,简直比宫中尚衣局的姑姑们手艺还好,看这眼睛,多么活灵活现,像是随时要跳出来似的,这身羽毛,栩栩如生,像真的一样,绣它的人一定花了功夫,不知奴才可有幸知道是哪位心灵手巧的姑娘绣的?”见他越夸,魏司承神情越温和,德宝都有些停不了口。   “你没有幸,这是独一无二的。”说着,掩藏不住唇角的骄傲与喜悦。   说着重新放入衣襟,胸口的位置。   看端王快速收回的动作,仿佛放慢了会被抢似的,德宝眼角微微抽了下。   云栖打了个喷嚏,佩雯立刻将窗合上。   “姑娘,您就歇息一下吧,已经写了一整日了。”   云栖拧了拧鼻子,摇头继续专心伏案书写,若庆朝任何一人来到她的桌案边,兴许都会惊为天人。   云栖写的正是前世杜漪宁在火场给她看的两百来首,接近三百首的古诗词。   云栖记忆力不错,这会儿已经默写出一百来首,剩余的,还没有填完整,但相信杜漪宁自己也花了无数年在记忆这些诗句。   如果杜漪宁的诗句都是学自他人,那么她师承何处?   不是庆朝,又是哪里……   莫非她真是其余人说的天外飞仙,所以才知道这么多。   她是仙人吗,那么自己这个与她对着干的人,是不是会有糟糕的下场?   云栖颤着眉,已死过一次,还有何惧?   云栖定下心,继续默录。   云栖先写了一份上册,整理好后,在书册第一页,写上了一排说明,大致意思就是诗句出自不同的诗人口中,来自外域,不可追溯,仅供赏阅。   填完这一百五十首,云栖捧起了这本《诗词三百首上》的书册,重重吁了一口气。   她细细包好书册,带上佩雯,轻装出门。   她要去的是善水先生的住所,那日去了禅音寺以后,善水先生回来时就被祖母斥了几句,原因是她放任李嘉晴几人去参加曲水流觞宴,并还在事后为大姑娘几人掩护。   也因此,善水先生可能觉得李家人待她不够尊重,从那日起就告假在家,云栖自然没机会给她展示这些诗词。当然这么长时间,也正好方便她整理出更多的。   云栖记得她住的地方有些简单,是京城外的一小村落里,正是这朴素,再配上她的名气,才让她在京城颇有名望。   云栖来到草屋前,正要敲门,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了来客。   刚准备避嫌,就听到里头的对话,以及化成灰都认识的声音。   善水先生给屋里人倒了茶水,笑道:“一些粗茶,还请杜姑娘莫嫌弃。”   杜漪宁从端王府出来后,就来到了这里。   虽然对云栖只是怀疑是老乡,还没确凿证据,但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一个三品官员的嫡女,可不是之前的七品小官之女,地位差距大,她要从周围徐徐图之。   这就找上了善水先生,说是仰慕她的才名,希望她能来杜家教习自己。   善水先生神情都彻底变了,她本就欣赏杜漪宁的天资,一听这话顿时有些语无伦次,与有荣焉。   与对云栖的苛刻相比,实在态度判若两人。   两人相谈甚欢,善水先生甚至提到云栖对杜漪宁的嫉妒。   门外的云栖:“……”   没想到,还能在这种地方听到自己的名字,幸好她让佩雯离得远远的,不然可要冲进去理论了。   杜漪宁很是受伤地垂了眼,苦笑道:“我已是习惯了。”   “您真是菩萨心肠,才让京城这些个小姐们嫉妒成性,没有您的才能,整日只知嫉妒贤能,真是可悲可叹!”   云栖无言望天,星星好亮啊。   然后就听善水先生说了一件怪事,那就是云栖在马车里,曾提过诗句之事,还说让她当晚去自己的院子里。   杜漪宁猛地一颤,聊了这许久,终于被她逮到了一个关键!   这话实在模棱两可,看着李云栖像是知道些什么?   她能知道什么,除非她也是穿的!   差一点,就要被李云栖得手了!   该死,她难不成真是我老乡?   杜漪宁心脏胡乱跳着。   有些慌张,但她知道现在自己必须镇定下来,看李云栖要做什么!   幸好她来的及时,不然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李云栖!   她立刻让善水先生结束休息,明日就返回李府,看李云栖想给她看什么,无论给她看这么,都拿回来给自己,万万不可相信李云栖的话。   过些时日,再来杜家,她会给双倍束脩。   云栖绕开大路,走在村间小路上,快步往城门走去。   她险些将这决定性的东西,给人看了去。   这代表着她不能随便把这份诗词给其他人,不然很有可能出现其他意外,让杜漪宁继续心安理地盗取他人成果。   那该给谁呢?   云栖握着手中的诗词册子,犹如烫手山芋。   必须要给一位高权重,而杜漪宁又无法左右的人。   云栖首先想到的是家人。   一想到父母亲,云栖觉得不可,这事最好不要与李家扯上关系,以免惹来祸端。   或许,再去寻李崇音?   但云栖想到近日李崇音越来越少回来,能不能遇上还是两说,而且上次问通房之事还颇有些不欢而散。   但她没有其余认识的人了。   云栖走着,走着,来到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这街上彩灯高挂,隐约还能听到被歌女改编成曲的《水调歌头》。   云栖恍惚地看着来来往往的男女,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雕梁画栋的一栋楼宇,上方写着红袖招,此时,一辆马车吆喝着行人让开。   百姓们一看那镶嵌汉白玉的马车,知道非富即贵,立马让了道,云栖带着佩雯也随着人流让开。   只见里头出来一身材颀长,面如冠玉的公子。   周围百姓指着那公子身边的女子满是艳羡与赞叹,正是戴着面纱,身段柔媚的秦水嫣。   云栖认得她,记得上辈子秦水嫣下场凄惨,暗暗叹了一声。   却发现周遭人渐渐离开她,空气迅速冷却下来。   云栖抬头,就看到那位备受瞩目的公子,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这里。   魏司承喉结微微滚动,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第068章   他从灯火阑珊中走来, 来到云栖面前。   他有着刀削般的俊美轮廓,眸色很深,仿佛泼了墨, 眉宇间自带一种高不可攀的优雅,每一步踏来,都仿佛踩在人的心尖上。   云栖并没有第一次看到他时的紧张,只愣神了一会功夫, 就立刻请安。   魏司承兴匆匆过来,意图说些什么,可还没开口, 就见云栖已经屈膝行福礼,等待自己喊起。   似乎他不喊,她就能一直这样下去, 不易察觉的疏离感, 油然而生。   京城中任何一个闺秀, 见到他这位正当宠的皇子,哪个不是含羞带怯、翘首以盼,想着各种法子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但他感觉的出来, 她绝对不会是那其中之一。   波澜起伏的心境被一点点冻住,只能喊起, 原来要出口的话也尽数吞没。   倒是云栖身后的佩雯, 远远没有华年那样稳重,一听这是那位风头正劲的王爷,头晕目眩地行礼,浑然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样子, 磕磕巴巴地才把一个简单的礼行好。   魏司承并未在意他人,邀请道:“李姑娘怎的在此处, 可要送你一程?”   “行至路过,就不打扰王爷了。”云栖冷冷淡淡地行礼道谢,她可不想当这妨碍人好事的绊脚石。有这样的绝色佳人相伴,怎可能需要其余人陪同。云栖可不是把客套当做理所当然的人。   她在他面前,就像一块顽固不化的坚冰,牢不可破。   魏司承抿嘴不言,瞧着气势更足了。   秦水嫣难得见九爷这般,九爷可从没在哪个女子面前这般进退两难,看他那冷冰冰的样子,可要把姑娘家吓跑了。   纱帕掩去嘴边笑意,对着云栖难过道:“李姑娘可是嫌我身份?”   “此话怎讲?你传唱了许多诗词歌赋,本身也是才华横溢,我亦听过你的《平鸪调》,仰慕已久。”云栖只是面上客气,不料秦水嫣似当了真。   “既然如此,不知我是否有幸与李姑娘共乘?望姑娘莫要推辞。”   云栖想到上辈子秦水嫣被肃王赏赐给属下们玩弄,后来又被攻破城门的胡人肆意糟蹋,拼了最后一丝力量杀死胡人将领后,被愤怒的胡人分了尸,烹食之。但就是这样一个弱质芊芊的女子为庆国争取了守城关键时间。   虽然后面端王为她报了仇,可这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也永远香消玉殒了。在端王登基后,民间对她的评语依旧是鄙视居多,仅仅因为她抛头露面与被人糟蹋过,又是青楼出生。   后来,新帝让庆朝有名的文人对这些做出巨大牺牲的人,进行人物撰写,这其中不乏一些褒贬参半的人,当时受到不少文武大臣的联名反对,扬言有辱斯文,新帝依旧坚持到底,为当时许多草莽英雄以及弱智女流正名。   那一刻云栖很俗气地,对新帝起了些佩服的心思。   无论他与她之间矛盾与相厌有多深,魏司承的确是一个明君的人选,谁不想效忠这样一个主公?   云栖也不想在青楼门外被人驻足打量,顶着魏司承冰冷的目光,上了车,神情还有些恍惚。身边的佩雯紧张地手足无措,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皇家的人,居然还生得那么俊美,皇家气度更是无人能及,这比她这辈子见过的所有人加起来都好看。   佩雯忍不住拍了拍自己微红的脸,佩服自家小姐见到王爷还这般淡定。   秦水嫣很自然地为云栖斟茶,探讨起了近日京城的趣闻,青楼本就是各种消息聚集的地方,秦水嫣远远比云栖以为的更加善谈,加上有意引导,两人很快聊了起来。   无论说什么话题,云栖都能接上,秦水嫣也很惊讶云栖的博学,暗道这位可比杜小姐要真材实料多了,可惜名声不显。   到底是谁传出李家五小姐不通文墨的?不羞耻吗,这位才华简直要溢出来了。   一路到李府门口,两人都有些意犹未尽。   魏司承则是很守礼地骑马行至马车旁,神情冷硬而疏离,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云栖下车,表示了感谢,她上了阶梯,行了几步,捏着水袖中的诗词集。   魏司承对杜漪宁感情尤为深切,云栖身为他曾经的妻子,知道得比旁人更多一些。   这两位青梅竹马,杜漪宁还陪他度过在宫中最黑暗痛苦的那几年,也是杜漪宁常常为他在淑妃面前劝导,助他后期顺利出宫。   云栖还知道……他后来那处受伤,是为了救她。   身为旁观者,她理解这种感情的重要性,以及无可取代。   只可惜他刚刚被传闻无法传宗接代,杜漪宁转头就嫁给了太子成了侧妃。   云栖能想象魏司承得到这个噩耗时的痛苦,前世娶她,未必没有为杜六挡刀的可能。   魏司承完全有能力帮她推广出去,但这本诗集上册若是交给魏司承,只要被杜漪宁发现,恐会被他毁尸灭迹,甚至她不能保证,他会不会为杜漪宁而加害自己。   他心狠手辣,不会因她是女子就手软。   她人微言轻,赌不起。   被冷落了一晚上的魏司承,本以为今日就这般了,依旧是毫无进展的一天。   何成想云栖又走了下来,给了那一丝希望,他眼睫狠狠颤动,压抑着的欢喜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却见云栖在他面前只停顿了一瞬,就转了个方向,似乎是什么东西落在马车上了。   寻到后,云栖才规规矩矩地见礼,回到李家,将大门重新关上,隔绝了背后所有视线,她才抬袖擦去鬓边渗出的些许汗珠。   呼。   每次面对魏司承,都仿佛打了一次无声战役。那人的存在感太强,时时刻刻都仿佛在侵犯着自己的意识,这感觉要过好一会才能淡化。   云栖没有立刻回襛盛庭,先是去了一趟静居,从司棋那儿得知,李崇音从上次选了通房后就没再回来过。   她拿着这烫手山芋,继续想着办法,或许交给秦水嫣?但她是魏司承的人,她没道理帮一个萍水相逢的闺阁女子,而不顾自己的入幕之宾。   云栖烦躁地捂着脑袋,一烦躁就想做点事情,她就着空处,独自起舞,一曲惊鸿舞跳了三遍,累得出了一身汗,才将今天的紧张情绪宣泄出去。   云栖今日意兴阑珊,让身边人不必值夜,她只想一个人静静。   烛光中,她来到铜镜前,看着里面稍显模糊的脸。   又摸了摸没有被烫伤的脖颈,重新回来一次,真好。   一道敲打的声音惊醒了她,但看到一扇未关上的窗棂里,掉下一颗青枣。   啊,李嘉玉!   青枣仿佛是他们之间的暗号。   云栖惊喜开窗后,果然看到了站在窗边,始终戴着面具的人。   云栖伸着脑袋,东张西望,像一只小心觅食的小动物。   “放心,我看过没人才来的。”   “上次山上的事还没好好谢谢你。”没他刚好路过,都不知道怎么处理发了疯的李崇音。   “我们之间不必这么见外,你不是已经给谢礼了吗?”说的是那只荷包。   李嘉玉声音低沉,像涓涓月光般流泻,好听极了。   云栖再次庆幸,他只是友人,也是堂哥,不然还真是……   两人聊着近况,云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古诗词上册。   说起来,李嘉玉也是能托付的人,他在外认识的人多,又是跑江湖的,必然有好法子。   只是云栖平日根本遇不上他,所以一时间也不可能想到他。   云栖顿时笑开了,那甜美的微笑令魏司承一怔,拳头慢慢攥起,克制着。   如果,这时候告诉她,她信任的人,就是他魏司承,会如何?   一种是对他真身改观,一视同仁;一种是对欺骗无法原谅,反而离他更远。   以她的性格,后者可能性更大。   见她欲言又止,言行闪烁,魏司承淡笑道:“可是碰到什么难题?”   云栖也知李嘉玉离开李家后,行事隐秘,这般麻烦他实在难以启齿。   但如果是他,那就没有什么疑虑了,连李嘉玉都不能信,试问这世上还有谁值得她信?   “有一件事……”   “但说无妨。”   他想起方才,她似有话对自己说。   而后急转直下,丝毫不提。   不能对身为王爷的他说,却能对什么都不是的李嘉玉提?   李云栖,你是不是有毛病?   “你都不怕我说的事让你为难?”云栖见他毫不犹豫,反问。   “那也要能难倒我才行。”魏司承轻笑,面具后的眼眸,仿佛流光溢彩,慑人心魄。   云栖也忍不住,回以微笑,甜如蜜。   感受到云栖截然不同的态度,每一丝微笑都仿佛牵动着他的经脉,一根根抽紧。   没一会云栖就将之前险些拱手出去的诗词集给了魏司承。   魏司承将攥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心中的火苗不灭,继续压着。   将云栖给的书简打开,随着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魏司承的表情也渐渐凝重。   “这是你写的?”这些诗词数量太大,更可怕的是,几乎每一首都是千古流芳的作品,而他以往全然没听过。   “你觉得一个人能写出这么多风格迥异的诗句?”   这一句简简单单的反问,让魏司承也冷静了下来。   是啊,再天资纵横,都是不可能的,除非对方是什么妖魔。   树影浮动,万籁俱静。   四下无人,耳边只有云栖的声音飘荡,无人知晓两人这一夜的谈话内容。   第二日醒来,云栖神清气爽。   她将自己的每个月的月例,加上从余氏那儿给的银钱,整合到一檀木盒子里。   带着它,又带了两婢女,一同来到京城南边鱼龙混杂的一条老胡同,胡同很深,昨日落雨几处积洼,溅湿了她们裙角,两婢女边顾着前头的小姐,边小心垫着脚走路。   云栖终于到了一个破旧的木门前,敲了敲门。   一个眼眶通红的青年开了门,他看到云栖愣了愣:“你是何人?”   “可是蓝烟阁所在?之前管铺子的老伯说若还想买你家胭脂,可以过来这里。”既然知道未来新帝会重新将这些老字号扶起来,她提前为自己攒一些银钱也无可厚非。若未来还是要逃亡,这些就是她的资本了。   她始终害怕,悲剧重演。   那青年也不知被这话戳中了什么,泪水夺眶而出,也许是觉得难堪,抹了一把脸。   原来那位曾经给云栖许多馈赠的老爷子,已经去世了,前些时候漪香阁将他们的铺子盘下后,弄走了他们的祖传秘方。老爷子脾气犟,怎么都要拿回来,单枪匹马地闯进去,被打了出来,鲜血淋漓地躺在路上,无人敢管,也无人敢报官。都说漪香阁有皇家背景,谁会去触这眉头。   后来是漪香阁的人报了官,顺天府的人来了后,就是几个大刑伺候,老爷子还记挂着家里人,不想白白死在牢里,便承认了是自己图谋不轨。   待青年去找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奄奄一息了,漪香阁说看在老爷子年纪实在大,加上走投无路,决定既往不咎,周围百姓连连叫好,说漪香阁乃是仁善之家。   他带着老爷子回家,老爷子的四肢都被打断,像一块豆腐似的,是被他用驴车拖回来的。他们几十年的积蓄全用来还债了,没银钱治病,青年合计着将祖宅变卖,凑了银子请大夫,可老爷子还是没熬过去,母亲因为悲伤过度,被发现时已跳了河。妹妹因为外头的流言蜚语被退了亲事,天天以泪洗面,几次寻短见都被自己拦了下来。   更糟糕的是,他们明日,就不能住在此处了。   云栖身后的佩雯和另一个二等丫鬟流萤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怜巴巴地望着云栖,希望云栖能帮一帮。   云栖拍了拍她们头顶,并未立刻说话。   方才走进来时就闻到了一股臭味,她皱了皱眉,掀开布帘入内,看到的是放在床上好几日,已经苍白僵直,四肢以不太正常的角度歪曲着的老爷子。   老爷子床边,半跪着一个呆滞的女子,应该就是青年口中的妹妹。   屋内虽然焚着香,但也许是放置好些天,实在掩不住味。   那青年吓得神色都乱了,看云栖那举手投足,以及那身装扮,他就知道这是自己得罪不起的,跪了下来:“您是贵人,可别在这里待着了,实在晦气!”   云栖退了出去,本以为青年到了如此穷途末路,会向她们求援助,但他只说了一句:“对不住您,我们这儿多余的胭脂,给人砸了,卖不了您。”   “你方才说你们配方被拿走了?”   青年欲言又止,似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了下来。   云栖没有拿出自己的檀木盒子,只让佩雯给了一些安葬费用。   那男子感恩戴德,让云栖报一下地址,待有了余钱定会双倍奉还,他们家的确连一口棺材都买不起了,也没人愿意卖给他们,这条街的人有许多都指着漪香阁能带动他们生意,帮他们不等于与漪香阁作对。   云栖却笑道:“这里有两个选择,我给你和你妹妹一些银钱,够你们度过眼前难关;二是,做一段时间长工,月钱不多,但有机会去京城以外的地方,你们还有机会继续做回原来的营生。”   男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选了第二条,他眼中迸射出的是仇恨与坚定,一旦被寻到机会,定会疯狂反扑。   回去的路上,佩雯不太明白地问云栖为何不直接给钱。   直接给钱,不亚于侮辱,也许正因为是传承的制香世家,带着氏族的傲骨,没看那青年从头到尾都不愿意求助。而且他的长相,有些像魏司承以前的一位部下,骁勇善战,恶名千里。   云栖抖了抖,应该是看错了吧。   “有人与我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这话是什么意思,谁与小姐说的?”   “一个未来很厉害的人。”现在还在韬光养晦,装笨蛋呢。   云栖在路上听闻大家在说,九子即将出征西北,讨伐胡人。   一个个说得仿佛身临其境一般,云栖回到府上,就遇到了主动前来教习的善水先生,云栖见礼后,善水先生便说下午补一些课。   今日教的是琴,本是云栖擅长,不过云栖有了之前太过轻信的教训,只表现平平。引得李嘉晴冷嘲热讽,让她可要多练练,不然世家聚会,她连琴都不会弹,可要贻笑大方。其余两庶妹谁都不敢得罪,呐呐附和了李嘉晴几句。   而往常要教训云栖的善水先生,今日一反常态地语气温和。   到了结束时,留了些课业,其余人回去,善水先生留下云栖特别教导。自然而然地问到,云栖上次说,要让她去襛盛庭看看的是什么。   云栖早有准备,将自己特意画坏的了画卷拿出来给善水先生品鉴,上面提的诗是杜漪宁所作的,这幅画偏偏是她几年前画过的山水图。   仿佛隐约在暗示什么关联,云栖画的漏洞百出,善水先生却脸色变了变。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其他什么,没说几句就告辞了。   到了晚间,李老夫人那儿就传来善水先生离开了李府。   这本来没什么,可外出聚会时,听闻善水先生转而去了杜家千金那儿高就,众多世家对李家就有些微妙了,特别是李嘉晴几个常年参与诗会茶会的,常被人酸是她们朽木不可雕,才气走了善水先生。   李家好不容易把女儿家的名声维持了许多代,现在却颇有些行下坡路。先是李映月的狸猫换太子的事,再是李嘉晴与人在诗会上为一男子落水,现在又是善水先生突然离去,一件件事累计,将李家女儿的名声毁了不少。   李老夫人气得好几日食不下咽,对杜家和善水先生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她一方面让余氏再请更有名望的女先生,一方面将几个孙女的课业管的越发严厉,誓要在往后的公开场合,让她们一鸣惊人。   这可苦了李嘉晴,将所有怨气牢骚发泄在两庶女身上,云栖偶尔看不下去,会私下帮衬一下。云栖是循序渐进的“进步”,她保持着平常心,展现着天资又将自己的进步显得合理。   云栖离京前的几日夜晚,魏司承悄然潜入襛盛庭,却并未进去。   云栖早已睡下,屋内也寂静一片。   他只在院落中站着,用内力感受屋内人的清浅呼吸。   直到后半夜,站得腿脚麻木才准备离去。   却听到里头传来痛苦地呻吟声,步伐一转,消失在原地。   云栖像溺水的人一般在床上挣扎,她的衣裳已被汗水浸透,鬓边也落下滴滴冷汗,五官皱在一起,没有醒来,似沉沦在噩梦中。   “好烫。”   “我好痛——”   她颤抖得厉害,到后头连牙齿都在打颤,仿佛声嘶力竭地喊叫着,试图寻到人来帮自己。   她梦到了自己火场里,高热的温度舔舐着她的肌肤和身体,对死亡即将到来的恐惧,与死前的极致痛苦、窒息感笼罩着她。   眼见她咬着自己的唇,仿佛在一个人承受着无边痛苦,魏司承担心她咬伤,将自己的手背放入她口中,没一会,牙齿刺入血肉,鲜血落了下来。   伴随而来的是她压抑的哭声和颤抖像小猫一样的身体。   “唔唔——”她的泪水混着他的血水,流了下来。   他拿出帕子接住血液,以免第二日被察觉,另一只手轻轻将她的脑袋揽过来。   “乖,不哭了,啊。”   她依旧颤抖着,也许是白天情绪积累得多了,都在夜晚宣泄了出来。   他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拍着她汗湿的背。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刻钟,也许一炷香,她渐渐停止颤抖,他才将鲜血淋漓的手抽走。   他是你的,我不会抢,也不配……   云栖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太轻了,他没有听清。   他动作轻柔地将她放下,收拾好沾了血的帕子。   将她的汗水擦去,看着黑暗中她渐渐平静下来的样子,才离开。   看着手上的齿印,目光冷厉。   是谁令她如此恐惧?   风和日丽,一辆马车朝着京城的方向驶来,周围是几个护卫打扮的人,护卫是余氏的人,负责押送云家人进京。   马车里头坐着一个年迈的老妇,一对中年夫妇,一个年轻汉子。全是田里庄稼汉的模样,精瘦,面带土色,粗布麻衣。   中年妇人颧骨颇高,眼睛有些倒三角,看着刻薄的模样,她正承受着老妇人的殴打。   老妇作势要打死她,只是说话声放的很轻,生怕被外头人听到:“你这个贪图富贵的,我早说不能这么做,你这是要害死我们,扫把星!”   中年妇人不甘示弱,只是同样很轻地骂道:“扫把星也是云栖那小贱人!”   “当初就说要把她弄死了事的,是你们非要卖,看把她卖到哪儿了?”   “她贼的很,随身放着把刀,我差点被她划伤。”   “怕什么,我们就咬死了不知道,都是曹家村的人干的!而且不是还有咱们亲生的女儿吗,可是当千金小姐养大的,谅他们也不敢动我们,养那么多年早就改不了了!”   “那我岂不是有个千金小姐的妹妹,是不是叫映月?娘,你说咱们能问她拿多少银子?”   “你自己问她讨去,云栖那会不会不放过我们?”   “她敢?我们到时候就说,她命硬,克人,咱老爷子就给她克死的!他们大户人家,最忌讳命硬的!”   “而且,她差点被咱们村的老瘸子那啥了,要不是哥哥我,她早就没贞洁了!”那年轻汉子小声嚷嚷着,其实那时候他想与那老瘸子一同弄云栖的,谁叫云栖长得漂亮,十里八乡的,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娃子,年纪小怎么了,村子里童养媳也不是没有。   可云栖太狠了,宁可捅死自己也不给他们碰一下,一想到这里,年轻汉子就决定去了京城,就要把云栖的名声给毁了。   跑路上去说,就不信没人信!   就说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云栖是他养的媳妇,早被他尝过味道了。   到时候,一个千金小姐,再高高在上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嫁给他这样的泥腿子?   想想就……   云家人畅想着进京后的美好未来,却不想马车突然停了。   这伙带他们进京的人,也从不和他们说话,经常这样停下休息和吃食,从不理会他们。   他们一开始也没当回事,甚至没打开车帘。   过了很久,外头也没有一点动静。   安静得吓人。   几个庄稼汉对内撒泼,在外还是不敢太横的,商量着谁出去看看。   外头传来一道矜贵慵懒的声音:“把他们拖下来。” 第069章   时间回到几日前。   魏司承出征, 引起朝野内外的议论。   他虽平日风流,政事上也无建树,但身为庆国最年轻的郡王,又是弘元帝的爱子,必然受到瞩目。他出征讨伐胡人, 如皇帝以及主战派所想那样,一定程度让焦虑的民心与军心受到了鼓舞,这是弘元帝要看到的。   关于魏司承的出征饯别宴,也顺应自然地举办了。   宫廷宴会,只有少数肱骨之臣以及受宠妃嫔、皇子才能参与。李昶这段时间很受器重, 也渐渐踏入重臣之列, 询问妻女是否同去,云栖用练习琴艺以及照看李老夫人为借口推了。   有风声说这次的宴会,也有弘元帝为九子物色正妃人选的意思。云栖觉得这样的宴会, 容易被注意到, 而且那向来是杜六最擅长的场合,她没那心, 就不去争夺宝贵的人选了。   倒是李嘉晴来她这里的次数多了,说话也没了往日针锋相对,想那宴会中多少人中龙凤, 她自然希望余氏带她一同去。   余氏舍不得逼女儿, 云栖不去不代表李嘉晴就能顶上了,想去就去找自己母亲,对外人余氏向来是疏离而冷淡的, 这一点,云栖也是像了个七七八八。   余氏亲切又委婉地拒绝了李嘉晴,便只带着李正阳前去。   魏司承早早地换好朝服,一袭四爪蟒袍,束金玉腰带,乌发被一个云朵雕刻的汉白玉发冠竖着,他长身而立,高挑优雅。   少见的不再随意穿着,而是用自己最好的面貌面对,只希望能在饯别宴上,给她一个好印象。   宴会上,各大臣携着家眷入内,魏司承一一应付,被武将寻到还要喝上几杯盏。   好不容易等到李昶夫妇入内,带着的却是个小男孩。   他翘首以盼的人,始终没出现。   她不会来了。   这一日饯别宴上,这次的主角端王对于敬酒来者不拒,那状态颇为豪气,却有隐隐急躁在其中。   所有人目光锁定宴会中的杜漪宁,端王这样一走,佳人可要落入其余人怀里,怎能不急、不燥?不少女眷同情地看着九子,又羡慕地看着杜漪宁。   杜漪宁被人看得面红耳赤,以扇遮脸,掩去笑意。   如云栖所料,在饯别宴上,杜家千金提前与几位乐府中的舞姬一同表演了一曲《精忠报国》,歌声嘹亮,正气凌然,赢得了圣上大加赞扬,说可惜她是女儿身,不然一定是一位精忠报国的庆朝须眉。   此言一出,杜漪宁的美名天下传,杜家求亲的门槛都要踏破。   听闻舞姬中还有淑妃宫里的婢女,淑妃也受到了褒奖。   杜漪宁与一直灌酒消愁的魏司承道别时,又道了一首流传千古的送别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被身旁人听到,再次引来无数赞叹,杜家真是出了个样样精通的天仙儿。   魏司承回府后,也未醒酒,饯别宴时间长,回来时早就被凉风吹醒了脑仁。   立刻找来云栖给的诗词上册,果然在里面寻到了这首诗句。   只是与杜漪宁说的,在地名与人名上有出入。   云栖给诗词集在前,杜漪宁作诗在后。   魏司承神色几度变换,他本来已派人将这册子印了数份,打算不计本钱地宣扬出去,但现在看来,情况没那么简单……   一个人不可能拥有如此强大的诗词能力,还首首传唱。   魏司承本就察觉到违和,现在怀疑更深。   他叫来秦水嫣,取了其中五首给她。   “先把这几首作成曲子,传唱出去。”他倒要看看,杜漪宁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诗句都知道那么多,那么其他的呢。   当杜漪宁没了多重光环,身上疑点越来越多后,魏司承不再犹豫,他打算一点点引蛇出洞。   弘元帝点了另外两员猛将蒙齐、张廣一同远征,蒙齐已是年逾六十岁的老将,另一位是三子的人,魏司承看似与大军一起,实则出发没多久,就让身形相近的乙丑扮作自己。   而他没有惊动他人,带着兵绕路来这里。   一来躲避沿路其他皇子与敌国死士的伏击;二来,云家人就在上京路上,亦能碰到。云栖那夜痛苦模样令他挥之不去,思来想去,唯有云家人了。   根据密探提供的消息,拦住了一辆马车的去路。   马车内的几人很是恐惧,可还没等他们看清来者,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全身无力间被拖拽出去,艰难抬头,隐约看到外头刺目的阳光下,一群骑在马上的士兵,光芒照在他们的铠甲上,亮得睁不开眼。   没有百姓是不害怕士兵的,其中的瘦削青年在被拖拽过程中,吓得裤裆湿了一片。   他们醒来时被困在黑黢黢的屋内,滴米未进,滴水未沾,饥饿与恐惧如影随形,他们哭天喊地。   可这荒郊野岭的,哪有什么人家。   待外头的光亮透进来时,他们才看清了屋子里全是刑具,刑具上,还带着黑透了的血迹。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已经饿得没力气了,木门被打开。   来人穿着一身银白色铠甲,猩红大氅在空中猎猎作响。   他五官如画,云家人哪看过这般俊美又高贵的人。   似乎哪儿哪儿都与自己这些人不一样。   “饥饿的滋味怎么样?”你们饿了她多久,现在自己尝尝这感觉。   他们早就吓怕了:“大爷饶命,饶命,我们是良民啊……”   来人笑了:“我不晓得偷天换柱,又虐待、殴打、残害他人的畜生,能被称之为良民?”   “是她,都是她一个人干的!”   “都是她一个人的主意!”   “我们都是被这婆娘骗了。”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将责任推到那位枯瘦的妇人头上,这妇人就是云栖原来的“母亲”,也是卖了她的人。   魏司承扫了一圈,转而看向缩在最后头的青年,青年吓得全身打了个机灵,更疯狂地喊着饶命,连滚带爬来到魏司承脚下,涕泪横流地哭诉,表示自己对云栖有多照顾。   他觉得自己是鬼迷了心窍,云栖那么漂亮,即便在乡下那黄土朝天的地方也像是花骨朵儿一样美丽,他当时也是以为云栖再也没回京城的机会了,不然怎么敢干那事情。   魏司承看着青年满是汗水的脸,起膝,啪!   一脚踩了下去,青年那双曾试图对云栖意图不轨的手掌,被踩的骨头迸裂。   凄厉的尖叫声,响彻周围。   魏司承像是没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只对其他几个敢怒不敢言的云家人说:“若能老老实实将你们对她做过的事全部道来,我有可能给你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他给了他们活的希望,但也只是希望。云家人没的选择,他们只有相信他,才有一线生机。   他们并不知道,魏司承是一个看似给了选择,实则会堵死所有出路,让你无路可选的狼人。   没多久,德宝将所有逼供出来的东西呈给魏司承,他身为一个深宫太监都没想到,只是普通农家,能够这样对待一个贵女,往死里糟蹋人家。   无数次的饥饿、日日劳作、鞭打囚禁侮辱……触目惊心。   也许正因为云栖是他们够不到的贵人,心底的阴暗与不甘都冲着云栖去了。   若不是年前闹了饥荒,甚至要将她嫁给村里恶徒,那恶徒好几次强迫云栖未遂。   笔笔桩桩,无不如一簇大火燃烧着魏司承的心。   人心之恶,简直令人瞠目。   足足好几页,魏司承甚至不忍翻下去。   她是不是从小就度日如年,是不是天天恨不得死去,她是怎么一个人撑到京城的,她能活下来是上天的眷顾是吗。   “他们对她做了什么,双倍还给他们,让他们也尝尝何为疼、痛!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给本王受了,再了结掉。”魏司承眼神充血,声音嘶哑,紧紧握着那只绣着青雀的荷包,里面装着她院子里的桃花瓣,以此来平息他的嗜血之气。   魏司承听着身后的求饶声,上了马赶往临时营地,他不能离开大军太久。   他没有回头,只看着这一片层峦叠嶂的山脉。   轻声道:“我放过你们,谁放过她?”   云栖甚少出门,即便是世家千金都会去的诗会,也推脱身体不适留在李家。   京城诗会通常由杜家六小姐举办,杜家常常会发请帖去各家,比如李崇音、李嘉晴都会收到,以前还有李映月。只是李崇音去的次数较少,云栖身为李家的嫡幼女,自然也在邀请之列,只是她一次都没去过,这般不给杜漪宁颜面,自然一些“目不识丁,不通文墨”的流言从诗会上传来下来。   自从饯别宴上大放光彩,杜漪宁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云栖这样的推拒,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李嘉晴可比云栖急多了,她年纪已经大了,对汝襄侯的嫡次子很是在意,上次曲水流觞时闹了笑话,还想补救。只是听说最近那位嫡次子对杜家小姐大献殷勤,对杜漪宁从一开始的欢喜,变得处处挑剔讽刺,也不再参与诗会。她试图拉云栖一起对立,奈何云栖每次只笑盈盈地接待,又安静地送她走。   李嘉晴气不过道:“你不防着她,小心以后连你的夫婿也被迷了去。”   云栖一愣,笑了起来:“……那就不必长姐操心了。”哈,上辈子还真被她料中了。   随着大房两庶子前后离开,李老夫人的身体越发不好,就连今年的寿辰也只家中人聚了聚。   李嘉鸿的入宫让姚氏消停了一阵子,现在与余氏一同轮流照顾李老夫人。   云栖作为二房嫡女,隔三差五地就会去伺疾。   “云儿,你还没喊过祖母吧…”   “祖母…”云栖应了一声,再不喊传言出去可就是她的不是了。   云栖还想着之前李嘉玉说的,若想知道什么自己去问老夫人,但她知道李老夫人是绝对不可能说的,她到底对李嘉玉做了什么?   “嗳。”李老夫人摸了摸云栖的发丝,这是最像自己的孙女,加上前后两个孙子的不争气,她几乎将后代的希望都寄托在李崇音,以及家中几个女孩儿身上,“这几日家中时不时来媒人你可知晓?”   “云栖知道,是为兄长的亲事吗?”   “也不止你兄长的,还有你。”   “我?可是否太早了些。”   “世家女子,从十二到十六开始仪亲,过了十六要遭人诟病,待你再回来,身份上的事也无人再诟病,届时就能为你选个有前途的好夫婿,女儿家只有嫁了高门第,才能高枕无忧。可别学那些龌龊又小家子想法,为了寻什么情爱而枉顾家人,最终穷困潦倒,又怪得了谁?”   “是,云栖明白的。”云栖乖顺地应声,看着丝毫不像会反抗的。   引得老夫人疼爱得搂在怀里,这般乖巧懂事儿的,才是她的孙女。   倒不是说李老夫人为攀高枝而把云栖往火坑里推,而是李老夫人身边就有低嫁之人,后面连柴米油盐的日子都过不去,反成了怨偶,和离回来名声都毁了大半了。   老夫人想要云栖高嫁也有她的道理,只是余氏听闻后,窝出一肚子火。   “说得轻巧,不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所以能随意安排了。”   云栖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余氏口中说出来的,这般粗糙。   “越是高门越是规矩多,他们讲究门第,讲究出生,讲究排面。你即便是名正言顺的嫡小姐,嫁去也免不得被婆母挑三拣四,”能比他们高的,不是一流世家就是皇家,哪个都不容易,“小门小户又配不上你,但母亲活了这许多年,看到的青年俊杰中亦有人中龙凤,最重要的是,门第稍微低一些无妨,只要你那夫婿能上进些,你嫁过去,有母亲在,谅那婆家也不敢太过为难你。”   余氏的想法很简单,她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云栖能过得一生和顺。   见云栖一脸沉思,余氏犹疑道:“云儿是想去高门?”   “云栖听娘的,但我们最好在祖母定下来之前就选定一门,这样祖母也无可奈何了。”说着眨了眨眼。   余氏噗嗤一笑:“你这孩子,娘还想留你几年呢,可舍不得你这么快嫁走。娘定要为你好好选一选,咱们要选个最称心如意的。”   云栖依恋的靠入余氏淡淡花香的怀里,闭上了眼:“好。”   “母亲,你与姐姐在说什么呢?”窗口,一个脑袋钻了上来,是刚下早课的李正阳,远处推着轮椅过来的是满眼艳羡的李星堂。   云栖主动过去扶住弟弟的轮椅,迎来李星堂微微的羞赧。   他拿小眼神瞅李正阳:看到没,我是最受宠的。   李正阳也不说话,默默坐到了云栖身边,就你一个腿都不能跑的,和我争?   几人坐在庭院里,听着余氏给双胞胎抽查课业,和乐融融。   转眼功夫,到了烟花四月。   云栖的随身物品被搬运到了一辆辆马车上,为保路上安全,还特意请了京城的镖局一路守护。   李老夫人因身体原因,没有出现在城门口。   余氏这边要处理的事也非常多,又有老夫人需要照顾,这次云栖是独自远行。   与余氏和两个哭得嘶哑的弟弟道别后,管家李济匆忙过来。   说是要献上三公子的送别礼,希望让这份礼陪伴五小姐左右。   只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飒爽女子出现在她面前,她脸上与身上的伤势已经退去许多,眼神明亮,专注地望着云栖,虔诚地跪了下来:“紫鸢给五小姐请安。”   云栖没想到李崇音会在她离开时,送上这么大一份礼。   她知道,送来紫鸢,他会面对大房以及老夫人那儿多大的压力,但他依然做了。   云栖心底带着一些说不出的滋味,他就是那种你明知他有所图,亦会再次心动的人。   众人都以为没来践行的李崇音,站在城墙上,眺望云栖离开。   眸色暗沉,平静无波。   云栖忽然回头,看向城门。   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屹立在高处。   远远对视,在各自心中沉淀、弥漫。   行了一段路,从远处驶来一辆失控的马车。   马车上无人,横冲直撞地冲了过来,云栖坐在车中一阵晃荡才停下,听闻前方来了一辆无车夫的马车,云栖与其余人一同下了车。   车舆的木板拼接处,疑有鲜血滴落,云栖立刻阻止佩雯等人上前,让几个护卫与镖局的江湖人一同。   没料到车帘一掀开,震惊的一幕展现在眼前。   即便是见过诸多大场面的镖局人,都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车舆中有两层阶梯,各放置了两个人头,一共四个,被铁钉固定于上。   他们表情凝固在生机阻断的那一刻,瞳孔中还带着死前的惊恐与痛苦。   云栖眼前阵阵发黑,她颤抖地不能自已。   是他们,她怎么会不认得,这是云家人,她的噩梦。   那些屈辱的回忆,是她从来不想掀开的疮疤,伤口下是早已溃烂的烂肉,时刻提醒着她的弱小与无力反抗。   从小形成的阴影,令她哪怕恢复身份,都不想去触碰。   他们居然死了,这么轻易的。   两世都曾经笼罩在她头顶的阴霾与痛苦,居然就这样被结束了。   以一种冲击力的方式,冲破了所有禁锢,直达内心。   耳边是婢女们惊恐的尖叫,唯有云栖神情木讷。   婢女们立刻带着自家小姐上车,不让她看如此血腥的画面,秦妈妈与华年又让护卫们赶紧报官,如今离京城还不远。   云栖像是回神般,道:“别报,就地埋了吧。”   这是一份礼。   送她的礼,像在说:别怕,他们不会再威胁到你。   虽然不知道是谁做的,但她绝不会让那人陷入被调查的险境。   云栖不知道是谁这般大费周章,是为她?   但,怎可能。   前世被心仪之人、新婚夫君弃若敝履,让云栖在感情方面敏感又抗拒。   甚至这辈子,她也仅仅希望有一位不嫌弃她出生乡野,家世与地位无须太好的夫君愿意与她相敬如宾,平淡度日。   她不认为有人会为了她如此大费周章。   但她真的很感激那个出手的人。   就地埋了那几颗头颅后,一行人才重新踏上回江南的路。   轮声辘辘,压抑的哭声从舆中断断续续传来。   从最初的压抑,渐渐演变成宣泄,再是大哭,然后才低了下去。   从未见过她这般情绪大起大落的华年等人,以为小姐是被吓怕了,却不知道,那是宣泄,亦是新生。   天边的火烧云,仿佛有一道虚影飞于云端,那虚影远远望去,如凤如凰。 第070章   三年后。   钱塘县处在鱼米之乡的江浙地带, 春雨刚过, 土地泥泞, 几个扎两小鬏的孩童抓着手中各自家里做的纸鸢,踩着水洼嬉笑打闹。   厚重的云霾向远处飘去, 露出紫红色的天际,霞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河面, 河面连通钱塘江, 地方上的百姓称其为湘河。   水珠挂在浮萍上, 带着雨后的清新味道,湘河两岸有许多妇女小贩正对沿河船只售卖塘西枇杷,有个总角之龄的孩童问台阶上的妇人要了点枇杷叶就要跑开。还没跑几步,就看到不远处的石板桥上传来马的嘶鸣声, 周围一哄而散,马匹上的年轻人下马向四散的百姓作辑致歉, 百姓们惧怕地离得更远, 惶惶不安。   原本熙熙攘攘的河边也安静了一会, 孩童不懂这些, 看到那红棕色皮毛的骏马兴奋地要跳起来喊叫, 却被妇人拦住捂住了嘴, 神情小心翼翼的。   沿岸的小商贩大多如此,他们小本生意,怕地痞更怕富商,只知道这湘河一带算是这几年来最太平的地儿,大多地痞不来这里收银钱, 也许因为这里的别庄住着一位神仙人。   来人一身青色长跑,身材不算高,面无须发,看着是个年轻公子哥儿,遣了家丁买了几个现做的倒糖人儿分给来往孩童,才算恢复以往热闹。   年轻公子牵着马来到不远处的庄园,这庄园是京城大官之家在钱塘的别院,听闻里头住着天仙一样的小姐,平日里就是那些欺压百姓的富贾过来,也是恭恭敬敬的,所以湘河附近才会聚集那么多商贩。   他们对生活的要求也仅仅是能吃一口饭不被饿死,湘河成了他们的避难之所。   丫鬟们把年轻公子引到楼榭之中,窗边余晖洒入,暗香浮动。一穿着普通罗裙的年轻女子伸出纤纤玉指抵着瓷盖,茶水从壶嘴中涓涓流向琉璃碗,闪着琥珀色的光。   泡完茶,那靠窗蹲坐的女子才稍稍侧身,露出了半张侧脸,最普通的罗裙穿在她身上,都像霓裳羽衣一般。女子的长睫颤了颤,仿若金蝶洒落的细粉,美得窒息。   年轻公子轻轻吸了一口气,以为看习惯了,但每次再看到李云栖,都会再一次看呆了去。   李云栖挺直肩背,标准的世家千金跪坐姿态,所有动作都赏心悦目,看到来人时,轻笑道:“今日怎么过来了?”   “我听闻你的亲事要在半月后订了,明日一早就回京?”   李云栖也不否认,比三年前更温柔的嗓音:“看你气吁的,先喝一口茶润润吧。”   来人也不客气,坐到李云栖对面,本来想一饮而尽,看了眼端端正正的李云栖,又学着她小口小口喝着,这大约也是被影响的,总不想在这样的美人面前没了形状。   “你还没说,这么快就要启程了?”喝完 ,迫不及待地询问出口。   “是有这回事。”   “你订的是个什么人家?”   “这次是汝襄候家的嫡长子。”李云栖语气平平,完全没有女儿家的娇羞。   “可不像你母亲为你选的。”李家嫁这位嫡幼女似乎并不看重门第,反而着重考察品行,虽然与寻常簪缨不同,却是拳拳爱女之心溢于言表。   云栖垂下眼帘:“是祖母订的。”   “难怪,但那位世子不是前头有一病逝的妻子吗,好像还有个三岁的孩子,你嫁过去不等于继室?”虽继室也是正妻,但拜堂时,见到原先妻子的牌位可是要行妾室礼的,怎么想都膈应啊。   “祖母说他们很有诚意,现在还没彻底订下,只是两家有这意思而已。”   “所以急急招你回去相看?你怎的一点不着急,这可是你的婚事,再者后母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那汝襄候家人丁众多,怎应付的过来。你家比起汝襄候也算不得高攀,这还不如那个蒋宸,至少也是个生员呢。”突然意识到说错了什么,“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不必放心上。”云栖倒茶的手一顿,蒋宸是她前年说亲的对象,她三年前来到钱塘县小住。   下江南,主要是为了京城还流传着的狸猫换太子流言,李老夫人让云栖暂时回江南小住半年,有很大原因是希望随着时间流逝,那些流言渐渐淡化,让云栖的身份更为名正言顺。   因为云栖极为喜爱江南人情风貌,隔三差五就会回一趟江南小住,余氏干脆为她请了一位当地颇有名望的女先生,与留在江南的几位庶女一同学习诗书礼仪。   蒋宸是她在江南的教习先生的长子,节日素有来往。余氏南下时,发现蒋宸高大俊朗、进退有度、博学广文,加上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生员,算得上青年才俊,就上了些心思。观这户人家虽门庭不显,只是单有名声的书香门第,但与人为善,婆母性情温和。   观察了一年多,又调查了蒋宸的品性和人际,再看蒋宸对云栖那日日拜访的殷勤劲,显然是喜欢极了云栖,基本挑不出太大错处才问了云栖自己的意思。   云栖并未表态,但也没拒绝,只说还需再相处相处。却不料没多久以后,之前还大献殷勤的蒋宸,转头救下了一美貌的落难歌女,放置家中,自此见到云栖似忘了这事,蒋家也再不提结亲。   气得余氏当场火冒三丈,几十年的休养都要破功。她倒想问问那蒋宸是个什么意思,读的是什么圣贤书?她家如珠似宝的云栖,有哪点配不上他,要被这般冒犯侮辱?如若没心思,前头就不该献殷情,然后又莫名其妙地疏离,这事搁哪个贵女受得了?   幸好云栖上辈子被男子嫌弃惯了,倒也不觉得什么,反过来安慰余式。   余氏看着如此体贴入微的女儿,心疼得抽痛。   也万分庆幸,她们家还想再考验考验蒋宸,丝毫没表达出结亲的意愿,不然那传闻该有多难听?   云栖不想为多年前的结亲未遂反遭弃的对象伤神,反而问起对面人:“你过来应该不止说这些吧。”   “近一个月,咱们的胭脂铺子受了乱民攻击,东西和流动的银钱都被抢了,特别是在蓟州的,大半铺子都被砸光了,损失百两白银,知县和守城将领都逃了!”说着,年轻公子刻意压低的声音越来越细柔,听着更像是女子说话的声音。   她也的确是女子,名为兰芝,在云栖的传授下化成男子,打理着云栖名下的铺子。   “什么!那店中伙计和掌柜可有性命之忧?”云栖三年前收下了兰烟阁遗孤兄妹,他们随着云栖做了一段时间长工,渐渐获得云栖信任。云栖出了自己所有的体己银子,为兄妹两在江南重新开了胭脂斋,几年间开了不少分号,与漪香阁隐隐对立。   兰芝一听云栖首先问的是店中人,而不是那些银钱,嘴角渐渐扬起微笑,只有云栖会这样。   “您不知道,这群四处抢杀砸的乱民,被刚好来此地扎营的端王军给镇压,逃亡到别的州了!”   一提到端王,兰芝目光炯炯有神,语气都高亢了不少。   这些年,端王战功赫赫,是无数少女心中的英雄人物,被许多人放着长生牌位膜拜着。   兰芝没发现,云栖在听到端王两个字时,手指轻微颤了下。   “他不是应该在边境击退胡人?”云栖状若自然道。   “您在深闺中,恐怕还不知,端王终于守住了边城,将边关芦城给保住了,端王近日班师回朝了,路过蓟州,就碰到了那群乱民。”   云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下,又想到了什么,道:“那铺子?”   “这就是我要说的,端王居然给了好多铺子的损失,要知道军需告急,早就不堪重负了,听说端王自己的铠甲和军靴都用破用烂了,居然还想着百姓,给咱们一些补偿,分明与他一点干系都没有。虽然不足以弥补损失,但何曾听过这样的王爷呢,为何端王不能做……”   云栖知道她下一句要说什么,立刻做了个嘘的动作,有些话可不能乱说,私底下也不行。   而且……按照前世的经验,什么用破用烂,那都是他故意的。   不这样,民心怎可能偏向他。   那人心思可不是那么容易揣度的。   云栖岔开了话题:“你哥哥不是说要参军吗,可有消息?”   来江南后没到一年,兰芝的哥哥,就是当年她帮助的青年兰卓就离开了,说要建功立业,也许是看到权力能够让自家数十年的老字号轻易毁于一旦,家中父母无端惨死,他极度想要获得权力,无疑参军是一条快捷之路。   说到失去踪迹的哥哥,兰芝目光暗淡了下来。   她已经很久没见到哥哥兰卓了。   云栖交代兰芝给受伤的伙计们放一些安抚的银钱后,兰芝就告退去处理蓟州的铺子了。   云栖踱步到桌边,抓了一颗青枣,上方还坠着露珠,她轻轻咬了一口。   前世魏司承手下有个叫卓岚的猛将,若是把名字反向排列,可不就是兰卓,兰芝的哥哥……那熟悉感没错,他果然是魏司承麾下那个酷吏,除了骁勇善战外还非常喜爱用刑逼供,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狂徒。   那么,多年没什么音讯的李崇音,是否也成了魏司承手上一把锋利的剑。   说是去游学,但如果只是游学,为何连家书都不曾寄回几封?   魏司承班师回朝,是不是代表着,要向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发起进攻了。   云栖闭上眼,这些已经与她没有关系了。   只要魏司承保持他一贯的杀伐果决、知人善用、两面三刀……他一定还能杀出一条血路。   云栖又吃了一颗青枣,这不是春季该有的果子,是有人特意放的,隔着几日就会出现在楼宇窗台前的,也不知是怎么得的。   随着青枣而来的,还有当季的一束花,桂花、茶花、梅花等等不一而足,昨日送来的是海棠花,她修剪了一番正插在外屋的青花瓷中,散发着幽幽花香。   应当不是李嘉玉亲自放的,就她感觉,他似乎在走南闯北,可能是他放在江南暗哨之类的。   其实这般亲密互动,实在有些越界。云栖有一次睡前在窗边放了一封信,里面很隐晦的提醒李嘉玉,希望他能够恪守礼仪,不要越过兄妹之情。   第二天一早,信件已经消失,没几日就传来了他的回信。   仅以一段狂笑,嘲笑云栖异想天开的想法,那满满一张的字符,到如今都记忆犹新。   过了一日,又来了一封信,说他在李家已无甚亲友,独一李云栖能说上几句,引为知己,不知为何要被如此揣测。   云栖闹了个大脸红,也知道自己弄了个乌龙。   但不提又不行,总比往后无法挽回的好。   实在太过羞耻,为此大半月没与李嘉玉再通信,还是李嘉玉急急来了五六封求和信,才强忍着羞耻之心,再次如以往一般来往,她何曾这般毫无名状过。那以后再也不提相关事,她实在没这脸了。   人家心里无鬼,自然坦坦荡荡,也是李嘉玉为人实在潇洒不羁,云栖向往之,生怕坏了这层好不容易结下的情谊。   云栖静下心后,吩咐身边人收拾行囊,准备回京城。   紫鸢笑道这几日基本打理好,只剩下一些小件,云栖看着紫鸢脸上残留的伤疤,出去时每每让人品头论足,有机会还是为她找一找祛疤的药。   这些年云栖一年里总有大半时间在江南,一方面她希望为自己寻一份后路,办胭脂斋与一些小铺子就是其一,无人知道她是近来在江南掀起潮流的胭脂斋的幕后之人,这为她提供了便利。   其他原因是自从李嘉晴出嫁后,李老夫人就开始为她和李崇音的婚事打听人家,一回李家,就会有数不完的聚会、宴会要参与,云栖实在不想自己像一件物品似的被人评估价值。   况且,这些宴会多半会有杜漪宁,杜漪宁对她的恶意从前世就莫名的高,这辈子也不枉多让。   这三年是杜漪宁最绽放光彩的三年,她的名声响彻庆朝,无数的赞美如同雪花般落在她身上。   云栖上辈子无余氏庇佑,受了不少罪,能避开前世一些避不开的劫难,也是为自保,为让母亲少些烦扰。   逃避了三年,终究是要面对的。   云栖第二日离开别庄时,李昶的姨娘们与几位庶妹前来送行,个个用帕子掩着眼角泪珠,不知道的还以为多伤心难过。   她们依旧不被准许上京城,为去京城,对云栖颇为阳奉阴违。   云栖装作不知,一一回应。她知道这是余氏的考验,母亲让她南下,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想锻炼她如何在后宅生存,看一看后院女子各种状态,未来也不会手忙脚乱,余氏时不时从旁指点,教她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主母。   云栖刚过来时,也是遇到各位姨娘各显神通,时不时来下马威。一群能做出放蒟蒻来京城的姨娘,心思可都不少。   一开始这里由几位姨娘把控,奴仆们也是没了李昶两人约束,对她很是怠慢。   上辈子没来得及经历的,这辈子都经历了一遍,云栖也学会了不少,哪怕手段还有些稚嫩,但比之前要好许多。往后真把她丢到一陌生的后宅,与陌生的姨娘以及子女相处,至少不会立刻慌乱让人笑话了去。   生母是否生活在身边,于她在生活、精神状态、人际交往等方面,几乎是天壤之别。   马车离开钱塘县,随行护卫云云。   云栖刚开始还看一会外头的风景,只是日子长了,她也有些倦怠。   前一天晚上受了风寒,她身体不适,一天都留在马车上喝着汤药,胃口也不太好,看的紫鸢、佩雯几人想着法子变食物出来,让她能多吃几口。   他们刚在一村落停了一日出发,不料上路没多久就停了,前方护卫说有一群人从他们出来后,就一路尾随。   这样的事,也屡见不鲜,护卫们早早做好了准备,以马车为中心围了过来。   云栖掀开帘子,骤然四面包抄过来的人,身形不一,着装却精良,打斗起来时,丝毫不怕护卫,有一股悍勇的劲儿,特别是偶尔喊叫的口音,云栖细细分辨,好似就是兰芝口中的乱民。   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看到马车里有女眷,都急红了眼,似乎立刻就要扑上来一般。   云栖看到那一双双仿若饿极了,极度疯狂的眼睛,心中一紧,立刻翻开马车里的抽屉,里头放着一把匕首。   只是关上车帘没多久,就听到外头传来嘶喊声。   哒哒马蹄声响起,短兵交接的声音越发激烈。   一道鲜血划破长空,飚到了车帘上,几个婢女尖叫着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地啜泣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打斗声慢慢平息,车舆被敲了一下。   “李云栖?”清淡冷漠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外头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与三年前有些差别,但与记忆中的,却重叠了。   她攥着匕首的手,急速收紧,又缓缓放松。   李崇音? 第071章   李崇音的声音比三年前低哑一些, 要比实际年龄更成熟。   “是我。”云栖回道。   兄长两字, 依旧没有从云栖口中吐露,也许心底从未认可过这个身份, 口中也装不出来。   他是师, 亦是她恨与爱的埋骨地。   李崇音掀开车帘,车内布饰渐渐展现眼前,他望着正襟危坐的女子,她手中紧紧握着匕首, 像随时能反抗一般, 长满了刺与棱角。   看到她的刹那,他的眼眸有一瞬间的凝固。三年来毫无波澜的心湖,被突然砸了一颗小石子,水中涟漪一圈圈荡漾开。   如果算上在城墙上的惊鸿一瞥, 他们足足有三年未见了。   三年, 改变了太多,也许包括了经历、性情还有容貌。   他们都变了,又慢慢与记忆中的模样融合。   他的目光锁着云栖, 似要仔细看她的变化, 凝神专注。   她长大了, 美的让人心颤。   李崇音已经与记忆中冷酷无情的人越来越像, 轮廓越发硬朗,五官更深邃。   也不知他经历过什么,好似身上的空茫与冷漠更甚,就好像超脱凡俗般, 与周围人形成鲜明对比。   记得前世也有这样一次,他过了许久归来,无论行为还是气质,变得四大皆空似的。   在这样气息笼罩下的他,忽然视线专注起来,令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云栖被盯得立刻就垂了目光,将他给她的震慑与心慌平复,不想已经逃脱了此人,却又再次陷入。   云栖放回匕首,将抽屉再次推了回去。   身旁几个恐慌中乱做一团的侍女也平复了心情,向他请安,特别是紫鸢,目光闪躲,似有些不敢接触李崇音的视线。   外面的护卫这才知道前来救援的居然是李家三公子,抱拳行礼。   李崇音挥退他们,自己充当起马夫。   他让护卫们整理现场,清点尸体,向离此处最近的衙门报案,以作备用。   刚才他带人剿灭了大半,但依旧有不少逃离的,再追击太过危险,如今只有尽快离开此处,以免卷土重来。   这荒郊野外,无人能保证完全的安全。   这里有一个令人忽略的细节,当李崇音带来的士兵上前禀告时,他立刻将车帘放下,以杜绝士兵的窥探。   唯一注意到的,只有紫鸢,她是被李崇音送给云栖的。   但她不敢说,也不能说。   云栖再次掀帘,看到外面尘土飞扬间,躺着十几具毫无声息的尸体,暗红色的点洒落各处。   谁能想到他们三年后第一次见面,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而且一照面,就让她对他的改变,有了最直观的认识,他又成为那位冷血谋士了。   地面上血迹不算多,足见他们来得快,解决得也很快。   李崇音以及他的手下身上没沾太多脏污,特别是李崇音,穿着书生的儒衫,文质彬彬,哪有半点会武的模样。   云栖惶惶放下帘子,却见车内几个婢女居然没了害怕,一个个脸红心跳的模样朝外头瞧,随着马车一路奔走,吹起的帘子正好能看到李崇音赶马车的背影。   云栖失笑,遥想三年前李崇音的存在都能让整个李府丫鬟们争先恐后,何况现在呢。   离下一个城镇还有半天的路程,天色已晚,李崇音决定暂时原地驻扎。   他挑选了几个士兵在外围看守,留了一部分在内围守着女眷。   士兵们原地坐下,啃着干粮,神情冷硬,并不爱说话。   佩雯好奇地将他们的干粮拿过来一看,发现硬的像石头,连啃都困难是怎么吞下去的,见李崇音领着这样一群人,只觉得三公子越发深不可测了。   她不忍心看士兵这般艰苦,请示了云栖后将自己这边的干粮分了出来,引来士兵们的感激。   云栖依旧只在马车内,她已隐约感觉到,这群人可能与魏司承有些关系,只有他的兵里面才有这般如狼似虎的士兵。   云栖见李崇音时是心境影响精神,懈怠下来后,还是不太舒服,有气无力地躺在马车里。   勉强喝了一点热汤,吸了吸鼻子就迷迷糊糊靠着软垫睡着了。   到后半夜,才睁开了眼,发现身上盖着一条男式大氅,记得是白天李崇音身上的。   他是什么时候入内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知道这是为让她在夜里御寒,但她浑身不自在。   云栖睡饱了,精神好了许多。   看到一群人围着篝火熟睡,也许是见到了李崇音等人,几个婢女都卸下了连日来的防备,睡得格外香甜。   离篝火有些远的一颗枯树下,李崇音独自抱着剑,状似熟睡,身影显得格外冷寂。云栖活动活动了僵硬的四肢,轻声轻脚地下来想把大氅还给他,刚放下就被抓住了手。   回头就见他睁开了眼,含笑望着她:“这么久没见,不说几句?”   说着,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地方。   云栖没动,看李崇音那自然的姿态,好像中间没有那三年,两人真有那么熟一样。   “怕了?”   这两字,一下子激起云栖的逆反心思、   “我怕什么。”   “那就坐坐,正好有事与你说。”   李崇音向来知道怎么让云栖同意。   云栖挑了块离他远一些的地方,放下随身帕子才坐了下来,暗道自己怎么轻易上当了,那懊悔的小表情,令李崇音嘴角一扯,像是笑了一下。   “是母亲让你来接我的?”云栖决定先发制人。   “嗯。”李崇音意外地看了眼云栖。   他本就要回来参加秋闱,三年的离开也让京城人快要忘了这个曾经惊艳世人的少年。   信中余氏提到云栖这几天要回京,听闻乱民四起,希望李崇音能顺路接回来,他到别庄的时候被告知云栖已经离开,又被几个姨娘庶女哭哭啼啼地拉住。摆脱后带着人赶过来,正看到被一群流民包抄的马车,还未细想已然冲了过来。   两人沉默了一阵。   “你可还记得答应我的礼,三年了,应该准备好了吧。”   “……”你居然还记得!?   云栖磕磕巴巴道:“哈…嗯,以后给你。”   先拖一拖再说。   李崇音略带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云栖怕他再问为什么三年了都不准备之类的话,不敢再说话。   身后突然安静了许多,云栖胡思乱想着,待她再回头的时候,发现他居然靠在树干上睡着了,云栖这才大了胆子,看着火光下他的脸,透着些沧桑以及疲惫,他一路赶来应是很累。   云栖本来没打算多看,却发现他头发与额头间的衔接有一点点不自然,白天没注意,如今离得近才能发现,怎的像黏上去的?   云栖刚想凑近再看看,就被闭着眼的李崇音抓住了手腕,一把将她拉近,连同身体,她惊呼出声,又怕被侍卫婢女发现这边异样,恐慌极了。   李崇音像是没感到她的紧张,依旧没睁眼:“想做什么?”   “看到你脸上好像有东西,所以才看了看。”   云栖离他的脸也不过咫尺距离,被他孟浪举动吓到,像被雷劈到一样连连后退,风一样地回到车上。   按着噗通跳动的心脏,全然忘了之前的怀疑。   李崇音终于掀开眼皮,看了下安安静静的马车,摸着自己粘上的假发,小姑娘太细致,他本身对易容不擅长,居然差点被发现破绽。   看来还是需要主公匀出一位易容高手前来相助了。   在李崇音的护送下,云栖等人没多久就回到了京城。   由于云栖一路避开,两人并未过多接触,只是偶尔一个眼神交汇,却有些说不明的味道在里头。   马车到了城门口,与所有进城人一样排着队。   京城内,出了一通缉犯在逃,张贴了通缉令,所有出城的车辆都要检查。   本来以他们的来历很容易被放行,但他们遇到的是齐王,排第四,留着小胡须,脸型尖瘦,算不得好看,却偏爱文人雅士的装扮,又常年混迹花丛,脚步虚浮,看着就像是纵情过度。   李崇音让云栖待在马车上不要下来,上前圆说。   齐王风流性子,听说车厢里的是李家女眷,就非要看上一眼。   如果李崇音不配合,就是违抗旨意。   李崇音并未拔剑,只是站在马车前,轻声道:“告示上只说出城要查看,并未说进城也需要,还请齐王殿下通融。”   “哟哟哟,我看看这是谁?不是三年未见的麒麟子吗?”说着那齐王一手轻佻地挑起李崇音下颔。   由于当年李崇音名满京城,麒麟子就是文人对他的雅称。   现在被齐王这般轻蔑地说出来,就有些侮辱性质了,毕竟自行毁掉前途的人,也就不再是曾经被人看好的麒麟了。   云栖一听到齐王的声音,就一阵恶寒,眼底的厌恶情绪汹涌了上来。   再察觉到齐王动作,吸了一口气。   这齐王居然轻薄李崇音?他未来怕不是要为今日举动付出惨痛代价,她就没见过谁在侮辱李崇音之后,能够全身而退的。   也是她改变了原有轨迹,影响到了李崇音。若按前世来算,这会儿齐王已经与李崇音相识,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李崇音一动不动地任由齐王对着他左嗅嗅,右闻闻的。   “您检查好了吗?”   “本王倒是还想再检查检查马车里头,李公子不如让开?”   “马车里面是回京的家妹,以及她身边的婢女三人,家妹身体略有不适,不宜见外男,希望王爷宽容一番。”   一般有通关文书,特别是京城官宦人家,只需出示文书即可同行。   这般硬性阻拦搜车的,是齐王想要找事,李家三年来依旧保持中立,并不支持任何党羽,这般直臣令皇上欣喜,却令皇子们不满意。   李昶为人谨慎,始终寻不到把柄。   身为太子一派的齐王,看着沉溺酒色,实则就是在寻衅滋事,找李家的破绽。   “那就不要怪我公事公办了!”齐王大吼一声,“来人,给我仔仔细细地在里头搜。”   云栖眼见外头气氛越来越紧张,不想因这样的小事连累李家,握着车帘就要出现,恰逢此时听到一黄莺出谷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云栖立刻停了动作,透过缝隙瞧着外头。   迎面遇到要出城的杜家马车,杜漪宁一看到许久未见的李崇音,眼神亮了一些。看到他的气质越发出尘,倒有些出家人的味道,那平静无端的目光,让她的心脏扑通乱跳,这禁欲系才是她最可的类型,可惜李崇音对她太过泛泛,简直有些油盐不进,地位不算高,她要付出的代价却大。   她叫停了马车,走了下来。   齐王看到杜漪宁自然热情,询问始末后,杜漪宁很是体贴:“这里都是男子,私自进入女眷马车确实不妥,不如由我代替齐王殿下进去看看如何?相信李大人一家精忠爱国,不可能窝藏钦犯。”   齐王本是想强行进去,放些“物证”进去,抓住李家把柄,虽不致命但也够李昶喝一壶的,自然有李昶求太子的时候。   当然他还有点私心,心底对那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李家五小姐上了心,越是不给看,心里越是想要一探究竟。   李家五小姐养在深闺中,平日从不见外男,出门机会更是少,听闻还因身体关系时不时要回江南调养,在京城见过的人都很少。   但罕见的一次出门,都有美名传出,据说像极了她母亲。   她母亲可是当年的京城双姝之一,就是现在也风韵犹存,他早就上了心思,却被汝襄候家的这破泼皮草莽户给截了胡。   想到杜漪宁可是太子和三哥明争暗斗的女人,让了开来。   杜漪宁在李崇音面前娉娉袅袅地行礼,李崇音回一礼。   她走过时,一阵香风袭来,随之而来的是她的衣裙若有似无地滑过他的衣袖,如丝般的若隐若现。   李崇音向一侧避开,加大了两人间的距离。   杜漪宁回头看了他一眼才施施然走到马车边。   “妹妹可还记得杜姐姐?”杜漪宁亲切地询问。   “记得。”云栖听到姐姐妹妹的称呼,心里就不太舒服。上辈子嫁给端王后,听的次数多到让人头皮发麻,都要形成反射条件的鸡皮疙瘩。   “齐王也是公务所需,让姐姐看一眼可否。”   “那就劳烦杜姑娘了。”   一个称呼姐姐妹妹,一个却只是称杜姑娘,这一亲一疏的对比,显得杜漪宁格外爱攀亲带故,令看守城门的士兵都觉得有些好笑。   杜漪宁眼底的恼恨一闪而逝,却还是沉了气,掀开帘子后,朝着里面张望了一番,看查后,最终才看向云栖。   只可惜云栖今日蒙着面纱,还是相当厚的那种,根本看不清全貌。即便如此,也能从她的身段、气韵、眉宇间看出三年前含苞待放的女孩,是真正长开了。   她攥着攥手心,果真她没有杞人忧天,云栖这般底子,一旦长开了就是男人的销魂窟。   早就该在三年前,就解决了云栖。   可惜这姑娘,太滑溜了,愣是让她三年来都寻不到人。   车内云栖放下了车牖,光鲜昏暗,外面人看不真切。   杜漪宁对着试图往里面一探究竟的齐王道:“里头只是一些女眷。”   齐王只能将他们放走,一路来到李家门外,管家李济立刻迎了上来。   云栖让家丁们将行囊一一搬下来,自己则是与婢女们一同入府,她鬼使神差地朝着马车看了一眼,看到马车下方底板似乎震动了一下,透过车轴,隐约看到一片衣角快速消失。   她眨了眨眼,再看不到其他。   莫非真有人刚才躲在马车下面,进了城?   只见李崇音与她稍稍交代几句,就征用了马车,带上了几个护卫,一路离开。   余氏今日去给礼部尚书家的嫡孙洗三,并不在府中。   云栖去了李老夫人的邰平阁,促膝长谈许久,用了午食才回到襛盛庭。   待云栖休息了一下午,晚上才见到余氏,母女两夜话家常,自然也提到了一路上发生的事情。   “听闻你们路上遇到了乱民?”   “是的,幸而…李崇音出现,及时救了女儿。”   余氏立刻察觉到云栖并未喊兄长,反而直呼其名,莫非……   千万别是她心中万般不愿的那可能,云儿你莫要被李崇音迷了去,余氏甚至有冲动告诉云栖真相。   本来还想留着云栖几年,但现在她觉得早些仪亲也好,可以先订了亲事,晚几年再嫁。   不然这对兄妹在跟前,她这颗心,总是不安定。   “关于你祖母在信中谈到汝襄候府有意求亲的事情,你可知道?”   “在信中已有所耳闻。”   “你若不愿意,母亲必会想办法拒了这门亲事。”   “女儿还未见过他,做不得决定。”   “云儿,他们家的确很有诚意,包括汝襄候世子本身也来了府上很多次,求娶你的心思昭然若揭。但你可知道,虽然这世子受皇上器重,前途大好,但他还有个三岁的孩子。”余氏本身自然是不同意婚事的,但她想先探云栖的口风。   “云栖明白。但也并非都是坏处,您想他已经有了嫡子,女儿到时候生育也没有压力。”云栖语气中并没有太大排斥。   若第一个是女儿,想必也不会遭到婆母过度打压和施加压力。   “你怎能这么想,若你将来得的是嫡子,是立你的孩子还是立这先前的孩子,再说那孩子已经三岁,到了启蒙年纪,难保没有有心人教他些什么,更何况汝襄候一家……”余氏说着,就觉得那一家子破事太多,妯娌间也不和睦,对李老夫人的打算很是不满。   云栖知道余氏在为她的事前后考虑,但京城能选择的范围不算多。虽然汝襄候一家出生草莽,因为之前的战功才晋升公爵,到现在的汝襄候是被降了一级爵位的,在朝堂上也听闻多以溜须拍马为多,更是见风使舵的好手。但她记得上辈子嫁给那位世子的小姐,过得还算和顺,诞下了一子一女。后来他的妻子差点被妯娌暗害腹中胎儿,事情闹得大,他们还搬出了侯府单过,在男子里面也算是对妻子尊重了。   虽汝襄候一家人口多,总出这样那样的奇闻,但不可否认,汝襄候家的嫡长子本身是个很懂得在朝堂上生存的男人,年纪是大了些,但她又不是冲着容貌年纪去的,本来就是为了过日子。   云栖思考过后,做了决定:“女儿想先看看再说。”   突然,头顶传来一阵瓦砾的磕碰声。   云栖也顾不得解释,立刻出了门,往屋顶上面看,却没见到任何人。   奇怪,刚才是听错了吗? 第072章   云栖怀疑有人偷听, 那声音有些像脚与瓦砾触碰时发出的。   她一直对周遭保持一定的警觉,这是前世的习惯。   余氏瞧她一脸紧张,也随了出来:“怎么了?”   “母亲方才可有听到响动?”   “你说那磕碰声?”余氏笑了起来, “兴许是你大伯母那儿养的猫,时不时爬墙爬瓦的。”   两人说着进屋,云栖刚坐下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云儿,你太紧张了。”想到云栖听到一点声音就立刻起身查看,总也放心不下的样子, 余氏一边对当年害她们母女骨肉分离的罪魁恨之入骨, 一边又心疼,是什么样的遭遇才会造就现在的云栖, 她的语气充满温情, 像一汪水包裹着云栖,“你回家了。”   听到这四个字, 云栖微怔, 吸了吸鼻子:“嗯, 我回来了,娘。”   这怀抱一如既往的暖和,是云栖前世最为渴望的味道,前世没体会多久母爱, 余氏就撒手人寰,这辈子总算是弥补了遗憾。   她也知道是自己太过紧张,这辈子一没成为李崇音手下一员,二没嫁给魏司承, 有谁会连他们这样的家常谈话都听入耳呢。   云栖不知,还真有人专为听她的家常话潜伏在屋顶。   乙丑一路惊险地在李家穿梭,回到他的老住处禇玉院。   自从李嘉玉离开后,这座院子也真正成了荒凉之所。   也幸好如今李家的安全统归于九爷管理,要换做以前还不得被三公子发现异样。   他就是云栖之前看到的那片衣角主人,也正是躲在云栖马车下方,被李崇音带入京城。   这次他冒险提前入城,除了几件要事外,主要是为李云栖。   自从九爷发现李家这些年在物色李云栖婚嫁人选,特别是近期与汝襄候家走得近,就担心他还没回城,李姑娘就被定给了他人。   方才听到李姑娘说“想先看看”的时候,他才有所触动,慌乱下差点被发现。   李姑娘实在太过聪颖,加上他做得到这事自己都觉得羞耻,幸而跑得快,不然还真是无脸面了。   他现在需将这消息立刻禀告,否则晚矣。   乙丑将纸条卷好塞入竹筒,信鸽展翅飞于暗夜中。   魏司承回京路上并不扰民,就算路过城池,也只是在城外驻扎,若遇到乱民还会协同城内士兵共同追击。端王军与以往任何军队都不一样,引得州府官员紧张,百姓欢呼,对端王满满赞美之言。   魏司承去伤兵处看望士兵情况后,才回到自己帐篷。往铜镜上一照,看到里面略带粗野,疲惫充血的眼睛时,他是不是老了?   他先是打了盆冷水洗了洗,然后脱下厚重铠甲,小心将放在胸口的荷包取下,看到上面被自己的血污染了色,蹙了蹙眉,犹豫该洗还是维持原来模样。   洗了不就将她留下的原味给洗没了,僵持不下,只能先放一边。   此时军医也走了进来,看到他要自己换药,立刻请罪上前,为魏司承拆开一层层厚厚的纱布,血色渐显。为了防止有心人动摇军心,魏司承隐瞒了除了亲信和军医以外的所有将士。   当纱布全部拆开,露出强健的胸膛,薄薄的肌肉线条匀称而富有爆发力,只是一道从胸口一直蔓延到手臂的伤疤破坏了这美感。   因行军疲劳和加速赶路,本来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   军医上了药后,看着眉头都没动一下,也从没喊过疼的魏司承,心中产生了一些敬意。若不是这般意志,恐也不会在短短三年打下如此威望。   “您这伤,不可再激烈运动,应好生调养。”军医劝着魏司承不要加快行程。   魏司承挥了挥手:“我意已决,下去吧。”   见劝不动,老军医暗叹一声,退了出去。   他拿着桌上的荷包,犀利的目光渐渐柔和。   此时,随着叽咕的声音,一只灰色的鸽子从帐外走入内。   魏司承披了件外袍,抓起肥壮的鸽子,这是他养的膘肥肉厚的信鸽,只要不遇到意外,就能比一般信鸽更快到达目的地。   他一直都有在这方面下苦功夫培养,有时候信息相差一个时辰、半天都有天壤之别。   只是这次发来的居然不是他以为的京城动态,而是几个字:李五即将定亲。   李五,李家五小姐的简称,顾名思义,李云栖有了第三次可能定亲的人选了。   嗙!   一阵巨响。   在营地里巡视的士兵以为敌袭,警戒地准备应敌。   而后寻了一圈才发现虚惊一场,竟然是主帐传来的,士兵们在外集合,询问端王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出去!”   简短二字,铿锵有力,众将才犹疑地散开。   第二日,才有人从主帐中抬出诸多木碎,据说只是桌子太不牢固碎了。   但再不牢固,怎可能会碎得这么彻底。   因为五小姐李云栖接下来要长期住在襛盛庭,自然而然地院子里要添新人。   管家李济早已训练好一批人,等待云栖的到来。   也许是发现云栖总是紧绷着精神,余氏除了减少外出,多多陪伴女儿外,还将主掌西苑刑罚的汤妈妈给了她,云栖也有自己的教养妈妈,就是曾在懋南院度过一段时间的秦娘子,就是现在的秦妈妈。秦妈妈经验较少,对待婢女也较为温和,导致大家对她敬意不显,虽云栖说了几次,也改不了性情。   云栖的院子,多是身为最年长丫鬟的华年主持,后来来了紫鸢,两人一唱一和的,才将她的院子打理的井井有条。就像余氏曾经说的那句话,大部分事,做主子的只需要吩咐,事事亲力而为反而让人瞧低了去。   现在将让整个李家丫鬟小厮都惧怕的汤妈妈送来,毫无疑问在提升云栖的地位,也是震慑那些有小心思的人。   云栖也没想到,汤妈妈才来了没多久她的院子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事情还要从几天前,李嘉晴回来探亲说起。   李嘉晴当年在外出了洋相,加上对汝襄候嫡次子的死缠烂打,也就是李家有意定亲的世子亲弟弟,都是汝襄候夫妇所出。   也许是被缠得烦了,那位次子很快就定了另一位门当户对的小姐。   这事实在影响李家名誉,李老夫人气得只想随意为李嘉晴选一门亲事。   却不料,也不知怎么的,在一次宴会中有人发现李嘉晴与齐王在幽会,谣言猛于虎,李家实在吃不消那些流言蜚语,李昶在姚氏哭求和李老夫人的唉声叹气下,只能厚着脸面寻了齐王说项。   齐王实在对样貌不算突出的李嘉晴没甚兴趣,但后来还是迎了李嘉晴入府,为两位侧妃之一。   哪怕是侧妃,对于王爷的地位来说,李嘉晴依旧算是高攀。   这可乐坏了姚氏,从之前李嘉鸿被废的阴影中出来,满面春光。逢人就要将自己嫡女夸赞一遍,碰到余氏也带着些傲慢,全然忘了是谁前去说和的。   她可是侧妃之母,岂是余氏这般小官之妻能比,常年在身份上自卑的姚氏,算是彻底翻身了。   所以李嘉晴回娘家,自是一群人共同迎接,云栖也在里头。   李嘉晴说话没有当年那么句句带刺,只是对云栖多有炫耀,她到襛盛庭后,就伸出自己的手,在云栖面前晃了晃,那是一款镂金牡丹红玉镯,成色极好。   “你是不知道,我们王爷整日就知道送我这,送我那的,我那儿是堆都堆不下了。”   看着李嘉晴唉声叹气,又目露得色,云栖有些百无聊赖,随意应声道:“那是姐姐的福气。”   无论李嘉晴说什么,云栖都有礼地回答。就像当年她想拉拢云栖一起对付杜漪宁一样,云栖的态度实在让她觉得炫耀也没什么滋味。   李嘉晴认为云栖太过无趣,她想看的是云栖的懊恼和羡慕,看不到自然也不想久留,没一会就带着身边丫鬟离开了。   只是她离开没多久,在为云栖整理衣物的紫鸢发现少了一件肚兜。   女子的贴身衣物丢失,可不是小事,她立刻报给了汤妈妈。   汤妈妈也不多言,稍稍一想,就直接拦住了刚刚要走出襛盛庭的李嘉晴主仆。   汤妈妈做事干脆,也不怕得罪人,不管是不是,拦了再说,这里最可疑的是他们,其余人次之。   事情闹开了后,云栖也走了出来,直接道:“就搜一搜你的婢女吧,也请姐姐见谅,女子的闺誉大于天。”   李嘉晴还想用侧妃的身份压制云栖,云栖发现她神色间的心虚,心下已有了定论。脸上早没了笑意与客气,有些冰冷地说道:“姐姐也不想事情闹到祖母那儿吧,要是你没做,也是问心无愧,不是吗?”   再说又不是检查你,而是你的婢女,你有什么理由阻止?   汤妈妈并没有动李嘉晴,只搜了她身旁丫鬟。   这次李嘉晴过来除了炫耀自己过得好外,也是有旁的目的。   没人知道,当初她能嫁给齐王,多亏了杜家六小姐帮忙,现在人家有求于她,为了当初落到杜漪宁手上的把柄,她也必须认栽。   更何况,她知道太子与肃王之间的斗争越演越烈,他们都想娶杜漪宁,现在她可不想得罪那女人。   没一会,果然在李嘉晴的婢女身上寻到了揉成团的一件肚兜。   云栖看到那件熟悉的颜色,还是母亲为自己选的布料,她自己绣的花案,若是落到其余人手上,她是跳入黄河都洗不清了!   云栖倒吸一口冷气,目光锁着李嘉晴。   李嘉晴进退两难,当场人赃并获,她也觉得尴尬极了。   “云栖,你听我解释……”   “姐姐不如与我进屋谈,这种事在外头说也不好,对吗?”   李嘉晴看云栖还是温温柔柔的大家闺秀样,松了口气。心想云栖到底是余氏的女儿,果然深得余氏真传,很有大家气度,应该也不会为难她。   但她错了,当她再次踏入主屋时,身后的门立刻被关上。   屋内只有云栖和汤妈妈、紫鸢、华年几人。   紫鸢一直对之前李嘉鸿的强迫有执念,这些年苦练武艺,有些身手,直接扣住了李嘉晴。   李嘉晴这才见势不妙,想逃已经来不及了,而她的婢女也早被制住。   “等等,你要做什么!”李嘉晴慌乱喊着,“我可是齐王侧妃,李云栖你敢!?”   云栖坐在椅子上,为自己斟了壶茶,并不看她,也不说话。   这是她学的魏司承逼供时的样子,他曾经说过这是擒人先慑人心,果然李嘉晴慌了。未来皇帝之言,诚不欺我也。   汤妈妈代为发令,让紫鸢将李嘉晴扒了,取了她的贴身肚兜交给云栖。   云栖捏着它,道:“我不喜欢偷偷摸摸的,想要我就直接取了,让姐姐见笑了。”   李嘉晴发现这笑容,和她平时对自己温柔回礼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好啊,你个李云栖,你平时装着绵羊的样子,大家都被你骗了!你要拿它做什么!?”她还是很怕被云栖拿来做文章的,毕竟她是齐王侧妃,若真出了什么事,齐王根本不会保她。   她母亲姚氏那样贪恋荣华富贵的,很有可能会直接将她抛下。   “你原本想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礼尚往来而已。   “云栖你太过分了,你不能这么做!”   “我过分…”云栖站了起来,声音突然抬高,“是谁过分?是谁进来偷的,我求你来的吗?还是你以为你做了这些事,我还要好声好气地招待你?”   李嘉晴自知理亏,语气也弱了。   只是希望云栖将肚兜还给她,但云栖怎么可能同意。   问起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李嘉晴三缄其口。   她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杜漪宁需要云栖的肚兜,云栖不是要和汝襄候世子说亲吗,这与杜漪宁有什么关系。   两人不欢而散,但有了贴身肚兜在手,现在李嘉晴也不敢再对云栖做什么小动作。   她回李家探亲还没待多久,就不顾姚氏挽留离开了。   云栖拍了拍紫鸢的手,如果不是这个小机灵发现后立马上报了,待李嘉晴离开襛盛庭,可就不好说了。   “云儿谢过汤妈妈。”云栖郑重对汤妈妈道谢,若不是她们,她这次恐怕又要着了道。   “您言重了,您可是二夫人的心头至宝,可不允许有什么差池。”   “还请妈妈保密,勿要对母亲说起。”   “您……”   “母亲不能再受刺激了。”   “唉……我知道了。”她们五小姐值得二夫人如此。   “为什么大姑娘要做这事?”这对李嘉晴能有什么好处。   云栖看着手中的肚兜,道:“是不是她自己想做的,还难说。”   李嘉晴没有必须做的理由,虽然她们的确不太对付,但多是姐妹间的矛盾,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但有一个人,也许没理由,也会找她的麻烦。   这事,被云栖压了下来,连懋南院都不曾听闻。   云栖只是越发小心了,这次事至少提醒她,有个人对她如上辈子一样。   该如何先发制人呢?   也不知那些给李嘉玉的诗句如何了,他是如何处理的。   云栖想着自己该想办法,去外头打听打听。   但云栖这几日并不想出门,主要是那齐王借着李嘉晴的事,时不时登门拜访,希望当面对云栖道歉。   李嘉晴只说对云栖做了不该做的事,又事关名誉,不能多提。   余氏都为云栖给推了,虽与李嘉晴是姐妹,但齐王却是外男,怎能随意见面。   看齐王的姿态,余氏本来没多想,但身边的锦瑟无意间的一句话提醒了她。   齐王难不成想娥皇女英都要,享那齐人之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余氏觉得齐王不可能如此厚颜无耻,不尊法度。但为以防万一,终于在汝襄候夫人再一次试探时,松了口,答应可以让汝襄候世子上门拜访,当然理由是以修筑河道之事,拜访李昶而来。   云栖虽然上辈子只对汝襄候世子有几面之缘,但想到可能要定亲,还是有些女子特有的期待,她盼望着这辈子能够有个不一样的开始。   到了当天,她早起精心打扮,静静等待仆从报告,前去大堂。   当然他们不会直接见面,只是隔着相看,主要是云栖看。   若云栖不排斥的话,还可以在母亲丫鬟等人同在的情况下,隔着屏风说几句话。   那一日,襛盛庭的仆从们也是脸上洋溢着喜气,云栖也被他们传染了,嘴角微微含笑。   随着时间推移,却始终无人前来报信,佩雯性子急,首先坐不住了。   “小姐,我去前堂看看。”   云栖应允,没一会,佩雯回来,说是世子并未来。   他们足足等了几个时辰也未见其人。   终于一上午要过去了,云栖看着身边人不敢和她提半句,怕让她伤心的样子。   率先开口道:“先去问问吧,也许有什么事耽搁了。”   没多久,李济差人来告知,汝襄候派了侍从前来致歉,说是他本来要出门,却突然腹泻,还一直不停。   腹泻了一上午,来不了。   李家人虽觉得对方可能在找理由,但也没别的证据,只不置可否地应下。   余氏则礼数周到地送去药材问候,表示理解。   只是明显,李家这边有些许冷淡,汝襄候府上频频送回礼,这才解除两家的尴尬。   世子身体好了以后,又约了第二次。   这次,云栖虽然没有盛装打扮,但也是穿着精致,待在屋中等待。   不料,身体是没出什么问题,却是汝襄候的嫡孙不见了。   寻了半天,孩子居然是因为贪玩,在自家园子里睡着了。   这一而再的,不是这就是那的,让余氏有些无语了。   汝襄候世子,难不成不想结亲?   不然,哪来那么多巧合? 第073章   两次缺席见面, 哪怕汝襄候府这次赔罪态度再好, 李家这边也颇有微词。   主要是时机也侯得太巧了,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怎就偏偏好撞了两次。   就算是之前看好这位嫡长子家世地位的老夫人,也沉默了一些。   虽依旧想攀附侯府来稳固李家地位,可两家联姻取决于双方的重视程度, 只有双方都在乎了, 这联才能真正的变成联系。   老夫人的态度转变, 让余氏压力轻了一些。这几年她在江南为云栖物色了几个人选, 其中有两次差点定亲,两次都不尽如人意, 总是频频出现意外或是其他不可抗力因素。   不然早在老夫人干涉之前她就会将女儿的婚事妥善安排好, 她本就觉得汝襄候世子大云栖太多,前头还有一位夫人,不算良配。   如不为防齐王,也不至于这么快松口。   汝襄候世子严曜当然也察觉到李家态度变化, 他也说不清这两次意外是怎么回事, 他也觉得太倒霉了些。特意写了一封诚恳的致歉信,交于余氏后转交至云栖手上, 里面将两次意外始末阐述, 最后再是极为诚恳的歉意,以及邀云栖第三次见面,希望李五小姐能够赏脸,并保证这次无论如何都会赴约。   这封信的确写得情真意切, 符合云栖前世对这位世子的感官。   在官场趋利避害,不站桅樯之下,在婚事上也有自己主观的意愿,并非随波逐流。   云栖更偏向于意外,不然堂堂世子实在没必要戏耍一个陌生女子,更没必要写这么长的信。   云栖亲自执笔回复,考虑了一下,还是用适用女子的簪花小楷,而不是她擅长的行书,大部分男子其实是无法接受女子写那么不羁的行书的。   她表示理解他这儿发生的意外,小世子没事就是大幸。   严曜一下朝就询问了门房,听闻李家已有回信,顿时喜上眉梢。他收了信,脚步加快了几分。   三年前他就在书斋见过她,当时她还是个小姑娘,因为他想看的《资治通鉴》最后一本被买走,买走的还是这样一个小姑娘,令他记忆犹新。实在没见过多少女子会看此类书册,大多看的是。   他们在书斋遇到过几次,只是小姑娘不可能记得他这样的路人。   后来他碰巧看到云栖被那群纨绔子弟的马惊到,摔落在路边。本想上前帮忙,但端王却回了头。   当年的端王就是风靡京城的天边人物,无论三年前还是如今,都是所有人的焦点,没有女子能拒绝。她却进退有度,没被地位权势以及端王个人风姿迷惑,当时他就佩服小姑娘的心性。   自从妻子过世后,他本没有心思再续娶。   当他听到母亲有意与李家结亲,对象还是那个他记忆中的姑娘时,他第一次没有反对。   或许是被母亲看透了心思,这次也是极力撮合。   看到云栖的回信,严曜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的字,秀丽工整,笔锋圆滑,与他想象的一样美好。   然后看向内容,越看,越是欣赏。   果然如他当初看的那样,李云栖除了知书达理,颇具学识外,她还相当善解人意,若是与她结亲,他忍不住开始期待未来。   云栖当天就收到了世子的信,惊讶地望向紫鸢:“我记得送去信到现在一个时辰还未到?”   紫鸢抬起袖子,掩去笑意:“也许是世子爷等不及了。”   引来佩雯等人的打趣,云栖一恼,将人都赶了出去,才看起了信。   世子约了十日后,福源楼二楼见。   这次并不是在府中,当然在外见面也有好处,少了一份拘束。   大约是担心来李府又碰到巧合事,这次干脆换了地方。   只是福源楼……云栖的手指差点戳破纸。   反应过来时,才心虚地重新将戳破的地方捋平整。   福源楼是个很普通的名字,遍布京畿一带。也许类似名字很多,所以并不惹人注意。   但它是魏司承的产业之一,她曾为魏司承筹备过银两,知道是他的财产。   她相信如若不是他本身有诸多产业,也无法支撑他的常年征战所耗,也非常影响他后期的登基。这一点也是他需要杜漪宁的地方,她记得他曾说过杜漪宁很有经商头脑,后来不知是为避嫌还是闹了间隙,他的所有产业都与杜漪宁断了干系,又将部分铺子交于她暂时管理,那是他们婚后的事了。   不过她观两人相处依旧和睦,觉得可能只是魏司承需要避嫌,毕竟与太子侧妃关系太近,容易遭人猜忌。   另外,身为妻子得到这方面信任,特别是她身份敏感,她还是感激的。   云栖为回报他的信任,那段时间也是尽心尽力为他筹备。   这也是魏司承的一个优点,他再如何看不顺眼的人,也会物尽其用,并给与一定信任。   正因为处理过福源楼的开支进项,对于严曜定在这里见面,她实在有些五味杂陈。   这一世终于是形同陌路了,她也该放开前尘往事,重新开始了。   刚与严曜约了时间,心里却忽然有些不安。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安什么,就好像这第三次,依旧不能顺利。   第二日卯时,窗边微风将她惊醒,她隐约看到窗台上有着什么。   云栖睡意正浓,又闭上了眼,咕哝了一声又要睡去。   随即意识到是什么,又将睡意强行退去,这事情三年来时不时会出现,总是晚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来送礼。   这次李嘉玉送来的是一包花干,颜色与纹理都保留了下来,一看就非常花精力。旁边还有用糖纸包好的一个倒糖人儿,这么远送来居然没折断,想来一路不容易。上面写着她的名字“云”,就算是用饴糖制成,也能感觉到这字的潇洒不羁。   旁边依旧压着一个小竹筒,里头放着一张纸条,说是他在外游历时,看到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实在美丽,可惜无法与她共赏,他便沿路摘下制成花干,也算是让她见过了。   云栖心微起波澜,这人实在太会……将女子的心撩拨了。   她能想象满山红色的景象,一定很美,又看他盛情邀请,除非是大罗神仙,不然谁抵挡得住心跳。   云栖困意也散了,她慢慢蹲了下来,捂着微微泛红的耳朵。   这与感情也许关系不大,因为她心底在一开始就设置了界限,李嘉玉是友人、堂兄。   只是她两辈子都没被男子用细致的方式对待,一点点被侵蚀内心。   仿佛要温火烤热她似的,偏偏她早就告诫过李嘉玉,这人也不知收手。   云栖捏着热乎乎的耳朵,等待心情平静下来。   嘟囔着李嘉玉大约是年纪大了,该有某些方面的需求,也许是没有适合的对象,才将心中的火气用这种方式抒发出来,这点恐怕他自己都没察觉。   还是快些寻一个心仪女子吧,不然都冲着她算个什么事。   这几年他走遍大江南北,信中说脸上毒素正在渐渐好转,也许很快他们就能以真容见面。   云栖将花干小心收好,放入荷包里,与他给的紫色珠子放在一起,冲做香囊。   她向来对别人的好意特别珍惜。   对她用心的人很少,李嘉玉一定是里面最特别的。   紫鸢带着一群二等丫鬟,在卯时三刻过来,却发现自家小姐早就醒来,正伏案在窗边习字。   这是经常能看到的画面,云栖从未懈怠过,她们小姐内修于心,紫鸢一直觉得小姐居于深闺,没将一身才学展示出去很是可惜。   紫鸢在东苑待的时间久,碰到的是姚氏的非打即骂,两位庶女的懦弱,李嘉晴的里外不一。实际上李嘉晴在外的才名有不少是由她代笔铸就,正因为东苑器重,她才能在一开始云栖等人进府时成为教养丫鬟。   如果不是后来她将东苑得罪死了,也不至于被姚氏放弃。   这也是为什么一起上课时,云栖发现李嘉晴并没有想象中有文采的缘故。   为云栖洗漱后送回上早食,却发现云栖喝粥时嘴角是上扬的:“您今日心情很好?”   云栖摸了摸嘴角,我笑了?   她立刻手动地将嘴角笑意磨平,安静了会,道:“以后睡下后,还是给窗彻底封了吧。”   紫鸢一开始还不清楚什么叫封,待与云栖出府后,发现她居然买了一把铜锁,这……小姐要把窗给锁上?   云栖倒是没锁,只是将它放在窗台上,算作对双方的警醒。如若再送花送糖的,就要锁窗了。   云栖想到第一次提醒时,对方的嘲笑,还是很羞耻。但有些事他们男子大大咧咧,她却不能听之任之,让其生根发芽。   在联系的竹筒内写上希望他将花送给心仪女子,她马上就要定亲,就算知道他没有别的心思,只是单纯的祝福与对友人、亲人间的关爱,但她还是希望只送信即可,心意也能收到。另外询问他近两年有没有回京的打算,她希望定亲时,他也能在。   晚上那把锁消失了。   她知道,李嘉玉是收到了的。   也不知是何反应,那之后窗台处再无送花的情况,云栖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封信是试探,如若他真的没别的心思,自然一笑置之,如若有心思,也能彻底断了。   不过想到第一次被嘲笑的那么彻底,更大的可能是他很忙碌,无闲暇回复,兴许过了几日又要迎来更大一波的嘲笑了。   罢了罢了,反正她很快要结亲了,被嘲笑就嘲笑吧,就当笑谈吧。   江南的庄子上又送来了时令果子,由不同的丫鬟送去各位主子的院子。   紫鸢送去的是李崇音的院子,本来想送去就离开的,但被婢女一路迎到了书房。   一路上能看到不少争奇斗艳的婢女行来走去,李崇音的院子真是美人最多的地方了。她养伤时在这里待过,现在过来发现这里又多了一些新鲜美人,兴许是老夫人、二夫人那儿添来的。   她入内请安,李崇音在远处作画,她恍惚间觉得云栖书写时的站姿,甚至是弯身的幅度,都与李崇音近乎一样。   她怔忡了会,说明来意后,李崇音继续作画,顺口问起了她云栖那边的情况。   当年李崇音答应将她送到五小姐处,是有条件的。   五小姐那儿发生的重要事,需向他定期汇报。   紫鸢看向站在他身后的蒟蒻,似并不愿意说。   在襛盛庭,至少年华等人认为,蒟蒻一直都在模仿云栖的姿态、走路、穿着,却是东施效颦,没有丝毫灵气可言。   李崇音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没关系,你说吧。”   紫鸢为人直接干脆,她感激云栖挽救,也感激李崇音出手。   两人将她从阎王那儿硬生生扯了回来,孰轻孰重?   后来,她想明白了。   只要李崇音不是对云栖不利,她也不会隐瞒。   如果李崇音需要这样一个人选,不是她也会有别人,那么还不如她来做。   她不知道,李崇音利用的就是她这急于报恩的心态,她一定会答应,因为她冲动又直接,爱逞英雄,想用自己来保护云栖,既可笑又愚蠢。   紫鸢短暂思考了一下,简洁扼要地将前些时候大小姐派人偷肚兜反被抓,还有四皇子时时打听五小姐消息,五小姐出门偶有人尾随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李崇音能为五小姐冒大不韪救下她,她相信李崇音不会对五小姐不利。   “你说有人尾随她?”   “奴婢并不确定,是五小姐有这方面怀疑。”   “我知道了,回去向你家小姐问好。”   “您若想见小姐,不如来襛盛庭?”记得当年李映月总是到处寻李崇音的踪迹,如今这对真兄妹却很是疏离,至少除了送李云栖回府外,李崇音从未踏入过襛盛庭,李云栖亦然。   李崇音没回答,紫鸢隐隐听到了一道嗤笑声,似在自嘲。   蒟蒻一直静悄悄的,紫鸢进来时也低着头。   她轻轻上前,为他磨墨,只抬了一下眼,就看到了他画的。   所有人都说,李家三公子书画一绝,尤以山水画为最。   三公子不画人物,也没人见过他画人物。   但现在,那上面,是一张回眸一笑的笑脸。   画上女子巧笑嫣兮,顾盼生辉,仿若真人,那是——李云栖。   李崇音收笔后,看了会画上人。   “收起来吧。”   “是。”等待水墨干了,才小心翼翼地将画中人卷起,熟练地打开暗室门,越过卷宗秘闻后,来到最角落的木架上,那里已有十几卷类似的画轴,将之放入其中。 第074章   将画轴放好后, 蒟蒻出了暗室。   暗室不是普通丫鬟能入的,哪怕贴身丫鬟也没有知道的资格,只有身为李崇音的暗探才能得到此处秘密。   曾经的云栖, 亦是成为暗探, 才能更进一步得到李崇音的赏识。   蒟蒻这些年寒气时常发作, 在冰湖里落下的病痛,让她每到冬天就骨头酸痛,体温骤降。   她想到婶娘被抓走前说的话:要用尽一切办法留下来,这里是贵人住的地方, 就是跪着也要留。   在她被送离前夕, 她在院子里路过听到两婢女闲聊, 言语中颇为羡慕,他们说云栖是静居中,最受宠爱的存在,谁能想象三公子那样飘然若仙的人会宠爱谁。   她从池水的倒影里看到自己的脸, 她知道, 机会只有一次。   豁出去跳了一夜的舞, 她不懂舞, 只是偶然间在窗的缝隙间, 见过云栖跳舞。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她虽不懂诗词,却知道云栖跳的是极好的,连她一个女子都舍不得移开目光。   她只敢偷偷摸摸地在屋子里模仿,她羡慕李云栖的一切。   李家没人在乎她, 也给了她时间学舞。   她察觉云栖怜惜她,她做了从出生以来最昧着良心的事,欺骗云栖她的身体没好,拖延了被赶走的时间。   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刹不住车了。   她深深记得那天她跳完舞,在冷风中仿佛一只被剥了皮的羚羊等待宣判。   他目光如水,捏着她的下巴:“你想用这张脸勾引我?她是我妹妹,你是要陷我于不义?”   她冷得牙齿发颤,看到他打了个手势,从周围冒出两个蒙面装扮的高手。   走向她时,刀锋在月光下散着冷光。   求生欲爆发的蒟蒻,拼命抱住了李崇音的小腿,不断地哭。   “我有用…我真的有用……什么,什么都愿意做……”涕泪横流,落在那双精致绣纹的缎面靴上。   她一直是被旁人推着向前走,被带来、幽禁、落水……任何一件事她都懵懵懂懂。   这是她第一次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情绪,只是想留在这奢华的院子里,哪怕只有一个角落。   “什么都愿意?”李崇音抽出了脚,嫌弃地望了一眼脚面上的脏污。   “是。”她很坚定。   终于盼到希望,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连声应是。   他蹲了下来,捏着她的脸。   像是打量一件物品,他的目光像是能穿透她:“那就如你所愿。”   献上你的所有。   她成功了,接近了曾经遥不可及的人。   同样的,唯一关心她的云栖再不会对她露出笑容,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觉得她心怀叵测,东施效颦。   她的牙齿被塞入了毒包,一旦被人察觉,就要咬碎自尽,这是对死士才有的待遇。   从那一日起,她开始每日喂毒汤,练就一身药体。   接受各种训练,成为一名以用毒为生的暗探。   三年来,说是最受宠的通房,蒟蒻却是如履浮冰。   胡苏在二年前,就被送给三皇子了,走的时候,泪流满面,跪了一夜也无人理会。第二日打扮得美丽,成了肃王府里最普通不过的美人。   还有司书,去年也被送给了太子,年初听说流产,人也去了。   她悄悄为她烧了纸,被司棋发现,责罚了一顿。非寒节府中也无人过世,烧纸被府中几位主人知道,有的她受的。   她们这样的存在,祭奠亦是没有资格的。   这样鲜活的生命一个个离去,她发现三公子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她们的美貌,成了最大的利器。   有一次三皇子问三公子要了自己,她一整宿都没睡着,怕第二天就被送了人,死了连烧纸的人都没有。   幸好,李崇音拒了。   送了十位美人才平息了此事,她知道是什么原因。   这个原因不能提,就像那些画轴一样,它们永远都是秘密。   她出来后,发现李崇音重新伏案,似在画着什么。   她仔细回想着云栖泡茶的姿态,试图为李崇音泡出一壶让他满意的茶。   他没有看一眼泡好的茶盏,只招手让她过去。   这是一幅很简单的地图,画的是京城北门附近,从北门一路延到牛砀山。   他指着几处关键地方,简短地说着待会需要做的事。   她知道,养了她三年,需要她做事了。   .   四子齐王最近也很烦,他摊上事儿了。   起因就在于庆国打胡人居然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旷日持久,至于端王等人为何还要持续两年留在边城,也是因胡人反复无常,只有确保他们不再进犯,魏司承与猛将们才能回来。   这次旷日持久的芦城之战很大程度拖垮了本就岌岌可危的庆国财政,胡人贫困,土地平脊,通俗的说就是打下来,庆朝也不会有什么实际上的进项,这也是为什么这多年来使用和亲制度。   国库和人力、粮草长时间的消耗能拖垮任何一个强盛的帝国,不到万不得已,弘元帝也不想出兵,这可能还要牺牲自己的一个儿子。弘元帝年轻时也是有雄心壮志的,如今年纪大了,见到胡人得寸进尺,占领边城不够还要继续北上,再如此下去,整个庆国都要付之一炬。   可这出战的结果就是天下岁入,一万亿以上。   每年税收几何?连零头都没有。魏司承三年征战,几乎耗空了国库。   可想而知如今户部压力有多大,想尽办法收敛钱财。现在的燃眉之急是,大半战死、残伤的士兵连抚恤都出不起,太子幕僚提出了卖官鬻爵一策,这一提议遭到诸多大臣反对。前朝已经出过此类案例,助长无数贪官污吏,常此以往还有谁愿意参与科举?   弘元帝面上没同意,私底下却喊来了太子,将此事暗中进行。   与太子而言,他从中也能得到不少好处,百利无害。这件事他交给了齐王,偏偏齐王这人爱喝花酒,没多久将这事给捅了出来,太子的名誉毁落式下降。   太子被弘元帝教训,回来积下的怨毒在幕僚的添油加醋中,将齐王狠狠辱骂了一番。   齐王虽是太子党,但也只是因利益共体,他母妃是皇后身边的洗脚婢女,有这层关系他天然就是太子这一派的。受了这般羞辱,却不能发作,齐王连惯常喝的花酒都不乐意去了。   他心情极度低落和烦闷,走在京城大道上,注意到路上走着的一对主仆,本来也没多在意,但他发现那女婢实在貌美,恍然想起那不是以前被李嘉晴带出聚会的紫鸢吗。不仅貌美还出口成章,让他过了这么久还记着。   这个紫鸢现在的去处,不就是李云栖那儿吗。   所以紫鸢身边的蒙面女子,就是李云栖!   这个发现,让他振奋了!   对李云栖的模样,已经好奇了足足三年的齐王,按捺不住,花了些钱财,在云栖入锁铺的时候,让一路人撞到她,“无意间”揭下她的面纱。   终于得窥她的面容,美人他见过很多,其中不乏绝色。但李云栖很特别,让他想到古人的形容,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肌,她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内秀,越看越有气质,令人久久无法释怀。   待李云栖离开,齐王都没回神。   他迷上了这个姑娘,她成了他每日被羞辱后的慰藉,连花街都好几日没去,那些庸脂俗粉怎能与这冰肌玉骨的大家闺秀相提并论。   但他想见,去苦苦寻不着机会。   李嘉晴得罪了云栖,他上门赔罪不得见。想让李嘉晴约人出来,这位侧妃遮遮掩掩。   从那日起,下了朝就要往李府门口绕一绕,期许能再见见这位美人。   可惜美人居于深闺,根本不像杜漪宁那种成日往外跑的,要见一面难如登天。   这日,他以为依旧会败兴而归时,她居然出门了,身边竟然连个婢女都没带。   齐王立刻随了上去,心心念念的都是美人。   他一路小心跟着,美人也没发现。   见美人一路走出城,他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跟了上去。   春光烂漫,兴许是想外出采花。   走着走着,雾气渐浓,直到后来他渐渐迷失在迷雾中。   这时候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城郊,美人早已不知去向。   倏然,在迷雾中出现几个蒙面人,手上拿着兵器向他刺来。   “你们是何人!?”   看他们装扮,齐王忽然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太子最近正在研究如何利用大雾来迷惑敌人,将人斩杀其中,莫非是太子要杀他!?   为何?   他做错了什么   来人自然不会回答他的话,一支箭矢破开浓雾,向他射来。   齐王惊险躲过,他慌不择路地逃跑,第二箭、第三箭却接踵而至。   其中一箭射入他胸口,他看向箭矢上面的太子府徽印,心都凉透了。   也许在他追着李云栖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太子的人盯上了。他怎就如此疏忽大意!   究竟是为什么,他自问从小到大唯太子马首是瞻!   如今却要卸磨杀驴!   齐王心中怒气勃发,他今日出门本就是为见李云栖,哪里会带什么侍从。   眼见前方是悬崖,后方是追兵,他犹豫再三,纵身一跃。   如果他能活着回来,定要太子血债血偿!   悬崖边雾气退散,几个蒙面人与一青衣男子聚集在一起,望向悬崖下方。   青衣男子骑马前来,下了马。   走到崖边,看向落在下方石台上,身中两箭生死不明的齐王。   癸卯问向那青衣男子:“三公子,我们需要下去看看吗?”   魏司承不在京城,京城的九爷属下暂由李崇音管理。   躲在不远处的“李云栖”也走了过来,她取下了面纱,居然是与云栖长得颇为相像的蒟蒻,她像幽灵般站在李崇音身后。   “不用,死与不死都改变不了接下去要做的事。”李崇音蹲了下来,在悬崖边放了一只齐王的荷包,以便让人更快发现悬崖下的人,“再检查检查,把我们来过的痕迹都去了。”   齐王是引子,也是接下去夺嫡之战的导火索,这颗棋,必须在主公回来前安排好。   在李崇音的棋盘上,齐王是关键的一步。   他本就打算用齐王离间太子一派,最好能顺带将肃王也拖下水,可惜一直寻不到突破口,若不是齐王自己将把柄送上来,他们还需等待时机,这一等可能就错失最佳良机。   癸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李崇音看了眼身后的蒟蒻,淡淡地说:“红颜,祸水。”   蒟蒻攥着手,她不知道三公子说的是她,还是……   因为认为女子是祸患,所以他对女子才这般冷漠吗。   他嘲讽齐王的见色起意,相反,三公子自己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的。   李崇音:“主公何时回京?”   癸卯:“信上说,再有五日。”   其余人去掉痕迹后,准备离开。   李崇音上马,刚拉紧缰绳,就看到远处一辆马车急匆匆地离开,他眼睛咪起。   “你们先回去。”说罢,双腿夹住马肚,冲了过去。   李映月探出头看向悬崖边,隐约看到有人骑马朝着这边过来,她吓得满脸发白,立刻对充当马夫的曹妈妈喊道:“再快点!”   “四小姐,已经不能再快了!”曹妈妈喊道。   须臾,就被后面策马而来的李崇音拦住。   马车被迫停了下来,来人直接将惊慌失措的曹妈妈制住,朝着里面人道:“李映月,下来。”   李映月抓住座位边缘,不敢下去。   这不是李崇音,他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会如此可怕?   她刚从云家村回京,在城门口看到疑似云栖的人,后又看到了三年来朝思暮想了多年的李崇音,自然兴奋。   但她们离得远,他并没有看到她。   她没多想就追了过去,然后马车行着行着就被迷雾包围,不知身在何处。   隐隐听到了剧烈的打斗声,没多久,有人落崖了。   待迷雾散去,就看到了李崇音一群人。   她直觉感受到了危险,立刻掉头就走。   哪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李崇音:“或许你不要这老仆的命了?就她以往做的事,死了也应当。”   说着,李崇音就要拧断曹妈妈的脖子。   李映月立刻掀开帘子,她只剩下曹妈妈了,不能再失去。   “我下来,你放开曹妈妈!”   她终于看到三年后的李崇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出尘,对上他平淡的眼神,她升起了一股难言的冰冷,她真的认识这个相识十来年的兄长吗?   李崇音扔了曹妈妈,李映月还没开口说话,就被李崇音抓住了脖子。   如同拎着一只小鸡般随意,他的手在快速收紧,他要杀她!   因为她看到了不该看的,所以要灭口?   就算没有旁的,但他们十来年的兄妹情谊,居然不值一提?她不敢置信。   “唔——”急速的缺氧,让李映月痛苦至极。   她拼命地挣扎,但他不为所动,泪水从她的眼眶中落了下来。   空气越来越少,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挥舞了起来,试图引起李崇音的注意。   那是一条帕子,上面绣着很普通的青竹,旁边提了一首诗。   这是云栖绣的帕子,她这几年在庄子上实在空乏,曹妈妈怕她自己待着胡思乱想,就让人寻了些绣品让她慢慢打发时间,她向来是个努力的性子,只是天赋不高。   在曹妈妈的鼓励下,她才慢慢将怨恨与不甘压了下来。   她被娇养长大,眼光向来高。寻来寻去,还是云栖绣的最好。   她派人找了静居的一个侍女,以前云栖当婢女时,经常送其他婢女自己做的东西,这就是其一。   看到这帕子第一眼,她就觉得很适合李崇音,高价买了回来,学习针法。   “唔唔——”她气息越来越急,帕子也快要掉了。   也许是被那条她手中挥舞的帕子扰了心情,他抬手一挥,却忽然看到帕子上最末端,绣了一个小小的云字。   在李映月绝望之时,抓着她脖颈的桎梏,终于松了。   她跪倒在地,咳得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我……与李云栖……约好了见……”她忍着喉咙痛说道,只希望他能放过她。   她与李云栖势不两立,怎可能约了见面,但如今只有这一个可能的希望。   李崇音弯身捡起这条帕子,还很自信地将尘土撇去。   帕子上,除了青竹外,还绣了四行诗。   居然是他早年所作,他恍然想起,云栖还是静居婢女时,他每日逼着她在书房练字,她私底下就会用刺绣来发泄愤怒。   李崇音喜欢逗云栖,看她愤怒时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有一次她对着窗外翠竹绣着花案,他打趣她的绣品:“太空了。”   “有吗?”   “加一首诗吧。”   “也好,不过加什么?”云栖虚心求教,她知道他的文采远在自己之上。   他写了一首自己早年所作,递给了她。   原来,她真的绣了。   辗转后,还是落到了他手里。   “方才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   “记住你的回答,不然你不会想知道后果。”   说着,李崇音将帕子收入衣襟,翻身上马。   留下劫后余生的李映月,蹒跚地爬向昏迷过去的曹妈妈。   “曹妈妈,你醒醒!”李映月哭得涕泪横流,谁能来救救她们!   这时候的云栖,还不知道李崇音用“她”作为诱饵,几乎弄死了齐王。   不过就算知道,她也不会奇怪。   阔别数日,云栖在窗台上看到一只健壮略圆的信鸽。   她吩咐身边人下去,走到窗边,握着这只有点熟悉的鸽子,有点胖,吃太好了?总觉得哪里见过。   记得上辈子,魏司承就养了不少信鸽。   不过养鸽子的人很多,既然送到她这儿,应该是给她的?   她取下绑着的小竹筒,里面只写了几个字:庚辰月,乙酉日回京,见面详谈。玉。   也不知李嘉玉是什么时辰回来,是否需要迎接?   算一算,他们相识也快有五年,久别重逢去迎接也是应当。   然后,云栖推算了下日子,这不就是她与汝襄候世子约好见面的那天吗?   她是去城门等他归来,还是去见世子? 第075章   不过以李嘉玉的性子, 定然是悄悄回来, 而且他向来喜爱晚上来见她, 时间上不算冲突。   他也没提别的, 她还是按照原计划吧。   云栖只在脑海里过了一下,就很迅速地决定好。   就在此时,门房说外头有一辆马车停着, 久久不愿离开, 里头的人好像是四小姐。由于四小姐常年住在京城别庄, 就像是被隔绝在李家之外的人一样, 没李家主子的允许,门房也不敢随意将人放进来。   类似的事在一年前发生过,听说被二夫人训斥了一番, 后头四小姐就更少来李家了。   今日余氏与李老夫人去了禅音寺,日常进香云栖是能省则省。   前些年法慧大师突然吐血昏迷, 听说几年也不见好, 身体每况愈下。   云栖听闻后,心有余悸, 减少了去寺庙的次数。也许她这样的孤魂野鬼,真的不被佛家所容。   她来到后门,还没走近,就听到里头传来的呜咽哭声, 见李映月抱着曹妈妈泪流不止,看曹妈妈的模样像是昏过去了。   李映月听到响动,发现是云栖直接扑了出来, 速度太快连紫鸢都阻止不了。   她瑟瑟发抖地抱着云栖,紧紧扣着就是不撒手。   云栖愕然,这是李映月?   云栖左瞧右瞧,没认错。   别无他法,让其余人先将曹妈妈安排进府,叫个大夫来看看情况。   她以为李映月是因为曹妈妈晕倒才慌不择路,想安排她到懋南院休息,却没想到李映月要求回襛盛庭。   云栖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她以为李映月最不想去的就是襛盛庭。   李映月的确不想去,襛盛庭曾经是她的住处!一旦到了襛盛庭,就会让她想起那些不想回忆的过去。可现在她哪里还会想这些,她满脑子都是希望离云栖近一点,云栖让丫鬟们准备姜茶热汤给她压惊。   李映月捧着热茶,情绪终于稳定下来。   “你怎的这样回来,遇到劫匪了?”但看着又不像,云栖百思不得其解。   两人在三年间,重要的年节时还会见面,只不过双方立场也容不得她们多言,最多在外远远地打个招呼,从不走近,这也算是多年来第一次交流。   李映月神情恍惚,一言不发。   云栖见问不出什么,准备离开却被李映月抓住了衣角:“能不能……陪陪我。”   她的声音怎么了?   太过沙哑,居然像受了伤,云栖一直觉得哪怕身份换了回来,李映月都是相当骄傲的,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自己面前示弱,但今天的一切打破了她的认知。   留下来,两人也没什么共同语言,相对无言越发尴尬。   “你离开过京城了?”云栖选择了一个相对温和的问题,看她马车的破损程度,猜测道。   “嗯,去了云家村…”   云栖一愣,怎么都没想到,李映月会去那里。   李映月在别庄上住了将近三年,在曹妈妈无微不至地照顾下,虽还是无法释怀身份与环境的落差,但李家对她渐渐失去耐心,她终究是面对了现实。   她瞒着李家,悄悄回了一趟荆州云家村,正好看到几户人家将骨瘦如柴的几个孩子卖给牙婆,他们还懵懂无知,不知自己的去向。   李映月当时就有些面对不了,但更残酷的还在后面。   她见到了云家人,最后一丝侥幸都消失了。这类同姓氏的村,大多是近亲和远亲组成,渐渐形成一个庞大的群体,这个群体都是同姓同种。所以她在这里,能够找到不少与她样貌有一些相似的人。   听说她是李映月,就是那个被调换去富贵窝的孩子,一窝蜂地涌了过来,她的衣服都差点被这群人扒了,打算当做见面礼的物品,早就哄抢一光,连她的随身物品都差点遭了殃,曹妈妈双拳难敌众人,想护住她的物品反遭殴打。   这些人理所当然的认为她过着好日子,就该把所有东西给云家,这是她欠他们的。   她真正的父母奶奶以及哥哥北上,是去找她要好处的,打算以后就长期留在京城。   李映月看到这群犹如水蛭般的村民,只恨不得从未来过。   她一天都待不下去,李云栖是怎么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   她落荒而逃,并没说她根本没见过这些所谓的家人,如果见到想必她的噩梦也会开始。所以她私心里,只希望这辈子都别再到他们。   云栖坐在床边,愕然发现她脖子处相当明显的掐痕,青中带紫。   谁敢掐她?   还让她连提都不提,她在为凶手遮掩?   李家在这几年,慢慢透露出去,李映月只是李府养女,从小算作嫡女娇养。   就算是养女,也至少是李家的人,谁会令她讳莫如深?   这人,一定是李映月得罪不起的,亦或是她不想说的人。   云栖到了晚上也没想明白谁要置她于死地,余氏回来后也看到了李映月,见她状态实在不好,也没提让她立刻回别庄。   余氏摸着云栖的发丝:“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心软,要不得。”   “云栖省得。”她只是隐约记得李映月与杜漪宁联合就在这个时间上下,如果她与李映月不像前世那么不死不休,会不会影响结果?   当天晚上,李崇音回了李家,还让司棋送来了一套文房四宝。除了给她的礼,也为李正阳两兄弟、李昶夫妇、李映月、李老夫人准备,这都是他这些年四处游学买下的。   李崇音向来懂得处理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很简单的送礼,但却很有效,至少代表他在外几年从未忘记过李家人。   云栖将李映月的那一套赤金点翠送了过去,发现在提到是李崇音赠予家人礼品时,李映月没有想象中的高兴,神情陡然紧张,还惊慌失措地问李崇音是否来过,得到否定答案,才放松。   这实在诡异,李映月爱慕李崇音这么多年,她能怕什么。   云栖想到她脖子上的掐痕,瞬间有了不好的联想。   咳咳,她就是暗探的习惯作祟,擅长将某些疑点串联起来,李崇音这人只要不惹到他,大概率是很好说话的,与李映月也没什么交集。   云栖本来以为给自己的是随意买的,她打开外表平平无奇的木盒,闻到了一阵淡淡的墨香,再看这里头笔墨纸砚的精细包装,单单是看着也能感觉到造价不菲,每一件上方还镂金雕刻了云朵花纹。   云栖记得他以前送的那套,就价值百两银子,这套的造价只会更匪夷所思。   送回去?但大家都收到了,唯独她这么做会非常奇怪。   云栖烦躁地在屋里踱步,心神不宁。   李崇音一回来,就搅乱了云栖平静的心湖。   这几天,京城出了一件大事。   齐王被一樵夫发现跌落在悬崖台上,身上还插着箭,箭矢半截插在胸口,半截被人为地截去,像是受到了袭击,幸而发现时还有微弱的气息。   堂堂皇子在京城城门外遇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是在藐视皇威!   让弘元帝暴怒了,立刻下令彻查此事。   齐王被接回了王府,但也许是伤势过重,始终昏迷不醒。   得知此事的李崇音只笑了笑:“还真是命大。”   弘元帝立刻下令彻查此事,京城这几日的巡兵布防也严密了许多。   以此事为起点,太子一脉在朝堂上意有所指,每一份奏折仿佛都暗藏着冷箭。肃王麾下,很有名的一位朝臣就是五城兵马司总指挥,负责京城防卫与巡视。太子一脉仿佛通过此事找到了突破口,上书指责他们渎职,如今齐王又生死不明,正是肃王等人的阴谋。   肃王一派自然不愿意揽下罪责,设计刺杀皇子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即便是肃王也不敢与刺杀有什么关联,他还觉得是太子在其中捣鬼,贼喊捉贼。   肃王急急撇清自己,哪怕他有淑妃做后盾也不敢太过张扬,他是绝对不会让这天降的一口锅被无端端扔到自己头上。   每一日朝堂之上,气氛高潮迭起,两方人一触即发,稍稍有一个火星子都有可能燃爆了。   不少中立派诸如李昶,更是明哲保身,努力让自己不躺这浑水。   本来四子被暗杀就让弘元帝头疼欲裂,这每天的朝堂争论与互相指责更是火上浇油,太子与肃王互不相让,将朝堂搅得混乱。   特别是弘元帝想到,那暗杀之人连皇子都能堂而皇之刺杀,那么换成自己呢。   这件事让弘元帝背脊发凉,京城的布防愈发严密,此事更是要彻查到底。   云栖听到这个传闻,将浇花的瓷壶都扔碎了。   由于齐王受伤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即便是小丫鬟也都道听途说过,云栖知道的时候,都算相当滞后。   “你说,齐王还活着?”云栖惊讶道。   佩雯并没有发现云栖话语中的奇怪论点,一般来说这时候不应该问齐王有没有事,而不是笃定他死了。   上辈子,是云栖将齐王引出来的,有了后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这辈子她明明没有参与其中,为何还是发生了。   唯一不同的是,时间提前了,这次齐王居然还活着,留有一口气。   那人想用齐王作为起点,很快,那两位最热的夺嫡人选,其中一位将会失去大势。   虽然京城这几日流言四起,守防严密了数倍,但并不影响百姓们的起居。   李映月也不打招呼就匆匆离开,就像是李府有什么可怕的猛兽在追赶她一样。   见李映月什么都没说,云栖也没去理会。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因为与世子约定的日子快要到了,虽然余氏为她准备了许多新衣裳,但云栖已经没了一开始的热情。   她也说不清原因,或许是之前两次差点成功最后都失败的定亲,又或者是世子接连两次地无故毁约,让她潜意识里从期待,变成了随缘。   所以这一日,她只穿着比平日稍稍精细一些的裙子就出门,打扮得随意中透着简约雅致。   她预备先去一趟城门口,若是李嘉玉提前到了还能遇上人,给一份小惊喜。   她很乐意看到李嘉玉的惊讶模样,一定很有趣。   一路上发现来往百姓格外多,几乎到摩肩擦踵的地步。沿路女子许多都装扮得美丽精致,路过的好几家酒楼、茶楼也是高朋满座。   “怎的外头这么多人?”云栖遣了紫鸢前去询问。   紫鸢也很好奇,寻了路上一涂粉抹脂的姑娘。   那姑娘看着他们的目光像看什么稀罕物,京城居然还有人不知道,今日是端王回朝的日子!   这样特别的日子,不亚于任何一场盛典。   这一方面得益于端王十来年的口碑,一方面也是他是战胜胡人的英雄。京城里几乎所有百姓都跑了出来,特别是各家女儿,想要一睹端王风采。   听闻端王丰神俊朗,府中甚至还没有正妃,连府里美人都相当少,那么机会也就多了。   当然,他府中美人较少,也有他常年征战在外的缘故。   这般战神一般的人物,怎能不让女子振奋,男子敬仰。   云栖这才恍然大悟,她只知道今日是与世子约定的时间,也正好是李嘉玉回来。   她也从未关心过端王的情况,居然这么巧。   况且她在李家,要需要处理的事一样不少,这段时间余氏将部分西苑的账目交于她处理,云栖正在抓紧时间学习如何更好地将后院打理好。   果然,她到了城门口,发现今日的士兵比往日还要多上很多倍。   待到了与汝襄候世子的约定时间,云栖还是没见到李嘉玉的身影。   无奈下,云栖只能先去福源酒楼。客栈内也是人来人往,一楼几乎坐满了人,幸好严曜订的位置在二楼。   正要上楼,她见前方一女子的侧影很是眼熟,那女子身边还跟着不少闺秀,一个个花枝招展,相当热闹,她们带着面纱,显然是一起过来的。   普通百姓在外聚集,为欢迎端王,一路上摆摊的商贩都少了一些。而这些世家小姐大多是结伴或是独自来到酒楼、茶楼等方便眺望的地方。   云栖暗道,世子爷选的日子也太不凑巧了,今日见面真能顺利吗。   她正提着裙摆上楼,却听到前头伙计喊了一声:“杜小姐,请。”   杜漪宁?   啊,也是,她与端王青梅竹马,这种场合无论如何也少不了她的。   她怎么想云栖是不知道,但端王一直是爱慕着这位的,想想前世端王回来后一系列操作,云栖就想看好戏。   云栖并没有被杜漪宁等一群世家小姐们看到,她也不想去招惹这群人,带着紫鸢悄然上了厢房。   世子还没有来,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刻钟。   云栖正百无聊赖之际,就听到街道上有人大喊:“端王,班师回朝了!” 第076章   气氛是能传染人的, 当看到周围人奔相告走,自然而然地全京城的百姓自发转告,人流涌动。   这也许是弘元16年开年来,最热闹的一天。   京城的百姓曾经见过三年前的端王,印象中那是个年轻俊朗的少年。   如今三年过去, 也不知是何模样。   城门大开,一排排穿着统一银枪色铠甲的士兵顶着烈阳,一字排开, 单单是气势就让原本的哄闹的百姓禁声,随后爆发出更为猛烈的呐喊。   排头人坐在骏马之上, 他身形高大,鹰隼的目光让看到他的人都不由自主得避开了视线。   魏司承面容十分俊朗, 轮廓棱角分明,特别是几步之遥的蒙齐、张癀长相粗狂,在他们的对比之下,他犹如神祇。   一路上百姓们目光炽热,谁又愿意整日被他国侵扰,丢了大国的气度,现如今边境暂时安定下来, 百姓如何不感激。   为表示诚意,胡人还赔了诸多战马、皮革香料等, 在一定程度上暂缓了庆国财政压力。   云栖无需刻意打听, 只听欢呼声, 就知道那人回京了。   云栖想到那人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时的模样, 可不是为了这短暂的拥戴,那是他实打实的功绩。   记得前世,这一日杜漪宁出尽风头,端王接住了她扔下的手绢,传为一段英雄配美人的佳话,可惜后来太子横刀夺爱,给这段故事披上了哀伤色彩。   “五小姐,您笑什么?”   “待会兴许还能见证一段历史。”云栖说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她让紫鸢给她拿了一本游记,紫鸢看着下方的人头攒动,道:“五小姐,您不一起看看吗,怕是几十年都看不到一次!”   她摇了摇头,有什么好看,她再也不想做他人故事里的丑角。   云栖端着手中的桂花酿喝了一口,福源楼里头有一特色名为花酿,其中又以牡丹花酿为最。若说牡丹就会让人想到很多年前杜漪宁幼年时说的“唯有牡丹真国色”,这福源楼又是魏司承的,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云栖虽厌恶杜六为人,却也必须承认能让端王这般枭雄人物一往情深的,也唯有杜六了。   云栖:“若世子爷来了请他入内。”   如果不是为鼓舞民心,扩大自身影响力,魏司承可不会这般高调。   “一直看着呢,您放心。”紫鸢回答后,见小姐没兴趣,就自己探出头,先看周围有没有世子的身影,只是这般拥挤,怕世子要准时前来也困难重重。   她又往城门方向看,这会儿还看不到大军。   即便是这位老练持重的丫鬟,此刻也被下方的人声沸鼎影响,面上有些兴奋。   隔壁一群贵女们点了福源楼最有名的牡丹花酿,围着杜漪宁说笑着。   沁阳侯府家的三小姐贾欣问道:“阿宁,你也有几年没见过端王了吧?”   杜漪宁靠在茶榻上,一手撑额,慵懒地往城门外看去,闻言尴尬一闪而过:“三年了,不过一直有书信往来。”   大约是军务繁忙,他们三年来也没通信几次,就算她说为他筹备银两,魏司承的回信也非常简洁,有时候大半年也收不到一封。她分明有在仔细维系他们之间的情谊,为何总有种快要失去他的感觉。   她深知再深厚的情谊,也是需要不间断地维系。   看来她必须想办法趁他回京期间,让他再度回到以往。   “也只有你能得到端王如此情谊,咱们如今是连见上一面都千难万难了。”贵女们捂嘴说着笑,言语中多有追捧之意。   