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我见春深(重生) 作者:素笔执火   文案:   谢瑶临死前,觉得这一辈子最错误的抉择,就是当年在围猎场上,救下太子成章和。   太子韬光养晦,终于在他们成亲后的第五年,一举端了整个谢家。谢瑶看着手中的同心玉佩,万不敢相信眼前人,就是当年那个温柔似水的少年郎,而这玉佩亦是他当年亲手相赠的。   重生后的谢瑶,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毁了这块同心玉佩,却没想到被成章和撞了个正着。   却见他眉头紧锁,懒懒开口:你且说说,你这玉佩和我的身上,为何是一对?   谢瑶脸色苍白,没有说话。   他却起先说道:我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可我总记不起,当年曾许了你什么?   谢瑶心中冷笑:失忆了?这就好办多了!   内容标签:励志人生   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追妻法则,前世脑补,重生洗脑   立意:无论经历了什么,请一定相信总有人会在原地等你。 ============== 第1章   我记得清楚,自己是在景和十一年冬日进的东宫,那年的雪下得很深很大,庄严巍峨的皇城皆在银装素裹之中。   而我刚嫁入东宫的时候,就像个笑话。   因为先前太子在东郊围猎时,迷了路,又遭人暗杀,是我替他挡了一箭,结果害得我三个月都下不了地。而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一命呜呼的时候,宫里突然派人传来了赐婚圣旨,封我为太子妃。也正因为这封圣旨的到来,让原本奄奄一息的我,突然双目放光,一个鲤鱼打挺,就从病榻上腾跳了起来。   一边是声泪俱下的阿娘和黯然神伤的爹爹,而另一边,静候多时的两位府医在面面相觑之后,用眼神交换了他们的默契,神情难掩悲伤,悲号道,“将军,小姐这恐怕是残灯复明,回光返照啊!”   我捂住鲜活跳动的心口,猛地呛出几口老泪,看着屋子内齐刷刷望着我的一行人,突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概在场的每个人都认为我命不久矣吧,包括太子在内。他娶我,一来是拗不过前朝和太后,二来大抵是已然知晓我撑不过这个冬日,娶我,于他而言,算不上什么坏事,反倒可以借此让那些朝臣们乖乖闭嘴。还有就是,太子实在忌惮我爹爹他手握重兵,在没有坐稳储君之位前,断然不能离了我爹爹,自断左膀右臂。   自然,我突然变得生龙活虎,绝不是因为这一纸赐婚,让我登上了这诸多女子艳羡的妃位。而是,太子又要越发厌恶我了。   其实,我救下他,不过是巧合罢了,但在他的眼里,这一切不过是我谢家布的一张局。也正因为如此,而让他的心上人陈良锦,与太子妃之位失之交臂。   我也是在入了东宫之后才知晓,他有多厌恶我,也为当时自己的眼盲心瞎而感到十分后悔和懊恼。   当然,这世上也没有后悔药……   太子遇刺那日,陈家嫡小姐也在场,为了能让太子全身而退,她不惜以身犯险,引开刺客。后被闻讯赶来的侍卫给救了下来,好在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   于是乎,在我收到赐婚圣旨的那日,另一份圣旨也进了陈家府上,封陈美锦为良娣。   太子并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陈良娣,自小就喜欢的,而今陈良娣又救了他的命。在他的眼里,我算是夺走了原本属于陈良娣的一切,他记恨我,也是理所当然。   可我不曾想过,堂堂一个男子,恨意竟会如此深厚,就好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了,还远远不够。   大婚前夜,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呆坐了很久。阿娘替我梳头,从发根到发梢,仔仔细细,双手微微颤抖。我从铜镜中看到阿娘憔悴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心猛地一颤,无比酸涩。   但我自小就倔得很,不爱哭鼻子,便故作轻松同阿娘道,“阿娘,我这一去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了我身子也已经无碍了,你不用这么难过的,你说过的那些话,我都记在心上,进宫之后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于是,我话还没说完,眼眶却先红了。偌大的屋子里,我和阿娘都没有说话,许久以后,我才缓缓开口,说道,“阿娘,我想让贤哥哥陪我一同进宫,好不好?”   阿娘原本哀愁的面容一下子就窜上了火苗,她有些生气,轻轻推了推我的后背,说道,“明日你就要嫁人了,怎么还老想着无关紧要的旁人?”   她气归气,又将方才不小心推歪的花冠,轻轻整了整,满意地点点头,忍不住称赞道,“我的小瑶瑶果然好看,怕是连那天仙下凡,也及不上半分。”   我被阿娘这不切实际的赞许给羞红了脸,尴尬不已,但又不想因此搅了阿娘的兴致,只能怯生生说道,“阿娘,贤哥哥又不是旁人。”   “你这丫头,怎么就不听阿娘的话呢?他有军令在身,又岂可擅自离营?!”阿娘轻叹一口气,“你往后进了宫,要安分守己,遇事切不可莽撞,三思而后行,你爹爹时常不在京都,远水救不了救火……”   “我知道了,阿娘!你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默默低下头去,两行泪水悄然无息地落了下来,落在绯红的嫁衣之上,缓缓地晕染开来,像雨过天晴后的晚霞,溢满了整片天空。   