其余贵女闻言附和,虽有几位笑容有些勉强,但也依旧笑脸相迎。她们无论做什么都成了杜漪宁的陪衬,又怎可能各个真心实意,但她们都知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杜六。   随着欢呼声越来越近,居然有女子朝着大军方向扔下了自己的绢帕。   “她们还要脸面吗?这又不是相看人家!”   “端王何许身份,哪是她们能觊觎的。”   “阿宁,你将绢帕扔下去,看她们还有甚脸面扔!”   云栖在她们隔壁,隐约听到了她们的起哄声。   她朝着外头看了眼,看来前世那一幕又要上演了。   想必明日,杜漪宁的名声,将会再次爆发。   一般只有状元巡街等此类的活动,才会有未婚女子向心仪的高门学子抛下绢帕荷包等物,以示喜爱,这次大军归来场面喜庆,这般做法也不算过火。   当众人看到以魏司承为首的将领骑马走来时,终于能理解,如若将领都是这般丰神俊朗,哪个女子能忍住不心动。   随着大军临近,呐喊声震破天际。   就算是见过现代无数大场面的杜漪宁,也忍不住心潮澎湃。   她娇嗔道:“别闹了!”   贾欣直接将她的帕子取走,笑说道:“别人的帕子自然不会收,但若是咱们阿宁的,可就……”   众人哄笑了起来,谁不知道几位皇子都格外偏爱杜漪宁。   听闻九皇子当年也是对她情有独钟,真是令人又羡又妒。   杜漪宁忍不住捏了下贾欣的胳膊,无奈笑了笑:“我这般蒲柳之姿,哪里配得上端王,快还给我!”   “阿宁可不要妄自菲薄,谁不知道你与端王从小青梅竹马,有你珠玉在前,谁还看得上鱼目啊!”   “再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虽这么反驳,但杜漪宁内心也觉得如此。   她状似无奈,没有再阻止她们的行为,她向来享受这种一览众山小的味道。   有她在,别人自然是鱼目。   果然,魏司承在行至福源楼的时候,速度放慢,好似看到了二楼探头出来的贵女们。   杜漪宁也不再倚窗,身体坐直,直勾勾地望着下方。   但,魏司承经过她的窗下时,并未停下。   杜漪宁的心,咯噔了一声,怎么回事?   魏司承又往前行了几步,抬起手示意大军暂停,缓缓抬头凝视上方,那儿只有一个探头的丫鬟,还能隐约看到一个发髻,那发髻上插着一只朴实无华的桃木簪子。   望着那只簪子,魏司承目光越发深沉。   贾欣等人已来不及收回绢帕,那缓缓飘落的绢帕与魏司承擦身而过,落在地上,无人拾起。   几个贵女面面相觑,脸上都有来不及收回的错愕。   她们也不敢看杜漪宁的表情,想提醒魏司承是否走错,但这又影响闺誉,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与她们错过欧。   周围都安静了下来,云栖有些奇怪。   “五五五五、小姐,下、下下下面…”紫鸢瞪大了眼,结巴了。   云栖本就在窗边,闻言只是转了下头,就与一直凝望此处的人对视。   云栖怔住,他与记忆中的人彻底吻合了,也许是因常年在外,他的身材格外高大挺拔,穿着银黑色的铠甲,坐在战马上英姿飒爽,春风吹起猩红大氅,更衬得他无人可及。   尤其是他的眼神,这般望过来时仿佛一潭深水,深不见底。   云栖被他的目光锁在原地,不能动弹。   心跳也不可抑制地加快了,她一直很怕他,更怕他的眼神,总像能吞噬她一样。   她听到隔壁雅间传来细细的呼唤声,似乎在喊端王的名字。   他……该不会走过头了吧。   魏司承凝望着阔别多年的人,像是要将她所有的变化都分辨出来。   他停留在原地,仿佛在等什么掉落。   当所有人目光都看向云栖所在的窗口时,云栖像是惊弓之鸟般缩了回去。   什么都没掉落,他闪过一丝失望。   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过长,让百姓们交头接耳,讨论着那扇窗里面的是哪家闺秀,能引得端王驻足。   大军离去,街道上还洋溢着没有退去的情绪,纷纷说着端王风采。   隔壁雅阁内的贵女们安静极了,杜漪宁的绢帕,现在还在大道上被无数脚印、马蹄碾压,她们已经让身边的丫鬟去捡回来了。   沉默许久后,纷纷对着从刚才就沉默的杜漪宁道:“应该是走过头了。”   “对啊,肯定不知道你在这里。”   杜漪宁沉默不语,将手中的花酿一饮而尽。   这花酿的创意还是她当年送给魏司承的,她还记得他的惊喜与意外,这些古人又怎么抵挡的了现代文明的冲击。   她知道的不多,只知道这家“连锁”酒楼与他有些关系。他曾说,唯有牡丹才配的上她。   不会的,他当年眼中只有她,军营中又没有女子,看到她应该欣喜若狂才对。   一定是没看到她才会如此!   严曜终于在人潮涌动中,来到福源楼。   看到气喘吁吁的严曜,云栖被扰乱的思绪终于回到正规。   两人的目光中都含着一丝庆幸,差点以为这次也见不成了。   严曜入内时,看到窗边喝茶的女子,愣神许久。   当云栖走来行礼,他才回过神,整个人瞬间紧绷,微深的肌肤上爬满红晕,有些不敢看云栖:“曜见过五姑娘。”   三年前看到的还是个小姑娘,谁能想到现在的李云栖会是如此佳人,说是一句倾城国色也不为过。   哪怕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的杜漪宁,在她面前都要逊色几分。   在严曜看来,杜漪宁美则美矣,却只有皮囊,正是那句话,美人在骨不在皮。   “世子爷请坐,”云栖行礼,“紫鸢,看茶。”   两人入座后,紫鸢为他们倒上了茶。   片刻宁静,严曜低着头看杯中茶叶旋转,但激动的心情始终没有平复。   他本来只是觉得与云栖在各方面极为合适,加上他非常欣赏她的性情,只觉得婚后的日子,也许会是他想象中的琴瑟和鸣。   可从未想过,真实的她,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超出他想象太多。   若是她多出席几次诗会茶会,这人选哪里轮得到他呢。   他深知自己年纪大,又是第二次娶妻,还带着三岁孩童,像云栖这般有品有貌,又出生簪缨的嫡女,有太多选择了。   这么想着,严曜非常焦急,只希望快些回去让母亲说亲,也省的夜长梦多。   严曜很诚恳地道歉,依旧有些不好意思直视云栖:“是我没算好时辰,没想到今日是端王回京之日,幸而没有迟来,不然又让你等了。”   他们见面也是一波三折,他今日算着时间特意提前过来,哪想到正好遇上端王回京,差点又延误了时辰。   之前他打听过,端王回京的时间在五日以后,应该说是端王临时提前了回京日期。   云栖看出严曜的紧张,为了让他放松下来,轻声打趣着:“看到你来,我相信你之前两次不是故意的了。”   虽严曜其貌不扬,但云栖并不在乎,从他的态度来看,她能感觉到他是重视这桩婚事的,表情骗不了人。想必往后的日子,她在严家不会过得太艰难。   严曜想解释,立刻抬头,刚要说话却看到云栖带笑的眼,一时间居然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两人这次见面很是顺利,不说云栖,单单是严曜就已经有了非卿不娶的念头。   当严曜发现云栖放在一旁的游记,话茬打开后,聊起了庆国各处的风光,严曜早年也是出去闯荡过的,云栖在许多地方的见解让严曜很意外。   他与前一任妻子亦是父母之命,一直相敬如宾,他原以为这是正常的事。直到遇到云栖,才发现原来真正遇到心仪的女子,是什么样的感受。   由于端王今日回京述职,文武百官要在此时进宫面圣,严曜也是其中之一。他来此处见云栖本就是冒了险的,云栖得知后立刻催促他离开。   “那曜择日就让母亲前来。”这话不言而喻,前来做什么,自然是求亲,他略带紧张地看着云栖。   云栖看着他鬓边落下的汗珠,隐去笑意,缓缓颔首。   这是应下了,严曜眼神中满是喜悦。   紫鸢是真的高兴,这些年小姐也不是没有相看过人家,可次次都遇上了糟心事。   像之前那个除了家世外各方面都不错的生员蒋宸,差点要定亲,可后头那人转头寻了个歌女,想想都叫人愤怒。云栖婚事坎坷让她们都担心这次也一样要出问题,还好这位世子看起来极为看重小姐。   李家与汝襄候府预备结亲之事知晓的人不多,在还没定下之前,为了女子声誉能隐瞒则隐瞒。待严曜离开的时间长了,云栖才起身。   正好遇到隔壁雅阁的一群女子开门,双方狭路相逢。   她们看到云栖两人出来,就想到方才端王停留在她们的窗下。   紫鸢是丫鬟装扮,众人只是扫了一眼就移开,着重看向那位戴着面纱的年轻女子,单是看着就知道是位美人,方才王爷难不成是看到了她?   这是哪位贵女?   云栖发现其中的杜漪宁,并不想多说,行了礼就错开她们。   杜漪宁看向云栖的目光含着冷色,一群人萍水相逢,虽然其中有人想问云栖的来历,奈何云栖离去的太快。   杜漪宁不想提刚才的事,她可不希望这些人将话题引向李云栖,谁知道会传出些什么。   奈何这群贵女哪会善罢甘休,干脆询问起了掌柜。只是此间掌柜守口如瓶,并未透露。   京城还有哪家闺秀是大家都不熟悉的,终于有人想起云栖身边的紫鸢曾在李嘉晴身边见过,云栖的身份呼之欲出,李四小姐李映月多年前常常出入诗会,不可能短短几年脱胎换骨,那么就只有那位身体娇弱,经常回江南小住的李五小姐,似乎叫——李云栖?   所有人讨论着李云栖,说她深居简出,居然三年间都没多少人见过此人,她们讨论得热烈,自然而然忽略了原本的人群中心杜漪宁。   云栖回府时,正遇到了下马的李崇音。   两人看了对方一眼,互相颔首,错开了视线。   李崇音入府时脚步渐缓,想到云栖比往常细致的打扮,以及回来的马车,见李济过来,原本依旧想克制着不闻不问,这么多年就是这般做的,却神使鬼差地问了一句:“五小姐出门做什么?”   五小姐的婚事谈了这许久,三公子居然都不知道?   不过像三公子这般神龙见首不见尾,又不太回府,加上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位新妹妹,不清楚也在情理之中。   “是去见汝襄候府的严大公子。”   李崇音离开的脚步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回头,在瞬间控制不住浑身暴戾气息。   那一刻,所有曾经的隐忍,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情绪从这道裂痕中倾泻而出。   几个箭步就赶上了云栖,云栖还在想怎么与余氏提今日的事,倏然背后一道冷风劈过来。   她的手腕被牢牢扣住,看到的是李崇音森然的脸。   “你做什么!?”这种表情,让云栖想到那日得知自己身世时的李崇音。   李崇音似乎被她的声音惊醒,随即浑身的压迫感突然消失,他将云栖松了开去。   云栖见手腕上的瘀痕,有些懊恼和无奈,这人因为什么失态了?   “抱歉,吓到你了。”李崇音淡淡一笑,“只是想提醒你,还欠我一礼?”   云栖当然没忘,再说回京时这小气的家伙还提醒过她。她最近也在烦恼此事,两人关系可远不可近,对于礼云栖烦扰极了,她只是对刚才李崇音突如其来的狠厉有些心惊。   他们前后相识了数十年,她知道此人是个多么善于控制情绪的人。   云栖心有余悸,忆起三年前欠了李崇音的冰湖救命之恩,还有后来他的多次相助,点了点头:“但我还未想好送什么,再宽限几日?”   李崇音深深看了眼云栖,在云栖不自在前,温声道:“我已有想要的,随我来静居,希望你为我做件事。”   云栖并未注意到李崇音神色中的些微古怪,不疑有他,道:“今日已经晚了,我还要去见母亲,明日可否?”   “午时,我在静居等你。”   两人分别后,李崇音来到书房。   蒟蒻正在整理文房四宝,见李崇音进来,刚要行礼却发现他神色有些不对劲。   “我在南越收的几个小东西,你放哪儿了。”南越,位于庆国南边,是一个小国,常年纳贡。   小东西?蒟蒻想到了什么,颤了一下。她打开了暗室,左弯右拐地入了深处,好一会拿了一只瓷罐子过来。她不敢看这只罐子,她知道里面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过了许久,在她以为他不会开口时。   “我有没有教过你,遇到想要的东西,不要退缩,用尽一切办法留住她。”   “如果不属于你,就让她慢慢的,不得不属于你。到时候,所有你想要的,都是你的。”   李崇音说着,摸着瓷罐,犹如抚摸着情人。   朝堂上,弘元帝大肆赞扬了魏司承以及几位将领的功绩,敕封魏司承为亲王。   除了太子和三皇子外,其余皇子出宫建府时,皆被封为郡王,亲王少之又少。   魏司承这次敕封,像一颗火、药瞬间点燃了本就不平静的皇子关系。   其余皇子纷纷恭喜魏司承,只是话语间不难听出,对魏司承的忌惮。   九子不但有宠,还拥有军权,加上他在民间的威望,他若是有心争一争,是强而有力的敌人。   九子之前是三子的人,可三子如今还有压住这位的资本吗?   肃王哪里想不到这一点,神色也是凝重,他怎么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还活着回来?   魏司承将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尽收眼底,状似不知,还是如三年前那般,看着不拘小节。   在见过文武百官后,弘元帝私下在奉天殿召见了魏司承,看着这孩子三年前还有些稚气未脱,如今却长成这器宇轩昂的样子,弘元帝又是感慨又是愧疚。   当初将他送走,就已经做好了放弃此子,九子永远回不来的准备。再看到孩子活着回来,弘元帝眼眶中隐含着泪光。   魏司承内心嘲讽,这就是他的父亲,在他眼中他的命不值一提。   但面上却感动至极,只道能为父皇分忧便足以,此话让弘元帝更为愧疚。   魏司承顺势递上了半个虎符,另外半个在弘元帝手中。   拥有虎符,就代表拥有军权,而魏司承能够毫不贪恋权势,将它还了回来,这是相当出乎人医疗的。   弘元帝本来的疑心彻底打消,他放下了心,并未收回虎符,反而亲自下来将魏司承扶了起来。   这些日子被太子和三子的事闹得心力交瘁,四子还重伤未醒,弘元帝如今正是最烦躁之时。   现在看到这群争权夺利的皇子,再看毫不留恋的九子,越发想好好补偿他。   父子夜话许久,期间小太监提醒了几次丹炉火候,弘元帝都没有去看,以他炼丹成迷的日常相当难得。   无论是边境还是与对胡国的对策,以及军需、抚恤都不是短时间内能谈完的。魏司承今日才刚回来,弘元帝也不愿显得自己过于无情,只谈魏司承这些年在外的生活。   夜幕低垂,已到了午夜。   即便弘元帝再不舍,也要结束谈话了。   “对了,你曾说婚事自理,可有想法?”弘元帝不过是随口一问,魏司承都离开三年了,没见过多少贵女,哪会这么快决定。   只是当年出征前,魏司承唯一的要求便是婚事自理,弘元帝自是记得清楚。   如若魏司承没什么想法,弘元帝打算让淑妃注意着,多选几个人选出来,总能让九儿满意。   魏司承闭着眼,想到白日情景。   她的眼神,她的冷漠。   “有,”魏司承顿了顿,“儿臣心慕李家五小姐已久,求父皇……赐婚。” 第077章   从今日她出现在福源楼而不是城外, 也能猜到李嘉玉并未干扰她的选择。   他又是安心又是焦虑,安心的是她的确只将李嘉玉当做友人, 焦虑的是若李嘉玉都不能影响她,那么真正的他又如何挽回颓势?   一场胜算微乎其微的仗,要怎么打?   他为何强行加快回朝行程,难不成就是为眼睁睁看她嫁于他人?   魏司承紧紧攥着拳头,李云栖,有些事,你想都别想!   魏司承深知自己必须打破现状, 在对战中亦是如此, 行错一步, 有可能满盘皆输。   弘元帝对他的选择很是意外, 但也没反对:“你说的可是工部侍郎家的?”   也不怪弘元帝再确定一次,京城光是姓李的官员就有三户, 官位不同, 这是个大姓, 重姓的多, 但其中对李昶他还是相当器重的, 若是李昶家的,自要重视一番。   至于这位李五小姐, 应该是李昶夫妇那位被狸猫换了的嫡女。   这事纸包不住火, 李昶也是犹豫再三,老夫人是想将此事彻底瞒下, 可李映月的名字会出现在秀女名额中, 这是礼部早就备过的案牍, 无法蒙混过去。   与其拼着不被发现的可能,倒不如据实相告, 这也就躲过了被拆穿,官家治他们一个欺君之罪。   而且若是后头生什么事端,有帝王一句话,谁还敢说闲话?   李昶的考虑顾虑到了方方面面,加上帝王看中李昶的能力以及李家的中立,只罚了他半年俸禄,罚他识人不清。   夫妇两拳拳爱女之心,是弘元帝唯一对李云栖的印象。   身份上,勉强配得上,只是并没有什么美名传出来,至少弘元帝是没听说过的,再说几年前才换回来的身份,在各方面与真正的千金相比必然有落差,青雀是怎么看上眼的?   至少与杜漪宁是无法相比的,至少有杜漪宁在前,其余女子与她相比的确逊色不少。   但弘元帝又想到,三年前魏司承献上来的一本诗集上册。   他浑浊的目光中,情绪出现变化,外人却是摸不透帝王心思。   “是,就是工部左侍郎李昶大人家的千金。”魏司承无比肯定道。   他就是要赶在他们尘埃落定前,提前将此事扼杀,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缘分,何来天注定?不过是有心人,促成的罢了。   “青雀,你要知道赐婚也不是朕一句话,你先下去等旨意吧。”   “青雀明白。”   他争的是时间。   再晚一步,就要来不及了。   今日他们见面,明日是不是就要提亲?   看李家人也没什么反对的意思好,不然李云栖哪能那么容易出门见外男。   而弘元帝那句话,也是古往今来的惯例。   赐婚虽说是圣上的金口玉言,但若是双方皆有名声地位,也要看双方意思,事先不询问,上来就直接赐婚的事少之又少。   结亲又不是结仇,总要问问另一方,特别是李昶算的上保守一派的重臣,深得弘元帝信任。   当然大部分时候,没有官员会有这魄力拒绝帝王的牵线,赐婚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弘元帝这么说,是想先调查一下李云栖各方面,九子的正妃也不能太过草率。   有弘元帝一句话,魏司承至少安了大半心思。   魏司承出奉天殿时,与再次来报丹药时辰的小太监擦身而过。   方才没注意,这会儿再仔细看看,很是眼熟。   瘦了太多,差点没认出。   这不是李家的李嘉鸿吗,居然真被李家送入宫中了。   魏司承深深看着这个鞠躬哈腰的小太监,再也看不出曾经的纨绔子弟模样。   真有趣。   当魏司承出了宫门,夜色正浓。   本来不欲打扰云栖,但想到两人书信上的约定,还是乔装打扮去了一次襛盛庭。至少该送个信,而且他又做了一份新的桃花干,香味淡而不俗,配她相得益彰,正好替换之前的。   魏司承想到以前秦水嫣说的一句话,男人骨子里都有占有欲,总希望自己的女人穿着他们送的衣物,戴着他们送的配饰,染着他们给的香。   魏司承从不否认,自己在很多年前,就有了企图。   他以为会看到早就睡下的云栖,却不想她靠在窗边昏昏欲睡,看着像是在等人。   魏司承也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一刻看到她的感受,今日他实在没有闲暇过来,没想到她居然还是等着他。   这样的她,如何让他舍得放下。   一片阴影笼罩在云栖身上,他刚要拍醒云栖,却发现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安心的气息,靠了过来。   心里的某一块几乎被软化了。   想想她对魏司承有多排斥,就知道这一点有多难得。   有那么一刻,他想彻底换了李嘉玉衣物上的皂角味。魏司承在易容成他人时,相当注意细节,连熏香都是不同的。   当她从颠簸中醒来时,却发现自己靠在结实的胸膛上,隔着薄薄的衣物,有热意传到脸上。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她正被人抱着走!   “啊!”云栖吓得肝胆欲裂,所有瞌睡都跑了。   她抬起头,就看到黑暗中一张熟悉的面具,以及看不清神色的目光。   是李嘉玉,但升起的高兴,在发现两人的姿势时,吓得语无伦次,李嘉玉从未如此孟浪过。   “你你你,成何体统!”云栖挣扎着要下来。   也许是听到里面的喊叫声,外头值夜的丫鬟流萤喊道:“五小姐,您醒了吗?”   云栖立刻道:“无事,别进来。”   流萤疑惑地躺下,此时魏司承已经将她放到了床上。   屋内只有月华洒入,两人望着对方,谁也没开口。   在暧昧中滋生出令人面红心跳的节奏。   而这暧昧,让云栖丝毫不敢再往前迈进一步。   “看你睡得香,就不忍心吵醒你。”   “那你也不该……如此孟浪!”即便是堂兄妹,也亲密了些。   “是我着急了!”立刻认错。   “你若再如此,就不必来见我了。”云栖可不管他态度如何,冷言冷语。   无比安静,见对方没回话,云栖看了过去。   哪怕看不清,也能感觉到面具下的目光的错愕,以及错愕下的无辜,似乎并不懂男女之事。   云栖又好气又好笑,与他说了多少次,男女有别,他哪一次听过?   也是,从他们日常的书信,以及时不时能见到的鲜花礼物,也能看出李嘉玉可能上对此并不了解。   云栖也气不起来了,语重心长道:“你不该对我做这种事,这事是对心仪女子做的。”   “你很讨厌?”   “不是讨不讨厌的问题。”   “不讨厌就行。”   “李嘉玉!”云栖微怒着,他怎么回事,以前可不会这样断章取义、避重就轻,今日好像格外不同。   再仔细分辨,能感觉到他的笑意,“你今日,好像很高兴?”   看云栖的愤怒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魏司承格外喜欢看到平日稳重老成的她显露的不一样。   这样真实的云栖,才是他想要看到的。   他没想到哪怕极力克制,还是被发现了。   怎能不高兴,多年忍耐,今日终于向父皇提起,而且极有可能成真,只要李家不是抵死不从,眼前的女子就是他即将过门的端王妃,难免生出了与她亲近的念头。   “若过几日得到什么消息,不要立刻回绝,我会与你解释原因。”   “是何意?”   “过几日便知,快睡吧。”说着,拿起她搁置在床头的香囊,取出里面的花干,放了新的进去,又扶了扶她头顶歪了的桃木簪子。   “它是不是你亲手做的?”云栖曾戴着它去首饰楼挑过饰品,那掌柜一眼就看出她头上的簪子出自非专业制作的手工木雕。   因这贵重心意,加上她本来就喜爱简洁的饰物,佩戴至今。   “嗯,以后有机会再…”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自从看到其余簪子被淑妃刺入小太监污秽之处,他再也拿不起刻刀。   每每想到那一幕,就浑身颤抖,几欲作呕。   也许是感觉到魏司承难受的状态,云栖的手想拍他的衣物,却碰到了他的手背,有些寒凉,在黑暗中吐出了三个字:“没事了。”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李嘉玉在离开李家前过得什么日子她也略知一二。   这时候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像她自己经历过得那些,她并不想听到太多无关痛痒的安慰。   此时,魏司承无比想要将眼前人拥入怀中。   但他知道若真踩到她的底线,她不会再容忍他的试探。   对于要不要将真实身份吐露,魏司承依旧在等恰当时机,至少让她对魏司承这个身份不那么抗拒的时候。   可魏司承并不知道,云栖对这三个字的抗拒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深。   魏司承很快恢复了状态。   “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云栖什么怜悯心都散了,也不知他刚才的状态是不是在逗弄她,怒道:“不需要,快出去!”   他不出去,她怎么梳妆洗漱,为了等他,连梳妆都没拆。   对这个赶又赶不走的人,云栖也是气得火气都消耗没了。   当初是怎么会认为李嘉玉冷若冰霜的,砸开冰,里面是熔岩吧。   知道云栖是真的恼了,魏司承也不再逗弄。   发现后头没声音了,知道人是真的离开了,云栖才起来将窗户关上。   看到香囊,都忘了告诉他,她快定亲的事。算了,下次见面再谈吧。   刚出襛盛庭迎面遇上等候在此处已久的李崇音。   李崇音夜宿静居,睡不着,方才去露湮阁眺望,就发现了异样,而暗卫们不为所动,想来也只有一个原因,来人是自己人。   “乙丑?”李崇音问道。   来人并不回应,只是看着他。   李崇音再仔细看此人身形,刚起了些想法,就见面前人直接将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熟悉的,五官分明的脸。   李崇音愣了下,单膝下跪:“恭迎主公回京。”   对于李家有细作一事,李崇音早年就知道,魏司承在不少府邸安插了眼线,李家也不例外。   只是这一方面主要由秦水嫣、姚凤凤以及十二位主事之人,具体如何安排并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   只是李崇音知道,当年被他折磨十二个时辰的几个暗桩,极有可能就是魏司承的人。   但既然魏司承有这度量不提,他何必自找麻烦。   这么晚了,魏司承出现在这里,合理,又非常不合理。   魏司承来到他身边:“起吧。”   这么晚了,为何魏司承会乔装打扮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从襛盛庭出来,这不得不让李崇音有某种不好的猜测。   魏司承是从什么时候关注李云栖的,是现在……还是更早以前?   在那瞬间,想到这些年不少蛛丝马迹,就比如最早之前,云栖落冰湖后的寒毒,最后两成是谁去的……   还有一次他生辰那日,与李云栖在后厨,当时地上那两个土坑,是否代表着谁来过。   一直寻不到踪迹,如此手段又有几个人能拥有?   李崇音在电光火石间想了许多,面上却纹丝不动。   魏司承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只是缓缓道:“我欲娶李云栖,你暗中促成此事。”   他没有任何废话,命令简单有力。   “音能知道,主公为何选家妹?”   “你在意她?”魏司承挑眉,丝毫没有在云栖面前的柔和,一字一句犹如冰锥。   李崇音毫不犹豫:“并未,没有相处何来在意?”   魏司承没看出李崇音有什么异样,只道:“方便行事,或者你有更好的人选?”   李崇音身上有太多秘密,就比如三年前,为何突然愿意加入他的麾下,这始终是个迷。   再比如,这三年间,他走南闯北,除了汇报进程外,其余在做的事一概不知。   魏司承无法完全信任此人。   李崇音亦然,九子的布局可以说是他母亲一手留下的,有不少是只有魏司承本人才知道的地方,盘根错节,为九子早早打下了基础。   他们一日君臣,只要利益不冲突,这个联盟就没有土崩瓦解的可能。   两人站在空无一人的李家院落中,虽然只是君臣关系,却好似谁也没低了一筹。   每一句话,都好像有着另一层意思。   方便行事,方便什么?   李崇音想起他的曾有一个计划,第一步,利用四子死亡引起太子与三子间的矛盾,四子死活不论,这件事必然对其中一派是巨大打击,另一派的势力也顺势会削弱。   然后还有一位人选大皇子,当今圣上最恨什么,那就是乱了纲常。   据闻先帝曾属意江陵侯,也就是曾经弘元帝的兄长为下一任皇帝。   除了当初故意在战事上拖延等一系列操作外,弘元帝还将先帝的受宠妃嫔送到江陵侯床上,这庄宫中丑闻早就被先帝压了下来,但当时先帝是暴怒下过世的。   是弘元帝釜底抽薪的一招,一次解决了两个阻碍,杀父弑弟,让江陵侯彻底绝了皇位,最终被污蔑通敌叛国。   弘元帝一系列的操作,李崇音在这几年查的清清楚楚。   弘元帝最受不了什么,那就是自己的皇子也行了他当年的丑事。   这就是弘元帝心中最大的刺。   献上一位愿意牺牲的棋子作为端王妻子,用这身份私下与大皇子或者其他有需要的皇子接触,让这亲密行为被弘元帝知道,利用这庄皇家丑闻将一位或者几位皇子一同拉下马,届时九子被妻子背叛,还能得到一波同情与皇上的愧疚。   配合这次三年北征,毫无疑问,魏司承将成为最大赢家,一石三鸟,兵不刃血就能上位。   李崇音原本要走得就是这步险棋,以攻心为主。   让弘元帝心甘情愿地将皇位传给魏司承,当然也能顺便恶心弘元帝。   要说这世上最想让弘元帝不痛快的,必然有李崇音。   而魏司承在他献上此计时,并没有拒绝,李崇音当时没有合适人选,此事自然作罢。   他现在的计划,与此事并无关联,他没想到,魏司承做了几手准备,除了他们现在在准备的,也许他在挑选妻子时,也是在找能随时牺牲的人选。   前世的李云栖,被李崇音献给了魏司承,一方面是为杜漪宁挡刀,另一方面就是为拉其余皇子下马,当然还有李云栖父亲意外入狱,母亲离世,无人为她撑腰,她孤立无援又足够听话,更不会不自量力地爱上魏司承,不选她选谁?   她注定是一颗弃子,凤位离她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跨越千山万水,永远不会是她的。   她要在完成使命后,功成身退,让杜漪宁名正言顺成为新帝的皇后,与新帝并肩而立。   这其中,棋子是否听话非常重要。   因为被动的与主动的,效果与差别很大。   如今,李崇音拿不出恰好的人选,又听话又有地位,去哪里寻?   没关系,魏司承已经找到了。   “您打算让她……但她不会听话。”为何偏偏是云栖?   光线昏暗,看不清两人的真实情绪。   这一刻,李崇音彻底打消了之前的怀疑,如此只顾权势的魏司承才是他眼中的端王,他怎么会潜入女子闺房,不辞劳苦去寒气?还暗中监视一普通后宅女子,这根本不可能是魏司承会做的事。   “要让一个人听话,有千万种方法。”魏司承顿了顿,“我不能让阿宁陷入险境,自然要挑个不顺眼的,谁都一样。我问她最厌恶谁,她提了李云栖,那便是她了,能被阿宁厌恶,自要付出代价。”   魏司承编造得有理有据,神色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杜漪宁厌恶李云栖,似是有迹可循的。   一切好像顺理成章,魏司承找上李云栖,仅仅是因为李云栖无关紧要,只要让杜漪宁高兴就好?   魏司承在发现云栖与李崇音之间那点不为人知的接触后,自从收下此人,就极力避免让其发现自己对云栖的那点心思。   所有与云栖的接触,都是特意避开李崇音的。   他的直觉很准,李崇音看似与平时无异,实则话语比平时多了好几倍。   真不在意,哪会问这么多。   两人的对话,如何不是在试探各自心思。   魏司承要保证自己没有破绽,越是表现的丝毫不在意李云栖死活,李崇音就越发安心。   而且李崇音是个聪明人,试想李云栖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不嫁给他也会嫁给旁人,而魏司承“心仪杜漪宁”,身心都不可能给李云栖,事后必然要让所有人为杜漪宁腾位置。   这样换算下来,倒不如嫁给魏司承。   李崇音也想到了这一点,与其选那位平平无奇的汝襄候世子,倒不如魏司承。   至少他绝不会碰李云栖,这些年他也发现,再美的女子魏司承都不会碰,也许是他只在意杜漪宁,又或许是太过醉心权力,自然对其余美色不在意。   李崇音也是很欣赏魏司承这一点。   至于魏司承想要利用云栖作为牺牲品,这只是其中一条可能性。   如若真到了那个地步,再阻止不迟。   李崇音觉得一切还在掌握,便迅速恢复了平常模样。   “你没有更好的人选,那么就她了。”就像是谈论一件货品一般。   前世无依无靠的李云栖,当然是最佳人选,但这一世,她还有健在的父母,李崇音也想看看,为了杜漪宁,魏司承能做到哪一步。   虽对话不多,但两人似乎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达成初步共识。   魏司承堂而皇之地离开李家,快速跑了几条街,才停了下来。   紧绷的嘴角慢慢扬起一道弧度。   李崇音,你还是输了一筹。   李崇音在他手下多年,本身能力不可小觑,也许迟早会发现,但不是现在,魏司承不会冒这个风险。   他会娶到李云栖。   不惜一切。   第二日,杜漪宁又来了端王府,可惜都没碰到魏司承,门房说他去了军营安抚伤兵,也没有具体回来的时辰,杜漪宁自然不可能浪费时间无休止地等下去。   她发现不少京城贵女在端王府门口徘徊,他们打的什么心思昭然若揭,顿时心烦意乱。   在她疏忽的时候,她圈养的人,已经被别的觊觎者发现了,除了她也有别人发现了他的好。   她在回程途中遇到了太子,太子这几日被三子在朝堂上抨击,他的党羽也受到了不少波及,心情烦闷。   但见到杜漪宁,还是笑了起来。   杜漪宁美就美在,她的独特,她永远都有新的创意,特别到任何女子都无法复制。   她接受邀请去了太子府上,看到那府中姬妾成群,顿时就不舒服了起来,与魏司承比起来,这太子的生活太乱了。   而且从他最近的形势来看,能不能成为储君还难说。   杜漪宁对太子的态度,越发冷淡了起来。   其实若是私心里,她更喜爱九子。   他们青梅竹马,她又是多次在宫中救他于水火,换位思考,魏司承必然是很爱她的。   也许现在的一切,不过是障眼法,他也许只是保护她,如今夺嫡如此激烈,他是为她考虑才冷淡了下来。   杜漪宁曾经也是富四代的枕边人,宫心计看的不少。   很快就整理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逻辑,她不该怀疑魏司承与她的深厚情谊。   云栖一早就去了懋南院请安,与余氏聊起了她最近作的诗,翻到其中一书册时,云栖看到了自己曾经做的菩提叶,被余氏风干后保存在书册中。   虽然余氏从不提李映月,但云栖知道她不是完全不在意,十几年的相处,再冷淡也不可能一朝之间就成了陌生人。   余氏只是不想因为这点在意,让云栖夹在中间。   她在这件事上做了选择,毫不犹豫地选了云栖罢了。   既然余氏不提,云栖也装作不知。   两人还一同做了糕点,正是院子里开得最旺盛的桃花,摘下来制成糕点。   见李崇音难得过来,余氏笑道:“看你最近一直书院,忙得脚不沾地,听说你们几次考核下来你都在甲班?”   松山书院每十日就有一次考核,按照考核成绩分甲乙丙丁四个班。   李崇音次次位列甲班,还是在三年都没回来的情况下,造成书院不小的轰动,就连余氏派去打听的人,都与有荣焉,将此事快速报告给了余氏。   “来,一同吃吃咱们云栖的手艺,这些年是越发厉害了。”   虽然早前对李崇音有所怀疑,但这么多年下来她看在眼里,李崇音对云栖比对李映月还要冷漠,兄妹两几乎没什么相处,就是这次把云栖从江南接回来,也是受了她的请托。   想来当年的错误已经掰正,只要李崇音不再想些不该想的,余氏就不会阻止兄妹两的正常互动。   李崇音闻言,看了眼云栖,顺势吃着糕点,同意余氏的观点,的确好吃。   看到余氏翻开的书页上那张绣着佛经的菩提叶,李崇音不经意笑道:“当年我看着她从树下掉下来,想不到是为了摘叶子。”   云栖这次是真的惊讶了,她没想到当时那丢脸的一幕,还被看到了。   迎上李崇音似笑非笑的目光,云栖有些窘迫。   怎么糟糕的一面,都被李崇音看了去。   多年过去,这几张菩提叶早就作古,云栖也没特意提起过,哪想到这原来是李映月冒领了女儿的功劳。   余氏又是难受又是气愤,原来从这么早,李映月就开始针对云栖。   那时候云栖又有哪里碍的到她?   余氏有些气:“为何一直不说?”   “当时说了您也不会信,或许还会被误认为冒认小姐功劳。后来……是忘了。”还真的忘了。   余氏噗嗤一笑,忍不住将从小没被好好对待过的女儿抱在怀里,也许是情绪起伏大,又将到了喉咙口的血重新咽了回去。   她要再撑几年,不看到云栖安稳过日子,得到爱重她的夫君,她怎么舍得离开,余氏不由得收紧了怀抱。   这边经过多年努力自学医术,勉强能下地行走的李星堂走入屋内,见母亲和五姐又抱在了一起,不由好奇地看向大哥,被李崇音摸了摸脑袋,感受到兄长对自己的关心,羞涩地笑了笑。   云栖看向李崇音难得温情的一面,明知此人性情冷血,还是不由得被这一幕暖了心。   待到了静居,云栖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司棋,司棋看到她还是很高兴,她只要想到胡苏与司书被毫无预兆地送走就心有余悸,司书那样在太子府不明不白死了,肚子的孩子也没保住,就像尘埃一样,无人在意。   还好云栖已经是高高在上的李家小姐,不然也逃不出被送出府的可能。   云栖一进书房,就看到在研磨的蒟蒻。   她神情恍惚了一瞬,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自然就没注意到屋中燃着的香。   从李崇音到懋南院看望余氏那一刻起,云栖从心理上就被弱化了矛盾,不知不觉地入了局。 第078章   她定了定神, 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现在没了她,李崇音身边会有更听话的人, 没有谁会是特别的,这点上辈子就看清了。   而她的生活,也走了完全不同的路,她与严曜的事很快会定下,那时候也就代表她彻底摆脱了前世的命运,她才能真正放下那些恐慌与不安。   云栖想到未来的生活,又加上刚才在懋南院被李崇音营造的温馨气氛影响, 此刻心情不错。   她心态很好地环顾四周, 发现三年来这座书房也没什么太大变化, 一切摆设与曾经无差异, 只是留在这里的人又换了一波,除了司棋外, 新的贴身婢女都是云栖不认识的。   她们见到云栖时, 都规规矩矩地喊着五小姐。   云栖默默感慨了一声, 一代新人换旧人, 其实这世道, 对女子真的是不公的。   李崇音看上去很是闲适,从书架上拿了几本书简出来, 都是近日他亲自挑选的。   云栖一看果然是她最近特别感兴趣的游记, 这些书要买到并不容易,她道了谢。   云栖也不是不识好歹的, 李崇音的做派无一不显示作为兄长的关心与大度, 她也不可太过拘泥。   “你想到让我送什么了?”   “我记得你对机关以及奇技淫巧之事颇有研究, 这是我在游学时碰巧得到的机关盒,刀枪不入, 遇火不烧,不知你可有兴趣?”李崇音投其所好,他知道李云栖曾经在看《三国志》,对其中木流牛马①很感兴趣,为此研究了数晚。   云栖的确看的书相当杂,前世就被李崇音填鸭式地灌输了不少,这一世她只捡自己喜欢看的。   当看到他手中的精致的机关盒,只有两掌大小,看起来是某种金属外壳。云栖想起上辈子见过杜漪宁将这个盒子拿来给李崇音,她解开了一半,用她的说法,这需要庞大的数学计算。   云栖虽不懂何为数学,但也知道要打开这个机关盒相当困难。   只是当时她已经恢复身份,哪怕好奇,李崇音也不会告诉她,没想到如今落到了她手里。   李崇音是在离开南越,前往詹国边境,在与詹国、胡国接壤的西凉地底宫殿寻到这个机关盒,也没当回事,只是给云栖拿着玩而已。   云栖不知李崇音想法,但神情是跃跃欲试的。   上辈子这个盒子没被打开过,这辈子她倒是想要试试。   云栖拿着机关盒,觉得李崇音这要礼要的不走心。   从今日这做派也知道,恐怕很难还清了。   救命之恩,云栖是认真想还的,她不想这辈子欠着李崇音,这就仿佛一个过不去的疙瘩。   如果没有两辈子多次搭救,那么她是不是能恨的,更干脆一些?   “这个可算不得礼。”   “那就麻烦你在院中坐一会吧。”   李崇音指了指,蒟蒻将木椅给云栖搬来,让云栖坐在花团锦簇中。   春花烂漫,彩蝶飞舞,云栖坐在其中,仿若画卷中走出的仕女,让经过的婢女们都忍不住驻足。   蒟蒻似乎欲言又止,但她看了看李崇音方向,常年来的畏惧让她还是沉默了下去。   云栖一开始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他拿出了笔墨,而司棋的等人在旁伺候才知道他是想作画,他不会是要画我吧?   “最近技法生疏,书院中几位先生想看看我的人物画,就劳烦你了。”   “这也算礼?”   “不能吗?”李崇音眼带笑意。   云栖怔了下,但很快回神,同样的错误不会犯第二次。   这倒是有可能,李崇音极受当世大儒喜爱,让他画人物并非不可能,只是前世没这一遭罢了。   云栖心头有些紧张,她还没见过他的人物画,说不好奇一定是假的,李崇音的文学天赋,大约是她平生仅见。   也许是上辈子的想法作祟,总觉得被他一笔一画的描绘自己,有些心惊肉跳的。   可既然答应了,也没反悔的道理。   也不知是否是春日太好,云栖渐渐有了些困顿。   刚开始还撑得住,慢慢的越来越困。   她没发现这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在不知不觉间像是被催眠了一样,周围人被遣走,李崇音不为所动地画着,即便云栖熟睡也没停下笔锋。   直到勾勒完她的眼眉,将她五官中最为特别的眼睛画好,望着里面人顾盼生辉的清亮眼眸,才将画笔放下。   他注视着远处浑然未觉的云栖,温和的说着:“将五小姐扶进去。”   说的再顺其自然不过,即便有任何人在,也不会起疑心。   云栖陷入了沉睡,她或许怎么都想不到,刚进屋时偶然闻到的香是经过特殊调配的,李崇音深知云栖精通药理,在这方面下足了功夫。   另外也有一点,云栖太过看轻自己的分量,她根本不认为这一世的自己有什么值得李崇音算计。   李崇音坐在床头,轻轻地抚摸着云栖的鬓边,清冷中又透着些许温和。   然后在蒟蒻惊恐的目光中,拿出了那只瓷罐子。   瓷罐子里有一大一小两只透气瓷瓶,分别放着一只母蛊,一只子蛊。   三年前李崇音来到南越,研究南越众所周知的巫蛊。   奈何这里最后的巫蛊部落也在不久后被剿灭,起因只是因为一个为了报仇女子。女子是部落圣女,与凡人相恋,最终却害恋人被部落其他人残忍杀害,她以身为媒介,让肉身被无数蛊虫吞噬,形成一个新的母蛊,又诞下无数子蛊,将一个千人部落毁于一旦。   最终只留下这一对已经没了杀伤性的母子蛊,他收下了这个有千人性命化成的母蛊,母蛊为情而生,为杀戮而灭,将母蛊重新救活后,李崇音将它随身带走。   无人知道,那圣女毁了千人部落之祸事,有李崇音的参与。   将它们带走,以作备用,他有很多五花八门的藏品,都是各地收集,并非都用得到。   只是他从来都会给自己留后路和选择。   就比如上辈子,不需要蛊虫李崇音也能控制住想控制的,李崇音有自己的骄傲,无人值得他这么干罢了。   “你下去。”   蒟蒻的脚仿佛黏在地上,死死盯着床上一无所知的云栖。   她在李府无关紧要,云栖是唯一曾经关心过她的人。   发现蒟蒻还不离开,李崇音轻飘飘的眼神看了过来:“怎么,要我帮你?”   语气淡然,笑容温和。   蒟蒻打了个激灵,逃开时绊了一跤。   她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司棋奇怪地看着蒟蒻泪流满面地跑开,但想到她这些年贯彻模仿云栖的行为,穿着打扮、行为举止、说话方式,她实在对此人生不起多少好感,便也没在意。   蒟蒻来到了菡萏池附近,靠着一棵梧桐树,捂着脸轻声哭泣。   她不敢哭得大声,怕引来李家人注意。   “对不起……对不起……”   .   李崇音平静地打开母蛊,在手臂上划开一道血口,不过一会功夫,血红色的母蛊钻入体内,很快那原本流血的伤口居然在慢慢愈合,一切就像是幻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栖在昏睡中似乎蹙了蹙眉头。   仿佛听到耳边有人在对自己说着什么,但她实在太困了,并未听清楚。   那是她曾经最熟悉的声音,透着丝丝蛊惑。   “你不该动情,一旦违反,所有感情既会转嫁于我身上。”   李云栖只要不动情,这蛊虫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可一旦动情,她会尝到噬魂欲望的滋味。   李崇音温柔地抚摸着云栖的发丝,你不会的,对吗?   昏过去的李云栖自然无法回答他。   …………   云栖迷茫睁眼,只看到远处在书桌边的李崇音,夕阳的光芒照在窗棂便,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清隽而雅致,带着京城贵女们最津津乐道的仙气。   云栖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谁能想到这人其实没有心呢。   她眨了眨眼,脑袋有点昏沉。   低吟了一声,从榻上坐了起来。   看着周围,她记忆也回笼了。   她记得自己在给李崇音做人物画的练笔,然后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   昨天晚上为了等李嘉玉等到了午夜,加上白日被魏司承扰乱了心声,导致她实在是很困。   但再怎么困,也不应该在李崇音的地盘睡着,云栖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嗷!   痛了,很好,清醒了。   “醒了?”   “嗯。”云栖没发现什么异常,只以为自己不过睡了小半个时辰而已。   她扫了扫四周,并未发现蒟蒻,但也没放在心上。她走过去,发现李崇音还在修饰给自己画的那副画。   画的…未免太好看了些,云栖回忆着脑中几种她自己还没学会的画技,再看李崇音画的,有一说一,他的才华真的令人惊叹。   云栖其实挺想问他要这幅画的,主要是想学习技法,但想也知道会被李崇音奚落。这辈子的李崇音对她,没上辈子的温和,仿佛开启了新的嘲讽方式。   “可有哪里不舒服?”李崇音并未抬头,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云栖动了动脖子,是有种说不上的感觉,她看了看周身,完好无损。   暗笑自己杞人忧天,当年她痴恋李崇音,恨不得扎根书房里间,李崇音可是连碰她一根指头都不愿意,她在别处也许危险,在这里应该算是很安全了。   她甩去这古怪的想法,摇了摇头:“就是有点累了。”   “听闻你最近在相看人家,严曜?”   “是啊,你认识?”   “听说过,但你在想什么,他有个三岁的孩子,你自己都是个孩子,去当别人的母亲?”李崇音轻笑着,笔上不停,一心两用。   两人这段时间因为双方的冷淡化,鲜少如此平静对话。   只是前世相处作祟,真聊起来他们之间似乎从来没隔阂这回事。   云栖并未意识到这点,她只是习惯了,而习惯是最难改掉的。   察觉到李崇音的讽刺,反唇相讥:“这就不牢你操心了,我觉得合适即可。倒是我很好奇我以后的嫂嫂是什么样的。”多想想你自己吧。   “连一句兄长都不愿喊,你哪来的嫂嫂?”   在这对话中,连最后一丝几不可查的不对劲云栖都忽略了去。   就像她曾经说的,李崇音真要算计谁,很难躲过。   云栖被怼的无言以对,李崇音不温和的时候,嘴巴是很毒的。   李崇音笑了笑,刚准备像安抚李星堂一般抚摸云栖发丝,却被云栖眼疾身快地躲开。   敬谢不敏,我们不熟。   李崇音丝毫没有被拒绝的尴尬,顺其自然地收回手。   “你的婢女来了好几次,我见你睡得舒服,就为你添了安神香让你多睡一会。”   云栖看着点燃的香,分辨了一下里头的味道,的确是李崇音常用的香料。   也没多想什么,表示自己回去就行。   在李崇音的坚持下,两人还是一同走出了院门。   碰到了蒟蒻,云栖发现她眼眶通红。   这是怎么了?她改变了自己的轨迹,自然也影响到了别人的,本来应该死亡的蒟蒻现在活生生在这里。想到这姑娘早就不是三年前那柔弱的小姑娘,云栖觉得自己这份闲心还是省省吧,别人可不会稀罕。   紫鸢一直在静居外面,见到云栖出来立刻迎了上去,见小姐毫发无损才松了一口气。   云栖这一觉睡得舒坦,精神也好了许多。   走出了老远,云栖若有所觉,回头时果然看到李崇音还站在院门口,像是在目送她。   云栖这辈子与李崇音交集不多,只是略微疑惑了一下。   见紫鸢眉头不展,而且周遭丫鬟们见到云栖时,目光比平时还狂热些,弄得云栖十分不自在。   紫鸢也不隐瞒,神神秘秘地说:“姑娘,外头有个传言,与您有关。”   云栖刚开始还淡定,直到紫鸢说:“也不知是谁查到那天端王回京时停留的地方,正是姑娘的雅阁处,京城里到处都在说,端王……”   云栖一听到与魏司承有关,神情立刻变化。   “说端王什么?”   “说端王对您……一见钟情。”   “什么!?” 第079章   云栖听闻后第一个想法就是大家疯了吗?   又可笑, 又无语。她与魏司承,怎么能联系在一起。   云栖脸色相当不好, 连紫鸢的呼唤声都没听到。   她蹲了下来,快速思考起了对策。   魏司承是个什么傲慢到天边的性子,他就是上辈子爱慕杜漪宁,都不是这般高调。他有什么心思,都不喜放明面上,被人看出情绪并不适合上位者。   一个人是否适合成为帝王,由此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至少他的想法并不是那么容易猜测。   谁都有可能一见钟情, 但这个人选绝无可能是魏司承。   想当年比杜漪宁还美的人并非没有, 魏司承一样可以一剑捅死。   他若是这般肤浅之人, 也不可能在绝无可能的情况下登基,任何一个在夺嫡中登上皇位的, 都是万万不能小看的。   再说本来也是魏司承走过了头, 她旁边就是杜漪宁待的地方。   这尴尬的乌龙, 难道要放任自流?   放任就是她愿意, 魏司承也不愿意。   他不可能允许这样的流言传到杜漪宁的耳中, 所以流言暂时不用管。   她担心的是,魏司承会因此迁怒于她, 甚至是李家。   他不会平白无故地招惹谁, 可一旦谁惹了他的不喜,现在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不代表未来。   比如姚氏……不就是被莫名其妙地被清算了吗。   云栖无视紫鸢的焦急, 径直思考着现下她需要补救的。   紫鸢则是想到李崇音惯常作为, 担心云栖留在那儿一下午,是否发生了什么不可预料的变故, 不然五小姐为何这般古怪。   云栖若有所思得站了起来,看向紫鸢的神情很是严肃:“这个流言,已经多久了?”   紫鸢看云栖思绪清晰,并不像在李崇音那儿受过什么伤,暗暗松了一口气。   也是她这些年对李崇音一些作为有些害怕,导致总是想的很多。   “是今早开始的,也不知是谁说的,传的到处都是。”紫鸢想到这个也有些焦虑,现在正好是李家与汝襄候府结亲的时间点,却偏偏传出与端王的事,这不是损害云栖的闺誉吗,为何她们小姐每次结亲都要遇到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若是因此影响此次联姻,可不是无妄之灾吗。   云栖眼底情绪一划而过,她抓住了重点。   今早,那还来得及。   云栖是个有决断力的,立刻做了选择。   “你让门房准备马车,我要出去一趟。”   “是。”紫鸢虽然不明白,但多年来在后宅也练就了好眼神,并不多话。   两人很快上了马车,云栖全程冷着脸,面露沉思,对车夫道:“去端王府。”   她想的很简单,必须将这次影响降到最低,并且让魏司承事后不追究。   她都可以想象,外人恐怕会认为是她想要缠上端王爷。也许他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谁会喜欢这样的流言?设身处地一想,云栖就特别能理解了。   紫鸢一路上看着自家小姐凝重的表情,噤若寒蝉。   一般遇到这样的流言,哪家小姐不是暗自欣喜,可她们小姐完全不。她看起来神色异常凝重,说一句大不敬的话,简直像奔丧似的。   京城一直有东富西贵的说法,端王府在西街最好的位置,李家也在西街,只不过在末尾。   两家在同一条街,西街四通八达,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近。   李云栖下车后,也与杜漪宁一样,发现附近打扮精致的贵女很多。   也许是那日班师回朝的魏司承,太让人难忘了吧。   除了杜漪宁外,很少有贵女会直接登门拜访。   主要还是每当人问起魏司承去向时,门房都是统一又有礼的回话:端王在军营,归期不定。   即便是杜漪宁也没得到任何特殊待遇,所以云栖出现也没引来什么特别关注,只是周围看习惯了闭门羹的商贩小贩甚至是一些被拒绝的贵女,看好戏似的,认为这又是一个没甚脸皮的世家女,等着看吧。   魏司承的确很多时候在军营,三年征战,伤残极多,在魏司承的协调下,御医也会常去军营,这又引来一波对瑞王的拥戴。   在军威这方面,魏司承如日中天。   也正因为这一点,他这几日沉寂了下来。   专心做实事,当然无论他怎么做,都将面临来自各方的压力。   他今日在府中,依旧是闭门谢客的状态。   门房看云栖的马车以及穿着,也断定又是贵女,说话很客气,刚要说出同样的回绝话,却在听到来人是李家五小姐时,神色变了变:“请您等一下。”   云栖没有被回绝,这让原本看热闹的人们也注意到了。   云栖全部心思都在待会如何在魏司承面前把自己摘出去,哪有心思去管别人。   魏司承当然不认为云栖会上门,也算是阴差阳错,在一次醉酒时吩咐过,醒酒后没有改口,他想着说不定有奇迹出现。   他刚从齐王府回来,看望过昏迷不醒的齐王。   此时正召集幕僚商讨着四子昏迷,如何让他醒来,这出戏他醒来才能更好地唱下去。   诸多幕僚争论不休,整个议事厅弥漫着烈火般的气息。   魏司承位于上首,手中辗转着杯盏,并不发话,只是无人会忽视他的存在,他安静地听着他们各自的论点。   待他们争论了好一会,才似笑非笑地说了句:“吵完了?”   众人连连告罪,魏司承头疼地扶着额,除开李崇音,他这里的幕僚并没有特别惊才绝艳的,人才有,要卧龙雏凤那般的,就是异想天开了。   有时候还不如他自己,可他要顾虑的地方太多,如何顾的过来。   正因为缺少最关键的军事、政治人才,这些年魏司承也无可厚非地在诸多方面依仗李崇音,偏偏李崇音是个不能完全信任的,这才是他如今最为焦灼的烦恼。   “既然吵完了,就一个个把你们的想法列出来。”   魏司承敲击着桌面,无端的心理压力压得幕僚们透不过气。   他是战场上的修罗,即便随便看着人,也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正在这万籁俱静之时,门房兴匆匆跑来,因为跑得急还踢到了门槛,大脚趾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却不敢耽搁,朝着魏司承跪了下来。   “王、王爷!”   看到自家门房如此经不起大世面,魏司承有些不满,该换个人守着了。   这样小的胆子,若是随便将人放进来该如何,当他的王府是随便能逛的街市吗?   想到有一次他们将杜漪宁放入,魏司承就露出了哂笑。   “说!”   魏司承心情并不怎么好,神色冷厉。   “外面有一位自称是李家五小姐的姑娘求见。”他深深记得三年前,王爷有一次在宴会上喝醉,别人都东倒西歪的,唯有他们王爷还是那清明模样。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与平日没什么两样,但话语与平日不同,看着就是真醉了。   门房不记得其余的,却牢牢记着当时王爷很冷漠地说一句:“如果有一个叫李云栖的,李家五小姐过来,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让她进来。”   ……   “不过她不会来,不可能的……”   一出小小的奢望,只有在醉酒时在能稍稍显露。   门房是小太监德宝亲自挑选的,很是衷心,虽然过去三年,但还是记得李五小姐几个字。   魏司承一愣,像是呆住了一样,好半晌抬手示意众人暂停:“你们先回去。”   众人不敢在此时再招惹魏司承,纷纷告退离开。   对门房道:“让她在大堂等候,上前些时候赐下的雨前龙井。”   门房刚要离开,魏司承又加了一句:“再上一些糕点和蜜饯,各种来一些。”她喜欢这些。   云栖在一些关注者的惊讶中,入了她曾经熟悉的端王府。   但她心事重重,并未细看也没有心思回忆往昔。   紫鸢不被允许进入,云栖是独自进来的。   她来到大堂,空无一人,连眼神都没看平日最为喜爱的茶点。   冷静地想着,待会该说什么,该怎么说。   魏司承面无表情地来到自己的屋子,打开衣柜。   在丫鬟们要上前伺候他更衣时,挥退了她们。   他一一扫过,虽离开三年,但他的衣物每年还是会从宫中送来。   该选哪一件比较好?   魏司承千挑万选,看时间时间紧迫,也担心时间久了云栖不耐烦等待。   只挑了件不算轻佻,但又显得年轻的宝蓝色长衫。   他一直记着,他比云栖大了五岁。   也许是这几年风餐露宿,每每照铜镜,总觉得比她老了不少,宝蓝色偏亮又不失稳重,也许能显得比实际更生嫩些。   云栖从未注意过魏司承穿着什么,也轮不到她有资格在意,于她而言过来不过是为了保命。   在感觉到他有力的步伐过了穿堂,正往这里走来,云栖立刻起身,全身寒毛竖起,高度紧张。   在发现他一脚踏入厅堂时,云栖恭恭敬敬地行了万福礼。   “李家李云栖,见过端王。愿王爷万福金安。”云栖自报家门,她并不认为这位会记得她。 第080章   她面对的是未来帝王,绝不能有丝毫差错。   魏司承大步上前,本要亲自扶起云栖,在听到她问候时的严谨姿态,以及那标准的万福礼,所有动作都刹了车。   一直知道李云栖的规矩很好,这时候尤为刺眼。   “李家?”收敛手势,眼睫低垂。   云栖马上意识到京城姓李的官宦之家有三户,他们虽有过几面之缘,可三年跨度,隔了千重,云栖很有眼色地解释了一遍来历。   “原来是李昶大人家的千金,李姑娘不必多礼。”魏司承客气疏离,君子端方,单单这样说话丝毫没武将的铁血味,反而像位学识渊博的大儒。   前世就是这般,众人只以为武将都应杀气腾腾,但他却颇有文人风范。   “我们可是见过?”魏司承沉吟,像在回忆。   “云栖曾有幸遇过您。”   “姑娘模样有些变化,本王险些没认出。”   见对方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片刻,云栖心头一跳,也许端王的每一句话她都忍不住揉碎了分析其中含义。   “春光正浓,本王本欲去花庭饮茶,不知姑娘可愿陪同?”   此时正是端王府的漫天桃林盛开时节,花庭那儿还有个湖中庭,到了夏日亭子顶部有流水循环,是天然的纳凉处。   魏司承这邀约像是随口一问,一旁奴仆安静垂眼,谁能想到没多久以前端王还在发怒,哪来的闲情逸致饮茶。   云栖没琢磨透魏司承的目的,轻声道:“是,云栖的荣幸。”   她一个三品官员的女儿,只要没特殊情况就不可能贸然拒绝。对皇室而言,就算是一品大员也同样是他魏家的奴才,只是奴才中的高一等的级别。   好好一出烂漫邀约,倒像是自己强迫来的,饶是魏司承也没再多说什么,笑容淡了一些。   两人一前一后,全程几乎没交流,只是魏司承在走路时考虑到云栖的脚程,刻意放慢了些。他们身边跟着随身伺候的婢女,婢女们还是头一次见到除开杜漪宁以外的贵女进入府内,以为又是对他们主子死缠烂打的,这几日看多了,什么巧遇的法子都能想出来,其中还有地位高的向皇后打探主子婚嫁情况的,热情主动得让人瞠目,扰得主子去营地远远避开。   女子大多矜持,但也要看面对谁,若是万众瞩目的端王,那一妃位便是无数人盯着的。   一路重兵把守,看上去都是守护端王安危的,肃穆感让云栖有些窒息。   直到两人来到湖心亭,云栖才松了一口气。   端王府是几年前工部重点竣工的地方,弘元帝本就宠爱九子,这些年由于将九子送去战场当皇族炮灰,皇帝也许就一直存着愧疚,那份愧意就体现在端王不在府中,修缮了多处,比如其他王府都没有的四季林以及温泉池,其他王爷倒是羡慕,但这些都是魏司承用性命拼来的,他们也没这个脸说。   两人来到桃林,一阵清风吹过,花瓣漫天飞舞,灼灼其华,蔓延到湖边。   云栖忍不住弯了眼,景色迤逦,美不胜收,她不由得放松了些。   发现她微微放松的神情,魏司承唇角微微扬起。   看她像木桩似的充当婢女,完全没有在李嘉玉面前的灵动,魏司承打趣道:“李姑娘请坐,本王不是猛兽,吃不了你。”   云栖依言入座:“是云栖来的突兀,让您拨冗前来,心中有愧。”   魏司承不置可否,目光悠远,望着湖光山色,那从容悠然之态,仿若在他眼中其余人皆是蝼蚁。   婢女为两人泡好茶,又放上了茶点。   云栖攥着茶杯,望着里头旋转的茶叶,说明了来意:“不知王爷可听闻京城流言?”   “关于什么?”魏司承回京后一方面要整合势力,另一方面也要将自己最近出的风头给压一压,没那时间关注其余事。   云栖也知端王公务繁忙,恐怕知道流言时都晚了。   她手心潮湿,一旦紧张就容易发汗:“关于,您与……我。”   魏司承挑眉:“哦?”   似乎有些奇怪,两人没什么交集,能被扯上关系。   云栖垂下头,这样过来,像在往自己脸上贴金,颇有些羞耻味道,脸上曼开红晕。   看了会云栖恨不得将脸埋起来的情态,魏司承喊来了人,以他遍布京城的情报网,没多久就了解了这事。   云栖神态更为紧绷,她甚至能感觉位于上方审视的视线。   “所以李姑娘过来的意思是?”   云栖听不出魏司承喜怒,道:“我担心会给王爷造成困扰,让您的名誉造成损害。”   “困扰倒是次要,你特意前来,本王没会错意的话,李姑娘是不想与本王扯上关系?”   云栖倒吸一口气,这话可太重了,谁敢嫌弃皇家,怕不是嫌命长?   立刻道:“怎会,相信任何能与您有关系的女子都会欣喜若狂。”   说的也是实话,时下端王就是京城最大热门。   她以为听闻此事后,魏司承多半会撇下这里,去寻杜漪宁解释,前世这样的次数很多,她都觉得理所应当。   但魏司承没走,甚至还有雅兴喝茶。   “也包括你吗?”   “……”这话否认了是藐视皇权,承认了不就等于说自己迫不及待,可一旦否认就等于在贬低魏司承的魅力,这恐怕比承认还糟糕。   云栖陷入天人交战,紧张地汗水从鬓边落下。   魏司承唇边含笑,漫不经心地为自己倒茶水,看云栖丝毫未动的模样:“李姑娘可是不喜这茶?雪蝉,为李姑娘重新——”   “没有,我很喜欢,不劳烦了…”云栖端起茶杯,囫囵吞下。   魏司承记得三年前最后一次相见,她也没这般紧张。   现在的魏司承远比三年前沉稳,那举重若轻的姿态不是三年前可比,铺面的气势哪怕没外放也透着威压,云栖觉得自己没当场腿软已经很不错了。   亲自为她斟了茶,也不再为难她:“李姑娘又何须在意这些流言蜚语?要知道流言之所以为流言,就因为它不是真的。若靠着流言生活,本王早就被千刀万剐了。”   云栖当然知道,她不是担心他会以为这是自己放出去的而动怒吗。   “是云栖多虑了。”云栖的心忽上忽下。   魏司承似乎嗤笑了一声,不轻不重地说道:“是多虑了。”   你是有多不想与我有瓜葛?   气氛凝结了一瞬。   云栖几度张口,却不知该怎么说。   拿起茶杯一口气喝完,见魏司承欲再次添茶,云栖先一步握住茶柄,与他的手指擦过,冰凉与火热转瞬即逝,险些将茶壶摔落。   “本王久未回京,不知京城附近可有甚有趣的去处?”任何一个对皇室,特别是极为受宠又立下汗马功劳的九子,女子多半是热情为主,哪里需要魏司承来寻话题。   “近日南街酉时开了坊市,有詹国、胡国的商贾在其中,可买到不少京城看不到的事物,另外杜家六小姐组织了游船会……”云栖一板一眼地说了几个地方,还特意提了魏司承的心上人,不过显然她对面的男人并没有就此换话题。   今日目的已达成,没多久,云栖提出了告辞。   在魏司承眼里,云栖简直像一块顽固不化的坚冰,也许因为紧张,本就白皙的脸孔更没了血色,那疏离有礼的模样,仿佛要将他拒之千里之外。   这座攻不破的堡垒,难道只剩强攻一条出路?   从小在困境中摸爬滚打只能靠自己争取的魏司承,居然生出一丝绝望。   这么想着,本就因加快赶路而没养好的伤口,似乎在隐隐作痛。   连带着,胃部的痉挛让他忍不住弯了身,整个胃像是被灼烧一般,痛得他脚下趔趄,他立刻控制好了自己,不想在云栖面前以这般形象。   云栖走了几步没见魏司承,刚回头就看到他一手撑着石桌,手背上浮着青筋,垂下的脸只能看到小半张,神色极差。   有眼疾手快的婢女看到,上前搀扶,还未碰到,就被一个淡漠的眼神逼退,魏司承并未表现出攻击性,却令人不敢造次。   云栖恍然,前世魏司承就有胃心痛,常有痞满、反酸、呕吐的现象,胃气壅塞,脾胃功能紊乱,她也是嫁了他以后很长时间才从他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他幼年在宫中长年累月被惩罚,常年处于饥饿状态,后来去边关胃疾更是雪上加霜,也无人敢违逆他,胃疾不是一时半刻能治疗,需长期调理。   魏司承刚想让婢女带云栖出去,却见云栖走了几步,回头望着他,似没有立刻离开。   魏司承眼眉微颤,试探道:“不知李姑娘可否陪某一会。”   云栖愣了会,道:“民女遵命。”   魏司承似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也许因为疼痛并不出声。   知他在忍耐,往往是这样忍过了疼后,又若无其事,才将原本并不严重的胃疾拖成了重病。   “您是否没用过午膳?”这人忙忘了是常有的。   一旁婢女插嘴:“王爷早膳也没用。”   魏司承看了眼多嘴的雪蝉,雪蝉也是发现这位姑娘的与众不同,忍不住试试。   王爷本就有伤在身,加上连夜赶路回京,伤势加重,太医都请了好几波。回来几乎没休息过,宫中、营地两头跑,偏生胃疾犯了也没什么胃口。不是后厨不做吃食,而是主子在疼痛的时候更不想吃东西,谁劝都没用,以前还有杜小姐,这些年连杜小姐都少有能进府。   “王爷可愿用些白粥?”这时候只有白粥好克化。   她照顾过魏司承起居多年,为他调理过身体,这会儿哪怕出于人道也做不出视而不见的事情。   魏司承怔怔望着石桌倒影着的模糊影像,这姑娘心太软,怎么能这么软呢。   “嗯。”   凉亭内,魏司承用着粥,胃依旧烧着疼,心却暖了许多。   云栖则是望着风景,两人都没说话,但却比之前轻松,紧绷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令弟的腿伤如何了?”   “您知道家弟?”想到他与李崇音的关系,了解李星堂的事并不奇怪,“比前些年好许多了,现在已能下地走几步。”   “我这里还有些不错的草药,从胡人处缴获,对他腿伤有些好处,在送来京城路上,晚些我让人送到李家。”   云栖知道这不是推辞的时候,李星堂的确需要,这是别处寻不到的。语气带着感谢,按理说这些缴获的草药因稀有而珍贵,哪怕不上供也应该进王府私库,这还没把流言影响处理,又欠了份人情。   两人之间终于不再剑拔弩张,路上遇到一身怀六甲的美貌女子,那女子打量着云栖,见云栖绝色姿容,比那杜家小姐都好上几分,有些担忧府中进入新姐妹。   但他们王爷并非贪色之人,曾在边关有极为貌美番邦女子试图靠近,王爷一句“不过一具红颜枯骨”将美人计一举破除。   女子轻蔑一闪而过,又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妄图攀上他们王爷,她朝着魏司承盈盈拜下:“妾见过王爷。”   此女子到过边境,前些时日被送回王府,用弘元帝的话就是,我儿在边关清苦,妻妾自当相伴。   魏司承看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冷意更甚。   呵,孽种。   “妾这几日胃口不佳,也许是小王爷闹腾……”自从王爷回府,府中加强了戒备,姬妾更不能随意走动,让她连邀宠都不能,今日也是靠着这肚子才有机会出来。   美人目中含泪,弱柳扶风,就是云栖看的都心动,魏司承:“既然闹腾,就待在屋里养胎。”   云栖不忍看那美人面若死灰的模样,似乎这人对府中所有美人都这般冷情冷性,也许他只是将一腔柔情全给了杜漪宁,再无分毫分于旁人。   只是毕竟是亲骨肉,是否太过……   见云栖不言不语,魏司承知她误会。   但他又怎……说的出口,这等大辱,便是身死也不可能透露分毫。   “并非你看到的那样。”   “云栖什么都没看到。”   “……”罢了。   两人还未到门口,就见外头熙熙攘攘。   德宝兴匆匆过来:“王爷,外头都是想拜访您的……”   也许是看到云栖顺利入内,就有贵女蠢蠢欲动,她们也并非本人前来,而是让身边婢女送些请帖,所以门外格外热闹。   “只能劳烦李姑娘去后门处。”   云栖也知道这会儿她出去将成为众矢之的,她可丝毫不敢小看这京中世家想将女儿嫁入端王府的热情。   来到后门,李家马车的车轴断裂,需让人来拖走修缮。   云栖左右为难,虽都在西街,若是步行路程相对远。   “若姑娘不嫌弃,不如用王爷的马车?”德宝适时提议。   魏司承有些意外看着那断裂处,裂痕很新,像是被人为弄断的。   德宝将新马车停在云栖面前,魏司承赞赏地看了眼。   很快他发现云栖不是一般闺秀,这般伎俩骗的了别人,骗不了她。   云栖神情一僵,端王该不会以为我故意弄的吧。   这马车恰巧坏了,还断裂的毫无理由,总不能是端王自己弄的,想想上辈子就有贵女用这招数搭讪魏司承,还屡试不爽,在魏司承没出事前,他就是京城女子趋之若鹜的对象。   正要拒绝,却见魏司承像是没看到,道:“本王正好要去城外,顺路送姑娘一程。”   在云栖上马车时,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别多想。”   云栖脚步一顿,人都要烧起来了,立刻像是被追赶似的钻入里头。   魏司承丝毫不提,云栖一边为魏司承气度惊叹,为她保全颜面,一边又莫名羞耻,她躲还来不及,哪可能做这事。   紫鸢发现外头骑马护送小姐回府的是端王爷,她不敢多瞧立刻放下帘子,异彩连连地望着自家小姐,小声道:“姑娘,那真是端王吗,那可是端王啊!!”   云栖将脸埋在双手中,这都什么事?   她今日这样一来,在端王眼中,怕是行为不端,不但污了他名声,还要设计让他亲自护送。   李云栖啊李云栖。   你今日真是将脸面都丢完了。   幸好不日就要与严曜定亲,到时候今日的误会自然也就解了。   这么一想,云栖终于恢复了些。   “大家都说端王是天神般的人物,如今一看……”   “小声一些。”云栖立刻捂住紫鸢的嘴,紫鸢平日老成,但她幼年时,家人被胡人砍杀,才被辗转卖入李家,对魏司承有天然的崇拜之情,更何况前几日魏司承那回城的景象,哪个女子能不倾倒。   那人练武,耳力惊人。   果然听到门帘外,一声低低的笑声。   云栖实在无颜见魏司承,只能安慰今日目的应该算达成了。   马车刚停,就匆匆下马车。   却见不远处一身火红的女子策马而来,她手中杨着鞭子,指着正拾级而上的李崇音怒道:“李崇音,站住!”   李崇音少见的充耳未闻,那女子下马拦住他去路。   “你没听到我在喊你吗!”   李崇音也不说话,只是抬眼,那目光又轻又淡薄,他眉目并不深刻,却干净清隽极了。   “纪姑娘有何事?”   那纪姑娘脸色涨红,磕磕巴巴道:“上、上次你救了我,我父兄请你来府上一聚。”   “音也说过那次是举手之劳,不必言谢,纪将军与纪校尉言重了。”李崇音说着,看到下马车的云栖,以及她身边的魏司承,语气更淡,“姑娘留步。”   云栖看到纪梓潼,瞳孔微微一缩。   “你怎么了?”魏司承注意到她的异样。   云栖不语,前世那个始终追在李崇音身后的火红身影,她骄纵张扬,泼辣明媚,是京城知名的将门之女。   李崇音甚至不用刻意做什么,他一颦一笑,就轻易让她沦陷,这世上没有他惑不住的人。   纪梓潼背后是位居一品的将军府,李崇音用纪家几代威名整合了京畿地带所有军势力量,排除异己,在他心中,只要可用不分性别,不会因对方是女子心慈手软。   最终纪家家破人亡,父兄枉死,全府抄家问斩,她在临死前已形容枯槁,只想见一次李云栖。   李云栖那时已是端王妃,想到纪梓潼的下场,颇有些兔死狐悲,去见了她。   纪梓潼最终托自己将她的骨灰送入李府,就是死也要做李崇音的鬼。   她寻到他,他在江边钓鱼,边拿着鱼竿,喝着白毫。   他拿到骨灰盒,终于转头看向云栖。   “你倒挺多事,什么时候与她这么好了?”   “她差点成为我长嫂,再说……世间再无纪家,哪怕看在她为你做了这么多的份上,进李家祠堂也——”   剩下的话说不出口了。   李崇音打开盒骨灰,将里面里面的粉末随意洒在湖面。   望了会湖面,道:“连鱼都不吃。”   一块踏脚石,没了用处便碍眼了。   他居然,是嫌弃的。   她当年葬身火海时,他是否也一笑而过?   她站在旁观的角度,看得更清。   她是怎么死心的,大约是这一件件,一桩桩的事,慢慢累积,不致命,却刀刀封喉。   当看到他向她走来时,云栖退后一步,远远看去就像被魏司承庇护着。   若还有谁能遏住此人咽喉,魏司承兴许是其一。   “臣见过端王。”李崇音是当年的童试第一,虽无官职却有功名在身,面对王爷自称为臣。   魏司承注意到云栖的小动作,有些心不在焉。   李崇音笑着:“云栖,过来。” 第081章   云栖与魏司承本就站得近,她退了一步更仿佛被魏司承罩着。   李崇音从始至终都像一个呼唤妹妹的兄长,很正常的语气,嘴角的弧度还透着几许温柔。   李崇音不是个对女子有耐心的人,她暗自吸了一口气,刚迈出两步,就被拉了下手腕,在广袖遮掩下看不到分毫。   仿佛在说,如果不想去,我可帮你。   魏司承也没做什么,但隔着布料传来的温度微烫,心头泛上了一丝酥麻。   你们不过一丘之貉,我怎能天真到信你?   云栖挣了下,感觉到那丝抗拒,魏司承看了眼那只熟悉的桃木簪,慢慢松了手。   面对近在咫尺的自家姑娘,对云栖向自己走来的行为很满意,零星笑意仿若繁星坠在他的目光中,炫目惑人,一旁的纪梓潼看得呼吸急促,恨不得以身代之。   李崇音掏出怀中帕子,为云栖擦了擦额头细汗:“云儿怎的与端王一同回来?”   丝绸挥动的轻柔力道拂过云栖脸颊,若有似无地撩拨。   “路上见贵府马车坏了,便稍了一程。”魏司承平平地看过去,像在说:让你促成婚事,你都在做什么?   “王爷仁慈。”李崇音也不惧,迎面而上:属下驽钝,对媒人这一行不甚熟悉。   魏司承似笑非笑,他也没指望李崇音真能促成,只要不捣乱就成。这人对云栖的心思,旁人察觉不到,若不是时刻关注着云栖,他也是察觉不出的。   若被李崇音发现端倪,即便是他,也有可能功亏一篑。   送云栖回府已是逾越,再留下就过了。   魏司承离开前,注意到那方帕子,虽对女子绣帕不甚了解,但也能看出那方帕子上含有多种绣法,不是普通绣娘有能耐绣的,布料浮动间隐约可见一个“云”字。   魏司承差点捏碎缰绳,为李崇音的肆无忌惮,私藏亲妹的绣物,还堂而皇之地拿出来。   李崇音,好一个狂徒!   当着我的面,你倒是敢!!   李崇音既然敢拿出来,就有面对责问的准备。   他对上魏司承居高临下的视线,毫不避讳,那一眼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既然殿下娶李云栖只为做棋子,那么事后,臣要她回到臣的身边。   魏司承出生皇家,有皇家人的通病,只要是他们的东西,哪怕不要,也不是他人能想的,魏司承这边人还没到手,李崇音就表达了想法,这是挑衅。   李崇音并不冲动,在被魏司承收入旗下后,从未做过丝毫忤逆之举。   按照以往,他会谋定后动,在云栖被抛下后再有行动。   这次冒着被魏司承猜忌,触怒对方的可能,不仅做了,还做的隐晦又嚣张。   他的锋芒,刺目又直接。   云栖所有注意力都在李崇音模棱两可的态度上,并未察觉分毫。   倒是一旁的纪梓潼上前行礼,端王态度冷淡,纪梓潼不以为意。见端王注意到自己手中皮鞭,也稍作收敛,将之收入怀中。   她小时候见过魏司承,只是那少数的几次旁边都随着杜漪宁。当时还只是九皇子的他已是不少女子暗中钦慕的人,只是他对别的女子冷淡,独独对杜漪宁温柔,就是相熟的武将之女都私下里羡慕杜漪宁,独得这一份难能可贵的特别,道:“杜六举办了游船会,都盼着王爷有空过来看看,我可是打赌您不会去,看来是要输了。”   她倒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魏司承会高兴知道杜六的消息罢了。   “说不准。”提到杜六,魏司承态度不明。   见云栖也好奇地看了自己一眼,心下五味杂陈,周围群狼环伺,还不到他可以忘乎所以的时候。   朝着几人颔首,策马离去。   矫健的身影渐渐远去,纪梓潼看得美目涟涟:“啧啧,这身姿,便宜杜六那小蹄子,福气也太好了。”纪梓潼与杜漪宁只是表面关系,实则不对付。   云栖噗嗤一笑,哪个闺阁女子能对男子这般毫无礼数,就是青楼女子也不会如此,也就纪梓潼这无所顾忌的人,又是顶级世家,养成了这不怕得罪人的性子,才让她婚事一拖再拖,也愁坏了纪将军。   纪梓潼转而看向能被端王送回来的女子,上下打量云栖,颇为惊艳,纤腰微步间暗香浮动,眼眸流盼生辉,被这么一双眼望着谁遭得住?   纪梓潼暗道也不知道李侍郎与夫人是什么神仙人物,这对兄妹的品貌皆如此出众:“你是四姑娘还是五姑娘?”   其实这么一问很是失礼,李映月是养女,如何与嫡女相比,这是把云栖往低了踩,但纪梓潼也不是普通闺阁女子,说话向来不考虑其他,云栖并不奇怪,倒是顺势躲开了李崇音的擦汗动作,她很不习惯李崇音在外的亲近。   “云栖排第五。”   “云、栖,是哪两个字?触石惊浪水如云,凤栖梧桐愁露醉的云栖吗?”纪梓潼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李崇音,她也是在一文会上,听到李崇音的这首诗,当下就记了下来,如今才知是为他妹妹所作。   云栖从没听过这首诗,只是咂摸着味道,有些想听前后句,发现纪梓潼的目光所到处,才惊觉诗作的源头,惊疑不定。   李崇音含笑着,也不说话,只是收回丝怕,轻柔地将她的发丝撩到耳后。   云栖没有反抗,态度温顺,与之表演着兄妹戏码。   想想在城门口的齐王如何轻辱李崇音,才过去了多久,现如今当着活死人,这里头没李崇音的手笔她是不信的,他向来懂得一箭双雕,让事情发展合乎他的意愿。   “所以你就是那个传说中总也见不到真人的李五姑娘啊,我今日真是幸运!你要是出现了还能让杜六独占鳌头?”   “云栖只是萤火,怎敢与皓月相比,纪姑娘言重了。”   “也对,杜六那伙人很是小心眼,肯定看不得旁人这么夸赞你,我还是不在外头说了,免得给你招麻烦。”   看她这毫不犹豫的埋汰,云栖忍不住又笑了笑,纪梓潼差点看呆了去。昏黄落下,天际橙蓝交错,灯笼初上,她的眼睛氤氲着雾气,似雾非花,直直看来就像含了深情。   她要是李崇音,有这么美的妹子,也往死里宠啊。   云栖记得上辈子这个时候她还是李崇音的婢女,纪梓潼就是这般有趣。   李崇音并未插话,见纪梓潼目光锁在云栖身上,才开口。   “快入夜了,仔细着凉。”接过娄尚送来的氅子,亲自为云栖系上。   纪梓潼看到这一幕,莫名有点脸红,这两人是兄妹,她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明日我再去书院外等你。”所谓烈女怕缠郎,纪梓潼觉得反过来也是一样,她就不信融化不了李崇音那颗石头心。   纪梓潼壮志豪情地离开了,李崇音才道:“马车怎么好好的坏了?”   “我也不知,与端王只是巧合遇上。”   “我并非指责你,不过身为你兄长关心而已。素闻端王备受京城女子青睐,云儿怎么想?”   “云栖蒲柳之姿,哪敢想这些。”   “你该听过这些年他与杜家小姐的传言,其余女子哪怕得了些许关注,在他眼里不过东施效颦,跳梁小丑罢了。”   跳梁小丑……   这话像一把刀刺入胸口。   “云栖明白。”没人比她更明白了。   “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有些想法难免,有中意的可与兄长说说,再如何也比严曜好上许多。”   云栖不知为何李崇音那么反对严曜,严曜后院只有年轻时用来开蒙的两通房,连妾室都没有,在京城各世家公子家中妻妾遍布的情形下,已算的上洁身自好,更没有其他不良嗜好。   侯府家宅不宁的琐事的确多,但不是严曜本身的问题。   云栖也是根据前世记忆,两相对比,才做出的选择。   “严曜很好。”云栖缓了口气,想着上辈子爱慕李崇音到痴缠程度的,还有三位,这些女子无一不是家世显赫,总归都是李崇音用的上的,“刚才的纪姑娘会是我未来嫂子吗?”   李崇音不置可否:“你觉得呢?”   这次李崇音终于不说[你不认兄长哪来的嫂嫂]这类话,云栖:“你喜欢就好。”   远处疾步走来一小厮,在李崇音耳边轻语。   李崇音听完后,将云栖送到花廊,轻声道:“你是我的妹妹,谁——你都可以想,天潢贵胄又如何?”   这满是霸道的话,被李崇音说的理所当然。云栖一愣,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如何回答,看着李崇音随小厮一同离开。   云栖迎头碰上李济带着一家仆模样的人过来,那家仆看着面生,一问之下才知是汝襄候府的奴仆,尊着主家的意思来问云栖的生辰八字,若八字相合,合婚问卜皆好,下一步便是交换庚帖,定下婚约盟誓。   那家仆还带了新的书信,云栖看到上面严曜的熟悉笔迹,心多少安定了下来。   李崇音回到静居,蒟蒻早已候在那儿,她学了几年云栖走路、说话姿态,加上容貌加成,低头垂目的样子让李崇音恍惚了一瞬,神色很快淡了下来,比平日更冰冷:“什么事如此急?”   “公子,齐王醒了。”蒟蒻将头压得更低。   “他运气倒是不错,何时醒的?”一旦醒来,就代表度过了最要命的时间段。   “一炷香前,只是很快晕过去了,没留下什么话,肃王前去探望,主公如今也在。”   “这时候肃王必是最慌的,主公可有吩咐什么?”   “静观其变。”   “准备一下浴房,还有夜行衣。”   “喏。”   看着蒟蒻形似的背影,李崇音静静地收回视线:“三年前院子里的老人还剩几人?”   虽前后问话不相关,蒟蒻依旧很快回复:“八人。”   “找到她们,如有谁收了云栖的礼,便收回。”   “主子,这于礼不合,再说这是他人之物……”   “你做不来,就换别人。”   随时能换掉的人,做不到就没存在的价值。   蒟蒻声音微微颤抖:“奴婢可以。”   “下去吧,我不喜欢自作主张的人。”   .   奉天殿   众臣议事离去后,皇帝独独留了李昶。李昶犹疑着,心中想着最近朝堂内外发生的事,猜测皇帝用意以及自己该有的应对。   “这是小九命人寻来的龙陵雀舌,这一年下来也不过得了几两。”弘元帝将奏折放在一旁,赵顺接过小太监递来的茶盏为皇帝斟上,又让小太监去伺候李昶。   “端王孝心可嘉,实乃孝道表率。”李昶嘴上附和着,他暗中也关注过端王,这端王可不像表面无害,受宠前就极善揣摩人心,如今班师回朝,那心思更是猜不透。   越是不表现委屈,皇帝越是心疼,看这小小的一壶茶就能觑见一二,在完成差事的同时让皇帝时时忘不了自己,真是什么能安分当王爷的人?   一个没有母族和朝堂支持的皇子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非常人能想。   “他在外还不忘朕,这份心意确实难得,让朕更觉得愧对他,当年若不是那胡人猖獗,朕何苦让他去,你不知他昨日脱下那战袍,身上的刀伤让朕……”说着,弘元帝似无法说下去,略带哽咽。   李昶连忙跪地,安慰:“端王是为皇上分忧,想必也不愿让皇上忧愁,望皇上以龙体为重!”   “爱卿快起。”弘元帝说着让赵顺给李昶也沏了一壶茶,“你也尝尝这龙陵雀舌。”   “既然是端王特意献给皇上的,臣怎么……”   还没说完,就被弘元帝打断:“这茶不能与爱茶之人一同品鉴,就少了份乐趣。”   李昶只能应是,对皇帝的谈话内容有些拿不准。   “春涝向来是这四月最头疼的事,去年你们工部的‘侧水法’①一出,及时加固了堤防,让百姓提前转移,乃是大功一件,按例你的位置也该动一动了。”   李昶心头一跳,每年的涨水月之前,皇上都会派官沿淮河、黄河岸边防汛固堤,这也是民间说的[兼行户,工部进],今年的水报结果喜人,李昶也才从淮河沿岸回来没多久。   当日李昶回京,也不过得了几句夸赞,赐了些赏赐。   若要封赏早就该封赏了,哪会旧事重提。工部向来是六部里最边缘的部门,要升迁谈何容易,如今的工部尚书还是先皇封的那位,两朝元老,这位置做了几十年也没挪动过。工部的差事往往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做得好了是应该的,可一旦做错了就是重罪,往年都要刷下好几个官员,像李昶这样不站队的保皇派,往往是个个派系都想拉下马的,比如太子就心心念念将李昶拉下,换上自己的人。   换言之,任何工部官员,但凡有些野心的,都比其余官员更迫切想要升迁,李昶也不例外。   但他已是左侍郎,再升,可就是……   皇帝观察着李昶的表情,了然一笑。   李昶将头压低了,还有一句没说,这测水法是云栖从古籍中看来的,可按照女儿的要求不得提及她,他这女儿天资聪颖,可惜不是男子,不然成就必然不低。云儿万事都不愿出头,只愿这样暗中帮家里。   “这是臣在古书中偶然所得,再者能为皇上分忧,是臣的分内之事。”   “爱卿切不可如此自谦,别人怎没寻到办法,那都是没尽心的,一群只知窝里横的!”弘元帝怒拍桌案。   眼看皇帝有动怒的前兆,李昶立刻跪了下来,帝王的喜怒无常是常事,用了仙丹后的帝王更是。   李昶跪了好一会,弘元帝才喊了起。   “爱卿觉得青雀如何?”   青雀是端王的乳名,寻常人喊不得。   前头的问话都平常,直到这一句,李昶才察觉出不对劲。端王如何哪容得他来评价,皇帝是什么意思?   前头说官职,后头又加这一句,李昶在朝为官也不是一朝一夕,皇帝不会无的放矢,这一前一后的话语是有联系的。   他基本确定,后头这句答得如何,才能决定他是否升迁。   “端王文武双全,丰神俊朗,又有千丈凌云气息,无愧为龙子。”夸赞九子的同时,也不能忽略顶头上司,端王之所以如此优秀,那都因为他是皇上您的孩子。   弘元帝略微浑浊的目光望着李昶,双手撑在桌案上,缓缓吐出一个个字:“既我儿超群绝伦,那配你家五姑娘,应该绰绰有余了?”   李昶惊得差点摔了手中价值万金的杯盏。 第082章   在此之前李昶从未想过云栖与端王能有什么关系,也不怪他惊得差点坐不住。   旁边的小太监眼疾手快地将李昶扶住。   李昶倏然走到大殿中央,跪得太快,发出沉沉撞击声:“陛、陛下的意思是……”   “就是爱卿听到的。”弘元帝淡淡一笑,重新坐回龙椅上,姿态随意。   昭示着,皇帝在等待李昶谢恩。   李昶匐在地上,帝王的威压令他有些词穷。   近来打听端王婚配情况的世家只多不少,其中家世出众者更是想尽办法向皇上皇后旁敲侧击地询问,可惜这两位凝然不动,只让众臣妇心焦难耐。可以说,无论花落谁家,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之前中宫召见了各家命妇,才偶然透露些许意向,一名优秀的世家贵女应生而优雅,出身高贵,仪态端庄,擅长女红、茶艺、礼仪,妆容得体,略通琴棋书画,略懂亦可,有一定品味与鉴赏能力,不善妒并懂得持家……   似乎这样内外完美于一身的女子,才有资格入皇上的眼。   隐隐有传言称,皇上想透过这次选秀来为端王好好挑选一位德才兼备的女子。   无论从哪边来的消息,都能确定,对九子的未来夫人,帝后都是相当重视的。   让李昶想不明白的是,怎么最后就落到云栖头上了呢。   听方才皇帝的语气,显然是不太满意云栖的,不然也不会用[绰绰有余]这样的词。   李昶一时语塞,奉天殿显得如此空旷。   弘元帝对李昶的反应并不奇怪,以为李昶这是太过喜极而涕,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他的青雀如此好,配给谁都是亏了。   弘元帝就是这样的性子,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他现在正是对九子最亏欠的时候,只想把天底下最好的给九子。   若不是青雀三年前坚持婚事自理,非要自己选,这人选怎么都轮不到李家那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   那李云栖毫无丝毫才情的名声传出来,更没什么美名,别提没内外兼修,连容貌都不一定有,哪里能当青雀的正妃。   前世云栖之所以能入端王府,全因端王当时已出了事,世家贵族最重视名声与传承,怎可能送女儿进去守活寡,要求一再降低才能轮到云栖。   可现在阴差阳错,正是端王名声、宠爱最盛的时候,有一级世家待选,何必退求其次。   李昶深吸了几口气,颇为为难道:“陛、陛下有所不知,小女正与汝襄候府家的长子谈婚事,这恐怕……”   婚事总有个先来后到,两府邸就婚事之事已讨论了一个月。若没皇帝这一遭,明日两家就要交换庚帖了。   弘元帝当然知道,在小九确定了李家姑娘后,就派人了解了一下李云栖的婚嫁情况。   在弘元帝看来这根本不算事,就是订了婚约也能给取消了。既然前头铺垫了那许多,只要李昶还在意升迁,就该不提这件事。   聪明人懂得该开口时开口,开口说什么话才能让皇帝满意。弘元帝一直认为,李昶是聪明人,看来是看走眼了。   李昶在这情形下,还要再提侯府,很是没眼色。   弘元帝语气稍变,笑容渐渐消失:“哦,那是定下婚事了?”   “还未。”   “还没定下,就是待字闺阁!你家女儿是如何金贵了,连朕的青雀还要挑剔?”帝王厉色扫来。   你女儿就是仙女下凡,在皇家面前也没你挑剔的份!   最让帝王不满的是,他本就反对李家女,这户人家居然还有胆量婉拒,李昶这官位是不想要了!   帝王震怒,仿佛下一刻李家就要遭殃。   “臣万万不敢,万万不敢!”   “那就是你对青雀不满,或者说——对朕不满!?”   说到后头,语气已没了什么温度。   李昶背上附着一层汗,几乎拿李家的前程为赌注,郑重地磕了头:“端王殿下乃人中龙凤,实在是小女配不上。小女前几年才认回,少了那十来年的世家修养,如何堪当端王妃,再者,痛失爱女十年来,贱内患上了心疾,惟愿小女能自行择婿,求陛下明鉴!”   李昶的语气透着些许哽咽,那凄惨语气让盛怒的帝王也稍稍沉默了些,李昶虽不识抬举,但不可否认这择婿标准与自己不谋而合,有瞬间居然产生了些共鸣。   大殿陷入一片死寂,无人再开口说话。   李昶缓缓闭上了眼,做了最坏的打算。   弘元帝已经半日没服仙丹,头又开始晕了,也没那耐心再多说。   帝王从上方走下来,经过李昶,道:“朕会给李家几日时间准备。”   意思是圣旨不会马上下来,朕宠信你,再等几天。   这是没有转圜余地了,只是帝王还是看在李昶爱女心切下,缓了期限。   弘元帝顿了顿:“李爱卿,别让朕失望。”   一句话,震地有声。   李昶愣愣的,他忽然明白为何九子那么受宠,九子在某些方面与弘元帝极像,那种仿若将人傲骨一寸寸剔除的决绝。   他只是没想到皇帝没治他的罪,可见皇帝还是给了李家薄面。   赵顺甩着拂尘,带着李昶出去,直到晚风吹来,李昶才惊觉背后满是冷汗,凉得彻底。   赵顺笑道:“李大人可千万要好好考虑,皇上今日已经给您机会了,这机会可没第二次了。”   “是,谢谢公公提点,是李某无状了。”李昶掏出银子递了上去。   赵顺笑纳后,让手下得脸的太监将李昶送出宫门。   还有些浑噩的李昶在看到来人,怔在原地,居然是被送入宫中的李嘉鸿,他瘦了许多,脸上还有些婴儿肥,在一群干瘦的小太监中显得白胖,有福气的模样,他脸上挂着谄媚的笑,仿佛不认识李昶一般。   李昶没想到几年过去,李嘉鸿居然真的爬上来了,除了背后的李家,更多的要靠李嘉鸿本身。   李昶询问李嘉鸿近况,李嘉鸿知无不言,看着并不记恨李家。   到了宫门口,李嘉鸿望着李家的方向,幽幽道:“咱家在宫里,最是想念音堂弟,望李大人替咱家问声好。”   李昶看着月色下小太监面团似的柔和笑容,缓缓点头。   .   春夏交接时节的李府正是百花争相的时候,刘妈妈掀开珠帘,见老夫人眯着眼看绣房送来的最新龙凤花样,待老夫人挑好了才会交给余氏,敲定最终花样才会让云栖按照样儿绣嫁衣。   李府也不知道遭了什么霉运,前些年孙子辈的孩子接二连三的出事。大孙子李嘉鸿入了宫,李嘉玉离了家不知去向,连个音信都没穿回来。曾经最有出息的李崇音放弃秋闱云游四海,缺了三年结果还是未知数。最宠爱的小孙女又是被掉包的西贝货,那以后热热闹闹的邰平阁冷清了许多,老夫人仿佛被抽去了精气神,精神大不如前了。   外人都道老夫人为了让孙女攀高枝四处牵桥搭线,丢了世家牌面,又怎知老夫人的难处。   刘妈妈端了汤蛊过来,劝道:“老夫人,可别坏了眼。”   老夫人笑道:“才多少会儿,看完也要紧着做,不然赶不上云儿的婚期。”   “那严世子还能跑了不成,您先用些汤吧,这可是五姑娘特意吩咐的白芨猪肺汤,补肺治虚咳,还是五姑娘亲自在后厨挑的,说要新鲜的才效果好。”   老夫人放下花样,让身边的婢女打赏了绣房的女工,挥了挥手让她们过几日再来。   一旁的婢女又低声报告了几句,说姚氏又偷偷拿着账房的银子放利钱了。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厉色,这几年姚氏娘家的生意越来越差,姚氏用着假账不停补贴娘家,如今居然敢放利钱,这要查起来李家颜面往哪里摆。   老夫人是后悔的,当初为了维持李家生计,让长子娶了个皇商之女,如今生意做不下去了居然干这丧尽天良的事!   姚氏为了拿到管家权,这几年明里暗里地窜说老夫人分府。   老夫人一辈子在后宅沉浮,老了还要受媳妇的掣肘,自是不肯,只要她活着一日,李家就没分府的可能。她深知一家子只有拧在一起才能渡过难关。   一次云栖来用饭发现汤水中含有些许毒性药物,她这条老命就要慢慢交代了。老夫人万万没想到,姚氏有这胆量来暗害她!   可惜这事因无证据,奈何不了姚氏,只是经此一事,东西两府矛盾日益激烈,李昶在朝为官期间,除了应对皇帝保持中立,警惕政敌外,还要防备着内斗,李达的不断扯后腿。   那毒粉每次只下很少的分量,老夫人已经用了半个月,虽然云栖发现及时,已解毒但到底坏了底子。   老夫人喝着暖汤,看着外头的日光:“天热了,给襛盛庭送些解暑的汤……”   “不必劳烦送来,孙女过来向老祖宗讨要些,老祖宗可不能嫌弃孙女。”一个明媚的身影进入明间,如花般的娇颜,总是挂着暖洋洋的笑容来到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让刘妈妈立刻去小厨房取汤,干枯的手拉过云栖,看着已经出落得极为出色的孙女,满是欣慰和骄傲,若是这孩子从小在李家长大,该有多好。   “怎的这时候过来,烈日当头的。还有,这般没规矩,老祖宗只有一品诰命才称得上。”李老夫人是三品淑人的诰命。   “是是是,老夫人说的是。”云栖笑着,拿过婢女的羽扇为老夫人扇风。   老夫人叹了一声:“你四姐要回府了。”   云栖愣了愣:“是因选秀在即?”   她不会以为赶人去别庄,就真的与李映月不相往来了。   “落选就算了,如若中选,哪怕不入宫也会被指给皇子或是朝臣。”   云栖知道不会落选,这与李映月长相人品都没关系,李家这么多年就一个李映月在名单上,皇帝只要还用得到李家就会拉拢。   “她回了李府,就是李府小姐,”老夫人也知道这事有多膈应,但有些话必须说,“云栖,你最好去迎她。”   “老夫人……!”紫鸢不敢置信地看向老夫人,这些年小姐回府老夫人就会带着小姐去参加那些聚会,让小姐被那群命妇品头论足,只为了让小姐高嫁好光复李家门楣,无论五小姐做得有多好,老夫人好像都看不到!   现在还要对几次暗害小姐的李映月姐妹情深,就为了李家的名声吗?   凭什么,就因为她们小姐好性子,就活该被欺?   他们小姐的委屈,又向谁去诉?   云栖拉住紫鸢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紫鸢眼眶盈着水光,在云栖的目光中,慢慢退回原位。   “是云儿教导无方,让丫鬟冲撞了您。”云栖笑着,连眼神都没什么变化。   老夫人看了眼紫鸢,眼底划过一丝赞赏,对云栖道:“这些年你的教养礼仪丝毫不比外面的闺秀差,甚至远远超过她们,这是好事,也有可能是坏事。”端看你嫁的是谁。   李府堪堪维持昔日光景,却早已是日暮西山,本有李昶的高官进爵,可如今李昶、李达两子政见相佐,指不定酿出大祸,若再姐妹相残,这样的云栖几乎孤立无援,如何在夫家立足?   花苞露出尖角,荷叶交相呼应,湖中微波飘荡,杨柳轻拂。   “五小姐……”紫鸢欲言又止。   “无事,李映月回来也好,省的外头都说李家绝情。”这些年不是没这流言蜚语。   “您不伤心吗?”按老夫人的说法,李映月这次回来,待遇不会差。   “为什么。”没用心何来伤心,她只是在攒自己的筹码,除了父母没人值得她伤筋动骨了。   云栖拿着鱼食喂着菡萏池里面的锦鲤,看着它们争相抢夺。   紫鸢远远望着云栖的背影,有些孤独,您真的一点不在乎吗?   一个颀长身影走近,看到来人,紫鸢刚要行礼就被来人挥退。   云栖喂着喂着,见瓷碗中的鱼饵用完,才慢慢回神。   却见瓷碗被一只干净白皙的手拿走替换成新的,又是满满的鱼食。   身穿淡青色常服的年轻男子摆了下衣袂,与云栖不远不近地坐着,有的人万般阴险诡谲,却总是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   云栖看眼在阳光下像是发着光的李崇音,对视一眼,无声的默契。   云栖不开口,转而继续喂着鱼。   两人保持着沉默,李崇音也像是没事一样,陪她坐了一下午。 第083章   这一下午,云栖当做没看到身旁人,李崇音似乎也只是恰巧浮生偷得半日闲。   云栖想安静待会,这时候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简单的陪伴。   夕阳的光晕将他的侧颜勾勒出来,仿佛周遭因他而停止。他飘然而至,却从来不属于世间,对任何人都始终隔着一层厚厚的城墙。   云栖曾以为自己懂他,现在却也不懂了。   云栖见娄尚拿来了竿纶等物,娄尚发现云栖望来,腼腆地行了礼后就躬身退下,以前云栖身份还未大白时,胆敢口无禁忌,如今连句问候都是不敢的。   云栖吐了一口气,人散人聚,她身边的亲友缘总是那么短暂。   “你为什么喜欢钓鱼?”上辈子就一直埋在心底的疑问。   沉默了一会,云栖以为李崇音不会回答。   “等待的过程,很美妙。”李崇音微笑着,看着远处草坪上,李正阳推着轮椅,带李星堂放着风筝,一切看起来祥和宁静,似回望了一眼云栖,“得到后再放生的滋味,也有趣。”   云栖对这玩世不恭的态度敬谢不敏,忍不住刺了一句。   “得到又放生,说明并不是你真正想要的。”   “或许吧。”   所以你是个耐心的猎人,也是个喜欢掌握他人生死与命运的人。   云栖总觉得,魏司承迟早也压不住他。   云栖捏了下快坐麻的腿,站了起来。   身后传来李崇音的声音:“若是你不想,李映月就不再是我妹妹。”   云栖身影停顿:“此话何意?”   李崇音挂上肉食,甩了鱼线,轻描淡写地语气说着残忍的话:“哥哥,是你的哥哥。”   心底最角落的地方,狠狠麻了一下。   也许是晚风透凉,云栖颤了下手,快步离开。   李映月十年换不来一丝真心,说弃便弃,的确是你的作风。   回了襛盛庭,佩雯满是喜悦,促狭地将一封信交给云栖,云栖用力抚摸手上起来的鸡皮疙瘩,喝下一杯热茶,将那些寒意驱散。   信是严曜写来的,里面是一出邀约,附上欧阳修的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云栖有点不知所措,严曜是约她去南街的坊市,前不久她才和魏司承提过的闹市。   这是未定亲男女的邀约,去了等于同意与严曜进一步熟悉,要不要去?   随着那次在福源楼见面后,两人一直有书信往来,关系的确进了不少。   拒绝是不妥的,也没拒绝的道理,只是她希望两人日后相敬如宾即可,但严曜似乎不这么想。   她那颗不管不顾的心早就被人踩到泥地里,又脏又碎,早就留在轮回里发臭了。   几个婢女一听说严世子约了自家小姐逛坊市,喜笑颜开,积极为云栖梳妆打扮。   佩雯在为云栖梳妆时,取下那只桃木簪。   “等等!”云栖自从知道它是李嘉玉亲自雕刻的,就一直很珍惜,常年佩戴,取下它还有些不习惯。   “姑娘,这簪子虽雕工细腻,但终究不适合您今日的装扮,再说太过朴素了……您看,这只世子爷送来的赤金点翠才适合,咱们换上可好,世子爷定然欢喜。”   云栖垂了垂眼:“换吧。”   将桃木簪重新放好,李嘉玉这几日也不知去了哪里,他会不会气她太过冷淡?   而后,余氏派人送来了刚做好的云霓裳,是京城最流行的款式,取自诗句“云想衣裳花想容”,由五色纱衣层叠,罩在襦裙外飘逸非常,微风吹来,仿若羽化登仙。   云栖很少打扮,平时大多也是素雅简单为主,当年跟在李崇音身边时总想让自己看起来沉稳老成,后来成了端王妃更要有王妃的端庄,她没机会穿这些飘逸的裙子。看着铜镜里明艳鲜亮的少女,云栖有点兴奋,想蹦两下,还是忍住了。   都是老姑娘了,稳重,要稳重。   她捂着脸,再回头看信,忍不住捏住了信纸,我会努力对你好的,严曜。   望着房檐外黄昏,群鸟翱翔而过。   真好,我终于摆脱前世的那两个梦靥了。   云栖一路走来,周围婢女登时都说不出话。   “五小姐终于打扮了!”   “那世子爷的眼睛怕是要舍不得从五小姐身上挪开了。”   “李家很快就要有喜事咯!”   云栖刚要上马车,见李昶摇摇晃晃走来,手里居然还拿着酒壶,要知道平日里李昶非常节制,很少有喝醉的时候。   云栖忙跑过去,见李昶脸上还带着不正常的红晕:“父亲,怎么喝这么多?”   李昶望着女儿的娇颜,眼底都是对自己的关心,心好像被什么拧了一下,疼得发紧。   “你这是要去哪儿?”   “世子约女儿去南街坊市逛逛,很快就回府了。”   “严、严曜啊,严曜好啊……云儿,你说实话,你真心欢喜严曜吗?”   云栖一阵尴尬,这种话哪是大庭广众能问的,让周围婢女小厮先退开,亲自扶住李昶:“您为何这么问?”   “你若非严曜不可,爹就是绑也把他绑来。”说着,李昶居然像个小孩似的哭了起来,云栖这下是确定李昶真喝多了,平日刻板严肃的父亲何曾流泪。   云栖忙给华年打眼色:去请母亲过来。   见李昶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似乎非要一个答案。   云栖认真想了下这个问题,非严曜不可?那自然不是,就像之前那几次没成的婚事一样,她只想寻一良人,安稳过日子,在皇朝更迭中保住李家。   云栖望着父亲的眼,道:“自古婚嫁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云儿都听爹娘的。”   李昶的泪水大滴大滴的滚落:“傻孩子,你这个傻孩子。”   太过懂事,所以什么委屈都自己受着,那都是从小的环境所致,本来应该骄傲的千金,如今这般不自信。   “父亲,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舍不得……云儿……”说着李昶扔了手中的酒瓶,推开云栖,双手乱挥,“不是有约吗,快走,快走……”   云栖被推着上马车,余氏匆匆出来,见丈夫这般放浪形骸也惊到了,这个疯子是谁?   她知道今日云栖有约,让她先过去,刚扶住丈夫就被拉着在大门台阶上坐了下来。   “夫人,陪为夫坐坐。”   “那日下朝后,你的状态就不对。是出什么变故,与——”余氏望着皇宫的方向,“有关?”   李昶望向余氏,目光深邃,忽的笑了起来:“云儿的聪慧敏锐多半像你。”   凑到余氏耳边,低语了几句。   余氏神情慢慢惊愕:“什么!?怎可能……那位…”   柳树下严曜同样做了一番精细打扮,一身黛蓝色绸衫,腰间配上玄色金履带,为显文雅手中举着一把折扇,路过的姑娘也时不时打量这位翩翩公子,也不知什么样的佳人让他等待。   李府马车不期而至,云栖一路都有些不安,她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所以下车时面对严曜的失神她也没关注,只平常地行了礼。   严曜不知怎么形容刚才看到云栖下车时的模样,仿佛整颗心都不在身上了。   “你……”他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严公子不介意的话,不如我们边逛边说。”云栖笑得心不在焉。   “自然没问题,五小姐看看有没喜欢的。”他看着她的发丝在微风中轻扬,眉目娇艳欲滴,一直知道云栖美得脱俗,没想到打扮起来又是另一种风情,他几乎迷失在她的一颦一笑中,无法自拔。   他想娶云栖,一刻也等不得。   分明八字都合好,为何母亲迟迟没派人去李家求亲?   余晖被深蓝侵染,华灯初上,灯火阑珊中,一位锦衣公子站在严曜原先站的杨柳树下。   前不久四殿下齐王生死一线,虽未苏醒却已度过最危险的时间,很快就有一位自称看到齐王受伤现场的女子去顺天府招供,手中还握有当初齐王中箭的另半只被折断的箭。   那箭头上的记号分明出自三殿下肃王府上,弘元帝震怒,下令彻查此事。   只是还未审人,这女子就被人从顺天府放走了,不知去向。   有消息称,此女子感到生命受到威胁,被放走后意图混入詹国、胡国商贾队伍,想要以此逃离庆国,今日坊市开启,此女子很有可能在其中。   如今帝王、肃王、太子三方势力都暗中混入了坊市,寻找那女子。   锦衣公子望着一眼见不到底的坊市,一路灯火通明,人群沸顶。   庆国除了逢年过节外,坊市很少这般热闹,这次端王打了胜仗,两国签了停战协议后,胡国的商贾才有资格进入京城做贸易来往,让京城百姓买到少见的异国货品。   锦衣公子:“饵带回来了吗?”   隐匿在黑暗中的人:“回了,路上被肃王的死士伏击,受了点伤。”   锦衣公子目光毫无波澜:“还活着就行。”   锦衣公子望着天色:“酉时三刻放饵吧。”   黑衣人垂首领命。   “动静别闹太大,本王还想好好逛逛。”   锦衣公子目光幽深,望着云栖与身边男子言笑晏晏地模样,人流穿梭,那男子忽然扶了下云栖的胳膊,防止人流过密挤到她,而她则是笑说着什么,只能看到两人犹如璧人般远去的身影,锦衣公子轻声笑了一声。   “我的人,准你动了?”果子太鲜嫩,谁都想来摘。   云栖上辈子做端王妃,虽说丈夫只把她当做属下,但该给的荣耀并不会少了她,赏赐也从不克扣,特别是魏司承本身缴获了不少别国战利品,他是个懂得驭下的人,从不吝啬赏赐她各种奇珍异宝。   大约只有她这个王妃当得舒坦了,才能更好地做事。   所以面对一个个摊子上琳琅满目的货品,云栖也只是看看。严曜见机向她介绍起了来历,以此展示自己的学识,云栖则是很给面子地听着,时不时给一个微笑与崇拜的眼神,让严曜高兴得快要找不着北。   只要云栖多看几眼的,他都想掏出银子购买,云栖只是单纯观赏并不想要,再说两人哪怕定了婚约她也不好随意拿对方的东西。   严曜见她真的不愿意收,只能摸摸鼻子自己拿着,这时候他有些后悔为了和云栖单独相处,没让小厮跟着来,拎着这许多东西也不好逛。   云栖见到路边的倒糖人儿的摊位眼睛一亮,掏出了碎银给了过去:“师傅,给我做一个……”   想到夜色中,李嘉玉那双如狼般犀利的目光,继续道:“做一只狼。”   “女子不是选花,就是猴子、桃子之类的喜庆玩意儿,你怎的要做猛兽?”严曜奇怪道。   云栖但笑不语,拿到倒糖人儿,用纸包好。   两人继续逛着,忽然来了一群人推搡,云栖还未开口就被冲散。   云栖一转头就没了严曜的身影,云栖不知被谁撞了一下,即将摔倒之际,被一道强而有力的力量拖住胳膊,回眸一看,是一张陌生的非常清秀的脸,只是眼眉有些熟悉。   来人一身锦衣华服,看着像是个闲散公子哥。   疏离道:“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   想抽出手,那人却抓得紧,还顺势往上面掸了掸,像是在驱除他人的味道。   来人歪了下头,调侃道:“这就认不出了?”   那熟悉的声音,云栖眼睛睁大。   “李、李嘉玉?”云栖上下打量他,的确是那身高身形,这是易容了吗,云栖说不清心中翻涌的潮浪,“你怎么在这儿?” 第084章   这话正是我想问的。   你和严曜一同出现,举止过密,置我于何地?   望着那双如水剪瞳,被愤怒与失望灼烧的心才渐渐冷静下来,只是还散着挥之不去的难耐。   认识多年,他算了解李云栖为人,若她知道了两人即将赐婚,无论成不成都不可能再和严曜来往。   那么,是李昶夫妻没说?   从小拥有的就会被别人抢去,李云栖他不敢赌,出生入死三年才让父皇不在他婚事做干涉,日夜兼程回来难道是来看她与旁人相亲相爱的?   魏司承本来对赐婚这事胸有成竹,父皇重视朝臣,想必会看李家的意思再做定夺,相信李家也懂得取舍……   为何时至今日,李昶还未提过?   这让魏司承不得不猜测,难道要抗旨,李昶是疯了吗,考虑过后果吗。   魏司承心情仿若狂风过境,原本胜券在握的事也不笃定了。   魏司承很快分析起来,李昶夫妇极其重视亲女回归,因失而复得甚至比其余三子更重视,他刚回京,目前也超脱于夺嫡之战外,李家更是中立,从根本上两者没利益冲突。   那么,可能性只剩下……   她就这么中意严曜,中意到不惜给帝王难堪?   魏司承看了下周遭,人流越来越多,是几方势力故意为之,只为了浑水摸鱼寻饵。   他示意了下自己人,让他们尽量拖住严曜,再凑过来就别怪他不做人了。   严曜现在亦是焦头烂额,他被一群突然涌入的百姓挤到了前方,回头就见不到云栖踪影。   走得急与一女子撞上,那女子生的明眸皓齿,肌肤赛雪,点点泪光落在眼中,撞了后连面巾也一同掉再地上,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楚楚可怜。   “李……”不对,她不是李云栖!   但模样非常像,就连眼神都神似,蒟蒻跪坐在地上,轻声喊着疼。   “抱歉,姑娘可是被我撞到了?。”   蒟蒻知道自己什么角度最像云栖,什么声音最能让人割舍不下,不然主公何须将她特意调来:“好像崴了脚,没法走路了,公子可能扶我一下?”   如泣如诉的声音,用着云栖不会用的语气来说,缠绵诱人,而且只要是受过世家教养的公子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抛下伤患,那都于理不合。   严曜左右为难,此时也顾不得这许多,人这么多他更担忧云栖。   况且长得再像那也不是云栖本人,严曜急得满头大汗,满含歉意道:“姑娘,我还有急事,我与你诊金,再寻一可靠之人带你去就医,可好?”   说着,掏出一锭金子递了过去,普通人家几年都开销不了的银钱,常人都无法拒绝。   蒟蒻泪眼迷蒙,猛地拉住严曜的手腕,阻了他的去路。   还未说完,就一口没缓过来,噗通一身晕倒在地上。   “姑娘!姑娘!”他力气大到直接把人给撞晕了?   云栖猛然碰到李嘉玉,开始时是高兴的,见他冷若冰霜的神情,直觉他表情有些不对。   那双黑如墨的眸子仿若酝酿着情绪,一股无声的威慑力让云栖顿时感到压力,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那个关系甚好的友人,而是个执掌生死大权的上位者。   “你这什么表情啊?”云栖硬生生挪开了视线,缓解尴尬道。   看着像是没了老婆似的,又狠又悲。   “我听说开了坊市,好奇来走走,”魏司承也收敛了情绪,话题一转,在她发髻上的簪子停留了一会,“我送你的簪子呢?”   “收起来了。”云栖回答完,才惊觉自己为什么要心虚。   魏司承笑了笑:“打扮得像蝴蝶似的,与情郎有约?”   这什么话,庆朝订亲男女一同出门合乎礼法,被他说得像私会一样。云栖气得眼瞪了过来,鼓着脸。   她哪还有平日的端庄样子,瞧了瞧周围,多少女子目光流连在他身上,哪怕易容后只是清秀,但周身气度斐然。这会儿就有女子抛了媚眼过来,怎有脸来说我?   “我没有,你现在只会睁眼瞎说吗?”   “你有。”   “没有!”   他们太熟悉了,就是分开的三年也有几乎不间断的书信,说话间没那么多顾忌,两相对比,面对端王的李云栖就像根木桩,才让魏司承认定云栖十分排斥真实身份的自己。   云栖不满地嘟囔:“你自己不也打扮得……还嘲笑我?我即将定亲,怎么不能出来了?”   “定亲?什么时候的事。”   魏司承那扫来的目光,太有压迫感,云栖忍不住退后。   遭了,上次和他之间太尴尬,也没来得及与他说,她重生而来这些年,就多了这么一个知心友人,没及时告知的确不太对,但他这质问的语气和态度,仿佛她犯了大错似的。   云栖脾气很好地解释:“这事是父母之命,由老夫人保媒,也是近期定下的,你现在知道了也不晚。”   “不晚?若不是这次我们恰好遇到,是不是等下次见到你都为人妇了?”   “你在气什么?”   云栖还未说完,一只飞镖高空划过,直直冲她而来。   就见面前一道虚影扑来,魏司承刹那间搂住云栖的腰,扑到一卖酒的摊位上,酒水洒了一地,守着摊子的彪形大汉眼看就要怒骂,却被冲出来的一群人吓得住了嘴。   这伙人分明是百姓打扮,却出现的速度很快,站姿精妙,只要摊主有什么攻击意向就会被他们扼命当场。   摊主是个走南闯北的行脚商人,长居胡国,见识甚广,几眼就看出这群人都是武功好手,是为了保护这对恋人。不对,或许只是为了那个锦衣男子。   所谓民不与官斗,特别这里是庆国国都,作为战败国的小人物,再多气愤也只能偃旗息鼓,敢怒不敢言地瞪着这对狗男女。   云栖被魏司承紧扣在怀里,没看到那群暗中保护的安慰。   魏司承脸色沉甸甸的,喜怒不明地望着刚才飞镖划过的方向,如果他刚才不在,这只镖就会射中云栖。   魏司承打了个手势,让下属们将聚过来的百姓驱散,在缝隙间寻到仓皇逃离的人。   是肃王的死士,他们根本不在乎有没有牵连其余人,只有一个目的,将人斩杀!为此牺牲几个平民算的了什么,悄悄将人拖走掩埋就能完成吩咐,哪怕李云栖官家出生,只要没证人证物,也绝对查不到太子和肃王头上。   想到若是慢了一些,怀里的人将没了温度,一旦想到这种后果,魏司承呼吸滞住,后怕地加深拥抱力度。   云栖从余光中发现远处一女子中了飞镖,她痛呼倒地前就被趁乱捂住了嘴,拖到了路边,一切发生得太快,还没引起骚动就结束了,她甚至没仔细看明白就被魏司承按入胸口。   他身上有股香味,味道已经很淡了,就像是不小心沾上的。   云栖被吸引了注意力,有些熟悉,在哪里闻过?   待注意到魏司承的举动,刚要挣扎就被放开了。   “事急从权,刚才冒犯了。”魏司承一脸郑重。   云栖又是愤怒又是感激,不上不下地吊着,只能狠狠瞪着李嘉玉。   魏司承最喜爱此刻在李嘉玉面前的云栖,旁若无人地调侃,与云栖你来我往地斗嘴。   余光则是看了眼某个屋檐角落,那边被飞镖射中的女子,已被一批人打晕悄然带走,又很快被另一伙人马拦截   而这两伙人并不知道,这些画面早就入了禁卫军的眼。   云栖冷静下来后,想到想起前世的一遭。   她最近过的太安稳,甚至都忘了随着魏司承班师回朝,夺嫡才算进入最后阶段。   夺储之战已有好几个年头,如今矛盾一触即发,弘元帝早就对这几个儿子越来越失望,只是不满始终压着,没有发泄出来。   前世四殿下齐王已经身亡,李崇音为端王献上一女暗探为饵,此女带着半截箭矢直指三殿下肃王暗杀齐王,皇帝怒极下令刑部协同顺天府一同彻查,只是那女子被半路截走。   这截走之人就是端王的人,将人放入了坊市,一方面太子想要缉拿此女彻底打落最大的对手肃王,而肃王最是清楚自己什么都没干,一心认为是太子构陷自己,为了自证清白他必然会出手找到这个女人,直接毁灭人证物证。两方人马会针锋相对,为此大动干戈。   却不知道,弘元帝这些年早就对太子与肃王的争斗腻烦,也有所猜测,哪怕没有猜测,相信端王魏司承也会“提点”。在帝王看来,两个儿子为了扳倒对方不惜残害同胞,齐王身为皇子都能被暗害,那么身为皇帝的自己呢?   要哪天看自己这个皇帝不顺眼,是不是也能这样来一次?   弘元帝当了几十年太子,多疑几乎刻入骨子里,这件事至少能让皇帝废掉其中一个儿子。   魏司承不出面却在幕后操控一切。   他一回京,所有人都只看到一个为君出征回归后的忠孝皇子,他闲云野鹤般,只参加几次家宴,去军营报道,其余时间窝在王府里看书种花,传闻端王府那片桃林就有几颗是端王亲自种下。   谁能想到,魏司承真正的目标不是肃王,而是如今看起来志得意满的太子。   云栖未察觉到脸上冷汗直下,李崇音的诡计多端加上魏司承的掌控全局,配合的完美无缺。   她仔细看周围“百姓”,果然在人群中找到几个熟悉的脸,是葵巳他们,似乎还有乙丑。   魏司承为方便,身边亲信都以天干地支为名。   刚才的飞镖呢,是肃王、太子,还是魏司承的人?   “你在找谁?”严曜吗?那抱歉了。   云栖摇了摇头,她在找魏司承,但那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只需发号施令,自有一群人以他马首是瞻。何须待在这是非之地,承担着暴露的风险。   云栖刚刚捡回一条命,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所站的位置有多么凶险,再看满脸关心的李嘉玉时,也不想再计较刚才的轻薄,与命比起来都算不得什么了。   见云栖慌张地坐立不安,像周围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魏司承以为她是后知后觉,怕了刚才的飞镖:“是不是吓到了?”   “刚才的……是镖?他们要找什么人吗,为何要伤人?”看那群人离去,小小的骚乱像是石子如海,坊市又恢复了热闹,刚才的事甚至没被多少人关注。   当然也不可能闹大,这次的坊市是为安抚詹国、胡国而重开,皇帝不会想看到坊市出乱子,那丢的是庆国颜面。   因此太子和肃王再想寻到人,也会低调行事,魏司承看中的也是这一点。   “我也不清楚,但好像已经离开了。”魏司承扫了几眼人群中自己的属下,眼神示意他们躲得更隐蔽点。   “哦。”云栖缓缓答道,脸色依旧不好。   “还会来吗?”云栖也没指望李嘉玉能知道什么,她只是在找一丝安慰。   “如果还有危险,我带你离开。”魏司承为云栖戴上散落的面纱,虚拥着云栖,轻拍云栖后背,“没事了,我一直在你身边。”   云栖恍惚点头,一手抓着魏司承的衣角,手指微微发颤。她差点脱口而出,若你的话当真,能让我永远别看到魏司承吗。   我害怕,这辈子再次被卷入其中,成为他的棋中一步。   “我陪你逛逛?”   “不用了,能帮我一起找严公子吗?”她想先回府,至少要找到严曜说一下。   “云栖,他不适合你。”魏司承淡淡的口吻,远远看着某个人让身边人帮忙抬着一个像云栖的女子离开,嘴角溢出一丝微笑。   云栖没好气道:“他不适合难道你适合?”   “对。”   “……你是我堂兄,别开这样的玩笑。”   “我不是。”   “什么不是?”   “我不是你的堂兄。”魏司承一点点摊牌,这句话,如何理解是她的事。   “是什么意思?你难道还不是李家人。”   魏司承笑了笑,也没明说,云栖被他这么一打岔,没那么恐慌了,当也同样没把魏司承的话当真。   云栖本打算直接离开,见被他们撞到的摊位,酒水洒落一地,不少瓷碗摔落地面,那摊主巴巴地望着他们,大有他们离开他也不敢追究的架势,看着十分凄惨。   云栖从荷包中拿出银子,赔了大致数目。   那摊主喜出望外,满含感激地夸着云栖人美心善,他满以为今日要赔光所有本钱了。   酒水本身在胡国也是产量比较少,更难得的是一路跋山涉水运送过来,这才是它的珍贵之处。   这损了摊主的几桶酒,还是因为魏司承保护她,所以云栖觉得自己赔银子是应该的。   可魏司承脾气上来了,盯着摊主手中的碎银快着火了:“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儿,哪有出门在外让女子赔偿的?”这与卖身何异?   “你能拿出来,我让你又如何?”云栖也不恼,笑道。   魏司承往身上搜索了好一会也没找到一粒银子,这才想起他平日很少带在身上,一般下人随伺左右,再说看到端王的脸也很少有商家会收。   魏司承不想在云栖面前落了下乘,他的骄傲也不允许找来属下。   就在魏司承吃软饭与尊严中纠结时,他看到这摊位上竖着一块牌子:喝十杯不倒者,全免。   眯眼盯了最后两个字一会,就它了!   云栖没看到守在两人身边的护卫,这老板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他根本不想得罪这位看起来背景深厚的公子哥。   只能提醒道:“这位公子,它叫千日醉,在我们胡国有一民间传言,喝上一杯能醉千日,故而得名,虽没传言那么严重,但哪怕海量之人也无法喝下三杯。”   魏司承可不会在意这些,他也算酒量不错,没多少人能灌倒他。   这几年在边关,下令军中戒酒,魏司承向来以身作则,自然没用过。   “李嘉玉,没必要去尝试,你可以大气一点。”   “你错了,我特别小气。况且,我千杯不醉。”一个小小的胡国,他的手下败将,居然还敢口出狂言?   魏司承看向摊主:“让你上,便上。”   云栖知道劝不动了,李嘉玉在某些时候非常骄傲,这摊主不是在火上浇油吗。   第一杯魏司承没什么变化,云栖松了一口气。   第二杯,依旧如此。   第三杯,他身体晃了晃。   云栖眼皮一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好了,李嘉玉,别喝了!”   但魏司承没停,一口闷下第四杯,他放下酒杯,一手捂着头好,眼神慢慢起了变化。   缓缓转头,看向云栖,心中压抑的情感仿佛寻到了一丝裂缝,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   云栖被看得心漏跳了一拍。   只见魏司承面无表情地拽过云栖的云袖,与自己的衣袖放在一起,快速打了个死结。   还扯了扯,见扯不开,顺利将两人连在一起,才点了点头。   清冽的声音,透着淡淡笃定:“不走散。”   我去哪里,你也跟着。   云栖张了张嘴,看着他用那冷冰冰的语气说话,做着极为幼稚的事。   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醉了。 第085章   见那摊主以原来如此的表情望着他们,云栖尴尬地咳了一声,抬手就要解开。   却被魏司承拍开了手,不轻不重的力道。   来回了几次,他干脆抓住了她的手腕:“别动。”   看他轻巧的力道,却让她无法动弹,云栖放弃了:“好,我不动了,你别抓着了好不好?”   他凝视了一会云栖,似乎在判断她的话。   那目光内敛,神情冷淡,只是气势比平日更甚,简直像一个生而傲慢的人,但李嘉玉那样的成长环境,怎会有这样的气势。   他判断完毕,才松开了云栖。   只见他干脆一手捧着那个结,寸步不让。   云栖忍不住笑了:“李嘉玉?”   他低着头,像是睡着了。   大部分人都会对自己的名字有反应吧,他一点应声的意思都没有。云栖见他还在看那个死结,拨弄着上方的耳朵。云栖调侃地看他,这就是你说的千杯不醉吗?你对自己的酒量有什么误解,这样平日里是怎么跑江湖的。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云栖又问道。   “李云栖。”魏司承头也不抬地回答,回答速度很快,仿佛不需任何考虑。   这个问题又回答得很快,云栖又不肯定是不是真醉了。   “你刚才说你不是我堂兄。”   “本来就不是。”   “为什么?”   “不是。”   “总有原因吧。”   “不是。”   他回得那么理所当然,让云栖都在怀疑李嘉玉的身世是不是真有问题。   “除了‘不是’还会说别的吗?”   “李云栖。”又凝视过来,喊着云栖的名字。   是醉了,回话都是她的名字。   醉了后的魏司承反而话很少,还透着点惹人疼的乖,可也不好糊弄。   见云栖不再理会自己,魏司承又近了一步,那淡淡的酒味熏得云栖也有点晕。   “我们先走好不好?”云栖用上哄孩子的语气。   魏司承皱了皱眉,突然就冷漠了许多:“不走。”   这愤怒的情绪来的突然,刚才没醉的时候云栖只能隐约感觉到,现在却很直接。   “为什么不想走?”她怎么今天都在问为什么。   “不要找别人。”   别人?   呃,他是在说严曜。   云栖有些无言以对,想到李嘉玉从小生活的环境,自己算是李家唯一与他联系的,李老夫人虽然没提,但云栖能感觉她还是在乎李嘉玉的,只是这种被不断忽视的在乎,已经不被需要了。对李嘉玉来说,也许她成婚,他就等于失去了友人,这么而一想,云栖又有些心疼。   她的心不大,能装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就目前来看,李嘉玉的状态让她不可能撒手而去。   “两位,这第五杯……”那摊主略带谄媚地问向云栖。   魏司承瞥了一眼,轻飘飘的视线,却啪一下将杯盏打掉,一掌拍向整个半残的摊位,震碎了所有酒罐子,摊主差点被那股内力震开,他吓得躲在下方瑟瑟发抖地求饶。   “你做什么!”云栖惊道,她在他的保护圈内,毫发无伤,可身边的一些百姓也被震退了几步,这里的热闹迟早会引来兵马司的人。别的日子就算了,今天这里刚发生太子、肃王的暗中争端,他们最好远离是非。   魏司承静静地说:“他看你。”   云栖差点气笑了,看就看,我不是戴面纱了吗?   冷静,李云栖,你现在和他讲道理没用。   云栖干脆把最大的金锭递给惊魂未定的摊主,连连道歉后,又把其他碎银子洒向天空,引得周围人抢夺,她本就小有资产,有李家的月钱和余氏的私下补贴,后来又接手了兰烟阁的兰卓、兰芝两兄妹,胭脂铺开遍了江南,可谓日进斗金。这边的注意力被吸引后,一把拉过还呆站在原地的人,她本以为需要很大的力,没想到他听完后,很轻易地就被她拉走。   就仿佛,他很……信任她。   云栖带着人离开后,转头看了一眼摊位。   见到一个男子前去查看摊位,在一堆抢银子里的百姓中穿梭,身手极好,离得远了,云栖只是觉得那侧影仿佛哪里见过。   再看身边的人,对了,那高大挺拔的身材与李嘉玉也有点像,记得前世乙丑的身材就与端王有点像,但乙丑是魏司承的亲信,他不可能为李嘉玉善后吧。   还不待回神,云栖的眼就被一片黑暗笼罩,一只干燥温热的大手捂住了她的眼。   云栖将他的手拉开,她也不想问了,大概是能猜到答案的。   魏司承:“不好看。”   果然。   云栖不想捋虎皮,说着彩虹屁:“他不好看,你最好看。”   魏司承还记着刚才云栖想解开死结,不信她的话。也不走了,就在原地看她。   两人本来衣袖相连就引人注目,一停下来自四周的视线更多了,只是带着善意地促狭目光。   云栖想了想,保证道:“我不看别人,也不去找别人,只和你一起。”   云栖此刻不敢去想严曜,只能明日上门去赔罪了。   话音刚落,他就慢慢点了点头:“嗯。”   看着像是暂时信了她。   行吧,其实他这样也挺有意思的。   两人一路无话,云栖发现李嘉玉气息不乱,脸色因为易容看不出来,长身玉立,在阑珊灯火中犹如享尽荣耀的世家公子,周围还是有时不时投来目光的女子,李嘉玉时不时望向她,云栖顿感压力,这人醉酒后气势更强,那双眼仿佛有无数钩子。   云栖转开视线,就是不与魏司承对上。   魏司承蹙着眉,依旧没说话,只是望望坊市周遭,再看看她。   他的目光忽然落到一个卖簪子的摊位上,拉着云栖过去,也不开口,就是盯着摊位上的首饰,那摊主被他泛着凶戾的眼神吓得噤若寒蝉。   云栖读懂了:“你是要我挑一个?”   魏司承点头。   “我们没银子了。”刚才都当散财童子了。   魏司承又摸索了会,解下腰间的玉佩,直接递过去,摊贩是个识货的,这玉佩的价值可以买下所有发簪,买完还搓搓有余。   小贩害怕他们后悔似的收起玉佩,就让云栖随便挑。   光线昏暗,云栖哪怕没细看也能感觉到那玉佩成色不一般,望着身边的败家玩意儿,找摊贩要了他的住处,又自报了家门,想着明日过来赎回来。   她随便挑了一个桃花玉簪给李嘉玉,他看了半天,眼眸亮了许多。   云栖越看他越乐呵,醉后的李嘉玉每个小表情都很生动直接,平常可没那么坦诚。   他取下云栖发髻上的赤金点翠,将自己手上的桃花玉簪替换上。   见他随手就要扔掉那赤金点翠,被云栖拦了下来。   “这个不能扔!”这赤金点翠是严曜送的,无论后面情况如何,扔掉都说不过去吧。   他似乎很不高兴,从她收回赤金点翠后。   脚步也快了许多,眼神越发冰冷。   云栖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哄道:“你送的这个我很喜欢,还坠着珠子,晶莹剔透的。”   魏司承:“哼。”   云栖看他脚步果然放慢了,忍不住弯了眼,真好哄。   两人逛到湖边,远处不少少男少女放着荷灯,在湖面上星星点点,随湖水飘荡。   云栖前世随着李崇音来放过,不过当时他只是带着那不染尘世的微笑,看着她悄悄写下一生的愿望,也许他当时会觉得她很好笑吧,多么天真和自以为是的姑娘,以为能凭着一腔热忱真心改变他。   湖边有制作荷灯和买灯的地方,云栖没什么兴趣,她都伤筋动骨了一辈子,这辈子还是轻松点吧。   没想到身边人不乐意了,盯着制作荷灯的地方瞧着。   “你想玩的话,我没意见,但我们也没银子……”第一次觉得没银子好窘迫。   魏司承望着她,缓缓地说:“哦。”   他很顺从她,没再望那摊位,但云栖觉得委屈了他。   不知是不是听到她的话,那摊子上的婆婆笑道:“刚才有个姑娘买了却哭着离开了,这里还有最后一点桃纸,你们可以自己做一个,不收分文。”   魏司承又摸索了一阵,好像想再找个玉佩,可惜没找到,冷着张脸拉云栖坐下。   云栖想,他该不会在气自己吧。   他的动手能力只能说差强人意,旁边一对年轻夫妻看他手忙脚乱,善意地提醒他怎么做。   也不知他有没有听懂,他们指导什么,他像是明白了似的点头,从头到尾也没人看出他是喝醉的状态。   云栖看他磕磕绊绊地裁纸、粘纸,感觉还有好一会,她有些困顿,撑着脸合着眼闭目养神了一会。   待听到周围有喧闹声,才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有一朦胧的灯光影影绰绰,视线清晰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盏奇怪的灯。   绿色的荷叶上,是一朵白云,里头点着烛光,大约是做得不熟练,这朵云有点胖,憨态可掬。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等待她醒来。   云栖心一动,微酸:“你做的?是给我的?”   他似乎不屑回答这样的问题,傲慢地颔首,矜持极了。   云栖笑了,那笑容很美,云栖平时态度很淡,也许是前世与李崇音待久了,又或是重活了一世看开了许多,她身上总有种不食人间烟火,与人隔着一层的疏离。   可她现在微微一笑,像万千灯火点燃了那片死寂,整个人回到了人间,有点惊心动魄的味道。   “我们一起放吧。”   .   静居书房中,静谧安宁,香气缈缈,名为梧桐的婢女端坐在软塌下。   她是接替蒟蒻的暗探,擅长魅惑,在南越巫神部落被剿灭后,被李崇音所救。一般蒟蒻不在的时候,她就会出现在李崇音身边,随时候命。   她虔诚地捧着香盏,仰望着烟雾缭绕中的青年,就像望着心中的神祗。   他盘腿打坐,一身青衣没一丝褶皱,就如他性情中的严谨自律那般,不允许生活中有丝毫差错。   近期李崇音来往于各个齐王府中,暗中联系各方情报,为了在肃王的死士中夺下饵,他被暗器所伤,这几日在李府修养,这才能陪云栖坐一下午。   他正在调息,等待今日坊市的消息。   这次坊市放饵由主公亲自前往,应能确保万无一失。   倏然,赛雪欺霜的面孔抬起,眼猛地睁开,他怔忡地望向手腕,那里的母虫早已冬眠,就如同种在李云栖心口的那只一般,只要她不动情,自然没有损害。   但就在刚才,子虫从沉眠中苏醒了!   李崇音忽然从榻上下来,来到门外,望着月色,几乎一字一顿道:“找到李云栖,去查她身边的人是谁!” 第086章   梧桐很快回来,想着听来的消息。   她伏在地上:“主公将李云栖归入:不可查。”   不可查的意思,就是在魏司承的情报网中,将不提供任何有关此人的信息,哪怕是最常见的性别、年龄都是保密,李崇音记得上一个进入不可查的人是杜漪宁。   想要消息,也不是只有魏司承这里,只是他的情报网是从他生母那一代就流传下来的,这些年越发壮大,别的情报部门与之相比,宛若蜉蝣撼树,当年选择魏司承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李崇音神情有些微妙,有点没想到魏司承做戏做全套。   一个棋子,何需这般隆重对待?   “云儿今日出门了吗?”   “门房说,五小姐与严世子去了南街坊市。”   “严曜?”   啪一声,合上了书简,掀开眼帘,眼眸中没什么情绪:“我记得严家是支持太子的?”   严曜育有一幼子,年纪也大了云栖十圈,容貌也只是端正,能在第二次成婚还让京城中人津津乐道,全因他的家世和帝王宠信。   这样的人,要让云栖动心,几乎不可能。   现在,他的判断,难道出现了失误?   “蒟蒻回来了吗?”   “还未。”   李崇音很自信,但从不盲目自信。   既然如此,不如他亲自去南街看看。   .   夜幕降临,繁星满缀。   杜家最大院落叫做宁芜院,是六女杜漪宁的院落。   整座院落雕梁画栋,处处都透着现代的设计感,细节中能品出此间主人的奇思妙想。   比如廊庑下坠着动物陶瓷风铃,还不是市面上能见到的动物,全是可爱的Q版,都是杜漪宁亲自绘制烧制;院中池塘中有一座汉白玉麒麟雕像,麒麟是弘元帝最为崇尚的传说中生物,八口泉水从翁中涌出,打在睡莲之上;屋内挂着轻薄帐幔,那帐幔花纹细腻精美,用杜漪宁的话说那叫做蕾丝……诸如此类的独特之处比比皆是。   许多第一次来的人,都会被她精致有趣的院落吸引,就像她本人一样,超脱于时代,那么特殊与与众不同。即便是曾经来过的太子、端王都对这座院落赞不绝口。   婢女端着金盏葡萄,掀开陲帐,来到软塌前,芙蓉美人卧于其上。   婢女凑近:“小姐,太子落日前又送了请帖。”   杜漪宁看了一眼,打开请帖,只扫了一眼,就有些烦闷地合上。   “说我这儿有一上品樱桃还未成熟,最佳摘取的时间是三日后,只有这般精心培育的果子才有资格呈于殿下,问太子殿下是否能等阿宁三日。”杜漪宁有些提不起力气,像太子这般地位,她就是不愿意也必须找个恰当的,让对方不至于降罪的理由,“我让你关注的事怎么样了?”   婢女又低语了几句,杜漪宁撑起身子:“为何会这样!你怎么办事的?”   一个杯子扔过去,婢女的额头立刻破了个口子,鲜血溢出,婢女跪地求饶。   杜漪宁不耐烦:“吵死了,闭嘴!”   婢女不敢哭,瑟瑟发抖地跪着。   她在梢间焦急踱步,她分明吩咐下去让人放出端王与云栖的暧昧流言,魏司承此人最是不喜女子对他的纠缠,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掐掉不实传言。特别是事后,就算面上不表现出来,但心里绝对会因此厌恶此人。   但到现在,端王与李云栖相遇都传了好几个版本,甚至还有说书人编了个有趣的故事,将原本毫无美名的李云栖都传得有些名声出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为李云栖造势。   那日在福源楼下的情景是误会还是他真的对李云栖有什么特殊的,她都不可能坐视不理,放出流言只是试探他的态度。   他的态度就是置之不理,难不成还相信什么清者自清?   她是不是要失去魏司承了?   这种明明属于她,却渐渐不受控制的感觉,让杜漪宁发疯。   就像前几年,她去牛砀山找转机,却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一样。   她怎么会没感觉,自从错过了转机,她的运道就不如以往,这三年来,也不知道弘元帝从哪里确定她会的东西有很多,她私下帮弘元帝做了那么多事,却很少在明面上表彰她,连个封号都没捞到。   帝王的要求,她又不得不做,简直呕死了。   不过,弘元帝几年前就问过她,他那么多儿子都爱慕她,她自己呢,有没中意的。   她当时开玩笑说:是不是阿宁看中了谁,陛下就赐给阿宁了?   弘元帝与皇后笑着取笑她,虽未明说,但未尝不是帝王的意向。   她知道最近京城里许多世家女子都对魏司承的正妃之位很感兴趣,哪怕家世不够的,也观望着侧妃之位。她原本觉得,魏司承会为她空着正妃位置,毕竟她是独一无二的。   但帝后放出要为端王选妃的消息以来,魏司承没有反对,只是默认任由帝后操持婚姻大事。   这些皇子中,她与魏司承接触最少,却是感情最深厚的。   她是拯救他痛苦童年的人,在整个被淑妃虐待,被皇兄侮辱的几年里,都是她陪伴他度过的,可以说哪怕其他皇子都不把她视作唯一,魏司承都会对她从一而终。   一切是在什么时候渐渐变化的,外界都以为他对她痴心,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三年他有多冷淡,对她的态度越来越扑朔迷离,有时候好像关心,有时候又很陌生。   三年来,她已经在魏司承身上投入过多的关注,也许真是失去了才懂得珍贵。   她站起来在案几上写写画画,上面是每个皇子排名的阿拉伯数字,以及他们对她的大致好感度,以及最终成为帝王的概率,当然这都来自她的观察与猜测。   还有最重要的后院数量,是否有真爱,其中魏司承的后院人数是最少的。   他有没有真爱她并不清楚,但如果有,也只有她最有可能,别人没那机会。   这几年她越看越觉得弘元帝不满意太子,她以前从没把魏司承放在眼里,但现在不同,他没死在战场,还有了战功,也不是没有夺嫡的可能,再加上还有她,这些年她为弘元帝出谋划策这么多,帝王是离不开她的贡献的,她为什么不为魏司承争取呢?   杜漪宁按着扑腾跳动的胸口。   杜漪宁是个非常有行动力的人,决定了后,连夜去了端王府。   门房看到她,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这位姑奶奶咱真得罪不起,请进去不行,不请进去要得罪人,特别是他们端王对这位态度时好时坏的。   门房就差发誓端王今晚上真不在府中。   杜漪宁最近也吃过几次闭门羹,她干脆等在府外的台阶上。   他若是在,定然不忍心她在寒凉夜晚吹凉风,若是不在,他总要回府吧。   而她不知道,她这一等,就是一夜。   .   放完花灯,天色已晚,云栖看着还冷着脸站自己边上的男人,决定把他带到附近的客栈。   李府是不能回的,现在他是易容,再说李嘉玉这么多年不想回府,她也没这立场带他回去。   当云栖带着李嘉玉出现在紫鸢面前,紫鸢大吃一惊,她们小姐不是与严世子一同出去吗,怎么回来带了一个陌生男子!   那严世子呢,这个人是谁?   看衣料极为考究,应该非富即贵。   云栖喊上脸色不断变换的紫鸢,紫鸢不知道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五姑娘……”   “这事说起来复杂。”难道要说她很多年就认识东苑大房的李嘉玉。   有多复杂?有您没与严世子在一起,却带回一个陌生男子并且同乘还复杂吗?   她要怎么和夫人交代,不对,是李府怎么和汝襄侯府交代?   云栖上了马车,见紫鸢死死盯着魏司承不让他越雷池一步,看她如临大敌的样子,云栖大致说了一下他们几年前就认识,今日恰好遇到的过程。   “他是嘉玉少爷?那他的长相,是毒素……清除了吗?”紫鸢本就是大房的大丫鬟,对李嘉玉虽然不熟,但也是见过几面的,比起几年前高大了一些,轮廓也硬朗了。   “只是易容了,他平时跑江湖也要有保命手段吧。”   魏司承那张脸很贴合他原本的脸型,就算仔细看都不像易容,而且紫鸢印象里,李嘉玉是阴暗地躲在角落里的庶子,和眼前的人气势相差太大了,此人像是天生尊贵的。   马车颠簸了一下,云栖刚晃了一下,就被魏司承一手掌撑住身体。   云栖抬头,就见他沉着脸皱眉。   云栖:“我会小心的。”   魏司承:“嗯。”   那双大手才松开,将落在软垫上的圆枕搁在云栖背后。   他的一系列动作,看得紫鸢目瞪口呆,如果不是云栖说,她完全不觉得眼前的人醉了,这哪里像醉酒的,比常人还清醒。   “所以嘉玉少爷离家后与您一直保持联系,今日您与世子走散后偶遇,至于长相不对那是他易容了?”   “对。”   “小姐……”   “嗯?”   “您不觉得,整件事太蹊跷了。像一场大型骗…”局。   还没说完,就被自家姑娘瞪眼了。   云栖无奈道:“有这个必要吗,多年前我还是个丫鬟。”   不提李嘉玉本身就不受人重视,她自己几年前连身世都没大白,根本没这个怀疑的基础。   紫鸢想想也是,也不再纠结。   既然是嘉玉少爷,那她自然也不会阻挠,只是他望着自家姑娘的眼神,太过直白了,仿佛里头燃着火,看得她都要面红耳赤,若有哪个男子这般专注地望着自己,她或许都会受不了吧。   他还特别听五小姐的话,顺从的根本不像她印象里冷漠刻薄的李嘉玉。   到了客栈让伙计帮忙将李嘉玉一同扶上去,让伙计待会给他稍作梳洗,云栖毕竟是闺阁女子不便多待。   只是当紫鸢与伙计出去,云栖还没踏出去,门被一阵强风嘭一声关上,将云栖困在门内。   “别走。”不知什么时候,魏司承来到云栖身后。   门外紫鸢惊呼,云栖出声安抚。   又看向他:“我明天就来看你,你先睡。”   魏司承:“骗我。”   真不好糊弄,云栖:“没骗你。”   也不回复了,无声地看向她:“……”   他的眼像是有魔力,透着些许微醺的迷离,看久了像要被吸进去,云栖默默看向了别处。   喝醉了的魏司承智商也没下降,云栖让他去床上躺着,将他的佩剑放在床头,他睁了眼,看到剑表情微安,又盯着云栖凝望。   ……   “骗我也没关系。”   他嘴唇微动,说得太轻了,云栖:“你刚才说话了吗?”   也许是实在撑不住了,他缓缓闭上了眼。   过了一盏茶,云栖再轻轻呼唤了几声,他没睁眼。   刚要站起来发现被他抓在手里的衣袖,这袖子因为打结过,还有些皱。   云栖试图抽出来,不过他像是怕她跑了似的抓得紧。   云栖取出头顶的发簪,将衣袖割断,待分开后,看着破损的袖子,才笑了起来,这简直像古时候的割袍断义似的。   这边云栖刚出客栈,那边李崇音来到快要打烊的坊市,他边走边观察,没看到几方势力的人,包括魏司承的人马也都离开了,今日的闹剧结束了。   路遇几个大胆的女子掷花给他,庆国民风开放,虽也守儒家礼仪,但这般投掷香帕花束亦算是美谈。李崇音早就习惯,礼貌地颔首,让墨砚将花送还过去,也许是收到他的歉意,反而引得少女们赞叹他的好风度,要知道大部分庆国男子被示爱,不是不屑一顾就是不回应,还有的甚至会嘲讽。   李崇音一路看到不少有意思的摊子,其中还有一家在清扫残局,似乎是有人闹事,地上还躺着一块牌子:喝十杯不倒者,全免。   看着场面与酒罐碎裂的痕迹,倒像是内力震碎的,有武力在身的人喝醉了闹事也不奇怪,李崇音倒也没太在意,反而酒摊子被毁了有点可惜,他也久闻千日醉的威名,有机会也想品尝。   李崇音有些意兴阑珊,准备回去时,身后有个小贩拉着推车,笑着与旁边的老乡说着话。   那话是詹国地方语言,对于常年钻研多国语言,精通詹国语的李崇音,几乎没什么交流障碍。   “今日可是赚到了!那男的也是个糊涂的,拿那么贵的玉佩换个不值钱的簪子。”   “他旁边的女的很漂亮吧?不然谁傻得付那么多!”   “蒙着面的,不过看那身段,那气质,肯定差不了…”小贩说着,吞了吞口水。   “那女的不是说要赎回来吗,你这块玉佩捂不热。”   “谁说的,老子逃了她能去哪里找。”   “她说她是京城李府的人,说明了什么,说明这姑娘的家在京城是有地位的,是你想不给就不给的?人家兵马司拦了你出城路,你想走都走不了,还要触犯京城的刑罚。自报家门是打消你想赖账的念头,这姑娘可聪明的很。”   那小贩听老乡这么一分析,脸色大变,掏出了这块玉,的确是上好的玉,哪怕是盛产玉器的詹国也是上等品。   这么看来,这块玉反而是个烫手山芋。   “不知能否让我看看这块玉?”李崇音转头,温润如玉的面孔,在月光下盈盈笑着,仿佛带着安定人心的魔力。   李崇音擅训练暗探,暗探专属能力颇多,其中一项便是通过说话的语速、咬字、嗓音来达到目的。   轻易拿到了玉佩,李崇音摩挲着纹路,反复看了看,玉佩除了成色外没有太过特别的地方。   他摆了摆手,墨砚上前点了火折子,火光将玉佩细节处照亮,李崇音才找到镂空处很小图章,以及旁边的青雀图案。   青雀,端王府的东西。   李崇音勾了勾嘴角。   这可有意思了。 第087章   京城李家也不止李昶一家,“李”家姑娘从庶到嫡,更是越过数十人。而且按梧桐的说法,李云栖今日与严曜一同出去。   按照常理,哪怕那小贩扯上了李府,说的也不一定是李云栖。   不过李崇音从来是个剑走偏锋的人,电光火石间,曾经的一些蛛丝马迹重现心头,多年前在后厨外偷听的人,云家一口的失踪,云栖两次订婚未遂事故,重伤未愈却日夜兼程回京,时间点刚好掐在云栖谈婚论嫁,今日蒟蒻被讨要走……   几乎每一个线索,都没有直接指向云栖,都像是巧合,更像是他想太多。   可次数多了,还是巧合?   也许,端王挑中李云栖,不是随意选的,他本就是认定了。   如果设一个可能,魏司承、李云栖,两个本该毫无交集的人,在三年前,或者更早以前就认识呢。   ……在他眼皮子底下?   一串低沉的笑声从喉间溢出,李崇音感慨道:“真不愧是端王。”一手扮猪吃老虎总也用不腻。   当年选端王不过是权宜之计,现在,李崇音倒真有些佩服这位龙子了。   将真正在意之人,掩藏深处,挡箭牌立在外头掩人耳目。   能藏这么多年,岂是常人?   一女子与夺嫡相比无足轻重,李崇音也不会为一女子而放弃多年筹划。   大动干戈的毁灭性决策,等于自取灭亡。   这些年李崇音踏遍万里山河,到过数个风土人情不同的国家,他高坐庙堂过,也低落尘埃乞讨过。   享过福,受过罪。   他看过曾经高高在上的佞臣一朝败落被问斩,也看过一个小人物几经磨砺最终客死他乡,生死两茫,人生在世不过几十载,他只争朝夕,定下的目标,他就会进行到底,这是他对自己的交代。   美人何其多,环肥燕瘦,色艺绝佳者众。   但贴合心意的人绝无仅有,李云栖不一样。   她是最初的悸动,是他的禁.脔。   禁.脔,古人比喻美味珍馐独自享有,不容他人染指,李崇音认为合适的词就应该用在适合的人身上。   况且,他生平最厌他人戏耍他!   一颗祸根种子悄然无息间埋下,随着时间,会沿着土壤生长蔓延。   李崇音问那小贩,那李姓女子的外貌身高,得到了答案,并不奇怪。   他取走了玉佩,轻摆手,手势与方才微有不同,这像是某种信号。   他的背影云淡风轻。   小贩喊道:“等等,这位公子,那块玉……”你怎么能直接拿走!   那小贩还未说完,墨砚就将小贩与那老乡一同打晕拖走。   片刻后,阴暗潮湿的小巷口,落影处,手起刀落,两道鲜血划过墙面。   李崇音遇上来坊市的乙丑,乙丑处理了酒摊子后,就随其余人一同尾随太子、肃王的人。   待来取玉佩时,已是打烊时,没料到在路上远远看到来这儿闲逛的李崇音,他以为李崇音不放心他们,来扫尾的,没有怀疑。   两人眼神看了一眼对方,同时移开,在外装作不识。   云栖从客栈回来时已经很晚,看到郝大夫刚从内出来。   云栖脸色一变,上前询问:“郝大夫,是不是母亲的身体……”   郝大夫这些年一直为李家看诊,知道李家的儿女都相当孝顺,据实相告,是三公子李崇音与人切磋时受了些伤,半夜发了低热,他才半夜过来看看。   云栖见不是余氏身体有问题,就放下心来。   至于李崇音,他院里头年年看今朝的,想要关心他的人多的去了,她这个假妹妹凑什么热闹。   云栖听完后,就抛到脑后了。   回襛盛庭后,她吩咐紫鸢将今日的事烂在肚子里,只说他们与严曜走散即可。   她想保护李嘉玉,哪怕他不需要。   紫鸢为云栖梳洗后,在外间准备好了卧榻守夜。   “小姐,您真的确定那是嘉玉少爷吗?”紫鸢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太对。   实在是那人与她印象中的李嘉玉大不相同,除了身材外,整个人都显得陌生,最重要的是那眼神,所折射出来的气势,就是严世子都望尘莫及。   紫鸢是一下子看到,很直观。云栖则是这几年一点点看着李嘉玉成长的,觉得顺应自然,人长大后总不可能与以前一样。   “你今日怎么这么多话?”云栖都不想回答那蠢问题了,他不是李嘉玉能是谁。   “我担心您的婚事,”三年来波折实在太多了,几次快要订婚都不了了之,“说起来,前几日不是就应该换庚帖了吗?”   云栖眼皮一跳,有种莫名的心慌感:“在合八字吧,再说还要去寺中祈福算命,哪有那么快,再者今日见了严世子,他也没说过什么,你这么说像你家小姐嫁不出去似的。”   “小姐,您一定会与严世子和和美美!”   云栖躺床上,望着床顶,取笑道:“你这么急,可是恨嫁了?按习俗,我出嫁,你们几个大丫鬟可是陪嫁。”   “严世子是个专情男子,后院都没什么人,而且奴婢丝毫没想过!”紫鸢经历过癫狂的李嘉鸿,对男女之事敬而远之。   “慌什么,不愿意还能逼你不成。”   “还不是小姐瞎说…”   “快休息吧。”   别看他们五小姐平日规矩比谁都学的好,其实熟悉了后惯会戏弄人。   正是因为云栖从不摆架子,她们才会这么敬她。   一主一仆隔着厢房与梢间说话完毕。   紫鸢默默祈祷云栖这次订婚顺利。   云栖则是想着几个时辰前,李嘉玉醉酒时的举动,其实那盏胖乎乎的云朵荷叶灯,飘了没多久就沉了,他为此生了很久闷气,云栖想到李嘉玉的表情,在黑暗中忍不住发笑。   明明身体已经很累了,但她却丝毫没想睡的欲望。   云栖捂着肚子,悄悄起来,准备去后厨找点吃食垫垫肚子。   这点小事云栖向来不麻烦丫鬟,她自己以前都经历过,没那么娇气。   她开了门,握着灯笼,朝后厨走去。   后厨居然亮着微弱的光,有人在里头?   云栖本想离开,却听到锅碗瓢盆滚落地面的声音,进去就看到李崇音单手拿着锅铲,僵硬站着的样子。   他回头见是她,似乎有一丝被发现的窘迫。   李崇音垂着眼,也不说话。   在外仙气渺渺的人,哪里会做这些粗活,云栖都不忍心看第二眼。   云栖想起前几年为他做面时,他说过的君子不忍杀生,并非不能入厨,所以现在是亲身试试吗。   忍不住想笑,笑容忽然戛然而止,她为什么要笑?   今日再次见到李崇音,为何心里会觉得他倍感亲切,像遇到最亲的人一样。   这感觉起初并不浓烈,淡淡地萦绕心头。   云栖略带疑惑地捂着胸口,微微蹙着眉,有些想不明白。   “你要什么吃食,怎么不喊下人?”云栖记得静居有好几位擅厨艺的下人,何须他自己动手。再说不喊别人,司棋就才艺颇多。   云栖以为两人只是巧遇,毕竟她今晚是突发奇想来后厨。   李崇音重新拿起菜刀,安静地切菜,并不回应云栖。   他似乎是一只手不方便提起,一直在单手做着,云栖直接把落在地上的碗盆捡了起来,放归原位。   他今天的样子有些古怪。   云栖虽不想与他多接触,但对他还是了解的。   这种沉默有点熟悉,云栖想了想今天的日子,好像是他的生辰!   难怪,他不需要下人做。   云栖上辈子以为会记到骨子里的日期,这辈子到现在,居然就这么忘了。   其实重生初始,每年他生辰时她还保留着为他做一碗长寿面的习惯,后来那几年发生了什么。是每到这个日子,大约是发现她非常焦虑,李嘉玉就会来陪她,就算人不来也会找些番邦有趣的机关盒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就这样渐渐地改掉了这个习惯。   今天,她只是恰好饿了。   看他想切胡萝卜,却切成了胡萝卜丁,他大概是想自己做吧。   他的生辰,在李家一直是禁忌,他有这个行为也在情理之中。   云栖叹了一口气:“还是我来吧。”   这么磨磨蹭蹭的,我什么时候才能给自己做。   李崇音深深望了她一眼,后厨只点了两根蜡烛,微弱的光,透着朦胧的温柔。   他眨着眼,看上去纯然无垢。   他慢慢放下了菜刀,像以前一样坐在位置上。   云栖发现他坐的位置刚好是三年前那天晚上的老位置,明明应该忘记的记忆,为何今晚忽然记起来了?   好像渐渐淡忘的身影又开始清晰了。   云栖有点莫名,甩了甩头。   望着李云栖忙碌的背影,烛光拉长了她的背影,温暖入了骨。   李崇音眼梢微微上扬。   李崇音缓缓说道:“你原本的名字应该是李映月。”   云栖已经切好所有食材,在做汤头,也没回头:“我喜欢现在的名字,你还提这个做什么?”   难不成知道李映月要入宫,不舍得了?不舍得当初拒绝得那么狠做什么。   “李映月、李正阳、李星堂,日月星,从一开始,你们就是一家人。”李崇音淡淡地说了一句。   云栖上辈子就发现了,余氏的孩子里,只有李崇音的名字有点突兀,可能一开始就昭示着什么吧。   她转头看了一眼李崇音,见他垂着脸,好像在自嘲着。   那寞落的样子,狠狠击中了云栖的心,没相认前她何尝不是这般,这样的共鸣,没经历过的人,是无法理解的。   看着他难得的真情流露,与上辈子的某几个瞬间重合,云栖目光晃了晃。   云栖一惊,她刚才在想什么,李崇音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她还没痛够吗?   心无旁骛,想点别的,云栖脑海里忽然出现了李嘉玉那没什么表情的脸,感觉舒服了点。   李崇音用面很安静,也很慢,这次连汤都一起喝掉了。   云栖端上面后,就自顾自地找其他吃食,给自己做了个香肠蛋炒饭,香味四溢,她吃得很欢乐,想到某个嗜甜如命的人,如果看到,估计会想要个红糖炒饭。   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李嘉玉那个幼稚鬼真做的出来。   李崇音安静地看了眼不远处,不知想到了什么在微笑的云栖。   这样的她,人在面前,心却飞了。   两人用完,云栖收拾得很快,不知为何应该离开的李崇音,始终坐在原位,像在等她一样,云栖也不想这么自恋。   “你还不走?”   “……”   见他一动不动,好像累极了。   云栖心头又涌上了一丝淡淡的心疼,这情绪来的很自然,云栖甚至没怎么察觉。   她又喊了几声,李崇音才慢慢抬头,眼神迷蒙地望着她。   “我回府时就听闻你有点温病①,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要我给你去喊婢女来吗?”   李崇音也不回答,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几乎笼罩住云栖,云栖这才发现,李崇音比自己高出那么多,需要她抬头仰望。   他的生辰日子本就不作数,他是母亲抱养而来,所以他实际年纪或许比外间传的大一些?   “云栖…”李崇音眸色沉甸甸的,“你知道我得了温病时,会……”   云栖察觉气氛有些不对,刚后退,青年就凑近她耳垂,“会特别任性。”   云栖有些心慌,这病猫不是病猫,他依旧凶悍。   他衣袖一挥,烛光全灭,只有一袭月光洒入。   云栖压着心慌,不敢再逗留。   她快步离开,走了几步,李崇音也没阻拦,闲庭漫步似的跟在后面。   “云儿,这个你或许想要?”手中的玉佩,顺着细绳坠下。   云栖听到那声云儿,颤栗了一下,回头后目光凝住:“你怎么会有它!”   这块玉佩明明给那小贩换成簪子了,怎么会出现在今日没出府的李崇音身上。   他还知道了些什么?云栖不敢深想。   云栖看着漫不经心的人,很快冷静了下来。   面对李崇音,越是慌乱越容易出错,她不能跟着他的思路走,很容易进入他设的语言陷阱。   云栖:“你想要什么?”   云栖的冷静让李崇音惊讶,却又有种本该如此的必然,她本就是不同的。   她每一处都完美贴合他理想中的女性,就像为他量身而做的。   沉寂了一会。   李崇音眼神毫无波澜,语气却温柔仿佛低语:“喊一声哥哥吧。”   云栖呼吸一顿,这么简单?   她不喊只是因为她一直将他当做师父,她从未忘过,她一开始,只是崇敬此人。   云栖望着那块在空中摇摆的玉佩,想到那人执拗地用它来换不值钱簪子的场景。   “哥哥。” 第088章   初夏的清晨,天还蒙蒙亮,透着凉爽的微风从窗外溜了进来。   一只麻雀飞到窗台,啄了几下木栏,清脆的鸟鸣将床上沉睡着的人叫醒。   混沌的记忆沉淀在深处,魏司承皱着眉,感受周遭的陌生,眼中的迷茫迅速退去,他猛地起身左右环顾,这是哪儿,客栈?   他怎么会在这里,昨晚——   想了许久也未想起什么,记忆只到喝下第二杯千日醉,这让他不得不意识到,他居然喝醉了!   还是在李云栖面前,醉酒能有什么好样子?也不知有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五指攥拳,砰一声砸向床板。   很多年都没喝醉过的魏司承,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   其实魏司承已经算是酒量惊人,喝了千日醉就是酒量绝佳的人,也要醉上好几日,而魏司承能第二天就醒,是很少见的。   那碰撞声迅速吸引来人,门外响起规律的叩门声。   魏司承黑着脸:“进来。”   乙丑等人跪在地上,看着主子坐在床上,神色阴晴不定。   魏司承:“昨晚是云栖送我回来的?”   乙丑:“是,李姑娘送您到客栈后,逗留了一会才走。”   是为了哄王爷您睡觉,不敢说,不敢说。   其实后面醉酒后,他们也不敢跟的太近,主公可不会希望这样的状态被他们属下围观。   魏司承也没问关于与云栖的相处,哪怕不记得,那也是他与云栖之间的事,要问也会问云栖。   他看向手中抓着的滑腻的布料,是她昨日穿的那件纱裙,从裂口处看,是被撕裂的。   魏司承终于敛起阴沉,隐约能猜到这块纱布怎么来的,将那块撕下的布料仔细藏于衣襟内。   “昨日宫中情况如何?”   “在太子和肃王争抢之际,禁卫军出手,将人带去了昭狱。”   “昭、狱,很适合的地方。”魏司承踱步到八仙桌边上,“今明两日父皇应该会亲自提审,为我四哥找个‘公道’,这种场面,本王怎能错过?”   从回京前就开始布局,现在饵已下完,就等揭开谜底了。   魏司承面上笑着,眸中却冷淡极了。   在看到八仙桌上面用纸包裹着的倒糖人儿,才有了些许温度。   他昨晚就发现云栖一直拿在手里的糖纸包,原来一开始就是为了李嘉玉买的,魏司承刚溢出的微笑戛然而止,到现在,他越来越不耐烦用李嘉玉的身份与她相处。   她看到的是李嘉玉还是他魏司承?   魏司承心情冰火两重天,最终还是拆开了包装,癸巳站起来,她擅长试毒,却被魏司承阻止。   若真有毒,那便——   罢了。   连她都要下毒害他的话,这世上连一个可信之人都没了。   魏司承拿着竹签将糖放入嘴里,甜腻的味道从舌尖染开,魏司承忍着眯眼的冲动。喜爱甜食这样的爱好,在皇家就是禁忌,皇家人不该有特殊喜好。   “陛下那边还有别的消息吗?”很多时候,魏司承甚至不愿称呼父皇两字。   他叼着糖,看着放荡不羁。整个人看上去都很不符合端王做派,但周围人都装作没看到。   癸卯回道:“宫中消息封锁,不过我们的人从太医院传来消息说,昨晚有三位太医出诊。”   “哈,看来陛下气得不轻。”嗤笑着。   能不气吗,两个最看好的儿子,为了个证人斗得你死我活。   这里离军营较近,他打算先过去冲个凉水,昨日到现在还未洗漱,浑身难受的紧。   在离开客栈前,乙丑又报告了一件事,魏司承果然没在腰间看到那块随身玉佩,玉佩本身并不算稀奇,只不过是普通挂件而已,府中多的是。但端王府的东西随意外流,终究不妥。   魏司承眉头一凝:“怎会找不到人,那小贩是出城了?”   得到否定的答案,魏司承也不耐烦在一块玉佩上做文章:“找不到,那就是死了,无论什么死法,都要找到,这京城里能悄声无息解决掉人的势力,一共也没几个,一个、个查过来!别让本王再为这样的小事操心。”   端王所处的位置,导致魏司承身边可用之才远没有其他几位皇子多。大事小事,事无巨细地过问,他怎能不累。   魏司承没把那块玉佩当回事,却不知道玉佩落到了云栖手里。   紫鸢大清早地过来,就看到云栖倚在窗边,失神地把玩着这块玉佩。   “姑娘从哪儿得来这么好的玉,上上成色,只不过——”为何是男子样式的,紫鸢忽然就想到了李嘉玉。   云栖道:“只不过什么?”   紫鸢摇了摇头,转开了话题,她向来擅长察言观色:“只不过是一块玉,您为何一直看着它,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害了相思呢!”   云栖没好气道:“胡说八道些什么,这块玉不是我的。”   她想不明白的是,按照李崇音的性子,若是抓住人把柄,定然会物尽其用,把东西发挥到极致才罢休。   昨晚上只是喊了一声哥哥,就轻易还给她,是不是太简单了点?   云栖转念又想,就不兴李崇音难得做个好人吗?她是有多自讨没趣,想这许多做什么。   “我要把它还人,你说这么光秃秃地还,是不是有些无礼?”有人可是拿它换了没甚价值的首饰,云栖不喜欢这欠着人的感觉。   紫鸢出主意道:“不如给它做个花穗子吧,挂着也好看。”   云栖今日起的早,梳妆完毕,看到挂在架子上的那套被剪了半片袖子的云裳衣,就想起那醉得一塌糊涂之人,也不知醒来还记得多少,要都记得,就错过他那表情了,一定很精彩。   云栖暗暗可惜地想着。   云栖去了老夫人与余氏那儿请安,余氏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云栖疑窦丛生。   她今早最重要的事还是去严家赔罪,昨天好好的约着出门,没想到中途走散,后来也没再去找人,云栖自知理亏。让紫鸢去库房寻些礼品,带着就要去严家拜访,虽然不提前递上拜帖有失礼仪,但这事也拖不得。   上马车时,云栖脚步一滞,余光在马车底下看到一小片衣角。   云栖弯身看过去,见一稚龄孩童躲在下方。   那孩童生得玉雪可爱,看年纪约莫三岁或者四岁,也不怕生,被发现后朝着云栖咧了咧嘴。   看男童身上的缎子都是上好料子,这里又是西街,随便落下来一个都有可能是达官显贵之后,瞧这模样应该是偷溜出来的。   云栖伸手将他拉了出来,顺便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小孩睁着一双大眼好奇地望着她。   “你是哪家的小孩,怎的没下人跟着?”云栖加上前世的年纪,也不算小了,对于孩子有一定耐心。   男童奶声奶气地反驳:“我不叫小孩,我有名字的!”   云栖很有耐心道:“好吧,那你叫什么?”   男童似乎是被家里教导过,不能在外随便报出名字仗势欺人,嘟着嘴摇摇头:“不能告诉你。”   “那我只能把你交给我家管家,让他为你寻家人了。”   男童眼看云栖真要把他交出去,在云栖手上不断扑腾:“不要,不要,我还要找人!”   “找谁,我帮你问问。”你个小孩子能来李家找谁?   “找一个叫李云栖的,听说她长得好丑的。”男童看了眼云栖,虽然戴着面纱,但从小锻炼的审美观让他觉得眼前仙女一样的姐姐一定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云栖听到自己的名字,再仔细看手上小孩的长相,终于从眉宇间看出了一些相像处,她重新把小孩拎到自己面前,问道:“你找她做什么?”   男童似乎不想回答,踌躇着站在原地。   看的出来,男童虽年幼但教养不错,见不说云栖就不理会他,他期期艾艾道:“她是我后娘,我就想看看她。他们不让我出来,我溜出来的。”   说着拉着云栖的袖子,眨巴着眼望着她。云栖有点佩服,这孩子年纪不大,倒是个鬼灵精,知道怎么说话能让别人帮他,也难怪严曜这么重视这位嫡子了。   云栖故意问:“找她是为了看她有多丑?”   只见男童五官都要皱在一块了,摇了摇头:“嬷嬷们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后娘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她不会喜欢我。”   “知道她不喜欢你,你还来找?”云栖一手抱起男童,男童平时不喜欢被抱着,但也许是云栖给他的感觉太温柔了,也没反抗。   “爹爹说,她肯定会对我好。我不知道该信谁。”   云栖听明白了:“所以你想自己来看?”   男童趴在云栖身上,神色落寞地点头。   “我没见过娘,我想看看娘是什么样的。”   云栖没有回答他,转开话题让他不再去想。   “你怎么知道她丑?”   “大家都这么说。”   有人说李家五小姐貌若天仙,也有人说她貌若钟无艳,丑陋无比,各有各的说法,都流传了很多年,但李家从未正面承认过任何一种,像是根本不放在心上。李云栖也一直都是典型的闺阁小姐,除了回江南别庄休养外很少出门,名声不显,是以也没有亲自认证过谣言。   云栖也没在意过这些,她又不靠名声定亲,只是没想到都传到小孩耳里了。   记得前世,这些流言是在杜家举办的诗会上传出的。能对她这么在意还传出这些话,云栖大约能想到是谁,除了杜六小姐,谁会这么无聊。   “姐姐,你能不能帮我……”   男童还拽着云栖的袖子,另一端传来一声急喝:“宏轩,怎可如此无礼!快下来!”   只见不远处,两个牵着马,身高挺拔的男子朝这边走来。   其中一个正是男童严宏轩的父亲严曜,另一位则是云栖许久未见过的端王,端王依旧风度翩翩,踏着朝阳而来,像是踩着金光。他换上了常服出门,看他来的方向,应该是刚从军营晨训回来,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肃穆感。   不怪云栖知道的那么清楚,前世每日都能看到,想不知道都难。   她放下严宏轩,朝着魏司承先行行礼:“李五见过端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岁。”刚才好不容易止住了想要喊吾皇万岁的冲动,就是刚才看到他的那一幕和前世他身穿皇袍时太像了。   云栖身后的家仆也纷纷跪地,这一跪地,周围百姓一听到端王来了,也一同跪了。   魏司承冷淡的表情微微一转,朝着周围百姓笑道:“都起吧,我这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大家这么跪我我以后出来了岂不是要喊‘起来’喊到嗓子疼。这里面还有几位老人家吧,都要给你们跪折寿了。”   百姓们见端王如此风趣幽默,还丝毫没有王爷架子,心中汹涌澎湃,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朝代,几乎没人像魏司承这般地位,还平易近人的。   百姓们发现,端王与三年前一样,还是让人又敬又爱。   那几位古稀之年的老人边抹着泪,边喊道端王万万使不得。   魏司承这边安抚了百姓,才将云栖扶了起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五姑娘还是一如既往得对本王客气有礼。”   那‘一如既往’几个字,仿佛夹着冰。   云栖有些莫名:“应该的。”   身边站着前世的前夫与即将订婚的现任,云栖眼皮轻轻一跳,真是好一出大戏。   .   杜漪宁是被门房推醒的,她抬头一看发现太阳都高升了,坐着的石板地面都被晒热了。   “你真的有派人告诉端王我在王府门外等他吗?”杜漪宁目光灼灼,像是要燃起来。   “您昨夜一来,就派人去说了,但端王那边真的不方便。”   不方便?这三个字何其讽刺。   她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发丝,见门房那一脸讨好的笑容,像是怕她惩罚他,她现在连教训人的戾气都没有,只觉得异常难熬。   羞耻与痛苦,以及难以置信不断交替着。他不在府中是常事,但若是以往知道她在门外,定然会连夜赶回来。   吹了一夜冷风,她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慢慢走在街上。   也没注意不知何时,一辆马车停在她旁边。   车帘一掀,露出一张如玉面孔。   “杜姑娘,好久不见。”来人打着招呼。   “滚开。”杜漪宁心情不好,身体又疲劳,身心双重的打击,连寻常礼仪都懒得摆。   而且她的直觉告诉她,李崇音绝不是什么好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卖了。   “杜姑娘,你用错了方式。”李崇音心平气和道,像是意有所指。   “你直说吧,我不习惯与人绕弯子。”   “前头有一醉仙居,听闻酒香千里,不如前往一叙。”   醉仙居是杜漪宁与太子共同投下的产业,去那儿,杜漪宁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第089章   云栖先是向魏司承问安,然后才是严曜。知礼数这方面,就是端王也挑不出她什么错处,只是心里那挥之不去的阴霾,始终笼罩着。   他不耐用李嘉玉的身份,总觉得他们初始就带着李嘉玉的影子,却也怕她得知真相。   那被云栖放下的萝卜丁,见父亲喊出口的名字,小嘴张开,看看父亲,又看看云栖。   “你、你就是李云栖?”为什么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严曜出声阻止:“父亲平日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严宏轩面对父亲的严厉已经习以为常,立刻不敢再造次,像模像样地对云栖行礼:“严宏轩见过李…”   小脸皱了起来,在称谓上犯了难,按照辈分,若是云栖以后做了他后娘,那现在应该喊李姨?可云栖实在太年轻了,这个姨有些喊不出口。   严宏轩想了一会,才找到比较合适的称呼。   知道对面是一直想见的人,他反而拘谨多了,小声道:“李姐姐。”   严曜脸都黑了,你喊她姐姐,我成什么了?   看孩子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为了来见云栖,严宏轩也是拼劲了全力。   严曜无奈将刚才买的烧饼掰了点给他,严宏轩斯斯文文地吃了起来,发现云栖看着他,有些羞赧地用袖子遮挡。   眼神瞅着云栖,道:“非礼勿视。”   云栖哑然,你这么小还懂这个?   云栖看严宏轩很畏惧严曜,但又忍不住濡慕的样子,也许正因缺失了某一方,他才想找母亲吧。   望着父子两的互动,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魏司承并未插话,看着这一幕,云栖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融入了严家。   这对父子……   魏司承眼皮微阖,控制着心中翻涌的波澜。   他终于与李崇音的预测达到高度重合,他本来没将严家放在眼里。   现在才真正感受到来自一个家庭的双重威胁。   他算漏了,李云栖不是攀附权贵的女子。   李云栖是个对环境适应能力很强的女子,如果在严家,她说不定能混得如鱼得水。   他最大的优势,身份、地位、权势,在李云栖面前,也许不值一提。   魏司承咬了咬牙,今日特意等着严曜,“顺路”过来,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结果。   还没等云栖为昨日的事道歉,严曜就满含歉意,言明他昨日撞伤一女子,耽误了与她的会面,事后再让人去寻云栖却寻不着了。   云栖簇了下眉头,严曜也刚好被绊住了?   她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可仔细想想一切更像是巧合。   如果真有人设计,目的是什么?能图什么。   严宏轩埋在严曜怀里,在离开前,忍不住看了一眼云栖,眼神怯生生的。   似乎觉得对她笑也不好,愤怒也不好,表情颇为古怪。   云栖看出了点什么,道:“下次要来李家,可以送拜帖来。”   严宏轩教养很好,先是看了眼父亲,见对方没反对,才小幅度地对云栖点点头。   严宏轩顺路将严宏轩送回了家,才来到魏司承跟前。   最近京城附近的大片良田遭到恶意破坏,损毁足达百亩,又被低价强制购入,导致许多百姓无家可归,甚至出现好几起死亡动乱,魏司承被委任调查此事。   整个差事重点并不是查出幕后之人,魏司承情报网分布极广,知道是太子在操纵一切。   淑妃娘家富裕,肃王党的官员有不少是被贿赂的,对太子一派造成了不小麻烦,经年累月下太子早就对肃王早就恨得牙痒痒。太子需要大量银钱来扩张自身势力,除了与杜漪宁一起合办的酒楼、报纸、胭脂斋外,搜刮民脂民膏是常用伎俩。   严曜就是派来协助魏司承调查的,对此事原委,严曜装作不知,并在魏司承调查中,暗中掐去了不少证物。   严家曾是一等公爵府,袭爵后降位,是京城老牌世家,也正因如此,严侯在朝堂上性格油滑,不轻易得罪人,严曜也学了这一套,从不立桅樯之下。   就像现在,他明知太子罪大恶极,致使百姓伤亡惨重,却装聋作哑,并做了帮凶。   魏司承冷眼看着,有时候不作为,比贪官更可恶。   魏司承半路等严曜,除了顺道再见见一晚没见的心上人,其次也是为了正事。   魏司承翻身上马:“这几日调查的情况,本王会如实禀告父皇。”   严曜对魏司承很敬重,他知道魏司承是个办实事的王,只是生不逢时罢了,在边关九死一生数年,回京后也不过是从郡王升至亲王,其余的赏赐不说也罢。   朝堂上下谁不知端王委屈,但委屈又如何,没人会为端王伸冤。   “王爷,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魏司承微微一笑:“既然知道不当讲,就不必说出口。”   严曜还是说了:“君子当明哲保身,螳臂挡车不是明智之举。”他担心端王这般将这事如实禀报上去,会让太子记恨,太子是个睚眦必报的,不会轻易放过端王。   魏司承坐在马背上,微弯身,居于上位,目光傲然睥睨,淡淡的口吻:“能屈能伸乃为官之道,只不过,腿弯久了或许就忘了站着的滋味。世子说,是吗?”   充斥着压迫感的目光看着严曜,他发现端王远远不是他人以为的那般云淡风轻,不理朝政,这样的端王,令人不敢直视。   严曜战战兢兢:“王爷说的是。”   魏司承想到了什么,忽然道:“既然世子说到明哲保身,那么,如果本王要李云栖呢?”你是让,还是不让?   什么!?   “相信严世子一定能给本王满意的答案,本王——静候佳音。”   说罢,魏司承夹紧马肚,绝尘而去。   .   云栖回府,路上看到一抬抬精工细雕的木箱被仆从抬入懋南院。   余氏见云栖走来,有点惊讶:“不是说去严家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在路上遇到了,聊了几句,女儿便提前回了。”云栖没提遇到严宏轩和端王,她不想母亲再为她的婚事操心。   余氏温婉地笑道:“过来看看还缺些什么?”   云栖觉得这些箱子很眼熟:“这是……”不会是她想的那个吧。   余氏好笑地看着云栖懵懵的表情:“这是你的部分嫁妆,你看有什么不喜欢的,便换走。”   “这……是不是太早了。”就算下了聘书,也还有几年才会正式嫁娶。   余氏点了点云栖额头。   “你以为嫁妆是说有就有的,讲究的人家可是从出生就置办了,前些日子侯府的人来拿了你的生辰八字,没什么意外这几日就要换庚帖……”只是这个意外可能再也实现不了,余氏顿了顿,又换了种说法,“哪怕不是侯府,你总要嫁人,待你成婚再准备可就晚了,现在准备正好。”   余氏本来也是想着现在订下婚事,再过一两年选好良辰吉日,再将女儿风光嫁出。   其实她本来也不算满意严曜,严曜的年纪大了些,还曾有一妻,对方再好,心中总是有些疙瘩。只是这些年女儿的婚事往往半路夭折,余氏也不自觉降低了一些要求,严曜其余都不过尔尔,让余氏最满意的就是后院还算干净。   本来好不容易准备接受严曜,没想到皇帝又横插一杠。   云栖见余氏拿着珊瑚朝珠挑着色泽、品相,让锦瑟记下换成色更好的,再望眼看去,单单是簪子就分了四十几种,每一种不同材质,而她知道女子嫁妆分为六大类,朝冠、首饰、布匹、家具、摆设等等,若顶级簪缨世家还会添古董字画、药材、田产铺子等,今天单单她看到的首饰就不下百样。   “这些都是我的……嫁妆?”上辈子她出嫁可没那么多,甚至连一成都不到,倒是这个嫁妆单子上一些熟悉的物品,像李映月嫁妆单子上的,上辈子她出嫁时父母皆不在,父亲更因入狱让李家早不复往日辉煌,她的嫁妆全权由祖母安排,按祖母的说法,她还私下添置了不少,总归要她好好嫁给端王,不让端王府的人瞧低了去。   她当年是有感念祖母的,现在想想,祖母依旧是那深明大义,为李家前途考虑的祖母。   父母是否在身边,原来差距是如此之大,能感受的爱与关心是天差地别的。   “当然是你的,不是你的,莫不是旁人的?”刚说完,就见云栖扑到怀里,余氏莞尔一笑,“这么大了还如此娇气,让人看到还不笑话你。”   “母亲,别离开云儿。”云栖难得耍赖不出去,只是抱着余氏感觉衣物下的身躯格外纤细,都能摸到骨头了,“您这几日胃口又不好吗?明日我让郝大夫再给您问诊。”   “你兄长让他定期坐府中问诊,经常来诊脉,不必挂心,不过是天气热了,有些春乏,不碍事。”却惊觉鼻下流出了什么,她立刻用帕子擦去流下的鼻血,将帕子牢牢攥在手掌中。   余氏将云栖抱得更紧,鼻头微酸,泪光浮动。   她该怎么对云栖说赐婚的事?   李昶回府后,得了一个最新的消息,面色阴沉。   见已开了晚食,妻女正坐在桌边等着他用饭,他勉强笑了笑。   也不知两夫妻在忧愁着什么,沉寂蔓延在饭桌上,李正阳连连示意云栖,发生了什么事。   云栖摇摇头,其实之前她就有感觉,父亲的醉酒,母亲的欲言又止。两姐弟到李星堂的院子陪着幼弟练习走路。   一盏茶后,懋南院才传来消息让云栖过去一趟。   云栖有些忐忑,最近发生的事,总有些蹊跷的地方,让她不安。又想到那两次满怀期待最后都未定亲,仿佛有什么冥冥之中注定了似的。   她入内就看到了放在乌木椅附近的几箱礼品,听闻下午汝襄候府有人来。   无端端的送礼,没什么原因,那就是赔礼。   为什么赔礼,很好猜。   云栖怔怔的,以一种平静的语气问道:“是来退亲事的吗?”   云栖脸色微白,就因为太平静了,让余氏心疼得揪了起来,李昶握住余氏的手背,摇了摇头。   “过几日,汝襄候府就会与徐太师府上交换庚帖。”   “是吗。”云栖笑得空茫茫的,她的目光有些迷茫有些了然,但总体精神状态尚可,余氏也松了一口气,幸而女儿与严曜感情还不深刻,云栖站起来行礼,“女儿知道了。”   “另外,我听说前几日端王送你回府,”   云栖还有点愣愣的,只是据实告之:“那日不过是女儿马车坏了,端王好心送女儿回来。”   “自从端王回京,京中无数天骄贵女皆对王爷趋之若鹜,即便朝堂上父亲都听闻过几次。云儿觉得端王如何?”   “女儿断无肖想王爷之念。”   夫妻两对视一看,目光透着决然与愧疚。   李昶叹了一口气,如今汝襄候府已经打算另谋婚事,他们再坚持又有什么用,还是将话说了出来:“皇上有意将你许配给端王。”   这个消息像一道晴天霹雳,劈向云栖心尖,让她无处可躲。   “父亲,您说什、什么!?”   .   云栖摇摇晃晃地回到襛盛庭,阴霾垂下,小雨密布。   细密的雨滴打在她身上,紫鸢见自家小姐湿漉漉的回来,急道:“您怎的不让丫鬟为您打伞?”   云栖不说话,任由紫鸢给她擦干、更衣,她仿佛一个木偶。   华年、佩雯要给她准备浴房,却见云栖状态不太对劲。   华年毕竟年长,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年从未见过小姐这样。   她让紫鸢陪着云栖,其余人出去。   云栖出神地坐在软塌上,一坐就是一个时辰,目光空洞,直勾勾地望着窗外雨打枇杷叶。   直到外面的雨滴声在耳边响起,窗棂边溅开的雨花打在脸上、头发上,才缓缓回了神。   她不想说话,像是失去了生活动力。   拿起紫鸢打了一半的花穗子,看着李嘉玉那块玉佩,慢慢摩挲着。   这是她除了父母外唯一的温暖了,她想找点事转开注意力。   她接着紫鸢的手工,给花穗子连上玉佩,突然发现镂空雕花里面,刻着小小的图案。   当她看清——   啪。   玉佩摔在了地上,从中间裂了开来。 第090章   云栖有刹那,脑海里一片空白。   呼吸倏然急促起来,心深处蔓延起的情绪快要控制不住,不可置信和被蒙在鼓里的愤怒越积越多,交织着前世的碎片般的记忆,直冲脑门,眼前阵阵发黑。   李嘉玉……李、嘉、玉!   紫鸢去打了洗漱的水,刚回来就看到云栖脸色灰败,好像随时会晕倒的样子。   “五小姐,要不要去请郝大夫过来看看!”   “我没事,你也先出去,我想自己待一会。”   紫鸢放心不下,但云栖神情冷硬,她咬牙离开。   云栖愣愣地看向地面上裂开的玉佩,或、或许是看错了也不一定。   那么小的图章,也许有类似的,再仔细看看。   云栖下了软塌,颤着的腿没踩实地面,猛地重重摔在地面。   她猛哼一声,没发出声音,也没惊动外面的丫鬟们,鼻下一股温热,是刚才摔伤鼻子了,她狠狠抹掉血迹。   颤抖个不停的手,重新将玉佩捡起来,再一次端起,不放过任何细节。   其实怎么会看错。   前世在端王府待了那么多年,对这图案太熟悉了。   她只是——不愿意信罢了。   云栖拿出荷包里,放了足足三年的千里追,总是用不完的千里追。   往事一幕幕交织,最终形成难以承受的窒息,她一手捂着脸,蜷缩在软塌角落。   泪水从指缝间溢出,哽咽的声音慢慢吞了回去。   不要哭。   他说不定在笑话你,看啊,那个叫李云栖的,有多蠢。   不过是再被戏耍一次,哭有什么用!   越是劝自己要忍耐,要抗住所有,越是止不住。   .   奉天殿   帝王的怒吼声不断传来,中间还夹杂着两位皇子辩解的声音。   杯子被帝王掷出,碎了一地,所有侍从噤若寒蝉地立在两旁,难以承受帝王之怒。   弘元帝踱步间,一个面容白软的小太监,轻手轻脚地小步走了进来。   殿内空气紧绷,小太监向皇帝报了一声:端王在殿外求见。   若这机灵的小太监抬头,就能看出是曾经李家大房的那个纨绔子李嘉鸿。   “让青雀进来,”听到是最宠爱的九子,弘元帝匀了下气,指着底下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你们都给朕好好跪着,让你们弟弟也看看,都是什么不孝不悌的东西!”   魏司承一入大殿,就看到跪在中央的女子,女子受到严刑拷打,身上到处是暗色血迹,跪得摇摇欲坠。   那就是他让人在南街坊市放出去的饵,肃王意图灭口,太子意欲救下,最终在快要杀死她时皇帝的禁卫军出手,阻止了两方争夺。   在下方的跪着的是太子与肃王,平日最是尊贵不过的两位哥哥,早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   魏司承目不斜视,专心请安:“父皇。”   弘元帝被气得不清,直接摆了一下手。御前太监赵顺快步过来,低头在魏司承耳边耳语,将刚才大殿上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赵顺说,此女子在齐王遭到刺杀时“路过”,身上有最关键的物证,那支刺中齐王的半支断箭,这只断箭是被齐王生生折断捏在手里的。   之前女子担心被灭口,只拿了部分箭身去顺天府报案。   完整的断箭被女子藏了起来,现在在帝王面前,女子才和盘托出。   断箭所在处已经被找到,现呈于大殿。   当禁卫军找到断箭交给弘元帝时,弘元帝大发雷霆,那箭最上方分明画着肃王府的标志,这就难怪齐王要捏紧证据了,这是他昏死过去前唯一能证实凶手的东西。   弘元帝自然立刻找肃王当面对峙,肃王当然不认,认定了这是太子给自己下的套。   肃王:“父皇,您要相信儿臣,我素来与四弟感情和睦,没道理害他啊!”   太子一旁冷哼:“不知是谁在几次宴会中,酒后吐真言,说要杀了四弟。”   肃王狠狠瞪了眼太子:“太子殿下都说是酒后的胡话,怎能当真?”   肃王朝着魏司承挤眉弄眼,示意他帮自己说话。   魏司承则是垂着头,一副乖顺的模样,肃王气不打一处来,小时候那个任他打骂的小杂种,从边关回来后,越来越不听话了,是不是该给点教训,让他知道谁才是主子?   “都给朕闭嘴!皇家是天下人都看着的,你们两都像是什么样?让天下人笑话朕养出了两个不知体统的东西?”弘元帝吼道,指着魏司承,“青雀,你也来看看这只断箭。你善战,接触的弓箭应该不少,可瞧仔细了,这关乎到害死你四哥的真凶。”   太子隐晦地示意魏司承,他打听过,九子以前看着是三子的人,但早年备受虐待,好几次差点死了。两人积怨已深,现在的九子有宠有兵权,不可能帮三子了。   肃王则是盯着魏司承,威胁意味十足。   被所有人关注的魏司承,像是没注意到两人的目光,拿着断箭端详了许久,又闻了闻味道,上手捏了捏:“儿臣亦是看不出所以然,只是觉得这断箭来的蹊跷,漆面也有古怪。”   漆?   肃王死死盯着断箭的漆面,立刻找到了突破口,“父皇,九弟说的有理,儿臣倒是听闻工部杂造局内有一副使擅长制箭做漆,不如喊他来验上一验,说不定这断箭真有古怪!儿臣是冤枉的!”   太子阴冷地看了眼魏司承,语气不冷不淡道:“九弟与三弟真是感情深厚。”   魏司承像是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低声道:“臣弟恐慌。”   太子冷冷一笑:怂货,随便诈一诈就乱了方寸。就这样的人还能上阵杀敌,该不会都是蒙齐、张廣两位猛将为了给九子攒功绩乱说的吧,不过记得那张廣是肃王的人,真能为魏司承所用?   工部副使刘洪被召入宫,当着帝王的面,检查了断箭,看了后也如实禀报:“陛下,此漆面很新,但断箭处的木料却是沉木,至少制有五年之久,臣猜测这新漆下应还有一层旧漆,待臣洗漆后才能知道下方的图案。”   到这里,太子也意识到,这个发展与预想的不一样。   本以为这是扳倒肃王最好的一次机会,这几日他更是赶尽杀绝,但谁能想到出了个魏司承!   该死的,这难道是肃王那莽夫想出来的主意?不可能,就这个蠢货,哪里想的出这一环环的陷阱。   齐王是太子的党羽,他前阵子是觉得齐王办事不利罚过,但罪不至死,他还要用到齐王,怎么可能去刺杀他!?   但近期,他自从得知肃王可能暗杀齐王,几乎拼了全力在朝堂内外打压肃王,拉下了对方不少官员,替换上了自己的人,对此朝堂上已经有不满的声音。   他不知不觉居然入了套,越走越深,已经抽身不了。   难道是魏司承,不,不对,魏司承连从老三的月夸下过去,都能默不作声。被派去边关时就是弃子,能活着回来是侥幸。   这小可怜儿性子还这么懦弱好欺,给他十个胆子也不可能弄出这一出。   那么,到底是谁在背后操控着,要把他置于死地?   太子做了多年储君,哪怕不确定断箭是否有问题,也隐约能感觉到局面可能对自己不利。   “父皇,不如让副使刘大人将断箭带回工部好好研究,也能方便刘大人将真相呈现。”太子强作镇定,但煞白的脸色出卖了他。   弘元帝看着他方寸大乱,心一沉,看了看两个儿子的表情,冷哼了一声。   “今日刘洪就待在后殿,当着朕的面做!”弘元帝不想再看到这两孽子,将他们赶回去,“这事的结果,明日早朝时再说,你们两个都下去,如果朕查出这事是谁干的,也别做什么太子、王爷了,残害同胞之人朕决不轻饶!”   答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弘元帝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魏司承依旧恭顺低头,慢慢掩去嘴角的弧度,余光目送两位皇子如丧考妣地离开。   待人都被赶走,只留了魏司承,弘元帝仿佛一夜之间老去了许多,瘫坐在龙椅上。   魏司承见状示意侍从们离开,自己则是走上台阶来到龙椅附近,弯身为弘元帝按摩肩膀。   弘元帝好一会才重重叹了一口气,一手握住魏司承的手。   “他们昨日能刺杀老四,明日是不是就来刺杀朕?”   “父皇,不一定是三哥他们……”   “不是他,就是老二,或者其他几个玩意儿,为了这个位置,他们什么做不出来——”说到后面,弘元帝重重咳嗽着。   “父皇,请您一定保重龙体!您还有我们。”魏司承拍着弘元帝的背,递上一杯热茶。   弘元帝望着魏司承,九子眼中满是孺慕与担忧,没想到这样的仰慕之情会来自他一直亏欠的老九,老九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他不是没看到,但他是皇帝,有些事他不得不做,但即便如此,老九也从没记恨过自己。   这时候他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有个能信任的孩子。   就在此时,外面赵顺说皇后带着杜家六小姐求见。   弘元帝喝了口茶,笑道:“今日的事还赶得巧了,她这些年帮了朕不少,多亏了你拿来的那本诗集。”   魏司承笑道:“这是儿臣应该做的。”   几年前,云栖默写下一本诗集三百首上卷交于李嘉玉,让他想办法散播出去。   魏司承当时要带兵出战,要散播到民间,反而有可能打草惊蛇,魏司承转了个弯,直接将诗集交给最高统治者。   在杜漪宁不知诗集的前提下,念出了诗集中的某一首诗时,帝王就察觉出了端倪。   未卜先知,还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先不提诗集的来处,杜漪宁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弘元帝慢慢套话,将杜漪宁所知道的事情一点点榨了出来,这其中就有传说中的报纸、制铁工艺、玻璃等……   这个像鬼怪的女子,他还有用,嫁于皇家是最好的。   等没了价值,当然是永远开不了口最好。   拥有这么多的秘密,被他国知道了该怎么办,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他记得老九一直与杜家阿宁关系不错,幼时爱慕此女。当然,爱慕此女的皇子太多了,倒把他的皇子们当做后花园了。   弘元帝不是没察觉到,只是静观其变,想看看她还能吸引多少人,做多少事。   弘元帝:“朕记得,你曾心仪于她,现在还是如此吗?”   魏司承苦笑,年少的相识的确深刻,但如今一直被人提起,要是入了云栖的耳该如何是好。   “父皇,那是儿臣年少无知,错把感激当做感情。少年不知情滋味,您可别在笑话儿臣了。”   “当年她对你无意,如今你也选了李家老五……”弘元帝叹了一口气,“这李家老五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朕还真想瞧一瞧了。”   “李云栖,在儿臣心中,是唯一的妻。”   “若朕不下圣旨呢,要知道那李昶可是一直梗着,这几日上朝都魂不守舍的。朕担心这道圣旨一下去,那李昶真能当场给朕难堪……”这样的直臣还真遇到过,一般下场只有一个。   弘元帝也只是说笑,谅李家也不会羞辱皇家。   魏司承一愣,他想的不是如果娶不到李云栖该怎么办,而是,如果李家真的抗旨,那关乎的是皇家颜面,不仅仅是他一个王爷的事,父皇绝不会轻饶……他该怎么保下她?   弘元帝玩味一笑:“担心什么,你是朕的儿子,记住:这世上没你要不了的女人。她愿不愿意不重要,嫁了你,想怎么样还不是你说了算。”   魏司承苦笑着应是。   弘元帝说着,让赵顺宣人进来。   “朕曾许诺杜家阿宁可挑选皇子,你说她这次主动前来,是不是有了眉目了?”   “儿臣不知。”   “你若不舍她嫁于旁人,朕可以做主,让她与李云栖一同进门。”   魏司承震惊地看向弘元帝。   弘元帝:“娥皇女英一同纳入怀中,才是人生一大乐事。” 第091章   “娥皇女英一同纳入怀中,才是人生一大乐事。”   弘元帝说这句话时理所当然,就是再多要几个女子都是应当的,青雀的后院人还是太少了些。只是杜家阿宁家世比李云栖更高一筹,要是做侧妃怕是委屈了她。   他愿意,杜相都不会答应,这是个麻烦。   至于青雀,他不觉得青雀有拒绝的必要,他又没阻止青雀迎娶李五。   两者间做选择,与多送一个,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谁会傻得拒绝后者。   再说青雀以前就是风流的性子,民间那些关于端王的韵事也是有所耳闻。要不是以前太胡闹,他也不会让青雀去松山书院,让大儒们教导一番。   “父皇,您可绕了儿臣吧,儿臣可不想当众矢之的,太麻烦了吧。”魏司承默默攥紧了手指,面上却是一脸苦意,求饶着。   弘元帝哈哈一笑,谁娶了杜家阿宁都会成为所有皇子嫉恨目标。   这青雀,老实的时候还真是可人疼,这是担心招惹是非。   不过,这次青雀回京,除了没有回收的半个虎符,另外受封的亲王位也引起了不少争端,皇子中除了太子外,清一色郡王。魏司承一回京就打破了这个局面,一跃成为太子之下地位最高的,太过显眼,不想娶杜漪宁也算在情理之中。只是弘元帝没想到青雀会移情别恋,其他皇子为此争得头破血流,他若年轻个20岁,说不得也会与他们争一争。   “朕还不是想给你双份的惊喜,不知好歹的,既然不要,日后可别后悔。”嘴上嫌弃,弘元帝看魏司承的目光却满是笑意。之前被两个皇子伤透的心,终于在九子这里得到了些许安慰,见赵顺要带着人进来,弘元帝示意魏司承去龙椅的屏障后头。   皇后入内,未语先笑:“方才在殿外就听到陛下的笑声,可是有什么喜事?”   弘元帝轻哼了一声:“皇后听错了,喜事没有,倒是老四的刺杀案有了新进展……皇后有时间,不如多管教管教太子。”   皇后是太子生母,仅凭这一点皇帝对皇后就多了份敬重,只是最近实在对太子他们失望透顶,又是拉党结派,又是侵占良田,祸害百姓,若是这次查出来真是太子……   皇后哪里听不出皇帝的言外之意,她早就劝太子不要冒进,与老大、老三争什么长短。只要他能稳住不做错事,他就是下一任帝王,谁能把他拉下来。   难道他真的参与了刺杀齐王的祸事?   皇后感觉到旁边杜漪宁担忧的目光,拍了拍她的手,示意没事。   杜漪宁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她情商并不低,见机打破僵局,提高音量朝皇帝行礼。   皇后果然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再说下去帝王定然会就刚才的话题继续责骂下去。   “皇后将杜小六带来这儿做什么?”皇帝对杜漪宁的态度向来和蔼可亲,称呼也相当亲切,没有一个世家女子有这份殊荣,这才有外界说杜漪宁深受帝后宠爱。   皇后笑道:“不知道皇上是否还记得,您曾问过杜小六中意哪个皇子?”   杜漪宁从小就与大部分皇子关系好,无论是杜家还是外面,都认定她将来一定是皇家媳妇。   弘元帝想了会,好像才想起来,似笑非笑的:“让杜小六自己说,是不是有中意的了?朕的好几个皇儿都说杜家阿宁才貌双全、世间独有,不知是哪一位皇儿入了杜小六的眼?”   杜漪宁跪了下来,想起不久前李崇音说的几个要点。   他说:   “等了一夜端王是何感受,一个原本心仪你的人不再属意你,是何感受?”   “还想重新得到他吗,那么抓住自己的一切优势。”   “现在,立刻进宫,请求赐婚。”   “一刻都别拖。”   杜漪宁还是犹豫,她再受宠也只是臣女,道:“但那都是口头约定。”   李崇音温和地说:“口头约定又如何,帝王金口玉言,自然会允诺。再说,你这些年为庆国贡献的,足够你将随口询问变成一纸婚约。”   “你为什么会知道!?”弘元帝将她的功绩都抹去了,她以为不会有人知道。   “庆国这三年所有新创在的物品,你们杜家总是提前拥有,想不注意都难。”   杜漪宁哂笑:“可注意到的只有你,看来这世间还是蠢货比较多。你为什么帮我?”   “恰逢其时,觉得有趣。”   各取所需罢了。   ……   从醉仙居出来后,杜漪宁就带着沁阳侯府三小姐贾欣来拜见皇后,她带了漪香阁最新的胭脂水粉献于皇后。她身为女子当然不能直接提婚事,这时候刚刚定亲的贾欣就派上用了,一搭一唱,皇后自然顺道问杜漪宁对于婚嫁的想法,这时候杜漪宁一句都不用说,只需贾欣在一旁帮腔。皇后向来喜爱杜漪宁,虽然遗憾她没成自己儿媳,但也是看着杜漪宁与老九一同长大的,加上因为杜漪宁这些年皇帝总算没忘了自己这儿,提一句并不算难事。   杜漪宁深吸一口气,朝着帝王磕头。   悦耳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是……端王殿下。”   也许是太羞涩了,杜漪宁说完就不开口了。   弘元帝惊讶地“嘶”了一声,他一直以为杜漪宁会选太子,毕竟她与太子、肃王走得最近,万万没想到这个唯有权势能打动的小女孩,有这样的选择。   有意无意地扫了眼龙椅后方,他家青雀,不得了啊。   待她们离开后,魏司承从屏障后方出来。   弘元帝乐了,没想到今日还能看到这么一出好了戏:“这可不是朕在撮合你们,朕的皇儿中意她的可不少,她却选中了你,想来有几分真心,青雀你自己怎么想?刚才朕的提议,还作数。”   魏司承单膝跪地:“儿臣的回答不变。”   弘元帝:“以往你钟情她的时候,她没放心上,如今倒是反过来了。可惜,真是可惜了。”   魏司承想到杜漪宁对自己幼年与少年时期的无数次帮助,眼睫微颤,终究没回什么。   弘元帝沉默了会,看着跪在脚边儿子:“青雀,虽说对她说的不过是家常闲谈,但这些年,造纸术、创报纸、玻璃、炼铁、蒸馏酒……朕若连她这点要求都不同意,你觉得说得过去吗?”   魏司承定定地望着弘元帝,沉默如金。   弘元帝:“青雀,朕还需要她。”   魏司承低着头,将嘴边的讥诮的笑容隐去。   他还在期望什么呢,他的眼神渐渐冰冷,缓缓道:“娶她亦可,只是恐会引起兄长们的不满,儿臣甚是恐慌……”   魏司承先是阐明了若是他娶杜漪宁将成为众矢之的,这是需要冒险的。   弘元帝也想到自从封魏司承为亲王,朝堂上针对魏司承的声音就没停过。   若是再加上杜漪宁嫁过去,简直烈火亨油。青雀的确无法置身事外,毕竟前面还有齐王的生死未卜。   弘元帝也终于有了些恻隐之心,不忍逼迫九子太过:“若她愿意屈居侧妃之位,就与李云栖一同入门吧。青雀,左右不过是后院多一个人,算不得大事,身为龙子切不可拘泥男女之情。”   原本说娥皇女英不过是玩笑,谁能想到不过一盏茶时间,却成了事实。   魏司承沉默。   弘元帝又加了一把火:“你要知道,这是从那本诗集开始的,你种下的因,就要完成这因果。”   魏司承缓缓闭上了眼,艰涩道:“儿臣…遵旨。”   出了奉天殿,魏司承望着星河密布的天空,一轮弯月高挂。   她平日很懒散,喜爱躲在塌上,往外头看月,偶尔泡一杯浓茶,吃些糕点,将小日子过得惬意。   她本就排斥端王这个人了,若是让她与杜漪宁一同进门……恐怕他们就没以后了。   会有办法的,还有时间解决。   他现在,无比迫切地想要见到她!   .   弘元帝批完奏折起身去了炼丹房,房内雾气渺渺,一个僧人模样的年轻沙僧,睁着一双灰色的眼瞳,目中无焦距,像是眼盲。   沙僧“看”向来人,也不跪安,只轻轻颔首:“陛下。”   “大师不必多礼,这仙丹如何了?”弘元帝掩饰着语气中的跃跃欲试。   就在去年,皇帝听闻詹国有一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国师出现,将詹国陛下那病入膏肓的身子救活,据詹国皇帝称,再活几十年也不是问题。   詹国皇帝高兴之下,将那位高僧封为国师,称他为最接近长生的仙。   弘元帝几次派去和亲书与价值不可估量的宝物,想换那位国师来庆国,都被詹国皇帝蜿蜒拒绝。詹国曾是一方霸主,内战消耗后依然战力强盛,庆国因与胡国开战,早已不堪重负,弘元帝只能憋屈地认下了。但没想到,意外之喜来的那样快,国师座下关门弟子被他在皇家别院外恰好遇到了。   那以后,弘元帝就将原本的丹师换下,换成真正的得道高人。   看着那僧人白灰色的眼瞳,却每每能寻到自己的方位,仿佛不曾眼盲,弘元帝就觉得自己找到了真正的长生之门。   沙僧:“还差三种辅药,若陛下现在就要,贫僧这就去取。”   弘元帝忙道:“不急,大师不用着急,您要的药材朕已让人快马加鞭去寻了,定会寻到!”   弘元帝在丹药房的门帘后,闻着药香打坐。   那沙僧等到弘元帝睡去,才换上常服,戴上幂蓠,从宫门地道悄然离去。   半个时辰后,他出现在北城窄巷中。   又等了片刻才等到来人,来人闲庭漫步地走来,看着是个世家公子的模样。   他脚下步伐均匀,轻盈非常,一看便知内力深厚。   月光下,一张如玉面孔若隐若现,恍然若仙,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出尘味道。   “师父,您来了。”他的师父,就是弘元帝苦苦寻求,却求不到的詹国国师。   谁也想不到,会这般年轻俊美吧。   “嗯,最近的情况。”来人神情淡薄,看了眼皇宫方向,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嘴角上扬。   沙僧取下幂蓠,凑到青年身边,低声耳语。   说完后,低声问道:“若按现在的用法,不出一年……”   李崇音:“计划有变,我要他半年内——暴.毙。”   .   今晚的襛盛庭格外寂静,魏司承踩着点过来,见门窗紧闭,主屋里暗寂一片,有些奇怪,她这么早睡下了?   晚风袭来,魏司承莫名打了个寒颤。   他将青枣扔到窗边,咚、咚、咚。   很规律的响声,也是他和李云栖见面的暗号。   黑黢黢的屋内,云栖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角落,黑暗仿佛将她整个笼罩在里面。   好一会,才听到窗外规律的声音。   一颗青枣从窗缝中溜了进来,云栖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她走去将窗打开,果然看到了一个戴着面具,熟悉无比也陌生无比的人。   云栖安静地凝望他。   似乎想仔细看,不错过每一个细节。   魏司承察觉到云栖的不对劲,她从没用这种陌生的眼神看过他。   “小七,你怎么这么看我。”小七是偶尔在书信中的昵称,魏司承不喜随众人一般喊她云儿,他总想弄个独属于自己的称呼。随即注意到云栖红肿的双眼,眉头紧凝,“你的眼睛怎么和兔子似的,谁欺负你了?”   云栖的声音有点沙哑:“你低头。”   魏司承不动,她到底怎么了?   云栖重复了一遍:“低头。”   看她现在多大胆,还敢命令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李云栖,你出息了。   魏司承自成年后,从未在女子面前低过头。   闻言,顺从地弯下了身,两人身高差较大,云栖踮了踮脚,将他的银色面具摘了下来。   魏司承也没阻止,只是道:“你以前不是看过吗,怎么还看?”   云栖不回答他,面具除去后,一张淡雅俊俏的脸露了出来,与李达还有些许想象,这应该是李嘉玉原本成年后的样子。   幼时的毒素也去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样如蛛网密布,现在只有淡淡的伤疤残留。   真是高端的易容.面具,还带循序渐进的。   他的骗术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她怎么可能玩得过?   就是玩不过,才想着躲开。   这次,云栖不像第一次那样,充满揭人伤疤的愧疚。   她很平静地将面具放在一旁,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触到魏司承的下颔部位。   “你……”魏司承惊得说不出话,云栖是个相当守礼的世家闺秀,平日绝不可能这般主动接触男子。   云栖在摸他的易容痕迹,一般面具做得再精致,与真实的肌肤也会有连接痕迹,这样的破绽魏司承会注意,近看看不出来,只能靠摸。   片刻后,云栖眼睛微微一黯,收回了手。   怒极反笑,声音像羽毛般飘落:“端王殿下,好玩吗?” 第092章   声音像羽毛般飘落:“端王殿下,好玩吗?”   她发现了?什么时候!   魏司承惊觉刚才云栖动作的含义,她是在检查他的易容痕迹,云栖总是能出乎他所料,一般闺阁小姐怎么可能知道这些,还能猜到破绽处。   还不等他再次心动,就被云栖冰凉的目光锁在原地,一股淡淡的寒意流向四肢百骸。   哪怕对以前的李映月这些人,她也从未有这种目光。   被云栖一个眼神就看得方寸大乱,魏司承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怎…”   云栖轻笑了一下,却像是压着某种强烈的情绪,导致她表情像胀满的随时都会爆开的球,道:“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云栖直接拿出那块玉佩,中间有一道细微的裂痕。   魏司承早就忘了玉佩的事,他那日醉了根本不记得自己给了小贩贴身玉佩。直到想起客栈里乙丑提过的事,才想到那个可能已死的小贩。   刹那间,想到被灭口的小贩,若是云栖让人取,小贩不会凭空消失,那么必然是他人所谓,为何最终会再次落到云栖手里,这其中会有什么联系。   但现在没时间让魏司承思考这些,当务之急是先哄好云栖。   “这应该不用臣女来提醒王爷了,”端王是目前京城中地位最高的王爷,他的私人配饰不可能有人盗用,更遑论上面还有王府记号,“物归原主。”   魏司承几乎本能接了过来,下一刻,一阵掌风袭来。   “啪!”   云栖一个耳光狠狠拍向魏司承的脸。   魏司承被打懵了,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也许是完全没预料到她会这么做,或者说他对云栖全然没防备,他身上的气势瞬间变化。看过来的眼神让云栖想到傲视群雄的狼王,因为怒极瞳孔甚至有些像倒竖着的。   强烈的危机预感,让她想立刻逃开,这才是真正的他,她激怒他了!   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他不是李嘉玉。   魏司承哪容得她退开,瞬间抓住她的手腕,靠近她。   气息几乎拂过云栖脸颊,云栖阵阵颤粟。   在云栖以为魏司承会动手的时候,却听到来自男人安抚的声音:“云栖,别怕,我不会对你生气。”   他闭着眼,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云栖冲动过后,倏然就想起,前世魏司承曾对着功败垂成的肃王说:“在你们把我母妃的排位丢入粪坑时,我就发誓过,所有侮辱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云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魏司承的神情,似乎什么都撼动不了他。   他是一个定下目标,就会竭尽全力一步步去实现的人。   脸,是天下人最重要的门面,皇家人尤其是。   就是肃王当年,也没打过魏司承的脸。   但云栖并不后悔,哪怕知道她的行为很可能为自己招来灭顶之灾,她打了就会认,上辈子她忍得够多了。   她想,自己应该是第一个敢于打他耳光的女子。   “云栖,李云栖……”魏司承呢喃着,仿佛只是在呼唤这个名字。   分明他手里就抓着云栖,却仿佛离他很遥远。   幼年时,讥诮的嘲笑声,踹在身上的力道,尿在身上的温热感……那些遥远的以为忘记的过去,破开冰封的牢笼,涌入脑海。   自从在淑妃母子手里活下来,他就刻意遗忘,将之存封起来,待日加倍奉还。   羞辱的行为,是魏司承的逆鳞,不可触碰的区域。   云栖只是恰好勾起了他想隐藏的东西。   这次魏司承回京后,随军太医就让他要注意自己的情绪,一旦有失控的情况,就要想一些能让自己舒服的人事物,无论是什么,只要能让他平静下来就行。魏司承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战役,后期越来越无法入眠,一闭上眼脑海里都是厮杀场面,有一段时间白日情绪也常常焦虑,容易失控,甚至有过几次军令失误。   幸亏身旁老将蒙齐让他修养一段时间,加上手下多了一位骁勇善战的将领卓岚,减轻一定负担,魏司承才有短暂的喘息时间。   一旦发病,魏司承就会不断喊着那三个字。那也是为什么醉酒时,他会喊云栖的缘故,这是刻入他灵魂的名字。   云栖没听清魏司承的声音,只以为他在思考怎么处置自己。   “您很生气吗?那么退婚吧,民女承受不起。”   “乖,别说气话。”   魏司承呼出两口浊气,睁开眼,松开了云栖,拿出随身的青花瓷瓶倒出一些药膏,抹在被自己抓过的手腕上,将药瓶递给云栖,“往后如果哪里痛,都可以用上。你不收的话,你知道我有多少办法让你收下。”   他的神情平淡,似乎不记得那个耳光一样。   云栖怔怔地看着瓷瓶,又怔怔地看着他。   上辈子是她真实经历过的,那么这辈子面前的他又是什么。她知道他的秉性,一个能隐忍无数年,最终荣登大宝的男人。   此刻的他不像一头充满危险的狼王,反而像个高大但乖顺的犬类,低声道:“手打疼了吗?”   淡淡的月色下,雨后的潮湿空气带着浅浅泥土味,他整个人像是融入画卷中。   您真是厉害,这辈子演技更好了些。   见云栖只垂目,根本不愿意看他,魏司承喉咙发干。   你对我的所有好都只建立在“李嘉玉”的身份上,一旦换成我本身,为何天差地别。   我到底哪里比李嘉玉差?   魏司承酸得仿佛胃里塞了几只柠檬,将另一边脸也凑了过去,将腰身弯更低,低声道:“还气的话,还有另一边。这事是我的错,你能出气就行。”   从身份被拆穿后,魏司承就没自称过本王。   这样的他,很陌生,云栖心颤了颤。   “民女不想陪您玩了,您……放过我吧。”无论是不是演的,她都不想掺和进去。   她不想在他们的爱恨情仇里当个丑角,又蠢又傻。   “不是玩,我怎么会玩你?”他自认用端王身份时,对她礼数有加,她却始终拒之千里,每次见他都像看什么洪水猛兽,“你觉得我送上门让你打,是玩你?我绞尽脑汁地讨好你,我若是玩你需要做到这程度吗。不是我自夸,我若想玩,这京城想给我玩的不知凡几…我的意思是,我根本没必要这样做!”   云栖轻笑,不答。   云栖不忍魏司承用李嘉玉的脸,这般受伤地看着她,她几乎就要失去理智地妥协。   “殿下,我与您云泥之别,并不适合。”   “是,你是云,我是泥。”   “……”   “你还是不愿原谅我。”   “这四年间,您有无数次可以坦白的机会,您看我是不是特别傻,还去信问您。”   云栖曾寄信让李嘉玉不要逾矩,甚至担心他对自己有其他感情,得到的是他毫不犹豫地嘲讽,若不是这一次次的否认,她根本不会在羞耻下完全不去怀疑。可以说,她的错认,有她自身的原因,也有他的步步引导的功劳。   “云栖,我也会害怕。我的确想过坦白,但如果我坦白了,你还会一如既往对我吗?”   云栖撇开了脸,当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魏司承苦笑:“你看,我怎么敢说。”   云栖:“您足智多谋,远不是外界所看到的那样。当初相识是巧合,也许是您的谋划之一,我也不想深究,刚才的耳光就当两清吧。民女只想问您一句:李嘉玉还活着吗?”   魏司承听到两清两个字,什么叫两清!   你不能说这么诛心的话。   我与你永远都清不了。   他知道她误会了:“我认识他的时候已时日无多,他临终遗愿是,若未来有机会,替他向李家大房姚氏报仇。”   云栖恍然,她相信魏司承没必要这方面骗她。   原来前世姚氏娘家被抄家问斩,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么,您之前说的,过几日会发生一件事,让我先别急着拒绝,您会来解释,指的就是赐婚吗。”   “别用敬称了。”生分的好像他们是陌生人。   云栖并不理会。   魏司承只能道:“对,我打算赐婚前就与你说,只是没想到你父亲一直不愿应承,我让父皇又宽限了几日。”   魏司承又道:“你会拒婚吗?”   云栖沉默了一下:“会。”   “云栖,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如此排斥我?严曜擅长明哲保身,这是他汝襄侯府的生存之道,若真出了什么事,他护不住你的,甚至有可能把你推出去。”就是李崇音,他都挡不住,更别提旁的。   “此事与旁人无关,哪怕没有严曜,云栖的回答也是一样。殿下听过一句古话吗,真作假时真亦假,我分不清您那句是真的,哪句又是假的。”谁知道您是不是为了杜漪宁,做了四年的深情戏码,不惜将自己牺牲到这个程度。   李云栖算个什么,怎能与浩瀚日月相比。   她与纪梓潼说的话,并非玩笑,而是真心这么认为。   上辈子看了太多,人人都爱杜漪宁,没有男人能看到她之后,还能注意到渺小尘埃。   杜漪宁太特别了,仿佛超脱于所有人的存在,不是她这样的普通内宅闺秀能比拟的。   她都为此付出了生命,这次是偷来的一次重生,她还有命来赌?   魏司承看云栖油盐不进的样子,望着这个汲取他太多情感,让他只能被动承受的女子,痛苦铺天盖地地蔓延在心头:“四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还记得吗,是你来的褚玉院,帮了我。”   云栖也想起来了,上辈子的李嘉玉,其实就是他吧。   “是,臣女罪该万死。”云栖眼中似闪着些许泪光吗,她怎么不记得最初的感恩。   魏司承声音越发低沉:“你招惹了我,所以,别这样丢下我。”低得像哀求。   云栖退后几步,朝着魏司承行礼。   “夜已深,恭送殿下。”   魏司承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用。   手掌捂了一把脸,将自己脸上的恳求都掩盖,今日,够丢脸了。   离开前,道:“若是拒了赐婚,就是我也保不住你和你们家,那已经不仅仅是李家与端王府的事,你要拿整个李家来赌吗?”   云栖:“您不是我,怎知我不会呢。”   魏司承看了眼某个方向,有个娇小的影子挪动,他装作没注意。   他丢下一句话:“三日后,母后举办百花宴,会邀请各家朝廷命妇与闺秀,李家也在其中,届时就会赐婚,这是我能拖得最晚的时间。还有三日,我希望你能再……考虑。”   说完,魏司承几乎落荒而逃。   等到完全见不到他的身影,云栖才软倒在地上。   她的背后染开一片汗渍,她并没有魏司承以为的那么硬气,只是不想在他面前跪地求饶罢了。   她之于他,若蜉蝣撼树。   魏司承出了李家,胃部一阵翻腾,他忍着疼痛。看着手里那块裂开的与玉佩,神情几度变化,最终沉淀,喊了一声乙丑:“我们的人还有在李府的吗?”   乙丑:“还有六人,其他都是音公子原来的手下。”   “本王醉酒那日,李崇音有没去南街坊市?”   乙丑本来只以为那晚是一次偶然相遇,哪想到会成为关键:“有,属下去为您寻那玉佩时,正好遇到音公子,应该是去为我们收尾的。”   “收尾?”魏司承突然笑了下,“是去收尾的。”   魏司承捂着额,嘴角还带着笑意,语气却冰冷无比:“那小贩失踪的事不用查了。”   乙丑抬头,看向今日喜怒不定的主公。   本以为来找李姑娘能缓解,没想到这次出来后,情况更糟糕。   “已经找到了。”魏司承握紧手中得到玉佩,瞬间化为齑粉,随风飘扬。他取下腰间的荷包,换成玉佩下方的花穗子,温柔地摩挲着,“让他来见本王。” 第093章   夜风习习,李崇音站在山顶,与沙僧见面后,他独自登山,选取最适合观星的角度。   他手中拿着罗盘与观测仪,衣袂在风中飘摇,仿若羽化登仙一般。   观测仪上四个方向分别写着劦、屼、夷、寒①,这代表着东南西北的风向,罗盘则是在卜卦,能帮助他结合实际情况进行演算。   其余地方有光线阻碍,只有山间才足够看清星象。   做了几年的国师,他对这方面研究过不少,哪怕不是最精通,也比一般的游方术士要有真本事。从古代残留天象的文献中他推测出,日月相交的朔日是有规律的,只要有规律,就有能推测的可能。   薄蚀②在民间被称为天狗吞月,视为不详征兆。   一旦出现,皇帝需身穿素衣,整顿朝纲,帝者自省,严重的甚至需要发罪己诏。薄蚀是不详的,是天罚,预示着老天都不满皇帝的行为。   李崇音算到的日期,就在最近。   只是预测薄蚀并不简单,古时就常有预测不准的现象。   李崇音认为这是古人对天地法则的理解不够透彻,有古人的前车之鉴,李崇音自然不想犯这样的错误。   倒是无意间得知杜漪宁对数术有些想法,这次单独见面也得了些启发。   虽有启发,但李崇音看得出来,杜漪宁并不了解,连所说的“公式”如何而来都说不出所以然来,俨然像个拥有宝藏的草包。   也难怪弘元帝舍不得了。   谁能舍得下金蛋的母鸡呢,哪怕她的脑子空空如也。   演算规律并不容易,需要庞大的运算,还会因其他不可抗力的因素改变,李崇音也没想过一蹴而就。   结束今日的推演,他突然感应到了什么,淡漠的目光,遥遥望向星星灯火的京城西街,那方向是李府。   他摸着手臂上蛊虫的记号,那里在躁动。   母蛊一会躁动,一会安静,重复伊始,不断循环,就像感应着相连的另一个人的真实心境。   她在为了某个人,焦躁不安。   他的小禁.脔,似乎越离越远了。   分明,是他们先遇到的。   从第一次注意到她时,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在说,她天生该属于他。   .   李崇音还未回府,就被癸卯在路边拦下。   夜更深,端王府沿路挂着火红灯笼,四窜的风将它们吹得飘摇。   李崇音来的时候,魏司承正在烛光下研读书简,他虽是武将但平日里却是附庸风雅,回了京后俨然是个闲散王爷的模样。   “来了,坐。”魏司承满含笑意地看了眼李崇音,对自己麾下第一谋士,他向来以最高礼节对待,“尝尝这龙陵雀舌,除了送入宫的,可没多少人能尝到。”   婢女雪蝉为李崇音斟茶后退居一旁,李崇音也没看雪蝉,知道这是位男扮女装的天阉,与那个小太监德宝一样是端王的绝对心腹。   他抿了一口茶,笑道:“臣却之不恭了。”   魏司承挥手,对价值千金的茶叶没什么所谓:“知道你就好这一口,待会走时就带去吧。”   聊了几句闲话后,两人就进入正题。   两人主仆相宜多年,一个擅长诡计与算计,一个擅长统筹与掌控全局,一明一暗相得益彰。在图谋上很多观点不谋而合,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能刀剑相向,更不可能轻易改变多年制定好的计划。   可以说,在他们的概念里,女子更像是生活的调剂,是附庸,可有可无。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没有动情。   昏暗的灯光下,两人就最近暂被镇压的农民起义做了各方面分析,又说到这次刺杀齐王前后的疏漏,被太子替换下的党羽,各自的把柄与弱点,如何用这一点加深皇帝对太子的猜忌……   几乎从内朝分析到外部矛盾,每一方势力都研究得透彻,一个阐述形式,一个查漏补缺。   魏司承一如既往的温和态度,丝毫看不出一时辰前在李府的痛苦与求而不得。   正事告一段落,魏司承摸了摸下颔位置,想到了什么,看向李崇音几乎看不出的假发连接痕迹的额头,道:“头发长出来了吗?”   李崇音一愣:“劳主公挂心,只至寸长。”   魏司承当年让李崇音走南闯北,然后花三年时间在詹国坐稳国师位置,李崇音完美地完成了任务。但似乎太完美了,有不少安排与部署,就是魏司承自己都不清楚。   李崇音留了后手,这方面魏司承知道,李崇音也清楚魏司承知道,两人都保持着面上和谐。   只要不威胁到魏司承的计划,魏司承不会太过在意这些,在他的概念里,没野心的是庸才。   但如果,有失控的迹象,就不会放任不管。   要说四年来,魏司承也的确从未真正信任过李崇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剪发在任何朝代都是大忌。能毫不犹豫将头发全剔的人,魏司承是胆寒的。   连父母都不在乎的,能指望他对什么在乎。   魏司承:“已告知挤缘和尚,计划有变吗?”   挤缘,宫中的炼丹大师,弘元帝如今最信任的仙家人。   李崇音:“是。”   “但本王记得,只让你传信过去,而不是现实见面。”不等李崇音回答,魏司承大掌一挥,乙丑将那皇宫中备受尊崇的挤缘和尚拖了进来,挤缘一脸惊恐,他是在回宫路上被突然抓到的,下一刻就被乙丑敲晕了过去,将人带了下去。   李崇音看着这一幕,也没阻止挤缘被带下去,总归最后会被送回皇宫。   他知道魏司承不可能完全信任自己,但没想到他还派人跟踪了自己和挤缘,魏司承太过小心谨慎了,这样的人荣登大宝后,真能不赶尽杀绝吗?   “主公,这事是臣有失稳妥…”   “你私底下想收服他,无可厚非,本王也不会拦着你,但是……崇音,他要出来,没有宫牌是出不了东武门的,以他的身份,父皇不会给他宫牌。所以,他用什么办法,不惊动任何人出宫的?”   李崇音这才脸色一变。   他甚至没有狡辩,因为明白此时狡辩没有任何意义。   李崇音朝着魏司承缓缓跪下。   魏司承将书简搁到一旁,走了过去。   他蹲了下来,平视地望着,却有种居高临下的错觉。   也没什么动怒的样子,轻声询问道:“是有密道吗?除了这个,本王想不到更合理的答案。你为什么知道宫中密道,这个密道恐怕父皇不知道。”若是知道,不可能让挤缘和尚那么容易通过。   “李崇音,你当年突然投靠本王,本王一直在想因为什么,本王那时几乎没有能打动你的地方……现在,本王好像有点明白了。比如你为什么会知道皇家密道,再比如詹国也是泱泱大国,你三年就做到了国师的位置,除了有你自身的缘故,是不是还有人帮衬?你的身份,是不是有哪里不对的地方?”   一个个问题,根本不等李崇音反应,就砸了过来。   其实魏司承根本没证据,只是诈他,当年他只是怀疑,这个疑惑三年来没有消散。   而且,李崇音在自己面前对云栖都这么肆无忌惮,丝毫不顾伦理,难道真没别的原因?会不会,他和李云栖本来就没血缘?   在发觉李崇音对云栖动了心思后,他就让人定期汇报他的行踪,当然只是偶尔远远跟着,近了以李崇音的敏锐,定然会发现,次数也不能太多。   没想到不多的次数中,会有这意外收获,他只是稍稍将不可能的疑点发散思考了一下。   李崇音终究没想到,魏司承会今天火力全开,突然砸过来。   有刹那间,表情没管理好,露出了一丝破绽。   一滴汗,从他的鬓角滑落。   魏司承发现了那一点细微变化,哪怕李崇音很快收回了变化。   魏司承攥紧了拳,他那天马行空的猜测,居然还有可能是真的?真了几分?   难道,李崇音,有可能和自己有血脉关系?   今日的收获,太大了。   大到魏司承一下子都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咬了咬牙,勉强安稳了心神。   沉寂在议事堂蔓延,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阿音,你有心仪的女子吗?”魏司承缓缓问道,语气亲切,似乎刚才的质问都是错觉。   在前面说了那些话后,这个问题,像一道催命符。   李崇音停顿了一下:“无。”   魏司承:“好,记住你的回答。”   “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有二心,本王对叛徒……”此话,含着深意。   “崇音明白。”   李崇音离开后,魏司承也是一身寒意。   他只是暂时震慑住了李崇音,让他不在最近再动什么手脚,他已经没精力再对付一个内部反骨,而且不少部署根本离不开李崇音。   必须先稳住李崇音,他忍了十几年,不能功亏一篑。   但这么多年太了解李崇音了,今日过后他有可能继续伏蛰,也可能干脆反将自己一军,魏司承暗道他的形势,已经过于险峻。   不然他何必让挤缘和尚提前计划,他等不了那么久了。   魏司承疲惫地捂着额头,胃部更是抽搐地疼痛,可他一点进食的胃口也没有,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要处理。   杜漪宁的事要尽快解决,她不能嫁进王府。   嫁谁都可以,不能是他。   云栖的性子太淡薄,不是主动反击的类型,往往都是别人攻击了她,她才会回击。   可等到发生危险,就来不及了。   他眼线再多,也有看顾不到的时候,不能让她冒险。   云栖是玩不过杜漪宁的,更没有杜漪宁通天的人脉。   魏司承按着太阳穴,过了片刻,重新换上了朝服:“更衣,本王去一趟皇宫。”   .   第二日   佩雯将云栖手板、卷绷等物拿出来,上面正是还没绣好的嫁衣。   云栖在余氏的要求下,在回京后没多久就开始为自己绣嫁衣,嫁衣制作过程繁冗,一时半刻是绣不好的。   紫鸢拿来了绣房起草好的画稿,里面是经过李老夫人、余氏挑选的,花纹的寓意图案都是好几次修改,其中好几处能看出是余氏的手笔,云栖以前看着上方每一处细节,都仿佛蕴含着母亲对自己的爱护。   也许正是这份不用言说的爱,让她每每心绪不宁,都爱对着它绣。   今日一大清早,云栖就开始绣了,至晌午都没停下,她仿佛憋着一股气。发泄不了,也吞不回去。   紫鸢见她不停绣着,眼睛都快对到料子上,让云栖好好休息一下。   “若严少爷知晓小姐这般重视,定会感动。”   云栖笑着摇头,嫁不了了。   还有两天了,她该怎么办?   “小姐,昨晚是……”待其余人都离开,紫鸢犹豫了会,还是问了出来。   云栖抬头看她:“你都听到了?”   “只有最后一点点,昨晚的是,嘉玉少爷吗,为何他说的话那么的……”   “你说的没错。”这简直像一场大型、骗局,“别问了,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嘉玉少爷是不是发现我了?”她能感觉到那犀利的目光扫过自己时,汗毛竖起的感觉。   云栖看着窗外的灿烂日光,目光有些恍惚,道:“我在一天就保你一天。”   紫鸢知道云栖是真心的,轻轻跪在云栖身边:“小姐……”奴婢想服侍您一辈子。   .   严曜下朝后,直奔侯府夫人的院子,与媒婆擦身而过,听到魏司承开口要李云栖,严曜被吓得坐立不安了好几日,今早在朝堂上看到惫懒地打瞌睡的端王,他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他急于寻母亲询问庚帖之事,也没注意到媒婆那古怪的脸色。   侯府夫人连氏身着掐牙柿蒂纹木兰裙,纤纤玉手端着刚做好的枸杞乌鸡蛊,望着被寄予厚望的长子:“怎的莽莽撞撞的,身为世子的教养呢?”   严曜告了罪,才道:“母亲,不知打算何时去李家交换庚帖?”   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了,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   连氏喝了一口汤:“这事,作罢吧,你的婚事另有安排。”   “为何!?”在严宏轩见云栖过后,更是非她不可,哪能轻言放弃,哪怕是端王也不能仗着身份胡来,他先定下云栖,端王还有什么脸面抢,“母亲答应过儿子,定会促成此事。”   说到后头,严曜声音陡然拔高。   连氏看着着急的儿子,心中也有些怒意,她没想到儿子会对李家小姐这么执着。   “不日前皇后过问了你的婚事,有意为你与徐太师之女保媒,这是别家求也求不来的,至于李家那边,你也别想了。”   “什么徐太师之女,儿子只想娶李云栖!”   “这可由不得你,徐太师曾是三孤之一的少师,如今又是太子太师,位居从一品,徐家虽无实权,却备受陛下赏识,甚是清贵,比起不知祸福的李家不知好了多少,你自己在朝为官,向来懂得审时度势,难不成这点道理还要我一个妇孺来教?”连氏怒道,一把将汤蛊扔了过去,碎了一地。   严曜很少顶撞连氏,皆因他的性子与母亲很像,懂得趋利避害。   见长子沉默下来,怎么也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连氏语气也温和了一些:“徐家远远比李家更值得,再者徐太师之女知书达理,是为良配。”   那瞬间,严曜想到书阁中,“母亲,我们与李家已有约定,怎可背信弃义!”   “你在胡说什么,没合八字,没交换庚帖,怎算背信!再说李家五姑娘在闺阁中就没什么名声出来,听闻体弱多病,习得乡下那一套做派,怎堪侯府主母之位?”   “母亲怎可听信流言,那不过是以讹传讹。”李云栖在京城世家间名声算不得好,而这些流言就像在刻意恶化李云栖在众人心中形象,长期潜移默化,谁人能对李云栖有好印象,那背后之人不可谓不恶毒。   “无论是不是流言,你的婚事,我已经应下了。你要知道,这是娘娘开的口,我们家不可能推拒出去。”   “……”   “被皇家厌弃是什么后果你该知道!”   “儿子愿承担!”   “你承担?你拿什么承担,你的官职都是靠侯府谋求的!”   严曜沉默了一瞬,低声道:“母亲,我只娶李云栖。”   “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是为何做官?为一个李云栖,值不值得?”   “值得。”严曜抬头。   “曜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可能再娶她。”   严曜目光中的沉痛另连氏有些不忍看:“她配不上侯府。”   再看严曜手掌被瓷片划伤,扬声让请大夫来看看。   严曜直直跪在厅中,想到一次次与云栖的见面,她的一颦一笑……   我才配不上她。 第094章   自从汝襄侯府送来了价值不菲的赔礼后,两家人曾经讨论的如火如荼的定亲,再也没人提起。原本经过纳彩、问名等步骤后,就会广而告之,现在还没走到这一步,就已全面崩塌。   汝襄侯府转脸不认人,变脸速度之快,差点让这结亲变成结仇。   云栖也听说,隔日,汝襄侯府就为长子严曜选了徐太师之女为继妻,像是迫不及待,此婚事有皇后娘娘保媒,还未定亲就被大肆宣扬了出去。   并不是李家比徐家差了多少,一个从一品没有实权,一个三品却有实权,还真说不上是谁家地位更高,只因为这婚事有皇后娘娘看好,让其余人看到了两家深受皇恩,这才是汝襄侯府最在意的。   云栖与李昶夫妇一致沉默,并未对此有什么表态,云栖的两个弟弟,气得差点想直接打上汝襄侯府问罪,被云栖险险拦了下来。   “怎能让他们这么欺负阿姐!”   “往后汝襄侯府的人与狗不得入内!”   两兄弟在对待敌人时,向来是团结一致的。   李老夫人前些时候仔细为云栖选了嫁衣花样,知道汝襄侯府的作为,气得用不下饭,教养良好的她私底下也忍不住指桑骂槐了几句,什么攀龙富贵、背信弃义,一个个词都丢给了汝襄侯府。   暗中还骂道:“幸好云儿没嫁过去,都是什么一家子人!鼠目寸光!”   李昶夫妇并未将皇帝欲赐婚的事告知老夫人,以老夫人的惯常做派,必然会应下,端王的门楣,太高了些。   这几日老夫人见到云栖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好,李老夫人也知道云栖已经被退婚三次了,虽然都没正式定亲,但自家人了解自家人,知道云栖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   老夫人说话也捡着高兴的说,就怕一个不慎刺激到云栖,连李映月回府的事,都没提起过。   还是云栖主动提起了李映月,在皇后的百花宴之前,李映月适合回来,正好可以给各家娘娘相看。   见云栖如此懂事,老夫人更深觉云栖的大度明事理,可堪高门主母。   她拍了拍云栖的手背,充满希翼地望着她:“这些年,映月都在别庄上住,很是不容易。你们姐妹相互扶持,我们李家才能家和万事兴。”   待出了邰平阁,紫鸢呕了一声,讽刺道:“瞧老夫人说的,四小姐在别庄上才几年,哪怕不如府中奢华却也是体面的,是缺了吃的还是少了用的?与之相比,五小姐被磨搓的那十年又算什么?凭什么要我们小姐体谅,太不公平了!”   其余几个小丫鬟也是义愤填膺,云栖的心思都在百花宴的赐婚上面,也只是随口附和了几句。   从邰平阁回去,会经过静居附近的九廊桥。   远远的,李崇音带着小厮走来,其余丫鬟眼睛都看直了,府中哪个丫鬟都以能见到天人般的三公子为荣。   唯有紫鸢没注意到,还充满着怒气:“什么都要小姐您妥协让步,假凤永远成不了真。除了二老爷和二夫人,还有谁真正为小姐考虑过!”   云栖刚想说有爹娘难道不够吗,但想到这种话可不能随便在外说,就看到迎面而来的李崇音。   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云栖上前行礼:“兄长日安。”   自从那日做了长寿面,喊了那声兄长后,像是打破了某种禁锢,云栖喊兄长也越来越自然。   问安后,就低着头,不让对方看透自己的表情。   魏司承那块玉佩,李崇音当时那么简单就给了,是无心的,还是有心为之?   无论是不是,结果是她和李嘉玉几年建立的情谊,几乎在顷刻间变了质。   也许李崇音会有办法帮她推了赐婚,甚至帝王能不问责李家,但云栖没想过求助李崇音。   那和与虎谋皮有什么区别,再说自己嫁给魏司承,说不定真合了李崇音的意思。   李崇音看着云栖头上终于不插那只朴素至极的桃木簪子,而是换了余氏为她准备的样式,平静的目光中,划过一丝笑意,道:“为云栖考虑的,不应该加个兄长吗?”   云栖差点要讽刺,你何时为我考虑过?   不过幸好理智制住了她,没必要与李崇音争这些长短,免得又被莫名其妙注意到了。   李崇音只要不害她,她都觉得他良心发现了。   她对李崇音,底线在不断降低。   巧遇李崇音后,云栖情绪更低了,憋足了气绣嫁衣,真成了不出大门的闺秀。   第二日听紫鸢说,门房发现在李家后门发现一个徘徊了很久的男童,男童也不肯报姓名,只是哭了很久,过了一个时辰被前来寻人的嬷嬷带了回去。   当日夜晚,云栖入睡后,辗转反侧,脑海中全是四年来与李嘉玉相处的点点滴滴,然后又是前世与魏司承相处的几年,两相记忆不断交织着,直到一丝淡淡的幽香从窗外的缝隙传来,她才仿若睡去。   到了五月正是雨水渐多的时节,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浅浅入耳,云栖混沌间,感觉有人进了室内。   她能感觉到自己明明神志还算清醒,但眼皮却很重,怎么都睁不开眼,手也沉得仿若千金提不起。   云栖在脑海中试图大叫,想喊醒外屋守夜的婢女,但事实是她连张嘴都很困难。   那人向着她走来,走到床前,坐了下来。   似乎不错眼地盯着她,云栖浑身发寒,被陌生人倘若无人地入内,还是夜半时分,谁能不害怕。   她想醒来,快醒来!   云栖几乎崩溃,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能感觉那人冰凉的手指,摸着自己的脸颊,一点点顺延到脖颈。   那人看了她很久,也只是触碰脸颊,她以为就这样结束,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   那人的指尖突然从下颔,慢慢滑到她的唇,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一样,一寸寸摩挲,犹如在欣赏自己的猎物。   他的呼吸稍乱,缓缓低头,蜻蜓点水吻上云栖的唇。   云栖上辈子与端王相敬如宾,过着有名无实的生活,李崇音更是从始至终从未多看她一眼,她与男子最亲密的接触,可能也止于拥抱。   云栖感觉一口气没缓上来,全身都要燃烧起来似的。   发现到身下女子气得晕了过去,来人好笑地为她掖了下被子,这就吓到了?   你该胆子更大一些,云栖。   他想要你,但你的第一次,是我的。   既然想要,为何要忍耐?   有个好梦,我的小禁.脔。   ……   …………   云栖喘息越来越重,最后突然从噩梦中惊醒。   她看了下周围,依旧是一片黑寂,安静的只有虫鸣,连细雨也停了,房间里没有任何人。   云栖后怕地紧紧抱住自己,她刚才做的是梦吗?   但为什么这么真实,还有梦里闻到的香味,精于药理的云栖居然也分辨不出是什么。   云栖出神地摸着自己的唇。   好像那微凉柔软的触感,还残留其上。   可是谁会半夜闯入这里,是……魏司承?   不太可能,他这人有自己的一套准则,既然给了她三日,这三日就不会打扰她。   再说上辈子,他也有过差点失控的时候,但终究没有碰她。   难道……真是梦。   她做了个惊悚又真实的春梦。   云栖惊出了一身凉汗,有些羞恼地捂着脸,怎么会做如此羞耻的梦。   .   京城郊外别院。   曹妈妈掀开遮光竹帘,见李映月正在抚琴,断断续续的琴音飘远,她轻轻拧着眉头,看着心事重重。   曹妈妈过去为她披了件外衣:“四小姐,是在想回府的事吗?”   李映月自从上次看到李崇音追杀他人,与曹妈妈一起差点被灭口,几乎逃也似的回到了别院。   以前有多爱慕,如今就有多害怕,那日生死之间的瞬间,她仿佛想通了不少。   后来听说齐王遇害,几乎丧命,她就想到了那日,却听到是太子与肃王之争。从传闻来看,与李崇音没半点关系,他依旧是京城中仿佛查无此人的李家三公子。   这该有多大的势力,才能这般无端端嫁祸。   那么当日,杀她一个冒牌货,或许对他而言的确易如反掌,他甚至能给她的失踪编个非常像样的理由。   这些日子,李映月可以说有多低调就多低调,生怕被李崇音记起。   李映月自嘲道:“李府没人会欢迎我,三年前能把我赶走,现在又怎么会真心迎我?仿佛那前头十年的相处都是假的。”   曹妈妈安慰道:“有老夫人在,定然不会太过偏袒五小姐的。”   李映月:“老夫人只是因为我会参与选秀,这是对李家有利的,可没多少真心。我若真信了,才是傻了。”   曹妈妈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都是老奴,当年如果不去欺辱五小姐,那么……”   “说这些陈年往事做什么,你也是为了我…”李映月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曹妈妈,我好想母亲啊。我回去,就是想多看看她,哪怕……她眼里只有李云栖。”   李映月眼底,氤氲着雾气。   被曹妈妈心疼地揽入怀里,李映月哽咽道:“曹妈妈,别离开映月。”   曹妈妈也眼含泪光:“曹妈妈在,小姐别哭了。”   门外响起了小厮的通报声,是在庄子上李家的家仆,大多是犯了错被罚到这里,或本就是庄子里农户。   李映月刚开始来,可谓灰头土脸,连这里的仆人都瞧不起她这个假凤虚凰,后来她靠着余氏曾教她的后宅手段好,才慢慢将这别院变成自己的居所。   可以说,如果没有余氏曾经的教导,没有曹妈妈细心照顾,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曹妈妈抹了泪,扬声对外头道:“什么事?”   仆从:“曹妈妈,有位姑娘说是来找四姑娘,她说她姓杜。”   姓杜?   李映月与曹妈妈面面相觑,京城的杜家似乎只有左相一家。   李映月的心微微抽紧,自从她的“养女”身份大白,被赶到别庄后,京城的世家小姐从没人来看过她。   “四小姐,咱们见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先见见,看对方想干什么。”   杜漪宁入内,摘掉了帷帽,露出了一张闭月羞花的脸。   李映月看到她,有点惊讶,虽然知道是杜家的,但没想到是杜漪宁。   杜漪宁无论几年前还是现在,都是京城最顶尖的天之娇女,来看她这个没落小姐做什么?   “好久不见,映月,你变漂亮了,我真是欣喜。”   “你也是,几年过去,你的模样真是应了那句唯有牡丹真国色。杜小姐一来,我这粗陋别庄都蓬荜生辉。”说着,李映月就让曹妈妈看茶,“都是不值钱的茶叶,想必杜小姐喝不惯。”   杜漪宁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将嫌弃的表情收了起来。   两人互相寒暄,因为不知道杜漪宁的来意,李映月很谨慎。   说了好一阵子闲话,杜漪宁才进入正题。   “听闻你很快就要回李家了吗?”   “是有这回事。”   杜漪宁关心道:“你这些年受了这么多委屈,不委屈吗?”   李映月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委屈地说:“怎么不委屈,你瞧瞧这是人住的地方吗,有不少蛇虫鼠蚁,我真是日日担惊受怕。”   她本来就刚哭过,这么看真有几分说服力。   杜漪宁又是好一阵安慰,然后才引到李云栖身上:“你落到如今这样,都是一个人的错,是她让你落到今日境地,你不恨吗?”   “怎能不恨,我恨不得让她去死!”李映月狠狠道。   杜漪宁眼睛微微一黯,诱惑道:“我有办法让你进宫,获得荣宠,当然如果你想嫁给某个皇子,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为什么要帮我?”   “当然因为我们的敌人都是同一个人。”杜漪宁志在必得,她不相信在别庄待了那么多年的李映月会不恨李云栖。   李映月笑眯眯的,颇有世家闺秀的风范,喝了一口茶,道:“不知阿宁有什么计划?”   一听连称呼都变化了,杜漪宁心中暗道果然如此,李映月果然会上钩,笑着将自己的部分计划透露。   要取信李映月,自然也要拿出诚意。   说完后,杜漪宁道:“你觉得这样如何?”   李映月听完,暗暗点头,的确挺好,让李云栖死无葬身之地啊。   李映月笑着将茶盏放下,忽然道:“我这人其实脾气不好,一般的柔弱世家小姐,我一个能打十个,不知杜小姐听过没?”   杜漪宁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疑惑道:“啊?”   李映月温婉神色一变,忽然扑向杜漪宁。   杜漪宁哪里料到这变故,李映月骑在她身上,掐住她的脖子。   冷笑道:“我呸,杜漪宁,你想利用我,还嫩着!” 第095章   杜漪宁往常接触的都是世家小姐、朝廷命妇,一个个哪怕私底下有看不顺眼的,面上都是一个比一个还客气,从未遇到过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这是哪来的泼皮户!   就是现代,她在金主面前与其他情人唇枪舌剑时,走的也是含沙射影的路数,怎么优雅怎么来,哪里会这般直接斗上。那是脸面都没了,也会被说毫无世家修养。   杜漪宁直接被李映月这一套操作给搞蒙了,直到李映月扯住她梳了很久的飞天髻,才怒火中烧,于她而言,头可断、发型不可乱。发型是比流血更为重要的事,李映月上来就踩中了杜漪宁的雷点,她也彻底愤怒了。   反扑过去,对着李映月的头发一同乱扯,矮桌上的杯盏茶具在撞击中应声碎裂。   外头的仆役听到这边有瓷器砸碎的声音,以为出了什么事,到了门口看到里头两位小姐扭打在一起,互相扯着对方的头发,还有用咬的,瞠目结舌,这……看错了吧?   “李映月,你这泼妇,无赖!难怪你是抱养来的,果然是野蛮人的后代!”   李映月最恨别人拿她的出生做文章,这是她最痛的点,当年能因为这个发狠,几年过去,依旧如此。狠狠抓了一把杜漪宁那张如花容貌,几道指痕立现,指甲缝里还带着血。   “哎哟,不装啦?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怎么不敢在外露出啊!怕被知道没人看上你吧!”   杜漪宁最重视容貌,摸着脸上的抓痕,看到了血,差点气晕过去。   “你敢抓伤我,你去死!你就是李云栖身边的一条狗,她都害你在这犄角旮旯里待了那么多年,你还扒着她,指着她给你留点骨头啃吗?”   “你连狗都不如,你当我像你一样蠢,你说什么我信什么?小狗狗,滚回去给姑奶奶喝奶吧!”   两人口不择言,都在气头上,互相骂着之前从未畅快骂过的话。   那些赶来的仆从都目瞪口呆了,真是没想到,这些光鲜亮丽的世家小姐,打起来比他们市井妇孺都不如,这撒泼打滚的样子,没眼看。   曹妈妈立刻将仆役们都赶了出去,这杜小姐是宰辅千金,身份高贵,就是劝架普通仆役也是没资格的。曹妈妈也不敢阻拦,就是她都惊讶四小姐今天的作为。   等杜漪宁脸上又被指甲划上了一道,她也把李映月的一块头发抓秃噜了。   临走前,杜漪宁冷眼看着她,眼中藏着极端的恶:“你等着,杂种。”   李映月也回以冷笑,见杜漪宁完全暴露了本性,她自己都惊讶能把这女人的本性给勾出来。   “呵,骚狐狸。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有什么好失去的,左右不过是现在这境地,倒是你,你说我把你的真面目说出来的话……”   “谁会信你?”   “哎呀,这重要吗,重要的不是有人愿意信吗”   杜漪宁也发现自己招到了个不好惹的无赖,她冷哼一声:“走着瞧。”   今日的计划完全与她想象中的不一样,这些看起来愚蠢的古人,一点都不好糊弄!   杜漪宁恨得差点咬碎一口牙。   李映月整理了一下衣襟与配饰,又恢复那高傲矜持的模样,还有闲心让曹妈妈再给自己泡一壶茶,曹妈妈都看得心惊胆颤的,那可是杜家的小姐啊!   李映月看着很淡定,但一切的表情在看到铜镜里少了一撮头发的自己,崩了:“这我这样还怎么去选秀,第一关都过不了!啊——李云栖,你个扫把星,遇上你就没好事!”   “四小姐,您方才……是在帮五小姐?”曹妈妈有点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我只是恶心有人把我当猴耍。”李映月拿着被拽下来的头发,满脸愁绪,见曹妈妈心疼地给自己重新梳头来遮掩那块秃了的地方,才缓和了一点语气,“而且我向来不欠人,特别是欠她。当年你要被李家处重刑的时候,是她开口帮了你。”   这些年,没曹妈妈在,她可能早就被这破烂宅子给逼疯了。   曹妈妈也知道,当年她做的一堆祸事,没李云栖最后的求情是逃不过去的。   李映月准备重新梳个发型,让外头战战兢兢地奴仆们进来收拾行李,下午李家来接她们回去的马车就来了,她一定要用最好的状态面对。   “再说我眼睛没瞎,不会分不清好歹。”李映月自认是余氏一手教出来的,很有格调地说,“李云栖再怎么黑莲花,但也比无耻小人好。你看看,这骚狐狸出的计策,多毒,我若帮了杜漪宁,转头这家伙会不会灭口?李云栖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至少这些年没借机整我,也没报复,我欠她的,这就算还了。”   “您还说上次,奴婢与您在城外……”   “别提那事!曹妈妈你最好全忘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一想到李崇音,李映月现在就有点抖腿。   曹妈妈也不知道那天在城外,自己被打晕后发生了什么。   每次提到,四小姐都会一脸惧怕,事后对五小姐的态度也突然好了许多。   李映月在房中踱步,疑惑道:“李云栖连门都不出,是怎么惹到那只骚狐狸的,要这么费尽心机把她往死里整?”   曹妈妈:“您刚才可以多演一会,若是演个几天,说不定能知道的更多。”   李映月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我干嘛为李云栖忍,她和我是死敌,你见谁帮死对头的。”   而且,她早就看杜漪宁不顺眼了,以前就假的要死,还次次在人面前挤兑她的平庸来彰显自己的独特。当年在诗会上受了那么多憋屈,现在总算报复回来了,她现在正舒爽着。   “您今日再不喜杜小姐,也不该得罪她,若是选秀时落了牌……”   “怕她做什么,母亲从小就教过我:盛极必衰,她风头盛了那么多年,真以为自己人见人爱呢,想看她倒霉的多是。而且,落了更好,我还想多陪母亲几年。”想到余氏,李映月目光晦涩难过,顺带又想到备受余氏疼爱看,几乎被捧在掌心疼宠呵护的李云栖,啊——果然还是很不顺眼。   “四小姐……”曹妈妈凝望着晨光中站着的李映月。   “嗯?”   “您好像回到了以前。”以前那个李家金尊玉贵的四小姐,傲慢的谁也不放眼里。   不是几年前那个因为被赶出府,歇斯底里的李映月。   云栖看了看时辰,先去看了看为迎接李映月回归,特意清扫出的院子,牌匾是连夜做好挂上去的,上面是老夫人让李崇音提的字:满月堂。   铁画银钩的几个字,彰显着李家小姐的气派。余氏为了锻炼云栖的后院管理能力,让云栖接了一小半西苑事务,现在过来开辟出的新院子也是云栖在监督,查漏补缺。虽然与襛盛庭比远远不如,但有一处常年被家仆打理的蔷薇地,也是别有一番生趣,不算亏待了李映月。   余氏也没想到云栖选了这别致的院子,还打理地可圈可点。她不像老夫人,这样的懂事在她看来是强逼着自己去做,道:“你就不怕别人说你专做表面文章?”   云栖:“但也有人说女儿心善吧,本来她三年住别庄已有不少流言蜚语了,现在这样也能堵住悠悠众口,女儿又赢了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余氏本来想劝的话,也停了口。   她的女儿,也许是受到太多磨搓,已经成熟到让人不用操心的程度。   云栖重生一世,早就学会如何让自己更好的生存。在余氏面前,也不掩饰自己对李映月的看法,她和李映月的立场始终对立,她相信李映月也是如此,没必要演什么姐妹和睦。   这两日,云栖没有收到任何关于“李嘉玉”的书信,甚至惯常见到的青枣也没了踪影。   云栖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其他什么,只是脑海里满满都是前世今生的回忆,令她踌躇不前。   至少他与自己印象中的一样,很守约,两日来,从未打扰过她。   这是他的方式,他的尊重。   只是刚这么想,第三日,云栖正在绣嫁衣,就被紫鸢喊住。   “五小姐,天、天上有东西……”   云栖出门一看,就发现了高挂在院落上方的天空,有几只纸鸢。   每一只纸鸢上都写着一个字,连起来就是:原谅我。   按照纸鸢的方向与高度,只有她的院落才能看的最清晰。   云栖蹙着眉:“命人将它们打落。”   紫鸢:“这……不太好吧。”   云栖:“哪里不好,我觉得很好。”   若是被人发现,要怎么解释。   而且堂堂王爷,做这样的事,不觉得太过羞耻了吗。   云栖回了屋,关上了房门。   仅仅为了杜漪宁,他的确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吧。   李云栖,你在想什么?做什么美梦呢!   为何还这般好骗,他人给你一点甜头,你就恨不得扑上去,以为那真的是给你的。   余氏也是被这赐婚闹得心绪不宁,偏偏那端王位高权重的,又是打了胜仗从边关回来,连百姓对端王都是推崇至极。她们拒婚别说皇帝不理解,就是百姓都会觉得李家不知好歹。   但余氏帮亲不帮理,要说严家那定亲也来的格外蹊跷,她总觉得云栖的婚事不简单。   余氏有个习惯,心情不好的时候爱来茶楼听戏,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为她看诊的大夫建议的,像她这样的心疾,最忌消极低落,是以总要寻些合适的办法缓解状态。   今日的戏是一出爱情戏,说的是一位世家小姐有了意中人,那意中人却背信弃义,在那小姐伤心失落之时,一位王爷对她一见钟情。   在小姐受到伤害时,一次次帮她挡住劫难,最终终成眷属。   很俗套的故事,但百姓就爱看这样跨越阶级,又峰回路转的爱情。   虽是普通的戏,但里面有一句话有些打动余氏。   “他人护不住你,但我可以,你何不嫁我试试?”   像云栖那性子,没个有能力的人在她身边,她怎么能放心地离开。   以前没想过端王,主要也是此人在镇守边关,多年不曾出现,以前的名声也不好听。   现在,才算是真正考虑了起来。   端王比那戏文里的王爷还优秀许多。他是武将出生,有一身武艺。听闻这次回京后,一改往日作风,温文尔雅,爱看书习字,应该是边关时过得清苦,养成的习惯。可以算是文武双全,而且他又深受帝王宠爱,以后无论谁登基他都是铁打的王爷,能护着云栖。   正这么想着,听到旁边桌有两位世家命妇在聊天,看来也是闲暇时来二楼雅阁坐坐,当然有珠帘阻挡,对方并未发现余氏的存在。   “听说了吗,这次百花宴陛下想为端王选妃呢。听说好多家的姑娘,都想嫁给他。”   “谁不想,也不看看端王多么丰神俊朗,还有哪位殿下能比他俊美?听说在边关也是爱民如子,他要离开时百姓自发千里相送呢!他后宅的女子也是最少的,那些世家公子都比他多的多,你想这样一个宅心仁厚,温和谦逊,浪子回头,又不沉溺女色,又有身份地位能力,偏偏没有正妃的男子,在这京城中都找不出第二个。我要是有女儿,也想嫁给他。”   “我倒是有女儿,可这不是人家看不上吗?”   “就是啊,要是嫁给他,想来王爷也会爱护有加,从一而终的。”   “不如我们再去皇后面前争取争取如何?”   “是啊,还没赐婚谁家都有机会,凭什么让出来……”   ……   余氏越听,越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连戏都听不下去,直接出了茶楼。   那二楼的两位命妇,对视一眼,与暗中接应的人点了点头,她们的确都是世家命妇,只是都是端王暗中收拢的官员之妻。   余氏就算不熟,也是见过她们的。   余氏边走边思考着,她想给云栖最好的生活,那端王,可以吗?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有一扒手趁着人多将余氏的荷包偷走,那荷包本身不值钱,但那是云栖第一次绣给身为娘亲的自己的,是有特殊意义的。   余氏焦急对着周围人喊道:“抢劫,有没人帮帮我!”   在余氏焦头烂额之际,人群中走出一青衣男子,飞快跑去,转瞬间将贼人捉住,周围看男子那利落的身手,一片叫好。   那男子付了些银钱让一壮汉将那贼人带去顺天府,自己则是拿着荷包来到余氏面前。   余氏平日里多数见的是命妇与闺秀,故而并不认识这青年,只觉得对方器宇轩昂,有一股浩然正气,容貌清正不说,气质更是冠绝于世,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声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青年男子脸上还挂着汗珠,看着为了抓捕贼人也是很焦急,他目光清澈地望着余氏:“夫人,是你的荷包吗?” 第096章   他目光清澈地望着余氏:“夫人,是你的荷包吗?”   余氏见那荷包花样没错,云栖的绣法多种交织,寻常人难以模仿:“没错,这只荷包对我来说有特殊意义,请一定收下,聊表感谢。”   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了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青年怔忡了一下,连连推拒,用那磁性悦耳的声音说:“这本就是路见不平的事情,何须报酬。”   余氏在绝望之际,青年不顾危险捉下贼人,在她看来很是难得。她本就欣赏这带着正气,斯文俊秀的青年,听他这么一说,道:“我刚喊了捉贼人,其余人都未理会,唯有你挺身而出。不如你与我一同回府,我让门房给你支些银子。”   青年哭笑不得:“真的不用,这位夫人,我不过是刚好路过,举手之劳罢了。”   说着,还连连退后了好几步,似担心余氏硬塞过来。   余氏见他是真心不想要,才收回了银钱。   望着青年的目光越发欣赏,不贪图钱财,谈吐文雅,待人也是进退有度,做事看着也极为正派,余氏这些年不看家世只求一真心对女儿好的清正人,眼前的青年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   若是没有赐婚的事,她倒是不介意厚着脸面询问对方是否婚配,可,现在一切晚矣。   “既然荷包已经归还,在下就此告辞。”青年见好就收,态度谦逊无比。   这份谦逊又为他赢得了不少好感,,余氏也没多留,只是望着青年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般不求名利的男子,很是难寻。   青年并未离去,差不多“消失”后,站在街角望着余氏离去。   一旁的德宝出着主意:“殿下,不如咱们在沿路多寻几个路人,说一说端王的好话如何?”   青年魏司承冷淡地瞥了一眼自以为很聪明的德宝,一挥手敲在他的脑袋上,没好气道:“你当李夫人是你这榆木,这么多巧合生怕她看不出是本王刻意为之!”   现在这样,偶尔一次就罢,再来可就要怀疑了。   魏司承可不想给丈母娘留下心思深沉的印象,点到即止,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边余氏长吁短叹地回了李家,那边李昶也是借口公务回府很晚。   一方面觉得无颜面对女儿,好不容易盼回来了云栖,如今却让她连婚事自理都办不到;另一方面他也与夫人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那么此刻工部的事也要做好收尾。   近日,有工匠在修缮皇家避暑山庄时,被坍塌建筑压垮,死了好几个梓人与匠人,这消息目前没还封着。还有一个多月皇帝就要去避暑山庄,却出了此等祸事,若是山庄地基不稳固,危害到帝王,届时所有参与者都要问罪。如今,李昶就是督办此事的人,当年建造的避暑山庄的负责官员早就不在,李昶一旦没查明清楚,那么这个罪就会落到他头上。   就在他查石材、木料、地基,安抚死亡百姓家属的时候,从营缮所的所丞马大人处,得到了当年建造时的图纸以及所用材料等详细资料。