我实在不敢面对这样分离的场景,几度哽咽之下,只能支支吾吾说道,“阿娘,你也忙了一整日了,还是先早点歇息吧……”   阿娘点点头,在侍女的搀扶下,恋恋不舍地离去了,只留给我一个孤单落寞的背影。我偷偷抹了抹眼眶,并且也坚定相信,方才定是沙石入了眼,我才这般情不自禁。   待我冷静下来,看着铜镜里的妆容,细想了想,我还是要去见上齐修贤一面的,我怕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我自小跟着爹爹在军营中长大,而他是我最要好的玩伴。小时候爹爹把我当成男子养,故此我和齐修贤一直称兄道弟,年长一些,被阿娘发现这个只属于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时,我也只能乖乖地回了将军府,做所谓的深闺女子。   但高大的院墙,并不能束缚我。齐府离将军府不过几墙之隔,经历了些许年的分离以后,齐修贤也回了京都,太平日子里,并没有烽火连天,我们时常见面。   其实齐府刚在京都落脚的时候,我们两府之间时常走动,可是后来不知怎的,爹爹无意中听人提及,说是如今齐府和将军府势力滔天,若有朝一日,强强联手,便是山河破碎,生民涂炭。为了避嫌,两府之间就很少走动了。   只是大人的事,向来同小辈无关。尽管明面上两家人不再来往,但我和齐修贤之间,可谓是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   不过我想,爹爹定然也知道我鬼鬼祟祟的行踪,下人们虽可为我隐瞒些许,但那光秃秃的墙头,可谓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好在爹爹向来睁一眼闭一只眼,他时常忙于军中事务,自然无心理睬小孩子们的瞎打瞎闹,只要不是放火抢劫,他也就视而不见了。   有趣的是,齐老将军也知道齐修贤这偷鸡摸狗的勾当,于是两家人心照不宣,无形之中,也就成就了我和齐修贤兄弟情深。   传闻,齐老将军年轻的时候有悔,小半生南征北战,颠沛流离,未能给妻子一个安稳的日子,便给齐修贤取了这样的一个名字。   想让他多读些圣贤书,考取功名,好光宗耀祖,但偏偏命运又同齐老将军开了个天大的玩笑。齐修贤自小聪慧过人,在兵法策论上有许多自己独特的见解,胆识更是异于常人,这对于满怀期许的齐老将军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好在两眼一黑以后,也渐渐放下了执念,听之任之。   天晓得,我穿着肥硕的嫁衣,爬起墙头来有多费力,但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齐修贤,能和他谈天论地,发发牢骚,眼前的烦恼也算不上什么了。   我双脚垫地,趁着月色,克制住自己的动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阴暗的巷道上。凛冽刺骨的寒风呼呼作响,刮在脸庞上,像刀割一般。   好在走了几步,前头便有从街市上散落过来的光,明黄的烛光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倒也不觉得冷了,脚底的沙沙声,也颇为动听。   京都的夜总是这样,哪怕过了三更天,街市上仍旧人来人往,一口鲜香酥脆的火烧驴肉,再配上一碗热腾腾的驴肉汤,那才叫人间美味。   闻到香味的时候,我已经把齐修贤抛到了脑后,没有什么时候,比吃还重要。   然而,当我左脚才迈出一步的时候,整个身子突然像被禁锢住了一样,我冲着远处的人群大喊道,“救命啊!有劫匪!”   话音刚落,齐修贤眉头紧蹙,一脸疑惑地走到了我的面前,冷哼道,“劫匪?!你对我这个执金吾是有多不信任?巴掌大的地方,要是出了一个劫匪,我这位置便由你来坐!”   “那还快不给我解开。”我一脸嫌弃,有些没好气地小声嘀咕道。   可齐修贤全然没搭理我说的话,而是用一种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看着我,而后摇了摇头,“你知不知道你明天就要嫁人了,怎么还干这种勾当?”   他说的,是我隔三差五夜半翻墙的勾当,但眼下,我恐怕是最后一次,可以从将军府的内院翻墙到京都热闹街市了。   只是我向来不喜欢这种离别的感伤,就好像明朝见不到天日一般。齐修贤也不喜欢,他向来开朗得很,在得知我要嫁给太子以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终于有人可以好好照顾你了。”   我以为他会说什么恋恋不舍的话,可惜什么都没有。   果然,阿娘说的对,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从前还说要永远在一起,当好兄弟呢!   我见他非但不给我解开穴道,还来了爹爹那套罗里吧嗦的伦理说教,我就讨厌得很,气得五官挤在了一起,“齐修贤,你再不给我解开穴道,我就要喊‘非礼’了!”   面对我的威胁,他也不急,反倒极其自然地挑了挑眉梢。   他的眉很好看,像爹爹的剑刃一般,盛气逼人却又不失少年的风雅。   但此刻,这对剑眉似乎总在无意中挑衅着我,我愣了愣,好家伙,它明摆着写了几个大字,‘喊啊!我光脚不怕鞋穿!’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们看文愉快~ 第2章   于是,我喊了……   我一喊,齐修贤却先慌了,赶忙上前捂住我的嘴,看那神情模样简直恨不得把我痛打一顿。   因为我喊的是,“救命啊!执金吾大人强抢民女啦!”   齐修贤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解开了穴道,并下意识地问道,“冷不冷?”   