也许是怕被牵连,李昶早就找不到当年的卷宗,哪怕有只怕也被有心人给抹去了。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也是寻不到的。   李昶本来已做好了被问责的准备,加上李家打算拒了赐婚,可谓数罪并罚,前途未卜。   即便这样,李昶也没劝云栖勉强自己的打算。   他翻着马大人送来的卷宗,很是惊讶:“你这是哪里寻来的?”   营缮所只是工部中专职土木工程营缮的部门,所丞也只是九品官员,哪来的那么大的能量。   那马大人含糊其辞,李昶见他不愿意说,到了下职后跟随他身后,看到在酒楼与马大人说话的男子,说的正是工部的陈年卷轴,男子模样高大神情冷硬,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李昶忽然就想起,半年前他去修筑堤坝时,当地官员拒不配合,也不知从哪一日起,突然就好说话了起来,这个差事也算是有惊无险地完成。   当时好像也看到过这个青年,李昶并未在意,如今一看,露出了端倪。   听马大人喊对方卓大人,卓……到是听闻端王麾下有一姓卓的猛将,以一敌百,只是品阶太低没有上朝资格,难不成这就是那位卓岚?   他与卓岚并不认识,对方没道理帮他,唯一的交集就是即将赐婚的端王。   半年前?   莫非这赐婚不是乱点鸳鸯,而是端王刻意为之?   李昶身体晃了晃,等一下,先捋一捋,说不定只是他多想了,也没什么证据。   再说端王是什么人物,何需这般偷偷行事?   但若是真的呢……   这端王觊觎他家云儿多久了?   云儿究竟何时引来了这样一匹蓄谋已久的狼?   当晚回去,李昶欲言又止,余氏怅然若失,夫妻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喟叹一声。   ……   余氏见到来请安的云栖,还顺便说了昨日的事:“若是没那赐婚,母亲定要为你问上一问。”   云栖简直惊了:“那人只是与您偶然遇见,萍水相逢而已,您怎知道他是何人品。再说,既然这么好,对方说不定早有了家室。”云栖也好奇什么样的人,让余氏回来了还惦念着捉来当女婿。   “也是。”只是,有些可惜罢了。   李映月回府的这一日,亦是汝襄侯府与徐家纳彩问名的提亲之日,足见两府对皇后保媒的重视,在现实允许的前提下,以最快的速度进行着。   亦有世家前往祝贺,李家自是不会去。   也有世家私底下听闻原本严家与李家有意结亲,谁成想皇后如此关心严世子的婚事。不过弘元年间,所有开国之初封的公爵府都被降了爵位,如今汝襄侯府算是一顶一的功臣之后,皇后关爱,也说明皇家并未忘记功臣,这让各大侯爵得知之后精神一振。   有徐太师之女,严家何愁皇恩,只是可惜了那李家嫡女,好端端的被人截胡了,到何处说理去?   往后婚事,也是难再有这般高门大户吧,还会在议亲时被看轻一些,真真可怜。   云栖还不知自己无形中成了一些世家可怜的对象,她没有再与严曜联系,带着一众家仆在李府大门口等待,时辰还没到,云栖其实也有些担心与李映月一见面,就剑拔弩张。   边想着,看到远处屋檐下,有个男童躲在一小摊贩边上,悄悄往这里看。   也许是发现云栖看到了自己,男童又躲了起来,大约是想到了什么,慢慢走了出来。   远远瞧着,眼眶似通红。   他小小的身子,朝着云栖正正经经地鞠了九十度躬,袖子摸了摸眼睛。   在地上留了一封信,就跑开了。   云栖让身边小厮跟着男童,直到他回到该回的地方,这段时间京城孩童被拐卖的事屡有发生。   徐太师之女虽然不是上辈子严曜的妻子,但在闺中素有贤名,比起上辈子嫁给专爱残害女子的肃王,现在这个结果也算是皆大欢喜。   云栖让紫鸢拿来了信,无论是信封还是信纸都是空白的,应该是男童偷来的,他大约以为里头严曜有些什么给她。   但云栖仿佛能感受到严曜的情绪,是在无声地道歉,也在道别,顺便提醒他将以往书信都烧了,以免影响闺誉。   云栖吸了吸鼻子,待在府外,明明到了暖和的日子,她却觉得阵阵凉意。   倏然,来人为云栖披上了纱衣外套,清雅低沉的声音:“刚下过雨还有些凉意,不是昨日有些咳嗽吗,你先回襛盛庭,这里就由哥哥等着吧。”   仿佛最温柔的哥哥,无论是一旁的丫鬟还是路过的女子,都被他瞬间迷了眼,羡慕云栖有这般待遇。   云栖一愣,看到近在咫尺李崇音,道:“不用,你怎知道我咳嗽?”   李崇音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忘了郝大夫是哥哥请来的?现在有好些吗?”   “只是受了凉,没大碍了。”其实是夜里被那春梦吓到了,一晚上没睡好,“你今日怎的有空?”   秋闱没几个月了,怎的看他越来越悠闲了。   就算是她,也知道科举,几乎决定了考生的仕途与未来。   “怕你受欺负,那天说的话还记得吗,哥哥是你的哥哥。”   云栖实在不明白,这辈子她不再痴迷此人,为什么李崇音待她总有种若有似无的体贴,似乎真的在关心她,分明上辈子她连求个笑容都难。   说话间,马车到了。   李映月下车后,看到云栖身边的云栖身边的李崇音,脚下趔趄差点摔倒。   好不容易被旁边曹妈妈扶住,脸色苍白。   李崇音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的。   李映月赶忙带着曹妈妈,匆匆行礼后,就加快步子入府。   云栖见她没找麻烦,也乐得清闲,让婢女带她去新的院子,指挥小厮搬箱子。   她看了眼悠闲无处安放的李崇音:“你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   没道理对你态度差别这么大吧,她可是从小迷恋你。   李崇音反问:“怎么不是她对我做什么?”   云栖想到李映月被赶出府的原因,觉得这话有点无法反驳。   简单的反问,直接打消了云栖的怀疑。   云栖转身入府,李崇音的声音从后方传开:“如果有困扰的事,可以找哥哥。”   李崇音抛出了橄榄枝,云栖瞬间想到明日的赐婚。   身为端王的下属,没道理不知道,他这是在给她选择的机会吗?   云栖:“没有什么困扰的。”   没有,哪怕有,也不会寻你的。   这是我与魏司承的事,与其余人无关。   当日懋南院,除了留在工部的李昶和外出的李崇音外,一家人全部围在桌前。   李映月忐忑地看一眼余氏,却见余氏对她比三年前还客气,一想到李映月纵容曹妈妈对云栖做的事,余氏哪怕不忍也没回应。   李正阳两兄弟更是因为前几年李星堂落了冰湖的事对李映月耿耿于怀。   李映月全程都冷着脸,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来,看着这一家子和和睦睦,自己一个外人插进去算什么?   李映月苦笑着,低着头,泪珠从脸上不断掉落,大概是太过难堪,脸快埋入碗里。   到底也是宠了十年的女儿,余氏衣袖下的手捏了下,如抽丝般的细密疼痛犹如发病,这是因为情绪波动过大,云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握了下余氏冰冷的手。   用公筷给李映月夹了一块红烧茄子,李映月也知道自己失态,用帕子装作擦嘴时,顺便擦了眼。   看云栖的目光像见了鬼,低声问:“你做什么!?”   云栖则是正大光明地望着她,笑得温柔:“四姐不是喜欢吃吗?”   谁会喜欢这么软趴趴的东西!李映月没想到与她最不对付的云栖居然会知道她的口味,知道她最讨厌茄子!   李云栖,这世上没有比你更让我厌烦的女人!   她气劲一上来,也给云栖夹了一筷子酸豆角,以为就你会膈应人?装什么贤良淑德呢,来,多吃点。   两人在饭桌上较上劲了,互相笑眯眯地为对方夹菜,说话间温柔极了,眼神的交流刀光剑影。   看的李正阳两兄弟目瞪口呆,也不吃饭了,就看着她们仿佛天底下最亲密的姐妹。   李星堂小声道:“她们在干嘛?”   李正阳嘴角一抽:“交流……?”   最后还是余氏阻止这场闹剧:“都好好吃自己碗里的!”   桌面底下,轻轻握住云栖的手,似乎在告诉她,不要勉强自己。   云栖知道,余氏从不提李映月,但十年的相处,哪怕再冷淡也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   她已经足够好的父母,又何必让母亲始终留下遗憾。   离开了懋南院,李映月和云栖都因为夹太多而吃撑了。   “我有话和你说,过几日有闲暇,来一趟我的院子。”李映月犹豫了下,叫住了云栖。   李正阳挡在云栖前面,李星堂摆动轮椅,也一同挡着,双方气氛僵硬。   李映月见状,觉得格外刺痛,冷嗤了一声:“真是姐弟情深,行了,来不来随你。”   到了百花宴当日,云栖没有睡好,随着时间越来越近,她更紧张了。   将那只放在镜匣中的桃木簪子,紫鸢以为她是想用这个,也不知这几年小姐为何对它情有独钟。   “五小姐,您要戴这个吗?今日可万万不能这么素雅,这要冲撞了贵人的。”这种日子,太过素雅那才叫一个夺人眼球。   云栖摇了摇头:“不戴。”   记得今日的杜漪宁会艳冠群芳,太子、肃王、端王都会亲自在宫门口等她,而后会传出一段凤求凰的佳话,几位皇子争相选择与其同行,杜漪宁的美名更是流传大庆。   任何企图压下她风头的女子,都将受到周遭嘲讽贬低。   清晨梳妆后,云栖正在选今日的配饰与穿着,在她身后从淡雅到隆重的衣裙摆了一排,其中有一件胭脂色拽地挑线华裙,外罩金底缠枝牡丹薄烟纱,美得让云栖眼前一亮。   这套裙子很醒目,走在阳光下裙摆上缠着的金线能反射出细碎光芒,整个人都犹如发着光,亦是余氏早就为她定下的,花了绣娘足足花了半年的绣工。   云栖之所以会注意它,除了它的确很精致外,还因为今日杜漪宁会穿赤色的类似款,都是同一家绣坊花高价定制,有些相似也是情理中的。   若她穿了这套,岂不是与杜漪宁打擂台,被当做对比对象?有对比必然有好坏之分。   前世,但凡与杜漪宁作对的,都逃不过凄惨命运。   那些姑娘还会莫名其妙的倒霉,她不觉得自己会例外,何必去找群嘲呢。   还是低调点吧,都这么苟了四年了,别给父亲娘亲招惹这么大的麻烦了。   她不想无端受关注,前世就被当做对照踩在脚下,多少次被说她能嫁给端王因为杜漪宁选择了太子,端王无可奈何才随便娶了一个,她是走了多大的运道。   那些目光就仿佛在说,她能捡到这样的福运,是依靠杜漪宁的施舍。   云栖深吸一口气,她不是没火气,只是觉得没必要和这种天命之女争抢,给自己找不痛快。   看似平静地选了一套中规中矩又不显得太素的秋香色纱裙。   只见佩雯气得满是委屈地走了进来。   云栖看她难过的不行:“好端端的,怎么哭成小花猫了?”   “方才大夫人说有流言都说咱们小姐是被严家嫌弃的,定然貌丑又无德,还说……让您今日别去百花宴,免得被其他世家的人看笑话,影响您往后婚嫁!”大夫人就是看不惯他们二房好,有机会就要找茬。   紫鸢蹙眉道:“等等,咱们家与汝襄侯府的事,只有两家知道,为何外头会有人知道,还宣扬了出去?”   云栖冷笑了一声。   有人不希望她去百花宴,连理由都为她寻好了。   明知道她只要出现,谣言就会不攻自破,但还是想试一试打压。大约是因为这些年的避其锋芒,让对方觉得她软弱可欺,不敢与她对上吧。   一次两次便罢,为何几次三番的?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   不想让我出现,你在怕什么。   云栖微阖的眼缓缓睁开,透着一丝火光,指了指那套耀眼华丽的胭脂色华裙,道:“就它吧。”   “五小姐,您终于改变主意了!”几个丫鬟欢天喜地,终于没再浪费您的天生丽质,她们将这套华裙从衣架上取下。   以前小姐试穿过一次,简直像换了一个人,用五少爷李正阳的话就是这才是倾城国色,让人移不开视线。   “啊,不苟了。”云栖回眸一笑,“这是战袍。” 第97章 097   重来一次,她珍惜生命,能苟活何必找麻烦,特别是那麻烦不但家大业大,爱慕者位高权重,沾上了还很难甩开,源源不绝的有人为她出头。   但若是麻烦不肯放过她,她还不如迎面而上,她不是怕她去吗,那么她去了又会如何。   吱吱,很小的鸟叫声。   云栖发现不远处轩榥边,一只膘肥体胖的鸽子到处啄着。   以前看到鸽子时,就有怀疑过那人的身份,可惜被了“李嘉玉”给糊弄了过去。   信鸽的爪子下绑着一个竹筒与一支桃纸包的倒糖人儿。   云栖取出信纸,里面是那龙飞凤舞的几个字:别怕,我在。   云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将纸条烧了。   拿出那支糖人,做的很小巧,依旧是一个云字,大清早的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寻到的摊位。   云栖抿了几口,甜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紧绷的心情稍稍缓解,她站了起来,对众婢女道:“为我更衣吧。”   大门外,李映月已经等待地颇为恼火,她对管家李济说道:“去催一催她,误了时间谁担待?”   李济当年得罪过曾经还是丫鬟的云栖,这几年可算是夹起尾巴做人,就怕被李云栖给惦记上,对云栖要多客气有多客气。见李映月去庄上那么多年,也没有改了脾气,还是那大小姐的模样,看着比正派小姐还嚣张几分,但这也是李家小姐,他有点敢怒不敢言。   都不是嫡小姐了,摆什么谱呢。   旁边大房的两个庶女见状,想到长姐李嘉晴的吩咐,大着胆子说了几句,试图刺激李映月。   “五妹再如何迟都没关系,谁会怪她。”   “她仗着有祖母与二夫人宠着,迟到一些也是无妨的,相比之下我们又算得了什么?”   “这些年,什么好的都是可着她,仿佛李家只有她一个小姐。”   两庶女也不敢声音太大,只有李映月能听到的程度。   李映月挑了挑眉,抬着手指,欣赏着自己刚做的红樱色蔻丹,做闺秀状掩嘴而笑:“这有什么不对,祖母不宠她难道宠你们吗?你们是比她漂亮,还是比她才艺多,或者身份比她高?什么都没有,妄想要登天梯,给你了你受得住吗?”   “你……”两庶女一口气憋了回去,她们满以为李映月会随着她们的话越发敌视云栖,四姑娘以前就是面上优雅,私底下却是个嚣张任性的主,这么多年也没见她变过。   想了半天也没什么能反驳的,而且也怕李云栖出来了听到。   她们既怕得罪李嘉晴,也怕得罪李云栖,在夹缝中努力求生,只希望这次百花宴能为自己觅得良缘。   李映月说完后,就发现不远处为余氏等长辈送行的李崇音望了过来,她立刻收敛了自己的神色,端庄地站在原地,对两庶姐道:“外面风大,二姐三姐还是去马车里头等吧。”   两庶女也不想平白被李映月挤兑,脸色尴尬地先上了其中一辆马车。   其实云栖并未迟来,只是其他人来得太早了而已。   云栖带着婢女款款走来,走动间裙摆上似有碎光伴随,她那身胭脂色华裙将她的肤色衬得玉雪白皙,薄烟纱罩在肩头,黑发如瀑,发髻上的翡翠七金步摇在空中轻轻摇晃。她平时很少上妆,今日略施粉黛,却让人根本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目光。她眼眸流光溢彩,淡淡的微笑中含着潋滟光华,那一笑,仿佛媚到了骨子里,也纯到了心坎中,仿若一处令人坠入万劫不复的桃花渊。   李映月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怎么表达心情。   她今日也是做了打扮的,和云栖的隆重也相差不大。可她容貌本就只是普通,上了妆才有些看得过去,比三年前好一些,可底子在那儿,与云栖站在一起,更是要被比作婢女了,她气得脸发绿,哼了一声直接上车。   余氏看到女儿终于舍得大半自己,满是欣慰喜悦,对老夫人笑道:“这孩子早该这么穿了,我为她定下这裙子,还怕沉在箱底见不到现世呢。”   老夫人也满意的点了点头:“去皇后娘娘的百花宴,自是越精致越好。”   老夫人又小声让余氏这次看看有没什么青年俊杰,好为云栖相看,余氏只能哭笑不得地应是,怕是今日宴会上会让您大吃一惊。   李崇音在看到难得精心打扮的云栖,也怔忡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李老夫人被李崇音领上了车,并贴心地在抽屉里放了冰镇酸梅汁,引得老夫人连连对李崇音喊乖孙。   云栖上车前,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到面前,似要扶她上车。   周围还围着不少奴役,云栖不想在这么多眼睛的注视下给李崇音难堪:“谢兄长。”   “应该的。”李崇音弯了弯眼,眼波流转,带着变声期的沙哑,有些别样的性感,“你的马车里,右手边第二个方屉中放了冰糖炖雪梨,你最近有些咳嗽,润喉正好。”   李崇音真想体贴谁,怕是很难有人能抵挡。   “多谢兄长,我会与四姐一同享用。”云栖终于发现李映月的妙用了。   “云栖,一切有兄长兜着,你是兄长的掌上明珠,只能嫁你想嫁的人。”这句话,是贴在云栖耳边说的。   云栖听到与上辈子完全相反的话,一时表情都凝住了:“……”你这话说出来自己信吗?   李崇音不再多言,微笑着:“早去早回。”   秋闱在即,他自然要去回书院。   云栖上了车之后,就沉默着。   离别前,余氏敲了敲马车的窗牖,云栖探头,余氏低声道:“若不愿意,就拒了吧……没关系,你父亲已经决定告老还乡了,正好他也不是这块料。”   云栖惊讶地看着她,唇抖了抖,告老还乡,四十不到的岁数?   怎么不是呢,她的父亲李昶明明备受器重,前途大好,哪怕不喜在工部,也依旧恪尽职守。   如果说李崇音的话,云栖会思考对方的企图,那么余氏的话,却让云栖心潮汹涌,丝毫不会怀疑。   她知道余氏说的是真的,如果她当场拒绝赐婚,他们真的愿意为了她,抛下他们努力了几十年的成果。   他们从来不问她为什么,从来不强求她。   似乎只要女儿不喜欢,那就必然是不好的,毫无道理的。   李映月与她同乘,另外两位大房的庶女则是在另一辆马车上,自从李嘉晴出嫁后,她们愈发低调了。   今日李映月亦是盛装打扮,端坐着,坐姿比三年前还标准些,显然三年来她也没落了自己的礼仪修养。   “你哭什么,母亲对你说了什么?”李映月见云栖埋头,似有哽咽声传出,满是酸味地问。   只要李云栖在,母亲的眼里永远看不到别人,就是李星堂他们都要让道。   片刻后,云栖抬起头,脸上没有泪痕,只是眼睛如同水洗过一般清亮。   “大好的日子,四姐可别说这么煞风景的话,我怎会哭?”云栖微微一笑,哪有哭泣过的样子。   “哦,那最好,免得待会下了马车,你哭丧着脸,旁人还以为是我欺辱了你。”李映月呵呵一声。   云栖抽出那蛊被冰镇的冰糖炖雪梨,问李映月道:“要喝吗?”   李映月正口渴,为了显示身材没有小肚腩,她一早上什么都没吃,刚要拿过来:“哪来的?”   云栖:“兄长准备的,给我们路上润喉用。”   李映月脸色一僵,道:“你、你自己用吧。”   云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果然,她和李崇音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她们两人两看相厌,都不再理会对方,马车内一阵寂静。   行了一段路,前头忽然传来吵闹声,他们的马车也紧急停了下来。   李映月吩咐车夫:“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她们则是掀开帘子,朝着前头看去,离得有些远,也看不真切,只听到凄厉的尖叫声和争吵声。   云栖探头的时候,还看到一个火红的身影骑在马上,极为少见的女子骑马出行。   女子一脸一言难尽看着眼前的闹剧,在发现云栖的时候,眼睛一亮,骑着马过来。   “云儿,有些日子没见了,今日终于不戴面纱啦?这样真是漂亮极了,小仙女一样的,阿音也太幸运了,妹子这么美难怪看不上我。”纪梓潼自来熟道,其实她与云栖一共才见过一次,但在她看来李崇音的妹妹就是她未来的小姑子。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没看到意中人,有些失落。   云栖上辈子就习惯纪梓潼热忱的性子,她反而很羡慕她的恣意,知道她是在找李崇音:“兄长没来。”   “没来也正常,他现在可是解元的三大热门之一,茶楼里好多押注的,哪有时间参与这些宴会呢。”   云栖倒觉得李崇音看着很闲,不像为秋闱紧张的样子。   “解元?”云栖记得上辈子,李崇音是第五,并未夺魁。三年的荒废,多少是有影响的吧。   这时候纪梓潼也注意到云栖身边毫不起眼的李映月,只礼貌地互相颔首。   这也是妹妹吗,能与李云栖同乘的应该是不受李家喜爱的四小姐李映月?   怎么与李家人,完全不像?这都不像一个妈生的。   云栖为避免纪梓潼继续提李崇音,换了个话题,“前头是出了什么事吗?”   纪梓潼:“云儿可听过陪轿?”   云栖有些惊讶:“有人陪轿?”陪轿是庆朝的习俗,就是在皇后举办的花宴上,有男子若是有心仪女子,可提前在路上陪着女子的马车一路前行,这叫陪轿。一方面抬高了女子名声,一方面也是为之后嫁娶做铺垫,是极为受欢迎的仪式,只是少有男子愿意拉下脸来做。   “有啊,是杜家那个杜耀祖和他身边的那群纨绔,缠着前头几位千金的马车,烦不胜烦。不过他们都被端王赶走了,端王真是翩翩君子。你没看到刚才他一句话,那群纨绔一个字都不敢吭,真是大快人心!”   “端王也需要陪轿吗?”云栖捏紧了衣摆,神色再次紧绷起来了。   “他当然不用,还穿着轻甲呢,应该是从军营晨训回来吧,正好路过。”   “既然都赶走了,为何停了这么久?”李映月不满道,她脸上已经有些汗珠,这么热的天在马车里就像在蒸笼,一动不动地待里面简直难受死了。   她忍不住喝了云栖不用的冰糖炖雪梨,这才舒服了不少。   纪梓潼看了眼李映月清高的模样,觉得这姑娘怎么和云栖差别那么大,真是一个娘生的吗?   纪梓潼道:“还能有什么,神女有心襄王无意呗。本来端王赶走了那群纨绔子就告一段落了,而且天家经过,众人避道,没想到那郑家大小姐的车夫不知怎么的撞上了端王的马车,说是马车坏了,才不小心撞上。我看是讹上了端王,要端王送入宫呢。”纪梓潼无语道,这招也太损了,端王不想停都要停。   李映月张大了嘴:“还能这样?”   云栖也是难以置信。   别人不敢说的,纪梓潼却都说了出来,也不怕说了真话得罪人:“弄得不好还会整出什么名誉受损的事,让端王负责。你说,一个人优秀怎么了,优秀就必须被逼着碰瓷?”   今日本就是朝臣家眷进宫之日,路上都是赶去皇宫的马车,又大多住在东街或是西街,会遇到很正常。   “碰瓷?”   “哦,杜六说的词,大概意思就是故意讹上吧,她新词最多。对了,她家马车好像在你们后头。”纪梓潼指了指后面。   云栖回头看了眼,杜漪宁并未下马车,也是遣了车夫下来询问。   李映月边用帕子擦着汗,听到杜漪宁的名字,来了兴趣,也看了过去。   云栖问道:“很多女子这样做吗?”   虽然上辈子就有所耳闻,这还是第一次见。   纪梓潼想到刚才隐约看到马车帘子掀开时,端王那凝然不动的样子,道:“你说碰瓷?我知道的就好几次了,听说端王现在出门几乎都骑马了,罪过罪过。”   见云栖好奇,纪梓潼也谈性大发:“而且听闻今日百花宴其实是借口,是为端王选妃来着?好像要一次性选了一正妃,两侧妃,不都空着吗。”   云栖并不惊讶,凉凉地笑了下:“是吗。”   谈话间,前面的闹剧也结束了,也不知道怎么解决的,但最终端王没送那位郑家小姐一同入宫。   纪梓潼好奇地骑马过去询问情况。   云栖则是放下了帘子,没多久一张纸条从窗缝中飘了进来,好像是小厮模样的人,等云栖看过去时,人早就消失了。   云栖隐约猜到是谁派来的,她看了眼从刚才就一直在擦汗的李映月。   “看我做什么。”说着移开了目光,表示自己没兴趣,“你情郎?自己长点心眼吧,李家一损俱损,你名誉有损也会影响到我,别被人落了话柄害了我。”   “无凭无据的,切莫乱说。”云栖说道。   她觉得魏司承简直肆意妄为到了极点,根本不怕被人发现。   又气又恼,云栖慢慢打开纸条,上面只有几个潦草的字,看着写的很急:本欲陪轿,事出有因,宫门外等你。   像是对应了早上纸条上的那句“我在”。   到了宫门口,各家千金的马车都停了下来,陆陆续续地下了马车。   李映月让云栖帮自己重新补了补口脂,两人下去地晚了一些。   这时候,听到外面响起一阵惊叹声,络绎不绝的赞美声此起彼伏。   不时传来“好美”“杜小姐天姿国色”之类的话语。   李映月掀开车帘看了外面一眼,冷笑了一声,道:“我好了,我们下去吧。”   李映月先下了马车,云栖后下。   当她低头踏下马凳,感到芒刺在背,这才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第98章 098   庆朝弘元年间,皇后每年都会举办一次百花宴,名义上是赏花,实则是为庆朝青年男女以及其家人相看人家而设。男女虽不同席,但男子可陪轿,亦可请花。请花的意思就是在宫门外等候,女子如花,等待女子将之请入宫是为请花,也是优良传统之一。   当然前面这两项少有世家男子愿意舍了颜面去做,是以能得到这两项的女子会备受人瞩目。另外,还有最后一环湖上游,众男女能通过游船遥遥相望,也不违背礼法。   杜漪宁的游船会也是经由此的衍生而来,极受年轻男女喜爱。   因间接促成不少姻缘皇后在世家中口碑甚好,如此她为汝襄候府保媒才显得格外特殊,引得众人好奇那徐家小姐如何德才兼备才能引得皇后将她许配给汝襄候府。   这位徐家小姐来得较早,众人看她虽算不上美貌,但言谈举止果然堪称知书达理,加上那清贵的世家,让一些命妇扼腕没为自家子孙相看。不过徐太师门楣高,将女儿拖到十六也是为挑出最适合的人,眼光也是极高。   看到徐小姐,有些命妇就想到最近世家圈里传的事,说那汝襄候府前头是看好了李家五小姐,可怜那五小姐被截胡,但也有说那姑娘可能真如传闻中的无盐无才,侯府那是后悔了才有了后面的事。   “有人见过李五吗?”   众人摇了摇头,几乎没人见过。   “这李家五小姐我知道是几年前才回的京城,听闻之前一直在江南休养,因为体弱,这几年还时不时回江南将养着。”   “现在身体还不好吗?”体弱多病的媳妇,谁家敢要。   “既然来百花宴了,应该是好利索了。”若是被过了病气,谁能担待?   “那余氏极为娇宠这个女儿,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根本不急着嫁女。是以李五很少参与聚会,也很少抛头露面的,是标准的大家闺秀,怎会传出那样的恶名?什么无盐无德的,李余氏以前可是咱京城双姝,女儿能差到哪儿去?”一位与余氏相熟的命妇知道一些内情,对其余人说道。   “这谁知道呢,不少人都这么说,也不会空穴来风吧。”大多数人还是信的。   “无盐女不愿见人,躲在深闺,并不奇怪。”   “反正待会人来了,就能见到真人了,总不能连百花宴都拒了吧。”   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上百个女人就有无数台戏。南玄门外总有不少命妇故意拖延了时间,看今年又有哪些新鲜趣事。   她们时不时看也来了宴会,极为低调的严世子,哪怕定了亲的男女亦可来百花宴,这是少有的婚嫁前见面。他站在不起眼的地方,目光远眺,平日极为圆滑的人,今日格外沉默。   也有人发现那徐家小姐都已经进去很久了,怎的严曜还在外头。   除了命妇在讨论各家少年郎与及笄少女外,一些贵女们的视线则是都放在等在南玄门外的男子身上。   “今日怎么的这么许多人等着?”   “没瞧见太子殿下与肃王殿下都站在那儿吗,能让他们等的人……”   贵女们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想起了一个人:杜漪宁。   也唯有这位老天爷的亲闺女才有这种待遇。   “两位殿下不会要为杜六请花吧?”   “等在这里,除了请花还能是什么。”有一位小姐撇了撇嘴,眼中却也忍不住唏嘘。自从杜六出现后,京城所有贵女都成了摆设一样,她们也是听过那些流言,说她们木讷无趣,只会琴棋书画,毫无新意,像是一尊尊有家世的木头,无论是皇宫贵族还是世家才俊都以杜漪宁的标准来择妻。   正因为寻不到第二个杜漪宁,她才越发受到推崇。   众女又是羡慕又是恼恨,但也知道这样的待遇旁人是得不到分毫的。   “那么端王呢,他与杜六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听闻他这么多年未成婚,连正妃与侧妃都没有立,就是为了等她。”   “天哪,端王居然如此痴情?”   “端王何许人也,那可是咱们庆国的英雄,为何也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不是说这次百花宴,主要是皇后为了给端王选妃?”   “这话的意思就是,咱们都是为陪衬杜六一人去的?”   说到后面,几个贵女脸色极度难堪。   众贵女平日也是天之娇女,虽也经常参与杜家举办的诗会与游船会,但都是金尊玉贵地长大,谁愿意做他人的绿叶。   “也不能这么说,除了正妃外不是还有两位侧妃人选吗,你们来的早不知道,刚才听我家婢女说,那郑家的二小姐,为了能得端王青睐,将马车都撞了上去。”   “怎能做出这种事,后头怎么样了?”   众人都有好奇心,都想知道后续。   “具体的不太清楚,但端王应该是没理会的。”   “真是丢死人了,活该。”   若是端王能成全对方,又是另一种说法了,可惜端王根本不接招。   说着,又提到今年的百花宴引进了不少番邦花种,景色壮观。   “这么隆重的仪式,其实是为了迎接杜六吗,难不成端王为了娶他,向皇上皇后请求的?”   众女哪怕再难以置信也只能认了,过了一会又各自唉声叹气。   “但不是说她与太子、肃王殿下都关系很好吗?”   “三位龙子争一女,这是话本里才有的故事吧。”   “哪止三龙,六殿下、八殿下……他们也很欣赏她,我只知道,今日过后,她的名声会越发响彻京城乃至整个王朝,京城第一美人的风采谁人能及。”   自从几年前杜漪宁的诗名传出后,她就成了众口皆传的第一美人,无数华丽的辞藻堆叠在她身上。   “你们看,她来了。”   杜漪宁下马车时,一时间吸引了无数目光。   她今日穿着赤色拽地华裙,走动间星光闪耀,她的右脸画了一条藤蔓蔷薇,更添了几分神秘感,比往常多了一分妩媚。   她看到太子与肃王向自己走来,微微浅笑,光华流转,让见惯美人的太子都眼前一亮,她遥遥一拜向他们行礼。   众贵女们又忍不住低声聊了起来。   “她那套衣服也太美了,闪闪发光的。”   “这衣服我在绣房看到过,价值千金不说,一般人根本驾驭不了,穿了它简直像披着凤凰皮的母鸡,会被它本身的耀眼掩盖。我犹豫好久,最终也没定。”   “难怪杜六化了那么浓的妆,是怕压不住这套裙子吧。”   “美则美矣,我还是觉得她这般,也有点压不住,这裙子太闪人眼了。”   杜漪宁隐约听到对自己的讨论,根本不把这些庸脂俗粉放在眼里,她仰着头,姿态立现。   前方郑家女为了毛遂自荐拦住端王的事她也是打听到了,想来青雀出现在那儿是为了陪轿吧,是为了她吗?他来的方向,不就是她那儿吗。   杜漪宁心中不由欣喜,想到自己前些时候已经向帝后表达了意愿,这次百花宴中,陛下就会当中赐婚吧。   杜漪宁不由得有些紧张,在古代筹划了那么多年,她总算也要嫁于千挑万选的男子了。   她看着向她走来的太子、肃王,这么多年的交好,虽然遗憾,但也不算徒劳无功。   刚穿越来之时她就知道只能选其中一人,那么其余人就要做到与他们保持联系,让他们念念不忘才是最佳。   毕竟,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若能念念不忘她终身,那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毫无后顾之忧。   杜漪宁到来引起阵阵骚动,端王魏司承后一步来到南玄门。   这一对被流传了多年的男女,前后脚出现在百花宴,还是据说要为端王选妃那么微妙的时间点,自然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太子因为那带断箭女子之事已处在风口浪尖,各种证据直指他,他百口莫辩。现在只等齐王醒来指认,幸好齐王每次醒来时间过短,也没这开口的机会。   太子连日来遭到弘元帝连翻怒斥,朝堂甚至出现了废太子的风声,对太子来说,杜漪宁是他有兴趣女子亦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杜漪宁极受帝后喜爱,娶了他,他才有更多时间筹谋。   肃王最近春风得意,发现太子对娶杜漪宁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多少猜出了对方的目的。他当然不会让太子得逞,所以也一同出现在南玄门,就为了给太子添堵。   至于请花这样落王爷颜面的事,偶尔为之也颇有一番乐趣。   太子与肃王看到魏司承时,都将他当做争夺杜漪宁的对手,很关注他与杜漪宁的互动,奈何端王几乎没注意到杜漪宁。   若是除去杜漪宁的因素,端王也受他们的重视。端王素来不理朝政,也从不拉党结营,深得父皇信任,手中握有半块虎符。   这样一位有权不慕权的王爷,两人都想拉拢,是以发现他的到来,都友好地寒暄了起来。   一时间,这三男一女,仿佛形成了无形的圈子。引发了无数猜测,甚至私下里都编出了好几个版本的故事。   魏司承与他们寒暄过后,没注意到旁边引起众人惊艳的杜漪宁,他反而站在宫道上,那风度翩翩,衣袂翻浪的背影,引得无数世家女偷偷看去。也许是因为领兵打仗,平时还不觉得,这时候与其他殿下站在一起,端王就显得格外伟岸挺拔。   这会儿他们似乎也理解那郑家二姑娘的行为,哪怕正妃之位提前被杜漪宁预定走了,就是得个侧妃或是府中美人,也是值得的。   云栖出现前,正是因为这周围本就集中了许多视线。   发现端王走向李家马车,众人被好奇心驱动。在李映月下车后,一阵失望,果然这李五小姐貌丑无盐不算空穴来风,虽然也不算很丑,但和前一刻出现的杜漪宁相比,那就天差地别了。   当云栖随后出现时,更大反差才引起更大的海啸浪潮,众人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放过去。   看着那风姿卓绝,世无第二的女子,抽气声此起彼伏。   女子穿着与杜漪宁相似的裙子,但只是略施粉黛,却夺目耀眼,眼若秋水含情,皮肤白的好似透明,优美的天鹅颈旁,坠着几缕发丝,随风飘扬。她似乎发现了众人的目光,略带羞怯地低垂着头,那娇羞的样子把人的心神都全吸了过去。   在众人惊叹女子容貌,奇怪京城何时有了这样一位绝色佳人时,端王也从怔忡中回神,他迈步向前,轻声道:“你来了。”   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南玄门外,却足够让周围人听到。   云栖哪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关注,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   发现魏司承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前世她似乎从没在端王眼中看到这样的热诚,至少对自己从来不会。   云栖内心五味杂陈,看到端王伸出的手,这是……请花?   他难道不知道,在大庭广众之下请花,是有些低姿态的吗?   这样的行为配上他的身份,会受到多少闲言碎语。   云栖不知道,哪怕刚才太子与肃王迎接杜漪宁,也没伸手,这就不算是标准的请花。   他的目光沉甸甸的,专注地看着她,似要将她钉在原地一般。   云栖余光中发现杜漪宁的关注,似燃着火焰般瞅着自己,云栖呼出了一口气,将腰背挺直,清贵的气质浑然天成。   他的手僵直在半空很久,始终没得到回应。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夺目而刺眼。   足够长的沉默时间,在众人以为她要拒绝端王的时候,云栖才缓慢地抬起了手。   众目睽睽之下,云栖还是没选择让魏司承丢脸,哪怕她完全可以这么做。   前世今生第一次这么受到关注,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魏司承死死盯着云栖那纤弱白皙的手,看着它一点点放在自己手上。   凝重的目光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云栖很少会在外给别人难堪,这是她的修养,不代表她原谅他。   至少将他的求原谅风筝打落后,魏司承自认还没那么脸大。   云栖微凉的指尖一触即离,顺利下了马车。   朝魏司承行礼:“劳烦王爷。”   魏司承强压着激动,越是紧张他的声音越是冷淡:“无碍。”   众人看着他们客气地问候,一时间都懵了。   等等,怎么回事?   端王不是在等宰辅家的杜漪宁吗,刚才不是还在与太子、肃王争锋相对吗?   所有人脑海中只有一个问题,端王到底为了谁?   有细心的人发现,端王全程甚至没有朝杜漪宁的方向看过,他一直只是与太子两人寒暄。   不可能吧,众人齐齐看向杜漪宁,看她是个什么态度。   杜漪宁几乎用了全身的忍耐力才将所有火光和难堪都摁了下去。   她花了许多年来观察李云栖,一直不确定她是不是老乡。而且李云栖是个狡猾无比的人,始终闪闪躲躲,让她寻不到人也找不到异常。   但现在,她几乎可以确定,让魏司承这些年对自己越来越冷淡,自己的滔天鸿运忽然衰败下来,就是因为李云栖!   她是害她皇后之路的罪魁。   到这关键时刻,杜漪宁反而冷静了许多。   她摆出了温柔的笑容,像是没在意魏司承的主动请花,不让任何看好戏的人发现她的不安落魄。   杜漪宁微微攥紧了拳,她衣袖中有令人过敏的粉末,待会只要趁其不备时洒在她身上,就能让她满脸都是过敏麻疹,错过这次百花宴。   杜漪宁始终相信,最简单的计策才是最安全的,越少破绽越好。   加上之前的间接手段并未影响到李云栖,她手上临时没太多的办法,这包粉末是以备不时之需的,现在只能趁着还未见到帝后,提前出手才能安心,时间可不等她!   她想到李崇音那句:出手时,要够快!不要有丝毫犹豫。   艳压群芳又如何,那麻疹恶心至极,任谁看到都不会再对她生出好感,帝后也不可能再让她留在百花宴。   待会,她只需要趁其不备,就有九成概率成功。   另一边,余氏本来已经走出有一段路了,注意到这边骚动,怕女儿被波及就重新走了回来。   发现这边像是形成了真空地带,女儿被万众瞩目。他们自家人看多了,只有些微惊讶。但周围可不是,她的女儿实际上耀眼无比,看现在多少人被她吸引,余氏顿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又是骄傲又是欣慰。   忽然在这群人之中,看到一个很是醒目的男子,还非常眼熟的,让她倍感遗憾的青年,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怎么在这儿?”余氏脱口而出。   魏司承立刻收敛气息,谦逊地根本不像那个在战场上让敌人鬼哭狼嚎的端王,他看起来比余氏更为疑惑:“夫人,您也在这儿?您是……”就像完全没料到会遇到余氏一样。   魏司承刚要说什么,余光发现杜漪宁似乎朝着李映月走去。   杜漪宁的一举一动,魏司承也是暗中关注着的,主要是前些年随着调查的深入,当杜漪宁的滤镜不够用了后,魏司承从旁观的角度渐渐了解到杜漪宁为人,越了解越心惊,就是大多男子对上杜漪宁都不一定能讨得了好。   云栖这性子,是定然玩不过的。这简直是个让人防不胜防的女子,他始终不希望对方进了自己的门。   她的手似乎做了什么诡异的动作,掩藏在衣袖之下,很难被人注意到,那方向!   是朝着云栖的!   魏司承眼神倏然犀利如刀,彼时杜漪宁忽然像是扭了一下,朝着云栖摔去。   魏司承像一阵风似的出现在几步之遥的云栖身边,一把拉过还未及时反映过来的云栖,将渐渐靠近的杜漪宁一掌推了开去。   由于情况紧急,魏司承根本没注意力道。   杜漪宁被平行推移了好几步,一个没站稳,四脚朝天地……摔了下去。 第99章 099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了,周围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只看到原本像是走过去打算找李映月寒暄的杜漪宁,似乎扭到了脚,歪了一下。然后就是端王浮光撩影般地出现,将杜漪宁推开了。   还不是一般的推,而是推行数米,那视觉效果实在震撼。   再看刚才还惊艳了众人的杜漪宁仰面朝地的样子,哪里还有方才那独领风骚的第一美人的样子,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一些贵女从震惊中回神,用帕子捂住了张大的嘴,与周围人窃笑。   也不是她们没道德,主要是杜漪宁这毫无形象的模样像极了被翻身的青蛙,实在好笑。   有些本来就看杜漪宁不太顺眼的贵女,则是幸灾乐祸了起来,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杜漪宁不但吃了闭门羹,还这般丢了颜面。   只是想不通为何端王会推开杜漪宁,是不想她撞到那位神秘的小姐?   信息量太多,有点思考不过来,让这群命妇、贵女们都瞠目结舌了。   杜漪宁本来只打算假意装摔倒,也控制好了力度,既能动作优雅又能显得无意地撞上,好能神不知不鬼不觉的洒药,哪想到魏司承会突然出现。   背部猛然砸到地面的疼痛刺激着她的大脑,身体上的痛反而是次要,更重要的是周围的视线。就是现代,都是很羞耻的,更何况古代。   她羞耻地涨红了脸,仿佛身体的热气都涌到了脸上。   只是为了浓妆脸上敷粉厚了一些,根本看不出她的爆红脸色。   她第一时间将四仰的脚收了回去,幸而里面穿了她设计的安全裤。   而比起丢人,更糟糕的是,她想到那些粉末,虽然只有一点,但因魏司承的掌风,零星都吹在她的脸与脖子上,杜漪宁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离发作大约还有一刻钟,她绝不能让人发现自己突然生出来的麻疹。   太子与肃王也是被这一幕给慑住了,反应过来两人共同去搀扶丢尽了脸面的杜漪宁,还不等杜漪宁拒绝,两人的手也触到了杜漪宁的衣服。   杜漪宁这下真的慌了,她哪有那么多解药,但两位殿下如果受到影响,那后果不堪设想,她又气又急,恨不得此刻晕过去。   太子以为杜漪宁是被魏司承推开伤到了心,那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得他揪心。   开口正要质问魏司承,魏司承此前已经放开了云栖,在经过云栖身边时:“没事了,不怕。”   云栖离得最近,刚才转身的瞬间看到在阳光下的轻微浮尘,那些浮尘被魏司承的衣袖给挡了去,她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但无论猜测是什么,都不能否认魏司承做的事。   他推的可是杜漪宁!杜漪宁是谁,那是魏司承心中最不可说的存在,那是他幼年黑暗生活中唯一的温暖存在,可以说易地而处,云栖完全理解魏司承的想法与感情。   他推开谁,都不应该推开杜漪宁。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她与杜漪宁之间,选择了她!   还是一个最不可能的人,难道为了一个骗局的逼真,能做到这个程度?   云栖全身微微发抖,甚至不敢与魏司承对视。   魏司承看云栖又是震惊又是惊疑不定地看了自己一眼,这一眼表达了太多情绪,这是怎么了?她的眼神为什么如此陌生,怎么像是不认识我一样?   “你、有必要演到这个程度吗?”你怎么舍得推杜漪宁,她可是京城所有贵女都比不上的杜漪宁,她有永远用不完的奇思妙想,有无数天上来的诗句,有无数新鲜刺激等着你。   我这样平平无奇的世家女,怎么可能成为你堂堂端王的选择。   魏司承:“……”连解释都觉得没必要了。   解释了,云栖就会信吗?她是个多么有主见的姑娘。   她心里,我到底有多差?   毫无缘由的成见已根深蒂固,有时候魏司承甚至想撬开云栖的脑子看看,到底为什么对他有那么多厌恶和误解。   他有时候也怀疑别人对他的溢美之词都是看在他的身份上,他其实很糟糕?   魏司承狠狠闭上了眼,唇角溢出一丝苦笑,看来拒赐婚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现在更重要的是,怎么在她拒绝后,保住她和李家,不能让她更恨我了。   魏司承胸闷气短,不太想说话,只落了一句:“待会跟着你母亲。”   看着他镇定自若的背影,云栖第一次发现这个男人能给人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魏司承已经来到几人面前,连连道歉:“方才看阿宁快要摔倒,情急之下不小心用过了力道,致使阿宁摔倒,都是我的错,阿宁你可有事?”   魏司承目露关怀,看着情真意切。两人多年情谊做不得假,这个解释也勉强说得过去。   杜漪宁也惊疑不定,有些看不透魏司承。   她只能楚楚可怜地望着魏司承,欲言又止,似含着情。以前的魏司承早就来安慰她了,现在的他只不远不近地站着,目露关怀,行动上丝毫不逾越。   她不确定魏司承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心虚加上害怕药效发作,只能暂且放下对魏司承的心思。让太子与肃王带自己先入宫,她还要找机会让婢女拿回解药,只是到时候如何骗太子、肃王喝下呢?   李映月离得很近,加上她向来爱联想。   来到云栖身边,低声问:“她刚才是不是要干坏事?”   云栖装作不明白:“她可能是想与你叙旧,不小心崴了脚。”   李映月冷哼:“我与她?开什么玩笑。”   叙什么旧,叙仇吧!   李映月抬手遮着日光,隐约感觉自己有些头重脚轻的。   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阳光过于刺目?   围观了一出大戏的众人,有些闹不懂几人的关系。   但无论刚才端王是无心之过还是有心的,都让她们意识到这些年是惯性使然,总是将端王与杜漪宁放在一起。实际上端王出战边关后,都没回京过,总不能小时候的情谊传一辈子吧。   魏司承不会在明面上与杜漪宁撕破脸,从道义上和名义上都是不恰当的。   但对刚才做的,他也不后悔,让他眼睁睁看着云栖危险,如何能视而不见?目送太子他们将杜漪宁搀扶离开,他眼中还满怀愧疚,这半真半假的样子,让众人又摸不着头脑。   端王到底在不在意杜漪宁,端王妃到底会花落谁家?   魏司承转头,发现正含着笑意的余氏。   “夫人,真是好巧。”魏司承立刻又谦逊有礼了起来,那如玉君子的模样让人倍生好感。   余氏本来就对他有初始好感,加上刚才目睹他英雄救美,如果他不出现,那杜漪宁必定会倒在云栖身上,在宫门口这般实在没了行状,影响世家名誉。   余氏看着始终没说话的女儿,笑问:“现在能告诉我你姓谁名谁了吗?”   她已经知道魏司承的身份了,也不得不道一句缘分。   魏司承恭恭敬敬道:“姓魏,名司承,字不溢。”   “不溢?”这样的字倒是别致。   “是,‘满而不损则溢,盈而不持则倾’父王希望我戒骄戒躁,故而取不溢。”   云栖也是这时候才知道魏司承的字是这么来的,上辈子也好奇过,但也仅仅是好奇,原来是出自《史记》。   端王的封号也是皇帝希望魏司承端正守礼,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皇帝从来没了解过魏司承吧,她可是比任何人都冷静深沉的人。   云栖想到真正的端王本性,眼神又渐渐清明了起来,魏司承敏锐地察觉到了,立刻对余氏说,送她们入宫。   余氏想到马上就要赐婚,如今也没必要遮遮掩掩,反而显得李家小家子气了。   余氏拉住女儿的手,仿佛要通过手心的温度给云栖力量。   云栖回握住余氏,她的注意力全放在魏司承的一举一动上,生怕他一个不慎做出惊人之举,今天的惊吓已经沟渎呕了。   直到他们走远了,云栖都没注意到在角落槐树下,始终凝望着她的男子。   严曜看着盛装打扮的云栖,心中酸涩。   本以为端王那句“我要李云栖”只是说笑,没成想,竟是真的吗?   本来就觉得与徐家之事很是蹊跷,若这背后一切都是端王在主导,那么就说得过去了。   浸染官场多年,严曜从之前的接触中就意识到端王不简单,如今更是确定。   百花争艳,男女各一席,分别由中间的花圃分开。   皇后也让小太监去问外头的情况,知道端王做的事,对着身边嬷嬷笑道:“这青雀真是……看来真对李五上了心了,难怪提出那样的要求。既然这是青雀三年前就讨的旨,便依了他吧。”   只见那小太监抬起白面团似的脸,正是被李崇音送入宫的李嘉鸿,自从瘦了下来后,遗传自李家的好基因便体现了出来,若不是被去了势,还真有些俊俏小公子的样子。   皇后道:“说起来,这李云栖是你堂妹吧,你觉得她如何?”   李嘉鸿笑道:“自是美的,但任何女子在娘娘面前,只是庸脂俗粉而已,没有真凤万分之一的风华。”   皇后笑了下:“你们瞧瞧,这小嘴甜的。赵顺那混不吝的把你送到我这里来,是专阿谀奉承的吗?”   这话应了就要领罚了,李嘉鸿恐慌地跪了下来:“奴才万万不敢。”   皇后站了起来,走下鵉座,瞥了跪的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好好伺候本宫,就都在了。”   那眼神,似含着一丝不可察觉的暧昧。   李嘉鸿这才抹了额头的汗,站了起来,在皇后耳边提了另一件事。   “你说阿宁身体不适,还拉着太子与肃王?”皇后紧紧皱着眉头,“这成何体统,多少簪缨世族看着,怎可不顾礼法,派太医去看看,若没大碍‘请’她到场。”   这个请字,加重了音。   皇后平时再疼爱杜漪宁,这种重要的宴会,身为一国之母自然不允许有任何差错。   入了南玄门,在山水仓池间的千禧道的岔口,男女分开两席,云栖跟随着其余贵女一路前行,来到了百花园,园中百花绽放,蝴蝶飞舞。   路上隐约听到一些贵女在小声说笑,“刚才真是太好笑了,可惜不能保存下来。”   “真想寻个画师,把她那丑样子画下来,我要天天对着笑。”   “摔成那样,仿佛一只癞蛤蟆,以前她身边那些狗腿子总说追求她的人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现在可还敢说?”说话的女子曾被退亲,就是因为说亲对象喜爱杜漪宁,所以很是高兴看到杜漪宁倒霉。   “端王方才究竟是不是有意的?”   “太快了,恐怕除了端王自己没人知道咯。”   “那与杜六撞到裙子的李家小姐,真是传闻中的李云栖?”   “还能有假,不看她身边的可是李家二房的当家李余氏。”   “传闻真不可尽信,分明漂亮的不像真人,刚才下马车的时候,我看太子他们也都看呆了。”   “别说男子了,我一个女子都觉得她美极了,还不是杜六那种张扬的类型,我倒宁愿这姑娘出风头,好煞煞杜六的威风,这几年真是烦死杜六了,好似除了她全京城没女子了一样。”   “现在想想,李五连门都不出,怎么传出的无盐无德?这是被人嫉妒恶意诽谤吧。”   “那严家怎么选了徐家?”   “想也知道定然是那严家两副嘴脸,一看皇后娘娘提了徐家,当然巴巴地过去了,这能一样吗?可怜了李云栖了,这么漂亮,看着言行举止也很得体雅致,还被嫌弃。”   “漂亮也没用,还不是遭弃,也不知以后婚嫁怎么办哟。”   云栖与余氏落座后,那些讨论声还没结束,实在是今天在南玄门外发生的事太跌宕起伏了,各世家夫人小姐们话题都停不下来。   汝襄候府的侯夫人连氏早就入内,徐太师之女是她亲自看过的,正好趁此机会再接触接触,徐小姐言谈举止温雅,看着是个贤惠的,她总体还算满意。   但想到从彻底拒了儿子后,儿子连日都没回府,她又忍不住忧愁,那李五有什么好,还没进门就离间了他们母子。   她后来也听说李五“无盐无德”的流言,还忍不住也添了一把火,省的李家把脏水泼回自家身上。   也就这时候,听到周围隐隐约约的议论声,发现众人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似乎说着什么闲话。   她这才注意到李家的方向,余氏身边有四个女孩,其余三人都是认识的,唯有一个眼生的,要要看去,这姑娘仿佛天上掉下来似的。   看那坐姿、喝茶的动作、与周围世家女浅笑谈话的样子,比那徐家小姐的规矩还要完美许多。   都是簪缨世家,这世家气度、言行举止,是临时表现出来的还是长年累月累积的,这是一看一个准,这李云栖的模样气质,实在是挑不出丝毫错处,连氏相信就是宫中几位公主也就如此了。   若是有个这样的儿媳,哪怕家世差点都是乐意的,更何况李家可一点不差,配天家都是有资格的。   连氏这才知道周围的眼光是什么意思,那是笑她错把珍珠当鱼目。   就是连氏现在看本来还算满意的徐小姐,都觉得实在没法比,都不是一个档次的。   连氏这边怎么懊悔不提,云栖身边坐着特意与人了换了位置的纪梓潼,两人还算投机地聊了几句。   她也是不想应付李老夫人,老夫人现在已经知道南玄门外发生的事,正好奇为什么端王会帮她,言谈间让她多亲近亲近端王,云栖实在不想应付老夫人,便装着与纪梓潼讨论李崇音,哪怕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话题。   虽然知道老夫人就是这个性子,但云栖实在不想去巴结魏司承。   她为众人都倒了茶,姿态优雅写意,以前关于狸猫换太子的传言在几年的淡化下,终于彻底没了,云栖这样一出现,果然焦点都在她自身身上,李家这步险棋也算走对了。   云栖在给李映月倒茶的时候,发现李映月的神态不太对,就是敷了粉也能看出她脸色苍白。   “你怎么了?”云栖小声问她。   “头晕,想吐。”李映月本来与相熟的几个小姐聊了些话,还特意找了那之前丢了脸的郑家二小姐吗,也不知说了什么,那郑二小姐一脸愤怒,后面李映月实在不舒服又退回了位置上。   “你早上吃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吃,”为了保持身材,“不过刚才太渴了,喝掉了那碗冰糖炖雪梨。”   云栖愣了一下,但实在找不出李崇音会害自己的理由,他的目光只在朝堂中,何时会在女子身上花费什么精力。   随即问道:“还撑得住吗?”   李映月实在难受,看余氏和老夫人在与其他夫人聊事,只能委屈自己靠向云栖:“嗯,借我靠一会。”   云栖当然不可能原谅李映月,毕竟那些伤害真实存在。   但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让人看李家笑话,她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等皇后娘娘来了,你可要打起精神。”   “不用你提醒。”   有夫人看到这一幕,对余氏说她家几个女儿感情真好。   余氏看从来不对付的两姐妹这么亲近,惊讶这两姑娘居然在外装的这么好。   也正好破了李家苛待养女的流言,余氏分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杜漪宁本来想拉着太子、肃王等到解药送来,她已经偷偷吩咐下去了,但解药在杜家,来回还需要时间,她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拖。   只是没想到皇后娘娘派了太医过来,杜漪宁当然不想让人发现那些粉末,如果被发现她该怎么解释随身带那种药粉,根本不让太医靠近就说自己好了。   只能在万般无奈下回到御花园,但她整个人都坐如针毡,随时害怕着发作。   幸好刚才她吸入的药粉不算很多,也许能延缓一定时间。   她看了看下方与李映月靠在一起的云栖,嗤笑了一声,明明是两看相厌的两个人,做什么姐妹和睦的假象,真够虚伪的。   杜漪宁一来,周围的视线重新在她身上聚集,毕竟这是每次宴会最醒目最张扬的主,大家已经习惯杜漪宁的独占鳌头,光芒闪耀了。   今日,杜漪宁与李家的李云栖都穿了类似的裙子,这裙子偏偏极为考验穿着之人,没对比还好,这一对比,高下立见。   李云栖不过是略施粉黛,就驾驭了这套过于华丽衣裙,杜漪宁远远差矣,在气质上更是不用说了。   杜漪宁也发现了这一点,现代不是有句话吗,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该死的!   你一定是故意的!   杜漪宁羞恼地攥紧了拳,一旦李云栖有了运势,她果然开始倒霉!   李云栖,你太该死了!   杜漪宁更担心,之后的赐婚,该不会也会被蝴蝶掉吧。   她实在太清楚当天道偏爱谁的时候,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那是气运等各方面的加成。   不可能的,她才是上天的宠儿!   这些古代女人算什么东西,一群落后又愚昧的封建妇女,思想古板又长期受到男权思想的禁锢,怎么和她这个现代女人比?拿什么比?   输给愚昧蠢笨的古代女人,她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她是唯一的,独一无二的。   不能自乱阵脚,杜漪宁立刻收敛了怨毒的神情,继续岁月静好的模样。   想看笑话的人,果然失望而归。   在各种流言中,杜漪宁依旧保持着微笑,右脸颊边的蔷薇图腾更为妖娆,在百花盛放的背景中显得更为娇媚。   但意外发生了,一位世家女走路经过时,不小心摔倒,将茶水不小心泼到了杜漪宁的右脸上。   茶水虽然不烫,但杜漪宁脸上的妆容并不防水,偏偏那泼水的郑家二小姐还用帕子在她脸上胡乱擦着,边道歉却边把她的细腻蔷薇妆给毁了。这下那多妖娆蔷薇不见了,露出了三道抓痕,在杜漪宁脸上显得有些狰狞,破坏了整体美感。   周遭一片骚动,没人想到杜漪宁是为了遮掩脸上的伤疤才画的蔷薇,是谁抓的她?   “你做什么!”杜漪宁捂着脸,克制着尖叫。   那郑家二姑娘听李映月说,是杜漪宁在端王面前贬低了自己,今日撞车时才被冷待,郑二小姐本就羞恼,终于有了能发泄的途径,也不管真假。而且她平日就看不顺眼整日出风头的杜漪宁,新仇旧恨之下就泼了水。   郑二:“你做了什么你自己知道!”   低声说完后,郑二小姐就摆弄着衣裙,向杜漪宁道歉,又让宫女帮忙收拾,才颇具世家风范地离开。   杜漪宁一想,这里唯有一个人知道她脸上有伤,刀子一样的目光立刻射向李映月的方向。   李映月捂着嘴,将脸埋在云栖怀里,全身发抖,那是笑得太厉害了。   云栖发现异样,知道李映月是个不好惹的主,但她捉弄的目标不是自己,云栖还挺有闲情地围观,道:“你干的?”   其余人都在关注杜漪宁,没人注意她们。   李映月也大方承认:“对啊,我就对郑家二小姐说了几句,这不,效果立竿见影。好看吗,比那朵骚里骚气的蔷薇好看吧。”   云栖一脸麻木,面无表情地提醒:“她在瞪你。”看着恨不得杀了你。   “呵呵,反正也得罪死了,何必与她客气,你不会要为她打抱不平吧?”如果这样,她真会看不起李云栖。   云栖看着杜漪宁还维持着平静,只是那在衣袖下的手气得发抖,这样隐忍的性子,比愤怒更可怕。   会忍耐的人,往往图谋不小。   云栖缓缓道:“你抢了我的活,我当然不高兴。”   李映月没想到云栖会这么说,露出虚弱的微笑:“你这话还算中听。”   云栖瞥了她一眼,不想理会她。   没一会,李映月感到自己实在撑不下去了,头晕地根本睁不开眼,撑着最后的清明,让余氏找宫女带自己去偏殿休息,李映月被跌跌撞撞地扶着离开了,云栖看着她远去的样子,若有所思。   杜漪宁本想去补妆,奈何皇后娘娘驾到,堵了她的退路。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害怕药粉发作,只能低着头与众人一样行礼,这次的百花宴她决定低调到底。   皇后娘娘让众人站了起来,特意往云栖的方向看了一眼。   果然是个倾城美人,难怪青雀回京后,就说对李云栖一见钟情,非卿不娶。她还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儿,京城的绝色女子青雀看了那么多,也没见他有什么特别的。   比李云栖美的不是没有,但气质却是模仿不来的,一身清华,是天赐。   赏花、鉴茶后,就是湖中游了。   云栖也注意到了一直没错开视线的严曜,严曜目光神情专注,云栖不知该如何面对,错开目光,低下了头。   始终关注着他们的魏司承自然也看到了,苦笑了一声,他现在已经对云栖答应不报一丝希望了。   重新回到御花园后,皇后高坐在上。缓缓开口:“今日除了赏花外,还有一件事,我与陛下都感慨端王为保家护国多年来,妃位空悬,如今在坐这么多小姐,本宫方才就问小九哪个最好看?”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的重头戏终于来了,端王的正妃人选终于要揭晓了。   大部分人都看向了杜漪宁的方向,杜漪宁也很紧张,她的脸已经开始痒了,但现在这关键时刻她怎么能离开?   皇后笑着说:“然后小九就说:不知道。本宫看是平时带兵人都带傻了,那就让本宫来为他选吧,这孩子孝顺,也是应下了。小九,本宫为你选了后,可不能后悔?”   魏司承在原地行礼:“是,全凭母后定夺。”   皇后满意点头,扬声道:“李家的李云栖可在?”   云栖心狠狠一跳,见李老夫人震惊地看着自己,其实也不止老夫人,很多人都没想到会是她。她目不斜视缓缓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来到皇后座下。   “臣女在。”云栖也没看魏司承,静静地行礼。   皇后对着一群皇子中也鹤立鸡群的魏司承笑道:“小九,来。”   魏司承也顶着注视,走到了中央。   皇后继续温和询问:“端王府正妃空悬,本宫瞧你第一眼就很是喜爱,你可愿意成为端王妃?”   魏司承看着她平静淡然的侧影,也一同跪了下来。   魏司承心脏细细密密地疼,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拧着他的心脏,他的眼睫微颤,已经预想了无数种结果。   云栖的开口,仿佛对自己的判决。   你拒了没关系,谁叫我……   永远都舍不得怪你。   魏司承根本不做什么指望,云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答应吧,他如今只想着该如何善后。 第100章 100   皇后问完话后,周遭一片寂静。   皆在等待云栖的回复,在云栖身上,时间就好似停止了一般,她不回答,也不谢恩。   魏司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不再看云栖。   心脏的细密的疼痛,伴随着胃烧心,他高大的身躯在此刻显得并不那么坚不可摧。李云栖是他从皇宫逃脱后,唯一的温暖,倾注了四年感情的存在,让他在一次次战役与不断杀戮中保持着人性的关键。她与“李嘉玉”的友谊、亲情,还有那毫无保留的信任,谁也无法替代,这世间再无一个令他如此敞开心扉之人……   从今往后,再不能去打扰她,看不到她,甚至无法再借着李嘉玉的身份偷偷接近。他要看着她往后嫁于别的男子,生儿育女……有瞬间,魏司承高大的身躯虚晃了一下,痛苦蔓延。   云栖盯着眼前的草坪,像是出了神。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都没回答的模样,皇后身边的几位宫婢面面相觑。   周遭也隐约响起了细小的议论声,这李家女该不会要抗旨不从吧?   李云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什么猜测都落了下来,甚至有人看向之前与李云栖有瓜葛的严曜。严曜默不作声,目光沉凝在云栖身上。   皇后扫了一眼周遭,淡淡的凤威令所有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云栖打了个激灵,其实在来皇宫之前就已经有了决断,只是事到临头,想到前世那如浮萍般的一生,不断被厌弃被比较。   像是一块石子,他们觉得碍眼了,随意地踢开便能消失。   她还是有了退意,她睁开眼恍惚看到身边魏司承的影子与自己的交叠在了一起。他始终没出声,没威胁也没干涉,似乎无论她做什么决定都能欣然接受。   他乍看之下还是前世那个人,但有哪里不同了。   她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鼻头微酸,微微耸动了一下,吸了吸气。   她不知自己下了多大的决心,不再回头看那一地狼藉,重新走上如今这条老路。   兜兜转转,我还是与你纠缠不休。   她眼睫上似沾着晶莹水珠,泛着模糊的光晕。   云栖缓缓伏身下来,朝着皇后叩拜,一个个字从唇间吐出:“云栖愿意。”   简单的四个字,把魏司承从地狱带回了人间。   他猛地睁开眼,毫无形象地张了张嘴,他是不是听错了?   魏司承的心死灰复燃,前所未有的剧烈跳动起来,像是要跳到嗓子眼里。   砰、砰、砰!   他猛地转头看云栖,还没等皇后说话,就极为失礼地看向身边人,仿佛在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确定、自己答应了?   会不会是过于渴望,而造成的幻觉。   云栖看了眼目瞪口呆的魏司承,这呆样前世可看不到,忍不住笑了一下,在阳光下仿若琉璃般剔透,两人早就有了几年的默契,哪怕不说话也往往了解对方的意思。   看到云栖的笑容,那瞬间的狂喜快要淹没魏司承,几乎让他热泪盈眶,眼角泪光闪烁。他幼年失母,多次险死还生;少年时期备受凌.辱,好不容易讨得父皇欢心却要继续在养母手下艰难求生,后院的美人几乎都被肃王玷污过,就连孩子也都是孽种。最终发现幼年时的救赎,不过是把他当工具之一,那些美好都是她收拢人心的手段。曾经,有那么一刻他会想,他这样的人到底活着为了什么……直到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云栖,在边关九死一生之时,他只想着一定要回来见云栖,她那么傻,没人护着怎么成。   其实都是借口,他只想她能为他停驻。   拥有的太少的人,总是会这样迫不及待地抓住最渴望的。   他活了近二十年,从未有这样开心的时候,开心到几乎喜极而泣。   哪怕知道她很可能为了李家,为了她的家人妥协,对他不但没感情还厌恶极了,但那又如何,他赌了。   或是满盘皆输,或是……皆大欢喜!   魏司承有瞬间眩晕的冲动,他咬紧嘴唇,血腥味让他清醒了不少。   她同意了,她居然真的同意了!   往后,她就是我魏司承的妻,往后余生,唯一的妻。   哈哈哈!   皇后看这对小人那“含情脉脉”地对视,还有魏司承那嘴角都像要咧到耳根的样子,见过青雀各种各样的时候,还是头回见他这么喜悦,这喜是由内而外,装也装不出来的。这孩子,该不会是高兴傻了吧。   刚刚燃起的怒火也平息了不少,皇后语气也愉悦不少:“既然愿意,为何始终不回话?”   云栖也知道刚才的时间太长,让皇后不满了,往严重了说那是藐视凤仪。   “云栖是太过惊讶,一时无状,请娘娘原谅。”   也有一些朝廷命妇见机,圆了场面:“小姑娘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吧,这就像抽签,抽到个上上签哪能不惊喜。”   其余世家夫人个个都是人精,哪能在这样的场面中落了皇家面子,什么吉祥话都往外崩,一会功夫场面又再次回暖。   余氏深深凝望着云栖与魏司承,对女儿选择多有愧疚,这多半是为了李家,她的手被李老夫人猛地攥紧了。   老夫人的呼吸急促,也许是万万想不到京城贵女们争破头的端王正妃会落到自家孙女身上,一点先兆都没有。他们李家居然有子孙能入皇家,还是正妃。   虽前头李嘉晴也是嫁给了四子齐王,可齐王毕竟声名狼藉,又贪花好色,虽娶了李嘉晴为侧妃,却根本不当回事,也就姚氏整日嚷嚷着李家出了皇家贵人。   端王可是与齐王完全不同的存在,这是手握重权还备受宠爱的金贵人,无论将来登基为帝的是谁,都不可能少了这位铁打的王爷,李家终于要起死回生了!   杜漪宁愣愣地看向皇后,从刚才到现在,她是唯一藐视凤仪,始终看着上首的。   皇后从未提过魏司承与李云栖的事,为何会这么突然,弘元帝不是说,能让她在皇子之中任意挑选吗?她舍了太子,选了端王,为何是这个结果?   难不成真要她一个宰辅千金,屈居侧妃之位?   李云栖,她配吗?   她这些年为皇家做了那么多,创造了多少便利,他们怎能这么对待她!   浓郁的恨意与不甘从杜漪宁眼中迸出,在皇后视线看过来时,她仅存的理智收敛了回去。   皇后看杜漪宁垂着头,似是难过伤心。也是无奈,陛下那是口头应承了,但没说是正妃还是侧妃。   在青雀的意思里,杜漪宁为侧妃,倒是可以。   可这话,让她怎么与杜漪宁开口,这才拖到了现在。   真是……造孽啊!   周围那些本来都关注着杜漪宁的人们,这期间始终在她与李云栖身上绕圈子。游船时,还有好事者旁敲侧击过杜漪宁,杜漪宁碍于女儿家的矜持没说什么,但她身边的友人却不少,特别是那沁阳侯府的贾欣,直接说前些日子皇后特意问过此事,十分看好这对青梅竹马。言下之意,端王妃的人选已内定了杜漪宁。   要不然皇后提起端王妃位时,大家也不会心知肚明地看杜漪宁了。   这乌龙,太大了。   大到前后十年,都能成紫禁城里的大笑话了。   是杜漪宁想嫁端王想疯了,还是有什么误会?   杜漪宁在众人的目光中站着,仿佛在冰天雪地中,几乎有些站不稳。   本来还受一些千金同情的贵女们,立刻成为所有人羡慕的对象。   既然正妃的位置已定下了,那么两位侧妃,是否也该一同宣布了呢?   众家千金蠢蠢欲动,时不时将含情地目光落在魏司承身上。   魏司承眼观鼻,鼻观口,俨然接受了皇后的安排,然后就深藏功与名,躲在众位皇子中间接受祝福与调侃,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今日心情非常好,眼神清亮,看着越发挺拔俊美。太子等皇子们也是无语,刚看到个倾城美人,还没惦记上,就被青雀给要走了,速度也太快了!   众千金等啊等,始终没等来皇后的下一句。   怎么,没了?   难道端王不用封侧妃吗?   皇后无奈地瞪了一眼装无辜的魏司承,这事情要从几日前的深夜说起,端王突然入宫,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说帝王,杜漪宁身份高贵,若让她为侧妃,在百花宴中一同宣布,恐怕会惹来杜相不满,也对不起杜漪宁这些年的贡献,不若寻个其他时间,再隆重公布为好。   帝后自然不知这是魏司承在拖延时间,弘元帝觉得所言有理,也就批准了。   他们万万想不到,没几日,将会发生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直接将帝后往端王府塞人的想法给扼杀了。   “啊,好恶心!”   “太恐怖了!”   此时,一位千金尖叫起来。她发现杜漪宁脸上的无数疹子,杜漪宁本来脸上的妆容就受了损,早没了来时的精致,被抹花了的蔷薇如同打翻了的颜色,此刻加上一块块大面积的麻疹,可怖极了,哪还有平日的娇媚绝艳。   杜漪宁在连翻打击下,本就精神恍惚,忘了越来越痒的脸,听到尖叫才猛然意识到,再遮住脸已已为时已晚。   而皇子里的太子与肃王也惊讶地发现自己手背上,长出了一块块麻疹,顿时两边都乱成了一团。   魏司承见情况混乱,也算是用另一种方式让自己免于再被众女紧迫盯人。   远远看去,给云栖一个安抚的眼神,让相熟的宫人先送李家人回府,太子、肃王接连染病,可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李家人没必要在这儿遭罪。   云栖离开前,看一眼四窜人群中的魏司承。   他仿佛也有预感似的,回眸望去。在熙攘中站着的少女,纱衣纷飞,遗世孤立一般。   魏司承目光有些恍惚,他默默地按着心口,疼痛抽去后,留下的是一丝甜暖,久久回荡在心头。   他张了张嘴,像是说了什么。   离得远了,她看不清,就被余氏带走了。   那是在说,谢谢。   你没有彻底放弃这个给你带来不愉快与排斥的人。   云栖心尖莫名地微微颤了一下,尘封已久的冷漠撕开了一条缝。   前世离开李崇音后,面对个中翘楚的端王,她坚守自身,不敢听,不敢看,更不敢奢望。   她要规规矩矩地做一块垫脚石,她更明白,他娶她,因为她不会去肖想那些不属于她的。   现在呢?   他有些变了,她又何尝不是?   云栖小心翼翼地,几乎随时会缩回去一般,伸出了试探的触角。   .   李映月被带到偏殿休息后,那几个宫婢就离开了。   她渐渐陷入沉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身体越来越昏沉,完全使不上力气。   恍惚间,有人走了过来,一把将她扛了起来。   这是皇宫,这人要做什么!   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子,怎能随便让外男触碰,她还如何有脸活在世上?   李映月慌乱不已,但她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隐约能听到一段简短地对话。   “是她吗?”   “公子只吩咐将昏迷的人带走……”   后面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再次在模糊中昏迷过去。 第101章 101   皇宫地道。   李映月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长时间,但母亲她们应该能发现她不见了吧。   即便母亲忘了她,那李云栖应该不至于,她们是共乘一辆马车来的,少了个人难道会发现不了。到时候惊动了皇家,自然能找到自己。   李映月勉强思考着,试图让自己安心了一些。   她浑身酸痛,好几处地方都被撞伤了,之前扛着她的人就像抗麻袋似的,四处碰壁,根本没控制力道。   等她有意识的时候,她勉强睁开了一道缝,模糊的视线中只有微弱的光芒,四周黑黢黢的,空气还有点潮湿,像是一个逼仄的、年久失修的通道。   身上一阵阵阴风吹拂而过,周围像是没有人,她张了张嘴,喊不出话,只能有气无力的闭上了眼。   她喉咙很干,想要喝水,可现在连在哪里都不知道。   意识渐渐沉淀,等她再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她好像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嗒、嗒,很规律,不快不慢的声音。   来人的衣袖在微风中发出轻微响动,熟知昂贵衣料的李映月很快就得出这是上好的材质,她判断出来人非富即贵,这让她松了一口气,至少还有谈判的机会。   当然,能在皇宫中把自己绑走的,肯定也不是地痞有能力干得出来的。   他坐到她身边,有四个人紧随其左右。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下方昏迷的人,唇间溢出一丝冷笑:“你们抓错人了。”   那熟悉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地方回荡着,李映月身体格外僵硬,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颤抖。   是他,他为什么这么做?   “公子,他们是刚培养出来的,对两位小姐还不熟悉。”蒟蒻与梧桐跪下来请罪,也可能明知故犯,当时昏迷的只有李映月,总比什么都带不回来受到责罚的好。   李崇音也不说话,知道这会儿苛责谁都没必要。   在圣旨来临前,让李云栖借故晕倒只是下下策。   他的人在云栖出发皇宫前,突然被端王征调出去,他手边根本没有趁手的。   上次魏司承的警告还历历在目,端王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不让他有丝毫出手的机会。   端王如今,是越来越防着他了。   李崇音也知道自己外出三年,在京城的势力出现断层,加上原本培养的暗卫几乎都转交于魏司承掌控,他所能私自调动也仅有几人而已。   现在捉襟见肘,他只能赌自己在云栖心中还剩下的一点地位。   只是没想到,她真的一口都没喝,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少女,不见了。   李崇音似感慨,似有些悲戚:“阿栖,你变了。”   他太自信了,忘了这辈子种种迹象都说明,这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阿栖。   他的阿栖,能为他做一切她能做的事。   若云栖在这里,听到李崇音的称呼,一定会崩溃,那是前世身为李崇音最信任的暗卫的代号,每当李崇音这么喊云栖的时候,她都会露出仰慕和信赖的目光。   就在那天与杜漪宁会面没多久,她很是神秘地带他去了一趟禅音寺,见到了传闻中病入膏肓的法慧大师。   法慧看到他之后,一直指着他,很是惊恐:“你…你……你!”   还没等杜漪宁兴奋,法慧大师又吐了一口血,血喷在不远处的李崇音衣服与手腕处,那之后这位泄露天机的大师便昏迷不醒,再说不出话来。   李崇音也问过杜漪宁带他去禅音寺的目的,杜漪宁本想保守秘密,但如今事情越来越脱离掌控,她唯有拉拢更多的盟友,她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绝对是最强的:“几年前,法慧大师指引我去牛砀山寻转机,可当时错过了。我找了好几年的转机,问过不少人是否知道牛砀山,唯有你认识那个地方,便想试试。”   李崇音:“何为转机?”   “不知,但我的命运,定然与你的行动有联系。”   李崇音本身就善卜卦,知道那法慧和尚六根不净,贪嗔痴犯了个遍,却有些真本事。   泄露天机给凡人,怎可能不受反噬?   最有意思的是,那套衣袍上的血迹清洗不掉,而从那天起,他梦中总会隐隐出现一些片段,像是云栖总是追随在他身后,为他包扎伤口,为引起他注意绞尽脑汁,为他学习霓裳舞……   现实里,这些全然没有。   可那些片段,太过真实,仿佛是曾经发生过的。   那么,发生过吗?   或是另一个,他所不知的类似朝代,本就发生过的事,亦或是投胎前的前世?   李崇音本来没多少放在心上,但昨晚上看到的是烧成灰烬的宫殿,这宫殿不是庆国的,而是充满异域风情的胡国行宫。   庆帝魏司承从快要坍塌的宫殿中,抱着一具烧成了焦炭的尸体走了出来,与他擦身而过。   梦境里的李崇音跪了下来:“陛下,您答应过臣,待一切尘埃落定,把她交给我。”   魏司承向前走了几步,望着一望无际的沙漠,道:“朕放了她一条生路,为何她会出现在万里之外的胡国行宫?下令火烧行宫围困胡王的人是你,李阁老,可以向朕解释解释吗?”   李崇音的眼神有些恍惚……   …………   ……………………   阿栖,待你刺杀胡王,公子就带你离开远离这里的一切,可好?   …………   梦中的李崇音依旧道:“请将她交于臣。”   “她是朕明媒正娶的妻,你又是什么身份。”   最后这句,重重砸向李崇音。   魏司承将那具焦炭抱上了皇辇,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人,轻笑道:“朕是孤家寡人,你现在亦然。瞧你也没地方去,朕可怜你,就进皇陵吧。落叶归根,总该有个去处。”   魏司承轻轻在焦炭额头上吻了一下。   “如今不哭不闹的,也挺好……”   “你喜欢谁不好,偏看上个没心没肺的……朕早说了,你会自食恶果的。”   帝王泪,飘落在焦炭上。   随风而逝。   ……   这是昨晚上的梦境碎片,李崇音醒来后,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那时候的闷痛还历历在目。   是啊,你又是什么身份。   你李崇音只是臣子,而他是帝王,拿什么与他争?   想着这一切,李崇音缓缓放在李映月的脖子上,感受着这具娇弱躯体的僵硬。   蒟蒻在一旁,立刻猜到他要做什么,脸色都白了。   李崇音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看了眼手臂上蛊虫的地方,他的动作停了下来,挥了下衣袖,让她们保持安静。   地道上方,正是花宴处,咫尺之距,内力舒展开,能清晰听到皇后问的那句:“本宫瞧你第一眼就很是喜爱,你可愿意成为端王妃?”   李崇音闭上了眼,从那些破碎的片段中,他知道云栖比起自己,对那魏司承更没感情。   就算不与自己在一起,难道就愿意选魏司承了?   但这辈子的她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她也有记忆吗,或是这只是起因不同产生的变化也不同?   长久的沉默,也让李崇音簇了下优雅的眉头。   ……   她终于开口了。   “云栖愿意。”   这四个字如此清晰地传入耳中,李崇音低低笑了起来,毫无波动的心境,被过于猛烈的刺激后,反噬的内力震碎了部分体内器官,他猛地吐了一口血。   蒟蒻等人紧张上前,李崇音阻止她们上前,抹了抹染血的嘴角。   手指渐渐掐紧李映月的脖子,将她从榻上拎到了半空中,语气平静道:“不如把婚事变成丧事,自然就成不了了。”   在庆朝规定同族内亲人去世,需服丧一年。   而一年,可做的改变太多了。   云栖那被烧成焦炭的影像,如同一道紧箍咒时时造访,如同李崇音的梦靥。   “还要装睡吗?”李崇音看着还在装昏迷的人。   李映月被这窒息的痛苦折腾醒,她原本只想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指望李崇音能放过自己,可惜这想法明显无法实现,她惊恐地握着那只如玉般的手。   她清楚李崇音是真的想杀了自己,她挣扎地越来越厉害。   “放、放过我,兄长……”强烈的求生欲,让她克服身体上的虚弱恳求道。   其余暗卫皆冷漠地看着,蒟蒻犹豫再三,还是跨步跪倒在李崇音脚边,克制着颤抖道:“公子,李映月还有用,她要参与选秀,亦可成为你在宫中或是王府的眼线。”   “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但我现在可是要杀她,她往后能乖乖听我的话?”李崇音微笑道。   “可、可以,我可以的!”李映月快崩溃,李崇音已经从她恋慕的对象成为她的噩梦。   李崇音考虑了一下,才松开了手,李映月再次捡回了一条命,从半空中掉了下来,像死尸一般瘫在地上。   李崇音弯身,挑起蒟蒻的下颔,轻声问:“你来挑个吧,她不死,谁死?”   蒟蒻不断磕头,她不希望李家任何人死。   “心慈手软,难堪大用。”李崇音一脚踢中她的胸口,蒟蒻瘦弱的身躯重重撞到墙上,悄声滑了下来,“你该庆幸自己长了一张好脸。”   李崇音来到生死不知的李映月身边:“回去李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李映月有气无力地点头:“知道,我都听你的……”   梧桐给她喂了一颗解药,李映月才慢慢有了知觉,她终于死里逃生。   “兄长……希望我入哪里?”成为后妃,还是皇子的后院?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等消息吧。”   云栖还对刚才花宴快结束时,杜漪宁脸上的麻疹心有余悸,她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脸,如果当时魏司承没挡住,有可能就会出现在她身上……想到那场景,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她没想到马车上,看到本应该还在偏殿休息的李映月,看着病恹恹的。   不过看到李映月的刹那,云栖无端端松了一口气。   其实李映月离席的时候,她有些担心,怕是不是自己多想,又觉得那不像那人会做的事情,还好是虚惊一场。   云栖:“母亲还请宫婢去寻你,你怎的自己回来了?”   李映月低垂着头,似乎不想让云栖看清自己,声音哑的仿佛一夜之间得了重症:“出来透气。”   “你嗓子怎么又哑了?”为何要说又?   云栖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扫了一眼李映月的脖子,但她出宫时换了高领也看不出。   看李映月又靠回软垫上,确实很不舒服的样子,云栖也不再说话,到了李家还是为她叫了郝大夫,却被李映月拒绝,也不说什么匆匆让婢女搀扶着自己离开。   姚氏早就等在李家门口,看她们下车,笑着过去搀扶老夫人:“娘,可有为云丫头选到适合的郎君?要说我啊,也是那严家不识好歹,还嫌弃起我们家云丫头了。可怜我们云丫头,哪像我家晴丫头,还什么都没做呢,就嫁入齐王府了,这都是命啊。我这是担心,往后云丫头的婚事可就难了,高门嫌她名声,低门又委屈了她,我作为大伯娘的都愁啊,你说是吧,清浅?”   姚氏问向余氏,她自然是故意这样说的,李嘉晴嫁入齐王府成为侧妃是她这三年最骄傲的事,逢人就说,特别是在余氏面前,更是常常念叨,于她来说李嘉晴是为李家争了门面的。   她今日当然也想去,只是齐王昏迷不醒,李嘉晴需要侍疾左右,她身为娘花枝招展地去花宴多有不妥,李嘉晴来信劝她不要前往,她才硬生生按捺住了前往向其他命妇炫耀的冲动,但这不妨碍她挤兑余氏。   余氏闻言,只微微一笑,云栖也没说话,看着与往常一样。   直到姚氏又说了几句,老夫人才老神在在地回了一句:“云儿被赐婚给端王了,圣旨待会就一同下来了。”   “什么,怎么可能!?”李云栖凭什么,她家李嘉晴花了多少办法才能嫁入皇家,就是她都知道所有满十四的王爷几乎都有了婚配,唯有端王因战事耽搁下了,而且端王是亲王,天然比其他郡王地位高,如今多少世家盯着那位置,可谓僧多粥少。李云栖不过才参加了一次花宴,怎么就落到她头上了!姚氏脸色一变,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对,立刻改口,“我、我的意思,是侧妃还是美人?”   李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正妃。”   怎么可能,都是嫡女,她为什么这么容易!?   所有人都入了府,只有满脸不信的姚氏还站在门口晒着夕阳。   云栖他们回府后,没到一个时辰,圣旨如期而至。   云栖平静地接下这道圣旨,待给了前来宣纸的小太监喜钱后,整个李家东西两苑都沸腾了,几乎每个人看向云栖的眼神都充满喜悦与崇敬。   当晚,云栖卸下了繁冗的行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花瓣澡,正擦着头发,就听到窗户出现了很轻的“咚”声,她皱着眉让婢女们先退下。   她快速整理好自己的装束,见自己衣着还算得体,便走到了窗边,但也不开窗,只抱臂等着。   又是有规律的咚咚声,她不用猜都知道是青枣的声音,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   直到一刻钟后,那声音才消失,云栖想他应该看自己不理会,自行离开了。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悄悄打开窗,探出头左右张望。   一个俊美的脸突然出现在面前,云栖“啊”了一声,见是魏司承,才拍了拍胸口,随即板着脸,凉凉地看着他。   被这么无言地望着,魏司承暗道不好,无辜道:“我也没说我走了,不是故意吓你。”   云栖实在受不住,他用前世魏司承那张不拘言笑的脸,摆这么可怜巴巴的表情,反差太大。   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她心里忘不掉前世的事,但又与李嘉玉相处了那么多年,很多习惯改不过来。   “阿七,我骗你是我不好,不气了啊,这个给你。”魏司承笨拙地哄着,他出生至今还未哄过人,显得手足无措,哄人也找不到门道,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糖纸包好的冰糖葫芦。   当哄孩子呢,而且这东西不是你爱吃吗?   云栖面无表情地拆开,魏司承神情还没点亮就被塞了一口山楂:“殿下还是自己吃吧。”   “好,你喂的我都吃。”魏司承就着云栖的手,咬了一颗,那张俊脸不像记忆中的冷硬,此刻好像全身都发着光。云栖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猛地抽回了手,眼看冰糖葫芦要掉下去,被魏司承眼疾手快地接了过去,两人的指尖在瞬间擦过,双双打了个激灵。   前世甚至迫不得已同床过,但也没此刻来的动人心魄。   云栖摸了摸滚烫的耳垂,神色越发不近人情。   魏司承想到今日她答应了赐婚就止不住喜悦,根本不在乎云栖的脸有多冷。多年夙愿总算有了希望,而且晚间李家也接到了圣旨,中间没任何波澜,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魏司承提着的心放了一小半。   “我没想到你会答应。”魏司承眼眸闪亮地望着她。   “殿下也说过,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李家考虑。臣女贪生怕死,这选择有何奇怪。”云栖有理有据。   “别说这样的话气我气你自己,而且你现在反悔也晚了。我们还有一辈子相处时间,只要你别一开始就否定我。”魏司承的神色认真了起来。   云栖错开视线:“今日宫中不是在忙太子、肃王染病的事吗,你还有空出来?”   “又不是我染病,我想见谁,谁敢拦?再说,这事牵扯到杜漪宁,你想知道过程吗?”下午的皇宫,可是热闹的很,杜相就差指天发誓是有人栽赃陷害自家女儿了。   “算了,不想听。”她多少能猜到,杜漪宁身上的粉末,多半也会被捅出来,这事关系到太子肃王,不容易解决,但杜漪宁也不是没倚仗的。   “云栖,你在里面吗?”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敲门声随后响起。   云栖看了眼还站着不躲起来的魏司承,踮起脚,一把按下他的脑袋,快速道:“躲好!”   直到被云栖按到轩榥之下,魏司承看着手里的糖葫芦,陷入了沉思。   都有皇书为聘了,你我是正式的未婚夫妻,我为什么要躲起来?   我见不得人吗? 第102章 棋差一招   魏司承想着云栖直接按下自己动作,难得得到她的主动触碰,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等等,她知道我的脑袋是不能碰的禁地吗?   她就算知道大约也还是会这么做吧,这个胆大心细的姑娘,她总对他的底线把握得很精准,知道他不会因为这点冒犯动气,就好像对他有多了解似的。   像魏司承这样立下战功又经常处于暗杀环境的王爷,任何靠近他身体致命部位的动作,都会被视为敌人,很有可能被瞬间反杀。   不过在云栖按下的整个过程,魏司承都没反抗。   魏司承无法否认,自己的私心里很享受与她的这种短暂接触以及,他人所不知的默契。   他无奈地缩着自己的长手长腿,蹲在窗户下方,以免被来人发现。   云栖又检查了一遍装束,确定自己没什么问题,才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李昶夫妇,下午圣旨已到,定亲既成定居,端王的聘礼也会在几日后到达。但夫妻两看着圣旨良久,痛定思痛,还是想与云栖开诚布公地聊聊。   余氏:“为何把婢女都撤了,你方才是在与谁说话吗?”他们过来时,仿佛听到一些声响。   云栖装作神态自然地引他们背对窗户的位置坐下,为他们倒茶:“没有,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随口胡乱与自己说说话。”   在父母面前撒谎,对云栖来说也是很新鲜的体验。   夫妻两进了屋,也没发现什么异样,以为她是为赐婚端王之事胸中郁气难解,两人更为心疼,相互对视一眼,决定亮出底牌来安女儿的心。   “虽是赐婚,但若是你反悔了,母亲这里亦有出路。”余氏极为喜爱魏司承,从初见对方的路见不平、宅心仁厚、不贪恋钱财,到后面对云栖的彬彬有礼、善意维护,对自己亦是谦逊客气,全然没有一个亲王该有的傲慢。就算他不是王爷,仅凭他表现出来的学识修养,余氏相信都会有不少女子动心。   但她更清楚,一个人再优秀,也不代表他人定会喜欢。   云栖不喜,那他就是再好,也是毫无办法的。   她不想用自己的主观臆断来约束云栖,她从寻回女儿那一刻起,就没想过。   此刻,只能把对端王的好感,紧紧压在心底。   与云栖说的亦是事实,她有三公主魏容瑗在詹国的人脉,若云栖往后想要离开端王也不是没有丝毫办法,三公主可助她离开庆国去詹国重新开始生活。魏容瑗就是李崇音的生母,弘元帝的三姐,如今人虽在庵庙,但这些年她们偶尔也有书信往来,通报一下李崇音的生活情况。   李昶亦是表态,如若今日云栖拒赐婚,他亦会安排好李老夫人后,让云栖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   比起余氏,他更清楚,端王的狼子野心。   只是有些话,不适合对妻女明说。   他一直怀疑,端王所有的示弱,都是他达到最终目的的妥协,这样隐忍又擅长伪装的人,绝不可能屈居于他人之下,有可能对那个位置……   云栖遇上端王,怕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而李家,面对端王,是以卵击石。李昶不得不意识到,他们家拼劲一切都不一定能护住云栖,这是皇权下带来的天然阶级差距。   这一点他不会与自家夫人明说,但却不得不暗中留一手准备。   李昶夫妇千算万算,都算不到她们防备着的人,此刻就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听着。   云栖被父母说得大惊失色,丝毫不敢朝窗边看一眼,她怕魏司承真一个气急,从外头站出来,指责李家欺君罔上。   先不提夫妻两人的办法行不行得通,哪怕行得通李家这么多年的基业也定然会毁于一旦。   再来,您两位知道外头的窗户底下藏着谁吗,他都……听到了吧?   这种情况下,就算有后路,也会被堵得死死,她知道魏司承真认真起来,李家再有千般算计也是逃不了的。   云栖欲哭无泪,端王那记仇的性子,该不会未来要秋后算账吧。   云栖强作镇定道:“这怎么使得,云栖断不会为一己之私让父亲母亲陷入险地。”   云栖本想搪塞几句,然后就以自己乏了为借口不再提起此话题,她现在整个处于胆战心惊的状态。   不料李昶沉思了一会,略带严肃地说道:“父亲做了这些年工部侍郎亦不是没有发现,云儿可知工部有一杂造局,里头有一擅长奇淫巧技的匠人,能造出让人躺在里面亦能呼吸的棺材……”   “父亲慎言!”云栖一听不对,立刻打断。   死人何须呼吸,唯有活人才需要,这话的意思是……假死?   父母当然明白若被发现便是欺君之罪,但谁会去细究一副棺材,他们这么说了就在拿李家的气运在赌。   亦是在间接告诉云栖,你能为李家妥协,为何我们不会为你冒险?   从这只字片语的大不敬话语中,云栖能听出他们对自己的婚事有多么担忧。   她怎么舍得让父母老来还为自己的婚事操心,还要让李家祖祖辈辈打拼下的基业岌岌可危。如今她被赐婚的情况人尽皆知,旁人也不可能再娶她,倒不如干脆嫁了。而且有以前的经验,就算往后再度和离,她也有信心能够活下去。   更重要的是,不能再让他们说下去了,不然真成了死局。   关键时候,云栖大脑迅速运转,试图将这几段对话的影响降到最低。也许是心情始终绷着,怕被发现在暗中躲着的人,没一会脸上还真憋出了些许红晕。她刚沐浴过,未施粉黛,看着芙蓉如面,羞赧娇人。   “女儿已改变主意了,端王仪表堂堂,谈吐不凡,是多少人梦中人,女儿亦……”云栖低垂着头,装作不好意思。   夫妻两对视一眼,有些不相信,女儿与端王在赐婚前也有见过,真要动心早动心了。他们清楚记得云栖在刚得知赐婚时,煞白的神色,满是抗拒的肢体动作,那浑浑噩噩的样子夫妻两历历在目,又怎么会突然之间改变主意,云栖不是善变的性儿。   云栖明白他们短时间内不会信,又说了几句,俨然藏着对端王的仰慕之情。她打算徐徐图之,给他们留下自己渐渐对婚事期待的样子,聊了会才将半信半疑的夫妇两请了出去。   屋内终于没了人,她深呼吸了几次,小心翼翼地靠近,对着窗下颇有些心虚地喊道:“你…可以出来了。”   魏司承将蜷缩的手脚释放出来,揉了揉有点酸麻的小腿,缓缓站了起来。   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不出喜怒。   云栖心存侥幸:“都……听到了?”   魏司承看着她。   云栖硬着头皮解释:“方才父亲说的都是玩笑话,请殿下勿怪。”   魏司承闻言,只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那冷冰冰的神色,不拘言笑的嘴角,令她想起前世坐于上首,发号施令的他,挥斥方遒间,能看到杀戮四起,那都是真实的前世。   云栖见状,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魏司承似乎被伤到了一般,撇开了视线,尊严令他不想开口问真假,连愤怒都隐藏了下来。   云栖试想,任谁在表明心迹后,听到女方家里将自己视作洪水猛兽,都不会好受,何况魏司承这心高气傲的性子,指不定暗中多么记恨。   云栖想着补救措施,绝不能让魏司承未来登基为帝之后,再来秋后算账。   她分析着自己手上的筹码,其实好像也没有能说服他的,随便说点什么吧,不然气氛太死寂了,道:“父母亲只是预想着最坏的结果,请殿下原谅他们爱女心切。父亲与母亲说的,若真要操作起来漏洞百出,相信以殿下的智慧定然能一眼识破,所以那些所谓的退路不过是父母随口的安慰,做不得数的。”   先给他戴一顶高帽,殿下您智慧超群,一定不会与他们一般见识的对吧。   云栖瞧了瞧魏司承的神色,见他依旧沉着脸,但也没动怒的意思,又继续道:“于云栖而言,端王您位高权重,手下精兵千万,自身又文韬武略,堪称良配,就是舍了您,云栖又去哪里寻一个比您更好的选择。所以,父母亲的假设,并不成立。”   魏司承继续凝望着她,深邃的眼眸仿若见不到底的深潭,他纠缠着一个问题:“你方才是不是说我仪表堂堂,谈吐不凡,是你的梦中人?”   云栖略显沉重的内心,被魏司承的反问给震懵了,他刚才一脸沉思就想我瞎诌的那些话?他认真的?   云栖口不对心,刚想应下,又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某个陷阱一般。   端王会这么好说话吗?方才父母说的,于他而言,不吝于侮辱。谁家能够嫁端王,还想着后路的。   可他偏偏不提,只抓着她是不是对他有心来问,好像将那些大不敬的话一笔带过。   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若是有意的,正常,他向来会忍。若是无意的,云栖的心像是踩着钢丝一般,倏然抖动地厉害。   他是有一点在意我的吗?   云栖怕自己漏想,又怕深想,让自己再次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左右踌躇下,干脆闭紧了嘴。   她看着他手中还拿着的糖葫芦,冰凉的手指抓住他的衣袖,将他的手抬起,拿过糖葫芦咬了一口。   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一般。   魏司承刚才在窗下听得自是心惊,他绞尽脑汁娶李云栖,得到的是这一家弃如敝履的结果。   又是心凉又是难受,前一刻还在云端,短短时间,便又回到了地狱。   可看到云栖那战战兢兢的样子,那些火气与侮辱就不自觉得压制下来。   本就是他强求来的,她又有什么错。   却没想到这姑娘,就着自己的手,咬了一口糖葫芦,与方才的自己一样。   看着她微微打颤的睫毛,应该有点紧张,魏司承的心也默默紧缩了一下。   她的一举一动分明也没什么特殊含义,也许只是想逃避他的问题,也许仅仅想安慰一下他,小小的举动却着实令人心动。   她真是个心软的姑娘,还好被他先发现,不然被人骗了怎么办。   “没关系,你若逃了,就要记住一点,千万…不要让我抓到。”   “抓到你待如何?”云栖反问。   “若是抓到了,我便命人打造好适合你的锁链,将你囚于我身边。”   他靠近,附在她耳边轻声说着,气息拂过肌肤,引起一阵鸡皮疙瘩。   云栖抖了抖,有点不敢相信。   “真…的?”   “你说呢?好了,你乖乖的,什么都不会有。”然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中含着一丝不可察觉的苦涩,“既然李家这么‘迫不及待’,本王也不好没其他表示,婚期就定在一个月后,如何?”   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一开口愣是让云栖都不知该怎么接话,她以为至少能拖个一两年。   而且怎可能一个月,没有哪家定亲后那么快成婚的,就是备嫁都忙不过来,他是开玩笑……的吧?   待出了李家,魏司承退去一身洒脱矜贵之气,脚下踉跄了一下,有些狼狈地站稳。   懊恼地低声道:“谁说丈母娘的好感很好提升的?”   是他的努力不够还是李家人天生铁石心肠?   他觉得自己有时候像个跳梁小丑似的,这婚事,唯有他自己高兴而已。   走出了一段路。   又呢喃着:“也不知道方才吓到她了没?”   又自我辩证道:“吓一吓也好,什么事是他李家不敢干的,还胆大妄为到想一而再地抗旨?”   “呵。”   ……   午夜,懋南院,寂静幽幽,庭院深处唯有虫鸣。   李昶夫妇在床上辗转难眠,两人各自想着担忧之事,也不宣之于口。   微敞开的轩幌间,一缕幽香飘然而至。   夫妇两原本还在各自沉思难免,忧心李家忧心女儿婚事,却不知不觉地昏睡了过去,陷入了沉眠。   一道身手敏捷的黑影悄声无息潜入,在黑暗中注视着夫妻两。   久久凝望,然后慢慢走近。   他的手,渐渐伸向余氏的脖子。   若父母死亡,便会守孝三年,比亲人亡还长了两年。   就算是赐婚又如何,婚嫁前该守孝的,依然需守。   他没让任何人代劳,而是亲自前来,自是因为在他心中,李昶夫妇是不同的。   望着从小就渴望得到关注的母亲,李崇音波澜不起的目光掀起一丝异样,手指微颤了一下,忆起幼年时的画面,迟迟没有进一步箍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崇音微叹了一口气,将手收起。   他起身将窗边燃着的香吹灭,身影消失在懋南院,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又过了一炷香,李崇音的身影出现在禅音寺。   虽然那些片段不连贯,梦境亦不全面,但李崇音隐约知道这个法慧大师决不能被魏司承碰到。   法慧和尚本就因三年前看破天机,身体大不如前,三年来始终养着病。   他睡得并不熟,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了眼。   却没想到,眼前黑影闪过,在割破和尚喉咙的时候,法慧和尚简直不敢相信人的速度可以这么快,来人取下了蒙面,露出了美玉般精致无暇的面容,他瞪大了眼珠:“你!是你!”   来人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仿佛在江边饮茶般随意淡然,却手起刀落,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拼着最后一口气,法慧大师死死盯着窗外月色,像是看透了什么:“不、不是转机,你是……天煞”孤星!   法慧大师还未说完话,就倒了下去。   李崇音弯下身,抬手阖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   淡声道:“你的时间到了,上路吧。”   有我一个人记得,就够了。   魏司承清楚知道李家面上应承了婚事,但背地里却是想着能拖就拖,定然会将婚事无限延后,可能还会寻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既然如此,他倒不如先下手为强,省的夜长梦多。   云栖,别怪我。   魏司承想到,就会去做。他连夜入宫,请皇帝允许他一个月内大婚,似要将与云栖的说笑变成现实。   弘元帝刚在炼丹房打坐地正起劲,闻言只能梳洗后回到奉天殿,听到九子这异想天开的想法,一个檀香炉就砸了过去,砸在魏司承脚边,怒气冲冲道:“你这孽子,皇家婚姻岂容你儿戏!滚出去!”   魏司承并没当回事,只有对喜爱的孩子,弘元帝才能这么无所顾忌地怒骂。   真放弃了,那是话都不想说了。   在魏司承再三恳求下,弘元帝才勉强松了松语气,将日期延到了三个月,即便是三个月,也是相当赶时间的,见魏司承这还有些不满,弘元帝看到他就来气,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再多话,这三个月时间都不给他。   魏司承无奈下,只能见好就收,笑嘻嘻地退走。   弘元帝看他这模样,气笑了:“这混账玩意儿,想着法子地折腾,这点和几年前一个样。”   御前太监赵顺大着胆子道:“奴才看陛下并不生气?”   弘元帝气哼哼道:“总比那几个整天惦记着朕死没死的家伙好。”   赵顺吓得立刻跪地三呼万岁。   弘元帝道:“起吧,青雀这混账东西,让朕怎么和李家交代?整日给朕出难题。”   得到消息的李家人,的确是难以置信的,三个月连嫁衣都备不好,这……也太不合规矩了!   魏司承自然想选一黄道吉日成婚,宫内原本有挤缘和尚,这位传承自李崇音的和尚是有本事的,但魏司承却不会将这么重要的日子交给他们。他清楚几年前李崇音就在推演薄蚀的日子,现在与李崇音虽还如往常那般,但终究是有了裂痕。若李崇音反水,他将麻烦不断,想来如今也不一定会与自己说实话。魏司承听闻禅音寺的法慧和尚在这方面只比闻名天下的法照大师稍差,一早便出发前来拜访。   待他来到禅音寺,说明来意后,一沙弥进去通报,没一会却像是被吓到一般,一步步后退从禅房中倒退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魏司承身边小厮装扮的乙丑上前询问。   “大、大师他……圆寂了!”那沙弥像是吓傻了,喃喃道。 第103章 大婚前夕   魏司承注意到那和尚惊慌的样子并不像单纯地看到尸体,他让几个属下先安抚受惊过度的小沙弥,与乙丑走了进去。只见那传闻中重病的法慧大师正背对着他们坐在书案前,手还握着毛笔,仿佛在书写着什么,全然不像已死透了的样子。   两只苍蝇缠绕着尸体飞舞,嗡嗡的声响不绝于耳。魏司承走近查看,发现尸体面部表情僵硬,诡异地笑着,像是明明惊恐至极却在死后被人刻意摆出了笑脸,因此那闭目微笑的样子很扭曲也很惊悚,也难怪小沙弥吓得魂不附体。   “殿下,可需让顺天府把仵作叫来?”   “嗯,喊上吧,顺便报案。这位大师便是在父皇面前都能行不跪之礼,平白无故死了,肯定要有个交代。”法慧大师可不是无名无姓之辈,他也算是名誉响彻朝内朝外的人物,只比那位见不着人的法照大师差一些而已。这种得道高僧无故死亡,不给个合理解释,容易引起民愤,配合还未平息的农民起义,搞不好又会有新一波流言助力,向来看重民意的魏司承不认为是件小事。   假设起义军死灰复燃,朝中无人领兵,又是他这个端王去平定,他还要不要成婚了?   等他平定叛乱回来,夫人还是不是他的夫人了?   不是他杞人忧天,盯着云栖的饿狼太多,现在云栖对他态度有所缓和,可只是碍于形势所迫,保不齐自家夫人就成了别人家的。   其余仆从出去报案,魏司承手刀转瞬割裂了乙丑的衣袖,在乙丑瞠目中隔着布料触摸尸体,端王不喜触碰他人的习惯始终未变:“从僵硬程度可以判断,死亡超过一天,致命伤是……”   魏司承看了看房屋周遭,又仔细查验了一下尸体身上的破绽,道:“在脖子上,一刀封喉,手法老练,伤口极小,是个练家子。而且心思缜密,白日这屋里常有沙弥进屋送饭,容易被发现,极有可能是夜深人静之时犯案。而等尸体僵硬摆出书写的坐姿,至少需要两刻钟以上,说明来人有恃无恐,根本不怕被发现,心理承受力很强。你去问问,法慧大师可有与人结怨?将所有结怨之人一一排查,把结果交给顺天府。”   魏司承久经沙场,见过死尸并不算少,但很少见到手法这么利落,能把伤口控制得这么小还能毙命,一定是各中高手,对刺杀相当熟练的人。而且在杀人后有心情留在原地,甚至为尸体整理衣冠后,摆出姿势。   一方面说明来人不是普通杀手,一般的杀手只需完成指令就会立刻离开以免暴露行踪;另一方面,也说明来人与这位大师仇怨不大,甚至还有可能受过其恩惠,不然没必要替对方换掉染血的袈裟,还为其合眼,让其瞑目。在处理尸体时,还有了一些怜悯之心,与此人的刺杀行为形成反差。   又狠辣又有悲怜心?   魏司承从那割喉的伤口看出,当时法慧大师飚出的血液肯定不少,但现在身上的衣物干净如初,有被整理过的痕迹。而留在禅房内,为和尚摆出这样的姿势,很显然是为了拖延时间,魏司承又从桌上的蜡烛燃烧痕迹看出,若是夜晚有人经过这间禅房,看到法慧彻夜书写的背影倒影在窗棂上,定然不会进屋打扰。   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拖延了近两天。   但仇怨不大,为什么特意来杀法慧大师。还赶在他要找人算卦问卜的当口,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魏司承也不是发生了命案就往自己身上想的人,只是太巧合了,他刚想来找人,人偏偏就死了,死状还颇有仪式的味道。   但魏司承想了想,他来找法慧大师也是临时起意,身边人都不知道,别人怎么可能提前知道并且杀了法慧大师。   再来,他过来只是为了订婚期,不是其他什么机密事情,完全没必要杀人灭口。   这么一想,魏司承又瞬间排除了对方冲着自己来的可能性。   虽然与自己无关,但他还是暗暗佩服此人的手法与心态,杀手像是笃定没人能找到他一样。   这嚣张又带着极度的信心,仿佛在向世人……挑衅。   魏司承一边等顺天府的人过来,一边让人拦着寺中情绪激动的和尚们,让他们先去疏散外面来烧香的人群。   进来的人太多被破坏了屋内摆设算谁的错?   他独自待在禅房内,想着好不容易找到适合的人来选黄道吉日,真是出门不利。既然刚好碰上,他就送佛送到西,找找凶手的线索吧。   他又观察了一下床榻,假设大师是在房内死的,为什么被褥与地板没有血。   是杀了人之后都被清理干净了?   魏司承忍着恶心,隔着布料掀开床铺,果然在一些难以清理的床榻边角发现疑似血迹的痕迹。   痕迹与床榻上的木板有点滴状的连接,他忽然想明白了什么,猛地掀开床榻,就看到木板床上几个用血写下的草书,这草书倒是很像禅房内大师自己写的诗句上的笔迹。   上方是一首早就干涸的诗:自知女子云彩生,况无勿为魏家人。晚角芦城血洗夜,空垂都城万人坑。   芦城之战,魏司承与胡军交锋中最出名的战役。   云、魏、芦城……   如果只是其中一个字那还是巧合,但里面提到的几个关键字都与云栖还有自己有关。   魏司承万万没想到,来这里一趟还能找到这个所谓的大师绝笔“信”。   有这样一封绝笔信,如果他没有巧合前来,顺天府的仵作先行一步,发现屋内没有血迹,定然会怀疑床铺,从而看到这封“信”。   一旦传出去,无论别人信不信,他与云栖的婚事都会蒙上阴影,仿佛在预示着只要他们成婚,就会生灵涂炭,万人枯骨一般。   法慧出名的就是算卦,占卜天运,这是他生前最后一卦,其影响力不可估量。   到时候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也阻止不了这样的流言扩散。   特别是这是大师死前的绝笔,这还是一位很有名望的大师。   至于大师是自杀还是他杀,本来就是一个巧妙的争论点,如果是自杀,那么房内为什么没有血迹,如果是他杀,为什么能写出那样的绝笔信?这都是可以引起人们讨论的,能让事件进一步越扩越广,影响力扩大就是凶手故意割喉的原因。   百姓们都宁可信其有,等他知道时再处理都为时已晚了。   流言猛于虎,更何况这诅咒般的存在。就算有圣旨在,父皇都绝对不会让他娶云栖了!   一招致人于死地,魏司承瞬间遍体生寒,那原本事不关己的态度也终于消失了。   现在他终于肯定,幕后的杀手肯定不知道他会突然造访,不然不可能设下这么精心的环中环。   他今天过来禅音寺,恰好发现死去多时的法慧大师,纯属他运气好。   这陷阱,还是针对他和云栖婚事的,严曜是不可能的,被侯府供上现在的位置连真心都不敢表达,哪有这胆子设计,头脑和能力都明显不足。齐王昏迷不醒自身难保,剩下的……   魏司承捂着脸,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让你安生一段时间,你还真不声不响地给本王搞事。   一搞还要搞个惊天动地的。   待顺天府带着捕快与仵作来时,禅房内发出嘭一声巨响,同时窗户处也有窗棂碎裂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人破窗而出。   众人赶忙进去,一阵飞灰中,端王捂着吐血的胸口倒地,喊道:“快去追!本王与歹人搏斗间让他逃了,他正躲在这张床下!”   众人一看,那张大床已经化为飞灰,这……也太碎了吧,连拼凑都凑不起来了。   捕快们看的崇拜连连,端王真是、好功力啊!   但府尹哪管得了这许多,端王可是皇上的宝贝疙瘩,哪容得他受伤,还是在京城这地方,立刻让人抬着受伤的端王出去,然后派人去追捕那跳窗出去的逃犯。   魏司承为了让整张床碎裂,让人看不出上面的字迹,也是拼着内伤用尽了全力,现在虚脱了下来。   见众人没再关注碎得一塌糊涂的床,魏司承才安心地被抬出去。   回到端王府后,魏司承终于卸下虚弱的面孔,眼神渐渐犀利起来:“送四个小厮去松山书院,四个,武力最高的。本王要他们寸步不离地跟着李崇音,见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本王都要知道。顺便告诉他,这四个人是本王的心意,希望他……不要再让本王失望!”   这是最后的警告,也是魏司承给李崇音最后和谈的机会,如果他不再插手自己与云栖的婚事,只专注于他们多年的安排,那么魏司承暂时不会动他。   魏司承很清楚,动了他,自己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李崇音很重要,若没了此人他很多计划都要付诸东流,但一个已经起反心的人甚至比敌人还可怕,他知道你的大部分布局,了解你的行为习惯,甚至清楚你对未来的安排。   魏司承看的出来,李崇音似乎突然变得暴躁起来,就像是遇到了什么事刺激到了他。   让他这个从不沉溺于情爱之人,做了此等不理智的行为。   用这种不留后路的方式,阻止他和云栖成婚。   李崇音遇到的事,会不会与死去的法慧有关?杀人灭口?或是法慧预言到了什么?   魏司承暂时没想明白,只能作罢。现如今,此人还没叛变的意思,最多只是想阻止婚事。   在与云栖成婚的这几个月里,魏司承也不想再生事端。   只能先稳住李崇音再说。   无论如何,李云栖他是一定会娶进门的,谁阻止都没用!   魏司承又招手让乙丑过来,附耳道:“告诉他,别本末倒置。本王当年的承诺依旧有效,而他若是做到,他想要的,会回到他身边。”他做梦!   乙丑疑惑地看着自家主公打的哑谜。   魏司承却有些累了:“去吧,他听得懂。”   弘元帝听闻九子身受重伤,大为震怒。   他心惊朗朗乾坤,高僧在深夜被暗杀,歹徒到如今还逍遥法外,更让人心惊的是,那歹徒似乎知道法慧大师命不久矣,过几日要被抬入宫面圣,还准备了暗杀的荼毒匕首,打算伺机随法慧大师入宫行刺。   也许因为暴露了行踪,现在暗杀帝王的事情不了了之。   当然,无论是歹徒、还是刺杀弘元帝,都是魏司承临时起意的将计就计。   既然要受伤,他自然要把利益最大化。   弘元帝听到对方企图刺杀,更觉得九子是在为自己挡灾,心下愧疚得无以复加,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儿子,随后又被更糟糕的消息给震住了。   弘元帝愣愣地看着太医,哆嗦着手,说道:“你、你说什么!?”   太医也有些难以启齿,道:“端王殿下与歹徒搏命之时,似乎伤到了……传宗接代之物,臣检查过后,却有无法……自泄之状。”   “那是否能治好?”弘元帝焦急问道。   “这……若是王爷配合用药,有可能是暂时的,但……也有可能是永久的。”太医也没碰过这样的事,有点不确定道。   弘元帝身体晃了晃,好好的儿子,怎么就……他都不忍心看这个从小受尽了苦难,长大了还有那么多劫难的儿子。   看着被接入偏殿的九子那苍白的脸色,自责不已:“都是朕的错……”   他的手立刻被魏司承握住,魏司承安慰道:“父王没事,青雀就放心了。”   弘元帝感动地眼眶泪光闪过,道:“你就在宫里好生养着,不若朕把婚事也推后几日吧,你的身子最重要。”   魏司承楞了一下,意识到好感刷过头了。   立刻道:“儿臣不想父皇失信于朝臣。况且,自古以来,婚事都有冲喜的含义,不若提前了婚事,儿臣说不定很快就好了。”   “也有道理,朕会吩咐下去,你就等着娶那李五吧。”想到九子现在暂时不能人道,也对那素味蒙面的李五有一丝丝亏欠。   “父皇,如今儿臣这样,也不好再娶阿宁,这不是耽误她吗?”魏司承打铁趁热。   “你怕耽误杜漪宁,就不怕耽误李五?”   “阿宁嫁儿臣为侧妃,本就是委屈,又何必让她继续委屈下去。至于李五,儿臣相信她不会嫌弃儿臣的。”魏司承笃定道。   看儿子这个样子,弘元帝也不得不打消了让魏司承娥皇女英的想法,毕竟杜漪宁还是有用处的。   看儿子对那李五着了魔的样子,弘元帝故意道:“那朕与你打个赌吧,如若她知道你受伤的消息,还能照顾你,那么就算朕输,朕可以完成李五一个愿望;若她嫌弃你,并且表示出对这桩赐婚不满,你就乖乖的娶一正妃两侧妃,朕再赐你十个美妾,就不信我儿不能重振雄风。”   魏司承眼皮一跳,没想到弘元帝这么狠,只能顶着压力应是。   他装作重伤,并失去那方面的能力,是以退为进。   一方面自从回京后,越来越密集的暗杀让他防不胜防,他一个有实权的亲王出现,又不受拉拢实在太扎眼了,引起各方关注并想除去是必然。   另外也是因为把杜漪宁与郑家二小姐封为侧妃的圣旨快要下了,他争取百花宴只赐婚李家,也是为了用这短短几天时间来布局,就算没法慧和尚的事,他也会找别的方式让自己“受伤”杜绝两侧妃。   不过让他迅速将计就计,还是李崇音这个不安定因素导致的。   现在他急流勇退,直接退出夺嫡之争,瞬间成为最没威胁性的王爷,打李崇音和其他皇子一个措手不及。   禅音寺的得道高僧法慧大师往生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京城,而恰好上山请婚期的端王巧遇歹徒与之搏斗最终身负重伤的消息也随之传了开来。   云栖还不知道魏司承“伤到”传宗接代之物,只是听闻法慧大师去世吓了一跳,那不就是几年前看到她就吐血的大师吗?   因为害人吐血,云栖这些年都尽量不去寺庙。   记得前世,这位大师在她死前还活得好好的,甚至还能以高规格面见登基为帝的魏司承。   这辈子怎么就死了,还这么早?   云栖打听了半天,只听说似乎是那些起义军想要通过大师来刺杀皇帝,幸而端王巧合出现,才免于一难。   听闻端王身受重伤,又因端王名声极好,民间出现不少对他祈祷,为他上香祈福的人,不少听过端王事迹的女子以泪洗面,这么对比之下,过于冷静的云栖就显得有些突兀。   紫鸢还时不时看看自家小姐,只见小姐也不绣嫁衣了,绣了也来不及,只是捧着书看。   这些日子以来,余氏一直在为云栖的备嫁做准备,皇帝下的口谕三月后成婚,这决定让李府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嫁衣是来不及制了,幸而端王府已提前准备好。前几日端王的聘礼已经到达李家,除了该有的婚书、聘金、币帛等物外,还有九九八十一台足以闪瞎人眼的聘礼箱子。   要知道,寻常人家的聘礼一般是六到十二台,哪里会有这么多。   整个大堂里,李老夫人可谓春光满面,而李昶夫妇也悄悄松了一口气,至少说明云栖是受重视的。   现在外头都在说,李家是鸿运当头,三个月就成婚说明端王有多喜爱这新媳妇,也不知李家千金是如何的花容月貌,引得端王垂青。   唯有姚氏,恨不得咬碎一口牙,看着那一台台价值不菲的聘礼被抬到西苑,眼睛都冒了光。   端王府的管家末了还说,这是第一批,端王宫准备了九份聘礼,凑足九个九九,意味着长长久久。   这一句话,整个端王府都炸开锅了。   李家的人都知道云栖的嫁妆相当丰厚,可谁成想端王的聘礼更多。   这一段时间,云栖受着周遭羡慕与奉承,平日不往来的世家小姐们都递了请帖上门,其中以杜家为最。杜漪宁的游船会请帖几乎每日一封,请帖中的邀请之意也越来越浓郁,隐隐还用了激进言辞来刺激云栖。只是云栖从李映月口中得知,杜漪宁安排了好几场戏等着自己,让她尽量少出门。   李映月让她少接触杜漪宁,云栖当然知道这点,只是没想到会被李映月提醒。   更奇怪的是,还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云栖,尽快嫁给端王吧。”   “为何这么说?”   “他……”   李映月像是被遏住喉咙一样,没有说下去,匆匆离去。   留下满头雾水的云栖,这个他,指谁?   这段时间,李崇音始终没有回府,连余氏派去书院询问情况的人都没见到李崇音。   他像是忽然消失了一般,没有音信,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还在书院里。   见不到李崇音,云栖莫名地就安心了不少。   但这样的安心没有持续很久,李崇音前世今生都没有太重视科举,为何现在恨不得全天待在书院,连传信都没有一封,据书院的人说每日都能见到李崇音,那说明他的确没有外出过。   这样的安静,让她总有种山雨欲来的味道。   还有一件让云栖不得不上心的事,就在前几日去懋南院请安时,意外发现母亲住的内室窗边,有一些飞灰。   这些飞灰材质特殊,无色无味,很难被发现,也调查不出来源。   她偷偷收集好后,放入荷包内。   她总有些坐立不安,似乎很多事与她预想的越来越不同,总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可预估的大事。   在听到魏司承重伤的消息后,这样的不安到达巅峰。   一件件与前世完全不符的事发生,有些事就算发生了时间也相差极大,这让云栖有些害怕。是不是因为她的重生,害一个德高望重的大师死于非命,害了原本健康的端王突然重伤?   余氏见云栖心不在焉的状态持续了好几日,不像之前对魏司承那漠不关心了,终于有点相信云栖口中对端王正在改观的话。便问她是否要去端王府看看,云栖顺势答应下来,到了端王府门口,却听门房说,皇上有令,如若李家五小姐来寻端王,便将她带到宫中。   云栖还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躲在不远处的一个小丫鬟看在眼里,悄悄回了杜府通报。   云栖顺利入了魏司承所在的偏殿延福宫,刚进去就能闻到一丝药味。   隐约还能听到咳嗽声,一路上宫女们听闻是与端王定亲的那位李家五小姐到来,行礼之时好奇地看着她。她们以为传闻有所夸大,毕竟是赐婚,皇上更重视家世,端王又是孝顺的,没想到这位李小姐比传闻中还美,仪态更是端庄自然。   “不喝,都出去!”云栖听到端王严厉又虚弱的声音从内间传来。   想到有可能是自己给魏司承带来的灾祸,顿时心都微微抽紧了。   似乎因为端王不肯吃药,里头有宫女温柔细语地劝说着什么。   药碗随即被扔,碎裂一地。   端王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你贴到本王身上,是喂药还是自荐枕席?”   为了让儿子重振雄风,弘元帝也是煞费苦心,专挑宫里最漂亮的婢女塞入延福宫,谁能让端王“站”起来,谁就能被赐给端王成为侧妃。可谓一步到位,直接鲤鱼越龙门,成为皇家的大功臣。此话一出,本就因端王丰神俊朗,还总是听到他英勇事迹而心生爱慕的宫女们,越发急不可耐地想要证明自己。她们可是奉着皇命的,就是魏司承也不能明着抗旨。   云栖加快脚步,快速入内,正看到一美貌宫婢,小露香肩试图靠到魏司承身上。   魏司承一脸的冰冷不耐,在看到云栖出现在面前后,两人四目相对,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他脸色瞬间放了下来,给云栖看到还得了!她这脑袋瓜也不知会瞎想些什么。   魏司承像是心虚一样,使劲猛地推开与自己过于亲近的性感宫婢。   这一推,一下子把宫婢推出数十米远,砰一下撞上花瓶,宫婢被撞晕过去,昏倒在地。   其余宫婢见状,哪还有妖娆姿态,吓得瑟瑟发抖地跪下请罪。   魏司承的手还僵在半空,好像、推太远了?   云栖看到这略显熟悉,仿佛在哪里见到过的一幕,嘴角抽了抽。 第104章 朕宫中,还缺一贴心人。   云栖恍然想到,就在前段时间的花宴,他也是这么推开杜漪宁挡住那致命粉末的。或许还有更早以前,追溯到前世,也有那么几次,也许是在正妻面前觉得与其他女子亲近不妥。   但实际上几乎所有世家女子在出嫁前,家人都会让她们熟读七出,其中就有一条:善妒。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是为常态,正妻无论有没有子嗣,都要为夫家开枝散叶,广纳良人。正房往往不是男子能随意取乐的对象,更多是为管理中馈进项,平衡后宅,让夫家家和万事宁。   如杜漪宁那般提出一人一世念头的,很匪夷所思,可多少女子内心是羡慕的,其中也包括云栖。但她从未奢望过,她何德何能有那样独一无二的待遇。   云栖很清醒,她更倾向于,端王本身不喜让人触碰。   “都下去。”魏司承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云栖让离开的宫婢再送一碗汤药还有粥过来,那宫女看了一眼端王,见刚才还气势凌然的端王如同冰雪消融般,神情似柔和了许多,也没提出反对。   看着与平日一样,但仔细瞧瞧,在李五姑娘面前,态度和缓了许多,宫女想起那小道传闻。   听说这赐婚并不是皇后娘娘随意指定的,而是端王早就心仪了李家姑娘,煞费苦心求来的。宫女见状,立刻应喏,顺便与其余两人拖走了那被撞晕的宫婢。   见碍眼的人都离开,魏司承忍不住嘴角扬起弧度,感觉这次顺势装病还是很值得的,至少把这位姑奶奶给骗来了。   他与弘元帝的赌约中就有一条,养病期间不得以任何方式给李云栖传信,只有她主动来找,方能入宫相见。   云栖一定不知道,他看到她出现在延福宫时,血液都沸腾了一下。   她还是来了,多少有那么一丝丝,是有点在意他…的吧?   魏司承有点不确定地想。   他招手让云栖走近些,错开视线,微有些不自在:“没碰过她们一根指头。”虽这般解释,颇有些不符合他平日作风。他做什么又何须向人解释,但魏司承觉得该说清楚的还是要说清。   他与云栖之间的误会阻碍已经够多了,再添下去,他这辈子都别想挽回她的心。   “殿下不必与臣女解释,您若碰了,臣女定会向皇后讨懿旨为您纳入后院。”云栖从理性的角度宽慰魏司承,比魏司承还冷静了许多。   既然答应了赐婚,无论他做了什么,在和离前,她都会为他处理好这些。   