我点点头,故意拖长了口音,“有点吧……”   他轻吁一口气,脱下身上血红色的大氅披在我肩上,“走吧,去喝点羊汤暖暖身子。”   我跟在他的后头,月光柔柔地洒在他的身上,落下颀长的影子,我抬脚轻轻地踩,脚底发出沙沙的碎雪声,分外好听,我的嘴角也忍不住跟着微微上扬。   偏在这时,齐修贤似乎察觉到我的小心思,便在我一步接一步往前跟的时候,突然站住了脚跟,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他的后背。   他回过头,佯装若无其事,并且实诚地问我,“谢瑶,你能不能走快点?”   我收回了神,赶忙应了一声,再没有半分踩影子的念头,只是乖乖地跟在他的后头,走啊走……   雪很大,深一脚浅一脚,不知道为何走着走着,突然鼻子一酸,很想哭,再一看齐修贤的影子时,便越发不可收拾了,喃喃自语到,“我们就不能这样一辈子吗?”   齐修贤似乎听到了我的话,停下脚步回过身来问我,“你在说什么呢?”   “我在说,你喜欢糖画还是糖葫芦?”我站直了身子,笑得有些僵硬,好在月光惨白,落在我的身上,他并没有注意到我落寞的神情,自然也没有回话。   我们在羊汤馆小坐了一会儿,天寒地冻,羊汤冒着白茫茫的雾气,我低头喝汤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我嫁人了,你是不是就不能一直陪着我了?”   说完,我微微抬眸,去看他的神情。很显然,他愣了一下,格外认真地说道,“以后会有太子殿下一直陪着你的,你们是夫妻,自当白头偕老,恩爱有加。”   他不说倒还好,他一说我就来气了。我要知道,救了太子的下场就是嫁给他,那我当初就应该趁乱,神不知鬼不觉地抹了他脖子,以绝后患。   顿时,鲜美的羊汤在我的嘴里已经寡淡无味。可想了好久,我还是没有告诉齐修贤,太子对我厌恶之至,哪里有他说得那般好?   齐修贤见我一直呆望着眼里的羊汤不说话,便顺道提了一句,“再晚些,糖葫芦就卖完了。”   我想,他说这个,大概是为了哄我,有些心口不一,小声嘀咕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吃什么糖葫芦?”   他哦了一声,三两下把碗里的羊汤喝了个底朝天,并站起身来,“那还愣着干什么?等雪下大了,那糖葫芦还能啃得动吗?”   说着,我们两个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先前的压抑一消而散。不就是嫁人吗?我和他怎么就没机会见面呢?皇城的院墙再高,我多练练便是,不难。   可不知怎么,今晚齐修贤很少说话,眼神也总是飘忽不定,很多时候都落在了我的眼角眉梢上。要不是我同样也在偷偷看他,还发现不了。   齐修贤喜欢糖画,而我喜欢糖葫芦,因为糖画可以描绘许多他喜爱的事物,比如出鞘的利刃和深秋的晚枫。   可他从来都很迁就我,所以很多时候,只要我不开心,他就会拿着糖葫芦来找我。我瞧着亮晶晶,红扑扑的糖葫芦实在好看,心情大好,便也不生气了。   只是我们总爱争,到底是糖葫芦好吃还是糖画好吃?所以,尽管齐修贤一直在说糖画有多好吃,我却一次也没有尝过。   我实在害怕彼此间的沉默不语,便先开了口,“我突然不想吃糖葫芦了,我想吃糖画。”   齐修贤迟疑了半会儿说道,“你从来都不喜欢的。”   我没搭理他,快步小跑到卖糖画的摊位前,却发现人去空空。正在诧异的时候,齐修贤从身后走来递了只糖葫芦给我,说道,“卖糖画的嬷嬷因为老伴病重,前些日子回乡去了……”   我心猛地一震,方才我还想着,齐修贤属兔,那我就画个兔子,当着他的面,一口一口吃掉。谁让他,故意对我的问话避而不答的?   可怎么就那么难呢?   我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大口,鼻子一酸,心中莫名觉得有些凄凉,“齐修贤,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做尽了坏事?为什么我明明救了人,到头来却把自己给葬送了,阿娘说了,宫里就没一个好人……”   “我想喝酒。”我道,他今晚奇怪地很,总会时不时地看向我,却又不说话。   “不能喝,”他道,“明天是你大喜,受文武百官朝拜的日子,可不能出什么乱子。”   他十分诚恳地规劝我,就连神情也格外肃穆。喝酒容易误事,我知道,他大概怎么也忘不了,就在不久前,我酒兴上头,一把将他推进了湖里。   我只要一喝醉,在他面前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但齐修贤不一样,他家教甚严,每每我喝醉酒,吐了他一身,回到府中,总少不了齐大将军的一顿棍棒相加。   彼时,他总会轻快地拍身上的灰尘,并解说道,“没事!我皮糙肉厚的,就当是为了我爹好,他年事已高,疏散一下筋骨,有何不可?!”   这也是他第一次劝我不要饮酒。他家教虽严,但性子上却远远要比我顽皮上许多。这样的性子,自然也不愿意去做那循规蹈矩的读书郎。   “哦!不喝就不喝呗,”我小声嘀咕道,“管得还挺多!”   说罢,我眼角余光偷偷看向他,与他目光相对的那一刹那间,他突然亮着嗓子说道,“谢瑶,嫁人归嫁人,你答应我的事,可不能食言。”   语气又反转回了我从前认识的齐修贤,少年意气风发,鲜衣怒马。   “什么事?”   我给忘了,忘得一干二净,可能是醉得不省人事时答应的,那也说不准。   “你有了夫君,我却孤身一人,这不公平……”   我略微皱眉,又踮起脚尖用手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   没发烫啊!   “你有话说话,磨磨唧唧地像个娘……”我连忙止声,有些厌弃道,“快说!”   “你从前说,会替我找一个世上最好的娘子!”   “……”   “我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我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家伙他应该是思春了,怎么这么迫不及待想娶呢?   “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承认,”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用一种很失望的看着我,而后得意洋洋说道,“你想毁约那也没关系……”   “你说什么?”我抬头看向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眸。   “那我就把初七的事,告诉给太子殿下。”他微微弓腰,附在我的耳旁,很是得瑟。   ‘初七’这二字,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我飞快地护住腰间的半枚同心玉佩,慌兮兮应道,“别,我答应你就是,不过,是好是坏我可不管。”   他满意地点点头,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浅笑。   我这人偏就瞧不惯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于是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往他的脚背猛地跺了下去。   看着他的脸由白到红,我忍不住哈哈大笑,飞快跑出好远。   “谢瑶!你又玩阴的!”他喊道,跟在我后头穷追不舍。   三九严寒的冬日,衣衫笨重,在跑出一段路之后,我实在跑不动了,停下脚步,与他远远相望,双手撑在腰间,气喘吁吁道,“好男不跟女斗!你这是在恃强凌弱!”   “那就快点回府吧!”他道,用眼神示意我的身后。   我一脸茫然地回过头去,看见不远处的朱漆大门,眉心紧皱到一起。   好家伙,果然把他那排兵布阵的天赋用到了我的身上。   退亦是守,这九街十八巷,不知不觉中,我竟然已经绕回到了自己的府前。我刚说什么,他却潇洒地转过身去,挥了挥了手,并无他话。   看着他一身漆黑,行走在茫茫的夜中,明月当空,疏星点点,就让我不得不回想起,从前我二人常在月色下漫步的时光,从小到大,算算也许多年了。   也不知怎地,我突然就急了。往前疾走几部,唤住他,“齐修贤!”   他没有回头,却停下了脚步,无奈中带着一丝厌弃,“又怎么了?”   “你要多保重!”我道。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我,呆立了一会儿,“怎么说得跟生离死别一样,区区一堵宫墙罢了……”   我突然不敢细看他的眼神,慌忙低下头去,小声问道,“所以你的意思,会时常进宫来看我?”   “不!”他道,“难得有这么的机会,终于可以摆脱你,又怎么会自投罗网?!”   于是,我又一次被气到了,再反应过来时,却见齐修贤随手捡了小石头,替我叩响了将军府的大门。   “……”   门开了,庭院内移出来一丝光亮,再见齐修贤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红桑从门内走了出来,一见我,全然是一副失而复得的神情,她走上前小声问道,“小姐,奴婢可算等到你了,你这是又同齐世子出去喝酒了吧?”   我脱下齐修贤披在我身上的大氅,红桑轻车熟路地接过,并闻了闻,纳闷道,“奇怪,没有酒味啊?”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奇怪的,总不能每次都像个醉汉一样回来……爹娘疼我,其他人就未必了……”   红桑走上前,替我清了清身上的碎雪,忍不住开口说道,“小姐,明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可奴婢才听说那陈家……也是同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灵感来源轻音乐《三个人的时光》   蟹蟹大家的喜欢??(ˊωˋ*)?? 第3章   “哦!”我想了想回道,“双喜临门,热闹啊!”   红桑不说,我也早就知道这件事,并非钦天监刻意而为。而是太子在皇太后的面前,说了不少好话,说是战乱才平息不久,国库空虚,一切从简,不宜铺张浪费。   他这话,倒是情有可原。   太后极其宠爱这个皇孙,这般要求,太后便会越发觉得在节俭一事上,这个皇孙像了自己。况且自高祖以来,宫中许多繁文缛节,早已摈弃,又怎会不依?   大概是因为看到我漫不经心的模样,红桑又说道,“小姐,奴婢听闻,这陈家小姐原是入不了东宫的,是太子殿下执意要求的,还说,若要娶,便娶二人……”   “这些话,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我连忙打断她,又见她想继续解释,便急忙道,“坊间传闻,岂可当真?!往后进了东宫,可不许再提这些话了!”   兴许她甚少见过我一本正经的模样,听闻此言,慌忙跪下身去认错,“奴婢谨遵小姐教诲,往后绝不再犯!是奴婢不好,你身子才好些……”   我把她拉了起来,轻声安抚道,“红桑,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听阿娘说,进了宫,需得谨言慎行,否则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况且,我又不喜欢他,他喜欢谁,想娶谁,又与我有何干系呢?”   红桑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但却说道,“小姐,奴婢让膳房备了你最爱的梅花糕,现在还热乎着呢,奴婢这就去端来。”   我点点头,听着红桑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松了好一口气。