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以前差点要定亲的严曜,若他有类似的事,她也会视情况处理。   对云栖来说只是平常,却不料魏司承抬头,略带锐利的目光凝望她。   他原本喜悦的心,再次落到了地底。   若有一点在乎他的后院,她也不该如此快速冷静的想好对策,语气中甚至没半分勉强。   他不断地在这些小细节中感受到这场婚嫁全是他自导自演得来的,甚至比她直接拒绝还要痛彻心扉。   云栖,再给我一点时间。   你看一看我,回头看一眼,我没那么糟。   魏司承眼中的苦涩尽数掩藏,没有一丝一毫地泄露。   云栖被他抬起的视线看得心慌,犹如猛兽出笼般。   “怎么——”云栖还未说完,就被扣住了手腕。   他将离床榻几步之遥的云栖猛地带到了自己床上。   “啊!”   云栖站立不稳,半个身子落到了柔软的薄被上,感受到下方坚硬的身躯,顿时整个人都烧了起来,不等站好就挣扎了起来。   魏司承特别不喜她那种死气沉沉,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他还是更喜欢现在这个因为惊慌失措满脸染着红晕的姑娘,这才像个十几岁的少女,而不是一个仿佛灵魂都垂垂老矣的人。   魏司承轻轻捏着云栖的下颔,弯身靠近,还是那不紧不慢的声音:“李姑娘怎的这么不小心,可是摔疼了?”   云栖有苦说不出,没想到对方这般颠倒黑白:“您太……过分了!”   魏司承歪了下头,极为无辜:“若要亲近本王,说一声便是,何必如此?”   云栖狠狠瞪着这厚脸皮的家伙:“您……您快放开臣女!”   过于靠近的距离,甚至能隐约看到他眼眸中倒影着自己模糊的身影,云栖觉得自己仿佛猛兽利爪下的挣扎无用的小动物,无论用什么方式,都挣脱不出。   “还用敬称呢,什么时候能改改,我的聘礼都到李家了吧。喊一声夫君如何,阿七?”说着,半搂住云栖的腰,从背后不紧不松地箍住她,轻轻咬上了她的耳廓,磁性地低音掠过,“该罚。”   云栖这倔性子,不能一味的退让,该需要下猛药的时候还是得下,魏司承丝毫不手软。   云栖挣扎得越发厉害,意识到刚才她的什么行为可能惹怒了魏司承,他平常可不会这么孟浪。特别是挣扎间,隔着衣料能感觉到对方完全有别于女子的强健体魄,这让几乎没与男子亲近过的云栖不断颤栗着。   这时候,宫女捧着重新取的药和云栖特意吩咐的粥走了进来,刚要行礼就看到端王像个登徒子一般强行搂着那看起来就娇娇弱弱的李家小姐,顿时大惊失色:“端、端王殿下……”   云栖眼前一黑,差点羞耻地要晕过去,她两辈子都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她不想在外人面前,将这种事情传扬出去,挣扎的幅度也小了许多。   偏偏那人咬了她耳朵后,还颇为虚弱地说:“别动,我伤口疼。”   云栖多少还顾忌着对方这飞来横祸,怕真与自己重生有关,烧红着脸也没再动,只是整张小脸都快埋入胸口了。   “本王正与未来妻子嬉笑打闹,大惊小怪什么。”魏司承慢条斯理地说着,让宫女把东西放下,“出去后让别本王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   宫女连忙应是,她哪里还敢说什么,之前还以为端王从边关回来后开始不近女色,原来只是嫌弃这女色不是李家姑娘。   看端王那强硬的手段与表情,宫女心砰砰跳的退下。   “您先放开臣…”女,那腰上的手臂再一次收紧,云栖很识时务,不然前世也无法周旋在这些人之中,立刻改口,“我吧。”   “记住,在外怎么样随你,但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我希望你不要再用敬称。”魏司承终于松开她,见她像兔子似的跳起来,整理衣裳,顿时觉得云栖非常的惹人怜爱,眼中含着笑意,“刚才的事,我不会道歉。”   云栖深吸一口气,方才她没在别人面前落他颜面,并不仅仅因为他的伤口,更因为这里是皇宫,平白让人看了笑话,她最后的理智阻止了她。   “若您要我改变称呼,那么也别喊我阿七了。”云栖谈起了条件,她觉得来而不往非礼也。   “为何?”这还是他想了半天,比较特殊又独属于他的名字,“我不想与其他人一般喊你云儿,太平常了。”   云栖垂目,因为这会令我想到“阿栖”,听起来太像了。   云栖提议道:“那你就另外想一个。”   魏司承有些喜悦她没在用敬语,多少舒服了一些:“那七七?”   云栖猛地抬头看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见他眼中透着无限喜悦,觉得虽然过于亲密了些,但总算听起来不像了,无奈同意了。   七七,七七?   魏司承咀嚼着这个名字,觉得特别玲珑可爱。   云栖不想面对又忽然兴致高昂的端王,便去拿药过来,原本还红光满面的人忽然就虚弱了起来,巴巴地望着她,要她喂才能喝的下去。   云栖冷淡地看了他几眼,他见好就收,自己将药和粥都喝了下去。   “对于方才的逾越之举,我并不后悔。”魏司承将药碗交给她的时候,再次重申,严肃地看向她,“你是我的妻,我想亲近你,是自然的。”。   云栖手一抖,他怎能将厚颜无耻的行径说的这般理直气壮?   云栖忍住殴打病人的冲动,将两只空碗交给外头的宫婢,宫婢这下才彻底松了口气,要知道端王这几日胃口不太好,她们是绞尽脑汁的想让他吃一些,没想到李姑娘一来就迎刃而解了。   这药里面有安神的草药成分,过了一会魏司承就有些困倦。   云栖为他掖了掖被子,见他忽然睁眼,微笑着:“你能来,真好。”   浅浅的夕阳从窗外洒了进来,朦胧又温柔。   云栖心一动,想说这是她的义务。   但看他似乎明了一切的表情,不知怎么的有些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何必将表象完全撕裂呢,这样不是也挺好吗?   人生,难得糊涂。   在他要睡着的时候,道:“若外间有什么传言,不要相信,以后会给你解释的。”   后面的话,渐渐消匿在唇间。   传言?云栖这会儿还不知是什么传言。   见他睡着了后,完全没了那犀利的模样,看着有些乖巧,那张脸也没那么冷了。云栖看了会,刚要起身,发现他手指再次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袖。   云栖想到那日他醉酒时的样子,他前世就睡眠不好,现在眉宇间依旧有几道沟壑,是常年皱眉形成的,眼底也是淡淡的黑青色,他经常通宵达旦,又处在危机四伏的环境,这些年就没怎么睡好过吧。   这人活得真累,还是让他好好睡一下吧。   云栖没意识到,自从魏司承与李嘉玉的形象合为一体后,她开始会站在魏司承的角度思考问题,理解他的难处。   她无法忘怀前世的痛,但也忘不了这一世近在咫尺的暖。   云栖坐在床边陪着睡着的魏司承快一个时辰,直到腿麻了才小声朝外面喊了一声:“有人在吗?”   见没回应,她还想提高音量,没想到来的不是宫女,而是身穿黄袍的弘元帝。   云栖上辈子只见过零星几次,对这位外界传闻老年时期昏聩无能、沉迷炼丹的帝王记忆犹新。   帝王常年积累的不怒自威,便是没刻意施压,依旧让云栖神经紧绷了起来。这位做了几十年太子,又当了十来年皇帝的帝王,他周身的气场,远比常人要强得多。   云栖刚要下跪,却见皇帝摆了个“嘘”的姿势,意思是别吵醒床上的人。   “你找人做什么?”帝王走近,对这个自己一直不看好的李家五女认认真真地打量起来。   她一来到皇宫,就有太监通报他了,他处理了完了奏折就顺道走了过来。   也没让宫人通报,他更想看到真实的一面,特别是没人的时候更能看清人的本性。   见小姑娘安安静静地陪着熟睡的儿子,看儿子脸上发热,为他擦了擦汗。见他呢喃,轻声唱歌安抚。这一幕幕皇帝都在屏风后看着,画面很美也很平凡,却微微触动到了弘元帝。   他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青雀放着那么多美人不要,偏偏要李云栖了。   为何李云栖有才有貌气质斐然却没什么名声传出来?其实真正的世家女子哪个会像杜漪宁那般抛头露面,个个都是养在深闺中的。   还没定亲呢,就有一堆美名传出,本身就是不合理的。像李云栖这样,内秀的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云栖面对帝王还有些紧张:“臣女需要一把剪刀。”   帝王命人取来了剪刀,看她要做什么。没想到云栖将被紧抓着的衣袖剪去,只是为了不吵醒青雀。   其实之前云栖面对喝醉酒的李嘉玉也是这么做的,她只是不想多此一举。但皇帝却仿佛从这简单的举动中看出了什么,眼底透着些许深意。   “看来这次朕是要输了。”弘元帝摇了摇头,看着也没生气的意思,反而有些认可了儿子的眼光,“陪朕在宫中走走吧。”   云栖不知帝王何意,遂退后一步,跟在弘元帝身后,一路上引得太监宫女惊叹。   有帝王在,云栖也没什么心情欣赏这紫禁城。帝王脚程特意放慢了,他们走过了不少宫殿与亭台楼阁,云栖对皇宫并不熟悉,前世在魏司承登基前他们就和离了,她不可能用妻子的身份陪着魏司承,那往后杜漪宁可不是要恨死他了?这还怎么求得心上人谅解,所以云栖很厚道地腾出了位置。   云栖有些心不在焉的,不知何时两人到了千禧道,帝王一手撑在白汉玉栏上,远眺着看这三宫六院。   过了片刻,看着远处余晖落在天际,他从衣襟内拿出了一本东西,递给云栖。   云栖行礼过后,拿了过来,看到封皮上的字,心几近骤停。她差点忘了,几年前给“李嘉玉”的那本《古诗三百首》上册,杜漪宁曾言是借用他人的诗词,云栖默录了她记得的一些整合成上册,希望“李嘉玉”能以佚名的方式传播出去,以免再被杜漪宁随意滥用。那下册云栖还在回忆,但当初被火吞噬了大多神志,每一次回忆都是一次生不如死的煎熬,是以那下册迟迟没有写出来。   民间这些年也没听闻什么诗词出来,她以为李嘉玉是忘了,便也没提起。   想着以后有机会自然能问出来,更有意思的事这些年杜漪宁不知为何作诗也少了许多。   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这本诗集居然在帝王这里。   弘元帝厉色一闪而过,原本只是猜测,见云栖震惊的表情,猜测变成了笃定。果然青雀是从这小姑娘手里拿的,他让人查字迹可是花了不少年。   弘元帝:“它的作用,比想象中大,朕该谢谢你。”   云栖吓得肝胆俱裂,谁敢承受帝王的谢。立刻跪了下来,控制不住身体的瑟瑟发抖。   弘元帝想不通这点:“你是如何得提前得知的?”   云栖磕磕绊绊道:“臣、臣女偶尔听一游方之人说的,觉得诗词惊艳便默录了下来。”   她也知道这借口太蹩脚了,谁能想到皇帝这么出其不意。总之她是绝不会透露重生的秘密,云栖决定装傻到底。   弘元帝没有拆穿云栖,从云栖这些年的举止来看,这姑娘知道的的确不多。他也没打算为难这个青雀的心尖人,既然手里已经握了一张王牌,其余的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弘元帝道:“起来吧,朕给你看一样东西。”   就在此时,南玄门打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入,一个面生的小太监跳下了车。   帝王缓缓走了过去,他掀开帘子。   示意云栖过来看,那模样极为和蔼,看着都不像掌控所有人生杀大权的帝王。   云栖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看到昏暗的马车里头,有一位昏迷的女子倒在里头,当看清女子面容后,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是,杜漪宁。   云栖:“陛下……是要……”   弘元帝微微一笑:“朕宫中,还缺一贴心人。” 第105章 计中计   “朕宫中,还缺一贴心人。”   帝王的语气云淡风轻,仿佛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事。   他看着杜漪宁的目光,不像看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反而像是一件物品。   云栖默默地深深呼吸了一口紫禁城午后的燥热空气,再缓缓地吐了出去。   这话的意思应该就是她以为的那个,按照前世的记忆,杜漪宁应该是嫁于太子成为侧妃,在太子被废黜后,她身为侧妃本来也要面临被圈禁的下场,不过她通过杜相的帮助最终拿到了太子的休书,以待嫁的身份再次回到杜府。那以后就与几位皇子,特别是越来越崭露头角的魏司承联系紧密。   那时候的杜漪宁从不将云栖放在眼里,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工具。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杜漪宁开始发了疯似的针对她。   见云栖看呆了,以为她被吓到,弘元帝可不希望未来的端王妃这般胆小怕事:“怎么,被吓破胆了?”   “云栖不敢,只是不知为何…?”云栖让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要知道在皇权征伐中,知道的秘密越多,越危险。可现在不回答帝王的问题,她就能躲过吗?   “很简单,她越界了。”帝王亲自上了马车,将里面的美人给抱了出来,动作温柔,服用丹药后他的身体越发健朗强健,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她能激起皇儿们的好胜心,是好事;可让他们兄弟阋墙,那就不该了。”   说着,步辇到达近处,一面白无须的太监接过杜漪宁,那太监始终垂着头,唯有云栖看去的时候,才略带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云栖觉得那俊俏的小太监有些面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   杜漪宁被安置到步辇之上,整个过程悄声无息,弘元帝对云栖道:“知道她会被送到哪儿吗?”   云栖心里有了猜测,但却摇了摇头。   这样与帝王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恐怕一生都没有几次,她很是谨慎。   弘元帝很欣赏云栖这样懂得装傻的姑娘,在这宫中,太聪明了不行,太笨了也不行。   弘元帝笑道:“朕的寝宫。”   云栖从这简短的对话中,感觉到弘元帝也许都看在眼里,他只是一直装作不知,坐于上首看着杜漪宁的一切表演。   直到杜漪宁某一天触碰到了底线,才悍然出手,一击毙命。   “是不是觉得朕太残忍了,一个垂暮老人,一个新鲜.肉.体,朕怎么能如此?”   “臣女不敢,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您这么做定然有您的道理!”云栖立刻跪下,低声道。   “听过:人心不足蛇吞象吗?”弘元帝目光深邃又狠厉。   杜漪宁掌握了太多跨越于时代的知识,就像李崇音一开始想的,她是一座活宝藏,偏偏她自生又不知收敛。原本只是古诗词便罢,却被帝王挖出了更多东西,那之后她必然只能是皇家人,偏偏唯一能控制住她的青雀拒绝纳妃,太子日渐让弘元帝失望,长子昏庸无能,三子狂妄自大……   就在帝王焦心得到时候,又看到杜漪宁用毒粉将连同太子肃王在内的一起感染麻疹,虽很快痊愈,杜相也发了毒誓是有人陷害,但谁不知真相?将这样的粉末带在身上,想必也没留什么好心。   眼看青雀只愿意让她当侧妃,杜漪宁自是不愿屈居云栖之下,撺掇着其他几个皇子争斗,险些造成伤亡,这才是弘元帝决定出手的根本原因。   儿子们沉迷美色没关系,人不风流枉少年,但如果这美色要毁了他一大半儿子,那么这个蛇蝎美人就只剩下一个去处了。   弘元帝的话不知是警告还是只闲话家常,犹如回光返照般,对云栖这个才第一次见面的姑娘说了不少,在云栖离开前,他意味声长地说了一句:“小姑娘,好好照顾朕的青雀,朕的——小凤凰。”   云栖离开前回头,看到最后一丝残阳中,帝王站立在白玉栏前方。   这个画面,久久留在她心中。   弘元帝踱步回到寝宫,屋内燃着熏香,宫人将纱帘挑开。   帝王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美人,略微浑浊的眼神很是平淡,抬手抽出她的腰带,缓缓附身吻在那娇嫩的唇瓣上。   美人“唔”了一声,帝王轻笑:“好好享受独属你的夜。”   ……   杜漪宁觉得头脑昏沉,等她彻底清醒后,察觉到身体的异样,顿时惊讶地坐了起来。   她惊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不远处正在为帝王整理黄袍的女官停下了手中动作,帝王摆手让她们暂停,自己走了过去:“醒了?睡得可好。”   杜漪宁看着这个几乎可以当自己爷爷的男人,她要崩溃了。   她明明刚从六皇子府上离开,刚喂食了自己一个小备胎,心情正好着,为什么转眼间就在帝王的后宫了。   为什么她会不着寸缕,身下的钝痛感仿佛在提醒着她。   她不是什么不懂的人,知道一晚上发生了什么。   “你的名字已经一同入了选秀名册上,届时朕希望你主动要求入朕的后宫。”帝王的言下之意就是让她主动要求入后宫,而不是把她赐给任何一个皇子,“阿宁是个乖女孩,对吗。”   说着,帝王弯身在杜漪宁还带着潮红的脸颊上,印上了一个亲吻,带着身边的侍从离开寝宫。   帝王还没走出几步,宫殿内就传来女子崩溃的声音:“啊————”   随即是几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杜漪宁像个疯子一样不断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哪里还有平日京城第一美人的华贵模样。   弘元帝笑了笑,说道:“好好安抚她,可别让她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把皇后叫来吧,皇后会知道怎么做的。”   离帝王寝宫不远的延福宫,魏司承好不容易睡了一个好觉,醒来时便看到了手里握着的那一水袖料子,嘴边忍不住挂上了一抹笑意。   这已经是第二条了,魏司承轻轻嗅了下衣袖上的味道,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过孟浪,咳了一声将衣袖放入怀中。   他走出宫殿时,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若不是内力深厚恐怕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朝着帝王寝宫看去,派出去打探的宫女却是一问三不知。   魏司承走近,被侍卫拦住了去路,但隐约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发了疯似的往外跑,衣衫不整的样子差点让魏司承没认出来。   那女子没看到墙门后的魏司承,他握在墙面上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嵌入墙体,四个血印留在其上。魏司承没忘记小时候那个在他饥寒交迫时送来的被褥与安慰,也没忘记在他被鞭打地遍体鳞伤时是谁跪在淑妃娘娘面前求情……   魏司承看着她精神崩溃,状似疯妇,缓缓转过了身,越离越远。   我不是不记得,只是我们都长大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   没人知道,六皇子、八皇子等人为杜漪宁起的血腥冲突,是魏司承从中挑唆。   为的就是逼帝王出手,只有让帝王忍无可忍,才能彻底永绝后患。   他知道杜漪宁不断递到李家的请柬,也知道杜漪宁对李映月说过什么话,在调查出京城中关于云栖貌丑无德流言的源头时,就已经暗中策划好了这一切。   他的情报网,是他的底牌,亦是他的利器。   他不是没给杜漪宁机会,只要她在花宴时没洒那毒粉,他会用更温和的方式让她去给太子做侧妃,这既然是她从小的宏愿,他便替这青梅完成她的愿望又如何。   但她依旧走了她想走的路,也许不那么做就不是他知道的杜漪宁。   魏司承眼中的不忍缓缓退去,脚步越来越坚定。   魏司承默默看向李府的方向,她若是知道这一切,会不会怪我不念旧情、心狠手辣?   难怪她当初这么怕我,魏司承,你活该没人喜欢。   魏司承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颤抖着手捂住了脸,只觉得自己肮脏又丑陋。   她不会知道的,他也不会让她知道。   魏司承去给淑妃娘娘请安时,依旧是那谦卑的模样。   淑妃如今见到魏司承羽翼渐丰,亦是不敢像几年前那般随意折辱打骂,而且她是少数知道端王府那些怀孕的美人里,落了胎的没落胎的,那都是自己儿子的种。   以往还是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时,他不反抗还情有可原,以为是这小杂种终于被她驯好了。可如今他有权有皇帝的信任,依旧对她客气有礼,这才让淑妃彻底对这个从没放眼里的九子警惕起来。   就是请安,也是想尽快打发走的。   随着魏司承的请安次数变多,淑妃最近夜里总是睡得不安生,见他还不走,只能没话找话。   “听闻与你定亲的李家小姐来宫中看你了?怎么也不来本宫这里问候,眼里还有我这个母妃吗?”   “李小姐初来宫中,对规矩不甚清楚。另外也是父皇把她喊了去逛逛,才耽误了。”   “还没进门呢,青雀倒是护的紧。”淑妃淡淡地嘲讽着。   “母妃说笑了,她是儿臣的人,不护着她护着谁?”魏司承抬起头,犀利如刀的目光睥睨而来。   淑妃被他看得一慌,岔开了话题:“今早你父王寝宫那边怎么这般吵闹?他昨日不是没翻牌子吗?”   “母妃,儿臣始终在延福宫,父皇翻了谁的牌子,儿臣自然是不清楚的,莫不是您要儿子去听壁角,哦,这样的事……”的确小时候让魏司承做过,那次还被弘元帝发现,罚魏司承在太阳底下暴晒了三日。   “出去!大婚前都不用来请安了!”被提及以前的龌龊事,淑妃终于忍不住一个被子砸了过去,魏司承额头很快出现血渍,他将血污擦去,行了礼后退了出去,完全没去看淑妃那苍白的脸色。   云栖对于杜漪宁被带入后宫中的事始终心有余悸,但几天过去了也没什么风声传出来。   倒是另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被传了出来,说是端王之前为了追捕逃犯,似乎在混乱中被误伤了……传宗接代之物,那方面可能是有了影响。   虽然这件事皇上下了封口令,但皇帝每日往延福宫里送美貌婢女的事太过醒目,加上肃王等皇子们恨不得魏司承出事,就将这件事秘而不发地说了出去。这样一个顶着亲王名头的王爷退出夺嫡之争,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没威胁的才能放心拉拢。   如今一些排的上名号的世家多多少少知道了这件事,虽然没宣扬出去,但原本挤破头也想当侧妃的几户人家都没了动静,传闻要竞选端王侧妃的杜府更是急于撇清关系。   云栖出去参加纪梓潼开设的茶会时,也偶尔听到一些流言,甚至部分世家贵女们看她的眼神透着些许怜悯和可惜。   “本来皇后娘娘下了懿旨,大家羡慕还来不及,怎么就偏偏摊上这么倒霉的事儿啊。”   “那郑家二小姐听说了此事,还想嫁给端王呢,不过被她家里人给制止了。”   “也能理解,谁家还敢把女儿嫁给端王府,守活寡呢?”   “李家怎么说,不是说李家夫妇极为疼宠这个嫡女吗?怎么舍得呢!”   “再不舍得又有什么办法,圣旨都下了,可怜那李家小姐,不想嫁都要嫁过去。”   原本大家还觉得京城多出这么个绝顶美人儿会不舒服,现在看她这么惨,又躲不掉赐婚,下半辈子可能就要守活寡了,又有些唏嘘。   “你别听她们这群嘴碎的,就是嫉妒羡慕你。”纪梓潼不爽地安慰她。   “我明白,没放心里去。而且……”云栖想起昨日,某人突然造访李家,与李昶在书房中商谈了许久,出来时春光满面的样子。   李昶和余氏甚至在那之后,轮流安慰云栖,告诉她看事情不要看表面,以后自然能让那些流言碎语自打脸得到。就差直接告诉云栖那是端王自毁名声,以后风头过去了自然就好了,谁都能看的出来,他们对魏司承极为满意。   云栖用脚指头猜,都能猜出魏司承用了什么说辞。   谁能想到一个王爷居然能够舍得下颜面,不惜自断后路与名声,杜绝了正妃、侧妃共同进门的要求。   父母亲怎么可能不喜爱这样的女婿。   但云栖知道,魏司承真正的目的,应该与日益激烈的诸位之争有关。   他选择不惜毁了名声,也许是为了釜底抽薪,这是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男人。   “怎么停了?”魏司承摆手在云栖面前晃了晃,“你也嫌弃我了吗?”   云栖怔然,想到那日听到传闻后来到宫中,此人背对着她,站在窗边,遥望着天际的背影。   仿若天地间只剩他一人般寂缪。   她没说话,他亦然。   良久,他开口道:“你听说了?”   云栖:“嗯。”   云栖明知道这可能是他装的,但还是被他表现出的孤寂感染,陪了他一下午。   她没忍心看外面流言蜚语的时候,他意志消沉的样子。在她心里,她敬佩此人的气节,也了解他的卧薪尝胆,也因为他是自己认识多年的李嘉玉,所以哪怕知道事情不简单,还是安静地陪着,装作自己没发现。   直到某一日,她没让宫婢通报,入内时看到他兴奋地选着婚嫁当日的喜服与配饰,挑挑练练的好不快乐,指着几个绣娘就是一顿教训,哪有半分消沉模样。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无语凝噎。   那以后,魏司承装得就含蓄了许多,两人达成了一种没明说,但仿佛了解对方的默契。   云栖最近几日按帝王的口谕时不时来宫中探望“重伤”的端王,特别是魏司承“不行”的谣言后,帝王还在下朝后偶遇时问云栖,是否介意青雀受伤,言辞之中多是让她受了委屈的意思。   云栖将手中剥好的葡萄放在果盘里,看着魏司承闷闷不乐的表情。   “受伤”对他的打击很大,还时不时忧伤地望着自己:“你是不是想退婚?”   这问题,已经问了十几次了。   还演,你是演上瘾了是吧。   云栖冷眼瞧着他表演,冰凉的目光落在端王那仿佛丧失了斗志的苍白脸孔上。   魏司承不罢休地又问了一次,在伪装之下隐藏着内心深处的躁动不安。   云栖瞥了他一眼:“您给我退婚吗?”   魏司承吃着心上人给自己剥的葡萄,这是方才与云栖玩投壶输了的惩罚,似笑非笑着:“怎么可能。”你做什么美梦呢。   那笑,温暖动人心。   却偏偏在云栖看不到的阴影处,透着抹不去的占有欲。 第106章 分道扬镳   沙漠尘土飞扬,烈日灼灼,热浪中一红裙女子翩然起舞,朝着远处的李崇音微笑。   曼妙身姿在风中摇动,头上纱巾飞扬,一阵风吹起,落入他手中。   再抬头,只见女子身上起了火焰,火势熊熊,她脚尖点地起舞。   当他快步走向她时,悬在半空的手指却碰不到人,眼看着她一点点化为焦炭。   那焦炭转瞬间化为尘土飞扬离散,触不到,碰不着,空留来人一场空。   李崇音猛地睁开了眼,呼吸略微急促,他凝视着书舍上方的房梁,坐起了身。   是梦,纠缠他数月的噩梦。   额头上不知何时渗出的汗珠沿着眉骨滑落,他缓缓闭上了眼。   “请将她交于臣。”   “她是朕明媒正娶的妻,你又是什么身份。”   …………   你又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   你以什么立场来对朕说这些话,李崇音?   墨砚敲了敲书舍门,见无人应答,便捧着书册入内。   见自家公子少有的在坐在床榻边闭目养神,不温习,也不看最新情报,以往公子总是不知疲倦地东奔西跑,似乎万事都了然于胸的模样,却在这几日不见了踪影。   自从被主公派来的四个侍从时刻追踪左右后,公子如同被折去了臂膀般,消沉地留在书院,每日在外与寻常无异,上课堂、参与学术研讨、进行甲乙班堂侧,没任何人发现公子的异常。   公子太.安静了,安静地仿佛不是一个被受制的人。   李崇音没理会欲言又止的墨砚,他走向院落,外头的桃树上的花骨朵早已凋谢,他看着满树桃叶,折下一枝,落叶洒下满地。   梦境中的闷痛感如此真实,一直以为自己没有痛觉的李崇音神情有些恍惚。   他轻抚着还在颤抖的眼皮:“我让你送的信,送出去了吗?”   墨砚往左右一看,见那四人并未出现,小声道:“按照公子吩咐,已送达。”   他也是趁着那四人不留意的空挡,跑出去送信联络的。   李崇音点头:“看时间,应当是到了。”   李崇音直接走向松山书院后门,后门是一条石板小弄,与一大户人家的墙垣对门,平日只有调皮孩童会偶尔经过,鲜少有人进出。   李崇音与来往同窗们微笑招呼,同在书院里的书生对鼎鼎大名的李崇音都很是推崇。   不仅因为他容貌似仙气度不凡,更因为此人品貌俱佳。他不分贵贱以礼待人,曾遇一贫苦书生,因家中老母病重而无法入书院,李崇音得知后让自家大夫免除医治银钱看诊,为书生入学,谁想那书生真有读书天赋,一次便过了童试。如果说对贫民草根一视同仁,在上层贵公子中亦是渐渐以他为首,毕竟他的诗词是受到当世大儒闻舍先生的极力赞扬,平日里就是杜相府上的纨绔杜耀祖都对其赞赏有加。   游学三年,众人以为他将与这次乡试失之交臂,没想到一来便是甲等成绩。他三年来亦没有荒废学业,在术业上颇有建树,出了几本游记书册。归来后,对自己不明的地方也会向其他学子虚心讨教。   这样的人,简直像一个没有任何缺陷的完人,谁能不喜爱。   也许是秋闱将近,李崇音难得在书院连续两月温书,见他两月来第一次要出门,众人都是友好打招呼,嘱咐他定要好好游玩,放松一下心情,无人起疑。   到了后门,四个彪形大汉站在门外,他们都是小厮打扮,平日根据需要在暗中与明处交替监视李崇音。   为首武人摆了手:“李公子,你不能出书院。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这样的事,在这两个多月来时有发生,李崇音也的确没让几人为难过,他似乎真的被魏司承给震慑住了。如若他强行出去,是将他们近四年的主仆情谊毁于一旦,亦是将自己多年谋划亲手断绝,还平白多了端王这个敌人。   魏司承给的这个,是最后谈和机会,他相信以李崇音的心性绝无可能做出不理智的事。   事实亦是如此,李崇音安静了两个月,没有任何动静。   李崇音“砰”一声关上身后的门,隔绝了书院与外界。   这一道短促的声音,犹如号角。   他嘴边溢出一丝笑意:“若我偏偏要让你们为难呢。”   还没等对面人反应过来,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他们腰间的剑,一道剑光划破长空,四人皆是一剑封喉,丧命倒地。   此时两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入小弄,来人白面无须,掀开车帘看到外面的场面,摇了摇头:“啧啧啧,真不愧是咱家的堂弟,出手时一丝情面都不留,与当初真是一个样。”   来人下了马车,李崇音让墨砚将那四具尸体放入后面的马车里。   李嘉鸿眼中暗藏阴霾,语气阴阳怪气:“你要将他们带去城外的乱葬岗?”   “不,另有去处。”   “那辆马车可是咱家用一两银子租来的。”   墨砚在李崇音的示意下给了一锭银子。   李崇音看着今非昔比的李嘉鸿,只一句就震住了对方:“娘娘可好?”   李嘉鸿脸色一变,感觉下方隐隐作痛,被割掉命.根的那一幕久久无法忘怀,而眼前的是罪魁,他却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咱家问你一件事,赵顺是不是也被你收买了?”李嘉鸿本来只是个小太监,虽然被李家人打点过,比其余没背景的小太监要好过不少。但宫中生活依旧让他备受精神与身体的折磨,他有心靠近几位大太监,但庆朝皇宫数得上牌面的大太监,哪个不是小太监们争相讨好的对象,哪里轮得到他。   直到某一日,赵顺忽然看中了他,将他提拔到皇后的凤仪宫,那以后李嘉鸿凭借以前学会的花言巧语与各种小手段,终于与这后宫最高贵的女人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情愫。   但他一直对赵顺看中自己这一点,耿耿于怀。   这宫中好看的小太监也不少,有些比他还娇嫩好看,为什么赵顺偏偏看中了他?   直到最近收到了几封密信,没想到会再遇此生最憎恨的男人。   “赵顺是御前太监,岂是我的身份能收买的。”李崇音不置可否,但也没有彻底否认。   李嘉鸿看他不像说谎,可总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越发忌惮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赵顺这样的大太监不可能被轻易收买,能做到赵顺这样的御前统领,那是连几位皇子的面儿都可以不卖的,哪会看上连实权都没有的李崇音。   李崇音当然不会告诉李嘉鸿,他的亲生父亲是叛逃到詹国的江陵侯,而赵顺是原皇位继承人江陵侯的心腹。   早在身份大白的时候,李崇音就开始寻找与联系生父的原本属下。   没条件的时候都能搅动风云,身世这个极为有利的条件摆在面前,如何能不用。   魏司承从未彻底信任过李崇音,李崇音又何尝不是?   狡兔三窟,何况是他。   底牌,只有无人发觉的时候,才能发挥出用处。   李崇音:“你没浪费我让你进宫的机会。”   “是啊,帮你有机会在百花宴削减了守卫,好不容易偷走李映月,又把她重新送回去。”李嘉鸿抓住李崇音的衣领,怒意蓬勃,“你可知道咱家冒了多大的风险!若是被娘娘发现,咱家的项上人头就没了!!”   李崇音能自由出入皇宫地道,还能在宫殿中劫走李映月,正是有李嘉鸿的帮忙。   要说李嘉鸿最恨的人莫过于给他致命一击的李崇音,但同样的,他也极度惧怕这个冷面冷心的人。   李崇音始终微笑:“你敢说如今的日子比你在府中的差吗,有娘娘在,你在后宫哪个敢给你脸色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亦是另一种畅快,堂兄应该感谢我才是。”   李嘉鸿气得满脸通红,却对这人束手无策。   “我们谈谈条件吧,你还年轻,与其执念于过去何不往前看,比如……”李崇音靠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李嘉鸿脸色不断变化,似陷入了思考。   李嘉鸿知道自己的软肋被李崇音抓住了,但动不了李崇音,难道还不能动别人吗。   他恨最后给他来一刀的李崇音,但更恨的是当初那个给脸不要脸的贱人,若不是她,他会落得今日下场吗?   “要咱家出力,也不是不能商量。”利益给够,立场有什么不能转变,“你给一点诚意吧。”   “你要什么。”   “被你的好妹妹要走的贴身小丫鬟:紫鸢。”   魏司承班师回朝时,举国欢腾,京城内更是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以庆祝他凯旋而归。   可谁成想,才不过回京一个月,居然遭贼人暗害,还可能伤及了根本。   有人遗憾,有人唏嘘。   但这对于大多数皇子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少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怎能不算好事?   这段时间,太子的日子并不好过。他在疑似有重大嫌疑的情况下无法证明自身清白,朝堂上罢黜太子的声音越来越多。   原本那断箭上的新漆被工部营缮所的所丞用法子去处后,露出了原本的漆面,那漆面上的府军记号正是出自太子府。   太子面对这铁证,自是不愿意承认,如果这么容易就能露出旧漆,他又怎会把这么明显的证据留在原地,肃王党则是认为这是太子的疏忽,若不是那女子路过捡走了箭,还真被太子蒙混过去。   太子党认为这都是肃王的阴谋,就是为了能够上位。   大皇子一派见太子日渐式微,也加入其中,其余皇子纷纷战队。   太子方属臣与肃王方属臣在朝堂上争论不休,在证据面前,太子的狡辩太过无力。弘元帝在重臣的压力下,还是将太子给暂时扣在了太子府中,无事不得外出,一切等齐王苏醒后再议。   就在朝堂气氛日益紧绷,皇上沉迷炼丹数日,已罢朝三日的这天晚上,齐王奇迹般的苏醒了。   一醒来,齐王就直接指正是太子的人意图杀人灭口。   整个刺杀齐王的事件看似告一段落,太子也被变相圈禁了起来,但朝堂上各派明争暗斗却越发激烈,诬陷、栽赃、夺权,就在弘元帝眼皮子底下进行。   直到弘元帝忽然在朝堂上道了一声:“吵够了吗?是看朕活得好好的,一个个恨不得气死朕是不是!”   各方才勉强安静了下来,弘元帝最恨结党营私,他哪里看不出哪些官员投靠了某个皇子,可如今却日渐力不从心。   一手搅动了整个朝堂所有党羽的魏司承却远离这一切,借口养伤,过得怡然自得。   齐王遇刺后,肃王首先被怀疑,其次是太子,但魏司承最终目的不是仅仅为了让皇帝罢黜太子,他要的就是让朝堂混乱,这才能让弘元帝彻底看清大皇子、肃王等人究竟适不适合做这新储君。   被众子搅得失望透顶的弘元帝时不时来延福宫与魏司承下棋,有空时还会让云栖弹上一曲。   这里俨然成了皇帝最常来的去处,偶尔没看到李家五姑娘,还会向身边太监询问一句。   弘元帝想到之前与魏司承的承诺,对云栖道:“外面流言四起,倒是把你拖入了这泥沼里,朕听皇后说一些命妇让她劝朕收回成命,你怎么看?”   云栖心头一跳,还真考虑了一下可能性。   跪下时,看到魏司承执棋的手将棋子扔到棋盘上,发出“咚”一声轻响,才回过神。   她意识到,这是魏司承的提醒。   每次与弘元帝说话,都仿佛从鬼门关里兜了一圈,她可不认为皇帝真心想收回圣旨,弘元帝是个极端自负的人,在他心里哪怕皇子有了疾,那也是龙子,岂是朝臣之女能嫌弃的。   这个问题,不过是又一次考验罢了。   云栖:“臣女既然接了圣旨,那便是端王府的人。”   弘元帝笑开了:“青雀,这可是你自己找的媳妇,可还满意?真真是个妙人,若朕再年轻了个几岁……”   魏司承愣愣地看向弘元帝。   弘元帝哈哈一笑:“傻孩子,这就当真了?”   魏司承亦是关心则乱,跟着笑了起来,但心却有些不安定。   把人娶进门这几个月,每一日都像是煎熬,总怕一个不留神,就出现意外。   门外小太监来报,说是肃王与杜相求见,弘元帝站了起来,对始终跪在地上的云栖道:“朕答应过青雀,若是你能不嫌他患疾,便答应你一个要求,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让人呈上来。”   待弘元帝离开后,魏司承将云栖扶了起来,见她脸色苍白,道:“不怕,父皇不过是说笑。”   云栖忽然抬起了头,神色认真了些:“若皇上说的是真的,殿下待如何?”   曾经她提了和离,他不也轻易地答应了吗?   魏司承沉默良久,摸着她头上的珠钗,她已经很久不曾戴自己送的桃木簪子了。   沉声道:“大婚当日,我亲自告诉你答案。”   临近婚期,魏司承以筹备婚事为由,从皇宫离开。   原本他一个成年王爷住在后宫多有不妥,但由于他身患隐疾的事已然传开,导致其他皇子多是安慰为主,哪里还敢提别的,这不是故意触怒皇帝吗。   分明朝堂上的纷争越演越烈,他却得以置身事外。   这一日午后,一辆无人驾着的马车缓缓停到端王府后门。   当门房上前查看,捂着作呕的嘴,连滚带爬地冲向府内,管家闻言匆匆而来。   当魏司承得知后,掀开了马车帘。   看到那四具早已死透的尸体倒在里面,他沉痛地闭上了眼:“好好安葬。”   魏司承的心不断往下沉,他以为李崇音绝不会如此不理智,但李崇音这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李崇音还是拒绝了和谈,他本来几乎要畅通无阻的路上有了一条凶猛的拦路虎。   魏司承缓缓握紧了拳,望着那近在咫尺的紫禁城,目中含着坚定与冰冷:“把人全部撤回来,从今日起,密切观察李崇音,如若有异动先行撤走,以自身性命为主。”   失去了左膀右臂,魏司承的各项布置都一团混乱,该撤走的人,该处理的眼线,原本的计划都可能要推翻,有的不能推翻也要防止李崇音从中作梗,简直防不胜防,魏司承决定堵不如疏,他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另外,李崇音如此不顾及两人多年情谊,自断前程,应当会另起炉灶。李崇音很有可能在离开他之后,选定一位皇子东山再起,那他的麻烦就无穷大了。   他自然想过一劳永逸,但李崇音本身内功深厚,他检查过那四个内侍的死法,与法慧和尚一样,都是一刀毙命,想要简单靠暗杀很难实现。另外,此人极善制毒,他手下就有药人蒟蒻,还有南越巫蛊师梧桐……等一系列能人。   最担心的是,他会去迷惑云栖。   他看得出来,云栖对李崇音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样一个人在女子身边,还可能是没血缘的哥哥,想要不动心太难了。   等他再去见云栖已是几日后,此时距离大婚还有三日,云栖正在屋中看端王府送来的喜服,这套喜服华丽非凡,一针一线都是用的极为考究的绣法,不是几个月能绣好的。   “这套喜服绣工如此精美,没一两年功夫可绣不出来吧?”   “端王殿下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   “但两三年前,姑娘可比现在还小,如今这套喜服姑娘穿着是正好,难不成殿下还未卜先知?”   “说不得殿下是每年根据姑娘的身量改一改大小呢?”   华年、佩雯等几个婢女取笑着云栖,云栖用扇子拍了拍这几人:“都胡乱笑些什么,再笑本姑娘出嫁时可不带你们几个了!”   几人嬉笑中,云栖露出一丝愁容,这段时间始终没看到紫鸢,她心中有些不安,随即问道:“紫鸢还在养病吗?”   佩雯担忧道:“她染了风寒,总是不见好,怕给姑娘过了病气,说是晚些来向姑娘请罪呢。”   云栖还是很担忧,毕竟这几年两人也是形影不离,云栖没什么小姐脾气,紫鸢又是个极为认死理的性子,自从几年前救下她之后,便一直死心塌地地维护着自己。   云栖想了想还是不顾几人劝阻,决定去紫鸢的屋子里看看。   当云栖来到紫鸢的屋子时,感到房内光线昏暗,空气也有些闷,便直接开了窗,光线泻入屋内。   却惊醒了床上熟睡的人,她像是受到了惊吓,猛地看向来人。   云栖看着紫鸢有瞬间锋利的眼神,总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过去坐在床榻,安慰道:“好些了吗?怎么一下子病这么重。”   紫鸢咳嗽了几下,道:“劳姑娘费心,紫鸢没事。你要大婚了,哪能让您过了病气,还是快些出去吧!”   “知道知道,别赶我。就与你说几句话而已,你这身子骨平日挺硬朗的,怎么就这么长时间不见好?”   “紫鸢也是不清楚,大约是病去如抽丝,怕是赶不上姑娘大婚了…”   有光线入内,视线清晰了许多。   云栖发现紫鸢脖子上有汗,可能是被子里捂出来的,脸上却一点汗都没有。   云栖总算发现这古怪的地方在哪里了,就像之前李嘉玉易容时,喝酒上了脸,但因为有易容,就看不出他的脸色。易容再精美都不可能将脸色一同展现,百密一疏,特别是碰到云栖这样善于观察的人。   云栖嘴唇微抖,她看向“紫鸢”,笑着说道:“我还记得在江南的时候,你最是喜欢吃莲蓬,还非要庄园外的那条河上的,说是最新鲜。庄子上又送了些新鲜的过来,我让人送到襛盛庭了,莲子清凉降暑最适合你现在这热病了。”   “紫鸢”愣了一下,随即哑着声音道:“小姐还记得这么清楚,紫鸢谢过小姐。”   “好好休息,可要快些好起来,我可不能没有机灵的小紫鸢。”云栖知道,紫鸢从不吃莲子,吃到就会犯呕,平日根本不会碰。   “紫鸢”虚弱地点头应是,再次躺下。   云栖说笑着又嘱咐了几句,离开后笑脸瞬间放了下来。   她不是紫鸢,紫鸢去了哪里? 第107章 对他死灰复燃?   李崇音这次壮士断腕般与端王分道,也不是事先有计划的,而是在零碎记忆片段的促使中,下的决定。他身边虽有能人却没有易容高手,也不可能有人能完全模仿一个丫鬟的举动,谁会去闲的观察一个丫鬟的日常行为。   他在本就缺乏人手的情况下只派出了普通探子。   李崇音也不会想到云栖会发现的这么快,他低估了云栖,不知道那是个经受过暗探训练的姑娘,她观察入心,亦能不动声色。   云栖出来后,回忆着刚才假紫鸢的破绽与自己的应对,确定自己没有露出破绽。   云栖将其余忙着准备婚嫁事宜的丫鬟们赶了出去,让她们先去核对婚礼当日的流程与安排,将自己关在屋里思考着。   夜色落幕,窗棂上响起清脆的敲击声。   一下、两下、三四下。   眼看着没完没了,云栖猛地起身,走过去。当看到窗外魏司承那无辜的表情时,忽然想通了什么,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魏司承眼看云栖的表情从愁眉不展到看到希望,莫名地涌上了一股责任感,还有一丝小小的雀跃。要知道平日里云栖对他都是礼仪周到,不越雷池。偶尔的笑脸也是由于李嘉玉的影响,少有这样的主动亲近。   把握住着难得机会,魏司承自然不敢表现得太过急切。   云栖抬手招了招。   魏司承走近一步。   又招了招。   魏司承又向前了一步。   云栖看平日里特别会来事的人,今天这么小心翼翼的,她很可怕吗,明明前世今生吓人的都是他!云栖火气也冒上来了,道:“还请殿下抬起尊脚再挪几步。”   魏司承一看她这不见外的举动,立刻喜上眉梢,这就对了!   不能提醒她,不然刚刚从龟壳里钻出来,又要缩回去了。   魏司承很自虐地想,这样真实面对他的云栖才是最让他心动。   从小到大遇到的假面人太多了,就连最温暖的记忆都是假的,他不奢求太多,只要云栖对他稍微用点真感情就行。   他“终于”犹犹豫豫地走了几步,云栖这会儿被紫鸢失踪的事闹得心烦意乱,四年的相识相知加上这段时间的宫中相处,不知不觉间两人都没发现熟稔了许多,魏司承十分谨慎地靠近与试探,实际上已经撬开了心门上的一道口子,云栖也开始习惯与魏司承相处。   见他这个叱咤风云的王爷这会儿见到她一个小女子踌躇的样子,云栖看不过去,魏司承就应该挥斥方遒才对。她很干脆地拉过魏司承,就自己的发现和推测对他说了,魏司承本来还想玩闹,瞬间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首先云栖只是闺阁女子,并没有牵扯到皇权争斗中。   有谁会煞费苦心弄个假人来冒充,弄假人可比直接杀人要麻烦的多,这根本是得不偿失的。易容也并非轻易能做到的,不但需要了解这一行,还需要找贴合脸型、身材、发音等等符合各项标准的替身。就比如他的替身乙丑等人,那都是与他身量差不多的,以免穿帮。   另外,她的婢女又有什么特殊能力需要被劫走的?劫走后还放了个假人来,这说明幕后人不希望云栖发现。   为什么不希望云栖发现,是怕追查到身份,还是担心云栖受打击?或是两者都有。   幕后人大约也没想到云栖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她能在短时间发现破绽,并且按兵不动来寻求帮助,魏司承很高兴云栖能在发现问题后及时找到自己。   这不也说明,他魏司承在她心中,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这事我会想办法,你稍安勿躁。”看云栖还要说什么的样子,魏司承有点酸味,“我怎么觉得她比我们大婚还重要?你的心思有放在三日后的婚礼上吗?”   云栖见他目光充满期待地望着自己,顿时有些心虚,便指着屋内的喜服,岔开话题道:“这喜服不是最近才完成的吧?”   看着云栖屋内,寄托了四年,他所有思念的喜服,魏司承却少见的没有邀功,甚至脸上没什么喜色。   他想到不久前,看到云栖就着绣房送来的画案,一针一线为自己绣喜服的样子,记得那是春雨绵绵的时节,她定然不知这灯下绣嫁衣的一幕,尽数落入他的眼中。   当时,魏司承望着她含笑敛目,烛光照着她白玉似的侧脸,温柔地绣着那为他人绣的嫁衣,仿佛含着期待,这一幕甚至比她的冷漠更为刺痛人心,仿佛衔着春雨的凉意灌入心头。   那一幕,魏司承难以忘却,他是费了多少心机,才让眼前的女子应承了婚事,生生将她从他人手里抢了过来。   魏司承淡淡地说:“嗯,四年前就吩咐十位绣娘绣制了,按照你的尺寸。”   云栖被这个信息有些砸懵了,她心底仿佛充满了水汽,升腾而起,又涨又满。   但过了一会那些感触与情愫却像是被什么吸收后,慢慢地消散了,云栖摸了摸心脏处,有些空落落的,道:“但、但好四年前,我们才认识没多久!我和你还是名义上的堂兄妹,你也想的太远了。”   云栖忽然想到时候在城门惊马时的相遇,在潇湘里的门外偶遇,难怪他会有那样的眼神与行为,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又如何?”魏司承笑容含着道不清的苦涩,“每年你母亲为你去绣房定成衣时,我便会根据你最新的身量重新修改嫁衣大小。”   没想到婢女们开玩笑的话,居然都是真的。   随着相处的深入,云栖越来越无法把他与前世的人一同看待,他这些话到底是不是谎言,还是另一处陷阱?她前世在这两个男人珠联璧合中作为一颗弃子游离,如果说李崇音是天生冷血,魏司承就是天生的王者,他所有的情感都给了幼年时给予温暖的杜漪宁。   但这一世似乎不一样了。   我究竟,该不该信一次他?   如果前世的李云栖在这里,会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我一个耳光?觉得我太没出自,尝到一点温暖就恨不得那都是真的。   魏司承看着远处烛光与月光交织中的锦绣嫁衣,目光充满喜悦:“它总算落到了应该到的地方。”   云栖有些心慌,她快要承受不住这样的魏司承,道:“那如果与您成婚的最终不是我……”   魏司承笑了笑,它将永远没有主人,宁为玉碎是它的结果。   他没回答,云栖却仿佛知道了答案。   “哦,对了,这几日我没来找你,是发生了一些棘手的事要处理。”魏司承顿了顿,“总之,小心你的大哥李崇音,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信,知道吗!这一点,你必须听我的。”   云栖愣愣地点头,虽然前世惧怕魏司承,但知道此人有自己的底线和道德,从不信口开河。   见云栖这么乖巧地应下,魏司承的心都酸软了,她真是可爱极了…惹的我恨不得今日就洞房。   在他离开前,云栖还是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你能找到紫鸢的吧。”   魏司承泄了气,她什么时候对婚事有对婢女失踪的半分上心就好了。嗯了一声,道:“有了消息就告诉你,只要她还有一口气我定会为你找到。但你也要答应我,这几天好好休息,我可不希望大婚当日看到憔悴不堪的新娘子。”   云栖哭笑不得地应下。   魏司承离开后,云栖多多少少放下了一些心思,魏司承的本事她还是清楚的。   云栖吩咐紫鸢暂时不用来伺候,好好养病,顺便又赐了不少补品下去,这当然也正中假紫鸢下怀。   云栖想到魏司承今日和自己说的话,觉得脑子就像一团乱麻。她来到襛盛庭,见母亲还在清点当日出嫁时的各项物品,陪着余氏一同整理好,便在跪坐在余氏膝盖间。   余氏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发丝:“怎么了,这是?”   “母亲,我看不透一个人。不知道该不该信?”自从拆穿了李嘉玉身份后,这个疑问几乎存于每时每刻。   “这世上哪有人是能轻易看透的,”余氏像是知道女儿在烦恼什么,也不点破,“有时候看人,不仅要用眼,还要用心。”   第二日,距离云栖出嫁还有两日,李家各处张灯结彩,就连已经出嫁的李嘉晴也回了府,要在后日送云栖上花轿。   李老夫人将她喊去了,云栖不得不打起精神。   李老夫人年轻时也是要强的人,因为李家逐渐没落,以前谈得来的世家姐妹也与她渐行渐远,如今她的嫡孙女争气,不过去了一趟百花宴便得了赐婚。   以往那些不联系的诰命夫人们,也忽然热情了起来,提出大婚日要来李家祝贺,李老夫人可谓扬眉吐气、春风满面。   虽如今端王有那流言在,但也只在簪缨间模棱两可地传播,范围并不大。而且太医也不肯定端王什么时候就会好,与其杞人忧天不如好好备嫁。   因担忧孙女为此事郁结于心,李老夫人这次还添了妆,几乎将她压箱底的一套红宝石头面给拿了出来,作为她的私人赠予。   告别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李老夫人,余氏则是带着女儿走在林荫道上。   余氏心中清楚如若端王不及时弄出那流言,等待云栖的便是一正妃两侧妃同时进门的局面,而且其中一位侧妃还有可能是地位更高的杜相家千金。   于皇家而言是喜上加喜,但对李家就如同一个下马威了,侧妃比正妃家世更显,这让云儿往后如何自处。   不提前面对端王的好感,仅仅是这自毁名声拒绝侧妃这点,余氏也是认可魏司承的。   “云儿,是不是为婚事烦扰?”   云栖还在想魏司承的处理结果,见周围人总是认为她会反悔,云栖不由得反省起来:“不是,女儿既然答应了就没打算反悔。只是临近婚期,有些紧张而已。”   余氏认真看了看云栖,见她不似假话,才稍稍放下了心。   随后带着云栖回到懋南院,余氏将最后一部分田产、商铺的地契房契,还有大额银票给了云栖,整合成了一木匣子,郑重嘱咐道:“这是为娘从你出生起,便存下的嫁妆,也是娘的私产,你且放好。没有意外,可保你一生平安富贵,如若有任何意外,也可动用。”   “娘,这些您应该用来自己傍身!”云栖没想到除了那些夸张的嫁妆外,居然还有。   那前世,这些东西都去了哪里?   余氏摇了摇头头,望着长大的女儿:“这是娘在你出嫁前最后教你的一件事:任何时候,女子都当有依仗。这是娘给你的依仗,你必须拿着。”   “这笔私产就是你父亲都是不清楚的。”余氏没有明说,却含着另一层意思,她相信以云栖的聪慧定是听得懂的,“娘也没想到你会嫁到端王府,那是天家,非普通人家,有利也有弊。往后要是有了什么事,李家恐无法为你出头。”   云栖眼含泪光,明白了余氏的苦心:“他若欺辱女儿,大不了和离。”   余氏语重心长地说道:“说什么傻话,和离不过一句话,却影响女子一生。虽然庆朝民风开放,鼓励和离女子再嫁,但这与早期连年战争缺兵力有关。再嫁女子终究是不一样的,你能受得住闲言碎语,但那夫家人却不一定,想要为难你,连个寻理的地方都没有。反观端王无论他在外面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内他是个有担当的,对你用足了心思,不然母亲怎么舍得把我的掌上明珠嫁给他……”   “我想多陪母亲几年。”云栖忍着哽咽投入余氏散着暖香与药味的怀抱。   按照前世的轨迹,母亲的寿命或许真的所剩不多了,她知道为什么母亲这几年来一直积极为她寻夫家,是怕自己时日无多,怕她没看好人家就撒手去了,让女儿的婚嫁没了着落。母亲不看门第不重官位,只求一用心人,母亲最大的心愿便是看她的十里红妆。   她一定,一定会让母亲如愿!   云栖通红着眼出来,发现树丛间似有人影走动,从背影她一眼就看出了是李映月。   李映月捂着脸,快步回到自己住的满月堂。   云栖没有追上去,李映月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大概就是她,在李映月心里,是她抢了母亲。   但对云栖来说,又何尝不是,她从回府到出嫁才这短短几年而已,算起来她与母亲相处的时日更短。   云栖充斥着浓浓的不舍,回屋的时候没想到看到桌上一篮子青枣,她摸了摸通红的眼眶,嘴角不由地上扬,不知魏司承是不是带来了紫鸢的消息。   云栖自己也分不清看到青枣时的高兴,来自于什么。   “人都来了,为什么不出来?”云栖轻声道,眼神却看着窗外。   “云儿怎么知道为兄在你的屋里?”   一道清越空灵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从垂帘后走出一个云栖想不到的人。   还有谁能有这羽化登仙的气质,这举手投足间都有着令人心神摇曳的魔力。   云栖几乎本能地倒退了一步,神情瞬间警惕了起来。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过李崇音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花宴前后。   准确的说,应该是那杯她怀疑的冰糖炖雪梨之后。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云栖努力不表现出自己的抗拒,却还是被李崇音轻飘飘的眼神看得心慌。   “幼妹即将出嫁,身为长兄合该来看看,有什么不妥吗?果然是兄长在外时间长了,云儿都对哥哥生疏了不少,”李崇音在明间与梢间走动着,回眸笑了笑,“云儿觉得不是我,那是谁呢?”   云栖:“……”   李崇音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拿过一颗青枣在手中滚动了一下。他不过是看云栖喜爱这果子便弄了一盆来,但看云栖的反应,似乎这东西还另有隐情?   李崇音随口一说,就让云栖草木皆兵,怕自己某句话、某个举动让他怀疑什么。   她的一身本事大多师承李崇音,她的所有小动作他恐怕都看在眼里。   这些日子以来该来拜访的人都来了,李崇音是最后来的。   而且,更可怕的是,除了忌惮与对未知的害怕外,她似乎对李崇音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悸动,那种夹杂着深厚情谊,仿佛早已酝酿在心底的矛盾、纠结、无措都糅合于一起,全都涌向了许久未见的李崇音。   哪怕这种情绪并不算深刻,但云栖经历过一次,又是对着同一个人,不可能丝毫没察觉到。   她怎么可能会对李崇音死灰复燃?   云栖惊恐地按住自己的胸口。 第108章 大婚(上)   难道一段时间不见,她真的又重新对李崇音有了旁的想法?   但怎么可能,如若她没有经历过一次,定然不会注意到这忽如其来的情愫,只会以为自己对兄长可能有了非分之想。   云栖觉得自己的神志与情感仿佛割裂了一般,一方面知道不会,另一方面却控制不住。   她清楚知道自己在痛彻心扉后已经放下了,绝无可能再对李崇音重燃心火,一个火坑跳一次就够了。   她想要努力控制这种失控的状态,面上多少就显了些出来。   这就有了李崇音面前,仿佛被什么噎住了,不断冒冷汗的云栖。   “云儿,可是身体不适?”李崇音起身,想要搀扶她,语含忧心。   任谁看到这般蹙眉担忧的李崇音,都会忍不住想要抚平他的忧愁,不让旁的杂事污染了他的高洁。   他天生就有这样的吸引力,云栖再清楚不过他的魅力。   云栖却在那白玉般的手指触碰到自己时,缩了一下。   李崇音的手僵在半空,气氛短暂地凝固了一般。   云栖不敢让观察入微的李崇音发现自己的异常,尽可能平静道:“兄长是男子,还是应当注意男女之别。”   “只是关心你,未有任何逾矩。”李崇音轻笑,像是看着不懂事的孩子。   见云栖低垂着视线,李崇音观察了一下,云栖神情虽不显慌乱,但整个人的姿态却微微后仰,透着一丝抗拒。   李崇音深知云栖的每一次心动,也知她近来情绪浮浮沉沉,身上的母蛊无声诉说着一切。   遥想碎片记忆中她对自己的唯命是从,满心满眼全是自己,就仿若黄粱一梦。   李崇音的心像是微微抽了下,平静地走了出去,在云栖松了一口的时候,他又再次踏步进来,手中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面。   这次踏步时,他的脚步仿佛有意识地停顿,他擅长以动作、眼神、说话语气等来迷惑他人,让身边人不知不觉地按照自己的步骤来。   李崇音因身份限制,从小就极尽所能地开发从属的能力,他手中的暗探大多是在极为严苛的条件下被训练而成。   “云儿可还记得前些时候你为兄长做的长寿面,今日得空我便自己尝试了一下,你看可有需要改进的地方?”李崇音与云栖惊讶的目光对视了一会,唇角缓缓勾起一丝清浅的笑意。   他语气舒缓,整句话都仿佛掌控了某种韵律,云栖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神情。   李崇音见云栖神情稍有放松,却依旧没动,对他的防备竟这么深吗,他笑道:“这是为兄第一次下厨,便赏个脸吧?”   云栖推拒不过,再拒绝以他的性格说不得会有更无法控制的事发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其实她也不知为何如此防备,分明这辈子他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唯一让云栖想不通的就是,前世对她弃若敝履的人,这一世时常会主动与自己攀谈,但一个人性格天生,总不能重来一世就有什么巨大变化吧。   云栖接过筷子,尝了几口,表情瞬间停顿了一会。他做的是青菜牛肉面,咬下牛肉的瞬间,香味从口中爆开,蔬菜清爽脆口,那汤头都是炖得入了味,比她做的还好吃了一些。   似乎每一种菜都掌控好了它该有的火候,李崇音就像精准地掌握了手中每一个食材最恰当的烹煮时间。就像他对身边人一样,总是能精准地找到对方的软肋,将之玩弄鼓掌之间。   李崇音看云栖的惊讶目光,便知道小姑娘是喜爱的。   云栖看似对食物没什么偏好,但若是在懋南院多用上几餐,仔细观察便能看出她在吃喜欢的食物时,神情是有些不一样的。   投其所好,很简单的方式,却不是谁都能轻易能做到的。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她再喜爱,也不过礼貌性地用了几口就放下,那之后再也没碰。   “不合胃口?”   “晚上在懋南院用的多了些,有些积食,见笑了。”   她的警惕心依旧没放下,看来这个突破口并没找好。   但一次不行,却总有能让她上心的事。   李崇音又开始从余氏的心病聊起,说起自己云游时找到的药材,云栖一听与余氏有关便接住了话头。   李崇音也的确没在汤面里做什么手脚,他今日的目的并不在此。   云栖因之前莫名对李崇音起的心思而心生警惕,用了面汤也不过想快点打发此人,却架不住李崇音提到了余氏的病情,话语中夹杂着对自己的温和关怀,十足的兄长模样,云栖是余氏教导出来的闺秀,没有伸手打笑脸人的习惯,便也会礼貌性地回上几句。   渐渐的,在一来一往的谈话中,几个月的生疏也消散了许多。   李崇音恨懂得语言的艺术,又是说了书院里的一些趣事,平日读的有趣的书籍打开了话茬,还与云栖打趣说她架子上有几本游记出自他之手,都是他这些年游历的见闻。   云栖知晓李崇音在学术上的天资,她自来羡慕这一点,也习惯向身为师父的李崇音讨教。   讨教了好一会,云栖若有所得,李崇音才与云栖说起了她的婚事,话语间都是淡淡的祝福,并说若是端王往后欺负云栖,他这个哥哥自会出面打得端王满地找牙。   见李崇音那仙姿佚貌的模样,却说出这么不着调的话,云栖被逗笑了。   云栖渐渐没了刚开始的草木皆兵,虽然心里还怀疑自己怎会死灰复燃,但此前几年李崇音始终与自己保持一定距离,也没做出什么让她无法接受的事,再冷脸实在说不过去。   李崇音看着桌上那碗面,道:“可惜,少了香菇,不然应该更入味才对。”   他的语速很松散,太过闲话家常,根本令人防备不起来。   云栖只觉得是闲话家常,并未想太多,随口就提了一句:“你吃香菇会发疹子,还是换成别的吧。”   李崇音凝视了云栖一会,那沉甸甸的眼神落在云栖身上,仿佛让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   云栖的心咯噔了一声,糟糕!这一世难道没人知道?   李崇音吃香菇发疹子,上辈子身边几人都是知道的,但这辈子她在静居时间不长,并不确定。   他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李崇音不紧不慢地说:“云儿知道哥哥不能吃香菇?”   李崇音也不提这件事是否有人知道,只是像随意地问着。   云栖立刻收敛了表情,道:“在静居时,偶然听说的。”   良久,两人都没说话。   李崇音忽然笑开了,眼眸深处厉色一闪而过:“嗯,看来云儿还是关心哥哥的。”   前面这么多铺垫,等的就是云栖心神失防的瞬间。   这辈子,他没将这个弱点告诉任何人,甚至为了隐藏这个缺陷,他会在有香菇的菜色上来前,先服用药物预防。   该知道的不是这辈子的李云栖,而是那个有记忆的李云栖,她果然还是他认识的阿栖。   云栖一句话,露出的一个小小破绽,这个破绽是因前世与今世的信息偏差造成的,却立刻被抓住了。   李崇音终于确定那些碎片般的梦境,不是虚构的,她也有记忆,还可能比他的完整。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两次面对的李云栖,在行为上会有极大偏差。   那可能是没有喝孟婆汤的上辈子,这个坏孩子装作第一次认识他,将他骗的团团转。   也是在这瞬间,李崇音决定不能让云栖知道他也有部分记忆。   他两世的小禁.脔会吓到的,毕竟,她现在想要逃离他。   李崇音没再多说什么,如往常那般云淡风轻地走了,云栖却心神不宁。   她不确定,他到底信了没。   云栖懊恼地捂着头,她分明一开始就提高了警惕,为何最后还是会在他的诱导下防备降低。   她毕竟没有在这方面受过特训,玩不过李崇音是必然,但这不是理由。   太可怕了,他想要套话的时候,是无声无息的,哪怕有了防备也有可能中招。   云栖对李崇音实在心有余悸,只能安慰自己就算被拆穿,大可说自己乱猜的,知道了也不代表什么吧。   魏司承承诺了云栖之后,立刻将任务指派了下去。他的情报网传承自生母,驻扎在京城几十年,想要寻一婢女虽如大海捞针,但还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根据几条可疑的消息,魏司承排除用了大半日,找到了一个较为有用的信息,从这个消息中又顺藤摸瓜找到了一个关键人物。   前日,宫中有几位太监带着宫牌出去,其中就有皇后娘娘跟前的红人李嘉鸿,李嘉鸿到了宫中就改了名,叫做应鸿。李家的嫡长子李嘉鸿早就查无此人了,这也是考虑到了李家声誉才这般做的。   一看到李嘉鸿几个字,魏司承立刻联想到此人成为太监的过程。   若不是他早在很多年前就往李家安插了不少探子,也不知会有那般精彩的往事。   而云栖提到的紫鸢,就与此人有扯不断的联系。但如果真是李嘉鸿,这些没嘴的茶壶想要折腾人的法子又多又匪夷所思。   如今已经超过二十个时辰,那姑娘恐怕凶多吉少了。   魏司承还抱着一丝希望,面色沉凝地找到李嘉鸿的住处。   李嘉鸿已是一个小有权势的四品太监,住所外还有几个认干爹的小太监要拦住他。   魏司承冷笑一声,掏出了属于端王的宫牌。   那小太监以前是冷宫的,刚调出来没多久,还不认识鼎鼎大名的端王,吓得腿一哆嗦,人都软了,不断磕着头。   魏司承看里头房门紧闭,一脚踹开。   里面的场景饶是见惯大场面的他,都有种不忍直视的感觉。   他说过人只要有一口气,定然能为云栖寻到,却没想到一语成谶。   腰间系着一条块长裙,衣料在空中摇曳。   殷红缓缓落下,滴嗒滴答。   两空洞处早已看不清,几个围着的小太监拿着利器挥舞,他们嬉笑间口吐恶言,抓了一把盐洒开。   一小太监跪坐在地,轻轻为李嘉鸿敲打着腿,李嘉鸿嘴里哼着小曲儿,在一旁喝着热茶,悠闲自得,偶尔抬眼笑看着这一幕。   当端王踹开门后,那沉重的声音惊醒了里面的人,李嘉鸿看清了来人,大惊失色下摔了桌上的茶盏,立刻跪了下来。   “端王殿下,奴才这是在教训不听话的宫女,怎么就惊扰了您。您怎能来这污秽之地!”李嘉鸿在这后宫中,早就学会了一套阳奉阴违,对自己得罪不起的人,那是全然的仰望讨好。   “宫女?你再给本王说一遍看看!”魏司承冷怒的声音刚落,一脚踹到李嘉鸿的胸口,将人踹出几米远,疼得李嘉鸿龇牙咧嘴,不敢再随便编排紫鸢的身份。端王久经沙场,平日收敛得仿佛文雅书生,可一旦爆发的时候,几乎是肆无忌惮地狂暴。   旁边的小太监们一听是端王驾到,又看端王一言不合就将人踹个半残,扔掉了铁棍,跟着一起疯狂磕头,瑟瑟发抖地跪在一起。   魏司承根本不去理会这群阴毒的太监,他盯着上方人。   他们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但被吊着的少女一丝反应都没有。   魏司承捂住了脸,沉声让身后做仆从打扮的乙丑将人放下来,乙丑像是抱着易碎的瓷器一样,将少女搂在怀里,将手按在她的脉搏处,眼神告知魏司承,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   虽然她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   魏司承走向忍着疼痛不断磕头的李嘉鸿,李嘉鸿做这些事都是隐秘的,哪知道会惹来这个煞神。   见端王一步步走来,没见过战场杀神的李嘉鸿真的害怕了,为了保命低吼道:“等等,殿下,奴才要是不见娘娘一定会追问!到时候也一定会连累您,还请殿下三思啊!”   魏司承依旧不为所动。   李嘉鸿在生死关头,立刻有了主意:“您和我堂妹明日就是成婚之日吧,我是堂妹的亲属,若是我死了,身为近亲的堂妹是需要守丧的,您和她的婚事可就至少要延迟一年!”   这句话,直捣黄龙,直指魏司承最在意的事。   李嘉鸿虽然明面上与李家五官,但他一死,若是追究起来,还真有可能牵扯到李家。   魏司承狠狠闭上了眼,将身上的大氅脱下盖在伤痕累累的紫鸢身上。   他蹲了下来,一把捏住李嘉鸿的脑袋:“你最好祈祷自己,不要落到本王手上!”   魏司承如来时一样风驰电掣般地离开了,引得一群小太监吓破了胆子。   “应公公,您可要救救我们啊!”   “我们都是听你的使唤!”   李嘉鸿一改在魏司承面前的懦弱,一脚踹在他们身上:“一个个贪生怕死的东西,都给咱家滚!”   魏司承将人带出了宫,喊了太医过来看诊,但接连几位太医皆是摇了摇头。   他们只能帮这姑娘暂时止血,但伤势太重了,已回天乏术。   紫鸢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了,她张了张嘴,似乎要说话。   魏司承立刻走了过去,就听她气若游丝地说:“殿、殿下,您与小姐……”   魏司承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还未,明日大婚。你还有什么遗愿吗?”   “原来,还没到……以为过去了好久,好漫长啊…”紫鸢不提自己遭受到的一切,她嘴角还残存着一丝笑意,像是在安慰魏司承,“奴婢想、想看您与小姐大婚…”   魏司承表示知道了,对身后人道:“去拿我私库里的百年人参。”   雪蝉有些犹豫:“殿、殿下,这是陛下给您的,若是被知晓用来治疗…怕无法交代。”   奴仆的性命在皇家人眼里,恐怕连玩物都不是。   魏司承加重了语气:“去拿。”   “多、谢殿下,奴婢还有……多久…?”说着,她若有所感,空荡荡的眼眸里,似乎闪着光。   “少则三个时辰,多则十二个时辰……”这是方才太医们得出的结论。   还有十二个时辰啊,她眼中突然爆发了强烈的求生欲。   “求您……不要、让小姐知道,有没有办法……”   她满是信赖,明明与端王爷统共也没见过几次,但却是端王在她以为无人知晓时找到了她,在她心中端王仿佛什么都可以做到。   魏司承不忍看她的眼神,错开了视线:“有,可以寻一适合的人,易容成你的模样。但她极为敏锐,很有可能会发现。”   “有办法的,请给奴婢纸笔…奴婢、将所有的、都写下来,求……求您……保密。”   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满是恳求。   她不希望自己的死讯,影响到云栖的婚事,那是他们全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愿望,是襛盛庭所有婢女们最期待的,是二夫人心心念念的,是小姐婚事几经波折后才得到的,她更不想幕后人计谋得逞。   “如若要坚持下去,你的每一个时辰,都会锥心刺骨。”   “奴婢…愿意。”   魏司承沉默几许,点了点头。   魏司承斩钉截铁道:“本王会让你看到婚礼的。”   紫鸢扯开了一个笑颜,她很疼,目光却温柔地不可思议:“小姐能与您长相厮守,奴婢很、高兴。”   魏司承轻轻整理了一下她凌乱的,只剩下一小半的秃头,向来铁血的人此刻眼眶微红,缓缓笑道:“本王收到了,她那儿也会知道的。”   大婚当日,李家各处挂着红灯笼与红色绸带,随风飘扬,喜气盈盈。   襛盛庭中,云栖早早起来,眼下还有些青黑色。   她昨日睡得很早,但始终没有真正入睡。她一直在等魏司承的消息,他既然提过婚前会给她一个答复,那么他就不会失信。   当晚,他虽然没有亲自过来,但也送来了信,其中还有一只珍珠耳环。   里面有两封信,一封是魏司承亲手写的,告知她人已寻到,只是受了些小伤,还要调养。   另一封是紫鸢的亲笔信,与她说出了一点意外,被端王安排在了外面房舍,现在很安全,请小姐勿挂心。过几日就来伺候小姐,还说不能亲眼看小姐的婚礼是人生一大憾事。   耳环是紫鸢的,笔迹也是她的,就连活泼的语气也是独属于紫鸢的。   云栖确信魏司承的确找到了人,她提起来的心终于放下了不少,人没事最重要,重生一次云栖比任何人都珍惜生命,至于发生了什么事只有等紫鸢回来才能知晓了。   当睡在床上,她还是心神不安,总怕自己忽略了什么。   睡了一半又想起之前的某天晚上,做的那奇怪的春梦,她缓缓摸了摸嘴唇,脸微微红了起来。   虽然那以后再也没发生这样让她无助又惊悚的事,似乎各方面事实都能佐证是她胡思乱想。   但也许是到了大婚的日子,她总是回想起一些不该想的。   云栖起来后,在华年等丫鬟的服侍下,已经穿戴好了繁冗的喜服。   她端坐在妆奁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恍然想到前世出嫁的场面。   虽然很多事改变了,但嫁的人却没有变。   云栖紧紧握着手中的桃木簪子,对自己与魏司承的未来充满了不安与忐忑。   此时外面一阵热闹,余氏带着喜娘还有一群妯娌姐妹们从门外进来。 第109章 大婚(中)   李家主家世代居于京城西街,这次站在余氏旁边的十几位不算熟悉的夫人、小姐都是从分家赶来的,他们大多管理着李家祖业和田产,每逢年节、寒节云栖才能在祖宗祠堂看到他们。   她们在大婚前一日拜见过老夫人后就在空的院落住下了,都是为了云栖今日出嫁添彩头。   由于云栖嫁的是朝廷数的上号的王爷,这些分家的夫人们都格外热情,喜庆的话一茬接着一茬,还有的使眼色让自家小一辈在端王妃面前混个脸熟,指不准什么时候便能与京城世家贵妇们说上话,为子女以后婚嫁寻找新出路。   在她们看来,沉寂了几十年的李家因为云栖这次出嫁,重新了有了起色,光耀了门楣。   便是之前因为成为齐王侧妃而张扬了多年的李嘉晴,此时也只摆着僵硬的笑脸混迹在其中,哪怕不说吉祥话,但也不可能这会儿给云栖难堪。   有几个前些年被大房姚氏炫耀贬低过的分家人,暗暗嘲讽地看了眼李嘉晴。   她们昨日拜见老夫人的时候,还特意去看过姚氏。见她缠绵病榻,说是邪风入体,但谁知道是不是直接给气病了,自觉脸上无光才不愿出来见人。   侧妃的婚嫁很是简单,新郎也不需要迎亲,左右就是新娘子在家中打扮好后,一抬轿子便能抬进去的事。侧妃说到底还是妾,与明媒正娶的哪能一样。   李嘉晴也不看那些笑话她的人,她过的再不顺心如意,也比这些酸葡萄要好的多。   她在齐王府待得已经心力交瘁,哪有心情与她们辩是非。齐王才刚醒来没多久,得知端王与李家二房嫡女即将喜结连理的消息后,躺在床上指天指地地怒骂端王趁人之危,什么一朵鲜花插在牛x上。   说的就好像他没被刺杀,就能娶到云栖一样,也不瞧瞧自个儿后院还塞不塞的下那许多美人,连爱女如命的李昶夫妇这一关都过不去。   自从齐王指认了太子刺杀后,就算是捡回了一条命,断断续续每日能清醒些时候,可令李嘉晴忍无可忍的是,他醒来后就想着李云栖,还时不时像向自己打探消息。她是疯了才会回李家为他寻云栖。   李嘉晴看着一群笑脸中,依旧格外醒目的李云栖,她身穿京城中也极为昂贵的金丝描边凤腾花的红霞嫁衣,这嫁衣一看就不是几个月能赶制完成的,谁都知道这次端王娶妻从订婚到成亲一共才三个月。李家也没想过那么早嫁女儿,准备都来不及。这样奢华的嫁衣,只有可能是端王府送来的。   云栖带着浅浅微笑与周围人说话,没什么架子却让人不敢造次。她这个堂妹向来疏于打扮,如今只是稍勾勒了眼尾,那双眼看着就灵动非常,似将世间芳华尽敛于身。   她恐怕都不记得齐王什么模样了吧。   李嘉晴又看了看周围道贺的人,便看到被夹在最末尾的李映月。   云栖在一众之中,独独拉了李映月过去,看着像是有什么私密话儿要单独说。   周围几位夫人都笑说余氏福气好,有两个孝顺的女儿。   余氏却有些奇怪,私底下这两姑娘可是互相看不对眼的很。   云栖悄悄在李映月耳边说道:“偏房那儿有个在榻上的丫鬟,叫紫鸢,你帮我找人看紧她。”   “你使唤我?我凭什么给你办事。”李映月自然不干,她看余氏对云栖事无巨细,已经吃了好几颗柠檬了,根本不想看到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妹妹。   “当我欠你个人情,我知道你有办法。”李映月的后宅手段有不少,只要没意外,看管一个丫鬟应该不在话下。   李映月本来要出口的讽刺吞了回去,首先余氏还看着这里,她不能再让母亲厌恶了;其次让端王妃欠自己人情也不亏,于是暗暗点了点头。   李嘉晴觉得她们两人特别假,她可不认为这两姐妹真能没有芥蒂,只是在外装的而已。   周围道贺的人都说了吉祥话以后,众人将空间只留给母女两人。   余氏拿过梳篦,捋起云栖瀑布般的长发,为她绾发。心中的欣慰与不舍几乎要溢出来,这仿佛是她盼了好几辈子的事。   余氏望着铜镜里,一袭流霞金丝嫁衣,杏眼明媚,如三月春光般娇艳夺目的女儿,嘱咐道:“端王看到这样的你,怕也会迷了眼,云儿要抬起头,莫要自惭。出嫁后就再不是小姑娘了,到了端王府要收敛脾性,恪守规矩,除了进宫请安外,平日生活没有婆母,会相对轻松一些。另外,夫妻相处,总会有各种小矛盾,上下排牙齿都有磕碰的时候,何况是两个原本不熟悉的人。你们需要一个磨合的过程,有了矛盾应一起商量解决,切不可耍性子。但若端王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就回来这里,李家永远都是你的家。”   一般情况下,女子出嫁后,娘家人就是亲人,只有夫家才是自己的家。不然也不会有嫁出的女,泼地里的水1那般说辞。   余氏说这些话是违了规矩的,云栖慌张地看向外头,见喜婆与其他亲眷在外寒暄等候,屋外很是热闹应该是听不到她们说话的。   云栖默默地抱住余氏的腰:“娘,这辈子,女儿一定能好好的。”   云栖想到前世,余氏还没看到她婚嫁就撒手人寰,她在婚后几年又陷入火海。   她缓缓闭上了眼,都过去了。   “催妆的来了!”   “新娘子再慢一些,可别那么快出来啊!”   男方的亲友催妆多次,新嫁娘才能装扮起行,一般这时候男方的人会在紧闭的大门外,被考验作诗。而今次为难他们的是曾经的院试案首李崇音,听闻此人惊才绝艳,游学三年归来后,还是能位列松山书院甲等上上,书画堪称一绝。如今他的字画还能卖出极高的价格,当然李崇音以文会友,从不贱卖画作,是以一画难求。   本以为会遭到女方亲友的刁难,没想到李崇音态度很温和地只出了几道浅显的题目。这也是能理解的,前来迎娶的人可是陛下面前最为得宠的皇子,李家太刁难了可就不合适了。这个度要把握的刚刚好,不能让人看轻李家,但也不能不给皇家颜面,李崇音显然做得恰到好处。   众人觉得李崇音很懂事圆滑,在催妆的过程中亦有慑于他风姿与之攀谈的。   今日端王大婚之日,还有一奇景,那便是平日熙熙攘攘的东西两街,今日摊贩极少,到了良辰吉时的时候,不少摊贩还自发地收拢了摊位,喜气洋洋地等待端王迎亲的队伍。   待端王府迎亲队伍一路离去,队伍的尾端,有几个小厮与丫鬟拿着准备好的喜蛋喜糖分发给路上的百姓,让大家伙儿一同欢庆。   百姓们哪里收到过皇族婚礼的喜庆物,收到后纷纷喜极而泣,激动地朝着前方队伍跪拜,恨不能将这些喜物供成传家宝。他们相信这会儿因为各种事没来观看端王大婚的邻居们,一定会追悔莫及,这件事足够他们炫耀整整一年。   那位李家的小姐,一定是天仙一般的人吧,不然这么好的端王殿下怎么会娶她呢?   端王的迎亲队伍是史无前例的奢贵,他们分别是五王爷、六王爷、八王爷以及在军中赫赫有名的蒙齐将军,和在多场战役中很是出彩的小将卓岚。   他们的前方正是穿着红袍喜服骑在马背上的魏司承,他若是与云栖站在一块便能发现他们穿的是一套,都是金丝祥纹的花案。从没穿过红衣的魏司承今日显得格外挺拔俊秀,红色在他身上不但没丝毫秀气,反而犹如踩着烈火而来的雄鹰,不笑的时候冷傲又凌冽。   “记得本王大婚的时候,可没百姓给这样的待遇,大家都是王爷,这些庶民也太厚此薄彼了!”八王爷有点吃味,凭什么端王大婚就夹道欢迎,他大婚的时候都闭门关户的。   “八弟,此言差矣。有能力你也打得胡国送上休战协议,还割地赔款,百姓也能这么对你。还有老九可不是什么都不干的,太子那侵占良田的事,如果不是老九出马,不就和稀泥的不了了之了吗,他冒着被父皇斥责的可能为百姓伸冤,让多少百姓重新有了住所,个个喊他青天,还有的供了他的长生牌位。你是多想不通,与他去比?”五王爷闲王是个闲散王爷,平日好种田养鸡,嘴上最是喜爱群嘲自家兄弟。   八王爷嗤了一声,但也不敢太大声让前头的魏司承听到。   “这好日子提什么太子,也想一同圈进去吗?”六王爷提醒了一句。   “不过老九是不是太夸张了点,连自己的亲卫兵都出动了吧,还有沿路那些岗哨,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敌来袭呢。”他们迎亲队伍中有不少是士兵假扮的,更别说路上还时不时有府兵巡逻。   “到底是军营出来的,就和咱普通王爷不一样,迎亲也要这么大排场。”   “是夸张了点,他是怕娶不到人还是中途会出意外,弄那么多兵去迎亲,是要把新娘绑着过来吗?”这架势,哪个新娘敢不嫁?   “别说,还挺有道理的,哈哈哈!”   几位王爷在马上笑谈风声,纷纷取笑魏司承的草木皆兵。   “听说这李五倾国倾城,老九刚战场回来,一眼就相中了?”   “还能有假,不好看他能搞这么一出?那聘礼九份九九八一,他大概要掏空家底了吧,啧啧!”   “晚上的闹洞房,大家都懂吧!”   王爷们一个对视,都了解了对方的意思,今晚一定要看到新娘。卓岚默默跟在后头,听着这些臆想他们王妃的话,他们应该庆幸,今日的端王就算听到,也没空去理会。   魏司承看向周围围观的百姓,又看了看周围的房梁等处。就在半个月前,一批神秘的士兵出现在皇城,魏司承查不到他们来历,但从他们偶尔流露的口音,猜到可能来自詹国。   在詹国三年就成为国师的李崇音,能调动一些人过来,并非不可能。   魏司承觉得自己已经在尽可能高估李崇音了,他扫视着四周,全程警戒,以防止出现任何意外。   迎亲队伍来到了李家大门口,门外站着云栖的亲友们,其中最为醒目的是李家初长成的两位少年郎,其中一位正是已经能下地走路的李星堂,他看到骑在马上俊美不凡的姐夫,抬手作辑,魏司承颔首作为回应。   他能赶在姐姐婚礼前下地,有一半功劳都是这位准姐夫的,他从胡国带回来的草药源源不断送入府中,让他的陈年旧伤有了起色。   而比两位初长成的少年更加夺目的,便是温和有礼,让人一眼便想亲近却又怕亵渎了的李崇音,他与魏司承的目光在空中撞上,爆开了一丝火花又瞬间寂灭。   屋内,余氏抹去云栖快要落下的水光:“新嫁娘当日可不能哭。”   云栖哽咽着点了点头,将那只桃花簪子藏于袖子里,仿佛那样就能让她的心情平复下来。   余氏轻轻将绣娘们精心钩织的鸢尾花蝉翼纱盖在云栖头上,牵着云栖含着凉意的手,一步步走向门外。   一身凤冠霞帔出现的云栖,引来门外两方亲友的欢呼雀跃声,虽头纱遮住了容颜,但束腰却勾勒出她纤细有度的身材,走动间繁花满天,周围有小童撒着殷红的鸢尾花瓣,鸢尾花在庆朝是凤凰的别称。   双方亲人一看到新娘的头盖与那满地花瓣,顿时觉得端王像是捧着无尽繁华接走云栖。   新娘出嫁时,还有一步骤便是要由家中兄弟背着新娘入花轿。   最适合的莫过于长兄李崇音以及两位弟弟,但两位弟弟虽俊美有余但身量略显单薄,这件事自然落到了李崇音身上。   他的目光微微眯了起来,看着犹如携着天边朝霞而来的云栖,心中浪潮汹涌。   第二次了,将你送予他人手中,你知道兄长的心情吗?   云栖看到头盖下那双云锦鞋,以及独属于李崇音的脚步,她的心微微提了起来。   李崇音身材并不算魁梧,却劲瘦柔韧,蕴含着爆发力。   他背对着云栖,蹲了下来。   云栖遥遥望了一眼魏司承的方向,只有模糊的影子,但仿佛能感受到对方传递而来的安定。   她一只手悄然握紧了桃木簪子,轻盈地上了李崇音的背。   她少有这般亲近此人的机会,李崇音虽为目的常诱惑于人,却吝啬付出自身,并不亲近他人。可这难得的接触云栖并不留恋,除了她依旧控制不住的心跳外,她的脑袋异常冷静。   走了几步后,耳边是李崇音用内力传来的声音:“云儿是发现紫鸢了吗,真是令为兄刮目相看。”   云栖的心咯噔了一声,他怎么知道她怀疑紫鸢被掉包了?   等等,为何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个。   云栖握着簪子的手,微微颤粟着,连同眼前也模糊了一些。   他的声音再次传来。   “云儿,若是想知道紫鸢在何处。”李崇音淡淡一笑,“现在,就与哥哥走。” 第110章 大婚(下)   李崇音与端王分崩离析后,最大的弊端就是信息的滞后。   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的决策判断。   原本连紫鸢的名字李崇音都是不记得的,他并不认为有值得记的必要。在庆朝,所有签了卖身契的奴才皆是下等人,主人家即便是将之打死也是无处寻理的。   这般草芥一般的存在,云栖却在乎。她前世便是如此,无论如何教导,她骨子里一些愚蠢思维都根深蒂固。   不过现在这点却成了李崇音的突破口,手段只要有用就不分贵贱。从派出去的探子与云栖的对话中,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但那些监视的人却没她的好演技,多多少少让李崇音察觉了一些异样。   他几乎可以肯定云栖目前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只要她还是那个心软到愚蠢的阿栖,就有可能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生命而犹豫。   李崇音感受着背后温暖的人,他们很少有这样靠近的时候。   朦胧间好似看到梦中那个无法回应他的人,她再也不会温顺安静地守候在原地,期盼地等着他回头看一眼;也不会满是期盼地看着他,仿佛他一句话就是她生存的意义。   心头像是被一冰锥砸入,脆裂的冰晶刺入血肉,密集的疼痛仿佛无声地诉说着。他就像一个踽踽独行的孤兽,无所谓他人在不在意自己,他足够强大凶猛。机缘巧合下遇到了一个妥帖心意的小尾巴,他只是习惯性地罩在自己视线方位内,教着她,看她从懵懂到成熟。其实是他,习惯了他的小禁.脔在身后。   刺眼的红浪翻滚,交织在回忆的奈何桥。   身穿喜服的少女泪眼婆娑地拉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师父…待会上花轿你可以背我吗?”   他轻笑:“阿栖,那只会让你产生更多的渴望。去吧,为师已经安排了李正阳背你。”   他凝视着她:“听话。”   她很懂事,轻轻点了点头,穿着嫁衣静静等着端王府的迎亲队伍。   ………   他从不信天,上辈子他以为追逐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利,他享受在那种情境下对他人从身体到思想上的控制。   一直以来他只信人定胜天,但自从那些梦境碎落再凑不成完整幻想,他开始觉得冥冥之中一切都有缘起缘落。   李崇音微颤地闭上了眼,感受着她头盖上的轻纱拂过颈侧,就如同柔荑轻掠。   此刻他没有更多的依仗,端王延路都做了安排,犹如铁桶般的防卫,非特殊行事无法突破重围。如若这辈子为师应承了你,可有一丝打动你?   听着李崇音的话语,云栖先是心神被震住,随即想到婚嫁前一日魏司承送来的两封信,一封是他给她的承诺,另一封她能确定是紫鸢的亲笔信。在这电光火石间,两个选择摆在面前,她该信任前世教导她的师父,还是相对更遥远的端王?   云栖透过盖头,再次看向魏司承的方向,但不知何时,泪水弥漫,她看不清他。   周围全是祝百年好合的道贺声,一张张笑脸模糊不清。   所有声音都退去了,安静的好像只能听到自己心跳声。   魏司承瞬间感受到了什么,虽然根本看不出李崇音在说话,但能从两人微妙的肢体语言中发觉到偏差。李崇音应该是用了内力传输,那么这是只有云栖一人才能听到的声音。   哪怕有重兵把守,设置了重重守卫,魏司承依旧警惕而不安。   按理说以李崇音目前能召集的人手,还不足以威胁到他。   这里是京城,是他魏家人的地盘,更何况今天他的兵倾巢出动。他李崇音就算是条龙,也要给本王盘着。   魏司承怕的是意外,比如各种突发状况,还有最重要的…云栖的选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云栖答应婚事是因多方促成,如果有一个离开的机会摆在面前,她是不是就能不顾及那么多外因,选择她真正心底向往的。   心火烧毫无预兆地窜了上来,他瞬间弯了身,频频冒出冷汗。   疼得仿佛胃里冒出了无数星火,火焰融化了其他脏器,每一次呼吸都像窒息般,透着血气。   他死死盯着在李崇音背上的姑娘,那十几步路就好像踩在他心口,每一步都带着一个血印。   魏司承一手捂着灼痛的部位,冷沉无言。一旁的副将卓岚看出了些什么,低声道:“殿下,是否要…”   魏司承眉头微蹙,原本淡色的薄唇显得冷白,冷岑冰封的声音响起:“等本王命令。”   大喜的日子,不能见血。   见了血,什么都来不及了。   魏司承看向隐匿在房顶的弓箭手,只要他一声下令,他们就会对准李崇音。但实际上以李崇音与云栖的距离,他若拿云栖做伐,弓箭手是无法把握精准度的,很有可能会误伤。   哪怕没误伤,李崇音也完全有机会将云栖作为肉盾。   李崇音挑选了绝佳的机会与角度,只要云栖在他身边,魏司承根本不可能下令。   魏司承望着盖着红头纱,看不到表情的云栖,仿佛在等候着一个属于他们之间的宣判。   看似过了一场前世今生的轮回,实际上也只有几步路。云栖仿佛闻到李崇音身上若有似无的香味,这个香味有些熟悉,她的思维渐渐沉重,原本清晰的思绪也迟钝了一些。   云栖只吸了几口,立刻察觉到情况有异常。她屏住了呼吸,在衣袖的遮掩下,那只桃木簪子抵住李崇音的脖侧动脉:“安全…送我入花轿。”   她没想到才不过几吸,就有头重脚轻,四肢无力的感觉。看外面的场面还有重影,耳边时不时传来李崇音透着诱惑的声音,语速仿佛含着某种奇妙的旋律,话语内容是她曾经最向往的。   他说,余氏最希望的是她得到幸福,无论她做什么决定都会理解她。如果她愿意离开他会想办法让李昶夫妇重新在詹国生活,他会陪她过上日出而作,田园篱下的生活…   他描述的美好生活配合她昏沉的思绪,意志力薄弱的人还真有可能妥协。   李崇音的确做了几手准备,先用紫鸢打开云栖心门壁垒,再用言语引导云栖想起前世他们之间未完的遗憾,如果这两者还无效,再配合身上的香,直捣黄龙,让她直面她想逃避的与端王的婚事……   每个人都有弱点,只要抓住它,就有机会翻盘。   现在,已经一寸、一寸地打下她的心,他要她主动离开,那才有机会让魏司承无法动手。   但让李崇音想不到的是,还藏着一根簪子在衣袖里,在他明明打破她心防的情况下还是用簪子抵住他的命脉。   众目睽睽之下,李崇音肆无忌惮。   云栖却不敢让人发现她的状况,她昏沉地咬下舌头,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流了血,这是最隐秘的方式。   疼痛让她清醒了一些。   李崇音发现,这辈子反抗的云栖比前世的小尾巴更有趣,她居然能在迷魂散的香味中寻找解除办法,不惜自损也要破局。又意外又让他心动,这才是他的阿栖,与其余无趣的人相比,她是那么的生动。   “云儿认为这么个木簪子就能威胁到我?”李崇音丝毫没有命门被抓住的紧张,反而略带调笑和遗憾地说。   “不能,但…我可以让它刺入我的咽喉。”云栖笑得无力,眼神却冰冷果决,靠近李崇音的耳廓,“兄长…要试试吗?”   我动不了你,我还动不了我自己?   云栖几乎是破釜沉舟的,她相信魏司承没有骗她,紫鸢应该就在他安排的地方。她更是很快想明白了关键点,这辈子的李崇音和上一世有了差别,他很危险,这种危险有可能还是针对他曾经不屑一顾的自己的。   魏司承虽无法改变李崇音用内力形成的音道轨迹,却能听到云栖的低语。   在她开口说第一句话时,魏司承甚至以为自己耳朵出现重音了,接下来的狂喜溢满到鼻腔酸涩的程度,那些灼热像被施了什么仙术,从闷痛到消失不过几个呼吸。   魏司承胸腔上涌上了一股无所畏惧的气势,他直接下了马。在周遭一片哗然中,众人瞠目结舌中走向李崇音与云栖,在他们面前站定。   魏司承伸出了手:“剩下的路,本王来吧。”   喜娘见状,急忙过来,阻止道:“端王殿下,这、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既然娘家兄弟已经背了一段路,也算合了规矩。她是本王的妻,剩余的路,是为走向端王府,那么本王背有何不可?”   李崇音与他的目光撞上,两人目光中都带着浅笑,但笑意没传到眼底。   对峙了一会,云栖终于被放开,在下地时腿软的瞬间被扶住。   坚硬又透着安定人心的温暖支撑住了她,魏司承低声道了一句:得罪。   云栖还未反应过来,在一片吸气声中,被魏司承打横抱了起来。   云栖睁大了眼,透过头纱怔忡地看向那人坚毅的下颔,以及不清晰的五官,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般。   她止不住微颤,轻轻将头转向他胸口,以消散脸上越来越高的温度。   “我们这老九真是……亏他做的出来。”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本王更好奇这个李五了。”   几个王爷摇摇头,有点看不过自己兄弟的迫不及待,但也忍不住内心的窃喜,一个醉心于女子的王爷,是不会有精力去玩弄权势的,这说明魏司承就算屡立战功,也的确对那位置没兴趣。   云栖回头,隐约看到落在后方的李崇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口型是:好好休息。   他看上去那么风光霁月,似乎方才发生的一系列互动都完全没影响到他,云栖心狂跳了一下。   她感觉,这可能不是结束。   她忍不住握紧了魏司承的衣袖,魏司承感到她的慌乱,他隐约闻到她唇齿间的淡淡血腥味。   她伤了自己?   魏司承身上没有止血的药丸,只能先按下她的睡穴,让血液流动速度减缓。   在她彻底昏沉而去的时候,已经入了花轿内,被安置在柔软的榻上。   耳边传来魏司承温柔的低语:“剩下的交给我。”   云栖安心地闭上了眼,心安处温暖而充实。   李崇音微笑着,任谁都知道如果李云栖中途弃婚离开,她与魏司承的婚事再无可能,皇家是不可能再要这个让他们颜面尽失的媳妇。   他看着云栖被抱入花轿的身影,淡声道:“可惜。”   余氏等人看着火红迎亲队伍离开,滚滚红尘尽数散去,天上的艳阳似要将这婚嫁燃至烈火穷尽。 第111章 历经艰辛,终于娶到手   鞭炮在李府门外绽开火红碎花,余氏眼底含着水光,看着女儿的十里红妆,几年来一直硬朗的身体,居然忽然有些虚脱。   一旁扶着她的李映月仿佛吞了一筐柠檬,酸溜溜地想:总算把这尊佛给请走了。   李映月要收回目光的时候,却与转身的李崇音对上视线,他的眼神让她心凉了半截。   在地宫中,她这条命是怎么苟活下来的,那场景还历历在目。但他的目光也不过转瞬,李映月拍了拍胸口,安慰自己这都是自己吓自己,兄长可没功夫来为难她。   两人不知道他们这一瞬的对视,被回神过来的余氏发现,疑惑的种子埋入心底。   迎亲的队伍一路敲锣打鼓地走向端王府,途径福源楼。   二楼厢房内,紫鸢被安置在能俯瞰的软塌上,她身边是端王早就吩咐了跟随左右的太医,两位太医本已经竭尽全力,但病人早就回天乏术。   哪怕用百年人参吊着,患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搅碎般的疼痛,他们曾建议端王还是给病人一个痛快,这样活着比死了痛苦。   魏司承在出发迎亲时也问过紫鸢,如果她不想再受这样的折磨,他可以让她离开得毫无知觉。紫鸢的四肢已经动弹不得,她用眨眼的方式拒绝了。   她毕生的心愿,就是看着自家小姐出嫁。   伴随着锣鼓喧天,以及沿路百姓们的高呼声,迎亲的队伍从拐角一路走来。   紫鸢灰败的眼神亮了起来,一旁的雪蝉将她的椅子推到更适合的角度。   此刻的紫鸢进气多,出气少。   她每个时辰能活着都是生命的奇迹。   虽然她见不到云栖小姐,但是能看到花轿边喜气洋洋的佩雯等人。   紫鸢动了动眼珠,仿佛看到光影交错中,小姐穿着那套华彩漫天的嫁衣在幻想中飞舞。   她视线上移吗,湛蓝的天空上飞着几只纸鸢。她这辈子活得不痛快,从小颠沛流离,来了李家才有了几年好日子。   她就如没有依靠的纸鸢,她给自己取了紫鸢这个名字。   当她终于有了希望的时候,纸鸢就失重掉了。   她这一生,不想靠男子,只想在李家有一立足之所。   在李嘉鸿欲行不轨时,她就知道这辈子到头了。   云栖小姐让她偷活了好些年,现在只是还回去了。   该知足了,纸鸢最终还是要零落成泥。   小姐,云栖,你把紫鸢当人看。   但对不起,紫鸢再不能陪你了…   她目光开始涣散,看着虚幻的眼前,渐渐失焦。   “她走了…”雪蝉看着始终睁着眼的紫鸢,后知后觉地发现,人早已去了。   轻轻的抽泣声在房间内响起。   雪蝉等人并不认识紫鸢,只是与之相处了几个时辰,佩服这个姑娘能在极端痛苦的情况下坚持这么久。   “李姑娘如果知道…”   “还叫什么李姑娘,已经是端王妃了。她不想让王妃知道,这是她的遗愿。这里所有人都记住,谁泄密以刑罚论处。”   ……   隔壁厢房内。   对酒独酌的严曜,放下杯盏,这个位置是他与云栖曾经见面的老地方。   只是早已物是人非了。   他看着仿佛没有尽头的嫁妆队伍,京城往前往后十年中的婚嫁,都没有这般隆重。   这应该就是古诗文中的十里红妆吧,如果他与云栖没有遭到那些阻碍,也许……   严曜苦笑地摇摇头,店伙计敲了下门,说是有个姑娘来找他。   姑娘?严曜愣神看过去,就看到在门外站着的徐小姐,他已经定亲的未婚妻子。   徐小姐遥遥一拜,在征得同意后入内。   “可是打扰到世子了?”   “不知徐小姐来此地是为何?”严曜并不回答,言语中颇有些逐客的味道。   徐小姐看着抬嫁妆的喜队,略带羡慕道:“自然是来看这十里红妆,相信京城里没人不来看这盛世花嫁吧,端王殿下真是花了心思。”徐小姐望着满地的鸢尾花瓣,灼人眼球。鸢尾花意喻非凡,代表的是端王对李云栖的爱慕与尊重。   “若徐小姐羡慕,端王府的两侧妃位还空席以待。”   徐小姐并未被这讽刺气道,看了眼严曜喝的烈酒,为自己倒了杯严曜没碰的葡萄美酒,酌饮地品鉴:“不知世子面对李五小姐的时候,也是如此态度吗?”   严曜眼神倏然犀利了:“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本世子会履行应尽义务,徐小姐出自书香门第,相信比严某人更明白利害关系。”严徐两家联姻,代表着两家朝堂上的联合,他们无论内心如何想,面上却不能驳了对方颜面。   徐小姐冷哼了一声,站了起来:“那就希望严世子能遵守承诺,您慢慢欣赏。”   严曜看徐小姐很干脆地离开,发现这位据说礼仪堪比旧时仕女的徐小姐并不是毫无个性的。   他又无甚兴趣地收回视线,看着地面的花瓣出神。   将杯盏中的烈酒饮尽,烈酒穿肠肚。   婢女问道:“小姐,怎么这么快下楼了,不是说要与严世子好好谈一次吗?”   徐小姐摇了摇头,显然谈话过程并不理想:“曾经沧海难为水1,你小姐以后的日子可不容易啊,唉。”   说着,将怀中的粉末包交给丫鬟,低声道:“寻个地方将这东西毁了。”   “这是什么?”   “春药。”徐小姐语不惊人死不休。   “啊?小姐您怎么能有这东西!”丫鬟吓得差点扔了这个药包。   “不是我弄来的,是有人给我的。”前几天,杜漪宁私下见面时给她的。   杜漪宁说严曜根本不想娶她,她对严曜而言是皇后娘娘硬塞的。严曜心里只有李云栖,若她不信自可自己去找严曜。   必要时,可以用这粉包成事,相信素来有责任感的严曜不会扔下她不管。   徐小姐从小生活在家教极严的徐家,但心思却活泛。她自小拜读杜漪宁的诗词,本来是很欣赏的,相信能写出那样诗作的人定不会让人失望。但自从家中请来一位女先生,名善水,得知对方推崇杜漪宁后,她也就间接与杜漪宁有了些来往。她渐渐发现杜漪宁的表里不一,心胸狭隘,甚至多次暗中陷害其余几个出风头小姐的事。   杜漪宁很聪明,没落下什么把柄,徐小姐没证据只能继续装作无趣木讷的世家千金。   至于那位善水先生,自从她一次在诗会上无限贬低李云栖后,就消失了。   她合理怀疑,可能被“处理”了,显然李云栖身边有护花的。   徐小姐没想到木讷的样子真让人觉得她好欺。   杜漪宁给她春药,若真成事,事后和严曜还不是两看相厌。   所以杜漪宁为什么要“帮”呢,如果严曜越发厌恶她,根据婚前的情况,她是不是会更厌恶李云栖?   哦,好一个借力打力,差点被当做枪子了。   身为太师家的嫡女,她知道陛下一开始的确有心让杜漪宁代替李云栖,只可惜端王太坚持。再后来就是那似真似假的流言,吓退了一大批姑娘,杜漪宁也不可能再嫁入端王府,加上最近太子被圈的事,杜漪宁的婚嫁也成了难事,想想杜漪宁也不容易。   所以这糟糕的境遇,促使她把矛头都对准李云栖了?徐小姐想了想自己在京圈的地位,若是她有意针对李云栖,哪怕是端王妃也会有不少麻烦。   杜漪宁想要借她的手制造麻烦?   等丫鬟处理完药包,看到自家小姐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摇头,奇道:“小姐怎么了?”   “我就是觉得,杜六有句话说的挺好的,不遭人妒是庸才。”李云栖是倒了八辈子霉吧,惹到那谁碰谁倒霉的煞星。   她倒是想知道,如果端王知道杜六的作为会有什么反应,一个可是幼年的青梅,说没感情是不可能的。相信很多世家小姐面上不提,但出了封妃与花嫁这一出后,都与她一样好奇吧。   “好想去端王府讨杯喜酒,听说端王府的菜色很有意思。”   “小姐!!看迎亲已经误了时辰,再晚一点我们就要被夫人责备了!”   徐小姐无奈点头,她真羡慕那小门小户的人家,忽然看到人群中的红衣女子。   “那不是纪梓潼吗?”   只见纪梓潼兴奋地喊着堂开蓬莱景,人醉武陵春2之类的诗句,也不知背了多少,因为太大声吓得周围都空了一块。纪梓潼也看到了徐小姐,她对徐小姐大名印象不深,只记得这是李云栖前未婚夫的现未婚妻,听说是个很无趣的闺秀?   纪梓潼挥了挥手,徐小姐觉得挺有意思,走了过去:“纪姑娘日好,你怎么不去端王府或者李家庆贺?”   纪梓潼狡黠一笑:“我刚从李府出来,听说端王要沿着全城多走几圈,错过今日以后肯定看不到了,多有意思啊!”   徐小姐惊诧了:“这……为何?”   没人知道为什么,魏司承的确下了这样的命令。   花轿停在端王府大门口,魏司承踢了轿门后,见云栖有昏睡的迹象,将人搂入怀把了脉,发现她只是单纯的昏睡,并没什么大碍,便让外头的士兵去府中取了软垫,给云栖垫上,让她休息地更好。   出了轿门,魏司承就下了新的命令:“绕城走。”   绕城走?是我们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您停在府门口,只是为了拿个垫子?还跨火盆吗,绕完火盆都要灭了!还有淑妃娘娘已然在里面等着了,让宠妃这么等,太…太……不愧是曾经的京城纨绔之首端王!   就是迎亲队和经验丰富的喜娘都没见过这么喜感的要求,端王明明已经到了王府们外,又三过家门而不入,这奇景几乎让全京城的人都出来围观了。   几个一起迎亲的王爷面如菜色。   “本王单知道迎亲时兵力倾巢出动已很出格。”八王爷悠悠道。   “不让新娘家的兄长背新嫁娘,更出格。”   但不知道,他还可以更不当个人!   李云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让他们老九变得面目全非,简直丢死个人了!   云栖由于迷魂散的效力,加上被点了睡穴,等醒来时,已经过去了好些时候,她猛地睁开了眼。   遭了,我睡了那么久,肯定误了吉时了!云栖手忙脚乱地坐了起来。   身下还是花轿内的软塌,头下枕的是个钩花软垫,刚才好像没这个吧,还是我记错了?   云栖感到脚下的轻微颠簸,她居然还在花轿里。   按照路程来看,她以为很久,实际上并没有过去多久?   此时她还不知道她的十里红妆,以确凿的路程实现了。   时刻关注云栖的魏司承察觉到轿内的呼吸转变,知道人已经醒了。   此时正好到了端王府门口,魏司承对已经精疲力尽的迎亲队伍摆了个停止的手势。   只见端王不拘言笑的脸,缓缓露出了类似歉意的笑容,对迎亲队伍道:“今日所有迎亲队伍皆有五倍饷银,大家一路辛苦了。”   云栖端正了坐姿,摆好凤冠戴好头纱,手里还攥着那只簪子,因为过于紧张手心渗出了细汗。   分明前世也有过,为什么这辈子就仿佛第一次似的。   魏司承再次踢轿门,看到他的新嫁娘正在里面等着自己。   在接住她的手时,感觉她食指微微蜷缩了下,像是害羞又像是拒绝。   云栖想到手心有汗,有点不好意思。   魏司承不合时宜地想到他的手心都是汗,他就是晒久了有点热,冰冷的俊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还是坚定地将云栖的手握住。   云栖的指尖很凉,与魏司承滚烫全然不同。   两人相触后,冰火对撞,仿佛一股电流窜上四肢百骸。   原本不相融的极端,奇异地汇合在一处。   在云栖脑海一片空白的时候,那只火烫的手将一颗清凉的药丸塞入她口中。   他没说,她也不拒绝,无声的默契。   药丸刚入口,就融化了。   之前有些昏沉的感觉好了许多,戴着沉重凤冠的脑袋好像也不再那么沉重。   魏司承却猛地撤出了手,手指方才无意间碰到她唇齿内的湿润。   他并非有意,却有些心猿意马。   他心仪她多年,憋到了现在,再憋下去,可能会坏掉。   不知道今晚她愿不愿意……   啊,他怎么能这么龌龊。   魏司承给自己也塞了颗醒脑丸,顿时又恢复了理智。   “小心撞到。”   耳边传来魏司承低沉磁性的声音,云栖低垂着手任由他牵着出去。   云栖感到她走出花轿的那一刻,外面的欢呼声响彻天际,她被震住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比她以为的多了好多倍。   还有那些声音怎么有种如释重负的味道。   云栖胡乱地想着,明明上辈子也不是没牵过,但现在好像在走钢丝一样。   在魏司承的指引下,云栖安全跨过火盆。   大堂上只有身为魏司承的母妃淑妃娘娘端坐于上首,她附近站着今日也来观礼的杜漪宁。   杜漪宁依旧是柔雅的模样,但由于端王不按牌理出牌,忽然决定绕城走,她站的时间有点长,本来就气急攻心了此刻更显得摇摇欲坠,我见犹怜,不少人看她的模样都起了同情心。   魏司承与李云栖没来之前,还有人说,李云栖算不算横刀夺爱,端王与杜漪宁两小无猜一起长大,太可惜了。   这时便有几个宾客立刻反驳道:“想多了吧,与杜小姐一同长大的还有别的殿下,怎么就专可着端王一人说?”   “这婚事是皇后娘娘定的,关李云栖什么事。”   “就是,李云栖才貌双全,与端王殿下天作之合。”   不少人也附和了起来,风向顿时转变。当然,这些人其实很眼熟,若是余氏在就能认出,那是茶馆里的那几个官员之妻。   魏司承考虑到了当天可能会出的幺蛾子,提前安插了自己的人进去,还真赶巧遇上这样一出。   淑妃面如土色,原本她打算让杜漪宁就站在附近,表示出亲近。   就算不能做什么,也能膈应到魏司承,奈何他居然敢弄什么花轿游街,她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终于在等待了不知多久后,见到新婚夫妇进门。   魏司承牵着心上人的手,脚步看似稳重实则有些飘,在看到上首的淑妃与附近柔弱娇怜的杜漪宁,淡淡地垂下了视线,他这大婚,实数不易。   一拜天地,云栖透过头纱的余光看着身边人的动作,保持一样的频率。   看云栖有样学样的样子,还特意用了同样速度,魏司承的坏心情平复了,觉得她真是格外可爱体贴。   二拜高堂,高堂只来了淑妃,日理万机的弘元帝当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但云栖知道淑妃对魏司承意味着什么。   在跪拜的时候,云栖轻轻握了下魏司承的手。   魏司承一愣,眼睛一弯,他早就习惯了淑妃母子十几年来的侮辱,但终于有人会心疼他了。   夫妻对拜结束后,魏司承长长舒了一口气。   历经艰辛,终于娶到手了。   李云栖,从此刻开始,你是我的妻了。   这次淑妃实在没心情为难他们,黑着脸看着他们跪拜。   在云栖被喜娘带走前,她身边传来轻轻的传音:等我。   云栖眼睫微跳,她忽然想到婚嫁前母亲给她看的避.火图。   她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事,她的新婚夜? 第112章 吻   云栖进入洞房后,已经远离大堂中的喧嚣,被一路扶到喜床上。   按常理说,云栖应该盖着红头纱等待新郎入洞房,在此之前是不能移动的。   此时娘家的陪嫁婢女们不能与之一起,在她们离开前,云栖询问今日端王府府外怎么这么多人等候。佩雯是个管不住嘴的,虽然奇怪自家姑娘不是在花轿里面吗,怎么看上去不知道的样子。   她在云栖耳边叽叽喳喳,将端王怎么在迎亲队伍全程懵的情况下下令游城三圈,就连城郊边的农家人都放下耕地过来看热闹了。还有三位王爷那一路猪肝样的脸色,对端王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能让她们乐一年。   佩雯将过程说的妙趣横生,如果不是华年阻止,她很可能还要继续描述。   华年已经发现云栖在整个迎亲过程中发生了些什么,她最为年长,拉着其余侍女出去,给云栖冷静的时间。   云栖在头盖下的神情堪称精彩,所以她的确昏迷了很长时间,还让那么多人围观,难怪入门的时候大家像是解脱了一样。   云栖捂着脸好,恨不得世间有时间回溯,这太丢人了。   但又不能说魏司承做错,而且他是在帮她。   雪蝉敲门进来,让喜娘先出去,喜娘脸上神情.欲言又止,想到这次大婚端王一系列逾矩的做派,也不敢再多言。雪蝉是从福源楼过来的,她此刻眼眶还通红着,刚哭过红肿还未彻底消下去。   她让其余探子去处理紫鸢的后事,她则是先来保护新嫁娘。   不明真相的人只看到了花嫁的盛况,却不知道暗中潜伏着蠢蠢欲动的觊觎者,幸而那股詹国势力没有动手,大婚还是圆满完成了。   雪蝉摆了摆手,丫鬟们鱼贯而入将一个个热菜摆在桌子上。   云栖耳边传来雪蝉的声音:“殿下还需一会,让王妃不必拘泥规矩,先用些饭菜为好。”   一般来说新嫁娘出嫁当天是不吃饭的,最多只能喝点水,经过冗长的婚礼,进了喜房早就饿得前胸帖背,偏偏大多数新郎还要在外宴席宾客,再次延长了新嫁娘的饥饿时间。   像端王的身份,来的宾客只多不少,特别是今日来回折腾了迎亲队,他会被留在厅堂许久。   说着,雪蝉就带着其余婢女们离开,将房间留给了云栖。   云栖上辈子就是饿得头晕眼花,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的新郎。   那时候他们因各自的理由成婚,魏司承没理由迁就她,所以云栖并不觉得有什么委屈。   但这一切在与这辈子对比下,她一时想着她和魏司承是不是都藏了太多的秘密,云栖有时候是将魏司承的前世今生当做两个人来看的。   云栖也不是一般闺秀,既然魏司承都不在意了,她何必拘泥形式。   她扯掉头盖,将沉重的凤冠从脖子上摘下来。   感觉自己的脖子重获自由,重重舒了一口气,还好就这么一次,再这么戴下去脖子会断。   她观察着喜房内部,房间比前世大了两倍不止,这是将一明间与梢间中间的墙打通,直接变成了内室。屋内布置精巧简约,细节处与她在李家的房间有些像,这让初来的云栖有了一丝安全感,她没想到魏司承连她刚来不习惯新环境的心情都考虑到了。   喜烛还燃着火焰,满目的红。烛台下方摆着几盆果子,居然是清一色的青枣,这季节还有青枣?   云栖走过去取了几颗,都没有发现自己嘴角的上扬。   云栖心底居然升起了一丝忐忑与期待,但这股纠结的情绪很快像是被海绵吸收了一样,她又恢复了冷静,她捂着胸口,总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如果不是她本就有疑虑,根本不会注意到心态上的细微变化,总觉得她好像缺失了什么。   这种玄乎其玄的感觉,更像她的异想天开,云栖只能暂时作罢。   云栖默默看向比前世大了两倍的喜床,又想到魏司承抱她入花轿,牵着手入洞房等一系列三级跳的行为,他们在大婚前可没这般好亲近,实在太不习惯了。   还有,那最让人羞耻的全城绕。   “啊——!”   云栖掀开被子盖躲进里面,滚动脑袋,不想出去见人了!   脸颊滚动间搁到了藏在被子里的花生、红枣,想到它们的含义,云栖轻咳了一声。猛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恢复了平日端庄贤淑的样子,目光矜持,姿态悠然。   她吃了点桌上的热食,再次回到床上坐着。   不知怎么的又想到魏司承的那句“等我”。   庆朝有不少男女都是新婚夜才见的,大婚当日便要圆房,本来也是约定俗成的。   但前世魏司承根本没这方面需求,婚礼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他似乎也不屑碰她,所以她这次就直接忘了这件事。   若是这辈子他想的话,她好像没什么道理拒绝?   被魏司承这一系列操作下来,云栖根本没精力去回忆李崇音的所作所为,满脑子都是新婚夜该如何应对?   大约是太紧张了,坐了一会,她感到身下有一股暖流,流了出来。   嗯。   嗯???   宴席一直持续到月上柳梢。   魏司承全程都显得心不在焉,特别是发现众人眼神经常在女席位置上的杜漪宁与自己身上徘徊,暧昧非常。   好似他不做些什么就对不起他曾经京城头号纨绔的名号。   云栖一个他都应付不过来,他要那么多女人做什么。他都自断后路了,居然还有人想往他后院塞人。   杜漪宁见魏司承在每一桌上敬酒,却偏偏一个视线都不向自己这里看。   你可还记得,有一次被关在黑暗的漏间时,我把你带出来,你对我说什么吗。   “阿宁,你是我的光。”   我没离开你,是你,先不要你的光了。   杜漪宁在身旁贵妇们的惊诧目光中,将杯中烈酒灌入口中,呛得泪水狂飙。   众贵妇想着,杜相家的千金是借酒消愁?但与她交好的皇子这么多,没了端王还有别的,有何好难过的。   其实以她杜相千金的身份出席婚宴并不适合,但杜漪宁是皇上亲口承认的女先生,就以她的诗词天赋,一个女先生的名号也不算亏。她出现在这里,从规则上合理,但在人情上不合理。   她想到那日醒来后的晴天霹雳,那老皇帝居然要了一次还不够,杜漪宁恶心地想吐。   她握紧了手,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魏司承,都是你们逼我的!   几位王爷今日被魏司承绕城迎亲的事折腾了许久,心中有气,拉着魏司承就是不让走。   一般人是不敢随意向他敬酒的,但这几位全是朝堂有名有姓的王爷,魏司承根本没法拒绝。   魏司承说自己千杯不倒那是夸张修辞,但他的酒量的确是出了名的好。上次若不是错估了千里醉的后劲,也不会当场醉得第二日都忘了。   但再海量,也抵不过几位王爷狂灌,他们像是要把白日的气都洒在魏司承身上,就是不让他如愿进洞房。   “不怕告诉你们,本王喝醉了后,六亲不认!”魏司承趁着还清醒时,对几个王爷威胁道。   “信你个鬼,你们军营里的猛将不是号称都是酒中好汉吗,别和哥哥们客气,你哪有那么容易喝醉!”   “老九,你不喝可是不给哥哥面子!”   魏司承被一群人围攻,渐渐不支。   他原本清明的目光也开始恍惚,终于到达某个程度,脑海中一条紧绷的线,断了。   众王爷看魏司承的表情从放肆渐渐收敛,忽然变得冷漠矜持。   这是怎么了,喝酒还能大变脸。   魏司承看着眼前敬来的酒杯,睨了眼已经醉得云里雾里的八王爷,他直接推开了酒杯。   转身快步离开酒宴,其余王爷面面相觑,什么意思?   “你要去哪里?”   “入洞房。”魏司承快步离去,只留了一地热闹非凡,由府中管家收拾残局。   他的声音那么清贵漠然,丝毫没有旖旎的成分,但谁将洞房说得这么理所当然的。   几个王爷疑惑不已,商量着干脆跟过去,一同看看那传说中的倾城新娘。   他们早就好奇死了,让魏司承屡屡打破规矩的新娘是什么样的。   这种盛装之下的新娘子不是美得惊人就是丑得惊人,婚嫁一生也就一次,以后再见到意义也不一样了。   喜娘被赶出了门外,好不容易盼到健步走来的端王,刚要说喜结连理的吉祥话,就被端王一把推开。   魏司承直接开了门,回头看到几个跃跃欲试想要闹洞房的王爷们。   冷声吩咐周围的侍卫:“送几位王爷一程。”   王爷们都被他给弄懵了,哪里想到魏司承会这么不上道,居然连古往今来的习俗都免了。   不让闹洞房还怎么看新娘子?   回答他们的是,魏司承直接关闭的门。   吃了闭门羹的几位王爷,还想怒骂几句,没想到看到四面八方围拢的士兵,等等,刚才院落里不是空无一人吗,他们都藏在哪里的?   看着士兵们的面不改色地靠近,老九,你来真的!?   云栖听到脚步声,就立刻盖上了盖头。听到他的脚步沉稳,心也安宁了许多。   她余光中看到门打开后,魏司承把几个妄图挤进来的王爷给丢了出去,仿佛还能听到那骂骂咧咧的声音远去。   房门被关上,云栖刚觉得好笑,又意识到了什么,那不就是屋内只有他们两人?   云栖陡然紧张起来,她看到了他的红凤靴出现在视线内,来到自己跟前。   棒子挑开了头盖,云栖缓缓抬头,看到魏司承那张俊俏冷淡的脸。   云栖心一紧,怎么表情这么冷酷,杀气腾腾的气场,和前世那个端王好像。   他的目光像是锁定了她,在她脸上一寸寸移动,好像要将自己的新娘看个仔细,然后弯身牵过她的手。   他的模样实在令人不敢造次,威势太盛。   云栖被他带到喜桌旁边,看着他垂目,很是平静地倒了两杯酒。   然后一个人,将两杯都……喝了?   “殿下,交杯酒应该…”还没等云栖说完,她就被一把搂住,轻轻撞上来人坚硬的胸膛。   他弯身将唇贴了上去。   “唔!”云栖一阵惊呼,口唇就被钻了空袭。魏司承直接堵住了他肖想已久的地方,那张早机让他血脉喷涨的红唇,将酒液渡了过去。   他细细看着怀中人的目光,有惊讶和羞赧,却没有厌恶。   魏司承心下一定,直接闭上了眼,暧昧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云栖双手抵在男人的胸口,似乎想推开,又觉得不适合,只能僵立在原地。   大约是为了安抚云栖的第一次,魏司承箍在腰间的手,移到云栖的背上,轻轻拍着。   “闭上眼,乖。”唇齿间,魏司承轻声道,透着安抚的味道。   他的声音低哑性感,云栖颤粟了一下,腰一软几乎落入魏司承的怀抱,他毫不客气地攻城略地。   等云栖呼吸急促的时候,他才意犹未尽地稍稍松了一下,抹掉她唇边的暧昧痕迹。   云栖脸一红,脑海什么都没法想,只有面前烛光下那张俊美如天神般的脸,占据了所有。   他似乎很愉悦,低声笑道:“第一次?”   云栖前世今生的确都没被吻过,瞪了一眼魏司承,“唔”了一声。   魏司承点了点头:“我亦然。”   云栖有点来气,怎么可能,我信了您就跟您姓。   云栖没把魏司承的话当回事,却见他目光像是要着火一般望着自己。   她有点心惊肉跳,觉得眼前的魏司承和平常有些不同,特别的直接和……凶猛,如同被释放了天性的饿狼。   魏司承直接抱起了云栖,几个跨步就来到那张他特意定制的大床上,将里面的花生核桃红枣连同被子一起扔到了地上,把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放在红绸之上。   雪白如瓷的肌肤,娇艳如夏花,如瀑的黑发在床上散开,美得惊人。   他幽深的眸子静静地欣赏了一会,俯下身。   那张放大的俊脸出现在云栖面前,他整个人都有些强势,带着酒香味的气息萦绕在云栖周身,让她也有些微醺。   前世两人也同床共枕过很多次,但现在,真的彻底不一样了吧,他前世可没这种想要把她吞了的眼神。   当发现他的手要拉开腰带的时候,云栖想到了什么,宛若醍醐灌顶。   她捧住了魏司承的脸:“您是不是喝醉了?”   此刻的他,有点像逛坊市那一日。不像平日那么冷静,但又比平日更有气势也更为冷漠。而且完全不会拐弯抹角,想要什么就会直接要。   他没再进一步,静静地看着她。   没承认,也没否认。   见她没反对,轻轻握住云栖阻止的手,在手中细细把玩着。   他冷岑的声音:“不愿?”   云栖羞赧地脚趾都蜷缩了下:“不、不是,我来了天癸,就刚刚。”   明明还有小半个月,她平时都很准时。当初定了吉时都算好了的,古书中说新嫁时来天癸会冲撞了喜事,一般都会特意避开。这次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提前了那么多时日,像是候准了一样。   魏司承似乎呆了下,思考了一会这两个字的意思。见云栖不知何时闭上了眼,似乎对于出口说的话很不自在。   她长长的眼睫在烛光中眨动,犹如蝴蝶羽翼般,撩过心头。   云栖也知道这两个字不该直接对男子说,但她也没想到魏司承会直接略过那么多步骤,喝完交杯酒就要圆房,她根本没酝酿好说辞。   现在这情况,只能据实相告。   云栖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清楚新婚夜这样会有多扫兴。   就在云栖忐忑不安的时候,她的眼皮上被一个温柔的吻覆上,然后是额头、鼻梁、鬓边、下颔,脸上每一个地方都被他轻轻安抚过,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云栖缓缓睁开眼,几乎要溺死他深邃的眼眸中。   她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闭上眼,停顿了一会,把什么压了下去,重新翻身躺在她身边。又弯身把踢下去的薄被拉了上来,其实他没有彻底醉酒,酒席上的酒不比特意酿醉人的千里醉,他是半醉。   醉酒只是给了他突破重围的勇气。   直接将人搂在自己怀里,让云栖靠在自己胳膊上。   也许是因这突发的事,云栖显得格外乖巧。   “殿下,您还是去偏房吧,这不太…适合。”云栖想着适合的措辞,主要是前朝对女子天葵是极为避讳的。大多男子认为那是污秽之物,不该靠近。虽然庆朝民风开放了许多,但对此依旧讳莫如深。   “啊!”剩下的声音消失在唇间。   魏司承以一个吻作为回答,与第一次不同,这次只是蜻蜓点水,更像是惩罚。   在云栖快要顶不住的目光中,道:“没关系。”   见云栖终于乖了,魏司承重新闭上了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云栖有点愧疚,试探地将手伸出,拉住了魏司承的衣服,脸埋在他臂弯中,低如蚊蝇的声音:“五日后,便可…”   魏司承侧身过去:“别急。”   云栖闹了个大脸红,她哪里急了!她这么说还不是他刚才那个失望的样子,这人太过分了!   云栖带着怒意:“没急。”   魏司承唇角溢出一丝淡定的笑意:“嗯,是我急。”   捋了下怀中人的长发:“快睡吧,明日要进宫谢恩。”   云栖不胜酒力,其实早就抵不住后劲,今日发生的事一波三折,她很快就在身边人的冷香中睡了过去。   见云栖熟睡,魏司承想到刚才碰到的云栖衣袖下的硬物,借着烛光发现是那支桃木簪子,他眼底划过一丝惊讶,足足凝视了云栖一刻钟。   手中力道一推,簪子精准落到妆奁上。   轻轻一个吻落在云栖发顶。   烛光燃燃,魏司承拥着怀里真实的温暖。   第一次不再被战场上的幻想惊扰而彻夜难眠,他有了困意。 第113章 可否好聚好散?   婚宴结束, 端王府在夜幕中沉寂,主院已经歇下了。   为保证大婚日不出纰漏,几乎所有兵力都被派遣出来, 将主院围得水泄不通。   而与前院重兵把守相比,后院就疏于防备了。   端王府中的美人们都被安置在无人问津的后院,与前院相比这里简陋许多,也几乎无人看守。   几个姬妾聚在一起, 讨论着今日的大婚, 语气捻酸地说着话。她们也不敢说得太过分,端王本就不喜欢她们,若是知道说不得会被赶出府。   她们非常羡慕地看向那身怀六甲的女子,小名玲珑, 这是府中唯一有孕的,也是云栖来府上时巧遇过的美人。   “还是玲珑姐姐好, 有了殿下的孩子, 往后无论如何后院都有你的一席之地。”   “希望王妃别苛待咱们, 听说这样大户人家出来的,最会糟践人了。”   “要是能被王爷宠信一次就好了。”   被众人羡慕的玲珑却只是强颜欢笑,暗道你们可知以前肃王来府中都要选一姬妾去伺候?端王府以前的美人哪个没被肃王碰过, 运气好的还能留一条命, 运气不好的在床上就能被肃王给玩死, 不过是一铺盖卷了就了事。   原本玲珑以为自己虽然服侍过肃王, 但端王也偶尔会宠信几次,相信他会念着一点旧情。   她以为能靠着肚里的孩子,在这王府中有一席之地,不然也不会孕期那般张扬,甚至还在未来的端王妃面前露了脸, 当然她如果知道那日见到的就是端王妃,断不会出去找存在感。   直到前些时候,一次偶遇一位已经出府的姐姐,那位姐姐侥幸存活,将一些端王和肃王陈年旧怨告诉了她,还有那所谓的宠信。她这才知宠信用的都是迷香,还有人专人催梦,让她们误以为行了房事,实则端王殿下连衣服都不愿意脱。   也就是她肚子里以为的龙孙种,实际上认错了爹,对端王而言可不就是孽种吗?难怪他从没来看过。   那位姐姐说,端王殿下的姬妾都被肃王享用过,对于从小受到这种极端侮辱的端王来说,根本不可能碰女子,在他眼中也许所有女子都是恶心肮脏的。   这样的事是秘辛,知道的人都会被灭口,那姐姐也是冒着生命危险说的。   今日这婚礼再隆重,她都觉得那位李小姐很可怜,端王殿下很可能也用那种手段迷惑她。   世家贵女又如何,还不是与她们这些卑贱人一样不得宠爱?   不久前她发现了另一件事,府中怀孕的女子会无缘无故地失踪,她不知道是谁出手的,或许是肃王也或许是……端王,她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她一定逃!   一群姬妾正聊得上头,一阵邪风入内,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屋内是频频被吓到的尖叫声,她们手忙脚乱地将烛火再次点燃后,却发现少了一个人。   众女吓到了,刚才还与她们聊着的玲珑没了踪影。   一个大活人不见了!   她们去正院告知此事,却连正院的门都进不去。   “闲杂人等勿入内!”   “但我们真的有要紧的事!”   守门的士兵说得很是轻蔑:“今日是王爷的大喜日子,哪有闲工夫来理会你们,再不识相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看到那亮出的兵器,美人们瑟瑟发抖,将始末说清楚后,就离开了。   想用此事邀功,或是在今日截胡端王妃的想法,成了泡影。   等她们离开后,那士兵还是向魏司承的亲卫兵长卓岚说了此事。   “凭空消失了?好好的人怎么会消失,而且她还是府中唯一怀孕的。”卓岚看了眼安静的主院,想到主子对那些姬妾的厌恶,有些摇摆不定,“今日几位王爷都被丢了出去,你让本将去报告此事,是以为本将有几条命?”   魏司承虽然入睡,但极浅,隐约听到门外的动静,刚要起身查看,见自己胸口的衣服被云栖攥得紧紧的。   也许是来了新环境后心中不安,她口中嘟囔着什么。   他莞尔一笑,重新躺了下来。   抚着云栖绸缎般的长发,轻声低语:“不怕,你很安全。”   重复说了几次,云栖仿佛安心了,没了动静。   魏司承这才拔下头上的红玉发簪,震了出去。   发簪穿过门上的桃纸,直接敲打在卓岚后脑勺。   卓岚被打个正着,顿时委屈极了。   捡起那只造价连城的红玉簪,对着士兵们低吼道:“王爷已经给答案了,还不都去巡逻!”   .   月色朦胧,热闹了一天的李府迎来了寂静,不少累垮了的家仆在喜悦中睡下。   菡萏池,月光洒在连片荷叶上,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荷香,树丛间传来小动物的窸窣叫声。   李崇音躺在软榻上,他一手撑着头,斜倚在上,正闭目养神着。   今夜,魏司承倾尽全力防备李崇音,却不知此人正悠然惬意,在池边回忆着两世的美好片段。   蒟蒻走近,看着今日没有发布行动的李崇音。   其实今日以他们的能力,根本不可能与端王硬碰硬。   但是,她知道李崇音只是在等待机会,而这个机会很快就要来了。   李崇音感知有人走近,依旧没睁眼:“何事?”   蒟蒻将宫中传来的竹筒递了上去:“是刘先生传来的消息。”   刘先生就是御前太监刘顺,先生是代号。   李崇音看完后将纸捏成齑粉,随风而扬,他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蒟蒻看李崇音心情还不错,大着胆子问:“公子,是有好消息吗?”   李崇音随意道:“嗯,皇帝已经开始怀疑主公了。”虽然离开端王,但这个称呼却没有改。   李崇音这段时间也没做什么,他这人不动则已,动了就要惊天动地。   他不过是让弘元帝发现端王不如表面那么云淡风轻,甚至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谋划一切。   他只是在皇帝派身边的暗卫出宫办事时,让其无故死去,再将死亡线索引向魏司承的信息交易点之一,就能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让弘元帝顺藤摸瓜发现魏司承隐藏的势力。   这也是魏司承始终忌惮与李崇音反目的原因,李崇音知道的太多,又偏偏本身有实力,无法轻易除去,可能一个不慎就会着了道。   李崇音还特意挑在魏司承为大婚全副精力的时候,一个婚事已经让魏司承无暇顾及到旁枝末节。特别是魏司承有个致命弱点,他手下谋臣太少,无法为他查漏补缺,这就导致他一人身兼多职,常常无法顾忌太全面。   李崇音几乎掌控了这些信息,一出手就可能让魏司承死无葬身之地。   试想生性多疑的弘元帝,知道一直宠爱有加的九皇子,当做心里一片净土的人,居然早就在算计皇位,处心积虑地铲除异己,那么弘元帝会怎么样?   应该会对魏司承失望透顶,然后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   李崇音重新闭上了眼,衣袂在风中翻飞,恣意的样子仙气飘飘。   轻轻的声音在空中飘散:“您可别让我失望,主公。”   蒟蒻看着月下的李崇音,像是被迷惑般,怔怔地看了许久。   她悄悄接近,碰上了他的衣角,见他没有反应,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靠近,刚要吻上他的下颔,她不敢碰其余地方,怕亵渎了他。   李崇音猛然睁开眼,一掌将她拍了下去。   蒟蒻的胸口顿时疼痛难忍,她蜷缩在地上。   一只白玉靴踩在她疼痛的地方,蹂.lin着这个看不清自己身份的下等品,听着她痛苦的呻.吟,微微一笑:“真恶心。”   说着,整理了一下衣襟,翩然离开。   冷风吹在蒟蒻身上,她眼睁睁看着那人像对待一件废品般对待自己。   “啊—呜——”死死捂着嘴,泪水喷涌而出。   .   喜烛燃了一整日,魏司承率先醒来,感受到怀中人的温度,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不少。   他看着怀里人,想到昨日未完成的事,心中骚动。手指挑起她纤长的睫毛,拨了几下,真长。见云栖梦中蹙了下眉,才停止这幼稚行为。   魏司承不眨眼地看着人,一个时辰后天际渐亮,才起身让在外守夜的雪蝉准备洗漱用的水。   雪蝉低声报告紫鸢的事已经处理好,新的紫鸢还要训练几日,最快能在三日后到王妃身边。   魏司承回头看了眼纱幔后熟睡的人,以她的性子要知道真相还不知要哭几日,魏司承头疼地抚着额。   魏司承接过水,挥退了其余婢女,端着水将巾帕沾湿,轻轻敷在云栖脸上,准备将她脸上的妆容洗去。   云栖有些迷茫地睁眼,看到陌生的床顶,才想起她已经成婚了,眼前的是她前世今生都未变过的夫君。   见魏司承的动作以及脸上湿润的帕子,立刻清醒了,云栖垂着视线:“我、我自己来就好。”   她没想到魏司承会做这种仆从做的事,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还好此时雪蝉已经端着进宫穿的衣裙走入,云栖洗完脸就抓起裙子躲到屏风后头,几个婢女入内替她更衣。   魏司承看云栖跑得像兔子似的,一转眼没了人影。   笑着摇了摇头,怕什么,我能吃了她?   云栖坐在妆奁前,看到上方的那支桃木簪子时回忆了下自己昨天的行为,不记得当时把它放哪里了。见魏司承在对外头管家说话,悄悄将它藏了起来。   若是被他知道她平时不戴,成婚时却随身放着,定然要取笑她。   魏司承将云栖换下来的喜服交给管家,让他查一查上面的香味都加了什么成分。   走来时见云栖妆发已完成,让他不由想到古代一些揽镜梳妆的诗句,心头柔软一片。   看着妆奁边复杂的女子妆容用具,不耻下问:“哪个是画眉的?”   云栖用的是自家胭脂店的石黛,指了指,见魏司承不说话,伸了手。   云栖愣愣的,递给他。   看着魏司承凑近,不熟练地为她画眉,他的指尖偶然划过肌肤,抬眼便能看到他认真的目光,云栖蜷着的手指不由地紧缩,颤着眼睫一动不动。   魏司承不由一笑,怎么这么乖?   乖得让他忍不住想欺负了。   云栖觉得每一呼吸都难熬得紧,好不容易熬过这段时间,还没松口气就发现铜镜里的自己居然含着些许春色。   这是她?   她这么快就忍不住去靠近他,想要不顾前世生死间的教训,去相信了吗?   见云栖刚才小脸还红扑扑的,一会功夫就白了。   魏司承奇怪道:“怎么了,没吃早膳不舒服?”   云栖随便找了个借口:“有些担心入宫。”   魏司弯身承整理了一下她的裙摆,道:“只是一个过场,而且你又不是没入过,前些时候不是常常去看我吗父皇很喜爱你抚琴,说特别有灵气,他向来欣赏才女,私底下还说你是真正的闺秀。”   见云栖睁大了眼,魏司承双重肯定:“没必要哄你,都是原话。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吗,优秀到我想把你藏起来,只有我能看到。”   他早就发现,云栖走路有时候会本能地低头,那是不自信的表现。   这话引得云栖身边的丫鬟们捂嘴轻笑,雪蝉很有眼色地说:“王爷几年前就重造了内室,日日等着王妃的到来呢。”   其余丫鬟也挑着讨喜的话说着,将云栖闹得快钻地洞,那些因犹疑而沉重的心情也消散了一些。   魏司承牵着她的手,低声道:“而且父皇最近正烦着,说不了几句就会把我们放回来了,你还是想想我们回来后想去哪里逛逛。”   魏司承新婚有三日可休朝,空闲了下来。   云栖想了想,试探道:“我想好好整理下院子,可以吗?”   主院很大,假山流水、亭台楼阁无一不缺,平日也有人打理,但魏司承是个没心思赏花赏景的,平日也没看顾过,导致整个院子严谨但空旷。   上辈子云栖就想过,只是一直摆正心态,没提过额外要求。   这次的逾越,也是她小心地伸出触角的试探。   魏司承丝毫不在意:“这算什么要求,你想要直接吩咐管家就行。”   早上用膳时,魏司承并没有吃,他胃口向来不怎么好,早上这顿能省则省。   云栖多次看向他,嘴上也没劝什么,只是拿眼神望几眼。华年立刻意识到什么,给魏司承也端来了一样的早膳,无声地退下。   看得端王府的婢女们暗叹,不愧是王妃带来的,就是勇气可嘉。若是她们这么做,早就被斥责了。   魏司承其实没什么胃口,见云栖边吃着小菜,边朝自己看几眼。   魏司承扛不住云栖的视线,嘴唇抿了抿,强压着不习惯用了几口。发现云栖眼中含笑,心潮澎湃,干脆一口气喝完了。   出门时,管家低声告知了昨晚上,后院的玲珑姑娘突然消失。   魏司承让云栖稍等一会,他去处理一下。   云栖站在端王府门外,看到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在街角对面看向自己这个方向。   那人是她在火焰中最后见到的,哪怕蒙面也不可能认错。   云栖每次看到杜漪宁,都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云栖端正了姿态,背脊挺直,目不斜视,气场全开,绝不在前世仇敌面前落了下风。   魏司承过来时,街对面早没了人影。   两人坐上马车,一路前往皇宫。   路上云栖想到了前世,身边这人在新婚当日与她言明,她是为李崇音嫁入,他会给她王妃的体面,也可为她办力所能及的事,算还了她的替嫁之恩。   既然是替嫁,就是她占着王妃的位,但到需要时,她必须还给真正的主人。   云栖前世不觉得委屈,因为那是等价交换。当时失去父母的她,背上了克父克母的名声,李家容不下她,几乎无处可去,她能倚仗的只有李崇音的一句承诺。   后来渐渐熟悉了后,她觉得端王活得不容易,虽为天潢贵胄,却连婚事也要这般离奇曲折。也曾暗暗羡慕过得到万千宠爱的杜漪宁,有这样一颗诚挚的真心摆在面前,却不见她珍惜。   那时候,魏司承说,为不影响她再嫁,他承诺不会碰她,也希望她能在和离的时候不要伤了双方和气。另外,不要在婚约期间,对他产生不必要的情愫。   当然在此期间,他也会遵守约定,希望互不干涉,和平共处。   ……   云栖几次欲言又止,魏司承见状,道:“你想说什么?”   云栖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她怕依旧输得一败涂地的自己,手指紧扣着空荡荡的胸口。   “殿下,若……若往后您不需要我了,可否好聚…好散?”   . 第114章 秘密   奉天殿, 五个时辰前。   “哈哈哈,这个青雀啊!”弘元帝展颜一笑,语气却不乏宠溺, “本来以为出去一趟能成熟不少,没想到还是与小时候一样, 连成个婚也要和别人不一样, 孩子气!”   魏司承的迎亲队伍绕城走了三圈,京城中的百姓都出来围观的事, 已经出名到连弘元帝都知道了。   弘元帝最近精神不济,直到听到这个消息才久违地露出了笑容。自从太子被圈禁后, 肃王成了头号热门人选, 肃王一派大臣认为扳倒太子后, 已没有足够威胁他们的对手了,最近像是打了鸡血般, 上朝时明里暗里希望弘元帝令立储君,而肃王就是个好人选。   在他懒理朝政期间肃王与太子两股势力已经拉拢了不少朝臣, 这是弘元帝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弘元帝现在最恨听到:国不可一日无储君这句话, 就仿佛在说他已经老了,这让他恨毒了两个儿子, 一个个的想要逼迫他禅位。   除了太子外,肃王另一个堪称对手的就是大皇子了,比起肃王有淑妃这个母族支撑的,大皇子占了长子的优势。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既然嫡子不在了,那么长子就是顺理成章的第二继承者, 也有朝臣根据这一点站队,力推大皇子。   奈何弘元帝就是不立新的储君,只看着他们每日吵翻天。   弘元帝刚冷笑了几声, 却忽然咳出了血。   “陛下!”御前太监刘顺惊呼,刚要高声喊太医,却被弘元帝阻止。   弘元帝捂着嘴,用帕子将血渍抹去,“朕没事。”   刘顺:“陛下,可要宣挤缘大师?”   弘元帝的眼神犀利中透着决绝,这是对生的渴求所爆发出来的:“要,自然要!把他给朕绑了,半个月内寻不到良方就剐了!”   刘顺惊得手都发了颤,陛下自然是尊敬大师的,平日里恨不得供着一尊佛似的,但真到了穷途末路时,陛下行事乖张凶戾也是事实。   这样的陛下却任由朝堂上每日吵得党派互伐,是真的力不从心吗?   弘元帝合着血水连同茶水一同吞了下去,眼神恶狠狠的:“若寻不到良方,他就用自己的肉来偿吧。古来有吃唐僧肉能治百病的传说,既然挤缘大师是得道高僧,想来他的肉也一定美味。”   刘顺本来以为弘元帝说剐了只是口头上的,就与“罪该万死”是一个道理,他没想到陛下说的是真的。   此时,弘元帝的私人暗卫从偏角走出,赵顺低眉顺目,准备避嫌离开。   弘元帝摆了摆手,让他留在原地,这显然是信任这位跟了自己数十年的老太监。   当弘元帝看完暗卫给的消息后,原本只是因为一个暗卫突然死去起了怀疑,查出来的却远比他认为的要严重的多。京城居然有大半的产业都在老九名下,他的老九富可敌国!偏偏这些年在外的军需只多不少,老九这是吃定了朝廷,吃定了朕!   还有京城有好几处青楼、茶楼、书室都有可能是老九的情报点,这哪里是要做闲散王爷的架势!   他如此信任宠爱的老九,居然也蓄谋已久!   弘元帝受了巨大刺激,在大殿上不断踱步。   “真是朕的好儿子啊!”弘元帝一字一顿,“老九啊,老九!”   赵顺眼底划过一丝了然,哪怕没看内容,也大概猜到刚才送来的消息应该就是李崇音的手笔。   他在紫禁城等了这几十年,虽然没等到主子,却等到了主子遗留在庆国的儿子,这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老九看起来对李云栖情深似海,怎么还有时间管这么多事?那李云栖难不成是幌子?”弘元帝愤怒到了极致,反而冷静下来,回想着魏司承回京后的点点滴滴,他被蒙蔽过去要多亏老九的好演技。弘元帝表情讳莫如深,看不出喜怒,“老九他们什么时候进宫谢恩?”   赵顺:“禀陛下,今日巳时,早朝后端王殿下就会携王妃一同前来。”   此时的魏司承与云栖还在前往宫中的马车上,两人的气氛亦是紧绷激烈。   魏司承不温和的时候,气势陡然凌厉,似透着血腥味,沉默几许,道:“何为好聚好散?”   云栖被他忽然炸开的气场激地全身微微一颤,她坚持说道:“休、休书,臣女知道殿下有鸿鹄之志,若来日成为您绊脚石的时候,您可以直接告知臣女。”   云栖清楚魏司承的野望,休书是给自己的退路,也是让魏司承放心,她不会成为他的阻碍。   魏司承看着这个看起来内心柔软的姑娘,谁能想到她如此难以攻克,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扎他的心。   他猛地靠近她,扣住她的手腕:“李云栖,你有没有心?”   他接连问道:“你的心是捂不热吗!?”   “我……”   “别异想天开了,”魏司承冷笑,“这辈子就算我死了,你也是魏家人。”   见云栖身体僵硬,魏司承捂了一下眼,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有多吓人,不想吓到她,但这会儿也控制不住自己。   气得心头堵塞,不想开口说话。   此刻马车已到了宫门口,为迎接他们已有小***************侯在此处,看到新婚夫妻两气氛冷冰冰的,端王更是面沉如墨,宫人们胆战心惊地将他们送上步辇。   云栖听魏司承斩钉截铁的话,从认识李嘉玉开始,一直到变成魏司承,无论是哪个他,都没见过这样怒气滔天,还憋着沉默的样子。云栖自知理亏,手指小小地拉了一下他的衣摆。   魏司承还和自己生着闷气,感觉到拉动,往下看了一眼,神情起了变化。   云栖一看有戏,又拉着摇摆了一下。   语气也放柔和了许多,眨巴着眼,无辜地看他:“我不说了,你别生气。”   她用的是以前哄李嘉玉时的态度,此刻也被用来顺移到魏司承身上,她已经渐渐的将双重感情融合到魏司承身上。   魏司承呼吸一滞,心潮翻涌,她、她是不是在哄我?   而且她的语气中还有一丝尴尬、悔意、羞涩,比以前那沉默疏远的样子要活泼明朗许多?   魏司承发现了这一点,哪里还记得之前的矛盾。   看起来和几年前差不多,也许他这些年并没有做无用功,她还是被他在渐渐改变。   他居然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倏然转开了视线,只给云栖留了一个后脑勺,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扬。   见向来有耐心,很克制自己的魏司承真被气到了,连看都不想看她,而且他说那句话时的悲怆语气慑住了她,云栖哄道:“我那些话,您听过就当个笑话吧,是我一时不清醒。”   魏司承声音冷淡:“你到现在还在用敬语。”   云栖无奈,古往今来所有王妃对待王爷都是用敬语的吧。   云栖觉得这会儿在大内宫廷里与他争辩这些很是奇怪,但的确是她之前的话语伤了他,无论前世如何,这一世的他没有伤过她。   “改变也需要过程,总要让我慢慢习惯吧。”   魏司承并未立刻转头,他怕一转过来就要暴露真实心情。   该给她一点教训了,不然真以为他不会动怒。   此时,皇辇已经到了奉天殿门口,周围的***************们等候着。   魏司承首先下去,一手掀开纱帘,向云栖伸去。   云栖悄悄扬起了眼梢,她发现魏司承超好哄的。   她将手放了下去,被拖着腰直接下了马车。   几个宫人互相看了一眼,刚才看端王夫妇面和心不和的样子以为又是一对怨偶,可这才多少路程就如胶似漆了,看着感情还很好,那么方才是在闹变扭?   宫中那些流言,说端王与端王妃的,说不定都是真的?   魏司承挥了下手,让一群宫人远远跟在后头。   又以相同的速度与云栖并肩而立,低声道:“我对你的心意还不够清楚吗,需要我向你剖心?”   云栖乖巧垂头,认错态度非常好。   魏司承冷哼了一声,又教训道:“休书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若下次再说,我就会罚你了。”   趁着扶住云栖的刹那,拇指轻轻擦过云栖的唇瓣,暗示意味浓厚,惹得她满是羞红,魏司承心情很好的入内。   弘元帝只简单地说了几句,就让云栖先离开。   云栖担忧地看向他,魏司承眼神安抚了一下,示意她先去殿外候一会。   弘元帝看着他宠爱了十来年的儿子,走下龙椅,道:“青雀,你从回京后,为了娶李云栖多次拒绝朕的好意,朕也信守了当年的承诺,让你娶到了她。”   其实今日走入大殿,魏司承就感觉到一丝不同,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面上不慌不忙:“是,多谢父皇成全。”   弘元帝来到魏司承脚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告诉朕,你是真心喜欢她,还是拿她当幌子,掩盖你真正的目的!”   那声音振聋发聩像要穿透耳膜似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回声。   还没等魏司承申辩,就将一本册子扔到他脚边。   “自己看看吧。”   魏司承翻开册子,里面罗列了他的产业,当然这些产业表面上都与端王无关,实际上的掌柜也不是他,魏司承深知要好好壮大自己就要低调再低调。其中最让他心惊的是,将他的几个情报点给查了出来,情报是魏司承的立足根本,他是依靠这个才能在几位皇子中渐渐有了争夺的可能。   而能这么釜底抽薪的,唯有一个人!   魏司承双目通红,死死攥着发抖的拳头不出声。   李崇音,你是给本王玩釜底抽薪啊,够狠!   自云栖嫁入端王府后,余氏的身体就像一下子失去支柱了一样,从大婚当日一直昏睡到第二天清晨。   身体看着也就老样子,郝大夫也说不出所以然,但余氏知道这是身体长期透支后的困乏与疲惫。   锦瑟将一封信交给她,说是从庙庵那儿一大早送来的,来人送了信后就离开了。   余氏意识到这封信应该是曾经的三公主魏荣媛送来的,而平日若是无事她是不会与自己联系的。   她忙展信,开头便是一句:若你收到这封信,我已不在人世。   余氏心惊,魏荣媛因江陵侯的关系,是有一些自己的手下的,平日也无病无痛的,怎么会突然死了?她看了下去,信中说就在不久前,在詹国成为摄政王的江陵侯突然病逝,而江陵侯生前曾言,所有他的女人都不能独活,哪怕是远在庆国的魏荣媛,也一样逃不过必死的结局。   余氏万万没想到,那江陵侯会如此心狠手辣,连自己的女人都不放过。   也幸好李崇音不是这样的性子,她这个继子为人淡雅出尘,性子傲慢,但唯独在女子方面格外守旧。余氏不由庆幸,这孩子是在自己名下长大的,李家的环境至少没让那孩子长歪。   但接下来的内容却让余氏不敢相信,魏荣媛死前得知,江陵侯是被人所害,而害他的人是新上任的国师,这国师看不出与前任国师李崇音有什么联系,但整件事却极为蹊跷。   魏荣媛不信李崇音会害一直帮他的江陵侯,信中说李崇音三年前到詹国后,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并与江陵侯取得联系,两人里应外合把持詹国朝政。   三年后,李崇音离开后,新国师献给江陵侯一种“补药”,就是吃了补药后,江陵侯就生了一场重病,查不出病因,就这样病逝了。   信里除了“补药”外,还附带一张李崇音书房的机关图。   魏荣媛自从发现李崇音非池中物后,就将自己信任的部下都转去了静居,以余氏的名义送去,有一些成了李崇音的内侍,故而她知道其中关键。   魏荣媛希望余氏冒险去李崇音的书房寻找一下,看是否有一些蛛丝马迹。   如果没有,便将这封信销毁,当做没这回事,是她冤枉了那孩子。   如果有,那么希望她一定要阻止李崇音,她怀疑他所图谋的不是一般事情!   余氏看了信后,有些浑浑噩噩的,她根本不信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会是个狼孩。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能多,她决定亲自去查看。   此时李崇音不在府中,也许在书院或是别的什么地方。自从孩子大了以后余氏也没再干涉过,但这给她创造了有利条件,也就是此刻静居只有一些奴仆。   余氏立刻当机立断地要求府上所有奴役一同去禅音寺为五小姐祈福,若是抽到上上签的,还可向账房支五两银子。   安排好了后,余氏便只身前往静居,静居还留守了几个杂役,余氏便让他们整理整个院子,她则是四处逛逛,看长子处是否还有什么缺漏的东西。毕竟云栖的婚事办了后,长子的婚事也早该提上行程了。   余氏所言不虚,也没什么漏洞,无仆从起疑。   她顺利进入书房后,看着一室冷清,像是有一段时间没来了。   实际上李崇音早就转移了大部分重要的信件与密报,这里留下的是一些暂时不方便转移的。   他现在正忙于安排接下来的事,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并没有在一向安全的静居中设下障碍。   余氏按照图纸上的机关,转动花架上的花瓶,果然墙门开了。   李崇音一个朝臣家的嫡子,需要什么密室?余氏记得静居整修那是他还年幼的时候,那时候他就已经准备了这处密室了?   余氏的心不断下沉,她很谨慎地按了一下密室的另一个机关,将密室门关闭。   她四处寻找着一些有用线索,但里面最多的是札记,还有一些朝堂人物的性格分析以及互相关联,最多的是一些难寻的古籍。   倒是书架末尾处的一摞画卷吸引了余氏的注意力。   余氏走了过去,发现画卷旁边还有个不起眼的木盒子,她先是打开木盒,看到里面那颗熟悉的药丸。   立刻翻出信封里的那颗,闻了闻味道,又做了对比,一、模、一、样!   这意味着什么,似乎不言而喻了。   就算是李崇音也不会想到,远在詹国做的事,而且收尾收的那么干净利落,几乎没什么破绽,会被在这里拆穿。他更不认为安全了十几年的密室,有一天会被发现。   余氏差点拿不稳那颗药,就在她失魂落魄的时候,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了对话声。   她的长子似乎回来了!   余氏手忙脚乱地将药丸重新放在木盒里,却因为太紧张,而弄翻了那一摞画卷。   其中一卷没系好,画卷铺陈了一小半,露出了画中人物。   那一颦一笑,身为母亲的自己怎么可能看错。   余氏捂住嘴,是云栖!   而此刻脚步声渐近,密室门缓缓开启。 第115章 储君   李崇音打开机关扭,走入密室。   蒟蒻与梧桐两人低着头亦步亦趋,却发现前头的李崇音脚步一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扫视了一下周围,按照记忆中最后的摆放位置一一核对,发现十几处被翻动过的地方。李崇音想来不会忽略细节的变化,又看向最末端上方的画卷,摆放得很混乱,像是匆忙之下随意叠起来的,其中一卷甚至开了线。   李崇音抬手,阻止她们继续跟着。   独自走了进去,一步步靠近余氏的藏身处。   躲藏在书架后方的余氏从书的缝隙间望向另一个过道观察,她小幅度地屏住了呼吸。   李崇音来到画卷处,侧眼一看,发现了露在书架脚边的一小方衣角。   眼熟的布料,请安的时候曾见过。   他眼眸微暗,将那散了的画卷重新系好,对密室门口的两人道:“平日离开后,都应检查一遍,看是否有疏漏。”   蒟蒻两人连忙称是。   放好画卷,李崇音便带着两个侍女走了出去,看起来并没有发现密室内多出了一个人。   余氏紧张地冷汗冒了出来,她重新走到书架前,打开画轴。望着这一幅笔法成熟绘制精美的仕女图。另外又开了几幅,都是同一个姑娘,不同的场景,有寄情山水的,也有楼阁闹市的,各种场景无一不足。   没有看错,不是什么其他长得像的女子,无论是神态还是举止,这就是她的女儿。   余氏有点无法接受,试图打开其余几个画卷来反驳这个发现,却悲哀地发现都是同一人。   她想到几年前,李崇音收留蒟蒻的那一幕,他说是看蒟蒻长得像新来的妹妹,起了恻隐之心才收留了对方,没有其他非分之想。李府的仆从也都很好地接受了这个事,丝毫没怀疑过,他们不认为光风霁月的李崇音会说慌,反而觉得三公子宅心仁厚,宠爱幼妹。   单单只是因为宠爱幼妹,就能收留其他女子,就是余氏都差点信了。   庆朝是不允许同姓通婚的,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名义上也是兄妹,余氏没想到李映月犯了糊涂,李崇音比之尤甚!   原以为向来在女子方面很是恪守礼法的李崇音断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事,他一直以来是没有,但一来就来个大的!还是这种将自己妹妹的私画藏起来的龌龊事,他怎么有脸!   余氏心慌意乱又失望至极,又想到那颗放在画卷旁的药丸。   若李崇音真对云栖有什么执念,那为何从未表现过什么,特别是这些年他们两人根本没什么接触,李崇音与云栖两人像是约好了一样互相不踏入对方的地方。   但看这些画像,一笔一划都蕴含着作画者的心思,若没心思怎可能如此细腻又打动人心。   那这颗放在画卷边的药丸是给谁用的?   余氏通过信件知道这样的药丸要配成非常麻烦,单单是草药就难以采集齐全,她手里的可能是唯二的。   想到这一点,余氏决定将它们随身带走,魏荣媛对他们一家有救命之恩,她不会坐等李崇音害人,无论要对谁用的,她都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查清楚!   她悄声走向密室门处,听着外头的动静。   半个时辰后,确定一点动静都没,她才打开机关,往四周看了下只有几个没关注此处的奴仆,才快步离开书房。   竹林处,李崇音走了出来,平淡地凝望着余氏的背影。   “公子,是否要……”梧桐问道,她出生南越巫族,对李家并没有什么归属感。   李崇音瞥了她一眼,冷笑道:“你在说什么,这是我母亲。”   对李崇音来说,生父母并没什么感情,从小养大他的是李昶夫妇,只要余氏不挑战他的底线,他暂时不会动她。   梧桐跪地请罪,李崇音道:“先派人看着,看她是否与其余人联络,抖出今天的事。”   奉天殿沉淀在一片寂静中,针落可闻。   越是紧迫,魏司承越是冷静。他仔细回忆刚才的对话,试图寻找漏洞。果然让他有了发现,父皇虽然愤怒,但语气中没有杀气。   应该不知道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齐王刺杀事件是由他一手主导,如果知道就不可能有那么好说话。应该也没查到他这些年做的其他事,这倒不奇怪,李崇音虽来到他麾下,他并没全然信任,自然没将一些事的把柄落到李崇音手上。   哪怕李崇音清楚他以前的作为,也无法让皇帝知道,更没那通天的本事让弘元帝全然相信,毕竟魏司承是来年的乖儿子形象不是白演的。   接下来,就是考验他的时候了!   魏司承眼中含泪,满是濡慕地看向弘元帝,语气哽咽:“父皇,儿臣的确有那些情报点,您忘了吗,有一部分是您当初用不到,几乎废弃的。母亲临终前怕儿子出意外,便用它傍身以求一个平安。”   弘元帝惊愕了,他还真的没想到:“你说你母亲,她……”   魏司承的母家曾是皇商,在弘元帝当年与江陵侯争权夺利最激烈的那几年,倾尽家产保弘元帝上位,因为她从小习武本人身手了得,加上对弘元帝痴心一片,被弘元帝允许可以掌管他们的情报部门。   后来魏司承生母一家因为被弘元忌惮,又被江陵侯从中作梗怀疑勾结外敌,被弘元帝悄然下令屠了满门,只留下魏司承一个传承。   生母被弘元帝带入宫后,没多久就为救弘元帝身亡。那之后弘元帝才念起她的好,将幼小的魏司承放到了淑妃名下,也算让魏司承有了个不错的出生。   弘元帝有愧,但毕竟是帝王,儿女众多,再多的愧疚在日复一日中被稀释了,能分给魏司承的十分有限。魏司承起初在淑妃处处受到刁难侮辱,靠着各种心机让弘元帝始终记得那点愧疚,渐渐得宠,终在十几年的潜移默化下,打开了弘元帝冷硬的心。   李崇音最大的失误,是对他们父子间的情形不熟悉,只按他的构想去思考。   “是,儿子只是不想母亲的心血付诸东流,若将来兄弟们登基了,能让儿臣留一条活路。”魏司承涕泪横流,全然没了形象,还一把抱住弘元帝的腿,“父皇,儿子只是怕死罢了,从头到尾也只收集收集情报,然后倒卖信息,赚点辛苦银子,断然不敢有旁的什么想法!”   弘元帝的确只查到这些情报点倒卖消息,其余的并未来得及查证,魏司承算计的就是这时间差。   弘元帝面无表情:“那么那些遍布京城的产业呢?”   见弘元帝果然缓和了语气,魏司承知道这步棋走对了。李崇音还是对他这些年的作为了解地不够透彻,从之前父皇的语气他就听出了些许不同,与对太子、肃王那种咬牙切齿的恨意厌恶是不同的。   十几年的温水煮青蛙,卓有成效。   “自然是为了以后能当个富家翁,儿子也没别的本事,最多就是打打仗,其余的可不在行。”魏司承说着,小心地观察着弘元帝的表情,然后撒娇地说,“父皇,儿臣虽然有些小心思,但不是都没瞒过您吗?而且无论再怎么有想法,儿臣对父皇的感情从未变过,这点小心思哪里逃得过您的五指山?”   魏司承能屈能伸,丝毫不在乎掉面子地说话。   弘元帝最是吃不消这青雀耍赖的样子,冷哼了一声不说话。   “再说了,这事难道不奇怪吗,为什么我就想赚点小钱,偏偏这么多年都安然无恙,忽然在这节骨眼被发现了,儿臣有理由怀疑是有人故意陷害儿臣,儿臣好冤啊父皇!”暗暗指向现在党派争夺激烈的大皇子与肃王。   弘元帝果然更厌恶那两个时刻盯着自己皇位的位子,闻言神情更冷。怒斥道:“男子汉大丈夫的,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   “儿臣这是忍不住,父皇,您如此英明神武,儿臣从小就对您崇拜有加,您千万不能被奸人所蒙蔽!”魏司承字字恳切。   弘元帝一看魏司承的眼神,满满的赤诚与濡慕,与小时候一个样,也有些心软了。   若是真的反感魏司承,他连解释都是不愿意听的,直接就会在朝堂上废除魏司承的亲王位置,可能与太子是一个下场,这当然也是李崇音所期望的。   魏司承正是看透了这一点,然后将这一点不断放大。   提到母亲让弘元帝愧疚,再慢慢解释缘由,然后不断示弱。   另外,各种崇拜仰望不能少。弘元帝向来自负,他最无法拒绝的就是儿子的崇拜,偏偏他其他儿子不是怕他就是畏他,唯有老九最是贴心。他在其他儿子面前是皇帝,只有在老九面前,才是父亲。   魏司承再接再厉,他收敛了神情,然后略带可怜地说:“儿臣愿献上半数家产充入内帑(tang),还有可将虎符一同交还!”   最后这一招,将银钱与兵权都交上,才能让弘元帝彻底放心,让李崇音这个计谋彻底粉碎!   至于内帑,那是每朝每代皇帝的私库,说是交上家产,但家产有多少还不是他说了算的。   见魏司承虽然这么说,但脸上难掩不舍得。   弘元帝差点气笑了,故意冷嗤道:“你舍得?”   魏司承造作地点了点头。   弘元帝见他说的不是假话,能把这两样东西都一同舍去,不是真的无所求,就是心机深沉到他都看不透的地步。   魏司承递上了虎符后,就在弘元帝的示意下跪安了。   转身的刹那,他脸上所有的可怜濡慕尽数消失,目光冰冷如铁。   你懂釜底抽薪,我亦有过桥梯,真当我不想与你反目是怕了你不成?   今日之报,必将加倍奉还。   云栖焦急地等待在殿外,刚才里面的紧绷的气息她也是有所感觉,前世并没有这一遭,这一世定然又发生了什么不可预料的事。   云栖等待的时候,她看到不远处的角落,一个人影穿得仙风道骨,却行为鬼祟。   她仔细看那张脸,觉得有点熟悉,忽然想起来前世这位挤缘和尚预测了天象,说是有薄蚀,薄蚀在任何朝代都是相当忌讳的一个话题,薄蚀的道来似乎就代表着天道不承认皇帝或者不承认皇帝的继承者,又或许是要降下天罚,出现天灾人祸。   前世薄蚀的确来了,可这位挤缘和尚却算错了足足三日,三日之差,偏差千里。   其实根据前世和今世的蛛丝马迹,云栖能猜到两世李崇音回来后为何会突然变得越发出尘,理由不外乎那几个,这个挤缘和尚与李崇音或是魏司承肯定是有关系的。   前世他们两人联合,靠着薄蚀彻底击败了太子,激化了夺嫡矛盾后顺利去除肃王。   这一世他们的联盟还牢固吗?她该不该提醒魏司承?   她思考期间,肩被忽然拍了一下,转头看到的是魏司承的笑脸。   明明还是那模样,但云栖能感觉的到他看似冷静的表情下是熔岩般的滚烫,他有点不太对劲,刚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问道:“你…怎么样?”   “走,回去说。”魏司承拒绝了步辇和宫人随侍,决定与新婚妻子一同走出宫,顺便逛逛皇宫,他扶着云栖,过程温和体贴,引得一群宫人艳羡的眼神。   回到端王府,云栖为魏司承除了氅衣,屏退左右。   “方才我将虎符上交了。”魏司承对云栖直言不讳,又将自己其实有不少产业,还有情报点的事一同说了,现在这些都被父皇知道了,刚才他几乎死里逃生,满是奇异地看着云栖,“你似乎一开始都不奇怪我想争那位置。”   云栖没否认,暗道:我可是见过不少次您君临天下的模样。   她是真的没想到魏司承会和盘托出,她听得胆战心惊:“您、您不怕我告密吗?”   “告密,对谁?你我夫妻一体,只要我们齐心,什么能打倒我?”魏司承狠狠地嗤了一声,看样子还是不甘心被这么摆了一道,丢失了最重要的兵权:虎符。   若不交出虎符,今日的话没有说服力。但交出后,后面如果出了什么事,他的行动将被限制。   云栖心一动:“夫妻一体,您是认真的吗?”   魏司承没好气道:“你是真的想我剖心给你看了,我千辛万苦把你娶到手,我是疯了不好好待你。”   又被云栖一句话气到了,这段时间都要被虐成了习惯。魏司承没听云栖的劝阻,直接给自己灌了一口热茶。   “嘶——”喝得太急,被烫到了。   云栖看他这急性子,立刻找来她本来想做凉面备着的凉水,让他先喝下去冷却,然后掰开他的舌头观察了一下:“还好,只是有点红,您多喝凉水消肿。”   刚抬起眼睫,与魏司承深不见底的目光对上,两人呼吸交融,她这才发现他们离得实在太近了。   云栖触电般地缩回了手,她摸了摸空荡荡的胸口,那种有什么呼之欲出却慢慢消失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魏司承笑开了,却没说什么,免得他的小兔子又被吓走了。   两人都没再提刚才那小小的插曲。   云栖想着魏司承刚才句夫妻一体,做了巨大的决定,她准备告知薄蚀的事情,但不能说原因,担心魏司承追究起来会暴露她最大的秘密。   她告诉他,依靠的只有他能信她。   “有一件事,我不能告诉您我为什么知道的,但我能肯定这个消息是真的。”   “嗯?”   “一个月后的今日,是薄蚀日。”   魏司承倏然看向云栖,皱眉:“你说什么?”   云栖又重复了一遍,又道:“原因我不能——啊!”   云栖尖叫了一下,已经被魏司承抱了起来,他抱着她在原地转圈,外头有丫鬟听到这么大动静紧张询问,被魏司承冷声呵退。   “您快放我下来!”云栖能感觉到魏司承发自内心的高兴,但实在没做过这么孟浪的事,脸都能烧鸡蛋了。   魏司承只是太高兴了,他会感觉不出云栖说的时候的语气吗,他也能发现她眼神中的渴望与希翼,他怎么舍得让她失望。   魏司承终于将他的宝贝放下。   云栖:“您信?”   魏司承:“为何不信。”   魏司承在她的脸蛋上蜻蜓点水似的吻了一下:“你是我的小福星,小锦鲤!今晚你先睡,我要出去一趟,不必等。”   其实云栖说的时间,已经无限接近李崇音曾经预测的范围内,李崇音研究了好几年,一直在演算规律,却始终无法确定确切的时间。   他不知道云栖怎么知道的,但她能鼓起勇气说出这种对她而言没任何好处的事,他就没理由放任不管。   哪怕如果这次出了错,是对他的毁灭性打击,也要拼上一次。   以他现在与李崇音敌对的状态,李崇音很有可能会利用薄蚀将他置于死地,再无法翻身。   薄蚀是讹传,当讹传与任何一个人挂钩,这个人就再不可能与皇位有缘。   利用谣言,李崇音可以不费什么力气就将他那么多年的布置打得七零八落。   云栖带来的消息,于他而言绝对是关键性的。   弘元帝没想到刚离开没多久的青雀又来了,是嫌他骂的还不够多吗?   魏司承在说之前还要求屏退左右,连弘元帝身边的老太监刘顺都不能避免。   弘元帝斥责了几句,却没想到魏司承带来一个这样可怕的消息,若属实的话,民间说不得会说是弘元帝的皇位得来名不正言不顺,上天才会降下罪罚。   当年争夺皇位时,逼走疑似真正继位者的江陵侯,一直是被民间诟病的。   魏司承将这一切都归咎到已经作古的法慧和尚身上,都是研究手稿时果然发现的。他是法慧和尚死亡的第一发现人,有可能有他的手稿是很顺理成章的事。   “青雀,若这事真发生了,你就是大庆的功臣。”提前知道,自然能提前布置。晚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那些还没完全平定的农民起义就是隐患,还有虎视眈眈的肃王母族在其他几个州安屯的军队,想到这里,弘元帝深深望着下方跪着的儿子。   “但若是说错了时间,你知道后果吗?”   魏司承跪了下来,振地有声:“儿臣知道。”   弘元帝对魏司承的态度有些许变化。   魏司承内心也知道自从被揭穿后,弘元帝不可能完全信任,他除了之前的一系列操作外,还在赌弘元帝对他那一丝亲情。   弘元帝看着魏司承离开的背影,久久凝视。   老九的那些情报点真的只是为贩卖情报吗,存在这许多年,根盘错节,可谓是京城又一大隐秘势力,仅仅为了当一个富贵王爷?   心机、谋略、耐力、民意样样不缺,忍了这么十几年,骗过了所有人。   弘元帝沉淀着思绪,自从魏司承离开后便没有再说话。   只是咳嗽地越发厉害,一次猛咳,将鲜血咳了出来,染红了笔墨。   他望着掌心中的血,沉默许久。   “刘顺。”   “是。”   “准备诏书,布告。另,招所有内阁大臣过来。”   刘顺心下一惊,皇上不定下储位,却选择了传位诏书,这是已经确定了储位人选了?是哪一位,三殿下,还是大殿下,亦或是被圈的太子?   魏司承出宫时看着上弦月,薄蚀的事应当会打得李崇音一个措手不及。   在出宫时乙丑查到了那位怀孕姬妾玲珑的藏身处,魏司承眯了眯眼,接下来,他要慢慢卸掉他的翅膀。   回到端王府时,主屋还亮着微弱的光,云栖坐在床头,手撑在床沿,不断点着头,似睡非睡。   魏司承刚走近,她若有所觉,迷蒙地睁开了眼,含糊地说了一句:“回来了?”   魏司承嗯了一声,快速除去外衣,稍加洗漱后,就将人抱到了床上,心疼地看着眼下有些黑青色的人:“不是说了别等我吗?”   “唔…”云栖太困了,最近她总是很容易犯困,刚要翻身就被身边人扣进了怀里。云栖不想再折腾,而且新婚夜已经有过接触了,她很自觉地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睡去。   看云栖像找松果的松鼠似的挪脑袋,魏司承笑了起来,紧绷一天的心也放松下来。   将被子给她盖上,他挥了一下手,烛光熄灭。   黑暗中,他的目光犀利如刀。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江山他不会放,女人也一样。 第116章 狗东西   万籁俱静, 幽蓝色的穹隆繁星点点,立夏的夜晚还透着些许凉意。打更人敲着竹梆子从李府门外经过。一个带着薄纱兜帽的黑衣女子悄然来到李家后门,敲起了门, 以五短三长的规律。   没多久,李崇音走了出来。此刻李崇音刚收到刘顺从宫里传来的消息, 知道魏司承居然破了这个必死局。千算万算没想到弘元帝是真心宠爱端王, 不完全是表面功夫。   居然连办私产与情报,都能忍, 早年的一点愧疚早就消耗的差不多了,想来都是这些年魏司承的添砖加瓦。   而且, 刘顺还带来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弘元帝终于写下传位诏书, 并且召集了众位内阁大臣共同商议。这也是为了保证哪怕传位诏书出现意外,也有大臣们加以佐证。   他看到女子后皱眉:“我不记得有让你来。”   女子看李崇音悠闲的样子, 无言以对:“李云栖他们都圆房了吧,你为何一点都不急?”   李崇音笑了一下, 语气笃定:“圆不了。”   “你如何得知?”   “因为我不会让他们圆。”   杜漪宁快被气笑了, 你当你是谁,你说不能圆就不能圆了?   自从那日宫中回来后, 她就找到了李崇音,希望他能祝她一臂之力,她渐渐发现这么多年的示好与暧昧只得了男人们的表面安慰,真正能帮她的是有能力的,哪怕与虎谋皮。如果不是猛兽, 如何在这世道闯出一片天。   杜漪宁无法原谅弘元帝,更怨魏司承的袖手旁观,狠声道:“你提过会帮我阻止他上位, 但我看你白日都在书院,晚上则是回了李家,前几日又考了一个甲等吧。听闻大名鼎鼎的闻舍先生都说你保五进三呢,你看着丝毫没在担心的。”   李崇音想想也是,既然要联合,也要付出己方的诚意。   “给你看个人吧。”   “何时?”   “一会儿,在这儿等。”看杜漪宁着急的样子,李崇音轻笑,“你知道哪里输给云栖吗?”   一听到李云栖的名字,杜漪宁瞬间变了脸色,这是她反感的女人,她最大的绊脚石。   李崇音:“你太急功近利了,而且全写在了脸上。”   杜漪宁反唇相讥:“难道你的李云栖就不慕名利了?”这些个男人一个个都盯着李云栖,她到底哪里好?那个严曜也是,天天借酒消愁,连朝堂都好几日没去了。   “她?”李崇音淡声道,“她比较蠢,还很好骗,无论伤她多少次只要有人给她根糖,就会愿意付出十倍回报。”   也是这一点,让人难以割舍,谁能拒绝一朵云呢。   就像现在的魏司承,前世明明陌路的两人,这辈子阴差阳错,居然让她心动了!   李崇音摸着寄放母蛊的手腕处,安抚着躁动的母蛊。   杜漪宁抖了抖,李崇音的声音透着怀念与温柔,让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种人的温柔,只让人毛骨悚然。   李崇音听着远处的打更声,计算着时间,魏司承的姬妾玲珑正是被他劫走,毫无疑问,大婚当日端王府是最严密的,针对于主院;但也是最松懈的,对于主院以外的。   李崇音利用了这个思维盲点,直接带走那姬妾,用一个孕妇来威胁魏司承最好不过。魏司承这人看似荤素不忌,但却偏偏有一些底线和道德,哪怕不宠爱也绝不会放任亲子的死活不管。   他将那吓得六神无主的女人安排在自己的住处,躲过魏司承的暗哨,等到天明就马车带着离城,成为他新的筹码。   算着时间,梧桐差不多会将人带来了。不过一刻钟,街边果然出现了一辆低调驶着的马车。   随着马车靠近,李崇音蹙眉,他闻到了很淡的血腥味。   马车停下后,李崇音掀开帘子,看到早已死透了的姬妾玲珑。   他捂住杜漪宁的尖叫的嘴,厉声喝道:“闭嘴!”   眼神示意梧桐看着这个成事不足的女人。   不管瑟瑟发抖的杜漪宁,他独自入内,刚要查看尸体,那尸体却猛地睁开眼。   来人是身手一流的雪蝉,魏司承的绝对亲信,李崇音立刻发现端倪就要退后,但还是被对方刺中了胸口。其实原本可以用手臂阻挡,但一想到里面还有蛊虫,手臂失血过多会影响它的活性,几乎瞬间决定迎面而上。   两人在狭小的空间过招,拳脚间杀气肆意,期间对话简洁。   “主公派你来杀我?”   “不,这只是开胃菜,对你的回敬。”主公知道没那么容易能杀了你。   雪蝉是天阉的身体,天生适合一些极端的功法,要说武功真比斗起来是他略胜一筹,但李崇音为胜利不择手段,直接洒了满车的毒粉。   雪蝉为避免瞎眼,暂时闭眼,被他一掌击倒。   雪蝉也不恋战,滚出马车,也没看旁边抱着晕过去杜漪宁的梧桐。   李崇音捂着流血不止的胸口,倒吸了一口气。   糟糕,被刺中了要害!   刚才雪蝉用内力将匕首推进了寸许,如果不是反应够快已经一命呜呼了,大意了。   因失血过多,李崇音出来后人已站不稳,半跪在地。   却在这时,看到手臂上母蛊动了动。   让他一度怀疑蛊虫间的联系出了问题,动心,你动什么鬼的心!   云栖是在半夜里被热醒的,她仿佛是一只等待孵化的小鸡被层层包裹。   因为身边的清冷味道前世今生都是一样的,她比较能适应,所以两日来都睡得还不错。她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是被蚕丝被裹了起来,而魏司承则是连同被子一起抱着她。   都夏天了,再薄的被子这么裹着也很热。   难怪梦里好像被绑在火炉里动弹不得,云栖挣扎了一下,却遭来强而有力地镇压。   她又挣了几次,魏司承才闭眼嘟囔了一句:“别急,迟早给你,先睡觉。”   说着,将裹在里面的云栖又往自己胸口按了按,云栖快被气傻了,对眼前这个脸皮城墙厚的家伙都快维持不住平日的素养:“我急什么急,您先松开我,热死了!”   魏司承这才睁开眼,瞬间清醒了:“别说死这个字。”他很讨厌她提这个字。   云栖觉得魏司承有时候任性地像个孩子,好声好气地打着商量:“好好好,不提,能先把我放出来吗?”   魏司承给她扯开了被子,略带委屈,一颗英俊的脑袋蹭着云栖的肩头:“你睡着后都会很自然地转身背对我,我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云栖瞪着眼,谁睡觉时是一直抱着的,这还是夏日,敢情还是您有礼了?   她狠狠拿拳头砸了一下他的胸口,却因为太坚硬,反而像碰到铁板。   魏司承立刻讨好地拉住她的手,呼了两下:“打疼了吗?我这不是怕你掉下去吗,到时候我是捞被子还是捞你?”   “您真是伶牙俐齿啊!”云栖已经渐渐将他与李嘉玉的形象融合到一起,偶尔也会回呛。   “不敢不敢。”魏司承嘿嘿一笑,在夫人面前他的底线一降再降,“不然还是我睡外边吧,免得我每次都担心你掉下去。”   “我怎么可能掉得下去,况且这不合规矩。”一般女子睡外面才能更好的伺候的丈夫,这是古往今来的习俗,没谁会去特意打破,大部分人连想都不会去想的。   “规矩规矩,知道的你是闺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教条本身。可没哪条礼法如此规定。”说着,魏司承就翻身,在云栖唇上吻了一下,云栖还没反应过来就将她推到里面,自己睡在外面。   然后把被子扔到了床下,把娇小温软的妻子搂在怀里:“觉得凉了就抱着我。”   云栖被他偷袭成习惯了,捂了下唇,这次瞪了一眼就歇火了。算了,越说他越来劲,哪有外面正经王爷的样子。   他依旧不改抱着的习惯还是把她搂住,云栖真的热,不自在地动了动。   魏司承闭着眼:“还是热就把亵衣脱了。”   云栖身体一僵,果然不敢再动,生怕他来真的。   魏司承莞尔一笑,稍稍松开她,又隔空取了放在远处茶桌上的折扇,为云栖扇着:“唬你的,我给你扇着,继续睡吧。别再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夫君从小就不是个讲规矩的人,你再多说我就亲自扒你衣服让你凉快凉快。”   云栖哭笑不得,所有话都被魏司承说完了,她还有什么能说。他太了解她了,连后路都给埋光了,他是为了让她心安理得地接受。   云栖被扇地有些迷糊了,感到脸上微风拂过,心里淌过潺潺暖流。   在睡梦交替之际,传来男人的声音:“七七,还没喊过夫君呢,喊一声我听听?”   云栖身体一僵,装作睡着,调整呼吸,一动不动。   哟,还会调整状态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睡着了。   魏司承知道云栖身上有秘密,比如她这个调整睡眠状态时的样子,连呼吸的速度都掌握地刚刚好。但她既然不想说,他并不想逼她。   两人第二日醒来,魏司承就让仆从去宫里请了太医来为云栖问诊。   云栖想着自己无病无痛的,需要问什么诊。   太医背着沉重的医箱匆匆跑来,还以为端王妃出了什么事,没想到端王仅仅为了王妃半夜盗汗。   太医简直一口气都缓不上来,端王府的仆从刚才一路上催着,说什么端王担心地晚上都睡不好,连连起夜查看。   他以为是十万火急的病,赶紧赶慢地跑过来。   就这?   太医差点冲冠一怒想要据理力争一下,他们太医平日给宫中各位贵人看诊已经很忙了,您添什么乱呢。但看端王那淡淡的微笑,明明也没威胁,就觉得心凉飕飕的,立刻笑道:“王妃身子早年亏损,虽调养了数年,但还是有些体虚,臣这就为王妃开些调离的方子。”   魏司承淡淡颔首:“嗯,劳烦温太医,方子便开吧。”   云栖向来不爱吃老幺小说网,满是恳求的看向魏司承,不过他凝然不动。   云栖顿时视死如归,与太医对视,都有生无可恋之感。   请走了皮笑肉不笑的老太医,云栖看他走路腿都在抖,让管家准备轿子抬着老太医离开,引来老太医感激涕零,连连道王妃将来有什么不妥都可以喊他来。   魏司承随口道:“你就是心软,他们平日在太医院好吃好喝地供着,就应该多出来多活动活动筋骨。”   云栖:“……”是您太不当人了,这太医都多大岁数了。   魏司承被去了虎符后,也不急只想多陪陪云栖,反正他还在婚期。   两人用了早膳,魏司承看云栖又开始打扮,奇道:“怎么忽然打扮地这么隆重?”   “今日要受您后院的姬妾请安。”云栖看着华年拿来的珠钗盒子,挑选着,偶然瞥到那支桃木簪子,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有这回事?”云栖不说,他都忘了他后院还有人这回事,看云栖丝毫不介意的样子,虽说是常态,但还是有点胸闷,“不必了请安了,我这就让管家取消,她们就好好待在后院吧,无事不用出现在你面前。”   看着她们在你面前碍眼,然后话里话外地挤兑?我都还没得到你的青睐,让她们在你面前瞎晃悠什么?   魏司承以往“流连花丛”的时候,还是有一番心得的,对于女人的口蜜腹剑见得多了。   再说他后院都是一些大臣还有父皇、淑妃送来的姬妾,老的那一批大多不在了,这新的一批他见都没见过几个,还是寻个机会与她说上一说,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是很想看云栖吃味,哪怕只有一点点。   魏司承凝视着梳妆台前,云栖那张安宁平和的脸,眼底透着一抹说不出的不安。   云栖看他又盯着自己看:“?”   魏司承觉得太明显有辱斯文,但也不能让她忘了,例行每日一提醒:“五日很快到了。”   这说辞应该够含蓄了。   云栖:“……”   管家去后院知会了盛装打扮的姬妾们,她们原本以为能搓一搓王妃的锐气。她们能倚仗的还有美貌,这些世家小姐没几个好看的,不然拿来的妻不如妾这样的话。顺便让王爷看看他有多有眼无珠,却没想到连请安都给免了!   王爷怎可这般没规矩,不,说不定这是王妃撺掇的,给她们下马威!   魏司承信守承诺,让云栖改造院落,管家带着她四处逛着。   趁着这个间隙,雪蝉报告了昨晚上的偷袭,魏司承原本落在云栖背影上的温柔目光瞬间沉下,变脸速度之快作为属下早已见怪不怪,雪蝉连说话语气都没变。   “要害受伤?做的不错。”但这样的偷袭可一不可二,以李崇音的警觉不会再上当,“我们的人受伤了吗?”   “无。”   “嗯,把他的属下给本王一个个剪了,本王不想再看到了。”   “殿下,他的属下神出鬼没,还很少有落单的时候,我们……”   “找到几个,算几个。没了獠牙,本王看他怎么咬人,狗东西。”魏司承目光,在云栖转头的刹那,又立刻露出柔和笑容。   云栖打算先用一个小院落试试看,魏司承则是提议一起上街购置物品,然后回来一同布置。   云栖觉得他现在正被老皇帝怀疑的时候,这么陪着她是不是不妥?   两人的结伴而去的身影远去,还能隐约传来他们的对话声。   “您不用去忙?”   “陪夫人不就是正在忙吗,待会到了街上,看中什么直接拿了就行。”   “这不是明抢吗?”   “你忘了昨日还和你说过半条街都是我的产业,反正也要献到内帑了,劳烦夫人为为夫分忧解难。”   “……”不知道该夸他还是损他的云栖,“那剩下的半条街呢,总不能赊账吧。”   “你大概还不知道,以为夫的名声,看到我的脸就可以直接记账,然后这些掌柜可去端王府的库房取银子。”   一路沉默的管家看着眼梢流淌着淡定自若,但整个人闪闪发光,说话语气自信从容的端王。   让他不由地想到遇到心仪的雌性,展开最美的羽翼,不断开屏的雄孔雀。   当日下午,采购回来的夫妻两,就开始一同规划院子。   由于魏司承直接打通了两间房,导致他们的内室极大,还安置了一个小书室,里面摆满了云栖喜爱的书籍,从人物传记到资治通鉴,囊括各个领域。   这个礼物送到云栖心坎里了,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怎么回报万一。   “还有一个惊喜,我想该把她还给你了。”魏司承看云栖感动地泪汪汪的样子,又心疼又酸爽,想着那个受了重伤的狗东西若知道,定然会嫉妒死吧。   云栖看到站在内室门外,笑盈盈地看着她的紫鸢。   云栖捂着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终于控制不住冲上去抱住她。   “哎哟,小姐,您吓到奴婢了。”紫鸢笑得朝气蓬勃,像是向日葵一般。   云栖闻着紫鸢身上熟悉的香味,有些安心,是熟悉的味道,这个紫鸢终于没有那些违和感了。   云栖拉着许久不见的紫鸢说着最近发生的许多事,紫鸢则是很遗憾错过了自家小姐的大婚,话里话外都在问云栖的事,和以前一样对自家小姐的一切都非常关心。华年、佩雯两人看到久违的紫鸢,也惊喜地搂在了一团。   几人聊得高兴,云栖差点把魏司承都给忘了,魏司承频频用眼神暗示,云栖却不理会。   直到快入夜了,云栖才万般不舍地放开脸色还有些颓白的紫鸢,想让她回去休息一下。   正要再说几句告别的话,云栖喜悦的眼神却忽然一顿,她默默地看向紫鸢的那双手。 第117章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云栖装作若无其事般, 借着说话期间握着“紫鸢”的手。   就算脸能造假,手却不能。这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两双手,诸如手指形状、纹路、骨节都是不同的, 更别提紫鸢因为常年做活,在拇指与食指的指腹都有薄茧, 但这个“紫鸢”却是食指与中指一侧有茧。   细细找寻印象中的位置, 哪怕是魏司承都没想到云栖居然细心到这个程度,谁易容的时候还会想到打扮手, 再说这个打扮也用处不大,手指活动太多根本无法易容。   云栖直到与“紫鸢”告别, 也仅仅只是嘱咐她好好养身体。   魏司承隐约察觉到云栖状态些许异样, 但在她温柔的笑容中忘了自己的想法, 还颇带着醋意地说道:“这一天你光是对着那群婢女热闹,心里可还有我这夫君?”   在云栖面前, 魏司承越发习惯示弱。云栖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出去喊晚膳了, 若细看能发现她在轻微颤抖。   魏司承有时候觉得云栖对其余人皆是守礼的样子, 唯独对他态度那么多变,也是另一种在意了。   这种自得其乐的想法持续到他们即将入睡, 今晚魏司承依旧搂着云栖,他像是在给云栖潜移默化地养成这个习惯。   云栖不会知道,自从上战场到现在,这么多年只有这几天他是熟睡的。   云栖乖巧地窝在他的臂弯里一动不动,她默默等待着, 到魏司承快睡着时,才轻轻喊了一声:“王爷?”这是魏司承最没有防备的时刻。   魏司承含糊地应道:“怎么?”   “紫鸢的易容.面具做得还挺真的。”   “当然……唔,嗯?”魏司承瞬间睁开了眼, 睡意全无,对上云栖那双清澈的眼眸。   云栖看魏司承的反应,惨笑道:“果然…”   云栖到底是怎么发现的?他甚至都不敢说这张面具用的是紫鸢真正的脸,这样易容后才是最天衣无缝的。这是紫鸢在给自己的信中最后的要求,魏司承念她一片真心,最后还是答应了。   他没料到就算如此逼真,云栖还是发现了。   云栖发现也有偶然的因素,她常年与紫鸢一同刺绣,互相学针法,对紫鸢的手会熟悉是自然。若换一个稍微陌生一点的,她都不可能发现。   魏司承已经完全清醒了,着急道:“这件事我能解释!”   云栖摇了摇头,并未太多的责怪,道:“其实在李家看到那个假冒的紫鸢时,我就有了预感。”如果不是回不来,怎么需要替身代替。   魏司承没想到云栖居然能忍到他最松懈时再问,魏司承满是无奈与心疼,为她的巧心思,也为这被撕开的现实。   “既然您能得到她的笔迹,还有那些紫鸢身上的细节处,您是真的有找到她,对吗?”并且一定得到紫鸢的认可,不然不可能模仿的那么像。   “是,但我找到她时,已经来不及了。当时……”   魏司承向云栖诉说着自己当时见到的场面,以及他的推测,只是对于幕后之人,他保留了一些想法,并不想让云栖多接触李崇音。   却没想到云栖却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能在李家把紫鸢这样正大光明带出去还不受怀疑,又能与宫中的李嘉鸿联系的,是李崇音吗?”   “你怎么会想到他。”魏司承惊愕。   “这有什么奇怪,他在李家生活,随时能接触到紫鸢,甚至因为当年救出紫鸢他也出了力,紫鸢一直很感激他。紫鸢的住处没有打斗痕迹,又能这般悄声无息带走她,他的可能性很大,只是我之前想不明白他需要紫鸢做什么,现在知道也晚了。”云栖说出自己的推测,又看向魏司承,“这件事,与您有关吗?希望您说实话。”   “没有,岂止是没有,我们现在关系恶化,与反目成仇无异,昨日我差点被摆了一道,多半就是他做的。”魏司据实相告,这时候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有时候坦诚才是最必要的,他已经受够了他们之间的阻碍了。他向云栖坦诚他与李崇音曾经的主仆关系,见云栖没丝毫反应,不知是不奇怪还是被打击得太过。   云栖怔怔的,上辈子这两人君臣相宜,虽后期有矛盾,魏司承也开始怀疑李崇音甚至起过杀念,但最终还是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   这一世居然这么快就分崩离析,那魏司承还能夺得皇位吗?   以魏司承的性子,隐忍那么久,如果是失败,只有一个后果。   魏司承迟疑了一下,道,“她的墓,想去看吗?”   云栖缓缓闭上了眼,将泪雾隐去,看的魏司承心闷痛着。   他同意隐瞒云栖,亦是因为如此,清醒的人总是比糊涂的人活得痛苦。   让云栖知道,是能报仇还是能改变过去,不过徒增枷锁而已。   魏司承捧起她的脸,犹如对待稀世珍宝,轻柔地吻着。   云栖任由他动作,语带哽咽道:“现在,我没脸去见她。”   对李崇音他们而言紫鸢只是个弃子,就像曾经的她一样,觉得脚边的石子碍眼了,直接踢开就是。正因为可有可无,也无人会为她们的生命报仇,才会如此轻易地抹去。   她虽是后宅女子,也没有再参与这些党派征伐,却也有她的优势。   她深深望着已经清醒,看似平静眼神却透着怜爱的魏司承。   “怎么了?”   “您现在若是想抓他身边的下属,我或许有些办法。”云栖平静地说,此刻的她不再想着不招惹就能息事宁人,有些人不会放过她。   魏司承讶异地看向她,她却不再解释。   他晦涩地垂目,看来又是不可说吗?   云栖掀开被子下床,魏司承见状手指一动,点亮了一片烛火,瞬间驱散了黑暗。   为她披上挂在床边的外衣,骤然下落的温暖,她转头之际却被那人手指制住了下颔,一个轻轻的吻落在脸颊上。   云栖微微颤粟了一下,似感受到他的歉意,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耳朵微微发热,躲了过去。   来到书桌前,她刚拿起墨锭就被魏司承接了过去,示意他磨墨,她来写。   云栖看了他一眼,也没反对。她铺开一张宣纸,写出第一个人名的时候,魏司承眼波微动,居然是李崇音一个极擅长隐蔽的暗桩墨砚常去的地方,以及私底下的生活习惯,比如爱听曲,常在每月十五去茶楼等。   这种事,恐怕除了暗探本人和李崇音外,无人知晓吧。那么她是怎么知道的,只有一个可能,李崇音曾经非常信任她。   ……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魏司承不怕云栖对李崇音有好感,李崇音本身对女子来说太有迷惑性,他怕的是她与李崇音那隐秘的羁绊,这种羁绊于无形间将他隔绝在外。   云栖把自己知道的暗桩信息都交给魏司承,其实这些日子魏司承的确在一点点铲除李崇音一派的人,只可惜虽然人不多但个个都有一技之长,非常难抓到。而魏司承已经被拿走了虎符,失去三军的控制权,正被弘元帝盯着的档口,他不能有大动作。   云栖的这份名单以及详尽的描述,可谓雪中送炭,她果然是他的福星。   .   三朝回门日,亦称作归宁,是从古沿袭下来的习俗,云栖大清早的就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整装梳洗,当看到为他梳发的紫鸢时,依旧颤了一下手。   她告诉自己,不能辜负紫鸢、魏司承的心意,她死前那么痛苦,自己这点疼痛与之相比算的了什么。   对上魏司承欲言又止的眼神时,云栖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有些秘密,是夫妻两人的,不为外人道。   依旧是魏司承为她画眉,云栖看他第一次画眉到现在,从略显生疏到娴熟,进步之快令人惊叹。   她不由地想到他早年留恋花丛,是知名青楼的座上客,还流传出脍炙人口的诗句,该不会那会儿学会的?但他第一次连石黛是什么都不知道,应该的确是第一次。   那么就是他掌握的快,这是常年百花齐放中学会的鱼如得水吧。   魏司承发现她神情突然冷了,这又怎么了,刚不还好好的吗。   问了云栖,反而得到她很是客气地回话,又回到以前那相敬如宾的样子。   两人就这样冷冷淡淡一路乘着马车回了李府,李府门外站了乌压压地一片人,在他们下车的时候,云栖已经摆好了表情,不再生那莫名其妙的气,这让魏司承松了一口气。幸好,云栖脾气好,就算气他也总是很快调节好自己。   李老夫人带领一群李家主家两房以及分家的人向他们行礼。   这时候云栖回李家便只能称作省亲、探亲,对李家而言她首先是端王妃,其次才是李家人。   李老夫人因为云栖嫁入高门,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些日子连风寒都没了,看着盛装打扮被王爷扶着的云栖,满是笑颜。就连久病卧床的姚氏也因李嘉晴的提醒,满是僵硬笑意地喊着王爷王妃千岁。   见李昶与余氏也要跪自己,云栖想上前扶,却被余氏眼神示意。端王夫妻回门,怎可没了礼法。   余氏这天抹了厚粉,没让云栖发现自己的憔悴,连日来她一直在思考,李崇音留下这一颗药,是单纯的备用还是预备对付谁,谁会像那江陵侯一般慢慢“病逝”?   余氏再不敢相信自己抚养的李崇音多么人淡如仙了,有魏荣媛那封信,她将怀疑的人选全罗列了出来,其中有她和李昶、老夫人,还有书院的几位先生,以及皇家人 。   又因药丸放在云栖的画像边,将魏司承排在首位。   这怀疑余氏连李昶都没提及,她内心对李崇音还存着一丝希望。   相处这么多年哪怕不是亲生的,也有感情。她实在不愿相信真实的李崇音与她认为的会相差这么大,她现在极为矛盾。   李家的回门宴很是丰盛,娘家女眷与男子分别两席,仆从穿梭其中,觥筹交错,李家似回到了曾经钟鸣鼎食之家的盛况。魏司承与云栖是天家人,自是坐在最上首,按的是君臣礼。   过了繁冗的习俗,各自回院落。   李昶留下了魏司承,他早就看出魏司承强烈的野心,与魏司承各自说着场面话后,陷入短暂的安静。   就在魏司承以为他们的对话会一直如此僵硬的时候,李昶一改之前的客气,说话暗藏锋芒。   李昶喝着茶,问:“听闻王爷的虎符已上缴?”   魏司承想到李昶同意婚事后,原来的工部尚书即将告老还乡,李昶的位置在几方促使下会提升到正二品尚书,会知道这个消息也不奇怪。   “是,现在吾不过是一闲散人罢了。”   “闲散的是人,却不是心吧。”翁婿两喝着茶,李昶亲自为女婿倒了一杯茶,“水浒中有一句:胸中藏战将,腹内隐雄兵,不知您怎么看?”   看似在夸魏司承胸有沟壑,实则是在试探魏司承是否不甘心被收虎符,是否对那位置有兴趣。   李家是保皇派,无论谁继位,李家都不动摇。李昶原先还是看好与严家的亲事的,不仅因为严曜尊重嫡妻,遵循礼法,往后也不会亏待云栖。也因两大家族皆是传承,更能理解互相的难处,利益冲突会少许多。簪缨氏族之所以长存,趋利避害才是长久的生存策略。   如今有了这场赐婚,李家几乎是被动有了端王这一背景。当然,还不算入了九子阵营,李云栖是出嫁女,无论魏司承最终结果如何,在明面上新上位的君主都不能拿李家开刀。   现在,李家算是在这场夺嫡中,站在了核心边缘,他需要知道魏司承的真意。   言下之意是,李家不参与,但不能不知晓。   魏司承见这位大智若愚的岳丈,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有这样的父母,云栖才能生的如此钟灵毓秀吧,这不是杜漪宁那般脑海空空,无端堆砌出来的。   魏司承挥开下摆,单膝跪下:“无论将来结果如何,不溢都会竭尽所能保全李家。”不溢是魏司承的字。   他说的平淡,行为却石破天惊。   李昶被魏司承这一跪给震住了,作为龙子,从来只能跪天跪地跪君。   若按民间的说法,还可跪父母。   李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看不透端王。   若是真心,自然感人肺腑,端王爱护云栖也爱屋及乌,将她的父母视作亲人。但若只为了取得他的信任而下跪,这端王心机深沉到令人胆寒。   无论是哪一种,李昶都郑重待之。   “殿下,有几成把握?”李昶问得含蓄。   “目前只有六成,如果能属意我,就是十成。”皇帝的亲口传位,才名正言顺。其余办法,不外乎兵变。   李昶想到魏司承几年前被选做出战的皇子时,满朝文武都为之可惜,想着这个皇子要折在边疆了,无人去想这其中有无猫腻,会不会是九子故意为之?   他们都知道皇帝能属意九子的可能性很低,可现在太子已被排除,只剩下老大和老三两个最有利的竞争者,其余的还不成气候。   可皇帝就是任由这两个党派互相内耗,作壁上观。   反观魏司承一直与弘元帝保持不错的关系,如果再表现出其他优点,比起糟心的其余几个,未必没有可能。   李昶权衡后,决定给一个重要消息。   这是只有陛下信任的重臣以及内阁才能得知的,陛下已在不日前下了传位诏书,并召了所有内阁大臣相商。   现在这个消息封锁的严密,知道的大臣都不会超过五人之数,其余几位王爷也不会知道。   而这份诏书有两份,一份被皇上亲自保管,另一份被杜相、右相两位肱骨大臣保管。   皇上那份,李昶猜测御前大太监刘顺可能知道,但众所周知,刘顺从小跟着弘元帝,是心腹,几乎不可能被收买。   魏司承听出了李昶的意思,道:“那么,当务之急要找到传位诏书。”   至少要知道皇帝传位给谁,才能提早规避祸患。可皇宫这么大,谁能知道它会被放在哪里。   李昶笑了笑,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臣什么都没说,这都是殿下自己的想法。”   李昶还是坚持李家的中立立场,却不介意关键时候拉一把女婿,翁婿两人对视一笑。   懋南院,云栖则被余氏问得羞恼了,余氏居然问她新婚夜如何。在余氏看来,魏司承人高马大的,又是军营里待惯的主,对女子恐怕控制不好力道。   云栖见一旁锦瑟笑得揶揄,只能说实话:“未曾圆房,女儿来了天葵。”   余氏有些愕然,足足早了小半月,并不寻常,说着就让锦瑟去请郝大夫,却让云栖给阻止了,宫里太医已经把脉过,除了体寒并无不妥。余氏想到赐婚前巧遇过的端王,是个正直有担当的青年,当初为不影响女儿判断一直也没开口过,现在结合婚后女儿亲口所言,对这个女婿又是满意了两分。   “新婚夜无法圆房,他可有不满?”   “不曾。”   “男子这方面是天性,大婚当日能够不怪你算是难得,他能体谅你,你亦要体谅他。”   云栖点了点头,虽然余氏说的含蓄,但已经两次成婚过的云栖也听出了意思,是让她适当主动些,别让端王等待太久。   啊……   这太难了。   这时一弦敲门进来,将余氏吩咐的东西取了出来。   余氏将它交给云栖,道:“这是我一友人托人送来的珍宝,我寻思着李家用不上,但也许王爷能用,你拿去给他吧。”其实这是三公主魏荣媛去世前送来的,是庆朝国库中的稀罕物,魏荣媛本想献给穷兵黩武的江陵侯,不料最后阴差阳错,这宝物也就留了下来。   云栖一看木盒是金丝楠制成,这样价值千金的木材却只用来做盒子,必然不是寻常物件。   余氏:“这里面的东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云栖捧过盒子,郑重点头。   归宁日有个不成文规定,落日前需回夫家。   送新婚夫妇离开时,余氏想到那颗从静居拿回的药丸,她有让郝大夫分析其中用了哪些草药,有什么作用,却因其中草药太过复杂而作罢。   端王见多识广,指不定有法子。她身为后宅妇人,与外男哪怕是女婿也要保持距离。   错过这次,还不知要何时。   余氏犹豫了一下,正要喊住背对着他们即将离开的端王夫妇。   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下,正是从书院回来的的李崇音。   余氏看到养子踏着碎金般的夕阳走来的身影,光暗交错中噙着若有似无的微笑,仿佛某种宣判。   她从衣袖中拿药丸的动作如同被冰封。   魏司承注意到掐准时间回来的李崇音,还有在他身后笑而不语的肃王,特别是肃王看到云栖的目光透着惊艳与……掠夺。 第118章 绝境   魏司承眼底寒意一闪而逝, 迈步上前,恰好挡住了肃王那充满欲望的眼神。   魏思晨笑意融融:“三哥怎的有空过来?”   肃王眉头一挑,看魏司承的目光充满轻蔑, 语气也不好了起来:“哦,松山书院今日举办了说学, 仰慕阿音才学, 顺路与他讨教讨教。”   说着,向侧跨了一步, 又顺利看到不远处那冰肌玉骨的美人,可惜美人只浅浅回礼后就低着螓首不说话, 看着性情冷淡, 如雪莲般不可攀。不愧是出生书香门第, 那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就不是庸脂俗粉能比的,这玩起来才有意思啊。   早在百花宴时, 肃王就注意到这个浑金璞玉的佳人,只可惜当时与太子争夺杜六, 少不得要分了神。再者, 李云栖第一次出现在众人视野,老九却捷足先登, 让他没了这一亲芳泽的机会。   不过,现在这样不是正好吗。想到很快就能尝到销魂滋味,肃王笑意更浓。   魏司承往身后做了个手势,示意云栖尽快上车,云栖也不敢耽搁, 只是感受到如芒在背。   有人在观察她,那目光始终没有移开,像是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强烈的存在感,仿佛昭示着那目光来自李崇音。   云栖入了马车,隔绝了所有窥探视线。   魏司承像是没发现肃王那责怪的眼神,扫了一眼霞姿月韵的李崇音:“原来如此,李三公子的确造诣颇深,是书画双绝,吾早有拜会之意,只是碍于李公子常年待在书院而少有遇见,如今一见相逢恨晚。”   李崇音收回目光,颇为遗憾只见到自家小禁脔那么一会。   面对魏司承只装作不熟,谦逊道:“能得到端王的赏识是音之信,承您不弃,家中还有数幅画作,稍后便送去端王府,给您闲暇时逗个乐趣亦好。”   三人看起来只是巧遇闲聊,没丝毫剑拔弩张的气息,却让一旁围观的李家人插.不进嘴。   余氏站在众人间,没被他们的谈话内容吸引,她注意到了方才魏司承对云栖的手势暗示,心慢慢沉了下去,此刻越发怀疑李崇音要对付的人或许是她的女婿…   又瞧见身边的李映月神态中难掩的忐忑,看着根本不像对兄长余情未了,反倒像是被吓破了胆,是什么让她前后态度大变。   一个个微小的发现,似乎都在佐证,她的养子不简单。   李家分家的姑娘们见到了肃王纷纷整理起了衣物,天气这么热也不知妆容是否完整。虽然肃王与端王比起来,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差得不止一点半点,但据说他是最有可能当储君的,这天然为肃王身上加冕了无数耀眼光芒。   肃王心情很好地对着李家女眷们颔首致意,在其中看到几个漂亮的,笑意更深。   李崇音的脸被笼罩在橙黄的余韵中,看不出今日抹了粉,将苍白的病容遮掩。   在被雪蝉刺中要害后,他就吞了数颗天材地宝炼制成的丹药,这些都是在詹国时从生父那儿搜刮的,险险保住了性命。   即便如此,至少一个月内他的功力只有原来的三成,这将他后面的计划全部打乱。   而魏司承步步紧逼,容不得他丝毫懈怠。   他身边已出现了伤亡,暗桩从八人锐减到五人,再这么下去他性命堪忧,在庆国将失去立足之地,还谈什么找回他的小禁.脔。   情况越来越不利,李崇音选择破釜沉舟,兵行险招。利用刘顺、李嘉鸿两人内侍的身份,让他暂时取得肃王信任。   今日,便是故意为之。   以魏司承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绝不会容忍肃王动李云栖。   十来年日积月累的矛盾与侮辱,早就濒临爆发。今天这一步,才是压垮魏司承自尊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您忍得了吗?   魏司承一直都表现得彬彬有礼,没丝毫动怒的意思。   肃王早就习惯对魏司承的不屑一顾,从来都是予取予求的,加上现在太子式微,他已独占鳌头,眼看就是下一任储君,态度越发轻慢了。   在上马车前,肃王贴着魏司承的耳廓,气息吐漫:“今夜,把弟妹洗干净了,送到本王府上。”   魏司承攥紧了拳,用力过猛,差点捏碎自己的指骨。   端王夫妇一路回府,互相沉默着,与来时相同,却又有些许不同。   魏司承将脸埋在臂弯中,令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恢复了平常状态。   云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没发现魏司承的异样。只要想到紫鸢受尽屈辱的几日,还有死前的强忍痛苦,她就止不住颤抖。   并非害怕,而是发自内心的愤怒。她冰凉的手忽然被魏司承牵住,手心微微的潮意碰到他干燥温暖的掌心,令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却被他紧紧握住,不让挣脱。   她忽然也没了抗拒的想法,胸中翻涌的情绪再次消散,她却回握住了魏司承,直到回到主院也没松开。   .   待回门宴结束后,余氏在花廊处堵住了要回静居的李崇音。   她复杂地望着养子,从他还在襁褓中,成长到如今芝兰玉树的少年郎,她是一点点看着这孩子长大的。虽对他没有对亲子那般事无巨细,但该给他的也从没短了,甚至按照嫡子继承家业的规矩,他未来才是李家的主人。   当然,李昶是站在长远的角度看,李崇音比李正阳兄弟更适合继承二房,而余氏亦是深明大义之人,于她而言这也是半个亲子。   余氏宁愿自己所有的猜测是假的,她只身前来质问李崇音,就是想给他、给这么多年的母子情谊做个交代。   退一万步讲,若他真的如魏容瑗说的那样图谋甚深,也要阻止他。   李崇音面色极差无比,若不是敷了粉,就如同一个苟延残喘的废人。   他今日一天书院演说,暗中布置,已消耗太多精力,到现下已是强弩之末。   他与魏司承一样,都在争分夺秒。   见余氏一副要摊牌的架势,他屏退了侍女们。   余氏直接拿出了放置药丸的木盒:“这个,是母亲从你书房里找到的。”   李崇音不以为意,伸出手:“既然如此,劳烦母亲将它物归原主。”   余氏见状,知道李崇音可能早就发现她偷走了药,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他:“有些话,我藏在心中好几日,终究想听一听你的想法。我们母子这些年,母亲想要你一句真话:这是不是你用来对付詹国那病逝的摄政王所用的药物?”   “看来您都知道了。”李崇音温和如玉的目光渐渐冷淡下来,没有一丝笑容,淡漠的仿佛没有丝毫感情。   余氏发现,这或许才是养子真正的情绪。   “你生父虽对不起你,却罪不该死,你怎能弑父!?”听到他亲口承认,余氏几乎崩溃了。   “但他活着比死了麻烦。”李崇音面对养母,还是回答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余氏想不明白,在庆国生活的李崇音为什么要如此安排,除非他以后不在庆国了!他生父为詹国摄政王,把持朝廷数年,手下还有兵权,如若死去,那么詹国的傀儡小皇帝是不可能震得住朝臣的,詹国将陷入最大的混乱。   余氏想到了一个不可能,但却最接近事实的答案。   他,居然想要代替生父,掌控詹国吗?   他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   余氏不敢想下去,詹国的事已不是她一个妇孺能干涉的,她目前还有更需要解决的事情:“服用它后,有什么后果?”   李崇音不答,只用鹰隼的目光看着,沉默以对。   其实不用回答余氏也知道,这是让人慢慢病逝,却查不出病因的剧.毒之物。   “你要用它对付谁?”余氏又问,与平日温婉大方的样子大相径庭,看起来咄咄逼人。   李崇音依旧不答,目光直视着她,仿若纯洁污垢,不染纤尘一般。   余氏却再也不被他的表象蒙蔽,忽然走近一步:“是端王吗?”   转瞬间,李崇音瞳孔微微一缩。   余氏见自己居然蒙对了,却没有一丝高兴。   她最大的心愿便是能找到亲生女儿,看她嫁一个值得托付之人,看她的十里红妆。   但如果这是一条血路,她前前后后所拼命守护的,将化为乌有。   没了端王的云栖,还谈什么幸福可言?   余氏几乎决绝地看着那颗药丸,在李崇音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药丸放入口中,吞了下去。   “母亲!”李崇音那从来波澜不惊的神情,龟裂了。   李崇音本就受了重伤,感官没平日那么敏锐。   待他强行催动内力,让余氏吐出那颗药丸,已是一刻钟后,而那颗药丸已经融化了大半。这药丸被他命名为龙升堂,顾名思义,杀大气运者。普通人用了一开始如往常一般,甚至比平常人精神更好,但它是以提前透支身体为代价的,在透支完所有生命力后,便会迅速枯竭继而死亡,查不出病因,是上好的杀.人越货的毒.药,非常难得。   这药寻常人用了都难以为继,何况余氏本就羸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它的药效,哪怕只用了半颗,她的寿命可能都不会超过两个月了。   李崇音都没发现自己搂着余氏的手是在微微颤抖的,从小就仰望的母亲,甚至与李映月那蠢货一般,曾渴望过的感情。对于李崇音这个情感稀薄的人来说,母爱是为数不多的求而不得。   但余氏尽数将它给了李云栖。   又用它,来逼迫他。   也许是药效发挥了作用,余氏在最初的眩晕缓解过后,缓缓睁开了眼。   看着近在咫尺的李崇音,居然从他淡漠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震惊与痛苦,她知道,这次她赢了。   “崇音。”余氏温柔地抚摸着李崇音的脸。   “儿在。”李崇音哪里不知道余氏的想法,他闭上眼低低应声。   余氏的目光,坚决而柔和。   “无论端王未来如何,我只希望,杀他的不能是你!能应下我吗?”   李崇音沉默许久,没有回答。   余氏用自身作伐,逼迫李崇音念在这一丝养育之恩,能够心生犹豫。   “好。”   但,只有这一次。   .   魏司承今天回到王府,与往常看起来差不多,只是略显安静了一些。   中途,管家来报,肃王府有仆从在外等候,却被魏司承轻巧地打发了。   在用晚膳时,云栖精神显得不太好,魏司承便提议要不要喝些桃花酿,这是三年前自己酿的。   云栖不忍他失望,打起精神来,被他牵着手走到桃林,那坛子桃花酿就在一颗桃树下。   他没用铲子,亲自动手挖土,云栖也得了意趣,与他一同将一坛子花酿挖了出来。   两人都用了些酒,略带微醺,便早了些时辰歇下。   魏司承始终未睡,他在黑暗中睁眼望着帐幔,听着云栖均匀的呼吸声。   见她彻底入睡,他才起身,给她重新盖上了薄被,又凝视了一会。   他换上一身夜行衣,来到后门处,肃王派来的小太监已经等在门外,颇有些不耐烦。   奴随主子,主子看不起端王,自然而然奴仆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刚要问怎么还没把王妃送来,却见魏司承一袭黑衣出现,满是肃杀之气,抬起腰间的剑,一剑刺入来人的胸口。   小太监还没反应过来,剑已拔出。   鲜红溅开,洒得满地都是,小太监愣愣地看着魏司承,像是难以置信。他最后看到的就是端王那双仿佛没有生气,充满绝望的眼。   魏司承此刻,不带一丝人气,他已经忍耐到了极致。   “今日——血、洗肃王府。”魏司承一字一顿,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   雪蝉看到从后门处走出来的人,却缠着声说:“殿、殿下!”   身后,一个温软的体温贴了上来,魏司承被一双柔荑拥住了腰。   震在原地,动弹不得。   云栖从回来王府就发现魏司承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每当他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都会做一个惯性动作,不断搓着拇指与食指。   刚才假装入睡时,她听着他心脉的声音,果然跳动地比寻常快。   特别是在她彻底熟睡后,那股子充满暴力与弑杀的血腥气汹涌而来。   云栖触碰着那人僵硬的身体,轻柔地询问:“您,要去哪里?” 第119章 破局   月色清冷, 西街上只有每户人家前挂着的红灯笼在空中摇曳着,窸窣的鸟虫声伴随着风轻拂而来,吹动两人衣袂。   “这么晚你出来做什么, 回屋里去。”他快速说道,示意雪蝉带她回去。   “那么您呢?”云栖看了眼雪蝉, 没什么威胁的意思, 却让雪蝉不敢擅自决定。   他们身为端王的暗桩,最是清楚, 李云栖在端王心中是什么地位。   魏司承:“我还有要务处理。”   云栖眼底满是涩意,什么要务, 去血.洗肃王府的要务吗?   禅雪等十来人, 都是端王麾下武功最好的。   云栖单单看了一眼, 就知道他今晚真有杀穿肃王府的打算,云栖的心都拎了起来, 她明白那可怕的后果。   雪蝉等人快速将尸体处理掉,没一会地面上除了那一滩可疑的红色液体外, 再无其他。   魏司承克制着翻腾的暴怒气息, 神色沉着。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可怕,一定会吓到云栖。   握住腰间那双细腻的柔荑, 想要拉开它们,却见云栖反而圈更紧,像是怕他跑了。   “您要去肃王府,是不是下午发生了什么事?”云栖刚才偷偷尾随的时候,正好目睹了一切, 也自然听到魏司承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前世她就知道淑妃与肃王从小对魏司承表面和气,内里却极尽侮辱。但魏司承能够日复一日的卧薪尝胆,足见他所能容忍的限度有多深, 他是强大而理智的人。   为什么这辈子他忽然就忍不住了?定然是发生了不可预料的事。   从回到端王府后,魏司承全程都尽量不在云栖面前表现出异样,但云栖还是从蛛丝马迹中察觉到他的暴躁与怒火,跟随过来果真如她所料。   魏司承转身,将人搂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如缎长发,这是他调整气息的方式。   他温声低语:“没事,你乖乖回去,要不了一个时辰我就回来陪你。”   云栖攥紧了他胸前的衣料,语带恳求:“您不想说,那么容我猜猜。是不是因为下午肃王看我的眼神?但仅仅是这样还不到让你想要一绝后患的程度,是他后来对您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才让您下了这个决定?”   魏司承惊诧地看着她,她居然仅仅靠所遇到的事,就能猜到八.九不离十。   下午那一场会面分明谁都没有出格的行为,她是怎么从中分析出来的,她与一般的闺阁女子实在差别太大了,大到他根本没办法随意哄骗。   “云栖,别阻止我。”魏司承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云栖看向周围那些高手们,魏司承摆了个手势,他们瞬间消失在原地。   寂静一片,终于只剩他们两人。   “您不能去,理由您比我更清楚。”肃王身后有淑妃那庞大的母族,本身又是呼声最高的郡王,有不少朝臣拥趸。他一旦死亡,还是满门被屠,一定会引来强烈的朝堂震荡,皇上也会彻查此事。很显然,魏司承是临时做的这个决定,他根本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和善后,若是被抓住这个把柄,他的一切将轰然倒塌。   肃王就算死,也绝不是皇上身体式微,肃王.党风头最盛的现在!   而魏司承会不知道这些吗,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就是因为太清楚肃王的重要性,他才会忍到现在。   云栖从发现他的情绪有爆发的迹象后,才决心阻止。   “我必须去。”魏司承终于控制不了,因为极端的愤怒他的眼睛充血,满是血丝,像是一匹沙漠中的孤狼一般死死盯着她,“他敢要你!他居然敢要你!!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云栖,就算是你,也不能阻止我!”   “我要他后悔今日所说的每一个字!他该死!!”   说话期间,因为迸发的情绪,内力外泄,树枝摇晃,他们头顶上飘来纷纷落叶。   云栖被这样疯狂而狰狞的魏司承给吓到了,但她不能后退,反而又更靠近了一些。她意识到李崇音这兵不刃血的一招,对魏司承影响有多大。   “你这是上了他的当!他要的就是你现在这个状态!你那么聪明,怎么能甘心被他耍!”这个他,他们都知道说的事谁。   你杀了肃王,等于自我毁灭。   “我知道,但……”魏司承转身,踏步离开,“肃王今晚,必须死!”   他不想忍了,李崇音出的这个局,是对一个男人侮辱的极限,摆明着让他跳进去。   把他的心理抓得太过准确,他不允许肃王这个污染了他整个后院的渣滓,再来染指云栖!   哪怕功败垂成,也在所不惜。   他亦然转身,云栖眼见形势不妙,飞速扑过去,抓住了他的袖角。他回眸一剑斩断,因为速度过快而发出“锵”的一声。   云栖愣愣地看着这片被斩下的布料,脑海中闪过那几次她主动斩断衣袖的场景,涌出的温暖情绪瞬间湿润了眼眶。   “别走。”   “别走。”   ……   云栖垂着眼眸,低声呢喃,一声比一声音量高。   魏司承已经带着隐藏在暗处的十几位高手离去,耳边还有云栖的呢喃声飘过,他却恍若未闻,铁血的气息萦绕全身。   直到听到那轻巧的,匕首刺入血肉的声音,一切才戛然而止。   魏司承像是被按了禁止,顷刻间转身,以风一般的速度来到云栖身边。   见她握着一把匕首,刺入自己的左肩,她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努力对他展开一抹微笑:“我说了,别走。”让我眼睁睁看着你送死,怎么可能。   .   太医院的温太医在弘元帝那儿待到了戌时三刻,弘元帝身体每况愈下,导致太医们也是分身乏术,他回到家中也没什么胃口用晚食,只随意吃了点,就上床歇下了。他觉得自己这老胳膊老腿的,已经受不住这么来回奔波了,不然还是找个机会告老还乡吧,反正家中也只有他一口人。   由于太累他很快陷入沉眠,睡梦中感到身体突然被定住,然后就被两个黑衣人从房里拽了出来,当他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下面的房舍,而他正被迫飞檐走壁的时候,吓得魂飞魄散。   偏偏又被点了哑穴,什么话都喊不出来。   温太医被黑衣人扔到了一处奢华又眼熟的院落,惊魂未定就被请入了屋内。   他还没喘口气,就看到了人称小阎王的端王,我的祖宗唉,您要看太医不能明早吗?我们太医也是人,也要休息的!   看端王平日行为强横但还算客气,今天却满是杀气腾腾的气息,温太医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惹不起,惹不起。   魏司承指着床上的人道:“温太医,看看她,若看不好,我想明日京城开不开太阳 ,您大概是不知道了。”   温太医受到连翻惊吓,不敢反驳,作了个揖,立刻背着药箱,前去为云栖把脉。由于男女有别,许多事还要借助一些婢女,足足用了一刻钟时间。   这一刻钟,对魏司承来说很是难熬。   还好温太医说云栖伤口不深,只是比皮外伤重一些,看着严重,其实并无大碍,这结果也如云栖所料。   魏司承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温太医嘱咐按时换药,再喝下他配的汤药,用不着几日便能好起来。   说着,温太医又叹了一口气,太医真是太不容易了。上次是体寒,这次只是小小的皮外伤,弄得这么劳师动众,不知道的还以为病入膏肓了呢。其他的是没看出来,但端王钟爱王妃这点,倒不是传言。看惯了皇室的尔虞我诈,还真是少见有这么真情实感的,就他一个老人家来说,还真是希望这一对能和和满满走下去。   至于端王妃为什么会受那么奇怪的伤,“久经沙场”的温太医表示在皇家人的地盘上,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正在温太医感慨的时候,就被眼疾手快地雪蝉等人直接带走去抓药了。   “哎哎哎,你们慢点,要尊重老人家!”   声音远去,魏司承来到床边,看着云栖裸露的肩头上绑着的纱布,眼睛像是被刺痛了,方才那一幕还历历在目。他抬手想碰一碰,却还是转移了方向,双手撑在云栖上方。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魏司承咬牙切齿,愤恨望着她,“我刚才恨不得打你一顿,我舍不得伤你分毫,你自己怎么敢?”   云栖静静地看着他,语气温柔:“我刺的时候,是刻意选的无关紧要的地方,不会伤及性命的。”   “如果有万一呢,若是偏差了,你拿什么赔我一个王妃!?”   “不这样做,您会留下来吗?”   他们都知道,不会。   在暴怒边缘的魏司承,是不可能停下的。   魏司承猛地俯身,几乎笼罩住云栖,两人的身体只相隔几寸,对方身上的气息互相交缠着。分明没有触碰,却暧昧又缠绵。   魏司承一拳砸在云栖脸颊旁的床铺上,连床都微颤起来。   “我好恨,恨这个世道,恨父皇的不公,恨淑妃母子的羞辱,恨李崇音的背叛…”魏司承将头埋在云栖没有受伤的右肩,他全身因为愤怒而微颤着,“但我最恨的是我自己,我的无能。”   云栖看到魏司承太阳穴附近,青筋凸出,跳动着。   在出离愤怒的时候强行遏制着,他整个人像一把弓箭似的紧绷着。   那些愤怒、屈辱、憎恶,在一个晚上的发酵后,膨胀到极致,又在云栖的绕指柔下,再一次压抑了下去。   而这样的压抑,将会在魏司承的灵魂中刻下烙印,待来日爆发。   云栖将这个看似强大的男人轻轻搂在怀里,一遍一遍地轻抚着他的背,让他慢慢放松下来。   “您护了我多少次,需要我一一数过来吗。从您还是李嘉玉的时候,而且……”前世若不是你的帮助,我在刚进李家的时候就会因为发高热而病逝,会死的那么悄声无息,你改变了我的命运,“王爷……魏司承,您很好,非常非常的好……”   云栖感到自己的右肩上染开一片温热的湿润,她打个激灵,发现那是什么后,鼻头有点酸。   这个看起来强大无匹的男人,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他在自责,在恨自己。   “您不能上他的当,他要的是您的失控。我相信您很快就能将所有未完成的事,都实现。只要再等一等,很快,一定会很快……”   魏司承的回答,是紧紧抱住身下人,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慰藉。   过了好一会,两人情绪稳定下来。   他平静地说:“别再拿自己开玩笑了,下一次再如此,我就直接上了你。”   “……”本来严肃的气氛被这一句打乱,太过直白和市井了,云栖的脸像是被熏热了,“……好。”   肩头失血后,她感到胸口似乎有什么动了一下。   她摸向那儿,却什么都没有。   她的身体,果然是有什么古怪吧?那些消失的情绪究竟去哪里了?   .   李崇音将余氏安顿在禅音寺休养,不让任何李家人起疑,自己则是回到李府。   在踏入静居的那一刻,他在重伤未愈下,终于体力不支地倒下了。   待醒来时,他目光还透着迷茫,转瞬清醒过来。推开在给他上药的蒟蒻,直接问道:“端王那儿如何了?”   按照李崇音的计划,现在的魏司承应该已经有所行动了,无论是什么行动,他都会想办法为他添上污名。   因为久久不等端王行动,墨砚还特意去了一趟肃王府,没想到肃王那儿依旧夜夜笙歌,看着歌舞喝着酒,好不快活。   李崇音听闻端王居然真的忍下了,有些出乎意料。   他厉眸一扫:“绝无可能,他不可能还忍得了。”   应该说是个男人都不可能忍,除非他根本不在乎云栖。   是有人阻止了他?   李崇音捂住疼痛的胸口,那一剑刺到的虽然是要害,但所幸不是心胸,只伤及了肺部,如今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他淡定地将嘴角溢出的鲜血抹去,在烛光中他的身影若隐若现。   “去信,告诉杜漪宁,入宫选秀,一个月后,刺杀老皇帝。”李崇音又看向密室方向,那里放着无数秘册以及……云栖的画像,“梧桐。”   “是。”坐在一旁,为李崇音配药的梧桐闻言跪了下来。   李崇音像是累了,靠在床榻上,声音沙哑:“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梧桐不明白为什么公子突然说起这个,只是摇头道:“不知。”   “因为凤栖梧桐。”他微微一笑,“把那些画轴拿出来,散到各处,编一个断肠魂的故事。另外,继续找传位诏书所在的地方,我要尽快知道。”   李崇音摸着疼痛的地方,缓缓笑了起来。   我的小禁.脔不过暂时寄放在您那儿,您只要不怕烫手,就先借您几日又如何? 第120章 他死了?   李崇音消失了。   就像是凭空不见了,不知从哪一日起,再也没人见过他。   由于李崇音有时行踪缥缈,又向来极有主见,一开始众人并未发现异样。直到书院派了书童前来询问,李家人才意识到已有五天没他的消息了。   按松山书院的几位先生的说法,李崇音消失前一日还与他们论古道今,参与举办的说学,甚至还与闻舍先生约好第二日要上交一篇策论,还与同窗约好了去福源楼聚一聚。   现在离秋闱还有不足两个月时间,所有人都期待他能一鸣惊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闻名朝野,几乎可称之书画界的泰斗闻舍先生亲自来到李府,言之凿凿地说,李崇音尊师重道,为人谦逊有礼,极为重信守诺,是绝无可能不告而别的!   言辞间的担忧呼之欲出,虽没有明说,但心底却是害怕那最糟糕的结果。   如果不是不告而别,那么会不会已经遭遇不测了。按照闻舍先生的说法,李崇音平日并无结怨,在书院中人缘极好。因为担心他,书院的学子们还自发组了队伍,到他常常出没的地方寻找。   但也不排除有人暗中嫉妒他,毕竟他曾是院试案首,这几次也都是甲等的成绩,书画又是一绝,难保没有暗中看不过眼的人。   李昶日日去禅音寺看望在那儿昏迷休养的余氏,据禅音寺的沙弥说是李崇音将余氏送上来的,并说这里的佛香有助于余氏清醒过来。   他也想找李崇音问个究竟,可惜始终寻不到人,只能暂时作罢。在多年父子相处中他选择相信李崇音,暂时留在禅音寺照顾余氏。   当听闻长子失踪后,他也派了全府的家丁日夜搜寻,可都一无所获。随着李崇音失去踪迹的时间越来越长,几位大儒与李昶一合计,同去报官。   魏司承决定暂时不动肃王的时候,就立刻安排人手准备对李崇音动手了。   不提此人身边那几个各显神通的暗桩,李崇音被刺伤后并没有表现的那么若无其事。魏司承一开始没有轻举妄动,他担心对方使诈,而且那日傍晚在李家门外看到的李崇音与平日无异。   对待李崇音格外谨慎的魏司承,并没有轻举妄动,没想到一次偏差,就这么轻易地被蒙混过去。   再想找人,已如海底捞针。   这个狡猾如狐,阴险如蛇的人,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他伏蛰在暗处,究竟想做什么?   魏司承听到乙丑报告的情况,磨牙凿齿:“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怎么可能忽然没了?所有情报点汇总的消息都仔细看过了吗?”   “是,还交给秦姑娘看过,她也没看出疑点。”秦姑娘原名秦水嫣,几年前被肃王强行赎身,现在暗中给魏司承回报肃王府情况。   乙丑等人也是把京城以及周遭的所有地方都给查遍了,但李崇音就像是突然化作一缕烟消散了,没留下一丝痕迹。   人究竟去哪里了?   魏司承看着底下一群沉默不语的门客,低吼道:“都想想,到底在哪里!本王让你们来,不是站着来喝茶,讨论之乎者也的!”   幕僚们个个抓耳饶腮的,生怕被魏司承点名。   魏司承抚额沉思一会儿,猛地起身掀翻了桌上所有书卷。   “给本王滚出去!”   云栖端着汤蛊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一群谋士垂头丧气地从议事堂出来,那些谋士们自觉被端王毫无礼节地怒骂了一顿,脸上无光,还有的已经决定另谋高就,看到云栖也都是匆匆行礼后离去。   门外的两位士兵看到王妃过来,并未阻拦。   大部分庆朝男子的书房、议事堂等地都不是女流之辈可以进的,但云栖显然不属于这个范畴内。   云栖踏入议事堂,见魏司承坐在高椅上,地上笔墨纸砚与书简洒了一地,狼狈不已。   听到脚步声,魏司承也没抬头,冷淡地吐了一个字:“滚。”   厅堂内寂静了瞬,魏司承抬头才看到端丽地站在下方的云栖,在看到云栖的眨眼间,那双狭长的狐狸眼漾开柔和的波纹,语气也柔和了:“你怎么来了。”   云栖淡笑着,走上前去,将汤蛊放下:“熬了一上午,您尝一尝看入不入味?”   云栖记得前世他就是三餐不继,经常因为忘了用餐或是没胃口一顿顿饿着,身边也没多少人敢劝他,后来和离的时候,他的胃烧心一旦发作,吃下东西就会吐出来。也不知成了帝王后,这毛病好点了没。   魏司承看着那熬成乳白色的浓汤中,黄色的笋干配合鲜嫩多汁的鸭肉,几片火腿与翠绿的青豆点缀其上,打开瓷盖后,香气四溢,一下子勾起了他的食欲。刚才还空荡荡的胃,好像已经被注入了暖流。再回神的时候,见云栖已经走去下方将铺在地上凌乱的物品一一捡起。   看着她安静忙碌的身影,魏司承眼底波澜不断:“别捡了,待会让下人们收拾吧。”   “也耗不了多少时间,”云栖说着走近,拿出一根自制的冰糖青枣给他,“喏。”   魏司承一喜,方才的怒火中烧也几乎没了踪影。他喜甜,云栖居然一直记着,但:“只有两颗?”   一根棒子上只串两颗,我端王府是少了你什么,至于吗?   端王府的中馈以及各种支出,都由云栖打理,大到府中修缮小到一颗青枣,也是要经过她的同意。   云栖不雅地翻了个白眼,看着偶尔极为孩子气的男人:“温太医说了吃多了糖,对身体不好,您还是节制些吧。”   “那庸医,听他的做什么。”   魏司承嘴上虽这么说,眼底却满是温情。一时间也不想理会外间的纷扰,恨不得与云栖一直这样下去。   待魏司承喝完老鸭煲,云栖从袖子中拿出了余氏特意吩咐过的金丝楠木盒。   “这是三日回门那天,母亲让我带给你的,她说也许您能用到。”   “是什么?”   云栖摇头:“不知,我没有打开过,母亲说知道的人越少,您就越安全。”   云栖相信余氏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就自觉地没看。   说着,将钥匙交给他,这把钥匙刻着细腻纹路,做工繁复,将之放到烛火下转动,还能看到黄金色的闪光,说明这把钥匙在打造的过程中曾注入过黄金。   魏司承多了份郑重,打开后看到里面的物件,眼底也写满震惊。他提前刷过丈母娘的好感,没指望余氏能在云栖面前说自己多少好话,能不反对婚事就是万幸。哪想到当初的无心之举,会在婚后被丈母娘用厚礼回报。   他抚摸着里面的物件,似乎能看到余氏那不必言说的爱女之心。   她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他,让他保重自己,保护好云栖。   魏司承关上了盒子:“岳母没说错,我没想到她会给我这样一份无法用价值衡量的宝物。”   云栖本打算离开,她没有探听魏司承政务的意思。而且女子不得干政,哪怕是皇后在这方面亦然没有特权。   魏司承却不让她走,而且他打算将事情告诉她。他所有的关注力都放在云栖身上,观察着云栖每一丝表情,突然道:“李崇音失去了踪迹。”   云栖愣神了一会,感觉到心脏处有轻微的疼痛,但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随即察觉到这句话的漏洞,反问:“是从哪一日开始的?”   魏司承:“归宁日的第二天清晨。”   魏司承一直对云栖与李崇音那若有似无的羁绊很是在意,但有时候又像真是自己多想。   比如在知道李崇音失踪后,云栖的眼中没有担忧,只有些许惊讶并很快抓住了问题重点,看着并不像对李崇音有深厚的情愫。   不过,她这种敏锐的反应又是谁训练出来的?   这会是天生的吗,但云栖在政治方面的反应,根本不可能来自天生。   云栖不自觉地食指摩挲了下颔,魏司承瞳孔微缩,这是李崇音的惯常动作!   魏司承理智与情感互相拉扯,归根结底,他只是……疯狂地嫉妒罢了。   云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却被魏司承抓个正着。有些举止上的神似不过是因为上辈子崇拜过师父,他手把手教导过她,将她当做他的继任者。那是长期生活在一起潜移默化的改变,并不代表任何感情。   那些浓烈的几乎自我毁灭的仰慕早因那场大火尘归尘,土归土了,只要一想到这辈子渐渐揭开了他尘封的真面目,紫鸢的惨死还有一系列她所不知道的背后,有多少人的泪和血,她就感到恶寒,她曾与一个怎么样的恶鬼共处过?   云栖算着魏司承说的时间,眼睛忽然一亮:“他在给您下套时,定然没想到您没有上当,这出乎他的意料,这是其一。您又在对付他的部下,对他而言是雪上加霜,这是其二;您说过他应该身受重伤……那么他应该是自己选择躲起来的,这就说明只要您能够找到他,很有可能可以将他一网打尽!”   那样鲜活而充满生命力地看着魏司承,似乎在寻求肯定。   他在惊叹,那么多谋士,还抵不过云栖,她若是男子,不,就算是女子,她也将自己的光芒掩盖得太彻底了。幸好,被他给挖了出来,何其有幸。   魏司承将整个京城的舆图铺陈开来,上面标志着京城四个方位,每一处重要地点都做了记号,云栖被这张舆图吸引了注意力。   却不想魏司承慵懒地转了转身体,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朝她说:“来,坐。”   云栖这下真的懵了,看着魏司承温和的目光,却透着不容置疑。   他突然之间的强势,令她无所适从。   他也不催促,耐心等待着。   云栖上前走了几步,在靠近他的时候,被他长臂一揽坐了上去。   隔着衣料能感觉到那人冷硬的腿,云栖颤粟了一下,像触电似的想离开,刚起身就被男人桎梏住。   “走什么。”   她脑海一片浆糊,胡乱地看着舆图上画的坐标,努力忽略过于靠近的人。   “想到了他有可能的藏身处吗?”魏司承气息不乱,语气严肃。   这就难倒云栖了,整个京城那么大,魏司承拥有那么强大的情报网都失去了李崇音的踪迹,何况是她。   大约是前几次她提供了有利消息,他才会想问问她吧,但这次她是真的没什么头绪。   云栖努力忽略身后人吹拂在颈边的温热气息,努力用正常声音回道:“或、或许可以查一下近期外租出去的赁(lin)屋,或是一些空置的屋子。”   “嗯,还有呢。”他闭上眼,轻轻吻在她的衣服上,手指卷着她的发尾。   云栖感受到他温热的唇,颤栗地握住桌子边缘。   “如果、您确定他还在城内的话,可查一下京城出入的可疑人物,让五城兵马司盯着所有出入城的人所携带的路引,并做登记,还有一些客栈当日新入住的人,也许能查到些蛛丝马迹……”云栖说不下去了,他的手正撩着她的腰带。   魏司承没了讨论那煞风景之事的心思。   云栖一看周遭:“这、这里是您处理…”   他纤长的手指捂住她的唇:“嘘,不动你。”   只想与夫人相处一会。   云栖像是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羞赧地不愿睁开眼。   算了,若反抗他定又要多想些乱七八糟的。   最近,她说“算了”的次数是不是有些多?   他贴上她,轻吐着气息,低哑的声音丝丝性感:“结束了吗?”   云栖这一次比以往时间要长,现在第八日才彻底好了,她点了点头。   魏司承状似询问:“今夜,好吗?”   说着,将腰带彻底抽出,手指像是慢慢欣赏品鉴一般。   慢慢低头……   室内温度渐渐升高。   门外传来乙丑不高不低的声音:“主子,有事禀告。”   所有的暧昧涟漪瞬间打散,魏司承双眼冒火,云栖满脸通红地躲到屏风后面整理衣物,全数穿整齐了,随后才故作镇定地走了出来。   魏司承几乎咬牙切齿地让乙丑进来,好事被打断,能有什么好脸色。   乙丑也感觉到今日王爷的神色格外差,魏司承咬牙切齿道:“什么事?”   就仿佛没有重要的事,会将他千刀万剐似的。   “顺天府来了消息说,在京城郊外,发现一具面貌模糊的男子尸体。”乙丑停顿了一下语气,“疑似是李家三公子……李崇音。”   “这不可能!”   云栖脱口而出,被封存的感情在瞬间汹涌出来,这次不是她所能控制的,泪水湿润了眼。   特别是之前她强行压制对李崇音的情绪,导致这次差点刹不住车。   她猛地摸向心脏的地方,那里在痛,剧烈地疼痛。   不可能,她对此人根本没有感情了,甚至现在厌恶至极,为什么在听到他死讯时那么痛苦?   魏司承也在第一时间看向她,云栖不知该怎么解释这种玄乎的情况。   她的第一反应,太过真实,推翻了之前的一切淡定,再多的语言都显得苍白。这个事实如同一把尖刀扎入魏司承的血肉,你真不在意李崇音?   云栖拉住魏司承的衣袖:“我、不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你相信我……”   巫蛊是李崇音南巡后带回的,作为他偶然得到的藏品,根本没有现世的机会,他也没与云栖说过自己空白的三年做了什么,只是偶尔提过去南越得到了有趣的东西,还有那传说中的故事,那因为爱人背叛而炼蛊的可怜圣女。这蛊虫具体有什么作用,会产生什么影响,无人用过,无从知晓。   魏司承深吸一口气,也没再说什么,道:“晚上别等我回来了,可能会很晚。”   见云栖六神无主,他叹了一声,捧起她的脸轻吻上她的额头,透着安抚。   魏司承重新换了一套外出衣袍,他其实也不相信李崇音会死,还死得那么容易,打算先去城郊看看第一个发现的地点。   出门时,系在腰间的荷包却忽然松开了,一旁仆从要弯身,他摆手阻止,捡了起来。那是当年身为李嘉玉时,从云栖那儿骗来的,按照他的要求,绣的花案是云上青雀。   这是他带去战场聊以慰藉的东西,跟在他身边好几年。因长久触碰抚摸,有些地方起了毛,他自己又补了几针,小心翼翼地洗了两次,但还是破了些地方。   魏司承摩挲着上面的花纹,抬头望着万里晴空。   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强求?   云栖回了主院,环顾四周雕梁画栋的景色,廊庑下的风铎,躺椅软塌,八哥鸟笼,花草盆栽,有多少是他这些日子与她一同改造的,处处透着他们温馨的回忆。   想到他临行前的温柔安慰,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这不过是他的温柔罢了。   她好不容易打算忘了前世的一切,与魏司承好好一起,为什么会这样。   云栖潸然泪下,蹲下来将脸埋入其中。   院子里的婢女见到,忙告知在里头做女红的华年她们,她们匆匆跑来将云栖团团围住。   云栖此刻已经调整了情绪,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通红着眼对华年几人说:“我要回一趟李家。”   她很确定自己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她要去一次静居。 第121章 一眼万年   魏司承来到勘验现场, 周围已围满了围观百姓,还有不少悲痛哭泣的文人、学子。   见到端王,纷纷让开了一条道供他行走, 端王素以青天闻名,公正严谨。   在朝内外颇为有名能证明李崇音身份的几位先生也被请到现场,纷纷查看所谓身份证明。闻舍先生见被百姓拥戴的端王到来, 神情悲怆,上前拉住魏司承衣物, 言辞恳切地请求魏司承定要还李崇音一个公道。   说罢,仰天长啸, 痛哭庆国失去了一个堪比先贤的栋梁之才,天道不公啊!   魏司承觉得可笑,一个天大的恶痞死了后,居然引起这么强烈的山崩海啸, 这是什么世道?   他差点将嘲讽的情绪给泄露出来。   况且, 李崇音这种人就算是死都有可能是一场算计,如何会如此轻易离开。   人一旦死了,之前所作的事都被无限美化了, 看这架势李崇音的名声还真有可能迎来新的高.潮。   魏司承走近, 被那腐烂后的刺鼻味道熏得直皱眉。顺天府尹立刻讨好地献上茶水,让魏司承在旁边坐着, 等着他们叙说过程即可。   由于魏司承本就是管理良田侵占案的调查长官,加上又与李家是姻亲关系, 出现在这里理所当然。只是他大婚还没多久,妻子娘家的大舅子就出了事,也是糟心。   不少人颇为同情地看着魏司承,议论纷纷。   魏司承示意自己没事, 他又不是来享受的。忍着恶心的味道,撇开府尹独自上前查看,见有一仵作还在心无旁骛地查验,他没有打扰,独自观察了起来。   尸体从身材、体型、肤色来看,的确非常形似李崇音,乍看之下还真有几分意思。   甚至连衣物都是归宁日那天的穿着,从时间来说,可能遇害有“五日”了?   尸体是在河塘旁的蜀黍地里发现的,这片良田之前被太子以低价强制购入,荒废了一段时间。虽太子已被圈,但顺天府的办事效率向来不高,这片地是最近才被还给原来的农户,等他们发现尸首时早已腐烂。   男尸面目全非,只能从身份物件上判断。   顺天府尹哪想到会发现李家嫡子的尸体在这里,有农户报案的时候他还是以为弄错了。   可从尸首上的玉佩、服饰等物来看,这的确就是李崇音的物品。   仵作检查完后,魏司承开口询问。   那仵作之前就发现了端王到来,却不像一般的上位者那么颐指气使,反而会等他勘验完才询问,单单是这样的小细节都让人有种被尊重的感觉。本来以为端王爱戴百姓是传言,眼下颇为认同那些拥护端王的百姓。   仵作说了自己的检查结果,尸体表面没有其他伤痕,从腐烂程度来看应该超过三天了,但因为夏天腐烂速度比平时快,所以具体遇害时间还需要进一步检查。致命伤是后脑勺上的重击,由一种长五寸宽一寸的利器所致,目前这把利器还没有找到,现场也没有村民看到过程,推测可能是在午夜遇害。   魏司承目光犀利看去:“你是说,没其他打斗痕迹,只有后脑勺的伤痕?”   “是的。”   “包括胸口也没有什么痕迹吗?”魏司承可没忘了,雪蝉在李崇音身上开的刀。   仵作很确定地摇头。   魏司承微微一笑,果然,祸害遗千年。   那么,他不惜金蝉脱壳,是为了什么目的。   仅仅是为了养伤,摆脱他的追击吗?   魏司承看到匆匆赶来的李昶,还不等李昶开口,低声耳语了几句。   李昶神色一变,看了眼那具尸体,迟疑地点头。   .   云栖给魏司承留书后,回了李家,让家丁与婢女先回端王府安置,她打算明日再回。   她先去了懋南院,几个留守的丫鬟见到是她,惊讶了一下,又想起二老爷的吩咐。云栖也知自己出现的很突然,听余氏出去禅音寺进香的消息后,云栖打算过一会再来。   余氏的确常去禅音寺,云栖并未怀疑,拜访完老夫人后来到静居。   云栖已经很久没来过这个地方了,如今再来,却物是人非。   静居少了李崇音后,往日迎来送往的院落迅速萧条了,每次来都能看到花枝招展的美人少了许多,她们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落寞地等着主子归来。   此时李崇音“身死”的消息还未传来,奴仆只说三公子并未在府上,云栖直言看看。   云栖询问是否有看到司书或是蒟蒻,但却没人看到她们的踪影。   她们也一同消失了吗?   云栖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快速潜入书房。   书房表面与平时一样,但云栖发现一些他存放重要卷轴的盒子已经消失了,这说明是人为地将之清理干净的,这本身就不寻常。   她来到花架前按照记忆移动机关,一片狼藉,只有一堆废纸胡乱地散落着。   里面……被搬空了!   云栖心慢慢沉下去,她越发确信李崇音绝对不可能死。   哪有死人会把自己的东西全部处理干净不留痕迹的。而能留在这里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云栖不愿放过任何线索,她捡起地上的废纸,一份份看过去,直到看到最后一份都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就在云栖绝望的时候,她发现书架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里头,她蹲了下来,弯下身伸手够到了那个小瓶子。   一个色彩斑斓的小瓷瓶,透着异域风情,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但云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她打开瓶子,里面已经空了,什么东西都没有。食指往里面摸了摸,非常干净,看起来没任何价值,她只能将之塞入衣襟内。   颇为失望地走到机关门口,突然脑海灵光一闪,她想起在哪里见过了!   前世只在李崇音那儿看过一次,所以印象并不多深刻。当时还是他哄她入睡时,说自己不会讲故事但有一些亲身经历的可以说,这才说起了南越蛊女的悲情故事。   按理说这只瓶子里应该放着一只母蛊,还有另一只同类型的瓷瓶里放子蛊。   现在它为什么空了,是被用了吗?   它是情蛊,只有擅长它使用方法的人才能使用,不然容易反噬。   所以李崇音不可能将之送给别人,起不到作用还容易惹到麻烦,当个有趣的玩意儿摆在身边最恰当。   但现蛊虫不知去向,有八成概率是他自己用的。   云栖摸着之前刚疼痛过的胸口,想到自己慢慢消失的情绪,还有对李崇音莫名其妙的情感。   这个情蛊有什么具体作用?   情蛊没了,而她却有了一些奇怪的变化,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可上辈子,李崇音根本没用过蛊虫,那不过是一个藏品。   况且李崇音何须用到蛊虫如此不入流的东西,以他的骄傲不是等于侮辱吗。   再说,前世多少人说她配不上李崇音,更配不上端王。   他也向来也看不上她这种暗探出身的,在他眼里女子都是红颜祸水。   云栖笑了笑,自嘲道:“怎么可能,我在异想天开些什么,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她把机关门合上,笑脸忽然放了下来。   但……万一呢?   出了静居,看到天空乌云密布,眼看着就要下漂泊大雨。   大婚前那种惶惶不安的情绪再次传来,山雨……已来吗?   大雨瓢泼中,路人纷纷躲避。   云栖撑着伞从李家出去,李家马车本就不多,现在还全派了出去,她记得魏司承出门是没带伞的。   落雨缤纷,像是断了线的水晶掉在地上。   水滴溅在她的裙摆上,雨水沿着油伞簌簌下落。   她步履匆匆,远处一个骑着骏马的身影飞驰而来。   擦身而过之际,她若有所感,忽地停了脚步,转身看去。   油伞上移,渐渐露出远处的身影,那张在雨幕中俊美如刀刻的脸。   男人也勒停了马,遥遥望向她。 第122章 破绽   两人都没想到会在此处偶遇,魏司承迎着雨幕过去:“下雨出来做什么,不是说了晚上会晚点吗?”   看着她手中还拿着另一把油伞,眼底划过一道暖意。   隔着雨帘,他的声音并不那么真切,云栖刚想走近再听,却看到他将手掌在自己面前摊开。   玉珠落在那宽厚的掌心上,顺着纹路滚落,在这乌沉沉的阴霾下,居然显得温暖可亲起来。   忽然觉得,雨天也没那么讨厌了。   云栖将手搭了上去,魏司承把人扣在自己身前,用大氅将她从头到尾包裹了起来,不让一滴雨落到她身上。   淡声道:“抓紧。”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无法言喻的安心味道,在被包裹的衣物里头,云栖眼尾一弯,嘴边是挥之不去的笑意。   虽然语气有些凶狠,但他的动作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也许他们互相都无法把之前她突然对李崇音的在意和哭泣给揭过,但却不由自主地没法忽视对方的一举一动。   两人共乘一骑,在风雨中飞驰。   云栖感觉自己像是在河流中摇摆不定的孤舟,只能不断贴近身后的人才能安稳。   “王爷,送我去李家。”云栖的声音透过大氅闷闷传来,尾音还有些乖巧。   魏司承闻言,调转了方向,没有回答。   直到骑到了李家,才将裹着的落汤猫抱下了马,把帽子拨.开,露出她小小的鹅蛋脸,看着可怜兮兮的,魏司承满心怜爱,语气也没之前那么冷硬了:“怎么想到回李家了?”   该不会是因为之前的矛盾,想逃避他吧。这么想着,魏司承脸有点黑。   云栖看他额前发丝都湿得拧在一起了,踮着脚伸手捋了捋他的头发,温言道:“我想多陪陪母亲,可以吗?”   魏司承深深望着她的眼,将她的手指拉了过来,亲亲吻了一下,引得云栖微微颤了颤。   她拿眼神瞧了瞧周遭,幸好今日突然暴雨,街道上没什么人。   魏司承看她警惕的样子,颇为有趣,忍着笑。   淡淡颔首:“也好,后面的日子可能不太平,端王府进出人员会增多,李家反而安全些,我会派重兵把守着李家。”   云栖表示知道了,她在酝酿着要怎么和他开口说蛊虫的事,太玄乎了,他能信吗?   气氛凝滞了一会,两人都在想着要怎么开口。   魏司承:“我有事与你说…”   云栖:“我有事…”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互相看着对方。   魏司承示意她先说。   “这是我在静居找到的东西,它原先里面可能放着蛊,但现在没有了。”拿出那只五彩瓷瓶。   “你怎么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魏司承有些责备的意思。   “那儿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而且有用的东西都没了,我也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唯有它可能是线索。”   魏司承抿了抿嘴,你又是如何得知那里没危险的?你知道他的静居具体布局?   其实无论如何解释,都无法否认她与李崇音可能有某种亲密的联系。   “你说的蛊是什么意思?”听着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云栖大致解释了一下,魏司承心头大震:“你怀疑……”   想到某种可能性,魏司承乌云密布的心情,仿佛看到了一丝微妙的,几乎不可能的曙光。   云栖慎重地点了点头,表示他想的就是她要说的。   “这事我会想办法去了解,先要确定你体内有没有蛊,但如果下的人是他……”两人对视一眼,如果是他,可能事情会比普通的巫蛊要麻烦的多。   但无论如何,要尽快找到那只金蝉脱壳的蝉!   魏司承感到云栖对自己的渐渐信任,也将刚才要说的城外男尸的事叙述了一遍。   云栖再聪明,也没办法仅仅从描述中看出什么破绽,但两人都不谋而合地认为,那具男尸只是障眼法,为了拖延而放的迷雾而已。   “您可否把那份舆图给我拓印一份?”其实这种舆图一般人家是不能拥有的,就算是魏司承也是因为督军的身份才有,云栖拥有它,若是被报上去是犯了军法的。   当然云栖并不清楚这一点,魏司承却装作不知,直接从怀里掏出:“就用我这份吧。”   将之交给云栖,又看到她哪怕被大氅包裹着,也还是因为淋雨而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这李家的伙食是不是太好了些,才几年功夫她就……咳,非礼勿视。   也是这会儿,李家门内出来了几个婢女。   魏司承看今日这天色,很可能要通宵达旦,没办法随云栖留在李家。整理了一下云栖身上的大氅,低声嘱咐道:“以后这么大的雨就别出来了,知道吗?我是男人,淋点雨不算什么。”   说着,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这是这些天的习惯。   云栖“啊”了一声,这可是在外面!   敲了一下魏司承硬邦邦的胸口,那人对着云栖就是无所谓地一笑,他生来就如此,那些繁文缛节不过是为了更方便办事罢了,在云栖面前的才是真正的他。   周围的婢女哪见过这阵仗,纷纷羞红了脸。   时间仿佛都被浓缩了一样,魏司承还要赶去大理寺,翻身上马。   只是比起来之前的冰冷,如今满眼的温情。   云栖没有多余解释,却很快找到了一些可疑的地方,并去李崇音的静居求证。   虽然可能只是她的猜测,也不一定是事实,再说他们中原人对蛊虫也是两眼一抹黑。但云栖却在他们产生隔阂的时候主动去想办法解决,单单是这份心意和作为,就足以把他从深渊中救出来。   她一直说他很好,其实他才想说,她太好了。   这个善解人意的姑娘,以自己的方式,没有让他继续深陷的黑暗中。   云栖先回到自己以前的院子沐浴更衣,再去懋南院等余氏回来,此时已经夜幕降临,外面雨声渐歇,按理说母亲应该回来了。   担心余氏出意外,云栖决定去禅音寺看看。   几个仆从眼看瞒不下去,只能据实相告。   云栖这才知道李昶他们瞒着自己什么事,母亲在她归宁日就晕倒了。   而为什么瞒着她,不外乎她新婚,他不忍心打扰他们。另外也是她一个外嫁女,就是来了可能也没甚用处,反而徒惹伤感。   云栖赶到禅音寺,淅淅沥沥的雨中,在沙弥的带领下,走入寮房。   此时李昶还在处理李崇音的案子,屋内只有李映月和锦瑟几个婢女,李映月在床前,为余氏按摩着腿,细声说着话:“还好那死丫头不在,不然又要与我抢您的关注了,她怎么就那么讨厌。”   “母亲,您什么时候醒来,月儿想吃您做的汤圆了。”   “她都出嫁了,母亲就别理会她了,往后不还有我吗?”   云栖听着她的自言自语,都要气笑了:“有你什么事,你不是马上要进宫了吗?”   李映月转头看到云栖,神情像是崩塌了一样:“你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特别是外面黑漆漆的一片,耳边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云栖那白肤红唇地笑着,像个美艳女鬼。   李云栖不是应该在王府与那个把她捧在掌心里的端王如胶似漆吗,这会儿来凑什么热闹。   云栖可不管她在想什么,问向锦瑟。   锦瑟看到云栖过来,喜出望外,立刻说了原委。余氏的病情还是老样子,郝大夫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前些日子忽然昏倒,就被三公子给送到了禅音寺,说是在这里静养,又是佛光普照之地,更适合静养。   云栖一听到那三个名字,立刻警觉地看向周遭,目光集中在桌上点燃的香上,她凑近闻了闻味道。   又把一个用帕子包裹的东西从衣襟里拿出来,是之前从余氏内室窗户边收集到的灰,做了一下对比,现在点燃的香是有一些檀香味的,之前收集到的无色无味,但从制作的手法以及白灰的细腻程度,可以判断出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她指着这个香,道:“这也是他要求点的吗?”   锦瑟:“这是三公子让沙弥每日点燃的,说是能帮助到二夫人休养。”   云栖目光含着凉意,迅速将它们掐断。   “五小姐,不,王妃,这……”   “以后不用再点这玩意儿了,收拾一下待会雨停了我们就回府。”云栖快刀斩乱麻地吩咐道。   李映月见她成了端王妃之后,那气势是越来越像端王了,还真是夫妻一体了。   她对云栖摇了摇头:“云栖,我们最好不要忤逆大哥。”   云栖看她这不争气的样子,以往对着别人那颐指气使的样子去哪里了。   示意她出来,到了外边,云栖道:“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李映月,你不说没人能帮你。”   