可不得不让我想起她方才说过的话,这陈家嫡小姐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围猎场上虽有过一面之缘,可时隔久远,我竟也想不起半分容貌来。   遐想间,我的目光落在了腰间的玉佩上,方才齐修贤不说,我差点给忘了,明眼人一看,便知晓这是男女定情之物。虽我与初七之前并不曾有这样的约许,但至少,明日大婚,我总不该带着这个。   万一被太子瞧见,殊不知又会惹来多大的麻烦。我与这个玉佩的主人在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只因当时我二人实在志趣相投,他便送了这个,只当是一个念想。   至于为什么会送这个,我记得他当时说,身上就只有这个了。   我用帕子将玉佩包好,放进了妆奁,一想到,往后我同这个有趣的人,怕难以再见上一面便觉得遗憾,转而一想到,竟要同那厌恶我的人,结为夫妇,我就越发难受了。   我吃了红桑送来的梅花糕,稀里糊涂地睡下了。   夜里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我听到外头有急促的叩门声,便下了榻,去开门。   门一开,却见齐修贤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那里,双目黯淡无光,一见我到,便匆忙拉着我的手,一边往外走,说道,“瑶瑶,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儿……”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忙将手抽了回来,有些生气道,“齐修贤,你是不是喝多了?明日是我大喜的日子,你想带我走,置谢齐两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与何地?”   他一时愣住,没有说话,电闪雷鸣间,我才看清楚他惨白的面容,再一看,他浑身上下满是淤泥和血迹,模样有些狼狈。   “来不及了,瑶瑶……”他说,声音越来越弱,眼皮也变得十分沉重。   “齐修贤,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他平日里遇事波澜不惊,沉着冷静,这也是我头一回见他这样。   “小心!”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上前一步,将我护在他的身后,也就在这时,从黑漆漆的夜幕中疾飞出一支羽箭,闪电一般,刺穿了他的心口。   他应声倒地,我浑身颤栗,一时间陷入了恐慌和不安,双眸死死地盯着黑漆漆的庭院深处,瘫倒在地,抱住耳朵,痛苦地大喊起来。   再醒来的时候,外头早已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庭院内白茫茫一片,能清晰地听见积雪融化的声响。   我坐起身来,又四下打量了一圈,心中的不安才渐渐平息。   原来一切都是梦,可这梦也太真实了些……   红桑见我醒来,便走上前替我擦去额上的汗珠,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小姐可是梦魇了?”   我用手扶住昏沉沉的脑袋,勉强笑了笑,“大概是因为马上就要嫁人了,心里紧张,才会这样。”   红桑并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出门打洗脸水的时候,又很是心疼地回看了我几眼,弄得我心里很是不好受。   虽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但实则爹爹并没有那么开心,更多的时候,都在强颜欢笑,甚至愁眉苦脸。还有阿娘,总是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抹眼泪。   当然这一切,都是红桑告诉我的,但我不想听。我不愿意听,是因为我害怕自己触景生情,头脑一热,会心生逃婚的念头。   我也知道,当初圣旨下到将军府的时候,爹娘曾经大吵了一架。阿娘怪爹爹没有护我周全,而爹爹则怪罪阿娘从小对我太过宠溺,疏于管教,不然也不会在围猎场上挺身而出,逞什么大英雄。   爹爹和阿娘是为了我好,他们都没有错,我想,我也应该没有错,那样的紧要关头,怎能见死不救?   不过成亲这日,我一直心不在焉,几经周折之后,我就被稀里糊涂地送进了宜春宫。   我一个人静坐在满目绯红的屋子内,却莫名有些如释重负。这宫里乱哄哄的那么几拨人,推杯换盏间,也不曾见到齐修贤,更不曾见到太子。   约莫过了三个时辰,我算了算吉时,若无意外,太子应该在陈良娣的宫内霜云殿歇下了。   可因为一直迟迟等不到来人通传,我这颗吊着的心,就始终不能安歇。   可光是像木头人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实在是煎熬。于是在继续等了半个时辰之后,我一把揭下了红盖头。而原本在一旁等得昏昏欲睡的红桑,在听到动静后,忙起身上前,把盖头盖了回去,又问我是不是饿了,想吃东西?   好一顿地手忙脚乱。   这丫头似乎被没有意识到,我已经被太子遗忘冷落了,反而兴在头上,劲头十足地到处给我张罗着,听那语气更是高兴得不成样子。   看红桑这幅模样,有些丧气的话,我实在不忍心说出口,只能摇了摇头,心中暗自叹气,“你也别忙活了,早些睡吧。”   红桑有些没反应过来,一边收拾一边乐呵呵回话,“小姐,奴婢不累,也不困。”   “......”   我也懒得劝了,索性跟着站起身来,在屋子内四处转了转,桌案上摆着的菜肴早已经凉透了,虽然看着很有食欲,但没有半点香味。   我想,都这个时辰了,太子应该不会来。