李映月脸色变了变,想到云栖现在的身份,她有些犹豫,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云栖发现这个动作后,也想到了最早之前,她突然某一天回来,脖子上还带着掐痕,却言辞闪烁。   云栖联系了在一起,道:“他要杀你?”   前世的李崇音很少对女子出手,他既不希望被女子影响,但也同样不屑出手。   或者他本来就是这样的,只是一直以来在她面前的,也不是真实的李崇音?   李映月闭上了眼,实在不愿去回忆。   “别说了,你别管我的闲事,”那几次阴影太浓重了,她根本不想对任何人说,“你之前让我看着的那个婢女,没几天就不见了。”   云栖表示不出所料,如果是李崇音出手,那么人不见了才是正常。   “母亲……是不是他?”云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两人都惊恐地看向寮房,此时房内传来锦瑟惊喜的声音,余氏醒来了。   余氏从昏睡中苏醒,看到云栖的身影,露出了虚弱的微笑。   云栖将她轻轻扶了起来,靠着自己。   见余氏一睁眼就知看到李云栖,李映月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凭什么,这么多天都是我陪着您的,她李云栖只来了那么一小会,一小会!   “四姐,去厨房要点粥吧。”云栖低头吩咐。   “我…”你还在这儿指使我?   却见余氏这会儿看向自己,温柔地说道:“月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李映月神情微变,立刻笑灼颜开:“我这就去拿,母亲您稍稍等一会。”   云栖与李映月一同给余氏喂了一些好克化的粥,又让仆役下山,让郝大夫来一趟。   待余氏缓过了神,看着精神尚可,云栖才问道:“母亲,您昏迷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余氏想到那时候自己以命相博,逼迫李崇音答应不动端王。   微微笑了起来,抚摸着云栖的发丝:“能有什么,都是老毛病了,只是这次刚好被崇音看到,幸好他及时帮母亲缓解了。”   到了这一刻,余氏还是希望能给李崇音最后一次机会。   她不想再将这矛盾恶化下去了,只希望长子还能有一念之仁。   云栖蹙眉,明知不该不信母亲,可总有说不上来的古怪感。   云栖见余氏并没有什么不适,甚至脸色比之前的样子还健康红润些,想着李崇音再丧心病狂,应该不至于害母亲吧。   略微安心道:“那么,您既然醒了,我们现在回家可好?”   余氏看向那被云栖掐断的香烛,拍了拍云栖的手背,表示同意。   李崇音被人袭击,可能死在郊外的事传遍了京城。   但由于尸首面目模糊,还无法最终定案。   其余人都以为李家是不相信前途无量的嫡子传来如此噩耗,才不愿定案,纷纷可怜起了李家。   其实过去这么多年庆朝最年轻案首的事已经没多少人提起了,但这次因为人年纪轻轻的没了,加上身份是李家嫡子,又是少年天才,影响实在太大,京城内外都在谈论。特别是一些文人学子,以及李崇音曾经帮助过的人,将他的诗词歌赋以及书画作品流传出去,更是引来一片惊叹崇拜,以及得知人已去的唏嘘。   那闻舍先生还为他作了一篇长赋,引起文坛的巨大震动,纷纷在松山书院为他哀悼。   而在这片哀声当中,要数李崇音流传出去的人物画最具代表性,它们将这场哀事添上了暧昧色彩。传闻这李崇音只是李家的养子,在战乱中被李昶夫妇捡到,好心收养了他。他年少成才,才高八斗,却从不画人物画,只寄情于山水。   至于为什么不画人物,就要说说现在流传出来的画作了。听说他从小就爱慕李家的那位嫡小姐,只是爱在心口难开。哪一位李小姐?这还用说,当然是那位名动京城,让端王不惜十里红妆,绕城三圈的李家五小姐了。   但庆朝规定同姓不得通婚,这就导致哪怕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李崇音不能娶李云栖,只能眼睁睁将妹妹送上花轿,单单是听着就催人泪下。   在那之前,只能通过这些画卷睹物思人。   也有人反驳说,李崇音人都去了,怎么编排都是后人随意说了,有何证据能说那些画作都是出自他之手。   与李崇音同窗的学子们纷纷证实那流传的画作中,特殊的技法,与李崇音独创的画技,以及他的私人印章,都可以佐证。   本来大家还在因他的惊人文采折服,为这少年天才夭折而惋惜时,事情一下子变了调子。   百姓们最爱听的便是这种才子佳人的故事,特别是一方还死了,只能苦苦恋着,那真是太过凄美了。民间的茶楼里还因此编了不少版本的故事出来,其中破茧成蝶的故事流传最广,那化蝶而飞的故事就这么给捯饬出来了。   当然,这化蝶的故事背后,还有杜漪宁的功劳,化蝶的故事在原来的世界里就是千古流传的经典,既然李崇音要“断肠魂”的故事,那她就干脆让它成为传说吧。   这也算是另一种形势的,让魏司承呕到吐血,却毫无办法的事了,杜漪宁觉得颇为畅快。   待魏司承知道的时候,直接掐断了各大茶楼里传递消息的渠道,可惜为时已晚,百姓之间已经传扬开去,谁知那化蝶的故事影响力会这么大,简直始料未及。   李崇音人虽不在,但他这一招直接给端王夫妇的故事里蒙上了一层绿色的光,若不是端王的名声实在太好,他都快成了这故事里横刀夺爱的混蛋了。   这几天的端王,可谓是气压极低,到哪儿都板着一张脸。   此时一直在懋南院照顾余氏的云栖根本不知成了京城人的焦点,千古流传故事中的女主角。她一直盯着手中这张舆图研究着,时不时还在宣纸上记下几笔,模样专注。余氏躺在床上,为她未出世的外孙女做小肚兜,看着烛光下的女儿,道:“云儿,你都看了这舆图好几日了,究竟为了什么?”   云栖头也不抬:“是王爷给我的,让我给它标注得更细致一些。”   “舆图是军事要图,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他这是信任你。”余氏满是笑意地为女婿难得说了一次好话。   云栖羞赧地点了点头,见余氏说起,便将舆图也给她看了看。   余氏也不懂这些,看不出上面的标志具体代表着什么,她更为擅长琴棋书画。   只是看着这图,总觉得少了些什么,随即问云栖。   云栖想了想,嗯?   是少了,独独少了皇宫。   皇宫是天子待的地方,就算魏司承再不顾礼法,也不可能把它画进去。   再说,也没哪个在逃的人,敢去这天底下军备最严的地方躲,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但这是大部分正常人的想法,可李崇音……   他们一叶障目,如果他没有出京城,又一直在城中躲着。   还有哪里比皇宫更安全!?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人是利用了他们思想上的漏洞。   她知道他躲在哪里了! 第123章 暗中   潮湿的通道口被悄然打开,凉风灌入,吹动着墙面两旁的烛火,光影飘摇。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阴冷的湿气,夹杂着淡淡的霉味。沿路走来,墙角布满青苔,显然此处早已荒废多年。   一个身穿仙鹤补子的老太监,脸上带着刻板纹路,气势却是极强。此刻佝偻着身子,轻手轻脚地走在通道中,迎面走来一美貌婢女。他将食盒交予她,提醒里面的汤药刚煎好,要趁热喝,又问道:“公子怎么样了?”   “正好你来了,公子要见你。”蒟蒻轻声说道,由于地道极长,声音大了便会产生回响,她刻意压低了一些。   幽暗的通道深处,一个简朴却并不粗陋的软塌上,闭目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墨发散在白色的床铺上,透着一种黑与白极致中的美。石壁上的火光犹如金粉洒在他身上,为这种清冷渡了一层暖色。也许察觉到有人靠近,他缓缓睁开了眼,示意梧桐扶自己起来,将软垫放在自己身后。   “你看上去不太好。”老太监刘顺忧心道。   “伤及肺腑,自然好的慢了一些,不过已经有了起色。”李崇音看了一眼越来越虚弱的梧桐,梧桐乖顺地匍匐在他身边,任由他像是逗猫狗般地抚摸着。   南越不仅有情蛊,还有一种极为罕见的能够转移伤势的蛊,名为跗蛊,即是在自愿的前提下,可将自身的伤势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自此以后,他会一天比一天好,而梧桐会一天比一天虚弱,直到完全转移。   “外面如何了?”虽然有听墨砚上报,但他更想知道宫中情况。   “还没什么动静,一切照旧,只是皇上的病情拖不得了,近来越来越信任端王,常常秘密召见。”   李崇音神情微动:“你说他私下召见端王,可知说了什么?”   刘顺摇头:“皇上撤下了所有人。”也就是说有内容只有弘元帝与魏司承两人知晓。   李崇音猛地看向他,锋利如刀,缓缓道:“你说……这诏书里的继位者,会不会是他?”   “啊,这,这!”刘顺是个在宫里待了快一辈子的老太监,再有什么旁的心思,对皇权还是带着天然的敬意,不敢妄自揣测。   “罢了,一切等我伤势转好,再行动。”   “还、还有陛下可能不会再用挤缘大师给的丹药了。”   “你怕什么,不是你动的手,查不到你身上去。即便发现也是回天乏术了。”   李崇音有些等不下去了,他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死亡,所能用到的越来越少,而自己在詹国带来的人,也被魏司承接连拔走,只能驻扎在距离京城百里开外的地方,他快被魏司承逼入绝境了。   “传位诏书还是没有找到在何处?”   “并未,但奴才已锁定了几处地方。”   “很好,待我们回到故国,定向父王禀明你的丰功伟绩。”   刘顺被李崇音认可后,一阵激动:“此生还能为侯爷效犬马之劳,再无憾事。”   李崇音不想听什么效忠的话,他更相信行动,道:“现在就去把皇宫内的舆图给我,尽快。”   刘顺从密道口出来后,沿路回奉天殿,发现周围宫女、太监行色匆匆,今晚上整个宫殿戒严。   身为御前太监,立刻就打听了出了原委,居然是皇帝下令要搜查每一个太监的住处,说是里面可能窝藏了刺客。   要知道每一个太监自入宫起,都会查明籍贯、家庭等明细,只有家世清白者才可入内,刺客哪那么容易能潜入。   但他想到他偷偷藏起来的李崇音,心咯噔了一声。   也许情况,有些不妙……   刘顺利用身份之便,悄然靠近监栏院,此处发现了端王的身影恰恰在里面。   端王扮作一小士兵,站在禁卫军统领身后,而在他身边,还有一个体型小巧的人,两人靠得极近,也许是夜晚光线遮掩的缘故,那娇小的身影看不清面容。   端王似乎有意无意地为那娇小之人遮挡周围目光,维护之意溢于言表。   刘顺眼皮狠狠一跳,顺着角度,想看仔细那张脸。   ……   云栖通过舆图,想到了李崇音可能藏身的关键处,她也想尽快解开自己身上的谜团,立刻找到了在军营里一无所获,正在喝闷酒的魏司承。   魏司承只要想到那被编成凄美爱情的李家兄妹两,就寝食难安,好久没犯的胃烧心也灼痛了起来。若不是自制能力强,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李家强行要了她,让她全身上下都打上他的烙印。   云栖着急前来,刚进了他的帐篷,就被喝的酩酊大醉的男人拉到了简易的床榻上,若不是后头有士兵在外面打断了他们,还真有可能在军帐里就成了事。   见云栖次次都被自己弄的狼狈不堪,魏司承也知外头的谣言与云栖无关,她亦是受害者。他懊恼帮云栖系上肚兜绳子,看着那白皙的肩与锁骨处都是自己留下的紫紫红红,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她的皮肤太娇气,稍稍吻一下磕碰一下便是一个印子。   见她冷着一张脸,显然他将她给招惹到了。   那张白皙的小脸上,还有些憔悴。她的眼神看过来的时候,分明是平静的,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她看似坚硬,实则非常心软容易信任人。而从目前的表现来看,她已经开始学着信任他,不然不可能有这样亲近的神情。   魏司承心里又酸又疼,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刮子,只能轻声道:“以后别随便来营地,全是男人不说,我也不知会做什么混账事。”   云栖不知他又发的哪门子的疯,拿过他给自己系腰带的手,就是重重一口。   实在心中有气,也没控制力气,直到口中蔓延了血腥味,才知自己将他给咬伤了。   看着那血牙印,云栖道:“你怎么不躲?”   魏司承笑了一下:“气可是消了?”   “是我在生气吗,不是王爷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魏司承实在不想提外头流言里的故事来恶心她,便问她怎看上去这么憔悴,并拒绝了包扎手臂。   云栖为了找到李崇音的藏身处,点灯熬夜研究舆图,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几日没睡自然憔悴,但现在有新的突破口,又觉得如此重要的事,必须亲口传达才好。立刻撇开刚才想谋杀亲夫的冲动,道:“我知道他可能藏身的地方了。”   魏司承并非想不到,只是日日进出宫殿,根本没去想过这个可能性。再者身为皇子,最是清楚宫内每一个人的身份都是经过核查的,想要蒙混进入定然要有内应,这内应地位还必须要高。作为李崇音曾经的主公,他知道李崇音没这个渠道,亦没有这个途径,自然不会多想。   云栖犹豫了一会,才将李崇音的身世全盘告知。魏司承只知李崇音是李家养子,这也就能够解释他对云栖这个妹妹的逾越想法,但不知这里面还牵扯到自己的皇叔,那位叛逃去詹国的江陵侯。   由于此事关系到余氏,或许会将他们当年与三公主等人的关系给牵扯出来,在皇家这个复杂的地方,云栖不想节外生枝,便一直有意隐瞒。   如今到这个地步,没了隐瞒的必要,再者她相信魏司承不会如他父亲那般赶尽杀绝。   魏司承决定说服弘元帝寻找刺客,实则是为了搜寻可能易容了的李崇音。   最开始魏司承专找那些已经生病了的,他认定李崇音伤势未愈躲了起来,在一无所获后又再次扩大了搜索范围。   云栖见魏司承日渐焦虑,便提议她混入其中,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   她曾经离那人很近,知道那人一些不为人知的习惯。   魏司承听到她的提议,第一反应是依旧是她那不为人知的秘密,她与李崇音那如谜团一般的牵扯。   可惜就算是云栖,也没发现其中有什么行为举止异常的人,云栖一度怀疑可能是她猜错了。魏司承眼看着天色太晚,她一姑娘家不能再留下来,便要先带她出宫,却见云栖直勾勾地盯着远处一鬼祟的人。   那人是御前太监刘顺,不过是听闻禁卫军在搜查刺客,过来看看情况,俨然就是路过而已。   云栖盯着此人悠然离去的背影,想着对方刚才看自己的目光,道:“他是谁?”   魏司承并未在意,解释了起来,皇上的亲信太监,从小服侍弘元帝。   云栖想起来她在哪里见到过,她与魏司承和离后,李家那时候已落寞,完全被入了内阁的李崇音掌控着,她回归李家后,曾见过此人出现在李崇音身边过,但没几日却变成了一具尸体被随便扔到城外的乱葬山。   她还记得他说了一句话:知道太多秘密,也不好。   云栖眼看那太监快要消失在视野中,她呼吸急促,道:“抓住他,他可能知道什么!”   李崇音见刘顺久久不回,掐指算了算,又拿出卜卦用的罗盘与铜钱,闭上眼,开始重新推演刘顺的八字,他命运戛然而止,其中有红茫一闪而过,是杜漪宁口中的……涅盘凤凰。   能够助帝星归位的凤凰吗?   他神色凝重起来,刘顺是他能顺利扳倒魏司承的关键,决不能被破坏掉。   不顾几个亲信阻拦,李崇音换上宫中小太监的服侍,有些虚弱地来到地上。   他立刻察觉到了整个皇宫的萧瑟气息,远远看到一队禁军经过,他悄然躲在树丛里,屏住呼吸与周围空气融为一体。   居然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一高一矮,那高大的身影将瘦小的几乎全程护着。   那一同离开的背影如此和谐,像是天生一对,李崇音恍然想起梦中,魏司承抱走烧成焦炭的尸体的那一幕,肺腑间积压的淤血因心绪翻涌,溢出嘴角。   他无声地笑了起来,他用了无数办法来测试她对他是否有心。   这次诈死虽是形势所迫,计划之中,但也有一分心思是想看看他这小徒弟对自己还有没一丝残念。   她没有反应,甚至不再掩藏锋芒,将自己的聪明才智尽数贡献给了魏司承,这个前世与她形同陌路的男人。她将前世的一切都给忘了吗,她忘了他曾说过,她是最像他的人。她曾应过,无论他做了什么,她都会一生追随。   现在,却用我教你的一切,来对付我。   真是个骗人的坏女孩啊。   你不记得,为师帮你记起,可好? 第124章 寡人   夏日的清晨还透着些许凉爽的气息, 一个洒扫小太监在监栏院外,拿着扫帚清理落叶与尘埃,轻尘漫卷。从室外到室内, 按照宫中规矩,要先从几位大太监的屋子开始打扫,当他打开其中一扇门, 看到里面的场景,睁大了眼, 倒退了几步,因为腿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来、来人啊!”   “快来人啊, 刘公公他……”   大太监刘顺上吊自杀,此事一日之内传遍宫中。近日禁卫军每每来监栏院找刺客,闹得人心惶惶,偏在这时候还有大太监突然自缢而亡, 要知道在宫中自缢是很忌讳的事, 闹得不好要连同身边人一起问罪。甚至还有宫人传言,说不得这刺客就是刘顺吧,但刘顺在皇宫内素来威势颇重, 又是资格最老的内侍之一, 这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弘元帝向来信任这个从小伺候自己的人,从皇子到皇帝, 从低谷到君临天下,是陪他吃过苦的宫中老人。本想彻查此事, 当看到其余人献上来的遗书,险些一口气没缓上来。   此刻宫人通报端王求见,弘元帝精神一震。他还是照常早朝,他具体的身体情况目前只有皇后、端王以及身边的几个宫人知晓。   弘元帝强撑着自己无事的表象, 私下却有些疑神疑鬼。偶尔在无人的宫殿里独自走着,也会怀疑有人要害他。特别是在前些时候疑似在淑妃宫中发现了巫毒娃娃,无论淑妃如何解释都得不来弘元帝的半分信任,直接下令禁足。   当见到魏司承进来,弘元帝招手让他来看刘顺那份遗书,魏司承浏览了一遍,略带悲痛道:“父皇,他这是畏罪自尽,居然还有脸向您忏悔,这样的人就应该千刀万剐。”   这遗书里写着什么没人比魏司承更清楚,写的是这些年背着弘元帝拉拢的大臣,收受的巨额贿赂,还有明知道那挤缘和尚给的是假仙丹却装作不知,这些都足以定他的死罪。   这些都是魏司承亲自写的,当然也没冤枉了刘顺。   昨日在云栖的引导下他虽控制住了刘顺,却没办法从这人口中得到密道位置,这人也是嘴硬,知道自己顶不住端王的严刑逼供,干脆一死了之。   就算死了,魏司承也不能让这大太监无缘无故地在帝王身边没了,倒不如做了这一场戏,进一步打击弘元帝的心理防线。   弘元帝心神不宁,将一部分奏折交给魏司承,让魏司承当着他的面批改,再交于自己查看。   自从不再服用丹药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只是向来强势的帝王不愿在外显示自己的弱势。   魏司承装作茫然,留在原地无措着,弘元帝瞪了一眼:“怕什么,都敢私下弄出情报点,还怕批一批奏折吗?”   魏司承憨憨一笑,按着帝王的要求批改,过了一个时辰,弘元帝体力不支,魏司承扶着他慢慢睡下后,出了寝宫。   远远看到款款而来的皇后,皇后颇为复杂地看着他,道:“青雀可有闲暇,来凤仪宫尝尝新茶?”   魏司承淡声道:“母后相邀,儿臣喜不自胜。”   来到凤仪宫后,皇后屏退了左右,自从皇上写下诏书后,清醒的时间变少,人也偶尔糊涂了起来,大约是对其余皇子的失望,越来越信任与他亲近又亏欠了十几年的青雀。   而在后宫活得越久,有些事看的越清楚,近日发生了那么多事,若从头好好捋一捋,三党相争,现在却没有一个势力强横起来,反而因为争权夺利而牺牲得越来越多。   谁是最终得益人,谁便是这主谋之人。   皇后也是在最近魏司承出入宫殿时间越来越长,才发现他不仅在朝堂上疑似火上浇油,又将皇上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地铲除。哪怕没有虎符,有皇帝的口谕,他也能让禁卫军听令。   而皇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时而清醒,时而不清醒的?   是从决定传位诏书后,又突然停了丹药……   那位挤缘大师,还有那丹药,究竟与青雀有没有关系?   越想,越不寒而栗。   如果真是老九,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   如此处心积虑,那诏书无论写的是不是他,他都不可能拱手让人。   就肃王那个整日泡在女人肚皮上的浪荡子,有勇无谋,真能与老九比?   淑妃娘家是先皇封的异姓王,可私囤重兵,如若老九想一步登天,必遭到老三一家的反噬。   她恨太子的无所顾忌,也恨自己娘家只是清贵有余,实力不足,如今太子被废,更是早早与帝位无缘。   若是不下决定,届时无论谁上位,他们一家都将被清算。   她看向魏司承那不辨喜怒的脸,二十岁的年纪,年轻却不气盛,初露峥嵘,隐忍十来年只为这一朝登上宝座。   皇后心下已有了决定,向魏司承抛出橄榄枝:“淑妃已被禁足在她的院子里,状态不太好。”   魏司承笑了起来:“母妃私藏巫毒娃娃之事,是犯了大忌。既有母后的命令,自然应该受到惩罚,娘娘不必担心青雀误解。”   皇后见他丝毫没承认的意思,料想他打算将这些谋算推得一干二净。   淑妃后面是谁呢……   是淑妃的儿子,那个从小侮辱欺辱他的肃王吗?   仔细想想,九子仿佛一直如此,每次展现出来的都是他如白纸一般干净温和的笑容,特别是从边疆回来,反倒越发像个文人了。   皇后娘娘的语气透着一丝不甘后的妥协:“本宫虽未帮过你,却也从未害过你,本宫也非常喜爱你的王妃,更促成了你们大婚。看在这份上,太子往后可有机会出京城踏遍山河?”   这是在间接表明太子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希望他能够最后放太子一条生路。   也是用这话告诉魏司承,她已经站在了端王这一边。   但任何一个皇帝上位,都不可能给前太子留下活路。   魏司承笑了笑,转身便要离去。   皇后见魏司承丝毫不受影响,连她的恳求,九子都不愿意收。   “若你不愿放过太子,那么母后就只能将端王妃请到宫里来了!”以她的身份,喜爱端王妃,将之暂时扣留在宫中,他人又能说什么?   魏司承猛然回头,眼眸深不见底。   “您大可以试试。”   皇后脸色倏然变了,那面对千军万马的气势倏然爆发出来。   她忘了,这个青雀不是在他们面前那个乖顺、听话的皇子,他是整肃边疆,将胡国都能打得闻风丧胆的枭雄。   他方才看着她的目光,像是在看着死人。   龙有逆鳞,不可逆之。   .   又过了几日,一大臣凑了急报上来。   来人说肃王强抢民女并致其死亡,民愤汹涌,已有百姓在北武门长跪不起,请求陛下惩罚肃王。   肃王当街抢人并不是第一次,他后院里几乎每个月都有死亡的女子,听闻都是死在床上的,死的丢人,家人往往也不愿再认那些姑娘。   而那些被抢入府的,家人往往连怎么失踪的都不知道,还如何找肃王要说法。   等肃王将人玩死了就让下人随意扔到城外的乱葬山上,死无对证,就这样延续了好些年。   谁想到,那些下人为了图省事,便在乱葬山下挖了一个大坑,一有新的尸体便扔进去。   那天肃王没见到让他心痒难耐的端王妃,心中有愤恨,觉得老九越来越不听话了,便将当日街上掳来的女子给强行破.身,第二日那女子便绝了气。   但这次偏偏被百姓看到了,然后一路尾随,才看到那个埋人的土坑,因为在乱葬山下也无人管理。原本围观的百姓忽然看到里面有自家女儿的衣物,跳下去验尸,确认了身份后抱着尸骨痛哭流涕,这才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人发现里面的尸首居然都是被肃王害死的,还有不少良家女子。   这么多姑娘无缘无故地死了,百姓们怒火中烧,他们一开始上报到顺天府,因为案子牵扯到肃王,顺天府尹也只是接了案子却迟迟不愿开堂。   在群情激愤的时间越来越久后,便导致了这一场长跪不起。   弘元帝当场大怒,下令将肃王打入天牢,派刑部、大理寺、督察院共同审理此案。   其实这案子罪证确凿,这些女子长则死去四五年,最短的便是前几日送进去的,生前都是貌美如花,却忽然失去踪迹的。   还有的原是青楼里的,便是人没回去也是可以用银钱摆平的,这才瞒得时间越来越久。   如果肃王登基,那这些事自然而然会被掩盖掉,永远地被遗忘。   若肃王这样的王爷登基为帝,岂不是天要亡庆国!   不少百姓想到这个后果,更为愤怒。   虽然这案子还没有出最终结果,但肃王一派的大臣们如霜打的茄子,这种情况下再吹肃王才德兼备,就是他们也没这个脸了。   魏司承特意来到天牢,欣赏了一会肃王那落魄的样子,只是因为肃王的地位,囚服依旧干净整洁,饭菜也很是可口。   魏司承蹙了蹙眉,还是不够落魄。   狱卒看到端王,殷勤地开了牢门请端王入内,又很识趣地远离。   肃王看到魏司承,死死抓着魏司承的衣襟,依旧颐指气使道:“老九,快想办法把哥哥放出去,我们是同母的兄弟,你不能不帮我!”   “我若是不帮,三哥又想做什么呢。”魏司承不为所动,绕着肃王走着,“是想踩着我的头擦鞋底,还是骑在我背上让我学狗叫,又或是把饭菜全倒在地上让我抓来…吃呢?”   说着,就将那可口的饭菜尽数倒在地上。   肃王这才知道这一切是谁做的,疯了一样扑过去,却被魏司承轻松躲过。   “三哥,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光吧。”   妄图染指云栖,本王会一点点讨回来的。   魏司承走出了牢门,身后传来肃王癫狂的声音。   “走着瞧,杂碎!”   “你这鳏寡孤独的狗杂种,你那王妃听说还是你从严曜手里抢来的?哈哈哈哈哈哈!”肃王笑得眼泪都出来,“真可怜,那小美人就没喜欢过你吧!你活该,魏司承,你就是天生的孤家寡人,根本没人会喜欢你!”   魏司承脚步不停地走了出来,恍若未闻。   云栖从宫中回来后,每日都在照顾着余氏,哪怕余氏看起来很健康,还做了不少小衣服小肚兜,说是给未来她没出生的孩子,云栖总觉得这仿佛在做交代似的。不让母亲做,还是拗不过母亲的坚持。   云栖总是天没亮就去懋南院陪着余氏,随同的还有李映月,两个原本关系势同水火的人在余氏面前却始终扮演着姐妹和睦。   云栖回到襛盛庭已经有些晚了,她之前已与魏司承谈妥,这段时间可能会常留在李家。   而魏司承亦有公务,自然不能常陪她,就算过来李家,按照祖宗礼法,也是要分房睡的。   她洗漱后,便让婢女们先下去休息,独自坐在妆奁前,里面只有出嫁前的首饰,她从衣襟里拿出那只桃木簪子,最近她有点心神不宁,带着这只簪子就仿佛那人在身边,稍微安心了些。   刚抬头,就看到铜镜中倒影出的俊脸。   她拍了下胸口:“王爷,您什么时候来的?”   怎么都无声无息地出现,都没听到走路声,他是怎么进来的。   不过以前是李嘉玉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突然来了又走。   云栖刚想起就有点怀念,却被他接下来的动作止住了笑语。   回答她的是,魏司承紧致的拥抱。   魏司承沉默着,将头搁在她的肩窝处,从背后默默地拥着她。   云栖摸到他的手,好凉!   “您去了哪里,怎么这么冷?先起来,我们……”这大夏天的,他怎么和冰窟似的。   他常年习武,就是大冬天身体也一直热烈如火,何曾如此过。   云栖话还没说完,就被魏司承按住了。   云栖见他状态不对,便安安静静地任他抱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拉着她站了起来,让她正对着他。   魏司承缓缓捧起她的脸,轻声询问:“云栖,我们相识到成婚,到这个月已有四年,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有一点。”   云栖心一动,翻涌的浪潮又再次平息。   她摸着空空的心口,对上魏司承执着的眼眸,慢慢点了点头。   魏司承看得如此清晰,她的眼里,甚至连一丝喜欢的情绪都没有。   真是体贴入微的姑娘,哪怕如此也不想伤到他。   那蛊虫之说,说不得也是她编来哄骗他的。   云栖不知道他怎么了,见他合衣抱着自己入睡,看着疲惫极了。   想到这不合规矩,但见他闭眼酣睡的模样,还是没有提醒他应该去旁边的客房。   过了一会,她悄悄伸手,摸了摸他下巴上的胡渣,有点扎手。   他没有蓄须,整张脸看着非常干净英挺,云栖玩了一会,犯了困倦才慢慢睡着了。   魏司承在黑暗中睁开了眼,恨不得将人揉进心里,却连拥抱都不敢太用力。   我的姑娘,辛苦你一直陪着我演戏。   我现在放不了手,再给我一些……时间。 第125章 我等你 回来   窗外些许光线漏了进来, 透过床幔又稀释了不少。云栖迷迷糊糊地醒了,睁眼看到的就是微有起伏的胸口,他的心跳动地均匀、有力, 她总是会不自觉地听着它入睡。   大约他的存在就让她特别有安全的感觉,云栖抬头看着入睡的魏司承,他睡着了以后将那双深邃的眼眸给闭上了, 看起来非常平和温柔,不像睁眼时那么犀利。   这样的画面前世是很少能见到的, 端王极为警惕,不允许任何人与他一同休息, 也许是战场上带来的习惯,更何况前世他们因各自的立场,提不上信任,就算同榻也不敢熟睡。   云栖无比庆幸重生一次, 看清了许多前世没看到的人和事。   云栖见他睡着还蹙着的眉, 也不知外头又发生了什么,让他如此烦扰。听闻肃王入狱,大皇子一派也因过于激进而落下了话柄, 这里面有多少是他在引导, 他的多年谋划应该在一步步推进吧。   她一直相信哪怕没有李崇音,没有其他更有效的助力, 他也会得到他想要的,他总是坚定不移地实施着自己的目标, 从未动摇过。   他应该是她认识的人里面,最为目标明确的人。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云栖心疼得摸了下他眼底的黑青。   今日少见的,他没有先于她醒来, 云栖决定去后厨给他做些吃的,还有,想到他昨晚上的异常,她总有点担心。出门时看到小太监德宝缩头缩脑地张望着,见到云栖慌忙行礼:“王妃日安。”   “这么早就要出门了吗?”云栖看着才微亮的天际。   “是,王爷每日这时候就要去军营,在外三年皆是如此,今日好像起晚了一些。”   “你还未用早膳吧,我让佩雯先给你拿一些,让他再睡一会吧。”云栖笑着说,示意佩雯带他去前厅。   “这……”他怕王爷醒来要问罪啊,军法处置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来与他说,你去吧。”   德宝顿时安下心,有王妃在就没问题了,满是笑容地随佩雯一同离开。   德宝一直觉得像他家王妃这样,无论什么时候说话都轻声细语,走路微笑什么姿态都赏心悦目的世家女子才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听她说话都想多听一会。之前那位杜姑娘,说实话从小他就不怎么喜欢。   对他们这些奴才与对主子完全是两幅脸孔,根本不把他们奴才当人,幸好主子没娶那表里不一的杜姑娘,不然他们这些奴才可要受苦了。   魏司承从满是血色的梦境中惊醒,一摸怀里人没了,惊跳了起来。   云栖呢!?   魏司承来不及多想,立刻掀被子下床,才走了几步就见云栖推门进来,慌张的目光才肉眼可见地平静了。   看他衣衫不整,连靴子都没穿就下地,云栖忙放下手中的青菜肉糜粥。   “您怎么不穿鞋袜就下地了?”说着扶魏司承到床上,却见他目光始终望着自己,一错不错的。昨晚到现在,他都是这幅样子,云栖只能尽自己所能地安抚他焦虑的心情。   见云栖要给自己穿鞋,魏司承忙阻止,这都是下人做的事。   云栖却不管他的意见,为他穿好,又一句一个命令地为他更衣束发,为他梳头时才问道:“是不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是肃王,还是皇上,或是李崇音?”   “我在想,若是有机会能够离开,你会抛下一切走吗?”   云栖没料到不是正事,反而与自己有关。还是认真想了想,摇头:“我的家在京城,父母、祖母以及所有家人都在这里,为何要离开?”   魏司承低低地嗯了一声。   云栖:“为何这么问?”   他如同虚张声势般:“李云栖,我说过不会放你走的,所以其他的,你想也不要想。”   云栖闻言没好气道:“臣妾都嫁给您了,您说这些是不是晚了。而且是谁说,我是生是死,都是魏家的人,您打算食言而肥吗?”她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不再思考他两世截然不同的样子。能与他这样平淡地过日子,根本不打算折腾。   “当然…不。”   “那不就得了,您快洗漱吧。”云栖调皮地眨眨眼。   主要是这话题提了好几次,她都不想再讨论。   洗漱后,带着魏司承来到桌边,给他舀了一碗粥。   看他低垂敛目,哪有外头叱咤风云的样子,云栖又不忍心再说,专心看他偶尔这乖巧的模样。   魏司承看着白糯的粥里,夹着金黄的玉米粒,青绿的菜叶丝,粉嫩饱满的虾仁,鲜香的肉糜,心头涌上用不完的热乎劲,云栖总是方方面面地照顾着他。   仿佛他的生活里不止有仇恨,还可以有别的什么。   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在乎你,但你实在太好了,我每一天都不由自主地越发在意你,在意到忍受不了你不在身边。   我想了一晚上,我舍不得放手。   我这辈子,没尝过别人真心待我,我也从未真心待他人。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还是想再试试看,你总有一天能……动心吧。   到了入宫选秀的日子,李家门外来了宫里的太监等候。   李映月眼眶隐含着泪,一步三回头地看向身后来送他的余氏,再如何不舍她也到了要离开的时间。   与余氏依依惜别了一刻钟,才抹了一把泪,对云栖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便上了马车。   在要出发时,她想到了什么,突然掀开了窗牖,喊了一声:“李云栖。”   云栖过去的时候,她附耳说:“这次我入宫后,你和母亲要多加小心点,我总是有种不安的感觉。”   之前她能保下性命,是依靠云栖的存在才让李崇音暂时罢手。   李崇音说会安排她做事,但事实是到入宫选秀这段时间,她根本没收到任何消息。   是李崇音忘了还是根本信不过她?   她不敢主动联系,而且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她和其他人一样不相信他真的死了,她担心会有更无法预料的事发生。   经过几日的选秀,李映月果然被留牌了,成了五品婕妤,在所有授封的世家女中,只比杜家六小姐低一等。杜漪宁被选入宫,也算是京城贵府小姐们都想不到的事,引起一阵骚动。   要知道杜漪宁之前可是基本确定会嫁给某一位王爷的,哪想到连当今圣上都没逃出她的魅力,听闻那六王爷、八王爷几位王爷因此还在金銮殿上请求皇上收回成命。   可惜,改变不了任何结果,皇上是铁了心要把杜漪宁纳进宫了。   随着刘顺的死亡,关于李崇音的蛛丝马迹立刻就石沉大海。   而李崇音像是真的从世界上消失了一般,哪里都没有他的踪迹。也因为那具尸体始终不能确定是不是李崇音,李家坚持他还活着,始终不愿意发丧。   他们相信,有一天他会回来。   而化蝶的故事还在源远流长,因为李崇音的消失,热度始终没有退去的迹象,还因为有人提起一件往事而有了新的高.潮。李崇音身边曾有一个长得非常像妹妹的婢女,虽成了通房但据李家的奴仆说两人并没有行房,那不过是李公子为了让这婢女过得更好一些才给的名分。   实则只是对妹妹爱在心口难开,这让京城里诸多闺秀又是羡慕又是惋惜,她们更想知道身为当事人的李云栖是什么想法,会不会有一点后悔?   云栖的心思都放在照顾余氏身上,余下的就是注意魏司承偶尔不太对的情绪,根本分不出其他心神,哪怕身边人有所耳闻也不会把这样的糟心事说给她听。   奈何这天,纪梓潼上门,询问云栖是否与李崇音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如果有,希望她如实相告。云栖才知道这个可笑到可恨的故事,简直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前世她心心念念想博得李崇音的注意,想让他对她有一丝在意,这辈子是出了什么古怪?她真的要以为李崇音也重生了,但他哪怕重生也是那个冷情冷性的人,这些流言哪里来的已经无法追溯,现在罪魁祸首都还没找到。   也难怪魏司承会如此反复,若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她也会气得不行。   这天晚上,云栖在洗漱完在梳头的时候,又从铜镜里看到突然出现的魏司承,这次她已经有了准备,只稍微惊吓了一下。魏司承顺手接过梳子,一手捧着绸缎般的乌黑长发,为她梳发。   “我与他没有关系。”虽然她依旧不能解释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么多不该知道的事。   “我明白。”魏司承将她抱上床,轻柔地将她放下,在云栖慢慢闭上眼,以为会顺理成章有下一步的时候,魏司承却说着,“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能会发生一些……我无法预控的事,无论发生什么,你们都不要出府。”   云栖羞耻地快钻地洞了,她还以为……   啊,丢死人了。   还好魏司承根本没注意都她的表情,云栖捂着烧红的脸点头。   在他离开的时候,云栖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臂。   她深望着他:“我等你回来。”   魏司承眼底一暖,忍不住将人扣入怀里,裙摆纷飞,云栖像是雨蝶落入她怀里一般。   “好。”届时,你就是我的皇后,我想与你并肩而立。   若我回不来…   魏司承低头,狠狠吻着她,在云栖被迫卷入旋涡时,魏司承猛地松开她转身离去。   没有那种可能,我会回来。   皇帝寝宫,连续不断的咳嗽声不断响起。   弘元帝辗转反侧,含糊地喊着:“刘顺,刘顺……”   一个白面小太监钻了出来,轻声道:“皇上,可要请御医?”   弘元帝听到陌生的声音,才想起刘顺已经不在了,看到这面生的人,道:“你叫什么?”   “奴才是从凤仪宫调来的,以前是顺公公下面做事的。叫应鸿,您喊奴才小鸿子就行。”应鸿,也是李嘉鸿恭敬地回道。   “这点的什么香?”弘元帝闻着空气里的味道,有些上瘾地问道。   “是太医说能安神用的。”   弘元帝神志有些模糊,闻言只点了下头。   李嘉鸿注意到皇帝神志不清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随即低头:“陛下,宁小主求见。”   宁小主?   弘元帝想了想,才想起将杜漪宁纳入了后宫,这个拥有太多秘密的女人,他是打算后头交给青雀的,让他好好将她剩下的价值都榨干,他们皇家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杜漪宁进来后,对弘元帝恭敬有加,说要献上火.药的制作方法,据说无论是射程还是威力都比传统的火炮要威猛许多。   弘元帝大感兴趣,他让李嘉鸿传图纸上来。   杜漪宁与李嘉鸿默默看向房梁之上的黑影,那黑影翩然下落。   就在弘元帝为图纸啧啧称奇的时候,噗嗤,匕首刺入弘元帝的心窍处。 第126章   这段时间是李崇音最黑暗的一段经历, 犹如地道里的老鼠般东躲西藏,好几次都差一些就被魏司承给逮到,次次命悬一线。   身边的探子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连专门负责刺杀的墨砚也在这段时间被魏司承除去。死去的地点居然是平日去听曲儿的茶楼,墨砚没别的爱好, 就是再如何忙碌也要去那茶楼听一曲。   这事, 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人知道。   曾经最信任的, 他的小徒弟。   他的阿栖,背叛了他, 帮助别的男人一点点完成了对他的绞杀。   不过这样的阿栖, 才是他想看到的, 果决又狠辣,这才像是他教出来的孩子。   李崇音通过每日计算禁卫军的巡逻规律、暗卫交接时间算出皇帝身边守备最薄弱的时候, 他向来喜欢谋定而后动,二十多天的准备已绰绰有余。而魏司承虽然在近期加强了巡防的人数, 但终究不是这个皇宫的主人, 一个被捋夺了虎符的皇子权力太有限了。   而弘元帝,过了这十来年的太平日子, 早忘了当年的步步惊心,被丹药掏空的身体,正是最佳袭击的目标了。   李崇音算好一切,干净利落地出现,一击毙命。   “你……”弘元帝不敢置信, 他看向周遭,似乎在找什么。   李崇音笑着靠近:“您是要找那些暗卫吗,都死了。”   “为…什…”匕首被猛地抽了出来, 弘元帝指着这个陌生的青年,总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   李崇音摸着自己的脸:“是觉得我像你一个故人吗?对,你的兄长,江陵侯。”   弘元帝仿佛看到了鬼一样,他来了,他终于来找他了吗?   弘元帝仿佛看到自己曾经昧着良心抢下皇位的一幕幕,不断捂着胸口出血的窟窿。   “对,我其实应该姓魏,这大庆的皇位,原本也该是我的。”李崇音摸着皇帝寝宫的一砖一瓦,若当年弘元帝没有弑父杀兄,哪会让他的身份如此不配提及。   其实就算完全不顾,弘元帝也没多少时间好活下去。本打算让李映月或是杜漪宁来完成这最后一刀,但最近被魏司承逼到了决定,为了不出现意外,李崇音决定还是亲自动手。   “复…仇?”弘元帝的喉咙里滚着鲜血,已口齿不清,只能吐出几个字。   李崇音也不否认,看着一代帝王慢慢在自己面前倒下,直到呼吸中断。   从得知身世真相的那天,就已经做了这个打算。   只是现在,还加了一个理由。   犹记得梦境中在胡国行宫,魏司承居高临下的那句话:   “她是朕明媒正娶的妻,你又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   内阁宰辅,也不过是魏家的高等奴才罢了。   这辈子,不过是再不想成为庆国一人之下而已,我的人我要自己取回。   杜漪宁先是害怕,又是不敢相信那个决定大庆那么多人命运的弘元帝,真的在他们的出其不意下死了。她颤抖着,恐惧的神情却逐渐狰狞,那被这天家父子耍弄的憎恨突然爆发了出来,对着尸体就是一阵猛踹。   李崇音看向她,冷声提醒:“最多不超过一盏茶,外头的禁卫军就会发现端倪,然后端王麾下的三军就会杀进来,你可以继续踩到那时候。”   杜漪宁终于回过神,脸色苍白:“不是说他的虎符被没收了吗?”全朝野都知道的事。   “老皇帝与他演的一场戏罢了,应该已经在最近私下还给他了。”李崇音猜测道。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杜漪宁终于慌了。   李崇音前去桌案上,拿起一卷空的圣旨动笔写了起来,边写边道:“李嘉鸿,你去天牢,将它交给肃王,让他回母族领兵造反,就说……端王谋害了陛下,他要拨乱反正。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谁速度快就能抢得一分先机!”   当然这样的谎言维持不了多少时间,但足以让端王忙得晕头转向了,而他最擅长就是趁他病要他命。   李崇音已打算尽快离开了,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越危险。   至于他们所有人都想找到的诏书,既然刘顺已死,那么这份诏书也没有谁能找到了。   剩下的一份在两位大臣手中,再找已经没有意义了,倒不如趁火打劫,杀魏司承一个措手不及。   魏司承正在清扫肃王党派在京城的窝点,以及李崇音几个四处活动的暗桩。   此时乙丑着急来报:“王爷……皇上他去了,疑似被刺杀,现场留有您的随身匕首。皇后娘娘已挡住了王爷们与大臣们,让您尽快过去!”   魏司承感到一阵目眩,不是没有预料,只是比预想的快太多了。更没想到在那样必死的致命伤下,李崇音居然还有力气绝地反击,他之所以半放任,一方面是他不想让老皇帝怀疑自己,只能暂时按兵不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李崇音的爪牙都除得所剩无几了,李崇音若是想掀风浪,唯有他全盛的时候。   但按照他用诈死来逃脱,显然已是强弩之末,想要养病可谓天方夜谭。   他就是笃定李崇音再也做不成什么了,才开始处理别的事。   拖着重病刺杀?不可能,老皇帝身边的暗卫至少会有两个轮班,每一个都是个中高手,武功最高的墨砚也被他除了,李崇音只能依靠自己。   所以,他只有可能是痊愈了,才能暗杀掉那两个暗卫。   失算了!   他还是太轻敌了。   兵不厌诈,被李崇音这一个月来的示弱给糊弄过去了!   魏司承心中懊恼自己的轻敌,看向周遭一个个大惊失色的属下,他反而冷静下来了:“慌什么,一把匕首能证明什么?没本王的指示就不能自己动脑子吗,还不快去天牢看好肃王!!”   “传本王的命令,召集三军,城外汇合!”   如李崇音猜测的那样,弘元帝的确把虎符再次交给魏司承。   之前让他上交,不过是为了让九子不成为众矢之的,但虎符是魏司承的立身根本,没了它就没了控制权。   魏司承瞬间想了许多,李崇音的逃亡路线、可能集结的力量势力、其他几股势力的围剿、皇宫的变天……交代完后翻身上马,疾驰冲向皇宫。   在马匹经过李家的时候,他忽然下马,将自己的随身令牌交于管家李济,让他转交给云栖,如若有意外,便带着这块令牌与护兵一同出城躲避。   接下来的是一场硬仗,他没有精力以及足够的人手顾着云栖这边,而她待在李家和家人一起恐怕才是最安全的。   电光火石间,魏司承已经想明白了,李崇音那条密道究竟在哪里。   是皇帝寝宫,这个地方别人进不了还极为隐蔽,也符合江陵侯曾经的继承人身份,只有这个地方李崇音才能够观察暗卫的活动时间,能够最精准的知晓巡兵何时经过。更重要的是,这个地方……最适合刺杀!   李崇音,你暴露了!   而就在此时,天空乌云密布,太阳被黑月渐渐笼罩。   “是薄蚀!”   “天黑了,大家快出来!”   “天狗吞月!”   京城的百姓纷纷走了出来,薄蚀的传闻在这一个月里不胫而走,是弘元帝派人放出的消息,说是太子不仁,朕授天意,得知将有薄蚀,遂将太子废黜。百姓们一开始只当谣言,哪想到预言居然是真的,纷纷向皇宫方向叩拜。   高呼天佑我大庆,陛下洪福齐天。   一场无形的硝烟终于化解了。   李崇音盘算了多年的薄蚀,被云栖轻易地瓦解了。   如果云栖没有提前告知,以薄蚀对百姓的影响力,无论是谁都将没有任何翻身余地。   云栖正陪着余氏刺绣,见余氏又在给未出生的外孙子女做小袄子,云栖也学着做。   眼看刚才还艳阳四射的,突然黑了下来,云栖也同其他人一同跑了出去。   看到渐渐被遮蔽的太阳,云栖默默松了一口气,薄蚀来了。前世李崇音将那些薄蚀的诅咒落到了肃王身上,让魏司承顺利登基。这一次,他们反目,很难想象会如何利用这薄蚀。   薄蚀之下,万物皆笼罩在黑暗之中。   云栖双手紧握在胸前,暗中为魏司承祈祷着,希望他能够平安归来。   此时,管家慌忙前来,说端王刚路过李家,云栖还没听完就要跑出去,立刻被管家喊住了,李济解释道端王只是路过很快便离开了。引得一群婢女善意地笑了起来,大家都知道端王夫妇如胶似漆,就连京城的百姓也都知道端王爱重王妃,余氏都忍不住点了下云栖的头。   笑骂道:“你呀,前头还不想嫁,这才多久就倒戈了?”   “……什么陈年烂谷子的事,您怎么老提。”   云栖面皮薄,不想看周围那促狭的笑。   将火折子点燃,她为余氏炖的松茸乌鸡汤已经到了点,借口过去看汤蛊逃离了这里。   黑暗中,借着婢女手中的烛光,看着那块代表端王的令牌,云栖忍不住漾起了笑容。   余光发现一双雪白的靴子出现在前方,她脸上的笑容凝固。   缓缓抬头,一张熟悉的宛若噩梦的脸出现在面前。   云栖慌张地看向身后,所有婢女都像是被迷晕了一般,纷纷倒在地上。   “你怎么进来的!”云栖色厉内荏,不断看向周遭是否有逃生的路。   “这世界就没有完全密不透风的墙,我若想来,谁能拦得住?”   谁能想到,本应该在躲起来或是逃亡的人,会杀个回马枪,回到他最初的地方。   他一步步走来,云栖瑟瑟发抖,不断后退。   “怕什么呢?”   “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怕我。”   云栖陷入黑暗的时候,只能感到来人手环住了她的腰。   魏司承,青雀……   快来…… 第127章   烈阳被遮蔽, 整个皇宫恍若被黑夜笼罩。   魏司承刚到寝殿门外,就被以大王爷为首的官员怒斥其心可诛,意图谋害陛下。   大王爷更是广袖一挥, 怒吼道:“还不将这不忠不孝,刺杀父皇的东西拿下!”   顷刻间, 在寝宫前哭泣哀嚎的众人都将目光放在魏司承身上, 听闻帝王驾崩,后宫妃嫔、三品官员、各位郡王都来到这里。   只见端王拾级而上, 他一身银色铠甲,面如冠玉, 那温雅的气质在一身铠甲的映衬下, 变得萧瑟而血腥, 仿佛能看到此人在千军万马间穿梭。   魏司承看了一眼指挥使,这位指挥使便是这些日子以来随他一同暗查宫中刺客的头领。他们早已相熟, 此刻接收到魏司承的目光,指挥使抬手阻止, 所有禁卫军手中握鞘没有动作, 这一幕令所有人为之震惊。   这些平日里除了帝王外从不理会任何人的禁卫军,居然按兵不动, 他们似乎是听命魏司承的!   在弘元帝驾崩前,已将部分禁卫军权限交于魏司承了。   魏司承莞尔一笑:“不知大哥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本王谋害父皇?”   大王爷看着形势不对,特别是魏司承这一身铠甲气势惊人,他有些底气不足。他让后头太监拿出那把刺入弘元帝背后的匕首,声称物证在此。   这把匕首花纹繁复, 是魏司承生母幼年时送他的生辰礼。   但尴尬的是,天天入宫陪伴弘元帝的魏司承,偏偏就今天在城外活动, 并未出现。   “你今日没入宫?”大皇子意外道。   大概幕后栽赃之人也没想到日日当孝子的魏司承,偏就有这洪福气运躲开了今天。   “宫门处的守卫都能证明我今日刚进入宫,还有大理寺、工部、宗人府处的各位大人也能为我佐证。”魏司承诚恳说着,“这把匕首前些日子正好遗失,出现在这里,臣弟也感到很困惑。”   要洗脱嫌疑并不难,就算他今天如往常那般入宫,要证明自己清白也只是麻烦一点,花费的时间更长一点。   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何李崇音要设简单的障碍?这不像那人的作风。   但很快魏司承也没有心思想别的,最重要的是接下来的宣读传位诏书,这才是所有人为之争夺了十多年的东西!   众臣认为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被刺杀的事自然要追查到底,但是下一任君主才是重中之重。接下来的事仿佛顺理成章,两位内阁宰辅分别拿出他们保管的诏书,而禁卫军也从金銮殿的龙椅下方寻到了传位诏书,这个地方放的也是相当讨巧,大部分人慑于皇威,是不可能在金銮殿,特别是具有特殊意义的龙椅边滞留的。   这份诏书落在皇后娘娘手中,她与两位宰辅一同将它们摊开,看到上面的继位者时,纷纷看了一眼对方的眼神,互相颔首。   由皇后娘娘宣读诏书,众人屏气凝神地听着。   魏司承心跳地极快,与其余人一同跪在地上,他不由自主地摸向藏在铠甲里的陈旧荷包,上面正是云栖绣的云上青雀。   他闭上了眼,七七,我很快就能与你团聚。   皇后娘娘念了前面一段冗长的开场白,直到最后,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向在场的诸多王爷,每一位都恭敬地跪伏在地上,实则一个个都紧张极了。   众人想着,是朝内外曾经呼声最高如今还在天牢的肃王,还是身为皇长子的大王爷,亦或是近期极为受宠的老九?   皇后最终看向魏司承,声音庄严肃穆:“端亲王皇九子魏司承,人品厚重,在外骁勇善战,在内爱戴子民……”   是皇九子,曾经最不可能的继位者。   一时间,一片寂静。   两份诏书,就是为了预防万一,另一份更是在众多内阁大臣的见证下,交予两位宰辅,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皇权更迭的安全性与隐秘性。   诏书更没有篡改的可能性,在书写的时候,不仅会写上该皇子的排名,更有他的封号与名字。是以,皇帝早在废黜太子后,就已经定下了皇位继承人。   不提周围人如何震惊,魏司承才是最紧张的人。   他谋划得实在太久了,久到他以为只有通过兵变才能得到,如今城外已驻扎着不少他的士兵,一旦诏书中不是他的名字,那么这就是一场见血的争斗了。   也不知弘元帝是真的被其余孩子伤透了心,独独看中了隐忍孝顺的魏司承,还是早就看出了魏司承隐忍弑血本性,猜到了他打算,不希望血溅京城。无论是哪一种,或许只有弘元帝自己才知晓了。   魏司承高高拎起的心终于轻轻放下了,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他有希望继承大统,只是几率太小而已。李昶身为工部尚书,自是在现场,亦是他帮助皇后在最初稳定了在场的中立大臣,等到魏司承前来主持大局。   魏司承能荣登大宝,对李家来说亦是好消息,他的宝贝闺女总算是安全了,若是端王夺嫡失败他们李家怎么保得住身为端王妃的女儿。李昶眼睛眨了眨将泪雾眨了回去,夫人,这下为夫对你也算有交代了。   李昶是第一个朝着魏司承叩拜的大臣,大臣们个个都是人精,见情况不可逆转,接二连三地对着魏司承叩拜,最后,皇后也一同跪了下来。   一时间,魏司承傲然立于高台上,俯瞰下方众人。   遮蔽转移,天光大盛,阳光再一次照在众人身上,在魏司承那莹亮的铠甲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众人看着这像是奇迹的一幕,不由自主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声音,传递到更远的地方,所有宫人都朝着金銮殿的方向叩拜,仿佛在迎接新皇降临。   魏司承并没有听从皇后、也是现在太后的意思,尽快举办继承仪式,他还要去解决一个人。   那个人,就算是离开这里,也定然会留下不少麻烦,这些麻烦还必须要立刻解决,不然后患无穷。   比如暗杀帝王的匕首就是其一,还有一个地方:天牢。   魏司承吩咐人赐予淑妃鹤顶红与白绫,决不能让淑妃有机会出宫打什么匡扶明君的旗号来造谣生事。   对待敌人,心慈手软是大忌。   在终于能够不受束缚解决掉淑妃的时候,他却连去现场观看的打算都没有,也许对现在的他来说,能尽快与云栖汇合才是最重要的。想到解决完这一切,就能将云栖接来,他就心潮澎湃,立刻又下了几个雷厉风行的命令。   他已经发现李崇音的秘密藏身窝点,自然有瓮中捉鳖的打算。他吩咐士兵们把先皇遗体转移,在皇帝的寝宫翻找机关,有消息立刻禀告他,自己则带兵围堵肃王。   与此同时,下令封锁全城,任何人不得进出!   如果肃王被放出去,逃到京城外与私兵回合,整个京城都将会面对千骑重兵压境,这又是一场持久战,这对刚刚登基的魏司承来说是雪上加霜。   侥幸他提前带人封了天牢,如他所料,李崇音果然下了一道假圣旨,打算直接烧了魏司承继承皇位的登天梯。   魏司承迅速带兵堵了肃王妄图寻找支援的路,只是与来营救肃王的人马狭路相逢,在天牢中展开激烈搏斗。   在厮杀中,发现角落里准备趁乱逃跑的李嘉鸿。   魏司承立刻吩咐身边的副将卓岚派人拿下此人。   一个时辰后,天牢中满是尸首,浓浓的殷红色溅在各处,被叛.党拥戴的肃王也终于斩于剑下,魏司承几乎脱力地半跪在地上,将这次叛.军祸患提前扼杀。   他阖着眼,一手捂着灼烧的胃部,不知为何,好久没犯的胃烧心再一次袭来,比以往更为疼痛灼热,每每这个时候他都会格外想念云栖做的粥,她若是知道定要笑话他儿女情长了。   魏司承在一片血色中,缓缓露出了一丝堪称柔和的笑意。   宫中士兵传来急报,终于发现了在龙床底下的机关。   魏司承勉强撑起身子,再次回到皇宫,移开龙床后,地面上有一雕刻精美的石板纹路,纹路中央有一颗红色宝石,转动这颗宝石,石板方可移动。   入口极为狭窄,魏司承只带了一队精兵进入那黑暗又潮湿的地道中,地道两旁燃着火把,照亮来路,中间一石门中有一软榻,上方放着一些衣物与物品,果然那人一直藏身此处。   也许是走的匆忙,带走的东西并不多。   魏司承发现软榻旁还有一杯茶,摸了摸杯盏。   还有些温度,茶叶也很新鲜,这说明刚刚还有人在这里,他离开的时间不长!   “走,追上去!”   云栖是在一片黑暗中醒来的,她全身酸软,提不起力气来。想起自己昏迷前遇到的事,掐了掐人中,稍稍清醒了些,她好像在一个狭窄的空间,没有一丝光亮。   她砰砰砰地敲着周围的木头,心咯噔了一声,这是棺材?   云栖吓得不断凿四周,却什么都撼动不了。   才敲了一会,她已经身疲力竭。她意识到不能这么做无用功,必须要想办法积攒体力。   她挪动着身体,耳朵贴在棺材壁上听着外面的声音。   大约是木头太厚的缘故,她只能隐约听到一点点声音。   噌、噌、噌……   是钟声,云栖默默数着,一共九下。   那代表着……丧钟,皇上他驾崩了!   皇上身体每况愈下,虽然也的确没多少时间了,但怎么忽然就驾崩了。   那魏司承呢,他是猜到了会发生什么,才提前做了打算,对她说那些话吗?   如果皇上驾崩,魏司承定然没时间发现她失踪了。   李崇音莫非是算准了魏司承忙于即位和处理帝王后事,才在这时候来李府的。   更重要的是,空气越来越少,云栖感觉自己的意识又开始慢慢模糊了。   不知什么时候,上方的盖子似乎掀了一点,新鲜的空气窜了进来,云栖本能地呼吸着。   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喊:“关城门了!”“闲杂等人不可出入!”   她身下却在移动着,这说明在关城门前,他们出来了。   而她被放在棺材里,很有可能是用埋葬尸体的借口出的城门,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云栖不知道,魏司承也想在第一时间关城门,但没有继位的他没资格,这是只有帝王才可以下的诏令。   云栖刚呼吸了点空气,有了些力气了,准备喊叫时上方的棺材盖再次合上。   她无力地拍打着棺材盖,只有不断思考着才能勉强保持清醒。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李崇音要诈死了,他本来就不打算留在庆国了吧,诈死离开正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他要去哪里,难道要回詹国?   若是詹国的话,那她呢,魏司承可还能找到她?   等等,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是什么?   李嘉玉是魏司承假扮的,所以当年送给她千里追的人应该是魏司承。   对了,千里追,它还在不在?   云栖颤抖着手,紧张地摩挲着自己的腰间。   碰到了她做的荷包,感觉到那颗圆鼓鼓的东西,太好了。   果然她没有被搜身,大概也觉得她一个闺阁女子能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在身上,所以就被轻视了。   她后来也猜到千里追不是永远都用不掉,多半就是魏司承时不时填补进去的。   这几年她也没遇到过什么危险,一直也没用,始终是当成护身符携带的。   云栖隔着荷包就使劲捏碎了它。   碎、了。   她发现一个问题,她在棺材里,这里是密封的,这个味道也许、可能传不出去?   魏司承通过密道,来到了皇宫外面。   京城的大街上人潮涌动,到处都是因为突然封城而慌忙告走的百姓。现在他的一次决策失误,就有可能与李崇音失之交臂。   小将卓岚骑马冲了过来,将一女子扔到了地上。   跪地朝着魏司承行礼:“陛下,这是臣刚才在城门口寻到的。”   魏司承此时哪有什么心情看女子,只是当她抬起头来时,他愣了一下。   “你不是应该在后宫吗?”   那女子正是与李崇音分道扬镳的杜漪宁,她刚去自己的漪香阁重新梳妆打扮好,没想到迎头就遇上了这个小将,二话不说地就要斩杀她,还好最后忍了下来,将她带到这里。   她听到那小将口中的陛下,目光绽放着光芒:“青雀,你即位了?”   青雀,这个称呼从她口中说出来,为何像是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   是他识人不清,还是她太会隐藏。   她猛地泪滴慢慢滑落,跪着挪到魏司承脚边,楚楚可怜地说:“我是逃出来的……我受不了,青雀,你怎么能不管我了……你还记得我那一次次救你吗?”   魏司承蹲了下来,平视她:“你每一次救我后,我事后都会受更重的伤。我刚开始以为你不知道,但实际上,你都知道,对吗?”   她愣愣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连这个都知道。   她小时候救他,都是当着淑妃和肃王的面,她知道事后他们会变本加厉地折磨他。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让青雀记得她的好,成为他的光就行了。   反正这些——永远没人知道!   但原来,他一点都不蠢,他一直都知道。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伪装着喜欢她的?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已经一败涂地了吗?   “我现在只想问你,在父皇身上的那把匕首,是你的吧。”魏司承确实有那样一把匕首,只是早几年在战场上丢了,一开始出现在皇宫他还奇怪,但看到杜漪宁他忽然想起来了,小时候她曾觉得好看,去打造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如果不细看是分辨不出的。   刺入父皇胸口的那把,是她的,那么她与李崇音……   魏司承撕开她拉扯自己的手,猛地站了起来,看向恶意就要汹涌而出的卓岚。   “我记得你来我麾下,就是为了她,既然如此,就交给你处置吧,我只要结果,问出她知道的所有事。”   卓岚等了那么久的复仇机会,终于在面前了,他对着杜漪宁笑了一下:“杜姑娘,那么去一趟天牢聊聊吧。”   有些仇怨,总有报的一天,高高在上的你,准备好了吗?   魏司承选了一批人在城中挨家挨户地搜寻李崇音的踪迹,自己则是带着兵马出了城。   他与云栖想到了同一个问题,李崇音诈死是为了什么,他也许一直在为金蝉脱壳,离开庆国做准备。   那么在城外的概率,一定比在城内大了许多。   但岔路太多,魏司承决定分兵四路,朝着不同方向去追捕。   就在此时,乙丑快马加鞭赶来,来不及行礼,直接来到魏司承身边耳语:“陛下,李家的护卫被刺杀近半,王妃……不见了!”   魏司承瞳孔一缩,瞬间爆发的怒气,几乎将地面震裂。   很快,城门附近,传来新帝的怒吼声。 第128章   无论是那插.入弘元帝胸口的匕首, 还是假传圣旨意图放走肃王企图一劳永逸,都是为了制造混乱拖延时间,让自己顺利逃脱没错, 但他更深的目的是为了顺利带走云栖。   其他的都是烟.雾弹,到如今才明白他的那些伎俩最终为了什么, 可为时已晚。   谁也没想到, 本可以顺利摆脱追捕的李崇音,会杀了个回马枪戴上足以拖累他的云栖。   ……   不知过去了多久, 云栖在黑暗中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中途似乎为了让她活命,总在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上方开出一条口子, 还没等她呼吸够再次关上, 就这样来回几次, 让她吊着命不至于死亡,却也倍感难熬。   这漫长的过程, 仿佛在熬鹰。   记得曾经的李崇音驯养过一只猎鹰,总是这样极有耐心地消耗掉鹰的意志力, 把它的傲骨寸寸打断, 将顽劣都除去,不得不低头诚服, 就是他验收成果的时候。   她昏昏沉沉的,全身像是被闷在蒸笼里,本就是夏天的温度,又是这密闭的环境里,窒息的痛苦加剧。   空气越来越稀薄, 她感到自己的肺仿佛在燃烧。她曾试图屏气来降低吸入空气的速度,却没想到产生更大的反弹,空气变得更少了。她立刻改成小口小口呼吸, 但即便如此,还是濒临死亡。   云栖意识越来越沉,等到她被从棺材里拎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宛若脱水的鱼,只剩下本能的呼吸。是真正地被拎出来,来人将她抱在怀里,外面的白光刺激让她的眼睛瞬间产生针扎般的刺痒,浑身难受得差点要求饶,她死死咬着干涸的唇不吐出一句示弱。   她知道一旦示弱,将被她步步紧逼,直到沦陷。   男人掐准时间,在她快要撑不下的时候捞起,觉得她真像一只被水浸透的小奶猫。   耳边传来男人戏谑的声音:“我一直在想,要让一只带着利爪的小猫听话该用什么办法,想来想去那些办法都太残忍了些,那就只能一寸一寸地打断她的傲骨,让她没有抓人的力气了。”   从侧面轻轻吻了一下云栖的侧脸,刚从黑暗中出来被阳光刺到的泪水滑落,她想躲开却被那人残忍地桎梏着。   男人温柔地撷去她滚落的泪珠,他语气柔和带着浅浅的怜惜:“疼吗,记着这种疼,哥哥的心更疼,我的云儿背着我做了多少事情,嗯?”   云栖的心在狂热地跳动,从见到李崇音的那一刻起,就克制不住这种情潮,但她的理智却是冰冷的。   在那只纤长有力的手指落在她唇角附近的时候,云栖用积累的力气猛地转头咬住了他的手指,像要将所有的痛苦都被加倍还回去。   若前世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她怎会将心遗落如此之久,他隐藏地太好了。   李崇音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云栖居然还有力气反抗,若是强行抽回手指,云栖的牙齿都会被内力崩断,待他反应过来时手指已被咬出了血,牙齿真够尖利的。   李崇音扣住云栖的下颔,让她合不拢唇齿,将手指抽了出来。精通人体各项骨骼的李崇音很快就摸清了骨骼位置。对待不听话的小猫,他向来有自己的处理方式,只是前世今生都没舍得在云栖身上使用罢了。   他轻柔地用指腹摸索着她的肌肤,在她还想咬第二口的时候,咔嚓一声,云栖短促地痛吟。   “啊——”   她的下颔被脱位了下来,疼得泪水与控制不住的津液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了,他略带些许怜惜的指腹揩去云栖脸上狼狈的液体。   剧烈的疼痛让云栖暂时无法思考,泪水更汹涌了下来,滚烫的泪珠落在李崇音的手背上。   李崇音蹙了蹙眉头,眼神平静,他总是无法很好地体会他人的痛苦,包括快乐、难过等,所以对于这个少数能引起他波动的姑娘,才会如此纳罕。   她是如此贴合他的心意,无论说话、笑容,做事手法、行为举止哪哪儿都像是他亲手养出来的。   梦境恍若隔世,原来她,果真是他一步步按照自己的喜好养大的。   魏司承,有什么资格窃取他的成果?   他轻轻使力,再次将云栖的下颔给推了回去,警告道:“可还敢随便咬人了?”   云栖摇了摇头,她好恨,恨自己这颗心面对这样的李崇音还会心跳加速,心潮汹涌,满满的情谊仿佛与她的理智全然割裂。   李崇音温柔地拂开她汗湿的发丝,满意地笑了一下:“这才乖,如果再不乖……”   拉过云栖的手指,温柔地在云栖的指甲盖上一一拂过,意味不明。   云栖露出情绪不清的笑容,快了,他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一旦她出来,千里追的气息就能传出去。   云栖的笑容稍纵即逝,却被通过两世了解她的李崇音捕捉到了,他若有所觉。望着炎炎夏日下的荒草地,他们已经走了一天一夜,早就出了魏司承能追捕的范围。   再说一个合格的帝王就不该被儿女私情牵绊,就算不被弑君的陷阱所困,也有肃王的几万重兵,这龙椅想要坐稳可不容易。这种内忧外患下,魏司承是疯了才会丢下一切追上来,这爱美人的昏君做派可不像他认识的主公,等魏司承发现的时候他们早就离开庆国千里。   云栖像是货物般被扔到了马车里,里面接住她的是没比她好多少的蒟蒻。   云栖强忍着恶心呕吐的反胃感,下颔的地方还火辣辣的疼,稍稍休息了一会才去看蒟蒻。   之前去静居找证据的时候,云栖就想找她和司棋,蒟蒻将她搁置在一旁软坐上,自己则是靠在马车中,虚弱地闭着眼。   “蒟蒻,司棋呢?她也在这里吗?”云栖始终记着那个始终维护她的姑娘。   蒟蒻似乎想到了什么,只是落泪,没有开口说话,她捂着自己的胸口,云栖这才发现她胸口有非常严重的伤势,细布下的伤口居然发炎化脓了,散发出很是难闻的恶臭。   此时马车已落在了队伍最后,李崇音早已骑马到了最前方,整个队伍都训练有素,看模样应该是詹国的军队,他果然要回詹国另起炉灶。   谁都没想到,他到最后哪个王爷都不支持,居然是准备自立为王的。   但显然蒟蒻的伤势拖不下去了。   云栖想尽快为她重新包扎,无论以前有什么矛盾,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唯有蒟蒻算是旧识,也有可能是突破口。   还有她一直以来的怀疑,说不定蒟蒻会知道什么。   云栖出去问是否有随军的士兵带干净的纱布与药粉,这些都是每个军队的必备物品,却被一个叫梧桐的妖娆美人挡住了去路,一口拒绝了她的请求,让她立刻滚回马车里,不然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梧桐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云栖一圈,最后嗤笑了一声,摆着傲人的身姿骑马追上最前方的李崇音。   没过多久,前方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李崇音迅速组织了几队人马兵分几路吸引地方注意力,云栖握紧了荷包,想着是不是魏司承快要到了,离得这么远千里追的效果不知道会不会失灵。但偶尔歇下的时候,她听到詹国的士兵讨论庆国新皇即位,新皇……是他吗?   云栖为他的苦尽甘来高兴的时候,又发觉李崇音这一招简直想要害死魏司承。   理智上知道魏司承这时候撇下国事赶来寻她极为不理智,很有可能对他的皇位造成毁灭性打击。   但感情上,却恨不得那人立刻出现在自己面前,她还有很多话没有对他说。   到了夕阳落下,他们一行人赶到了一座偏僻小城落脚歇息,此时的蒟蒻眼看着已经连说话都不利索了,梧桐提议将她扔到路边自生自灭,李崇音似乎无所谓,云栖用自己在他们手上尚有威胁庆国的价值将蒟蒻留在身边。   云栖又问客栈的掌柜要了纱布与药粉为蒟蒻清理伤口,蒟蒻被疼痛给活生生疼醒了。   “公子他们……”   “都不在。”也许因为她们都不会武,只放了一队士兵看着她们。   蒟蒻感到自己快撑不下去了,死死望着云栖,这辈子她最羡慕的女子,她还记得那天来到奢华的李家时,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仙境,她想留在那里,哪怕只是云栖的替身,可这世间什么都是公平的,她有了这种奢望就必须付出相应代价。   她泪如泉涌,忽然死死拉住云栖的手:“我有话……告诉你。”   “我身上的伤,是被梧桐用跗蛊转移的,她用欺骗的手段诱使我答应,而她的伤又是从公子身上转移的。跗蛊,是一种南越的蛊虫,可转移伤势…咳。”说这么长一段话,她的伤势更重。   “你说跗蛊,李崇音原本是受了重伤的?”云栖算是听明白了,没想到世间居然还有如此恶毒的蛊咒存在。   蒟蒻不理会云栖的震惊,继续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她知自己时日无多,那些让她的良心备受煎熬的事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来。   “云姑娘,有些话我藏在心里很久很久了,其实一直想告诉你,但我不敢,也没有勇气面对…我这一辈子过得好累,都不知道在为什么而活,生如浮萍飘零,无枝可依……”蒟蒻的声音越来微弱,见云栖始终望着自己,她发现被万千宠爱的李云栖,她的目光,仿佛是懂她的,那一刻她的泪水涌了出来,“其实,你的婢女紫鸢是被他与李嘉鸿……”   “还有,您的母亲,她为了阻止……”   云栖软倒在地上,她的嘴仿佛不受自己的控制:“母亲……她…”   云栖泪如雨下,无声地哭泣着,强烈的心绞痛使她发不出声音,滔天的恨意让她控制不住红了眼。   她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地走了,他为什么还能笑得那么云淡风轻,好像与他无关一样?   过了好一会,她才抬头,哽咽着:“那我身上的…”她想要知道她身上是否有蛊,又该如何解。   还没说完,却愕然发现,蒟蒻已经气绝,她的脖子上还留有一根细针。   身后传来宛若地狱中爬出来的声音。   “云儿,有什么想知道的,为何不问为兄?”   云栖却没有回头。   一道阴影笼罩在她身上,一样东西被扔到她的脚边。   云栖所有的恨意与恐惧在看到这样东西的时候,像拉紧的线,顷刻间崩断了。   是云上青雀,是她很多年前绣给魏司承的荷包,那个傻子每日都戴在身上,还偷偷摸摸地不敢让她知道,总是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摸一摸,笑一笑。   傻得冒泡,她没告诉他,她总是装作不知道,偷偷看他。   母亲她们总是取笑她轻易倒戈,不是这样的,他一点一滴地侵入她的生活,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满脑子都是他了。   “青……青雀…”泪珠接连不断地砸在荷包上。   她死死捏住荷包,云朵上方还留有一片早已干涸的血迹。 第129章 终章(上)挖蛊   李崇音看着云栖握着荷包哭得不能自已的样子, 却连这佩帏染上了谁的血都不知道。   那是他去引开魏司承时,诈降却反被魏司承偷袭染上的,真正受伤的人是他, 那些血也是他的,被一支毒箭刺入了肺腑, 而配置解毒的药方不在身边, 他才是命在旦夕的那个。魏司承如今可好的很,正想着怎么入城寻人。   如果不是云栖在他手上, 魏司承恐怕早就大张旗鼓了,那个素以忍耐力着称的男人已经被他逼疯了。   李崇音感到心细细密密地疼痛起来, 一种久违的仿佛他还活着的滋味。   这是云栖才能带给他的, 他闭上眼感受着。随后点了火折子燃了香, 独自在桌上铺了宣纸写起了字,写了几个后感觉到云栖的哭声渐弱。   云栖也是在蒟蒻说出了那么多人死去的真相后方寸大乱, 加上蒟蒻也被他一针毙命,正是痛苦不堪的时候, 再突然看到这随身的佩帏才以为魏司承遇害。待慢慢冷静下来后, 她满是泪痕地问他:“他其实没事,对吗?”   魏司承若有事, 你李崇音怎可能还安然无恙在这里,云栖就是这样信任魏司承。   李崇音不置可否,招了招手:“过来看看。”   就如同前世一样,召着身边的小宠一般,那么的随意又满是戏谑。   云栖很想问他一句, 那么多人因他而死,他有没有哪怕一点愧疚过?   但也许这个答案,已经有了答案。   云栖抹了脸上的泪, 看到桌上不知何时点燃的香,看着那袅袅升起的烟,踱步过去。   李崇音放下狼毫笔,看着桌面上写的一个个字,像是在挑选,道:“我想给我的封地改个名字,你看哪一个好?”   傀儡小皇帝极为信任李崇音,早在他做国师的三年便连封地都给了,只是于李崇音而言詹国不过一蛮横野人之地,没有留下的必要,远不如中原富饶肥沃,更值得为之搅动风云。   原本魏司承让李崇音去詹国不过是想稳定边境,在与胡国发起战争时,最担心的就是这两个国家连横合纵,那么他有滔天的能力都不可能抗衡。却没想到这反而方便了李崇音,让他有了一条反击的退路,间接养成了一条虎狼。   云栖冷冷地看着桌上的香,依旧是那闻不出的味道。   她扑上去就要摁灭,却被李崇音拦住了身体,将她困在木桌前,让她无法动弹。   “乖,选一个。”他仿佛没注意她的动作,执意让她选字。   云栖方才已闻了一些,察觉不妙如今正屏气着,只能随意指了一个字。   李崇音倒也守信,直接将她放开,云栖立刻掐断了那香,可那味道在屋中散去还需时间,她免不了吸入。   李崇音感受不到云栖的绝望,他看着她选的字,笑道:“戟,代表着戈与矛,杀伤力惊人,倒是比詹字要好了不少,选的不错,以后就叫戟州吧。”   眼看着云栖慢慢软到在怀里,所有的挣扎都徒劳无用,他微微一笑,单手又写了三个字。   此时梧桐走了进来,神色很是焦急,看到李崇音扣住云栖的动作,目光闪了闪。   她想告诉李崇音魏司承的兵就在附近,却被打断,梧桐看到宣纸上方的几个字:李、变、天。   李崇音抚摸着这几个字,淡声道:“若以后有我的继承者,那么就叫这名字吧。我不信天,自要将这天给变了。”他说的那么笃定,似乎天生就该如此。   梧桐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小心翼翼地收起了这份意义非凡的宣纸。   李崇音又告诉了云栖一个信息:“他现在为了找你,已经发疯了。”   云栖眼皮微颤,却越发用不了力,无力的抓着他。   “公子!”梧桐看不下去,都兵临城下了,为什么公子还那么淡定。   李崇音挥手,让她下去。   梧桐不甘地行礼,将门关上。   云栖软倒的身体被李崇音接住,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她觉得这种意识清醒,身体却使不上力的感觉似曾相识,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李崇音坐在床沿,指腹轻柔地按过她的唇瓣:“想起来了?”   云栖气得全身发抖,她以为那个春梦根本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   云栖脑海里划过大婚当日,魏司承笑着说“我亦然”时的笑容,心紧缩了一下。   “那我们继续吧。”李崇音慢条斯理地脱去自己的外套,然后手指勾起她的腰带,轻轻一抽,衣服敞开……   手掌下的身体紧绷,全身都透着拒绝的味道。   遥想当年,使劲心机也要自己靠近的姑娘,李崇音的笑意含着一丝苦涩。真是世事变迁,你变了我却一直没变。   李崇音手下不停,自顾自地说着:“一开始我还很奇怪,为何他后院里明明环肥燕瘦的女子那么多,却并不多加宠爱,连怀孕的宠姬也没任何特别,后来,我知道了一件有趣的事。”   云栖厌恶地瞪着他,仿佛他是最恶臭的臭虫,他觉得她的眼神有趣:“肃王说,皇九子的后院是他的后花园,所以,你懂他的意思吗?”   云栖张了张嘴,几乎对魏司承的怜惜与情绪到达了巅峰,那些魏司承所隐瞒的,不愿提及的,他不堪的过去。那代表着他所有的无奈、痛苦。   所有的感情却又迅速被抽空,她隐隐猜到这个情蛊的作用是什么了。   “所以,他不会碰所有脏掉的东西,哪怕只碰了一点点。”李崇音轻轻撩拨着云栖的里衣,靠在云栖的侧脸旁,轻慢地吐息,厉眸却看向窗外:“所以,你看他会信你吗?已经被我弄脏的小云儿…”   嗖!   一支箭破空而来,穿过李崇音的发髻,被他险险躲过,射穿墙壁。   放眼望去,窗户对面的大树上,男人站在一根树枝上,握着弓箭,朝着这边拉弓瞄准,他鹰隼的目光死死盯着里面正在密切交流的男女。而最让他闷痛的是,女子极为柔顺,没任何反抗的行为。   你竟是愿意被这个畜生碰的吗?   魏司承沉痛地移开了视线,厉声道:“放了她!”   云栖用尽力气转头看窗外,却见魏司承连一丝目光都不愿看她,她的脸色越来越白。   李崇音冷笑,抓着已面露绝望的云栖,掐着她走向窗外。   魏司承一看云栖被挡在最前面,命令所有士兵按兵不动,太了解李崇音此人的无所不用其极。李崇音趁此机会,直接跳窗从屋檐上离开。   看,多么轻易。   一旦拿到王牌,就会瞻前顾后,而无法下达最有效的命令。   夕阳中,橙色的光线照在大地上。一男子带着一个全身无力的女子在旷野上飞驰,萧瑟狂风吹乱了他们的衣袍。   很快他们被后面的千人兵骑逼到一山坡处,男子不得不停了下来。   魏司承骑在黑马上,看着依旧被李崇音抓着脖子的云栖。   “云栖,别怕!”魏司承怒吼的声音随着狂风落入云栖耳中,她目光有些恍惚。   ——别怕,我在。   ——这辈子就算我死了,你也是魏家人。   ——你想都别想,你嫁给我就是我的人了。   ——李云栖,你有没有心?   魏司承,我是有心的,这块石头被你焐热了,你听得到吗?   魏司承的话仿佛是让云栖起死回生的良药,她抬头,试图告诉他,她知道他一定会找到她的。   她其实很幸福,能得他这般情谊,她竭尽力气道:“别过来,是陷阱,是陷阱……”   但她的身体不由自己控制,声音只有身边的李崇音听得到。   她半垂着头,像是一条死鱼被李崇音单身拎到半空。   与此同时,山坡下,一排弓箭手探出了头,对准排头的魏司承等人,他们早就埋伏在此处,李崇音也是目的明确地将魏司承引到此处。   李崇音的队伍被魏司承的人杀得七零八落,即便如此,他依旧策划了绝地反击。   他扬声道:“让我不杀她可以,不如陛下亲自过来交换如何?”   云栖试图用口型警告魏司承:“别过来…别过来…”   魏司承看懂了,他从小在后宫被磋磨到大,哪里看不懂云栖的意思,但随着李崇音掐着脖子的手越捏越紧,窒息感迫使云栖在空中挣扎。   魏司承手一紧,几乎瞬间勒紧马缰绳,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来。   无数箭矢刹那间射向他,哪怕避开大多数,依旧有五支箭刺中魏司承的胸口。   魏司承从马上滚落在地,尘土飞扬。   他望着飞尘中云栖模糊的身影……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一直不想放手,你该怎么办,我好不舍得啊。   “——不”云栖眼睁睁看着他从马上掉落,崩溃大喊,泪流满面,心脏处情绪汹涌,疼痛仿佛要破土而出,从未有过的强烈悸动,胸口的蛊虫疯狂抽搐着,“啊,啊——”   泪水大滴大滴地掉落在地上。   不要死。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早就喜欢上你了。   也许很早很早,在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你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死。   蛊虫的波动也影响到了李崇音手臂上的母蛊,刺痛令他松开了云栖,云栖从半空掉在地上。   魏司承铠甲的缝隙间插着箭,单手将剑插入地中,半跪在地上,如同战神般跪立在两军中央。   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已没了一丝血色,却摆手不许己方动手,以李崇音的惯常行为,一旦他发令,此人一定会将云栖作为挡箭牌。   也许是时间的流逝,也许是太过悲怆,云栖终于有力气动作,她拿出自己发髻后插着的金簪,她看着远处魏司承屹立不倒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胸口。   对上李崇音的愕然的眼神,断断续续道:“是这里吧,它就是在这里。”   将蛊虫种在此处,就算知道,也没几个人能忍心刺下去,但如今的云栖无所畏惧。   胸口处的失血,让子蛊痛苦,血液是它赖以生存的根本,为了保命它逃向了手臂处。   云栖忍着剧痛,终于看到手臂处鼓动的东西,她惨笑一声,一把刺中它,活活将它从自己体内挖了出来。   鲜血连同黑色的蛊虫被云栖连着血肉扔到了地上,染满鲜血的手上,滴滴答答地掉落着,她却置若罔闻,仿佛感觉不到痛。   蛊虫在地上扭动,失去了宿主的供养它慢慢的失去了活力。   云栖摸着疼痛的地方,虽然很痛,但那儿终于不再空荡荡。   她的感情终于回来了,她看着明明近在咫尺,却可望不可即的魏司承,绝望地伏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地悲鸣。   “呜————”   李崇音畅快地笑了,这个对自己都如此凶狠的女人,才是他最爱的阿栖。   李崇音感到体内毒素蔓延,一把捞起已经没了求生意志的云栖。   此时漫天流箭射向背对他们的李崇音,他的背后中了好几箭,却并不理会,将云栖护在胸前,策马狂奔。   前方是一处峭壁,下方便是湍湍激流,李崇音回头看了一眼后方的追兵,目中露出释然。   他的命运只有自己才能决定,就是天都不能决定,绝不会任由人屠戮他的尸体。   他从马上下来,将伏在马背上悲痛到昏迷的云栖抱了下来。   “陪着为师吧。”我养大的姑娘,就是死也不该在别人身边。   话音刚落,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峭壁边,纵身跃下,狂风吹乱了两人的衣角,噗通一声,两人入水。   ……   云栖是被冰凉的水浪浇醒的,一醒来就看到在她身边满是血污的李崇音。   他脸色苍白,嘴唇像是中毒了一般发紫,头发凌乱地披散在河水中,荡漾其中,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一面。   他们半边身子浸泡在湍急的河水中,上半身却在岸上,他背后的箭已被折断,箭矢扎入他的血肉中,血水染红了附近一片,她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微弱的呼吸,他还活着。   云栖想到插满箭矢的魏司承,泪雾弥漫上来,又想到紫鸢死前煎熬的十二个时辰,想到母亲的以身挡祸,想到这一切的一切,她胸中的恨意再也无法控制。   她的簪子因为徒手挖蛊已经遗失,但他头上的簪子还在,而且他的东西定然锋利无比,能够杀人于无形。   她从未如此狠绝,冷得哆嗦着,坚定得将它取了下来,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李崇音,狠狠朝着他的胸口刺去。   被在要刺中的档口,被他握住了手,她咯噔了一声,发现他缓缓睁开了眼。   他虚弱地看着她,淡声道:“偏差了半寸,是这里。”指导她来到正确的地方。   云栖战胜了对他的恐惧,没有犹豫狠狠将簪子刺入他的胸口,鲜红迅速蔓延。   李崇音搂住瑟瑟发抖的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阿栖,你终于出师了。”   云栖一愣:“你叫我什么?”   阿栖,是只有前世的李崇音才知道的称呼。   他将云栖的头揽了过来,抵住她的额头:“别怕,我本就中了陛下的箭毒,比起他,为师更想死在你手里,第一次自己动手,害怕吗?”   他冰凉的手握住云栖颤着的手。   云栖摇了摇头:“你原来有记忆,怪不得……你错了,如果第一次动手就是你的话,我觉得很好!你有过哪怕一点点愧疚吗,那么多人曾因你而死?”   李崇音微笑着,像是没听到云栖的问题:“上辈子该得到的都得到了,这辈子,为师只想要你。”   他看似没回答,实际上却已经是答案。   在云栖愣神之际,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为师答应过你,待一切结束,就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但为师恐怕要失约了……”   恐怕终其一生,李崇音都没一次性说过那么多话。   云栖从震惊中回神,靠近李崇音,在他灰败的眼瞳中仿佛看到自己小小的缩影。他的眼里,终于映出她了,但她觉得格外讽刺悲凉。   她一字一顿道:“我两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认贼为师,你我就此,恩断义绝。”   李崇音感觉她的离开,恍惚在虚空中看见那个小小的孩子,拉着他的衣角,渴望地望着自己,目光中是夕阳下的山间秀色,渐渐湮灭。   云栖已经从河岸边爬了上去,没有回过一次头。   她走在潮湿的丛林里,找到一根适合作拐杖的树枝,一撅一拐地走着。   胸口、手臂上挖蛊留下的伤口越来越疼,她撕下了裙摆,将伤口包扎起来,一变包扎,泪水不由自主地簌簌下落,魏司承中满箭的身影不断在脑海里闪现。   她只能不断告诉自己,还有很多人等她回去,还有他,他不是天生帝王命吗,一定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要去哪里。   眼前越来越模糊,身体像是在燃烧,热地她透不过气,直到她仿佛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呼唤她。   她缓缓睁开了眼,当看到来人的俊美脸孔,连日来的故作坚强突然瓦解了,呜一声扑了上去。   “青、青雀……” 第130章 终章(下)   魏司承还是第一次感到云栖如此需要他, 有些难以置信。然后微微蹙眉,总觉得这是自己太过渴望而产生的臆想。   他忍着身上的伤势,轻柔地替云栖擦着泪, 看着她不说话就是狠狠抱着, 使了个眼色给周围不知所措的士兵们, 众将士迅速转身, 并远离了几步。   魏司承回抱着, 她一个人在丛林里待了那么久, 定然是害怕极了。   他沉声道:“我来晚了。”   云栖摇了摇头,察觉到了他话语中满含的歉意, 他是不是从来不知道他是个多么温柔的人。   云栖想开口说话却因喉咙干涸地厉害,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魏司承察觉到,立刻让人送来了水,自己喝了几口,如大婚当夜那般,直接用口渡水。云栖也同样想了起来,满心都是胀胀的酸涩感, 现在她的感情终于不会被偷走了。   从知道她掉到这条黑水河中之后,他就加派了兵力,沿着河岸日夜不间断地搜索。但黑水河有好几条支流,加上两人都受了伤, 又在如此冰冷又湍急的河流中浸泡,也不知道会被带到何处, 生死难料。   他们只在沿岸发现了李崇音的尸体, 在太阳下暴晒着,早没了生前半分气韵。他的胸前插着一根直刺胸腔的簪子,这才是致命伤, 是云栖做的吗?   魏司承有些不安,李崇音在,却没看到云栖,他既担心找不到,又担心找到。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不敢去思考最糟糕的结果,立刻兵分几路加大寻找范围。   他手中还拿着禄香鼎,里面微弱的光就是希望,他相信云栖一定还活着,还在某个地方,一直等着他。   所以,他绝不能放弃。   直到真正找到她,一颗不定的心才总算安稳了下来,那瞬间魏司承差点热泪盈眶。   活着就好,活着就足够了。   比起她的命,无论什么他都可以忍,其他的都已经不再重要。   云栖差点以为是眼前出现了幻觉,直到手中碰到了他温热的身体,才终于确定他来了。   顷刻间,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甚至来不及想为什么身中数箭不可能活命的魏司承会出现在这里。   魏司承头一次感觉云栖如此需要自己,恨不得时间凝固在在这里。   触碰间,她滚烫的肌肤让他所有失而复得的心情再次跌入谷底,再看她胸口的血液以及手臂上留下的血洞,简直触目惊心。   她对自己是怎么下得去手的?发热多半是伤口没有处理导致的,魏司承恨不得将她打一顿,看她意识不清地往自己怀里钻,又爱又恨。恨得直咬牙,她为何就不能更珍惜自己一下,深呼吸几次,才压下怒火,抱起了她。   却听到后面乙丑等人问,李崇音的尸体要如何处置。   魏司承缓缓在云栖唇上温情地点了点,眼中弑杀的气息迸发,再也不遮掩心中的暴戾与无边的愤怒:“挫、骨、扬、灰!”   字面上的意思,就是要让李崇音死不瞑目。   庆朝人讲究入土为安,只有尸身完整才是对逝者的尊敬,但魏司承完全没有这想法。   他有的,只有夺妻之恨。   云栖神志并不清醒,整个过程她只能感觉到被从一个地方抱到另一个地方。唯有熟悉的冷香味钻入鼻尖,这才让她不至于不安。   他仿佛无声地告诉她,他一直都在。   每当热的难受的时候,都能感觉到那双手为她擦着汗,扇着凉风缓解她的难受。喉咙干涸地像在燃烧,就有温软的物体触碰着她的唇将温凉的液体送入她的口中,感受到那人熟悉的做派,她顺从地喝了下去。   他轻轻抱着她,看着她昏迷后乖巧的样子,轻叹道:“你若一直这么乖,该有多好。”   云栖是在一阵轻微的颠簸中醒来的,她一睁眼,与外头进来的佩雯正好对视上。   佩雯兴奋地险些跳起来,高兴地就去喊医官来,医官为她诊了脉,确定她终于退烧,也没其他的并症,才说这人是救回来了,众婢女一听,均安下了心。   云栖望着四周,发现她在一个大得不成样子的马车中,一层层纱幔中,满是金黄色的简易家具,有小的梳妆台,茶几,洗漱碗盆,全是御用之物。   华年带着军医去配药,佩雯扑在云栖的床边,险些哭了出来。   “您终于醒了。”   “让你们担心了。”云栖还有些发热后的虚弱。   “最担心您的是陛下,您伤口没处理好,又刺破了要害,在河里浸泡的时间太久了,产生了热毒。陛下将您带回来的时候,发着高热,几日不退。医官说您若熬不过去,可能就……陛下就这么亲力亲为地守着您,比我们还仔细小心,我们想劝他去休息也是不听。您不见人影的几日,陛下一直对外宣称您去江南小住,他担心您被劫走坏了名声,想尽办法地将所有流言剔除了。又要安抚李家,外头还有肃王余孽,陛下安排好这些事就马不停蹄得来找您了,您不知道他带兵前来遭到多少大臣反对,陛下对外说是犯庆国者,虽远必诛①,但私下里却和我们说,他担心您一个人,肯定会害怕。”   云栖静静地听着,很久都没有反应,像是沉浸在某种情绪中。   待反应过来后,着急问道:“那么他的伤呢?”   被那么多箭刺中,怎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佩雯愣了一下,道:“陛下没有受伤呀。”   云栖猜到他可能为了不动摇民心,刻意隐瞒了伤势,更为忧心道:“他现在……去哪里了?”   “今早看您热意消退,陛下带兵去处理肃王的乱.党了,他临走前吩咐让我们慢慢回京。”佩雯小心地看着云栖,“奴婢觉得陛下过得好辛苦。”甚至有时候觉得陛下,有些可怜,当然这是大不敬,是不敢提的。   云栖想到魏司承为自己做的一切,酸涩满盈,低低嗯了一句。   魏司承留了精兵护送云栖回京城,对外却宣称于江南小住,为皇后调养身体。   虽还未正式册封,祭告天地,但登基典礼与皇后的加封仪式已在准备当中,回京后一切自会按照章程走。   由于回程的路是为让云栖好好养病,自然队伍行走得很慢,到第三天扎营的时候,已经离京城不远了。   今早太医也宣布,云栖的伤势已有好转,可以自行下床走动,但介于一行人还要赶回京城,太医表示在马车里走一走也是可以的。   当晚,云栖正喝着佩雯熬的枸杞鸽子汤,听到外面喊着“恭迎陛下”的声音,云栖手抖了下,精神一震,就看到男人掀开帐篷走了进来。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凝滞了一瞬。   魏司承一身血气,因为快马加鞭得赶回来,还有些风尘仆仆的味道。他眉宇间染着些许疲惫,让几个婢女先行离开,终于室内只有他们两人。   他脱下了大氅,接过了汤蛊,一口一口喂着云栖,云栖柔顺地喝了下去,喝到后头实在喝不下去了,才求饶地看向他。   魏司承挑眉:“饱了?”   云栖颔首,他放下了汤蛊:“嗯,吃饱了就好,待会可能会很累,需要体力。”   他直接脱去了铠甲,扯开了衣襟,说着就附身上来。   显然对云栖的一切情况,是否能行房一清二楚。   云栖还有点愕然,这么快吗,她、她好像还没沐浴,这需不需要先说一下:“等、等,陛下,臣妾还未……”还有,之前他看到的那些也应该说一下吧。   可不可以缓个一炷香?   男人很干脆,直接捂住了她的嘴,深沉的目光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在确定她不说那些废话后,堵住了云栖。   呃,他不介意的话,她……也不是不可以。   下一刻就被男人带入了热力的旋涡,云栖像条死鱼一样被翻来翻去,主要也不是她不想做点什么,是他太会了,完全招架不住。   怎么看也不像以前没经验的人啊!云栖急促地喘息着,胡思乱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全程一句话也无,虽然动作冷酷且快速,到关键时候还是温柔了下来,在坦诚之后,他慢慢搂住了云栖,对她的失而复得、害怕失去她的恐慌,担心她永远都不会爱他的忐忑,最终化为了浓浓的爱意,其实只要她在,还求什么呢。   他深深吻着她的唇,直接冲破了。   云栖瞬间痛得拱起了身,魏司承听到她的痛吟,才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怔怔地看着她,然后看到了床铺上红色的血迹,连话都有些不通顺了:“你、你是第一次?”   云栖痛得想要挠死他,哪有这么横冲直撞的,两辈子都没感受过这种痛。   听到他的问题,更是没好气道:“不然呢,您以为……”   就猜到他可能误会了什么,还堵着不让说,她刚才就想坦白了啊。   “我以为……”魏司承想到窗口看到的那一幕,看着好像暧昧不清,实际上是李崇音这狗东西故意做的障眼法,就想让他误会云栖,然后将云栖打入冷宫吗?   李崇音太清楚魏司承对女子的反感厌恶,不然也不可能碰都不碰后院里的人。一旦魏司承有了误会,就和云栖有了跨越不过去的横亘,这是个无法宣之于口的事,将影响到这两人一辈子。   哪想到对魏司承来说云栖能在身边已经足够,他对她的感情根本不是这些能阻止的。   他以为……,所以刚才也没提醒云栖。   本想顶着一头青青草原也无所谓,他要的是她的人,却没想到是一片假.草原,上面依旧阳光灿烂。   当看到云栖疼得落了泪,他立刻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着。   看她疼成这样,又心疼又自责,想要先出去却被云栖拉住了。   “陛下这是不满意臣妾吗?”这时候出去算什么意思?看着云栖那泪珠子要掉不掉的样子,他哪里还忍得住。   军帐外,守着的士兵听得面红耳赤。   士兵A给另一个使眼色:不是说陛下那个……可能不行吗?   另一个:傻呀,真不行先皇能赐下传位诏书吗?登基了,自然就好了。   士兵A觉得这话明明没有因果关系,但好有道理啊。   他们一晚上都没睡守在帐篷外,直到第二日太阳初升,也没见里面停歇。   两个士兵默默地对视一眼,他们也好想找个媳妇日日夜夜的疼啊。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明明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他偏偏还有一个温柔的解语花,这个解语花还正好就是他的妻子,天底下最美好的都一次性得了。   不愧是陛下啊,天命之子就是不一样。   魏司承见云栖被自己折腾地太累,直接睡下了,还是停了下来。见她手臂上的纱布,那里还有她徒手挖蛊的印记,他心疼得吻了一吻。   云栖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弹,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被他一把搂入怀里:“下次继续,你先休息吧。”   云栖瞬间装死,不想有什么下次。   看她恨不得躲起来的模样,实在可爱,他简直爱死她这娇俏活泼的样子了。   他好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从宫中活下来后,所有受到的侮辱和痛苦,仿佛在这一刻达成了和解。   他能原谅过去一切的灾祸,因为上天将她赐给了他。   他们在原地休养了一日,魏司承不忍云栖辛苦,决定慢慢回去。   这一日一夜未眠,却神清气爽的陛下实在让人记忆深刻,他脸上虽笑意不多,但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他不语言说的幸福。   到了傍晚,魏司承估摸着云栖应该快醒了,再不醒肚子一直饿着也受不住。   他掀开帐子,将烛光点燃,室内瞬间照亮,他的睡美人并未被惊醒,坐于床榻凝望着。她浅浅的呼吸声令他极为安心,他心思瞬间温柔了下来,把玩了一会她的乌黑发丝,又调.戏了一会她的手指,也许是太累了,云栖没什么反应。   又注意到她脖子一直到锁骨处属于他的印记,配上这美人酣睡图,令魏司承有些心猿意马,咳咳,忍一忍,她累了。   云栖感觉到那炽热到不容忽视的目光,逐渐苏醒,迷糊地揉着眼:“你来了,忙完了吗?”   很熟悉的一段话,她似乎总是这样静静地等待他,无论他多晚回王府,都会听到她说上一句。   有一个人,始终等着他的归来,那感觉真好。   他终于不再是孤家寡人了。   云栖清醒后,发现自己手臂上的红色痕迹,这人丧心病狂到连手都不放过。魏司承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陪笑着为她披上衣服。   细细伺候小祖宗更衣洗漱,又忍不住在这期间偷袭了几次,一会亲亲脸颊,一会揉揉头发,一会儿捏捏耳垂,看着云栖呆呆地不反抗,也觉得极为有意思,笑得更尽兴了。见她迷迷瞪瞪的,又喂她喝了一些白粥小菜。   最后才端来了汤药,云栖闻到那股味道便皱眉,极为抗拒。魏司承二话不说就喝了一大口,对着云栖就吻了上去。   云栖实在受不住这个动不动就吻的人,这根本就是他想亲近的借口。让人看到他们陛下这么疯,还得了。   剩下的自己喝了下去,魏司承一阵可惜,云栖冷酷地装作没看到。   刚喝完还没感受到苦意就被魏司承喂了一颗蜜饯,满满的甜味在口中蔓延,云栖忍不住笑意,悄悄摸了一下滚烫的耳垂。   魏司承又将她抱在怀里,亲吻着她的发丝,温馨的气氛让两人都有些不舍得打破。   云栖想到他的伤,那场面仿佛像是幻觉一般。   她打破了沉默:“我分明看到你被箭……”   魏司承莞尔一笑,将她放到软榻上,拿出了一个云栖熟悉的金丝楠木盒。   “是有伤到,但伤势不重,”魏司承重新将她抱着,当着她的面打开,里面是一件薄如蝉翼,却柔韧无比的衣服,道:“还要多谢丈母娘的这件金丝软甲,它抵挡了大部分伤害。”   云栖果然在上面看到几个凹洞,那应该是被箭刺中所留下的:“所以,母亲才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若是事先知道,可能会让敌人看出破绽,反而不利于我示弱。”   魏司承刚说了一会正事,心思又有些飘了,心心念念了四年的人,终于在自己怀里,能忍得下去就不是男人了。   他摸着云栖脖子上的红痕,语气暧昧:“昨晚,有些孟浪了。”   云栖还没发现他的意图,一本正经地教训:“您既然知道,就应该改正,不可再如此不知节制。”   魏司承也是严肃地回复:“这可能有点困难,毕竟它积累了二十多年,再压抑下去对它有点残忍。”   “不行,我们必须约法三章,听我说完,啊——”   一晚过去,待第二日上午,太阳初升,城外围满了迎接帝后的百姓与官员。   听闻娘娘去江南小住,皇上平定了叛乱后,就忍不住相思之苦,将人接了回来。   百姓们本就对端王相当推崇,不少人家里还放着他的长生牌位,对他喜爱的人亦是爱屋及乌。   当看到一行人马靠近京城,皇上下了马车后,一只纤纤玉手从车帘后伸出交于他手上。   所有人朝着他们叩拜,齐声道:“恭迎皇上、皇后回京!”   声音久久在上空盘旋,响彻城内城外。   魏司承静静望着身边的女子,紧紧握住她的手。   终于等到这一天,她来到他身边,并肩而立。   云栖抬头,看见一只青雀落于城墙之巅,迎着朝阳而立。   与他相视一笑,恍若初见。 第131章 前世番外   听闻时任浙江巡抚的二老爷被调来了京城, 李家阖府上下热闹开了,有些府中老人知道二老爷原先是被赶出了家门,如今算是荣归故里, 李家这次说什么都要给足了排面。   得知二老爷在路上遣散了不少家仆,正缺着人手, 李老夫人二话没说, 就吩咐大夫人姚氏准备此事,姚氏就将自己身边颇有文采亦有上进心的丫鬟紫鸢给派了出来。   就这样热火朝天了个把月, 当一群新进门的小丫鬟看到与李家格格不入的禇玉院时,还会好奇地问上一问。   “别看禇玉院名儿好, 却是个荒凉的地儿, 耗子都不愿光顾。里面住的是大老爷房的无用庶子, 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还毁了容貌, 说是大夫人心善便留他一顿饭吃,不过李家一闲人罢了。”   “听闻大户人家的庶子, 有的连咱们奴仆都不如, 居然不全是谣言。”   “二少爷那脸呐吓坏了好多婢女,见不得人!”   “再如何不受宠也是李家二少爷, 若是被他看中,你是从了好还是不从好,哈哈哈……”   “都快别说了,小心被大丫鬟们看到你们嘴碎,又要被罚!”   “你们谁知道那个与咱们一同进府的小丫头, 她死了吗,怎的都没消息了?”   “李大管家将她扔到了柴房,若是命大能熬过来, 才能与我们一道。”   “那柴房我看过,臭的要命,还黑黢黢的,吓人得紧。”   “不被热病烧死,也会被吓死吧。”   丫鬟们一阵唏嘘,她们入府为婢自觉比旁人高了一等,面对与自己一起却差点被赶出府的,有些施舍般的同情,虽口中可惜连连,却无一人去看那快病死的小丫头。   丫鬟们嬉笑着走远,却不知在她们在靠近禇玉院时,里头人极为谨慎,已用内力探听了她们的说话内容。魏司承挑了挑眉,无声地低头,显然这些闲话于他而言毫无意义,只要她们不随便擅闯此处,他并不在意。   魏司承正在翻看乙丑收集李家情报,其中甚至包含李崇音身边疑似暗探之人的信息,还有远在江南的李昶,如何一步步高升。   “这李昶有个不错的贤内助,能升至巡抚不全靠运气,他成为巡抚后做了不少实事,也是一方之福,难怪近几年江南越发富饶。”魏司承客观地评价着,李昶能够如此快速升迁,除了他本身的能力还有一部分,也是因其夫人在江南打通了不少人脉,助了他一臂之力,“待他们回京后,注意看他结交谁,私下又与谁有联系。”   乙丑低头应是,魏司承想着开国至今,李家向来中立,若李家被李昶继承了说不定往后朝中还能有一位直臣候选人,李家的门楣也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魏司承原本对李家并未多关注,不过是一落寞世族罢了。但出了一个全朝最年轻的茂才,特别是根据探子对李崇音入京的行为汇总,魏司承笃定此子非池中物,加上李昶工部左侍郎的官位足以引起他的关注,由此李家的重要程度上升。   交代完后,魏司承利用李嘉玉的面具正大光明地离府,他是用去潇湘里彻夜未归的理由在别处逗留,太长时间没回去会被起疑,他的京城第一纨绔的名头还是要保住的。   经过后院柴房,鬼使神差地想到几个丫鬟的话。   他不由忆起自己幼年时的经历,被淑妃关在杂屋里,几日几夜的没的吃,满目黑暗与恐惧。就是生了重病也无人理会,他的胃烧心就是那时候起的。   那柴房门外果然没什么人看守,他掀开了门板上的一条缝,看到一个生死不知的小姑娘,缩成了一小团在地上瑟瑟发抖,瘦弱得像是随时会消失。   魏司承看了几眼,眼中有些许怜悯,却没干涉的打算。   他更像一个隔岸观火的旁观者,看着这些后宅的潮起潮落。他自己都无人来帮,又为何要做他人的救赎。   魏司承已经出了李府,走在路上,少见地自言自语了起来。   “与我有甚关系。”   “死了也不过是世间少了一条受苦难的命,下辈子记得投胎好点吧。”   他感慨了会,忽然又转身快步回去。门房打着盹,怎么看到二少爷走了又回的?不过二少爷无人在意,门房也就奇怪了一下,就不再理会。   来到后厨,仆从们看到是二少爷,也没多尊敬,见他要午食,厨娘有些不耐烦地说:“您的小厮不是已经拿过了吗?”   魏司承不答,只是轻轻扫了她一眼,那厨娘被那目光中的冷肃震慑住,立刻讨好地为他乘了一碗茶泡饭,是仆从们下午饿了做多的料,他闻了闻味道没有变味。   来到柴房,扑面的潮湿发酸的味道让魏司承皱了皱眉,这根本不是适合人居住的地方。   也许里头人的死活无人在意,像是被丢弃般落在里头,就像曾经的他一样。   魏司承将脏兮兮的小姑娘扶了起来,她身上依旧发着烫,他喊了几声,小姑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也认不出他来,嘴唇干裂,裂缝中还残留着血迹。   将水壶递到她唇边,她像是快要渴死的鱼拼命地喝着,喝到呛到才停了下来。魏司承边拍她的后背,边斥了一句:“看你这凶猛样,也死不了吧。”   又将茶泡饭递了过去,小姑娘小脸太脏了,魏司承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只觉得她的眼睛很亮,充满了对生的渴望,与他一样。   果然小姑娘发现食物,立刻狼吞虎咽了起来,她已经饿了很久了,一开始几天还有人送馊饭来,后来什么都没有了,她实在太饿了。   昨晚上她实在太饿,只能啃身下头的草梗子,但太硬割裂了喉咙,她现在话都说不出来。   还好他当时拿来的是泡饭,若是窝窝头什么的,估摸着她要被噎死了。   看她用完,魏司承从身上取出一根人参,切了一小片让她含在嘴里。   这是御赐之物,人参有活血通脉的效果,能不能治疗热病就不知道了,他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可能为了素不相识的下人东奔西跑地找药。   他站了起来,小姑娘似乎感受到从小到大都没感受过的温暖,死死抓住了他的裤腿,仿佛在恳求他不要走。魏司承看着这个小脏球一眼,蹲了下来,冷漠地说道:“记住,在这世道都是自身难保的人,没人能救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小姑娘烧糊涂了,迷茫地看着他,看样子是没听进去。   他一点点掰开她握得紧紧的手指,起身离开,将柴房门再次关上,留下愣愣地看着门口的云栖。   她很多次,都会梦到那扇门会再次打开。   但他再也没来过,因为那之后,她已经好了,拼命地学着规矩,终于进了映月小筑。   她后来发现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是大房的二少爷,但大房与二房不太对付,她一个丫鬟没事更不能随便在东苑乱晃。好不容易遇到二少爷,他却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否认了一切。   她想,他或许是不愿意让人知道的,再说堂堂少爷因为一念之仁救了个小丫鬟,也不是什么值得多提的事。   于是,她将这份感恩默默地放回心里,只要她一个人记得就好。   没多久,无品级小丫鬟云栖被滚油烫伤的消息传到了低等奴仆耳中,被众人可怜的云栖被赶到了后厨。   刚开始,她痛得夜夜睡不好,那伤口总是好不了,不断腐烂感染,她几乎每时每刻受着煎熬。痛吟声惹得通铺上的丫鬟怒目相对,让她要死死在外头去,惹得她们都睡不好觉。   云栖那时候也想,她活着做什么,没人爱她,没人在乎她,家人从小就觉得她是累赘,赔钱货。她以为进了李府她终于有个能睡能吃饱的地方,但这里是龙潭虎穴,不是她能栖息的地方。   为了不吵到别人,她只能每晚到菡萏池附近,窝在小亭子里睡觉,这边夏天蚊虫多很少有人会来。   她就着月色,看着池水上自己完好无损的脸,还有从耳后根开始一大片烫伤痕迹,无声地泪水落了下来,一滴滴掉在池水上。   哭了会,她抹了抹泪,刚来到小亭子,就看到一条薄薄的毯子被叠的方方正正放在条凳上,上方有两个瓷瓶,一瓶闻着清凉,一瓶带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是给她的吗?   她有点难以置信,这里每晚只有她一个人来,应该就是给她的吧。   是谁呢。   四处去找,却没见半个人影。   她又连续去了好几天,可再也没有人过来了,她渐渐放弃寻找。   她用散发着凉意的药膏抹在蚊子块上,效果很好,很快她就不痒了,她想这药一定很贵重,给她用是不是暴殄天物了。又用另一瓶抹在后脑的伤口上,她也不知道这药的来历,就这么用了。她什么都没有,连这条贱命都像一粒最微小的尘埃,谁还会如此处心积虑地害她,说不定这药瓶都比她值钱,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用了。   她的伤势慢慢好了,她的心态也渐渐有了变化,她不想再如此窝囊地活着了,已经去地狱走了两次了,还想去第三趟吗。   连后厨的丫鬟都说她像是蛆虫一样见不得光地活着,她不想再这般了,她就想堂堂正正在阳光下站着。   她看到了那个让人惊为天人的三公子,仿若仙人下凡,就好像老天爷最宠爱的孩子,他的一切都与周围截然不同。府中婢女们最喜爱讨论的便是三公子,于他们而言他如天人。她听着婢女们的愿望,一个个都想入静居,她们说若能入静居,就是短命十年都值得。   她想,那或许是个好地方。   她也想试试看,她可能需要一个完善的计划,第一步就是让静居的教养妈妈认可她,才能在众多婢女中脱颖,留有一席之地。   一次,经过九曲桥的魏司承,远远看到,那个眼熟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许多,正巧笑嫣兮地为李崇音披上外衣御风,李崇音低头吩咐着什么,她垂下脸应是,最是那低头的一抹娇羞。   倒是变漂亮了,沉默了一会,道:“就是眼光不怎么好。”   他的声音,随风飘散。 第132章 前世番外:触及   大雪纷纷, 整个京城银装素裹。   即将冬至,庆朝将一年中最冷的一天定为冬至。   古书中曾言:冬至阳气起①,意思就是从这一日开始, 天地间阳气渐盛,也是一切兴盛的开始,被赋予了神圣意义。故而有在冬至当日朝堂沐休, 闹市停歇, 亲朋互访的惯例。   到这样的大吉日子, 各家都会举办宴会。今年肃王家的瑶光湖早早结了冰, 准备将冬至宴摆在这湖边。这座湖是皇上同意开凿的人工湖, 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 湖边景色美轮美奂。   在取名时肃王刻意选了瑶光两字,顺排北斗第七, 倒排却是杓头第一, 从命名中也能看出与太子有一争高下的心思 。宴请的帖子送到各家府中, 一方面提醒众人他始终深受皇恩, 一方面也是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这次冬至宴不仅请了各位王爷与年幼的皇子们, 也宴请了不少世家公子, 其中李家只请了一位, 便是以诗词歌赋出名, 又以一袭风华风靡京城的李崇音。   静居的侍女们听闻后,纷纷有意无意地在三公子面前出现, 试图唤起三公子的兴趣。   临到了冬至前几日,李崇音却选了大丫鬟司棋与多年宠爱不衰的云栖, 恨得一屋丫鬟咬牙切齿。云栖伺候完回屋里后,习惯性的将明日所需物品整理出来,却在打开衣橱时, 发现自己的袄裙,全被剪碎了,里头的木棉被扯了出来。   刚开门进来的司棋看到这一幕,也楞了一下,有些怒意:“这都是谁做的,也忒无聊了!”   云栖想到今日看着自己目光闪烁的司书几人,心中已有定论,道:“去冬至宴的,有各位王爷,甚至还有锋芒最盛的端王,谁不想去?没到日子,就有改变的机会。”那是飞上枝头的绝佳机会,不是每个丫鬟都能被宠爱,亦有想另谋出路的,李崇音又向来有送丫鬟出去的习惯,冬至宴对她们来说不亚于改变命运的凤梯。   “那你冬至那日怎么办,先穿我的?”司棋已经习惯云栖的万事忍让性子,以为这次也是如此。   “不,谁做的就谁来承担。也许是前几次的不计较给了她们错觉,若这次我再息事宁人,会越发变本加厉。”云栖有自己的底线,从来到静居就知道,这里是西苑竞争最激烈的地方,能博得关注的只有李崇音一人,每个来到此处的姑娘都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排挤掉他人,试图在李崇音面前博得头筹。   云栖带着那些碎了的布,来到丫鬟们聚集的茶水房,众人看到她皆是一怔。   谁不知在静居,云栖是最特别的存在,三公子格外宠爱她,不但能自由出入书房,就是犯了忌讳也常常是轻拿轻放,院里头的通房往往都没这待遇。   司书她们说的没错,有云栖在,哪有旁人出头的机会。   云栖将这些碎布扔到了茶桌上,扫了一圈众人,道:“谁剪的?”   众人沉默,没人站出来,有的得宠丫鬟道:“云栖,算了吧,不过是几件衣服罢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云栖简直被这种受害者有害论给气笑了,道:“我只拿了一件袄裙料子,从没说有几件被破坏,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是你做的,或是你知道谁做的?”   那丫鬟脸色一变,恼羞成怒道:“与我有甚关系,反正我没动过!你有什么证据,不然可别信口雌黄诬赖好人!”   其余丫鬟帮腔:“说不定就是你自己剪碎的冤枉我们,真相谁又知道?”   众人开始指责云栖因受宠而欺负她们这些小丫鬟,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仗势欺人。   看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云栖的怒气反而奇迹般的平息了,和平解决不行,那就别怪她了。   云栖来到静居的小竹林,今日李崇音要在此处宴席友人,命令谁都不能去打扰,唯有从南越带回的婢女梧桐伺候左右。远远的就能看到李崇音正与一戴着半片面具的男子月下对酌,那面具让她的心微微波澜了一下,这会让她想到始终不愿与她有牵扯的李嘉玉。   “问三公子安。”说完,又对着那面具男子的方向简单行礼。   她低着头,不敢多看。   面具男子看了一眼云栖被积雪染湿的棉鞋,说是棉鞋却不如何保暖,如果被雪水浸湿后更是冷得彻骨。   李崇音正为面具男子亲自倒了一杯竹子酒,一旁火炉上燃着银丝碳,暖橙的火光在积雪的映衬下,更为唯美温暖。   寒冷与窘迫似乎从来只与仆从、下等人有关。   云栖站在暗影处的湿地里,与前方的光亮处仿若天堑。   李崇音问道:“不是刚说了晚上不必伺候吗?”   云栖低头道:“云栖无状,请公子责罚。”   李崇音莞尔一笑:“这小丫头,知道我是不舍罚你的,说吧,是什么事?”   “想问公子,若是剪坏他人衣物,在静居可有惩罚?”   “倒没这方面惩罚,怎么,有人剪坏了你的?”   云栖没证据,也不可能凭空白赖,她不过是想知道后果。   “奴婢只是好奇。”有些事,被主子亲自处理了,当场是解了气,但对她自身却是不利,魅惑主子的嫌疑将洗不掉,当家主母亦有惩戒的权利,云栖也没打算把自己能解决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无论她受了什么委屈,闹到主子那儿,就是不懂事,就是没规矩,到时候惩罚最重不会是罪魁,而是她。   但,她需要李崇音知道,就算后头她反击了,也是有缘由的。   说着,云栖就跪安退下,似乎只是来问上这一句,从头到尾都没有瞥过那面具男子。   虽戴着面具,穿着也只是普通料子,一身气度非凡,看着就不是她这种人能靠近的,她没丝毫博对方关注的想法。这样的人天生高贵,岂是轻易能取悦的。   李崇音望着云栖的背影,低声与梧桐耳语了几句,梧桐告退离开。   李崇音告罪:“让主公见笑了。”   被称为主公的男子喝着酒,自然听到了李崇音刚才吩咐的话,道:“这便是你说的那婢女?看你对她颇为上心,真舍得献于本王?”   “她是属下尽心培养,自有一份师徒情谊在其中。”李崇音语气缓了缓,语气逐渐冷漠,“有舍才有得,再留在我这里,于她而言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怕小姑娘太过迷恋你?”面具男子摇了摇头,满是笑意地望了眼无奈的李三公子,轻笑着,“看着是个懂规矩的,只是这身份…即便入了王府,也最多当成宠姬,吾依旧缺一妻。”   “本来打算让母亲认了她做养女,不过,可能有别的反转,还请主公等待一些时日。”   “本王不急,只是阿宁催了我多次,总要给她一个交代。”   “杜姑娘实乃天命之女,得王爷如此爱重。”   面具男子玩味地重复着那两个字:“天命…”谁知道呢,不到最后一刻没人会知道。   说着,男人起身,身后李崇音忽然跪了下来。   “若您得偿所愿后,可否再将她还予臣?”   面具男子看了他一眼:“既不舍,又何必送来,考虑清楚了再送。”   李崇音声音不变:“音不悔。”   面具男子将他扶了起来:“阿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可不是如此优柔寡断之人。”   李崇音怔了下,沉声道:“主公教训的……是。”   面具男子忽然想起,天来一笔:“对了,此事有与那小姑娘提过吗?”   李崇音:“……”   云栖回去后,趁着婢女们在茶水室之时,很干脆地一一剪掉了她们的袄裙。   来而不往,非礼也。   我找不到证据,你们也一样。   而云栖的祸害范围,更是整个静居,此时还是十来岁的小姑娘的她,远没有以后的冷静能忍。   她剪完后觉得心情格外舒爽,带着从后厨那儿拿来的果子酒,到了她常去的菡萏池附近,那儿曾有人关心过她,只要得了闲经常会来这里坐上一坐。   总想着,说不定会遇到。   可几年过去了,再没人出现过,那些恩惠就像是她幻想出来的。   她边看着凋零的荷叶,边灌着酒,她远没有别人以为的那般冷静,她也会委屈,被针对也会难受,但她不能表现出来,使小性子是会被三公子给遗弃的。   她不想被遗弃。   冰冷的身体,因为热酒入肚,而暖和了不少。   喝了酒以后,她便没了平日的温婉沉静,颇为恼怒地蹬着腿。   很警戒地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小声嘟囔了起来。   “以为我好欺负,哼,我让你们欺负我,看你们谁还敢如此妄为!”   “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混蛋,都是混蛋!”   “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他呀,只有我看到有多好……”   直到一双云锦靴出现在面前,她迷迷糊糊地抬头,歪头看着来人。   来人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看她直了的眼,猜测这姑娘喝醉了,磁性的声音响起:“你怎的如此喜爱这里,夏日蚊虫,冬日寒雪。”   看了眼她的鞋袜,是重新换过了的,总算没傻得找冻。   云栖看着面前人的面具,心忽然跳了起来。   重复问着:“是你吗?你来了……”   魏司承并不知她在喊谁,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在想是否要让谁把她扛回去。   却见她突然碰到了他的面具,他立刻攥住了她的手:“你可知我是谁?”   云栖笑嘻嘻地:“恩人。”   魏司承觉得,这么称呼自己,好像也不算错。   “你喝的是什么?”   “果、子酒。”   魏司承老远都闻到这酒味,根本不是什么果子酒,应该是胡国进贡过的千日醉,号称能醉上数日。   酒味偏甜,后味甘甜,但劲头却凶猛,根本不是小姑娘能驾驭的,连他都不会轻易尝试。   云栖的头很晕,看着人都带着重影。   她忽然扑了过来,就低声哭了起来。   被这么突然吃了豆腐的魏司承有点愕然,刚要扯开她,却察觉到她不断落下的泪。   仿佛无处可宣泄,终于在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卸下了所有防备。   想起第一次看到的柴房小脏球,再到后来慢慢长大的巧笑嫣兮,然后是方才那拘谨有礼,看着这样的她突然这般无助,魏司承推拒的力道也小了许多。   罢了,破例了几次,不差这一次了,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她无声哭了许久,直到魏司承胸前一片湿。   她仿佛无枝可依的藤蔓,依附在他身上,无助的让任何男人都会怜惜,魏司承叹了一口气。   此时,察觉到有一群丫鬟经过,魏司承将她一同带入阴影中。   却不料她抬头,迷蒙地看着他,一把抓下了他的面具。   “你!”魏司承气结,就不该管这个小脏球。   “你……好好看。”云栖望着月下俊美的脸孔,渐渐软倒。   “好看也不是你的。”魏司承低声怒斥着。   谁知道这姑娘喝醉了是这幅德行,被吃遍了豆腐的魏司承神色渐沉,很想就这样把她丢下,但看到胸前那一片湿了的痕迹,想到自己自己之前干的蠢事,没事把她救活做什么,不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吗,冷着脸将小姑娘背了起来。   语气冷得掉冰渣:“我是不是前世欠了你的。”   想到李崇音的计划,说不得未来还要继续照顾,顿时觉得头疼至极。他这样自身难保的,有什么资格拖累他人。   柔软的发丝在他的脖颈处挠着,也许是喝了酒不舒服,不断在后方动来动去,像一条泥鳅。他不胜其扰:“你给本王适可而止!”   还没说完,就被小姑娘侧过来的柔软双唇触碰到脸颊与……唇角,她还闭着眼,看起来只是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   ………   ………………   僵硬的男人倏然松开了手,云栖落到了草地上。   啪嗒。   掉落声。   居然被直接扔到了地上,疼痛让她翻了个身,在草坪上继续睡了过去。   男人犀利如刀的眼眸,满是要燃烧一切的暴怒,以及耳垂上渐渐染上的红晕。   几乎转瞬,快速离开李府,一瞬间不见了踪影。 第133章 前世番外:暖冬   过了一刻钟, 魏司承的身影再次出现,小姑娘还是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他耳垂上的红晕总算消散去,紧蹙着眉头来到草坪上, 上面还有未化开的雪水, 将她的袄子染湿。   用随身的帕子给她擦了擦,毕竟没伺候人的习惯, 总是没个轻重,把她的头发也扯乱了。   看她不舒服的样子, 魏司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有一丝愧疚, 将人再次背了起来, 刚走到静居附近就察觉到有人靠近, 便把人放在了菩提树之下。   却不料她本能地汲取温暖, 魏司承一离开, 冷空气灌了进来, 她的手攥住了他的衣物。   见她哆嗦,魏司承想要解开大氅的手忽然滞住, 我是疯了吗,这么做合适吗。   李崇音大致了解今晚发生的事,只觉得他家这绵软美人也有这争锋的一面, 像只恃宠而骄的猫。   不过,人是他宠出来的, 自然没苛责的打算。