也正好我也饿了一整天,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便坐下身去,目光盯着面前的烧鸡,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去。   烧鸡油光发亮,看着倒也算不错,而当我咬下第一口的时候,险些没把我的大白牙给折了。太硬了,这玩意简直就是中看不看吃,比京都街市上随便一个铺子都要做得难吃百倍。   可不能遭这样的罪,我连忙一口吐到了地上。我寻思着没福分吃这烧鸡,那这桌上的素菜总有能下得了口的吧。于是我又夹了一口白菜,没想到更过分了,这白菜分明就是从盐水里捞出来的,简直没把我咸死。   我丢了筷子,一脸嫌弃,偏偏在这个时候,眼前有个黑漆漆的小身影一闪而过。定眼一看,才知道,原来是只小耗子。   一时间,我蹦得老高,一边大喊,“耗!耗子!”   红桑胆子比我还小,听我这么说,她简直就快被吓破了胆,闪电般跃上了旁边的椅子,脸色惨白摇了摇头,神色张皇,“小姐,奴婢也怕啊!”   我呆看了她一会儿,果然也不能指望她挺身而出了。我硬着头皮,咬了咬牙,将袖子挽得老高,往那耗子身上踩了下去。小耗子身形敏捷,飞速逃窜,顺着地面跑到了梁柱的旁边。   我左右看了看,顺手抄起一本书,悄悄地靠了过去。那小耗子见状,嗖地一下爬上了梁柱,两只前爪捧着吃食,拼命地啃咬,全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气了!它这模样,和太子今晚的所为有何区别,干晾着我也就算了,连个通传的人也没有。   我越想越气,便拿起书朝小耗子拍打了过去,嘴里痛骂道,“我让你目中无人!我让你有眼无珠!”   小耗子沿着柱子一下子跑到了上头,我站直了身子,又连着扇了几下,那声音啪啪啪地砸在梁柱上,听着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于是,没出息的我,全然忘记自己已经嫁了人,啪啪啪地扇打得很是尽兴,从这根柱子,追到另一根柱子。   我追得得小耗子也躲得急,红桑在远处紧张兮兮地看着我,时不时说上一句,“小姐,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我知道!”我回她。小耗子狼狈逃窜,我乘胜追击,心底不知不觉竟然有了一丝快感,也就不觉得这耗子有多可怕了。   “我让你偷吃东西,让你偷!”我继续骂道。眼看那小耗子又上了梁,我便追了上前,抡起手中的书页狠狠地摔了过去。   那书从我手中飞向梁柱,却在下一刻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然而并不是清脆的啪啪啪声。   那梁柱连着半扇门,我正想起身去将那书卷捡回来的时候,竟然发现门外头有一截绯红的衣角。   我本能地退了几步回来,一旁还沉浸在恐慌中的红桑跑上前,环顾四周,“小姐,耗子呢打跑了吗?”   “我、好像打到了人了。”我压低了声音说道。 第4章   话音刚落,方才那个绯红的身影便进了屋子。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红桑反应灵敏,慌忙跪下身去,顺道拉了拉我的衣袖,以当提醒。   可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就连该有的礼数也全忘了,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也正因为这样,我算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看他的容貌,少年该有的不羁和潇洒他全有,眼里略带一丝轻蔑和傲气。   可比起齐修贤来,似乎还差了点……齐修贤身上或多或少有一股书生的儒雅,但太子没有,甚至有些锋芒毕露。   我看见他脸颊上微微泛红的印记,我还以为是他喝多了,但身上没有一点酒味,我才更加确定,那书砸到他的脸了。   我还没说话,他倒先开口了,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问道,“听闻你自围猎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太好?”   我想他应该是关心我,但是好像也不是。他的神情在告诉我此话的言外之意。   看你这疯癫的样子,也不像是生病的,该不会是装的吧?!   于是,我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后,便伸手捂住心口,猛烈地咳嗽起来,并顺势倚在红桑的身上,声音微微弱弱,“回太子殿下,近来身子已大不如前,恐今晚不能伺候殿下了。医官还说,我这病容易传染给他人,太子殿下不如另寻宿处?”   太子没有说话,他可能觉得我演得太假,毕竟我说这话时,也是费劲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不笑的。   一旁随行的太监从地上将书卷拾了起来,交到太子手中。太子翻了翻,神情从淡漠变为不悦,眉头紧皱,慢悠悠吐出三个字来,“素女经。”   “……”   “什么?”我问。   再看向太子时,他的脸越发红了,稍稍避开我的目光之后,径直走到床榻跟前坐下,许久才开口,“我是来跟你……睡觉的。”   “殿下不是应该去陈良……”我本来想这么问,但转念一想,这里是东宫,他是太子,他想睡哪里,又怎么是我能够左右的,便改口道,“好啊!那殿下睡吧!”   他好像更加生气了,脸也越发红了。我心中冷笑,堂堂一个男子汉,怎么气量这么小?   随行的太监将书卷递给了我,恭敬道,“娘娘,奴才恭贺殿下和娘娘大喜,奴才先行告退!”   我也笑了笑,并轻挥了挥手,同红桑道,“赏!”   而后我打开书卷翻了翻,那字里行间说的,竟然是……吓得我一把将书卷扔出好远,浑身抖得不行,心跳也变得很快。   