在李崇音看来, 只要不影响他的计划, 闹一闹无伤大雅。   出了院门,看到树下喝醉的她,挑了挑眉, 走近便闻到了酒味,刚走近她就打了个酒嗝。   怎的喝成这样,他直接将人半抱在怀里,跨入院内。   云栖模模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就往他怀里钻,这娇气的模样与平日全然不同,他捏了捏她有些软乎的脸颊,颇有些哭笑不得。   毫无波澜的心湖,被掉下的石子溅开浅浅涟漪。   她说的那句话是:别走。   阿栖,你不希望公子离开你吗?   她的手指攥紧了他胸前的衣物,像个小猫似的地蹭了蹭,惹得李崇音向来淡漠的目光暖了一成。   却不知,云栖只是想靠近热源,连抱着自己的是谁都不知。   魏司承隐去了自身气息,站在菩提树上,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   直到没了他们的身影,才缓缓闭上了眼,沉默了一会,转身隐匿了身影。   几日后,云栖终于从深沉的梦境中醒来,被问及那天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自己带着果子酒到菡萏池,喝了几口后就云里雾里了,恍惚间她仿佛出现了什么人影,他们还说了话,她还特别不想他离开,梦境里的欣喜、失落的情绪还残留心尖。   她狠狠敲着脑袋,却怎么都记不起细节了。   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那一定很重要。她想这辈子再不碰什么果子酒了,这哪是酒,分明是迷魂汤。   当云栖问是谁将她送回来时,却见司棋脸上全是憧憬与羞涩,像个怀春少女。她描述了一番当时看到云栖被公子午夜抱回来的场景,直言若是让院里头的婢女们看到,又要对她咬牙切齿了。那可是三公子,平日都不让人近身的主。   云栖怔忡了一下,沉默了许久。   见她一直发着呆,仿佛在思考什么严重的问题。   司棋奇怪道:“你怎么了,高兴傻了?”   云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为何一开始会觉得不是公子,应该是……她梦里的那个影子。   云栖经过静居院落,路上不少婢女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她,多是敢怒不敢言。云栖知道缘由,却并不如何后悔,就是惩罚也会认。她们那日在茶水室与她对峙的,几乎衣物都被剪破了,自有人气不过向管事妈妈告状,管事妈妈一句:“既然都说是云栖,那么她为何这么做?”堵住了她们后头的话语。   言下之意,云栖再糊涂,也不可能一得罪就得罪你们一片。管事妈妈说这话,显然是被主子授意了的。   众人支支吾吾,若不是她们隐瞒另外几人的行为,也不会自己被殃及,谁知云栖并不如表面温婉。这事也不可能闹到主子跟前,到时候谁都讨不了好,管事妈妈直接将此事压了下去。   来到书房,李崇音伏案书写着,云栖行礼后,他也不抬头:“酒醒了?”   云栖有些难为情,低声道:“是,奴婢坏了规矩,请公子责罚。”   “别整日罚这,罚那的,我是洪水猛兽吗?”李崇音随意地一笑,招了招手,云栖过去就被他带到书桌前,“可还头晕?我让大夫为你诊脉,昏迷这么这么多日,我以为得了什么重症,居然只是喝醉了……你呀!”   看李崇音那满是调侃的笑意,云栖捂了下被点着的额头,心底有些甜意,上前为他研磨。   “来写几个字,让我看看进步了没。”   云栖能察觉到身后人的气息,脸上瞬间涌上了热气。   她拿着笔柄的手还有些颤抖,深呼吸几次才慢慢将一首诗写了上去。   李崇音边看着她的字,纠正她的笔法,道:“最近院里不少丫鬟的衣物用旧了,我今日已吩咐了李济办置新的衣物,由你分发下去吧。”   云栖迟疑了一下,想明白他的引申含义,道:“是。”   李崇音只字不提后院的争端,装作不知云栖剪坏了一院子丫鬟的衣物,替她将事平息下来,又让她亲自去发衣物,是给她与其余人接触的机会,要如何把握就看她自己。   树太多的敌人,会对云栖的生活造成不少麻烦。   云栖心里微微有些暖,还有些无措。   她总是警告自己不要将公子的一切当真,有时还是会步步沉沦。   他总是这般,无声无息地偏袒她,似乎她是不同的。   “这里,力道不对,可还记得我与你说的,无论是执笔、运笔姿势都要正确,五指发力点亦有不同,何时虚、何时实?”李崇音边说着,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阿栖,你的心不静。”   “奴婢还有些头晕。”云栖借口道,他在身边,心怎么可能静得下来。   李崇音也不拆穿她:“既如此,便收拾一下,下次再练。”   她应是,收拾好书桌。去架子上拿了茶具,取了炉子边热着壶,泡着福建白毫,将之递了上去。   李崇音拿了一本书来到软榻,接过茶,眼底含着温柔笑意:“你不在的这几日,身边总觉得少了什么,连茶都不对味,她们总是掌握不好火候,不是茶叶放多了,就是水多了。”见云栖温顺地半跪,为他捶腿,他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主仆间的气氛和谐。   “那奴婢待会再教一教她们。”   “她们心思不在这儿。一个个蠢笨极了,可不一定能教会,以后若是没了你,怕是不习惯。”   “奴婢会一直在您的身边,除非…您不要我了。”   李崇音喝茶的手一顿,转移了话题:“你啊,每次觉得做错事,惯会讨好我。”   云栖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那也要您大度不计较,奴婢才能讨好。”   任何时候,主子都不会太喜欢太有个性的下人,能事事以他们为重才是好奴才。   李崇音忽然问:“那日,你是一人喝酒吗?”   云栖手下不停,连表情都隐藏得很好,道:“自然是一人。”   那日抱起她的时候,恍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冷香,是属于男人的。   李崇音嗯了一声:“一起上榻,为我读一读吧。”   见她迟疑,李崇音道:“还怕公子吃了你?放心吧,没我的吩咐没人敢进来。”   云栖的心跳动得厉害,她头一次对公子说谎,不知有没被发现,此时旖旎的心思都淡了许多,认认真真地翻起了书页。   外面白雪皑皑,屋内火炉燃着热,间或传来女子悦耳的读书声。   男子躺在软榻上,偶尔睁眼看一眼乖顺的女子,听着她平和的声音,再次懒懒地闭上了眼,只有这时候他才能全然放下朝内朝外的一切,只静静地属于他自己。   女子并未注意到他的神态变化,专心念着书简上的文字。   这个冬天,也许,不那么冷。 第134章 前世番外:决定   冬至那日, 天寒地冻,街道却早已张灯结彩,百姓们欢喜地犹如过年。   李崇音出府门的时候, 带上了司棋与云栖, 正要上马车时,却被后方出来的人喊住了。   云栖抬头, 见是西苑主母余氏。她看上去是来寻三公子的,她的目光却直勾勾地望着云栖, 仿佛含着水光。云栖早前就见过这位以美貌与贤德被世家交口赞扬的李家二夫人, 有好几次她犯了事二夫人也并未罚她, 她心中暗暗崇敬与喜爱, 但二夫人哪需要她这样的婢女喜欢, 所以她只将这心思悄悄放心里。   她唯一与之有交集的大约就是这三分长相了, 府里的下人总说, 她因长相才有这么多优待。   余氏先是与李崇音交代了几句, 然后居然看向身为婢女的云栖,接过锦瑟递来的面纱, 深深望着云栖,柔声道:“姑娘家出去总是多些危险,戴上安全些。”   云栖看了一眼李崇音, 见他同意,她才有些怔忡地收下, 太过惊讶连话都磕磕绊绊的:“奴、奴婢谢过二夫人, 让您费心了。”   她仿佛看到余氏眼中的欣喜, 在那苍白羸弱的脸上,显得如此光彩夺目。   司棋也接到了同样的面纱,她谢过主子后也发现, 余氏只盯着云栖,她觉得自己仿佛只是个顺带的。大约是只给云栖一人太显眼,才一同给了。   再看余氏目光炽热浓烈,仿若情到浓处的少女,司棋被自己这个形容给吓到了。   不是仿佛,她根本就是顺带的吧。   余氏远远看着马车远去,锦瑟担忧地扶着她:“现在还不确定结果,您这么做会不会……”   用上了面纱,届时若云栖身份确认无误,回归正位后,也不会被人轻易认出,再说三道四。二夫人还没确定,却提前将后路都为云栖铺好了。   余氏却是笃定着:“你认为身为母亲会有感应吗?”   我有,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怎么会没有半点感觉。   冬至宴,王爷们与各世家的公子小姐们纷纷赴宴。肃王在湖边办置了一圈桌椅与看戏的软椅,专供王公贵族们看戏取乐,冰湖上已打造好了戏台子,戏子正在后方准备着。   每一桌旁边都有随伺的丫鬟、小厮,先上来都是冷盘与水果,水果听说是从一种叫大棚的地方出来的,是弘元帝推广出来的,但消息灵通的皇族们都知道这是杜家六姑娘的功劳。所以,杜六姑娘的排面总是最大的,不但占着最好的观戏位置,连迎接她的人都是最多的,说是整个京城的姑娘都衬她一人,都不为过。   李家只邀请了李崇音,位置中规中矩。云栖为李崇音取下大氅交给小厮,点燃桌边的火炉,火光跳跃着,驱走了一丝寒意。   此时外头一阵骚动,一位身材修长挺拔的男子从黑暗中走到灯火阑珊处,周围早早有人发现其身份,围了上去,顿时那一片热闹开了。   他的模样俊美绝伦,通身透着非凡气度,眼神温和,却有种令人不敢造次的气势。   他缓缓走来,众星拱月,与其余人有着天然不同。   云栖看了一会才收回视线,见司棋还在看,安慰自己也不算太失态。   李崇音看着她,调侃道:“看不出我家阿栖还喜欢美男子?”   云栖见他这样,也知道他又在取笑自己了。但不可否认走来的这位有着文人的雅致,还透着血气的类型京城几乎没有。   特别是方才大家刚看过肃王那种油头粉面后,感触更深。   “大家都在看,奴婢为何看不得。”云栖反唇相讥,说话语气也是不自觉地亲近,“而且,总觉得他的气质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李崇音目光犀利了一瞬,没想到云栖这般敏锐,这就发现了端倪。   李崇音:“这位是端王殿下。”   云栖感叹,这就是那位镇守戍边的端王,难怪会有一种武人才有的阳刚气。听闻他回京那日,漫天都是手绢与情诗,名声传遍庆朝内外。   不过她也只是想想罢了,这类人与她而言太过遥远,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交集。   李崇音拿了一颗瓷盆里的青枣,在手上滚了滚,问道:“那,是他好看,还是公子好看?”   也不知道有意无意的,在他们附近刚刚落座的端王似乎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云栖哪想到李崇音也有这般幼稚的一天,给她这样的送命题。   云栖还是很认真地想了想,道:“你们是不同类型的。”   李崇音道:“滑头,惯会用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搪塞我。”   云栖抿嘴一笑,也不回答。   但在我心里,你是独一无二的。   宴会开始后,冰湖上戏子们唱起戏,相熟的人边吃着果子边聊着闲话。   到了后头,众人觉得只看戏没什么意思,纷纷出了旁的主意,肃王也不是个规矩人。不知是哪个混不吝的纨绔子提出让各家出漂亮的婢女,去冰湖上跳舞,跳得好的自有奖赏。   肃王很是赞成这个法子,各主人家哪怕没善舞的也会给些奖赏,婢女们跃跃欲试,这是她们难得被注意到的机会,多少婢女醉温之意不在酒,没多久冰上满是舞蹈的婀娜美人们。   云栖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垂下了视线。   她不想上去,就如同一件件低贱的物品,任由这群贵族赏玩,她丝毫不觉得有趣。   肃王早就注意到李崇音带来的两位蒙面婢女,要说给婢女蒙面纱的人家实在少见。   当是什么绝色美人呢,不过,其中一位到真有倾城之色,也不知面纱下是什么样。   他看着李崇音只打赏,却不让婢女上去冰湖表演,不满道:“怎么,阿音是不给本王面子吗?”   肃王看着在笑,实则已有愠怒的征兆,不少人都将目光看了过来。   李崇音顿了下,看向两个紧张的婢女,转而笑道:“臣的婢女不善舞,难登大雅之堂,上去了也无法助兴,还请王爷见谅。”   肃王却是不满意:“能不能助兴不是你说了算的,今日你李家无论如何都要出一个,不然你李就有藐视皇室的嫌疑了啊。”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云栖的方向。   云栖见躲不过去,正要上前,却被司棋挡住了,司棋显然收到了李崇音的眼神暗示,自告奋勇走了上去。   魏司承的视线有意无意地用余光注视着云栖的方向,由于淑妃的原因,在肃王面前他向来能退则退,不然淑妃一个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肃王似有不满,阴沉地望了眼李崇音,去了别桌,特意在杜漪宁的位置上多待了些时候。   两人聊得火热,期间,杜漪宁似乎往李崇音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继续看着冰湖上的美人们争奇斗艳。   桌面上第一轮菜肴是冷盘,第二轮美食是杜家六小姐建议的“火锅”,因之前都无人尝过,前来冬至宴的人们都很是好奇。肃王就宣布,接下来需要身边的仆从将各家主子的食材取来。司棋去跳舞了,李崇音这边只剩下了云栖。   她随着其余仆从一同过去,走到半道,忽从拐角处窜出了一人,当面就朝着她洒了一把粉末。   “唔!”云栖忙遮住了脸,却还是吸入了一些。   两个仆从见机将云栖撂倒,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入肃王的主院床上。   魏司承本就注意着一切,因有所怀疑借口散心走了出来。目睹了一切,将人半途截了下来,让乙丑将昏迷的云栖送回李家马车,自己则是回到宴会上。   便看到杜漪宁正在李崇音面前,温柔笑语,两人聊得很是投机。   杜漪宁曾在牛砀山上的破庙中,偶遇陷入魔怔的李崇音,经过她的陪伴李崇音渐渐恢复。   他记下了这份不一般的情谊,曾许诺来日若有机会,自会报答。   虽知杜漪宁为人远不如表面简单,但李崇音却无所谓,他只管他的报答,她是什么样的人与他没半分关系。   是以,当她询问他当初的承诺是否有效时,李崇音自然应允。   魏司承看着这一幕,深深望着在场的几人。   两人一唱一和,还有一人故装不知。   为何故作不知,一方面不得罪肃王,一方面或许为将计就计,想用云栖为饵,引肃王入套,行旁的目的。   说不得,最后还能来一出英雄救美,让小姑娘感恩戴德。   在李崇音看来,小姑娘本身不会有事,所以现在出不出手,并不着急。   从将李崇音归于麾下,魏司承就知道此人不简单。   他的野心太大了,做每一件事都可能含着数个目的。   原本觉得小姑娘既然心仪李崇音,他何必做这个恶人,拆散一对有情人。   想要个傀儡,谁不行?   这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姑娘,命都是他救回来的,他仿佛自然而然地有一份责任。   是让她继续留在火坑,还是带她出来。   魏司承走向杜漪宁,眼眸中沉淀着不知名的情绪。   在某个瞬间,他已经有了决定。 第135章 前世番外:黑月光   云栖模糊的意识渐渐清晰, 想到自己昏迷前遇到的一切,她猛地睁开眼。见自己身处在一片黑暗中,惊恐地挣扎起来, 却被一双带着凉意的手臂阻止, 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   云栖在那刹那间安心下来,但却控制不住生理上的恐惧与害怕, 她不敢想象如果李崇音没来,她会遭遇到什么。   她发现自己是在李家的马车中, 因为本就是晚间赴宴, 马车内也没点烛, 自然是漆黑一片。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 才看清周遭, 她吐出的气息还带着白雾, 空气冰冷, 她的心却更冰冷。   她蜷缩在角落里, 凝视着李崇音的背影,还依旧守着主仆界限, 没有做出任何逾越的举动。   李崇音掀开帘子,出去让另一马车送司棋回去。   回来后,就发现云栖的状态不太好。   “阿栖?”他喊了一声。   “奴、奴…”云栖冷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她很冷,不止因为寒冬, 更因为心理上的。   李崇音犹豫了一下, 抬手将她瑟瑟发抖的身体拥住。   “奴、奴婢怎能…”这是坏了规矩的。   云栖忽然想起, 静居的婢女们常说的玩笑话,凡人碰了他们三公子都是玷污。   云栖刚开始觉得太夸张了,这群人都是对李崇音着了魔了。但久而久之, 她也开始被潜移默化。   “嘘,别说话。”他低低的声音在黑暗中极为安抚人心。   云栖先是僵硬,最终放软在他怀里。   寂静夜,月色清冷。   静谧的环境,柔和地包裹着并没什么涟漪的两人。   云栖的恐惧在他竹香味耳朵怀抱里渐渐消散,停止了发抖。   却不知在马车不远处,一个人影看着这辆闭塞的马车良久,身影慢慢消失。   “我好怕…”好怕你如果没来……   “没事了。”他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清冷。   李崇音对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有规划,他也会把风险控制在合理范围内,不会真把云栖置于他无法挽回的环境中。   但指腹碰到云栖脸上的冷汗,他才发现他可能错了。   他的一切谋划,都是理性的,是剔除了所有感情因素的。   他一直认为,任何干扰他判断的情绪,是多余的。   很多时候,他感受不到他人的感情,恐惧、难过、喜悦这些只是话本里的词汇,他知道,也能完美地模仿出那种情绪,却无法理解。   直到此刻,心中微起波澜,他好像有一些能明白。   哪怕只有一点点,若蜉蝣撼树。   他擦着云栖脸上的冷汗,力道放轻。   也许永远都体会不了,但你在身边,我可以学着体会。   阿栖,你能不能等我慢慢懂。   “谢谢……”谢谢你来救我。   “嗯。”   不是我,但我感谢那个人。   将你物归原主。   *   那个人看云栖回到她想要的归属后,便将杜漪宁带到一偏僻地方。   杜漪宁有些不耐烦道:“你烦不烦,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青雀了!”   她的眼中暗藏着不屑,在确定俘获皇九子后,她开始腻烦他的粘人和专注。她现在有点后悔招惹他了,他简直像是黏皮糖,整日希望她给他一个名分,这种千依百顺和专注执着简直让她窒息,她恨不得逃出他的视线外。   他一个古代人想法如此守旧专一,真是白瞎了他以前那纨绔子的名声,连她一个现代人都不如。   魏司承不说话,望着她的目光颇为复杂难辨。   杜漪宁却没察觉到他的态度变化,看她的目光甚至都没有了热切与真诚。   “我说了你若想我再给你机会,就扫清一切障碍,不然我是不会嫁给你的!”说着,就要离开,她还要去宴会上结交别的权贵,哪有时间在哪里理会一个没什么希望的王爷。   端王又如何,还不是她的裙下之臣,不过如此。   被如此嫌弃,魏司承并不动怒,他已经习惯了。   魏司承拉住了她,温声道:“我只想知道,方才你与肃王做了什么?”   杜漪宁神情有一瞬间的慌乱,不过是肃王看上一个小丫鬟,她帮个忙怎么了。   “能做什么,这时候你吃什么醋,我都说了与肃王没什么,真是受够你了!”   她越发烦躁,还伴随着一丝心虚,却不料魏司承拉起了她的手,看清了指甲缝里有白色粉末,与袭击云栖的如出一撤。   他的语气沉了下来:“能对我说一次实话吗。”哪怕只有一次。   魏司承严肃的口吻,再加上被发现端倪,杜漪宁这才彻底慌了,甩开他的手,一个耳光打了过去。   等打完才意识到她打了皇家人,还是极为受宠的端王,旁人攀不上的存在,她一个宰辅之女,就是地位再高也是不能侮辱皇室成员的。   魏司承被打得侧了头,表情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你这个样子想我嫁给你,做什么白日梦了!别再来找我,你让我恶心!”她在怒火与心虚中,反而越发口不择言,根本不在乎这话多伤人,肆无忌惮地消耗着他人的感情。她提裙离开,路上不断安慰自己,无论自己怎么对他,他对她总是无限的纵容,没关系的,他始终在。   魏司承静静摸了一下脸,垂着眼。   无论怎么努力,他都是孤家寡人,费劲心力想要将幼年的光留在身边,原来是“恶心”啊。   他笑了起来,似乎是觉得其他表情显得自己太脆弱,他只能笑着。   也好,“这个耳光,就当还你早年的恩情了。”   有些事,我不是看不到,只是想装没看到。 第136章 前世番外:合卺   京城的簪缨世家大多住在西街, 各家有哪几位小姐公子都有所了解,没想到住在西街尾端的李家突然爆出了有位幺女。哪有到议亲的年纪才突然冒出一位小姐的,众家暗想该不会是什么不正经的来路吧, 这样来历模糊的小姐就是说亲也是相当困难。议亲不但讲究门第, 还要看这姑娘本身名声。   但李家的各种传闻,很快就被另一则更劲爆的消息给淹没了。   端王魏司承本是炙手可热的王爷, 他的婚事被京城各家关注着。谁成想,在一次宫中宴会中, 遇到刺客袭击, 端王为给陛下挡箭受了重伤, 皇帝铭感五内, 对端王的宠爱更盛以往。   原本端王的声势会更上一层楼, 甚至有可能盖过太子。   却有个道听途说的消息, 被传得有理有据的。据说魏司承被人误伤了传宗接代之物, 何为传宗接代之物, 那是文雅的说法,总之就是他可能没了后代。在众多命妇心中, 魏司承的价值骤然下落。不能传宗接代,不就等于成了身体残疾,那是比缺胳膊断腿更重的残疾。   虽然传闻只在各世家间流传, 但大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京城里命妇都对端王的亲事避之不及。就算他本人位高权重, 身份尊贵也一样乏人问津, 传承是所有世家最在乎的事。   但凡宠爱女儿的人家, 都不愿将女儿嫁过去守活寡。   不久以后,最让人意外的事发生了,那个传闻中李家新冒出来的五小姐居然与端王结了亲, 真是个惊天大事。不提端王那传闻,要知道李昶因贪污受贿被贬官,如今还在大理寺等待审理,李家已不是原先三品官员的府邸了,一个落寞世家配端王实在门不当户不对。   就算端王那传闻是真的,也不用屈就那样一位来路不明又家道中落的小姐。   更何况传闻是传闻,本就是让人云里雾里的。一时间,这场结亲引得各方关注,贺喜的却少之又少。   大婚当日,云栖穿着大红喜服坐在妆奁前,她的婚礼很安静,没有太多的祝福,也没多少观礼的亲人,就连分家的人也怕被李昶连累而多数寻了借口不出席。   她身旁,只有母亲余氏留给她的几个丫鬟全心照顾。   想到没有相处多久的母亲,最后离开的时候都在担心她的婚事,怕自己不在,旁人会亏了女儿。   母亲的遗愿是她的葬礼秘不发丧,希望在女儿出嫁后再举办葬礼,不然守丧三年她的云儿该被耽误多少青春年华。   云栖边想着,泪水模糊了眼眶,她默默地抹掉。   母亲不在,没人会心疼她了。   她低声道:“母亲,女儿嫁得很好呢,是端王正妃……您也没想到女儿这般出身还能嫁给王爷吧。”   轻轻的脚步声走近,她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转头果然看到他出现在面前。   她欣喜后,被更大的失落感覆盖。   想到从今日开始,她就再也不能待在他身边,很少提要求的云栖,有些忐忑地问:“师父…待会上花轿你可以背我吗?”   师父,她很少用的称呼,却代表着她从柴房起死回生后的所有回忆与过往。   而这些过往,几乎都是与他有关的,她想与过去做一个告别。   他轻笑:“去吧,为师已经安排了李正阳背你。”并不打算在夺嫡的重要时刻让男女之情绊住。   她愣愣地看着他,没想到他连如此简单的要求都没答应。心下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慨,这才像是他的回答,她奢求些什么呢。   也许是察觉到她的情绪,他凝视着她,冷漠的目光多了一丝认真:“阿栖,我也不是从出生起就什么都会的,哪怕许多事做起来比常人容易。但有得必有失,我是有缺陷的,你可……能等我?”   云栖不知他说的缺陷是什么,但在她心中,那也许是他又一借口。   这些年来,借口与搪塞她实在听了太多了,多到他在她这里毫无信用可言。   即便如此,她也还是想再等等,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   “只要我活着,就等你。”她只有贱命一条,没了就算有什么赊欠,也算还完了。   “说什么丧气话,你会长命百岁。”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轻轻拥了一下,“听话,为师会一直看着你。”   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门口。   他想,不会很久,他就会把她接回来。   她也看向大门的方向,她暂时的夫君已经来接她了。   她没有旁的出路,嫁给端王已经目前形势中最好的,无论对她的处境,还是李崇音的吩咐,端王的出现,就像是及时雨,将她从克父克母的囫囵中拯救了出来。   她是真心感激端王的,他没嫌弃她的名声和出身。   她将头盖盖上,静静等着催妆。   手指渐渐蜷缩在一起,紧紧攥着,那是对未来的迷茫和不安。   魏司承看着新婚妻子被带了出来,他眼神有些恍惚,仿佛看到当初那个在柴房里奄奄一息的小姑娘。   几年过去,她已经长大,没想到当日的举手之劳,给他自己预定了一个新娘。   有那么一刻,魏司承的心跳加速了一些,或许还伴随着一点期待。   她盖着红盖头,朝他一步步走来,身上的喜服是京城绣坊中极为普通的样式。   若时间更宽裕些,或是她不是心有所属,他想他会尽力给小姑娘一个完美的婚礼,至少也会送一套完美的嫁衣,这是每个姑娘最期待的时刻吧。   现在这些,他不能做,也不会做。   一路热闹地来到端王府门口,他踢了轿门将人从里面接出来。   却发现她冰凉的手背上,有好几滴水渍。   魏司承原本还残留着一丝温和的神情,渐渐凝固。   她哭了。   是啊,不能嫁心仪之人,却嫁了他这样一个陌生人,她如何能满心欢喜。   喜宴结束后,魏司承慢慢走到喜房,对于要面对陌生又熟悉的小姑娘,他还不知一开始该如何开口。   喜娘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端王,却不料端王直接给了喜钱,就让她们都退下。   “这……”太没规矩了吧,喜娘暗道。   端王目光看来,不怒自威的气势实在吓人,她立刻与其他婢女退了下去。   他将门推开,凝望着他娶回来的新娘,似乎今日一天都没好好看她。   他没有喝醉,因有心事,推掉了不少敬酒的,大约是发现他心情不好,其余几位王爷不敢劝酒。   他还是留到很晚才回来,他想他来得太早,她会不自在。   看得久了,就发现桌上让人为她备下的点心她一点也没动,他微微蹙着眉。   这是怕她一天都饿着吃不消,让她不至于空着肚子等自己特意备下的。若早知她一直傻乎乎地等着,他哪里会这么晚回来。   她挺直着背脊端坐着,没有丝毫挪动过的痕迹,那赤金冠不重吗?   且,他开门走入后,她全身都颤了一下。   她很怕他。   可能是因为陌生,也可能是因为她内心排斥。   他熟悉她,她不同。   今日才算见自己第二次,应该的。   却不知怎么的,有些不想说话,总有些意兴阑珊。   他在想之前的决定,是不是错了,小姑娘大约根本不需要李崇音以外的人,他凑上去算什么。   他挑开了喜帕,垂着眼,故作冷漠:“本王不希望有一个不情愿的新娘,你不用管旁的,若不愿意现在亦可出去,本王会给你善后。”的确是事先说好的,也经过云栖本人同意,但她若想临时反悔,他也不是不能扭转乾坤,就当送佛送到西吧。   云栖不知为何两人刚大婚,他却说出这种反悔的话,是不满意她这个人选吗,顿时有些慌乱和着急。   他若不要她,她如今还能去哪里?李家是不会要她这个有“扫把星”称号的嫡女的。而无用的探子,是废物,李崇音甚至一眼都不会再看她吧。   要走,也要等她功成身退。   也许是许久没开口说话,她声音有些沙哑:“自愿的。”   他随口嗯了一声,给她倒了杯水润喉:“渴了不会倒吗,茶水放着不是摆设。”   见他眉眼冷淡,她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茶水小口喝着,一直紧绷着的心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这里是端王府,她是不太敢随便动的,她又不是真正的端王妃,有什么资格乱来。   端王虽然为人冷漠,但却并非不讲理,也许她之后的生活不会太难。   魏司承也懒得看她的模样是哭着还是笑着,独自喝着闷酒。   听见她轻巧的脚步声,慢慢朝着自己走过来,也不看她。   小姑娘大着胆子坐到了他旁边,倒了两杯酒。   清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还带着些许羞赧:“合、合卺酒。”   魏司承注视着她,脸色更冷更僵硬。   这……谁受得住。 第137章 前世番外:共枕   也许对一个矜持的姑娘来说, 这样主动的次数少之又少。   如果拒绝,很有可能缩回原来的龟壳子里,再也不会伸出试探的触角。   胡魏司承在她的忐忑中接过酒杯, 淡淡地说:“你可知, 咱们庆朝有个说法,喝了合卺酒, 下辈子都不会分开。”   看他一脸严肃地语出惊人,云栖:“啊?”   魏司承看她睁着大大的眼睛, 模样实在灵动, 像个懵懂的小姑娘。   不过与他的年纪一比, 她的确就是小姑娘。   他是不是有些老了, 庆朝像他这个年纪的, 大多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了。   魏司承也不知自己怎么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事, 道:“说笑的, 当真了?”   端起酒杯见她还发着呆, 道:“不是要喝合卺酒?”   云栖知道若不是方才端王的举动,她根本没这么大的胆子敬酒, 闻言立刻反应过来与他手臂交缠,两人离得很近,云栖的脸有些热意升腾, 一口气喝完就立刻抽出了手,低下了头。   第一次见面是晚上, 又离得远, 没那么直观, 刚才几乎能看到他垂下的浓密眼睫,有点太近了。   魏司承笑了下,可能是很少接触外男, 她显得非常羞涩。   刚伸手想把她那看起来重得要命的赤金冠取下,却听她郑重地说:“臣妾…会全力做好端王妃,为您做事。”   魏司承柔软的情绪消散,见她认真,似乎想公事公办,道:“你知道要做什么事吗?”   由于云栖的身份变化,李崇音并没有把全盘计划告知,他与端王的密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是怕云栖泄密,而是担心她表现出来。   更何况成为李家的五小姐,已经不适合知道更多了。   “公子让臣妾扮作您的正妃,为杜姑娘保驾护航,另外若有需要,与其余王爷最好有些……来往,尽量配合您,还有您之后若需要和离,不能拒绝与……死缠烂打。”   就算云栖能猜测到一些,那也仅仅是猜测,她身为探子,最重要的是完成任务,了解来龙去脉是主子的事,各司其职罢了。   第一个要求并不奇怪,那位宰辅千金杜姑娘虽然经常无故针对她,但在男子这里却是相当受青睐,是好几位王爷梦中人,也是京城第一美人,不仅文采出众,还有各种奇思妙想,连陛下都曾夸过是个妙人。与这样的人一同长大,端王没理由看得到旁人。   最后一条也是一早就说好了的,她这样连爹娘都不在空有小姐名头,实际上连娘家都回不了姑娘,与端王根本不般配,就像第一次见到时的一样。   唯有第二条,让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去做,内心也有些抵触,哪怕知道这些抵触是不应该的。   “他是这么与你说的?如果本王说无需你做这些,你会如何?”他试探道,娶她的初衷,不过是一时恻隐。但真的接触下来,却觉得她如果愿意,让她一辈子当端王妃也无妨,反正……他也没别的人选。   让个没太多心思的小姑娘占着,总比口蜜腹剑的蛇蝎美人好,至少他不用整日担心背后被捅一刀。   “那臣妾嫁您有什么意义?”云栖就是纯粹的疑惑。   我来不就是来挡灾挡祸的,不然您何必在那么多人选中挑我?我这么个丫鬟出身的小姐,但凡调查清楚的人家,哪个不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云栖又想了下端王说这句话的深意,她已经习惯理性思考,这是李崇音赋予她的特性。   大婚当日,她与端王才算正式见面,他这么说,多半是想考验她的决心,怕她肖想更多的。   她抬头,认真地注视着他肃然的眼眸。   她就差当场宣誓了:“若您不需要臣妾做这些,这场婚礼也毫无意义,您与公子也无需这般大费周章谋划。那么臣妾定然不会阻碍您的路,您不需要之时就是臣妾离开之时。”   “毫无意义吗?”魏司承失笑,捂着自己的眼,低低地笑了起来,“是啊,毫无意义。”   他反问一句,又自己做了回答。   险些忘了,她到这里来,是为了李崇音,不是李崇音她根本不会答应嫁给他,只会跑得远远的。就像她在迎亲路上的泪,她从来不属于他。   这样也好,做一对她所希望的假夫妻,能护一时就护一时,这样也算对得起这条被他捡回来的命。   云栖不知他在笑什么,有些惴惴不安,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端王终于不笑了,冷淡地点了点头:“如你所说的,好好做端王妃,不要对本王心存旁的幻想,对你我都不适合。”   云栖大大松了一口气,方才果然是在试探她。   还好她抗住了压力,没自以为是,不然他定然要退掉她了。   魏司承站了起来,在云栖的注视下,为她摘下赤金冠。   “这种事还是让婢女来就好。”云栖拒绝道,哪有王爷纡尊降贵做这些的。   “无事,本王不习惯太多人伺候。夜已深,不过是小事罢了,不必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他将头冠解了下来,云栖感到自己戴了一天,几乎快要断掉的脖子终于解放了。   她酸痛地扭了扭脖子,见他已经做了简单的洗漱,在床边正在退去喜服,云栖立刻过去伺候他更衣。   她仔细将衣物搁在架子上,取出柜子里的熏笼摆在下方,一般熏笼都会放在架子附近,她找了找果然寻到,又细细为他的衣物抚平褶皱,然后整齐地将除下的玉佩、香囊、头冠等物一一摆齐。   他问:“以前做过?”   云栖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身为婢女要是连这都不会,怕会立刻被管事妈妈轰出去。   “能被你伺候的人,很幸运。”他感慨了一下。   “您在说您自己吗?”云栖歪了一下头。   那动作顿时让他想到在菡萏池的亭子里,她喝醉的那天,也是这么招人。   他冷肃的目光暖了一些,嗯了一声:“安置吧。”   云栖偷偷看了眼他挺拔的背影,虽然那些谣言传得活灵活现的,但应该很多人都羡慕她能这么近距离与他相处吧。在几个月前,她都不敢想象自己能与传闻中击退胡人的端王那么近。   他的伤也不知要不要紧。   她不由自主地看了下他的下方,魏司承若有所觉,突然转头:“你也想知道?”   云栖尴尬地爆红了脸,被抓到可还好?   立刻打着拨浪鼓,看到他把那些花生核桃从被子里取了出来,整理了两条被子,躺入其中一条。   她舒了一口气,果然是各睡各的。   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道:“想什么呢,睡吧。”   今日要是不在一张床上,旁人会怎么想她?   真当他身边的奴才眼睛瞎了,如果皇帝或是淑妃问起来,有些奴才嘴巴肯定把不住门。   大婚当日就被夫君抛下,她这辈子都别想在京中世家里抬起头。   两人分睡两边,中间隔了很远,冰冷的空气仿佛阻隔着两人。   魏司承虽闭着眼,却没睡,他这睡不着的症状是战场上待久的遗症,旁边有陌生人会本能地神经紧绷,根本不可能睡着,他只想着闭目养神而已。   云栖也没睡着,她从没与男子睡得那么近,这人还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不紧张才怪。   她保持了很久一个姿势,怕自己动了会惊扰他。   等到快麻了,想着他应该睡着了,才小幅度地一点点转着身体。   “睡不着?”端王那磁性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吵、吵醒您了?”   “本王没睡着,明日还要进宫,虽不是赐婚,但也要见一见父皇和母妃。”   “是。”她僵硬地不敢动,闭眼数着数,强迫自己快睡。   “不动你,安心睡。”他又加了一句。   “……”您这话说的,好像您能动一样。   云栖暗暗想着,还是不打击他了,男人都需要自尊心。   这么想着,云栖又觉得好笑,带着笑意慢慢睡了下去。   这个夫君,与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云栖半梦半醒间,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魏司承立刻警觉地翻身,一手安抚地拍着云栖,一边低声问:“谁?”   外头是德宝的声音,他说后门杜小姐在等他,让他出去见。   可能当事人没感觉,云栖迷迷糊糊地醒来,听着这话怎么这么像命令,而且今日是他们的新婚夜,这么出去……   魏司承淡声道:“不见,下去。”   德宝踌躇了一下,似乎确定他们心软的主子这次真的不打算走,才离开。   魏司承见云栖已经睁开眼,哂笑:“看什么?”   云栖缩了缩,故作平静地闭上眼了。   好半晌,她才道:“您……为什么不去?”不怕杜姑娘生气吗。   魏司承已经彻底没了睡意,睁眼望着床顶,随便找了个借口:“孤男寡女的,对她的名誉不好。”   “哦。”云栖点了点头,觉得杜姑娘真是幸运,有这么好这么体贴的人始终为她着想。   她不羡慕杜漪宁宰辅千金的身份,不羡慕她的才华,不羡慕她名动京城,单单羡慕她能得一真心诚意的赤诚心。   魏司承瞟了眼不知在想什么神游天外的小姑娘,道:“再不睡,本王就抱着你睡了。”   云栖明知道他在说笑,还是僵硬了一下,再次强迫自己入睡。   魏司承看着床幔半宿,到了快天明,见小姑娘一开始还睡得端端正正的,睡到后面就爱踢被子,给她盖了好几次被子。却不知府外头,那位名动京城的杜姑娘吹了一晚上冷风,不断打着喷嚏,就是不信魏司承会对她如此狠心。 第138章 前世番外:羡慕   在德宝传消息过来的时候, 杜漪宁是真的不信,向来让她予取予求的的魏司承怎么可能拒绝得了她,哪怕今天是他大婚日。   她一开始只是没想到, 让他别来找他, 他真的在大婚前都没见过她。   “我不信!”她死死地盯着那个死太监。   “那么您随意吧,奴才还有许多活计, 就不陪着您了。”德宝笑了笑,没想到还能等到这一天, 真是老天开眼啊。   她想后面一定要让魏司承弄死这个小太监, 她讨厌那轻蔑的视线, 一个残缺不全的玩意儿也敢看不起她?   这次可能真的气到魏司承了, 那么她偶尔舍一些尊严哄一哄他吧。   她想, 再过一刻钟, 他肯定不舍她在外等那么久。   一刻钟过去, 她又想, 他现在一定在天人交战,最后也还是会心软。   一个时辰过去, 她觉得就快了,他一定很后悔晾她这么久。   就这样等啊等,却始终没看到他从府里出来, 直到旭日东升,她浑浑噩噩地盯着端王府。   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们有从小那么深厚的情谊, 他一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或是他的新婚妻子, 那个法慧大师口中的否极泰来, 凤气冲天的姑娘,那个挡住她运势的人!   第二日朝圣,拜见皇帝与魏司承的母妃淑妃娘娘, 云栖发现淑妃与魏司承之间仿佛积怨已深,根本不像外头传的那么母慈子孝。   他过得,好像并不如表面那么光鲜。   云栖本以为朝圣后,魏司承就会将她当做一个摆设,没什么空闲再理会她。   没想到他真的休朝了几日,无所事事地陪着她。   到了第三日归宁日,听闻端王不可能陪五小姐回门的李家众人,根本没想着出门迎接。   云栖也以为两人表面婚姻,端王可能根本没心思陪她,她打算自己随意来回一趟便罢了。对于李家,她的身世实在难以启齿,李家也认为端王不会重视她,所以当她看到要一起回门的魏司承,还有点惊讶。   到了吉时,当两人下马车时,魏司承发现无一人出来迎接,他脸色一沉,对着目瞪口呆的门房道:“看来是要本王去请老太君出来了?”   门房连滚带爬地告知管家李济,李济又立刻告知老夫人与姚氏等人,所有人几乎跌跌撞撞地来到李家前堂。   李老夫人哪里敢得罪赫赫威名的端王,这位不同于其他王爷,他手里有虎符,有三军的调动权!老夫人的确不满云栖让李家蒙羞,但也不至于不理会高嫁的嫡孙女。她染了风寒,这几日越发混沌,自然就顾不上,是让姚氏暂代主母之位,却没想到姚氏眼界如此浅显,连回门日都不办。   姚氏看李昶进了大理寺,更是对李家不上心,导致李家乱成一锅粥。   见端王那问罪的架势,姚氏也是恨得牙痒痒,到底是谁传的谣言,说端王根本不在乎李家女儿,特别李家现在还是戴罪之身,身为得宠的王爷能娶李五就是怪事了,怎么可能在李昶的罪责还没审理的时候,来趟这浑水。   端王能始终荣宠不衰,若是连这点门道都看不出来,就不是唯一的亲王了。   谁想到,他根本没在乎李昶的罪事,居然来给李云栖撑腰了。   李老夫人也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让身边的杨妈妈沏茶,却被魏司承拂开,整个李家跪倒了一片,战战兢兢。   一般回门,都是晚辈拜见长辈,但云栖嫁的是皇家,李家是臣,没有皇家人给臣子请安的道理。   “看来本王与王妃,是没资格拜访李家了。”魏司承看着跪着的一片人,淡漠地没有一丝表情。   在云栖焦急地看过来的时候,示意让她乖乖看着,别捣乱。   他好久没耍纨绔的风头了,让他们看看京城曾经的第一混世魔王是个什么样的。   就是别和他说道理,他就是道理。   云栖还没见过完全瞧不上她的姚氏等人跪她,还跪了那么久。她又是不安,又有点说不上的……兴奋,异彩涟涟地看着魏司承的侧影。   大堂针落可闻,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都试图安抚端王的情绪,七嘴八舌地告罪。   过了一盏茶,魏司承才慢吞吞接过杨妈妈递来的茶,也不叫起,就看着这群人说着讨好话,拉着云栖一同看。   云栖他的目光下,又缓缓镇定了下来,嘴角的笑意有点压不下去。   她是端王妃,他在告诉众人,她是他承认的端王妃。   云栖的心酸软不已,从来没人这般对她。   她是假的都尚且如此,若是真的……真是难以想象。   直到感觉差不多了,魏司承才领着自家王妃离开李府。   马车上,魏司承与云栖相视一笑,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明明大婚当日还很陌生的两人,经过这一次却莫名有些亲近。   两人笑完,魏司承才打算好好教训一下小姑娘,要让她知道,她的王妃不是谁都能欺负的,腰板挺起来,眼神威严起来。   “是不是舒服了?”魏司承挑了挑眉,“若这次本王不来,你就连这样的怠慢都随便揭过去?”   “臣妾没有,会说的。”云栖想说她也不是任人欺负的,怎么王爷总将她当成小可怜。   他问:“今日爽快吗?”   云栖迟疑地颔首,总觉得自己有点被带歪了。   “记住这感觉,以后都要这样,你是端王妃,本王的妻除了君父天地外,无需对任何人卑躬屈膝。”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样理所当然,她看着他,不自觉被他的傲然感染,点着头。   却在此时,马车一阵剧烈颠簸,魏司承接住坐得不稳差点被撞到的云栖。   厉声看向外面,道:“怎么回事!”   外头车夫说,有另一辆马车突然从拐角出来,冲撞了过来。   那是终于等到魏司承出府,迫不及待出来阻挡的杜漪宁。   魏司承撩起帘子看了过去,与杜漪宁对视,脸色微微一沉:“你先回府,本王还有些事。”   云栖其实也从掀开的衣角发现了来人,忙应是。只是原本雀跃爽快的心情,慢慢沉静了下来。   在魏司承离开后,云栖若有所觉地望出去,看到他上了那辆马车离开。   虽然自己可能等不到那个人了,但端王殿下应该能得偿所愿吧。   他那么好的人,不应该被辜负。   云栖端正了心态,依旧每日扮演着端王的正妃。   只是奇怪魏司承始终没提要如何与其他王爷接触的事,虽然云栖心里膈应的不行,但这是任务,她也是被这样派来,才有价值。哪怕她从来没使过能力,其余婢女总说她名不副实,她自己都快觉得自己生锈了。   每每提起,端王总说:“不到时候,急什么。”   “没有急,但我怕自己太没用了。”没用,就没存在的价值,这是三公子常说的。   “李崇音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魏司承真是没见过这么想证明自己能力的姑娘。   “您知道私养的苍鹰是怎么训练成的吗?”   魏司承自然知道,甚至他在西北就驯养过,这过程对养鹰人都是折磨。   “捕捉一群猎鹰幼崽,野生幼鹰天性傲慢,不服于人。猎人会把它们双眼蒙住,悬于房梁上,它们不能睡觉不能进食,一旦睡了就用冰水、盐水泼醒,要这样足足清醒半个月①,期间它们会陆续因熬不过去而死去,只有骄傲被寸寸打断,野性被抹去的幼鹰,才能慢慢训练成苍鹰。”   “怎么突然说这个。”魏司承沉默片刻,问道。   “人也是可以被这样训练的。”云栖平淡地说着三公子的训练方式,“有很多女子都是这样被短期、集中地训练。”   “那么你属于哪方面的?”虽然云栖会的很多,但她太低调了,他只看出她似乎什么都会,像个全能型的帮手。   云栖有点不好意思:“魅惑相关的,比如舞蹈,还有……琴棋书画略、略通,其他方面都没天赋。”   魏司承:“……”你这傻乎乎的样子能魅到谁,技能学到了,却豁不出去。不过她自己都没发现她会的东西已经太多了吗,对什么都有所涉猎,就连平日谈到修河道、开设海运、戍边与贸易她都能与他侃侃而谈,有时候他们能点着烛谈到天明。这样的她哪是一般闺秀能比的,更何况她在各种才艺上的出类拔萃了,至少他当那么多年皇子都没见过几个闺秀她这样的。   大约也是看出了她的聪慧,李崇音虽然精心教导,却始终没舍得将她派出去,反而一直留在身边看护。魏司承忽然有些说不出的难受,不止他看到这颗蒙尘的珍珠,别人比他更早的看到了,并一直守到现在。   他这样,无端端地插.进别人的情爱里去,到底算个什么事儿,每日总觉得自己的良心在受谴责。   云栖在端王府的日子,是她出生至今最平和的日子。她掌管着府中各项支出,偶尔与后院的美人们斗智斗勇。与端王的相处也越发融洽起来,他们是分开的两个院子,按照规定,每月月初与正月十五会在主院歇息,但他还是照顾着她的名声,哪怕没到规定的时间也经常会过来,到了晚上虽然睡在同一张床上,但两人依旧井水不犯河水。   云栖对魏司承像是上司,很客气。魏司承也同样的,平日会给她所有王妃该有的待遇,能照顾的地方也丝毫不吝啬,云栖一直将他这种无声的好记在心里。   一开始她还会记着与李崇音的约定,每到他生辰做一份长寿面,有一次被魏司承发现,他见她亲自去了后厨不说,做了面还最后居然倒了,实在不像她平日节俭的性子,便直接要来当加餐。她静静地看着魏司承吃的满足,还用各种角度来夸她。   魏司承明知道她的身世,也知道那些扫把星的流言,却从来只当她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对待。   她虽然在婚后没再见过李崇音,也没联系过,但还是生出了一丝羞愧感,就算是假的成亲,她也不应该这么做。   她慢慢的遗忘那对她很重要的一天,开始关注魏司承的作息与吃食。这才发现他几乎不用早膳,其余几餐也是经常漏了的,越看越是看不下去。   那以后她开始督促他的三餐与作息,她在潜移默化地改变,试图能对魏司承回报一二。   她没发觉的是,他们都在这样的不冷不淡,不远不近的距离中,开始习惯对方。   魏司承渐渐将自己好几柜子的深色衣物换成浅色的,他知道自己在外的几年日晒雨淋,比实际年纪还老成一些,试图用浅色的衣物让自己看起来年轻一些。   云栖也开始更多地照顾魏司承的起居,别看端王在外威风八面,实际上过得非常粗糙。   两人的变化很慢,却肉眼可见。   有一次,魏司承打开主院的衣柜,看到里面叠着几件崭新的衣物,还有靴子。   心一动,拿了起来,对刚进屋的云栖道:“不是说针线活太伤眼了吗,这些交给下人就好。”   云栖看到他的举动,神情一僵,试图解释什么,却张口不知该说什么。   虽然长寿面不做了,但有些习惯还是没改掉。   比如每次到了换季的时候,总会给李崇音准备一些衣物、鞋袜等,哪怕永远都送不出去。   他展开后才发现,那并不是他的尺寸,靴子也一样。   他意识到了什么,沉默了下去,将它们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她真好啊,哪怕人不在身边,也依旧记着给那人做每个季节的新衣。   有个人永远不知道,他有多羡慕,疯狂地羡慕,羡慕到产生了一丝不该有的嫉妒。   他从来都是孤家寡人,就是最期盼的光,也只是假象。   虽然娶了李云栖,但她不过是为了任务,待结束就会离开。   肃王没说错,没人会喜欢他,他不配。   你能不能为我也做一件?一个荷包也好。   这句话,他始终没说过。 第139章 前世番外:还君明珠   云栖看着他将新衣叠好放入, 看着好像没注意到衣袍的尺寸,还与她说起了旁的话题。   她不知道魏司承有没有发现,他是那么精明的人。   但她无法问, 他们之间有着天然的沟壑, 她是李崇音派来的探子,身份决定立场, 他不会完全信任她,她亦然。   李崇音给她的烙印实在太深了, 这样的习惯她应该戒掉。   两人聊了一会, 看上去他的情绪很稳定, 云栖看了一眼衣橱, 她没犹豫太久, 还是决定将那些不该出现的衣物都压箱底, 往后也不再碰。   见魏司承离开, 看上去非常平静冷淡, 他们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她对他的一些情绪也算有些了解, 总觉得他可能猜到了什么,若猜到那岂不是给他难堪了,还是去解释一下吧。   云栖追了上去, 却不料在后门看到魏司承与他的心上人杜漪宁。   她本想离开,与正主碰上, 尴尬的是她。还是待下次再与魏司承解释, 却不料听到自己的名字。   杜漪宁泪眼婆娑:“李云栖不过是个贱婢出身的, 你真把她当宝了?”   魏司承正是心烦意乱之际,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过来,而且王府后门临近街道, 本就是人来人往的。   听见杜漪宁这种形容词,魏司承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云栖的确是及笄后才被李家认回来的,但从头到尾这是她希望的吗?该谴责的不应该是那些毫无良知的人?   真正受苦的是云栖,现在好不容易回归原位,还要被你们一个个背后说三道四。   魏司承越想越是替小姑娘心酸,面对如今几次三番找上门的杜漪宁,更是失望之极。   他已经挡了好几次杜漪宁对云栖的暗害,但依旧防不胜防,她无需自己出面,让其他几位王爷出面亦可。   他不知杜漪宁为什么对云栖有那么大的敌意,他实在烦透了她,若不是父皇还要用她,不让任何人动杜漪宁,且他的态度突然转变会引起其他兄弟注意,他何必虚与委蛇。   他深吸一口气,小不忍则乱大谋。   魏司承还是平日杜漪宁熟悉的样子,淡声道:“你也知道她是婢女,与她计较什么?不过是蒙蔽她而已,还要为你占着位置,要她心甘情愿才好。一场游戏罢了,谁会当真?”   他不能再让她加深对云栖的敌意,若他哪日看顾不过来怎么办。   “哼,你怎知她往后不会缠着你?”杜漪宁还是有点不相信,她还始终记着他大婚那日的冷漠。   “若她缠着我,我自有办法让你满意。别与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计较,可好?”他语气虽淡,但却温柔。   后面说了什么,云栖也没听下去,迷茫地走了回去,甚至忘了追出来要说什么。   原来一切,不过是他的障眼法啊,怎么就看不透呢,怎么就……当真了。   她果然还是玩不过他们啊。   云栖回了屋子,这一天魏司承都没回府。不过这是常有的事,他有军务和皇上派的差事,有时候会忙碌到很晚,实在赶不回来也会住军营。   云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杯盏出神,那是他特意从景德镇定来的,上面写着他们两的名儿,天底下独有的这一套。   她当时收到这样有意思的生辰礼,还有些不舍得用,他却说东西买来就是为了使用,不然岂不是失了意义。   她到此刻还记得当时的感动与喜悦,直到了婢女来点烛她才恍然清醒。   其实魏司承说的都是实话,她不应该难过的,她就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用完晚膳,她还是拿出了针线布料,就算都是假的,但那些温暖是她切实感受到的。   她还是想给他做些东西,当还了恩情吧。只是往后再不自以为是了,再以为唯有端王是把她当人看。她以为他们至少是友人,或是她不要脸点,是亲人。   她是脸多大,妄图攀皇亲国戚。   水滴落在衣料上,不断掉落,云栖安静地抹了抹脸,通红着眼继续绣着,这一绣是一个通宵。   过了几日,当魏司承终于解决了太子吞并良田的案子,疲惫地回府,看到主院亮着烛光,心下一片温暖。   她在的地方,就好像他也有了归宿。   未曾想,刚入屋她就捧着新做好的衣服过来,这是按照他的身量,独属于他的衣服,魏司承有些不敢相信。   “给、给我的!?”他明明没说过,她怎么会做给他?   云栖实在……太好太好了,好到他发现一个他曾忽略的事实。   他当初对杜漪宁更多的是因为幼年时的感激,以及太过孤独,只能努力抓住的慰藉。   那不是爱,甚至连喜欢都够不上,那是憧憬。   直到她的出现,他才真正分清这两者的区别。   云栖见他欣喜的样子,看上去是真的很高兴,那双深邃的眼瞳看上去也格外美丽。   她发现她真的道行太浅了,她看不透,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是真的。   曾以为她是有些了解他的,到头来,原来她完全不懂。   您的谋略非我能懂,我能做的便是守住自己,清醒地活着。   魏司承深深望着云栖,目中仿佛有着一丝豁然开朗,还有无法直视的喜悦与情谊。   他第一次逾越地轻轻拥住僵硬的云栖,道:“谢谢,我会好好珍惜的。”   他用了“我”为自称,这一刻对他来说,他们仿佛是真正的夫妻。   云栖被他拥着,心情却格外平静。   “您客气了,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听着云栖平铺直叙的声音,魏司承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尴尬地放开她,她不过是习惯地照顾他而已,他想些什么呢。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云栖虽然还是会继续照顾魏司承的起居,但两人间的温馨气氛荡然无存,更像是公式化地相处着,魏司承察觉到后越发对云栖好了起来,但得到的只是冷冷淡淡的感谢。   到后来,他也累了,慢慢地放弃了。   他的不眠越来越厉害,有时候几日都清醒着,太医说他的遗症已非常严重,这种情况长期下去开始影响他的情绪,他有时候变得格外铁血,一些有异心的下属被他一个个处理掉。   这种情况,渐渐蔓延到云栖身上。一些对云栖露出好感的人,他一言不合甚至会提着人头给她看,虽知道那是为了当时的战局,对方也的确该死,但还是将云栖吓得好几夜做噩梦。   意识到吓到云栖,他开始收敛,十分愧疚,连着几夜在她夜半惊梦时守着。   见他日夜陪着自己,云栖的心也有所软化,这时候,两人都有试图和好的意向。   还没等缓和,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他们的关系真正走向冰点。   那时候,太子落马,肃王被薄蚀流言束缚,彻底与皇位无缘,围住了京城起兵造反,将弘元帝困在紫禁城。而魏司承的兵驻扎城外,意图攻城解救被困的皇帝。   云栖这时候也看清了,魏司承真的对皇位发起了凶猛的攻势,她其实不算很惊讶,这与她刚开始的猜测不谋而合,也许从带兵击退胡人,他就在为今日做了准备。   与此同时,他开始对李崇音产生怀疑,她犹豫了好几日,还是决定告知李崇音。   她想至少师父有知道的权利,该做什么不是她能决定的。   那一日,她忐忑地等待着消息,却见一身戎装的魏司承走进了帐篷。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了,虽然无人怠慢她,但近身伺候的人都知道,端王妃只是摆设,是不得端王宠爱的。   云栖觉得他有些陌生,他直接坐在里头,自斟自饮,也不说话。   云栖看他不言不语的样子,有些忐忑,她能理解那些他手下的兵,为何那么怕他。   他不说话的时候,气势太惊人了,那是实实在在的战功所累积起来的威势。   过了许久,他将一封信从铠甲里拿了出来,道:“不给本王一个解释吗?”   云栖看到那封信,神色瞬间灰败了下来,她天人交战了许久,才像是放弃一般:“就是您看到的那样。”对他来说,无论有什么理由,她做的都等同背叛。   魏司承似乎很气,看着她视死如归的样子,手指一捏,将那信捏成了齑粉,随风而扬。   魏司承像在自嘲,讥诮的笑容:“李云栖,你有没有心?”   为什么我那么努力,还是一点都捂不热你?   云栖笑了,有啊,就一颗,腐烂的。   被碾碎在泥地里的,再被踩上几脚,您看也不会看的。   魏司承闭上了眼,将满是杀气与嫉恨的眼闭上,吐出了几个冰冷的字:“放心,不动他。”   有你在一天,我都不动他。就算他有二心,只要他最后归顺,我都供着他。   他在,你才有回归的地方。   他走了。   不问罪,也不罚她,只是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云栖软倒在地上,短短的对话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她的手指紧紧抓着地面,他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那以后,端王拿下了造反的肃王,他正清算乱.党,让一小队精兵看护着她。   在进城的路上,她远远看到不知为何四处逃窜的杜漪宁,她是魏司承最在乎的人。在发现一支流箭要射中杜漪宁的时候,云栖脑海一片空白,她只知道,决不能让杜漪宁死,他会难过。   她挡下了那致命一箭,看到了杜漪宁愕然的表情,那以后她就没了知觉。   魏司承听到云栖为杜漪宁挡箭的时候,先是愣了愣,脸上的血色瞬间腿得干净。手下士兵以为他会高兴杜六姑娘没事,却见魏司承一身煞气,像是崩溃一般,几乎是立刻冲出了城门。   当看到云栖生死不知地躺在床上,心已经痛得麻木了。   “谁要你救她的?”谁的命能比你自己还珍贵!   医官说没刺中要害,但失血太多,又刺得深,还有高热,要是过三日还没退热,就可能没得救了。   听到这里,魏司承想到杜漪宁怎么好端端的出现在这里,她现在本应该在与太子一同去封地的路上,她不出现,云栖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不过是听到他胜利的消息回来罢了,杜漪宁其实才是活得最洒脱的,只爱她自己。   来到账外,看到被卓岚捉到杜漪宁,她被捆着,动弹不能,看到魏司承时眼中迸发了神采。   她还是如此我见犹怜,他掐着她的脖子,将惊愕的她拎了起来,咬牙切齿:“我恨不得杀了你。”   杜漪宁看到他眼中沸腾的杀气,第一次认识到,这不是她认识的青雀,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不……别杀我,我救了你那么多次……”   魏司承渐渐掐紧了她的脖子,但最终,他还是想到她幼年时的帮助,哪怕并非出自真心,但这些恩情也足够换她一条命了吗。况且这么死了太过便宜她了,她该为自己这些年做的一切还债了。   “前太子已给朕来信,若你不愿随他去封地,就随流放的队伍去吧。朕向来尊重兄长,已批下了他的请求。”这次流放的人,是肃王的叛党,想来他们会很高兴看到不断怂恿肃王造反的杜漪宁。   杜漪宁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伏在地上哭泣。   那个总是跟在身后像狗一样乞求她答应的男人,消失了。   原来感情,是经不起消耗的。   是梦吧,一定是梦吧。   当她看到那个叫卓岚的将军渐渐走近她,她想到他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目光,害怕了起来。   “你、你要做什么!”她不断后退,却被逼至绝路。   云栖痛得好像全身着火了一般,她迷蒙中感觉有人一直看着自己。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眼前一片模糊,脸上感觉有水滴落,是下雨了吗?   她的手胡乱地抓着,试图抓到什么,然后被一双温暖有力的手紧扣着,她才慢慢停止挣扎,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开眼,她恢复了意识。发现身旁有人守着,那人看起来很憔悴,眼睛有些充血。   云栖气息虚弱,道:“您……应该休息一下。”   魏司承摸着她凌乱的发丝,也不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说的话不会多好听。   自己都痛得半死不活了,居然还有心情关心他累不累。   云栖听到外面胜利的号角声,问:“您,赢了吗?”   他小心地将她扶起来,喂了一点稀粥与水,才道:“嗯。”   云栖如释重负地笑开了:“真好,如果是您,一定会迎来百姓想要的太平盛世。”   她真心为他高兴,他忍辱负重十来年,这是他的幸,也是天下的幸。   “少说话。”说着,魏司承一口口为她喝药,末了又塞了一颗饴糖。   他为她盖上被子,刚转身却听她说:“臣妾…做了能做的,您也得偿所愿,想自请……下堂。”   时间到了。   一个乞丐突然有一天成了公主,沾沾自喜了很久。   但那是谎言,总有拆穿的一天,该她离开的时候了。   不属于她的温暖,不能再贪恋。   他的手颤了下,险些想不顾自尊,请求她留下来。   他大步走向账外,远远传来他的声音。   “好。”   无论怎么拖延,终是到了这一天,还君明珠。   那日,阳光刺眼,她拿着和离书收拾好行囊,一步步走出了他的世界。   依旧洒脱,她的神情那么平静,却再也见不到曾经的灵动活泼。   有一件事,他没说。   和离书除了双方的指印,还需去顺天府盖印,那才具有效应,不然只是一张废纸。   只要她想回来,他一直都在等她。 第140章 前世番外:重生   魏司承有时候很庆幸自己当初弄了不少身份在各府之中, 就算大部分都作废,但只要有一个有用就够了。这里面就有与云栖有过一丝联系的李嘉玉,依靠着这个身份, 他能够偶尔看看小姑娘, 知道她过的好不好。   通过探子传来的消息,总是不如自己亲眼接触的真实。   分开后, 她租了一个小宅院,每日安排得满满当当, 种花看书, 看着她悠闲自在的样子, 他也渐渐放下了心。她从不提起新帝, 就是偶尔路上看到有百姓提到, 也最多笑一笑, 然后凝望着皇宫方向, 似乎总在沉思着什么。   他问她在想什么, 她摇了摇头,心想李嘉玉一个江湖人还是别参与进这些纠葛里, 单纯地当个江湖人就挺好的。她只是奇怪新皇也登基了一段时间了,为何始终没立后,甚至以前府邸的老人出宫偶遇到她, 还把她当做以前的端王妃来敬重。   她解释他们早就和离了,他们才难为情地为这误会道歉。云栖以前做端王妃时, 很得奴仆的喜爱, 就算知道她已是下堂的身份, 依旧对她态度如一。   杜六姑娘呢,这些宫人也是不清楚,曾经京城最风光的姑娘忽然销声匿迹了, 大多人都认为她随着太子去封地过好日子去了。   他是顶着各方压力在等杜姑娘吗,然后才会昭告天下?   杜漪宁真的很幸运,哪怕人不在身边,却依旧让帝王牵肠挂肚。就算魏司承有万般计谋,对她却是真心,帝王的真心怕是世间最难得东西的了。   云栖已离开了这些纷争,她也只是感慨一下。没多久,她就接到了李崇音分派的新任务,要去一次胡国行宫,协助行刺胡王。李崇音如今高居内阁大臣之位,亦将岌岌可危的李家从被贬斥的边缘挽救了回来,他自然想为帝王开疆扩土,特别是胡人侵扰边境不是一次两次,前朝与弘元帝时期大多采取怀柔政策,所谓怀柔就是不断地和亲。   魏司承在府邸时就与她提过这个问题,在胡人眼中他们断粮断草了就来恳求大庆宽宏大量,待重整旗鼓了又再次侵扰,恃强凌弱,对胡人来说庆国就仿佛一张长期饭票,好欺负的很。   哪怕是大国强国,也是任他们予取予求的存在。   云栖知道魏司承在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对这种狼子野心的国家深恶痛绝,他曾说要不彻底将他们打怕了,要不干脆灭了,只有这样庆国才不用一位位公主牺牲自身去和亲。   说是和亲,民间也始终歌颂她们的牺牲,但既然是牺牲就知道这从来不是一件好事。   云栖一直都觉得魏司承在淑妃那样苛刻养育的环境中长大,还能对女性尊重,将他姐妹的苦难看在眼里的男子,实在太难得。果然他上位后,在整顿朝纲、重惩贪官污吏、安富恤穷后,开始着手处理胡国之事。   在李崇音提出任务后,她没太多犹豫就答应了。   这本就是她存在的意义,特别是学了那么多技能,却没多少用到的地方,现在总算能派上用处了。   之所以没用到,是因为她去的是魏司承那里吧,他总说身为端王妃你想做什么为何要经过他人准许。   他就是这么霸道专横,云栖忍不住笑了一下,笑容又慢慢黯淡下来。   至于师父说的,待一切结束,就带她离开是非之地的话,她其实不太信,自从他成了内阁大臣参与社稷之后,他身边的莺莺燕燕越发多了起来,更是陛下的肱股之臣,如何能说走就走。   但她想,就最后一次吧。   这次之后,他还是不信守承诺,她也能斩断最后一丝留恋。她不怪他,就是想在剩下的日子为自己而活。   出发的时候,她没与任何人告别,也没与任何人说,她的内心还有另一个想法。   她始终记得百姓们提到魏司承时满眼的崇敬,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他们想要安定,而魏司承也在一步步实现着国泰民安。   她也是庆国的一员,为什么不能为这个国家做点事?   胡王的行宫在与庆国交界的沙漠中,路途遥远。   她这次是配合杀手,她对胡王进行魅惑,杀手伺机而动,却不想在完成任务后,胡王的宫人在逃跑之际踢翻了火烛台,而在被封住的出口处,杜漪宁缓缓走来。   ……   魏司承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云栖了,几次用李嘉玉的身份想偷偷看上一眼,但她的院门紧闭。   她是出门了吗,还是被李崇音接走了?   他没让人监视她,她定然不会喜欢被人这样看着。况且这姑娘实在太敏锐了,没多久就会发现,哪怕他只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   直到魏司承听到乙丑用满是惊惶的语气告诉她,他的小姑娘在胡国的行宫没了性命。   魏司承全然反应不过来,怎么会呢,前段时间他们还约好新买些种子,种满院子,哪些是种蔬菜的,哪些能种瓜果,她当时的笑容那么明媚。他推掉了所有事马不停蹄地赶去行宫,行宫烧了三天三夜,还没彻底扑灭,里面的人无一幸免。魏司承到的时候,还有零星的星火,不顾众人阻拦去火海里寻他的小姑娘。   乙丑、德宝等人跟在后头,看着他们的陛下疯狂地四处找端王妃、不,是皇后的身影。   他们都知道,在这样凶猛的火势下,已经不可能存活了,但这时候他们什么话都不敢说。   一路上,他们甚至发现样貌像是杜六姑娘的人,大半身子成了焦炭,不忍直视。她就在临近出口的地方,离外头不过一步之遥,可能没想到火势太大,就这样巧合地没逃出去,但陛下看也没看,跨了过去。   直到,陛下看到一个蜷缩在一片焦炭废墟中的尸首。   他们不知道陛下怎么在那么多焦炭里头找到皇后的,就好像无论皇后变成什么样他都能一眼认出。   陛下愣愣地站在那里,像是被冰封住了一样,好一会才如垂垂老人般,踉跄地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尸首搂在怀里。   他们有些不忍看,甚至觉得这样的陛下,实在有些让人看不下去。   魏司承小心地抱着她,抚摸着她的脑袋,像他曾经安慰她时做的。   他其实还有很多很多话,想告诉她。   他想和她说,别再喜欢李崇音了,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她能不能回来,他还没答应和离,他们还没去顺天府盖印,还没去宗人府除玉牒。   他其实早就认识她了,一直装作不认识……   “朕错了……”魏司承低低地说,“别走……还有一辈子,你走了,我怎么办……”   有些随侍的是端王府邸的老人,红了眼眶转开了头。   他将云栖抱出了燃烧殆尽的行宫,看到那个风姿卓绝的男人,头一次看到他迷茫的表情。   问他要云栖,“请将她交给臣。”   说的那么理所当然,好像李云栖是他的。   为什么交。   她是朕的皇后,朕的妻。   她活着的时候,我多次退让,将她白白地拱手给了你。   现在,不想让了。   魏司承将那具焦炭抱上了皇辇,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人,轻笑道:“朕是孤家寡人,你现在亦然。瞧你也没地方去,朕可怜你,就进皇陵吧。”   “落叶归根,总该有个去处。”   魏司承轻轻在焦炭额头上吻了一下。   “如今不哭不闹的,也挺好……”   “你喜欢谁不好,偏看上个没心没肺的……朕早说了,你会自食恶果的。”   帝王泪,飘落在焦炭上。   随风而逝。   ……   从那一天开始,皇上的不眠症越发严重,偶尔就是睡着了也很快从噩梦中惊醒。   德宝看着皇上不眠不休地处理国事,就是病重了也不停歇,总是劝诫帝王勤勉的言官有时都看不下去了。   听闻,那位李宰辅只身前往詹国,除了傀儡小皇帝,登基为帝,并将国号改为戟,征战四方。坊间皆传,这位戟国新帝酷爱战争,嗜杀成性,后宫空无一人,这样不爱美色不爱财富,只专注于杀戮的帝王,是天下之难,迟早有一日会将战火蔓延到庆国。   陛下听闻后,却笑了,反问众臣:朕何惧?   偶尔过年过节的时候,办完宫宴,陛下总会回到原来端王府的小院子,对月独酌。   以往王妃在的时候,还有人能劝几句,如今谁能劝。   德宝忍不住说若皇后娘娘看到您这样,必定会让您多休息。   陛下却笑着说:她在天上看着,朕若不给一个四海皆平的盛世,你说她会不会从棺材爬出来骂朕。   随后又自问自答:她可能连骂都懒得吧,她不在乎这些,更不在乎朕。   德宝重重叹气,对着那始终保留着的皇后宫殿方向低低祈祷了一声。   也许,在皇后去世后,陛下已经疯了。   皇上派人寻到了曾经为杜家刘姑娘算卦的法慧大师,那法慧大师只看着天空发呆,已注意不到来者何人,他重复着:凤星陨落……凤星陨落……   直到远游归来的法照大师到来,才在疯癫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法照大师轻叹了一声:“泄露天机,命该归去。”   禅音寺正是因法照大师才闻名庆朝,当这位大师看到魏司承,空茫的眼神仿佛看透了一切:“陛下,可是有所求?”   魏司承并不在乎对方的不敬,也不在意意图被看穿。   他听闻法照大师拥有改天换命之能,他只求给一不该早亡的人一个新的开始。   当大师拿到属于云栖的生辰八字时,若有所觉,他目光看着遥远的天际,恍然想起一件尘封已久的往事。   “老衲曾在这位姑娘幼年时见过她,她住南河县云家村,排行第七,原名云七,因命格实在特殊,老衲算她时曾遭到天谴,她命中带火,身有涅槃之命,如能过了劫难必能一飞冲天,故而为她改名云栖。”法照大师敲着木鱼,嘴角带着一丝血腥,每一次算卦都有遭到天谴的可能,“看来,她是没躲过去。”   “可有让她重活的可能?”魏司承眼瞳赤红,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旁人眼里他已入魔。   “生死有命,这是她的归宿。”法照大师的话令魏司承绝望,但他又顿了顿,“但若有人愿以命换命,则有机会。帝星转世,历来有十世帝王命,若您能以剩下九世的帝王命为媒介,就有半成机会换她一世逆天改命。”   只有半成,剩余半成是一无所获。   代价太大,您没了帝星命格,恐无法再世为人,剩下几世也许为人,也许会沦落畜生道。   魏司承并没纠结畜生道几个字,将重点放在了转世,认真地分析后,道:“她重来的一世,朕还需称帝,随护左右。既是帝星,这一世记忆也同样珍贵,将朕的所有记忆加上八世,一同换了去吧。”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   这是小姑娘能重生的最后希望,宁可信其有。   ……   …………   法照大师远远看着帝王寂谬的背影走下千阶梯。   “爱别离……求不得,阿弥陀佛。”法照大师缓缓闭上了眼,他的容岩更为苍老颓败。   爱?   魏司承摇了摇头,他不爱。   只是觉得这帝王做的太没意思,每日彷徨孤寂,仿佛在墓地。   这样的人生,何必再重复九次?   他不需要,倒不如赠她一世锦绣繁华。   怎么会爱?   他不会去爱一个心里只有别人的姑娘,他仅剩的尊严不允许。   他只是可怜她,对,仅此而已。   他边走,边抹掉脸上不知何时滑落的水痕。   回到空荡的宫殿,魏司承慢慢走向衣柜,里面还有一件熟悉的锦衣,是当年小姑娘特意做给他的。   他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纹路,这么好的衣服,现在穿了浪费,还是留到走的那日再穿吧。   大师说,他的记忆会一点点慢慢退去,他怕到死的那一天,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让宫人们都记一遍,每天互相重复说给他听吧。   他要穿着它走奈何桥。   说不定,轮回路上,还能见到。   他,好想她啊。 第141章 番外:吃醋   魏司承睡梦间, 有种不断下落的失重感。   始终能感觉到那种冰冷到骨子里,仿佛在墓地里徘徊迷路的空茫。   他猛地睁开眼,粗重的呼吸将身边的女子惊醒, 女子迷糊地睁开眼, 唔了一声。   那种空洞的,孤寂的感觉仿佛永无止境似的, 好像他真的经历过那些痛苦,他忍不住摸着云栖温软的脸, 重重吐了一口气, 她还在他身边。   云栖挪了挪头, 往他胳膊肘里滚了下脸蛋, 柔软的发丝蹭着他的脖颈, 那种独属于她的暖和让他从那无边漩涡中挣扎了出来。   “无事, 你继续睡。”吻了一下她娇软的耳垂, 轻哄道。   “魇着了?”云栖嗯了一声, 问道。   云栖有些睁不开眼,运动太多她显得有些疲乏, 往他怀里缩了缩。   这样的小动作是以前没有的,随着他们相处的时间变长,这种像是撒娇一般的行为, 她总会在无意识中做着,就仿佛将两世都压抑的少女气息释放出来。   这几夜也不知怎么的, 魏司承总是噩梦连连, 醒来后完全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   虽然不记得梦是常事, 但他又能清晰表达出自己的感受,理应会稍有些印象。他的精神颇有些恍惚,今日她为他检查奏折的时候, 就发现上面有的批注弄错了,及时提醒他才免去被臣子笑话的窘境。他这样的状态一直延续到晚上,在床上施展他那些过于旺盛的精力。   有一次她半夜口渴起来,却发现这人失重睁着眼看她,也不知这样看了多久,像是怕她会忽然不见了似的。   云栖只要一想到前世,因为不眠症导致他的精神出现异常,开始嗜血暴力,爱砍人脑袋,就抖了抖。不行,一定要阻止,值得高兴的是他现在完全没往那方面发展。   她伸手环住他劲瘦的腰,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看云栖将他当孩子似的哄睡,魏司承有些不满,但还是舍不得她的主动,沉默地受着。   他甚至会想,偶尔这样一下也挺好的。   “还是不记得做了什么梦吗?”云栖实在太累,微睁着眼询问。   “嗯,只能感觉到那种窒息的冷。”那是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冷?”云栖以为是字面意思,现在是初秋,晚上的风是凉了一些。   “我抱着你就不冷了。”他搂着她。   “好吧,还冷的话让德宝再寻条被子吧……”她打了个哈欠,声音渐低。   还有一句,他没有说。   他总觉得自己不抓紧一点,就会失去她。这种感觉总是萦绕着,特别是她被李崇音带走的那段时间,每日的煎熬让他寝食难安。   也许是那几日的惶恐影响到了精神,总想用身体来加强这种联系,他想时时刻刻确定她的存在。   最让他羞愧的是,这个体贴的姑娘哪怕累了,也只会狠狠瞪他几眼,总是格外包容他的失控。   她迷迷瞪瞪的,与他说着悄悄话,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好像只是想安慰他刚才梦靥了,但又因为太困,说着的话也是迷迷糊糊的。   只听着她的声音,他的眼眉就彻底柔了下来,笑着用刚冒出来的胡渣蹭了蹭她的脸颊,引得她嫌弃地转头。   魏司承见状,跟了过去,幼稚地闹了她一会,她睡得沉,被他这样闹也只是低声地咯咯笑,拍打他那张天底下最尊贵的脸。   他拉过她的手指,一根根亲吻过去,听到外间传来轻微的声音,眼神看了过去。   寝宫外的德宝放低脚步声走了进来,层层柔纱帐幔中,能听到平日端庄雅致的皇后低低的耳语,皇后在南边长大,说话的时候自带吴侬软语般的娇软,就是他这个太监听了都酥酥麻麻的,何况皇上这般年富力强的男儿,难怪每日都叫好几趟热水。   还没走近,就能感受到纱帐内帝后的暧昧气流涌动,德宝忍不住红了脸,定定地站在远处。   帝王继续安抚着云栖,告罪着不再闹她,她才拍了下他的脸算作回应,并未发现有人进来。   魏司承将人全然搂住不让外人觑见,犀利的视线扫了过来,德宝做了个口型,将大致意思传达过去。   他们近身伺候的,哪个不知陛下对皇后是一种态度,对其余人全然是另一种,再说细致点儿,就是皇后,以及皇后以外的。   收到陛下退下的命令,德宝不敢多看,反正也不是多重要的事,那些吵吵嚷嚷着要见皇上的美人们,可以明日再解决。   “这几日不碰你。”魏司承摸了下云栖的眼皮下方,充满歉意。他不该因为自己的不安而影响到她,特别是云栖这几日眼底有了些黑青。   没得到回应,再一看,云栖果然睡着了。   过了一刻钟,熟睡后,云栖又有踢被子的迹象。其实一开始嫁给他那段时间,她还能每日保持一个闺秀的固定姿势到天明,如今却是越发懒得在他面前装相。   这位帝王自从登基典礼后,大部分时候还透着明君的模样,但偶尔本性外露,将少年时期那飞扬跋扈表现得淋漓尽致,偏生他是百姓崇敬的帝王,从他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名声在外,就是怼天怼地怼各种官员的言官也会斟酌着话进谏。   里头打破陈规的多了,就比如魏司承认为先皇已去,自己的皇后连天地都可以不用跪了,祭天时仅以鞠躬为礼即可,更遑论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习惯,他更希望云栖在他面前可以做她自己。   五更天的时候,魏司承准点醒来,稍作一番准备就要例行早朝了。   他凝望了会云栖依旧沉睡的脸,觉得她哪哪儿都好看。直到德宝进来才轻手轻脚起来,让端着洗漱盆的宫女们去一旁的暖阁,云栖比较容易惊醒,一点响动可能就会醒。   他将外面的纱帐全部放了下来,室内越发暗了,将里面沉睡的人柔柔包裹。   若按照习俗,云栖应该早起为帝王更衣并跪送,但帝王不说,没人会不长眼去提醒。   穿戴完成,魏司承走出宫中,洒扫小太监已在一阶阶清扫地面,放眼望去整个紫禁城笼罩在一片冷蓝的光线中。   “昨晚进来,所谓何事?”帝王语气极为冷淡严肃,朝着太和殿走去。   德宝轻声报告,原来是一群从端王府来的美人们,如今入了后宫,不甘帝王夜夜留宿皇后,大半夜的跪在寝宫门口,请求皇上“雨露均沾”。若不是德宝眼疾手快,让禁卫军把她们全部带回自己的住所,这消息就要传去了。   这般跪了一地,还是午夜,消息若是传出去,蒙羞的是皇家,也会影响到帝后两人声誉。   魏司承也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能得回云栖实在太过高兴,一时间没心情处理这些琐事,日日夜夜与她待在一起,云栖不是没劝过他,往往被他搪塞过去。   但若是任其发展,云栖身为皇后必然会遭到责备。   成为皇后之前,都能说出什么好聚好散的话,还能指望她什么,若是逼急了会不会就把他一个人丢在紫禁城了。   想到这,魏司承在早朝结束后,就下了决定。   “今晚就让敬事房举牌太监过来吧。”   “是,那娘娘那儿…”德宝迟疑道。   正好她也累了,他也要检讨一下自己最近的行为,这几日就去各个宫中待一会冷静冷静。   魏司承沉思着:“这事朕会亲自与她说的。”   德宝一惊:!!   突然觉得今日的帝王,格外高大。   却听魏司承又加了一句,眼中精光一闪:“晚些时候你派些婢女去侍候,看她有没有心神不宁,或是其他表现,一旦有就立刻派人来告知朕,并告诉她只是去坐坐,没别的。”魏司承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德宝:“……”   德宝又想了想:“若娘娘没有这些表现……”他们娘娘可是大家闺秀,平日都是冷冷淡淡的,协理后宫,那些不符合规章的事不像娘娘会做的。   魏司承眉头一跳,一脚踹了过去,横眉冷竖:“还需朕教你吗,不会将情况说得严重些?”   帝后的晚膳比寻常人家还简单些,两人都不是铺张的人,一般四菜一汤就足矣,与弘元帝当年日日要一百零八道菜相比,实在是简朴的有些过分了。曾有侍奉老皇帝的宫人因为这前后差别将此事宣扬了出去,没想到传到民间后反而让帝后的名声更上一层楼了。   两人用饭时一般也不用人伺候,云栖一直觉得与魏司承待得时间长了,会莫名被带歪,他说用膳时只有两人才能闲话家常,若是旁边有宫人布菜,一顿饭菜都吃得不够痛快。   一开始她觉得这样实在太没规矩了,但渐渐的……嗯,这样真好。   这日用晚膳时,魏司承平静地说:“晚上会翻牌子,去其他妃子那儿。”   哐当,云栖用汤勺的手一抖,勺子落入瓷碗里。   云栖意识到失态,忙重新拿回汤勺,为魏司承舀了一碗鱼汤,微笑道:“应该的,陛下理应雨露均沾,身为后宫表率,臣妾亦是欣慰。”   魏司承现在听到雨露均沾几个字,就反射性皱眉。   云栖虽笑着,但话语却说得平静极了。   魏司承接过汤碗,一口气喝完,道:“真这么想?”   只是在还没解决办法出来,这后宫还是要去,不能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云栖低垂着视线:“……是。”   他又说道:“若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可好?”   在云栖面前,他觉得首先是她的夫君,其次才是皇帝,是以总是如此自称。   云栖摇了摇头:“您还想被言官参本吗,这本就是您的职责,臣妾不会多想的。”   拥有帝王的喜爱,她已经太幸运了,这是前世想都不敢想的事,她曾无数次从自己的宅院里眺望皇宫,暗自羡慕。   再祈求的多了,老天爷会不会把这种泼天幸运给通通收回去?   魏司承全身柔和的气息瞬间敛去,所以就算我碰了他人,你也是无所谓吗?   原本只打算逗逗她的,他怎么舍得欺负她,这是他好不容易骗回自己窝里的媳妇,疼还来不及。   但看到她这规规矩矩又冷淡的样子,胸口有些发闷,说不出话来。   他恍然想起,她的确中了情蛊,虽然挖了出来,那疤痕到现在都始终残留在她手上,但她的情是对谁产生的,这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为了顾全大局嫁给他,已是不易,婚后也一直尽着本分,将他照顾得妥帖,他不该这样逼她。   她是他的妻,却没有哪条规矩,必须回应他的感情。   魏司承等了一会,见她没反悔的打算:“朕知道了。”   可能是语气太冷硬了,他也给她夹了些菜,让她多吃一些,别在意方才说的话。   魏司承用完晚膳,又留了一会,陪她将花草都浇了水,两人聊了一会他才去奉天殿批奏折。   看起来用膳时的对话并没有太大影响,但云栖却有点喘不上气来。   他晚上,会翻谁的牌子?漂亮吗,应该很漂亮,能进他后院的哪个不美。   那个被翻牌子的妃子,也会与他如此亲密吗?   他也会抱着她们,那么温柔细语吗?   其实一开始她也会劝他多去后宫,往往被他怼了回来。   她接受的是身为当家主母要劝诫丈夫纳妾及开枝散叶的教育,虽羡慕一世一双人,但这世间哪有这般美好的事,就是话本里都不敢这么写。   可随着他不愿踏足后宫,她开始有了一丝奢望。   她好像,真的被他惯坏了,她开始贪心。   当日晚上,皇上果然翻了绿头牌,被传的那位妃子一整夜都处于兴奋的状态。   这消息也传到了皇后的凤仪宫,华年、佩雯等随着她一同留在皇宫的婢女们这一日连伺候都小心翼翼的,谁也不提皇上翻牌子的事,就怕触及主子的心伤。   云栖登上了露台,在月色下眺望那方宫殿。   想到他与他人颠鸾倒凤,云栖心微微抽痛,越来越痛。   她不想让任何人察觉到她的异样,在侍女的服侍下,按时就寝。   就在她辗转反侧之际,忽然发现在床边,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似乎在脱大氅。   那熟悉的冷香味道,她几乎颤着手去触碰,碰到熟悉的布料,所有的冷静淡然顷刻间土崩瓦解,泪水涌了上来。   “陛、陛下…”   魏司承虽入了后宫,但一直听德宝报告着进度,从德宝的口中听到的是,娘娘一切如旧。   他虽失落但也不是很奇怪,大约是心里已经放弃,他打算慢慢来,这样陪在云栖身边,总有一日他家小姑娘能看到他。   在安置好那位妃子,让她与空气云雨之后,还是赶了回来,想着能陪云栖睡后半夜。   总之他去了后宫,那些言官与朝臣们应该暂时不会找她麻烦。   本来想不吵醒她的,静悄悄地走过来,哪想到他家小姑娘忽然惊醒,哭哭啼啼地扑到他怀里。   他手一挥,疾风划过蜡烛,一室亮堂。   魏司承手忙脚乱地擦着她不断落下的金豆子。   “好端端的,怎么哭成这样。”根据德宝的报告,她一整天都很正常,也没遇到什么事。魏司承心疼死了,他的小姑娘从认识的那一日,他最不舍得的就是她掉泪。   每次她一哭,他都觉得自己蠢笨得要死。   “臣妾后悔了,别去别人那里,好吗?”云栖泪雾蒙蒙地看着他,仿佛鼓起了全部勇气将内心真正的想法说了出来。   魏司承愣在原地,她说什么。   他是不是幻听了,她真的吃醋了?   她对他不全然是妻子的责任。   好像,是喜欢他的? 第142章 番外:良辰美景   魏司承使力捏了下手臂, 是痛的,原来是真的。   他其实到后来,不太奢求云栖回应他的感情。他险些失去她, 在丛林里找到她的那一刻, 他觉得只要她活着,就是老天爷对他最大的恩赐。   魏司承轻声问她:“七七, 你其实有一点喜欢我?”   他的声音很轻,远没有平日在朝堂上的深不可测, 就仿佛声音大一些就会吓到他的小祖宗。   她觉得哭成她这么不管不顾的, 肯定很难看, 云栖刚想借口洗漱整理一番仪容, 闻言一愣。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他们大婚前后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 若算上李嘉玉的时间, 那是以年来计算, 她以为他应该能看出来。   她难道对谁都如此推心置腹吗,还是对谁都这般没规矩, 也从未笑得如此之多吧。   况且哪有女子整日将那种话挂嘴上的,再说情话放在庆国太过不正经。古往今来,这种事大多不是靠意会吗。   不过——   云栖抬头看向魏司承, 如果说出来他才能确定,那么何必在乎这些。   虽然实在羞赧, 但云栖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嗯。”   也许在挖蛊之前, 那些莫名的情绪就已有了, 只是那之后越发汹涌出来。   魏司承紧张地等待她的回答,从问到云栖回答,一共才几个眨眼功夫, 他却仿佛过了一生般漫长。   “你不是哄我?”该不会为让他高兴,说这种话吧,以云栖体贴的性子还真有可能这么做。   “……臣妾哄骗您做甚,这种事哄骗了有用?”感情是装不出来的。   云栖有点气结,他如此自傲又唯我独尊的人,为何在这方面如此退却,云栖火气一上来,前世今生的委屈都爆发出来了,捧起他的脸,用行动证明心意,将唇贴了上去。   她前世今生,都没如此孟浪过。您还不知道吧,前世您一点都不喜欢我呢,真想让前世的您看看现在的您。   发现被自己这般轻薄的陛下,全身僵硬,云栖有种作弄成功的笑意。   云栖一直将前世的他与真实接触的他分离,不然她怕自己重新陷入无法自拔的漩涡中。   他不会知道,经过前世一遭,她花了多大的勇气才能像现在这样站在他面前。   她不是不怕,只是不想因为那些担忧害怕而错过他,比起那些复杂又难以理清的过去,与他当下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您信了吗?”云栖将唇分开,笑看着呆呆的他。   能见到挥斥方遒的魏皇如此呆愣,云栖满是揶揄。   也许除了父母外,从没人这般爱护她,她的行为才会比曾经大胆许多。   魏司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能不能等一会,我马上回来。”   还没等云栖反应过来,魏司承就出了凤仪宫。云栖看着自家陛下同手同脚了,眼睛一弯。她发现他越紧张,行为与姿态就越冷淡,大约是不知怎么应对吧。他由内而外的高兴感染到了云栖,她捂嘴装作不知道。   魏司承来到宫殿外,深呼吸几口夜晚凉爽的空气,将快要爆炸的心情给缓解一些。瞬间提气在宫殿上方跳跃,嘴角完全咧开,盈了满眼的笑意。   她点头了,她刚才承认有点喜欢我。   她说不是骗我的。   她还主动……魏司承摸着自己的唇。   像云栖那般清冷的性子,绝不会为了同情安慰而吻他人。   所以,他觉得,是真的!   定然不是骗他,如果骗他,他可能会承受不起那代价吧。   但只要有万一可能,他就愿意相信。   待魏司承将自己一身兴奋劲儿都用完,发现时间已经过去至少一盏茶了,他忙赶回去。   见云栖还在原地等她,魏司承走了过去,将人细细抱入自己怀里,不断亲吻着她还带着亲吻红肿的眼睛,柔情四溢。   “您不是问臣妾有没有心吗,当然有的,怎会感觉不到您的心意。”曾经千疮百孔的心,再也不敢提感情的她,在慢慢被他修复,现在填满她心间的是充满水汽的温暖。   “我以为那是你的习惯,我相信你无论嫁给谁,都能做一个好妻子,对身为你夫君的人尽心尽力。”魏司承忍不住感慨道,她那么好,但凡他能真心对她,她都会回馈他,但这种回馈不一定是爱。   就因为她实在太体贴,先前又如此拒婚,又碰上了情蛊,如此种种,在险些失去她的恐慌中,几相叠加,他哪里还会奢求她的感情。   原来,她早就给了。   这个傻姑娘,他对她还远远不够。   “即便是习惯,臣妾也不会如此孟浪的,多少次都被您带歪了。”云栖还是气鼓鼓的,魏司承乖乖认错,啾了下她鼓起的脸颊。   云栖也起不起来,两人相视一笑。   真想这般温暖的感觉,一直延续下去啊。   这种默契,让云栖不由想到前世回门日,他带着她在李家“仗势欺人”,当初对他与杜姑娘的情感印象太深刻,而且满朝都传着那样的流言,听多了自然就认定了,会不会还有什么隐情?   始终不愿细究过往的云栖,第一次想要探究。   曾经的她,认为他们之间天壤之别,觉得只要自己守住本心就不会那么痛了。   “那你怎么还老喊敬称。”魏司承旧事重提。   “……我不是在慢慢改吗?”其实是前世喊了太多年,养成了惯性。   “罢了,真的改不过来也没关系,你喊的时候还挺好听的,特别是在”他忽然咬了下她耳廓,“床上。”   云栖脸一红,捂着耳朵瞪他,这个老不羞!   说起这个,魏司承才将一群妃子在寝宫门口跪下的事说了出来,也解释了自己行为的原因。   “所以您是担心我被言官与其他关心您后宫情况的官员为难……”云栖回摸了下他的脸颊,无声诉说自己误会他的歉意。嗯?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为何不在用膳的时候说?”   分明可以在用膳时一起说了,偏偏等到现在!魏司承也承认,他就是想看云栖吃醋的样子,因为没见过,他想哪怕一次也好。   云栖微微一笑,拒绝他这种幼稚的行为。   这一日,向来和谐,连争吵都极少的帝后,终于分宫睡了。   德宝认为,是他们陛下被娘娘赶出来了,娘娘在气头上,仪态万千地恭送陛下,让陛下去御书房歇息。就他对娘娘的了解,娘娘一定很生气。   魏司承被赶出了凤仪宫,嘴角还是上扬的,差点让德宝以为他们陛下终于疯了,被赶出来还这么高兴?   心中有云栖那句回应,魏司承一直保持着亢奋,这点小吵闹在他看来是情趣。   太过躁动,他干脆来到奉天殿,摊开了宣纸开始勾勾画画。   这是一份寝宫通往宫外的地道图,也是他曾经发现的那条。如果想要一劳永逸,就要有确实有效的举措,不能让云栖成为众矢之的,又能让后宫众人闭嘴。   已经成为新上任暗卫的乙丑被委派了新任务,清理原有的地道,并建造一条通往凤仪宫的岔路。   魏王的后妃本就非常少,全是原来府邸带来的,大多是先皇或是淑妃等人赐下的。自从魏司承登基后就昭告天下要为先皇守孝,暂停选秀,虽然大多选秀是先皇薨逝,新皇登基后就开展,这是祖制,也没人提出过异议,可新帝一定要守孝,孝字为大,他们也没理由因此就死谏。   所以原来府邸的那几位硕果仅存的美人就被各家关注着,希望能通过她们的关系,往后宫塞人。   于是在这样密切的关注下,一群美人半夜跪在陛下的寝宫门外的事,还是传到了言官的耳里。当他们慷慨激昂地引经据典地建议陛下应该广纳后宫,为庆国诞下更多优秀的储君人选时,竟然发现他们陛下连皇后的凤仪宫都不去了。   这个猝不及防的消息打得他们措手不及,陛下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居然干脆不近女色了,据说他除了初一、十五宿例行宿在凤仪宫以外,其余时间都在自己的寝宫就寝。   但凡言官进谏,陛下就问他们,是粮食问题解决了吗,还是国库充盈了,亦或是天下没贪官污吏,百姓能夜不闭门了?一个个问题砸向言官,让他们顿时羞愧不已,陛下将全部心神都放在江山社稷上,若他们再进谏下去可不会有什么好名声。   毕竟除了前朝的某位明君外,没有哪个在位的魏王能被百姓歌颂成千古一帝。陛下的名声太好,间接导致他们的进谏之路阻且长。   他们现在只能盯着皇后的肚子了,将全部的指望都放在皇后身上,哪里还敢对皇后再指手画脚。   魏司承本就不喜这群言官,说是为天下之忧而忧,实际只是名利两字作祟。   从开国至今,这些言官动不动就死谏,生怕晚一步就不能名留青史。   但凡帝后有什么错处,揪住就不放,魏司承可不打算像先皇那般惯着。   就这样,劝诫帝王广纳后宫的提议,就这般折戟沉沙了。   言官们认为,守孝三年后,一样可以再次进谏,他们还能熬,再等三年又如何?   云栖也有这样的疑问,那日在凤仪宫看到一身黑衣忽然出现的魏司承,她亦是惊讶了一下。   这会儿,岔道还没建好,魏司承是利用夜行衣悄悄地过来的。   看她促狭地看着他,他摸了摸鼻子:“我就怕你晚上会睡不着,过来看看。”真不是因为想你。   云栖亲自为他弄好了洗漱用品,也不拆穿:“要到冬日了,您这身不冷吗,换下来后,先去床上歇息?”   魏司承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湿意,是之前为了避开巡逻的禁卫军,被树上的雨滴落到的。   云栖总是细致的让他感到熨帖,他忍不住嘴角的笑意,从善如流地走了过去,如同进入自己宫殿,道:“好,我先为你暖床。”   魏司承像往常那样搂着她,他总要抱着她才能彻底入睡。云栖在后宫都听说了言官的豪言壮志,她亦是好奇询问三年后该怎么办。   魏司承挑了挑眉:“太后得了重症,太医说可能撑不过三年,前太子将她送回了宫中调养,朕向来孝顺,自然要继续守孝的。”   魏司承最后还是应承了太后,没有对前太子赶尽杀绝,安插了自己的探子就放他去了封地。   看他淡然自若地说着,云栖笑着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咯咯笑。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些言官定然没想到会遇到这位道行更深的陛下。偶尔在后宫看他们前朝的斗智斗勇,也颇有一番趣味。   “笑什么呢?”   “那么多美人,您舍得?”云栖斜了他一眼。   “不舍啊,但若真广纳后宫了,我家小哭包会不会哭上三天三夜,将长城哭倒了。”   “您去呗,臣妾哪敢拦着您。啊,那里是痒痒肉,别碰——”   两人打打闹闹的声音从里间传出,守在外头的德宝与佩雯对视了一眼。   如今,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无情无欲的陛下,是肚子在寝宫就寝,却不知陛下冒着被禁卫军发现的危险,偷偷潜入皇后的凤仪宫,每日还要比任何人都早起,再回到自己的寝宫,装作哪儿都没去的样子。   分明是正经帝后,弄得如同……咳。   他们想,这辈子大概不会再见到一个帝王在自己的皇宫中,恍若做贼。   他们衷心祈祷陛下不会马前失蹄,不然若被自己的禁卫军抓住,这大约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件了。   欢笑能感染人,他们也随着里面的帝后乐了一会。不由想起之前下了赌注,看皇上被娘娘赶出凤仪宫,他们会几日和好。   一个猜这次闹得这么惊天动地,至少也要半个月,另一个人猜陛下一定忍不住,说不定五日就会和好。   但实际上连六个时辰都没到,就看到娘娘亲自为陛下督促午膳,什么食材是养胃的,什么又是刺激的,恐怕除了擅长药膳的医女外,没人比娘娘更了解,娘娘这是担心陛下的胃心痛继续加重。在娘娘看来,什么都比不上陛下的身体。   也许在帝后心里,他们更珍惜能够在一起的时间,根本不舍得将良辰拿来怨怼。 第143章 番外:恶报   当年皇后与李家那风华绝代的养子传出的化蝶故事可谓家喻户晓, 若不是后头那位养子没了音讯,也不会渐渐被人们遗忘。   魏司承只要一想到自家皇后的画像还在民间流传,甚至被一些所谓的文人雅士珍藏起来, 就浑身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就仿佛自己的妻始终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被人觊觎着, 这几乎触到了这位陛下的逆鳞,让他寝食难安。   这时候, 曾经放在各府的探子再次派上了用,每家有什么异样都被送到他的案头上。   留在各府的探子也没想到, 魏王都已经登基为帝了, 居然还需要用到他们。顿时一个个干劲十足, 搜查各种与画像有关的蛛丝马迹, 将魏皇需要的消息传递上去。   魏司承就这样, 慢慢地抽丝剥茧, 甚至亲自出马将自家皇后的画像重新收到了自己的内帑。   无人之时, 偶尔还会拿出来欣赏一番。虽然那人已经作古了, 但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画艺当世一绝,将他的皇后画得如此惟妙惟肖。   有时候批奏折想念了, 云栖又不在身边,便将画卷拿出来,总是欣赏不够。能够画得如此传神, 是用了多少歪心思。魏司承不由地看一眼桌面上某个瓷器罐子,神色晦涩不明。   这天, 云栖来给魏司承送汤, 在她的督促下魏司承的胃心痛才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殿外的侍卫早就习以为常, 甚至连通报都没有就让云栖入了内,这也是魏皇肆无忌惮的习惯之一,对皇后的种种特别待遇遍布整个皇宫。   无论是以前还是往后, 李云栖恐怕都是少数能自由进出奉天殿的后宫之人。   云栖到的时候,魏司承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桌案上的画卷,连她进来了都没什么反应。   见他眼神柔和缱绻,云栖抿了抿唇,是看什么如此入神?   云栖本想悄悄走近吓唬一下总作弄自己的帝王,但魏司承此时已从那旁若无人的境界中回神,也没要收敛的意思,云栖才刚靠近,就被魏司承给一下带到了腿上,虽不是第一次,但感觉到下方男人坚硬的肌肉,云栖整个人都好似要烧起来。   云栖出口求饶,不住往外头看去,生怕有内侍进来。   她尽量压低音量:“这可是您批阅奏折的地方,怎可行那放浪之事?”   “就抱抱,你想哪里去了?”魏司承故意误会她的意思,靠在她肩上,摩挲着她的细腰。云栖知道比脸皮比不过此人,也就作罢。   想到此人总也不够的需求,更加脸热。   为转移注意力,便看向了别处,那被摊开的画卷便引入眼帘。   那画卷上面的不是旁人,正是她自己。一时间不仅窘迫,更有些不知所措,从画中技巧与惯用笔锋她也能一眼看出是谁的作品。她只是没想到以魏司承那眼里容不得沙的性子还能将这些画放着,前世今生,他似乎都非常厌恶那人。   似看出云栖所想,魏司承轻吻了一下她脸颊,极尽温柔:“将你画得如此传神,我怎忍心毁去。”他像是忘了曾经那生死间的矛盾,彻底放下了过去。   云栖被他看得也忘了推拒,魏司承视线不移地望着她,轻缓地吻着她,一寸寸地攻城略地,仿佛在拆着自己精心守护的珍宝,将云栖带入属于他的漩涡。   云栖的呼吸乱了,就算平日再亲密,每一次他缠.绵悱恻的吻,总是带着独属于他的认真专注,好像时时刻刻都在传递着属于他的情谊,令她脸红心跳。   此时外头传来将军卓兰觐见的声音,云栖才从那目眩神迷的漩涡中清醒,想起此时的地点,猛得推开他,整理好凌乱的衣襟与头发,狠狠瞪了一眼不分场合的帝王,略带怒气走了下去。   她与卓兰擦身而过,卓岚一身戎装,脸上满是肃然。   在奉天殿遇到皇后,他惊讶一闪而过,后又想到帝后的恩爱传言,能自由出入奉天殿也在常理中。   两人互相眼神寒暄,他们是熟人,云栖本就猜测魏司承手下猛将卓岚是自己的旧识,后来在封后典礼中果然看到了此人。卓岚原名兰卓,是曾经京城知名的老字号胭脂铺子兰烟阁掌柜的长子,兰烟阁曾与杜漪宁的漪香阁分庭抗礼,后来却在恶意竞争中渐渐败落,那掌柜被逼身亡。   兰卓曾发誓要让杜漪宁血债血偿,而他的妹妹兰芝如今还为云栖守着江南的铺子,云栖曾在兄妹两最困难的时候施于援手,兄妹两感恩至今。   卓岚此次进宫,主要是为报告三军演练情况,魏司承武将出身,自是比旁人多了一份对士兵的关注。待报告完,才告知了另一则消息,这消息有关一个消失已久的人,魏司承将杜漪宁交于卓岚后没再过问,卓岚当然想报父亲枉死之仇,但他也记着魏司承希望能撬出此女所知的事。   卓岚将所知的呈上,魏司承看到上方火炮、土豆等字眼,以及随后的备注,意识到这份东西的价值,只是可惜她自己都是一知半解,并没有更详细的过程,这或许需要他们无数代人的努力与寻找。   但无论多久,这都是一个努力的方向。   为何杜漪宁明知有如此多的能惠及百姓的东西,却从不说出来?特别是其中的土豆,如此惊人产量的农作物若能寻到种子,将能拯救多少在饥饿边缘挣扎的百姓。   他想了想,又有了合理的解释。也许是因为这对她本身而言没有利处,所以从没想过说出来,反而将那些能增加名声的诗句占为己用。   魏司承对自己一手提拔的猛将极为赞许:“你是用什么办法撬开她的嘴?”   刚开始言行逼供也是没什么用,直到后来他不慎划伤了她的脸,才发现此女非常在意她的容貌,他便在她的脸上划开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她果然吓破了胆。为了不让他刺第二刀,她像是倒豆子般,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出来。   魏司承回想起曾经黑暗中,出现在生命中的光,现在这道光已经模糊地看不清了,他淡淡地说:“于她而言,容貌是她安身立命之根本,有时甚至高于性命。”   失望了太多次,早已没了一丝情感,该还的恩情在早年都还了。   她当初联合李崇音将弘元帝谋害,又怂恿肃王造反,数罪并罚,就是有所贡献也死罪难逃,本打算让她随着肃王.党余孽一同问斩,因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故而这群人从问斩变成了流放。   本以为此事告一段落,不料杜漪宁的事还有后续,卓岚也以为都已成定局,此女又毁了容总该消停了,不料她拥有在任何处境都旺盛的欲望,始终想着越狱。诱惑自己不成,色.诱了自己门下一位小将。   杜漪宁脸上虽可怕,可身段妖娆,那副将经不住诱.惑与之发生了关系,但那小将平日贪花好色,不知自己身染秽疮。   魏司承挑了挑眉,秽疮又名花.柳病,是不治之症,在庆朝是被人所厌弃的脏病。中此病的人无一幸免,死相极为丑恶。卓岚倒是很舒坦了,原本陛下大赦天下,他没了复仇的机会,却不想此女太过贪得无厌,最终自食恶果。   她若不是太过贪心,至少还能留住性命。   魏司承将一本书册交于他,正是他曾经献给弘元帝的诗词三百首上册,另外还有云栖后来补完的下册,著作人写着佚名,并在附录中言明所有诗词来自不同的诗人。   里面摘录了许多旷世名篇,魏司承让卓岚将之发扬到民间。   既然不是她的东西,就不应该占为己有。   “将之发扬后,带她去游街,总要让她看看这盛世乾坤后再走。”   卓岚明白了陛下的意思,如此在意名声与外貌的杜漪宁,定然是受不住这最生不如死的多重打击。   魏司承又想起了秦水嫣,他曾经最为得力的女下属之一,后被肃王强占,折磨数年。   卓岚闻言,说秦水嫣得到端王送来的肃王尸体,朝着皇宫方向三跪九叩,感恩陛下仁德,后将肃王尸体鞭挞数日后……   卓岚冷声道:“将之挫、骨、扬、灰了!”   魏司承喃喃道:“挫骨扬灰啊,朕理解她的感受…”   那是最重要的东西,被彻底伤害后的崩溃。   他看向桌案上摆着那只瓷罐,没人知道那里面装着是骨灰。   该有多恨,才连死都不放过。   比恨,更恨的。   永远无法原谅的情绪。   云栖以为他宽宏大度地放下了,实则他从未放下。   他差一点,就失去了他重于生命的存在,如何放得下?   卓岚出了殿门,刚下阶梯,正好碰上前来给陛下送手炉的云栖。   两人到了一僻静处,卓岚立马告罪:“因担心陛下得知您在江南的产业,故而在大殿上装作不识,请娘娘原谅。”   云栖在江南的确有不少产业,当年救了他们兄妹两,本来也只是恻隐之心,何曾会想到如今。   前世,在柴房里奄奄一息的自己,何尝不是魏司承的举手之劳才有存活的机会。就像她看到这对兄妹,根本没想得什么回报。   也许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想到这对兄妹,兄长骁勇善战,妹妹极有经商天赋,将她当初投下的银钱翻了数十倍。   兄妹两亦是清楚云栖特意留下私产,是为以防万一,那是云栖给自己留的后路,想必就是陛下也是不知的。   云栖看向宫殿方向,仿佛能看到那个伏案批阅的男人,眉眼连同整个神情都仿佛被点亮了。   “无事,陛下知道也无妨。”   我已无需退路。 第144章 番外:小祖宗   余氏用自身性命, 试图保住魏司承,最终她成功了。   在得知新皇登基后,她也彻底安下了心, 也许是她意志力太过顽强, 又或是另一个奇迹,她远比大家预料的活得更久, 甚至将还未出生的外孙/女的四季衣服都做了遍。   得知余氏已时日无多后,众人才知道她一直隐瞒着自身病情。   那日, 大雪纷飞, 云栖与已成了太妃的李映月一同留在余氏床榻边, 两个已经成长了不少的双生子更是强忍着, 通红了眼眶。   此时, 病入膏肓的余氏已说不出多少话了, 她只能用眼神向众人示意。   她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嘱咐遗言, 轮到云栖的时候, 她却是望着魏司承的。魏司承此刻只穿了便服,在李家他从来就不是帝王, 只是二夫人的女婿。魏司承心领神会,郑重道:“朕此生必不辜负李云栖,生同衾, 死同穴。”   君无戏言,帝王说出口的话, 都是无法收回的口谕。余氏艰难地扯出了一个微笑, 众人皆知余氏虽从来不说, 但其实非常满意这个女婿。   余氏最后才看向李映月,李映月此时哪里还有当太妃时嚣张跋扈的样子,她发丝凌乱地扑在余氏身边, 发现余氏看看她,又看看云栖,李映月满是苦涩,就是到最后,您心里还是只有李云栖吗。   李映月望着余氏衰败消瘦的脸,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往后定会与她互相扶持。”   她知道,母亲不希望她们姐妹相残,哪怕为了母亲,她也不会动李云栖。   李映月说完后,暗自神伤,却见余氏艰难地擦了一下她落下的泪,李映月终于控制不住,嚎啕大哭。母亲是在意她的,哪怕远远比不过李云栖,但也是同样把她当女儿看待的。   余氏示意云栖上前,握着早已哭得泣不成声的云栖,将她的手与魏司承的手牵在一起,像是在深深地祝福。   恍然想起,那日被抢了荷包,忽然出现在街头,那芝兰玉树的青年。她哪怕当时没看出来,后来也品了出来,这抢劫恐怕是演出来的。   可,若是有人如此用心对待女儿,不惜演这样一出戏,她为何不给他机会,将自己的掌上明珠托付给这个人。   事实证明,云栖给自己寻了一个难得的夫君。   余氏的呼吸越发艰难,众人自觉地出门,将剩余的时间留给了李昶,让他们夫妻最后叙话。   直到里面传来李昶悲怆的痛哭声,众人一同跪在了地上。   哪怕重来一次,再遇到母亲离世云栖依旧无法控制自己。   魏司承发现李映月此时居然悲伤地看向云栖,云栖也若有所觉地望了过去,魏司承松开了拥着的手。   也许这个时候,唯有这个从来与云栖不对付的李映月,才能真正理解云栖的心情吧。   两人拥在了一起,共同承受母亲离世的痛。   只有此刻,她们忘了身份上的矛盾,只是两只互相安慰的幼兽。   魏司承看向飘雪的天空,暗道:您放心地去吧。   大雪渐停,待李昶出来时,居然放了晴,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着璀璨的光。   李昶沙哑的声音响起:“你们母亲是笑着离开的。”   言罢,将余氏在有能力握笔时,留下的遗书交给众人。   对余氏而言,她认为自己能活到现在,已是难得。她早有所准备,在信中,她希望大家能够敛去悲伤,互相扶持,好好地走下去。   众人看向放晴的天空,泪水中又带着一丝被温暖的情绪。   即便离去,他们的母亲也希望带给他们的不是悲伤。   李昶再次回到屋内,他还想继续陪着余氏,走最后一程。   他仿佛一下子老了,余氏的离开抽走了他的生命力。   余氏的葬礼结束后,云栖低沉了许久,想到余氏最后的嘱托,慢慢缓过神,强迫自己打起了精神。   这段时间,魏司承不眠不休地照顾她,她一转身就看到累到沾枕就睡的男人,心疼地摸着他的胡渣,主动伸出额头蹭了蹭。   让你担心了,青雀。   光线暗淡,层层纱幔中,两人已在床上窝了好几个时辰。   魏司承疲惫地醒来,见云栖通红着眼眶看他,心疼地捏了下她泛红的眼尾:“像只兔子。”   云栖依赖地靠上去,脑袋枕着他的胸口,手附在他的手背上。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只要你在,我永远都在。”   魏司承悠远的目光,望着窗外的大雪。   我会努力活着,活得比你久,不会让你看着我离世而难过。   这样的痛,我来受着就好。   魏司承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发丝,不想看她情绪始终低落。他忽然想起之前为了让她高兴定了一件礼物,如今送倒是正好。   他下了床,将一个木盒取了出来递给云栖:“打开看看,上面的图案可是我亲自绘制的。”   魏司承多少也是有些期待的,这是他精心准备的,本打算在她生辰时送出,但现在哄人更重要。   云栖看到那熟悉的木盒,瞳孔一缩。   这是……   果然,打开后,是前世收到的那套景德镇茶具,上面还写着她与他的名字,云和雀。   云栖泪眼婆娑地摸着茶器上熟悉的花案,前世今生的记忆交替着,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魏司承本来打算让云栖高兴一番,就像丈母娘说的,他们活着的人应该向前看。   却不想她怎么看起来更难过了,魏司承摸着她的泪珠,她是水做的吗,怎么掉不完。   轻声哄着自家小祖宗:“要是不喜欢就扔了,再哭我可吻你了。”   魏司承故意吓唬她,当然现在这情况他也没心思去想那些旖旎。只见小祖宗直接扑过来,主动捧起他的脸,在他唇边印了一个温馨的吻。   然后就听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收到过这个……”   “什么,谁!?”这东西还有人拿来借花献佛,那瞬间他想将这木盒丢得远远地。   “也是你送的,上辈子。”   她说的话,直接遏制住了魏司承的暴躁。   她在说什么,上辈子?   云栖再不隐瞒,将前世她所知道的一切,娓娓道来。   魏司承从震惊到淡定,他的接受能力远超云栖想象。   大约是从小碰到过各种天外之物,有人特意为他们这些皇子做的蛋糕、饼干,偶尔再来几句天外飞诗,他的承受力就是被这样壮大的。现在听到云栖是重生而来的,以往那些疑惑的地方,仿佛都有了解释。   见云栖说得口渴,他还将水递给她润喉,看着比云栖还淡定。   把怀里人冰冷的手捂住,又给她重新掖了掖被子,把怀里人照顾妥帖了才一同合被躺下。   到了冬天不上朝的日子,两人就这么窝在暖烘烘的被窝里不想出去。   云栖隐去了自己与他冰冷相处的后面的几年,只说了前面融洽的部分,也一同省去了她在火海中丧生。   听完后,魏司承才不可思议道:“你说我前世对杜漪宁情根深种,还为了她连皇后的位置都空着,一直等她?不是,祖宗,这话你信?”   云栖无辜地睁着眼,看他那极力否认的样子,又觉得好笑:“……所有人都信。也不止我,您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是觉得不可思议,我是疯了吗,干嘛等她啊!”   “您不等她,还能等谁?”   “就不能等你吗?”这辈子都喜欢的不要不要的,上辈子肯定也喜欢。   “您当年说我根本不配。”记仇云怼了过去。   “我不可能说这种话!找死吗?”   “这就是您亲口说的!”   “那就是在蒙蔽她,我这辈子也这么干过的!”   “您真是厉害哦,这么快就开始瞎编乱造了。”   两人吵吵闹闹的,都觉得自己更占理。   幸好临近元日,魏司承直接吩咐了不让人打扰,周围并没有什么人,不然看到帝后如此孩子气地争论,定会瞠目结舌。   屋外大雪,屋内却温暖如春,两个互相对峙的人,各自凭着自己的逻辑理论着。   争到后面,谁也说服不了谁,魏司承叹了一口将人弄过来趴自己胸口,揉着她不安分的脑袋。   终于认真了些,说:“若前世的我还是我,那么不可能看不出她本质,我若看不出,更可能是我故意不想知道,但最后我肯定还是会回归理智,我又不瞎,分得清好赖。”   云栖不由分说地咬了一口他纤长的脖子,见他吃痛才点了点头,又重新趴会他身上,道:“哼,本宫要睡了,不要吵。”   看着像是因为说不过,而不想再争。魏司承无奈地挥手熄灭烛火,拥着人睡下。   云栖却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眼底含着泪光,之前就有一丝怀疑了,现在听他亲口说了,她越发觉得,若是真的误会,他们岂不是错过了一辈子?   越想越难过……   “七七,上辈子咱们结果好吗?”魏司承快入睡时,模糊地问了一句。   “……好,和这辈子一样。”云栖忍住哽咽。   “我就知道……我两辈子只心仪过你一人。”   云栖贴向他的心口,听着那稳定的心跳声。   我是不是真的错过你了?   ……   …………   云栖是被魏司承拍醒的,刚一睁眼,就在朦胧中看到魏司承焦急的脸。   魏司承着急道:“方才你一直哭喊着,是不是噩梦了,难不成这东西还能传染?”   云栖梦到了很多片段,特别是最后那段,有人用一世记忆与八世的帝王命,换了她的重生。   云栖不由地压了上去,两手撑在男人左右,泪水一滴滴落在他的脸上。   云栖重复着:“你不记得了……都不记得了。”那么重要的记忆,你都换了,所以你不记得了。   魏司承简直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叫他不记得了,他记得所有和她所有相关的事。   云栖越想越难过,沉浸在悲伤中。魏司承简直快急疯了,就见自家小祖宗可怜巴巴地哭,只能拿起她绣的帕子给她擦。   云栖想到梦中,法照大师那句畜生道,又忍不住了,边哭边打嗝:“下辈子,下下辈子……无论几辈子,无论你投胎做什么,我都陪你,好不好?”   魏司承真没见过自家皇后这般毫不顾忌的样子,给她顺着背,哭地都打嗝了。   他想下床,却被她拥住,怎么也不放手。   魏司承解释道:“我就是想给你倒水”   她也不回答,埋在他怀里,不断摇头。   他哭笑不得,小祖宗也太可爱了些,忍不住吻了下她的额头。   见她不松手,他无奈道:“好好好,不去了,我就抱着你。”   云栖哭得差点岔了气,缓过了那阵子:“你还没答应!”   “答应答应。”   “答应、嗝,什么?”   魏司承忍住笑意,擦着她的泪:“答应无论几辈子,都让你陪。”   云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要,牢牢记住。”   “谨遵懿旨,我的小祖宗。”   就算你不来,上穷碧落,我也会找到你。 第145章 后记:江山不换   魏云礼从上书房出来后, 哭丧着脸去太妃那里。   虽然名义上是太妃,但很年轻,只比母后大了一点点。他有时候听宫人说, 太妃年纪不大却在后宫中蹉跎, 实在可惜。   母后说,她与太妃关系并不好。但他觉得太妃对他很温和。当母后被父皇霸着的时候, 这里就是他的避风港。   他到的时候,太妃正让一美男宫侍喂葡萄, 那美男穿着宦官的衣服, 面相阳刚, 极为俊俏, 看着也不像是宦官, 也不知从哪儿来的, 记得上次不是这个。那宫侍用那纤长的手指捏着葡萄的时候, 还颇为勾人, 而在上首的女子仿佛已经习惯了,并未多加留意。   有时候魏云礼觉得, 像太妃这般,总有各种美男伺候着,没有宫人说的那么可怜, 反而看起来挺……快乐?   李映月没看递到嘴边的葡萄,看向从殿外走来的小家伙, 两眼一亮:“阿礼, 快来姨这里!”   李映月立刻让身边的美男退了下去, 在她心里美男千万,哪及的上外甥半分,这孩子继承了父母的优点, 模样生的极好,最重要的是懂事乖巧。   特别是那一声声“姨”,叫的她心都融化了,这么乖巧的孩子就是来十个都不嫌多。   可惜当年为了生这孩子,云栖难产了足足两天两夜,那时魏皇那要杀人的视线她至今还无法忘怀。   那以后,魏皇就单方面宣布就这一个孩子足矣,至于前朝言官的进谏,魏皇自有一套说辞将他们堵得哑口无言。   李映月有时候想,若是个女孩怎么办?   算了,还是别想了,这个爱妻如命的皇帝,说不定会干出更疯狂的事。   李映月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先皇的大部分妃嫔都被送去了太庙,先皇后也重病离世,反倒是她这个与先皇没见过几面的妃子,成了太妃。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吧,谁能想到身为李云栖不多的至亲,魏皇会直接提了她的身份。   魏云礼露出甜甜的笑,喊了一声:“姨!”他并不喊太妃,因为姨不喜欢。   李映月立刻将男孩搂了过来,应声道:“嗳,本宫的小乖乖!”   她拿了一颗葡萄给他,魏云礼刚接过就痛得倒抽了一口气。   李映月摊开一看,发现他的掌心通红,厉声道:“怎么回事!?”   魏云礼低声道:“背错了一个字,太傅用竹条抽的,希望我长记性!”   “什么太傅,当本宫不知道吗,你那背的又不是一个段落,是整整一本书吧,”李映月崩溃地想到当年自己背书时的痛苦,她已经很佩服魏云礼的早慧了,“那太傅太不当人了!”   魏云礼:“姨,不可妄议师长。”   李映月翻了个白眼:“你这点和你那古板的娘一个模样。”   嘴上虽这么说,但却很仔细地为他上药。   感觉到药膏的清凉,魏云礼笑了起来:“谢谢姨。”   “谢什么,你喊我一声姨,还能不管你吗?”这么说着,李映月又道,“受了伤,怎么不去你父皇母后那儿?”   魏云礼摇了摇头:“父皇会说:该!”   “啧啧,还真像你那冷酷无情的父皇会说的话,那你母后呢?”   “每次去,父皇总会在。”魏云礼不太懂,为什么别人都说父皇常在奉天殿,但他却总是看到父皇眨眼间就到了凤仪宫,还有外头的官员老让父皇多宠母后,说母后是庆国未来唯一的希望,这都是什么意思?   见魏云礼有点小郁闷的样子,李映月道:“用民间的说法,他们是夫妻,自然要在一块儿。等你往后有了自己喜欢的姑娘,也不会想理你父皇那糟老头子了,对了,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   李映月不过随口一问,根本不认为一个六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喜欢的类型。   魏云礼脸上满是红晕,小声道:“母后那样的。”   像仙女儿一样,美美的,香香的,抱着软软的,说话都好好听,他最喜欢听母后睡前哄他时唱的曲儿,不过父皇总会说他长大了,不需要。   为什么父皇这样专横霸道的,会娶到母后那样温柔又贤惠的大美人,老天爷有时候也会打盹吧。   魏云礼小大人般地叹了一声。   李映月嗤笑:“还真是你父皇亲生的,眼光都那么像。真不愧他娶的名字,魏云礼,又是云又是李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钟情李云栖。”礼不就是李的同音字吗,以为她看不出来。   李映月看小家伙根本是不舍得麻烦自家母后,才来自己这儿避难。   不耐烦地挥手:“涂好药了,小滑头!滚滚滚,看到你就心烦!”   待魏云礼离开,李映月却是沉默地望着凤仪宫的方向。   最近,魏皇已经在找借口让她离宫,换个身份婚配,她这把年纪又是当过后妃的,还有谁会要?再说她也看不上那些歪瓜裂枣。   都是李云栖那个多事的,她婚不婚配她急什么。   她在这后宫当太妃自在的很,那么多美男呢。   况且……   她答应过母亲,这辈子要扶持李云栖,怎能失言?   魏云礼来到凤仪宫,惊讶地发现父皇不在,像是换了一副面孔,兴奋地飞奔过去,立刻扑到云栖的怀里:“母后!”   他不知道,在云栖面前换脸,这点也与他的父皇如出一撤。   云栖稳稳接住了他,拉起他的手掌,担忧地看着他:“听闻你今日被太傅责罚了,被打了掌心?”   魏云礼点了点头:“是云礼没有好好背课。”   云栖鼓励地摸着他的小脑袋:“你已经很努力了,下次争取一次通过就好。那,母后给你上药?”   魏云礼摇了摇头:“不疼的。”   刚才姨给他上的药,已经干了。   云栖奖赏地亲了下他:“我家小男子汉,真勇敢。”   “男孩子怎可如此娇气。”不知在那儿看了多久,魏司承冷着脸走了出来。   魏云礼一看到又突然出现的父皇,整张小脸都垮了下来。   听说他三岁还懵懵懂懂的时候,父皇就把他从凤仪宫丢到皇子所,说是他已经长大,不能再当跟在母亲身边的奶娃娃。   三岁的他能懂什么,这分明是父皇想独占的借口。   魏司承从密道上来,就看到儿子黏着云栖,说话居然还刻意奶声奶气,就仗着他母后宠他。   宫里宫外那么多人宠他,特别是李昶,简直将他当命宝了,魏司承从一开始就决定做一个严父。   “去把你的课业拿过来。”   “父皇要检查?”魏云礼颤颤巍巍,混世魔王的他最怕的永远是这个对他不拘言笑的父皇。   魏司承挑眉:“怎么,朕还检查不得了?”   魏云礼乖乖应声:“儿臣不敢,这就去拿。”   魏司承心想,这孩子鬼主意那么多,到底像谁?   怎么感觉如此熟悉?   云栖极有默契地看过来,相识与相知多年,两人心领神会。   云栖是在说:还能像谁,最像您。   魏司承尴尬地摸了下鼻子,他哪有那么多戏。   云栖则是给这对父子准备糕点,父子俩都喜欢甜食,只是吃太多甜的也不好,云栖控制着每日的量。   看着父子俩在窗边边斗嘴,边说着课业,云栖眉眼弯了,忍不住驻足看着。   佩雯过来提醒,小皇子的午休时间到了,云栖才喊意犹未尽的他们一同午睡。   魏司承还想继续教育,魏云礼却很机灵,反驳道:“母后说,只有充足的休息,才能更好的出发。”   魏司承见这小机灵鬼拿他母后压他,一时语塞。   魏云礼说完,就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垂下头羞涩的模样,几乎与云栖一模一样,也不知有意无意。   魏司承有气发不出,再任由这小子自由发展,往后还得了!这孩子,一定要严加管教!   就算所有人都宠,朕都不能宠!   云栖已经铺好了床,很多时候她更喜欢自己动手,也一样把这样的习惯传给了孩子。   看着那对父子又不知因为什么,大眼瞪小眼的,笑道:“你们不过来吗?”   父子俩立刻结束对峙,应声过来。   魏云礼睡在父母中间,一会蹭蹭母后,一会蹭蹭父皇,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虽然他很怕父皇,父皇对他也很严厉,但母后说过,那是因为父皇将他当做唯一的继承人,才会格外严格要求。   魏司承看儿子泥鳅一样扭来扭去,冷着脸将儿子箍住。   待孩子睡着后,他悄悄起身,在云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轻声道:“睡吧,我的小祖宗。”   云栖满满笑意,回吻了一下他短短的下颔胡渣:“午安,我的陛下。”   魏司承拥着这一大一小,心中的满足差点要溢出来。   曾有人问他,江山重要,还是美人重要。   如果有她,那么江山不换。   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