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书好像是阿娘给我的,但又因为诸多繁琐事,便没有同我交代些许,而我刚刚又拿这书砸了太子。   他又会怎么想?嫁给他,虽然是皇上下旨赐婚,但这足以让他厌恶我。   我现在竟然……   我觉得实在无脸见人,太子也一定会误以为我是个狐媚子,竟然用这种卑劣的手段试图拴住他。   怪不得他刚刚说,我是来和你睡觉的。   大概过了很久,我才有勇气回过身,径直走到榻前,说道,“太子殿下今晚不如去陈良娣那儿吧,我身子不舒服……”   太子显然不信,又看了看,我象征地又捂住了心口,但在面色红润这件事上,我也没法子。   “你以为我想来?”他问。   我一脸疑惑看向他。   “你这个位置本该是婉儿的,是你抢了她的东西,却在这里假惺惺,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让我恶心?”   我不否认,他生得好看,但讲起话来,怎么这么缺德,连半分情面都不给。比起谢家,他应该更害怕自己的父皇吧,可眼下为了陈良娣却这般语气同我说话,看样子是真心喜爱陈良娣。 第5章   我见他脸色阴沉,低低地回了一句,“违抗圣旨是死罪,殿下是未来的国主,难道就不能为百姓设身处地想一下吗?况且此事又哪里是我能够左右的?”   他被我说得哑口无言,冰冷着面孔,足足盯着我看了好久,这才说道,“你不用拿父皇来压我,这件事本就是你一人的错,这里是东宫,我说了算。”   大概害怕我又说出令他无以反驳的理由,便先给我来了个下马威。我也不是吃素长大的,虽然他位高权重,但今晚毕竟是新婚之夜,他这样做,实在扫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又瞧见他这副臭脸,恨不得能上去扇他两大嘴巴子,挫挫他的锐气。   可我不能,只能憋了一肚子气干站着,我的气力不小,平日里同齐修贤打架,他总输,但太子就不一样了,这人生得魁梧,我便是打了赢了他,恐怕下半辈子就真的下不了地了。   “眼下这般光景,是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他又问我,话里带着杀气。   本来我心里也没多少火气了,他要说就让他说几句,不痛不痒的,我得学会‘忍辱负重’。可他似乎没有明白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他也许是觉得,我不说话,是因为怂了,是因为我怕他。   这人,怎么还得寸进尺呢?   我也懒得端着所谓名门闺秀的架子,在他的面前坐下,并不曾正眼瞧他,只是道,“殿下若是不钟意这门婚事,大可休了我,立陈良娣为妃,又何必跑来我这里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你还是个男人吗?”   我的话又一次惹恼了他,他转过身来,拳头紧握,怒气冲冲地看着我,同咬牙切齿也没多少分别。   我想既然得罪了这座大佛,不如说个痛痛快快,便继续道,“我若是知道,当初救了殿下会是这样的结果,那我情愿见死—不—救!”   他大概怎么也没想到我会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好半天也没能缓过来,最后不得不兀自点了点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不用跟我玩心机,就算你救了我,也别妄想我会对你有半分感激!”   我也从来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人,常人说以德报德,他这是要以德报怨啊!我走上前去,一把将他从榻上拉了起来,面无表情道,“滚!”   我原本也想着跟他好好说话,让他今晚去陪陈良娣,但他说的每一句,就没有我爱听的。   吃惊的神情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他猛地甩开我的手,脱了靴子,一头钻进了鸳鸯锦被之中,语气却稍稍温和了些,“要不是皇祖母的意思,我也不会来。”   我正纳闷这人怎么突然就认了怂,语气犹如雨过天晴般的时候,便瞧见有宫人从外头走了进来,手中捧着热气腾腾的桂圆莲子羹,而宫人正是太后宫中的。   素闻太子最听太后的话了,太后的话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现在看来真的百闻不如一见。   但在这个时候,我也是知分寸的,多少给他留点面子,便微微躬下身去,附在他的耳旁,淡淡笑道,“我不想亲自动手。”   我说,“滚出去!”   这话在他听来,仿佛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奇耻大辱一般,区区一介小女子,竟敢爬到太岁的头上动土,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终于他那张臭脸有了神情,勃然大怒,书卷砸在脸上的印痕,也变得清晰起来。   猛然间,我不得不回想起了那本素女经,眼下简直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吧……   我飞快站直了身子,太后派来的宫人瞧见这一幕,忍不住轻轻捂住笑了笑,那眼神别提有多暧昧了。   我正想解释,却被喜娘拉到一旁,悄声道,“太子妃,奴婢伺候你沐浴更衣吧!”   我想说不必了,太子他老人家都不嫌弃我这床硌得慌,那肯定也不会嫌弃我身上的汗馊味啊!   在比谁更无赖这件事上,我想他一定比不过我!   喜娘不许我再闹,半哄半劝地把我拉开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太子好像已经睡着了。   我轻叹一口气,这就好办多了。等吹熄了蜡烛,我一脚把他踹床底下,不就完了。   我对着床榻琢磨了许久,想着给寻找一个最好的位置,在看准时机后,我便蹑手蹑脚上了榻。   我想,如果我把他踹下床,他一定会恼羞成怒,那种恨我、气我又拿我毫无办法的表情,想想可真是过瘾。   但我脑海里只顾着幸灾乐祸,全然忘了脚下。我正鬼鬼祟祟地前行,他却突然间抬起了腿,把我给绊倒了。   我回头去看时,他神色平静,安安稳稳地睡着,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要不还没上年纪,我还以为耳聋眼花了。   但我又捉不到把柄,只能一面伸手护住方才被磕到的门牙,小心翼翼地从被子的另一头钻了进去。   我揉了揉被撞晕的脑袋,想着他明明醒着,却要装睡,那也就别怪我无情无义了。   借着烛光,我轻轻抬起一腿,往他的后背缓缓靠了过去。谁知他却一个翻身,快狠准地压住了我的右腿。   这人下手不知轻重,疼得我眼冒金星,忍不住敢出声来,“你压疼我了!”   我不说这句话倒还好,我一说就真的完了。门外有几个宫人听到动静后,发出了细碎的笑声,而我身旁的那个人却睡地死死的。   我知道,呐喊不过是无用功。于是只好拼命地抽回自己的手,并往床榻里头缩了缩。   对付这样的人,总归是有办法的。冷静过后,我又想了想该用什么样的策略去对付他,顺带把衣裙束紧些,免得被他白白捡了便宜。   我背对着他,用力地扯啊扯,紧张不已。一瞬间,我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便慢慢回过身去。   果不其然,成章和正用一种厌弃鄙夷的眼神看着我,他的眼神告诉我,他看了很久了!   “成章和!”我喊道,一手死死地护着心口,“你快转过身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虽然害怕,但我说话的语气也是恭敬的啊!   没想到,他竟然翻身面朝我,目光落在我的脸颊上,右手轻轻勾住一缕不知名的束带,猛地一下,拽得赶紧。   而这缕束带的另一端正巧被我拉了个正着。我想骂他流氓,骂他口是心非……   不过还好,没骂……   因为拉在手里的是他的腰带。   那情形,我多年以后回想起来,还是会面红耳赤。   我竟然心急到去解一个男人的腰带,可我明明没有这样的意思,但事实就在眼前,成章和肯定不信。   我木讷地松开手,亲眼看着他起身系好腰带,又躺下身去,脑海里一片空白。   而至于如何把他踹下床去,我是半点也没心思去想了。又想到,他那么陈良娣,定会为了她‘守身如玉’,所以自己足够安全,便稀里糊涂地睡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瑶:今日成章和被窝踹下床了吗?   成章和:今日谢瑶解我腰带了吗? 第6章   我原本以为自己的睡相已经够差了,没想到比起成章和,那才叫小巫见大巫。夜里的时候,我半个身子已经在床沿了,他却睡得跟猪一般,就连呼噜声也是地动山摇,更过分的是,他竟然还磨牙。   我试着踹了几脚,没能成功,只能放弃。无奈地上又太冷,我又没胆量去睡,只能死死地抠住床沿,以此守护自己的方寸之地。   终于,临近天明的时候,扑通一声,我毫无征兆地从床上摔了下去。   “疼疼疼疼!我的腰!”我脊背直冒冷汗,实在忍不住这样的疼痛,迷迷糊糊之中就大喊了起来。我一手扶腰,一手摸索着寻找床沿,我半眯着眼,借着天空鱼肚白的光亮去看塌上的成章和。   他已经醒来,侧着身子,一手托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的窘态,而后道德败坏地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很好笑吗?!”我问,强忍着疼痛,险些就要骂娘了。   “恩!你刚刚摔下去的时候,像一只笨鸟!”他说着,全然不顾我铁青的面色,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别笑了!”我喊道。我想伸手狠狠抡他一拳,可离得太远够不到,想往前挪,但这腰实在是痛得厉害。   我只能认栽,冷着面孔看着看着他笑了很久,那模样,怕是不笑断气,誓不罢休。   我摇了摇头,心想这人虽然是个太子,可品行方面怎么还不如一个草包?我痛定思痛,又在地上胡乱摸了一阵,终于摸到了一只袜子,暂且收了收火气,温和地笑笑,“殿下笑吧,常言道,笑一笑,十年少。”   这话一出,原本的畅怀大笑变成了冷笑,他看着我,鼻子里冷哼一声,似乎有些得瑟,“这是自然,还用得着你来说?!”   我很是附和地点了点头,慢慢走到榻前,坐下身去,神秘兮兮说道,“太子殿下我有句话想跟你说,是关于陈良娣的。”   他一听到陈良娣顿时两眼放光,但理智让他清醒了下来,且提高了警惕,谨慎道,“什么事?”   “殿下过来些!”我朝他勾了勾手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他愣了愣,没有说话,身子朝着我的方向微微靠了过来。但还不够,离着还有一大截。   我又伸手轻轻拍了拍身旁的鸳鸯被,示意他过来些。这一次,他终于听话了,整个人都靠了过来,虽然神情依旧厌弃,但我想,他为了陈良娣,也就忍了。   这时的我,心里早已乐得不行,一手拿起袜子,朝成章和的脸上捂了过去。   等他嗅到那股酸爽味时,顿时就怒了,从榻上跳了起来,伸手指着我的鼻子怒骂,“谢瑶,你这个心肠败坏的女人!”   可惜,他话还没说完,床就榻了。   一声巨响,床从中间裂成了两半。猝不及防之下,成章和整个人摔了下去,他动静实在太大,可怜我只坐了小半边的床榻,竟也被他连累到了。   我什么都没做,整个人就向他的怀里滑了过去,且牢牢地贴靠上了他的胸口。   他的身上还隐隐约约飘着一股袜子的臭味,别提有多难闻了,臭得我想骂人。   我可不愿意在他的怀里多停留一刻,我双手往外拼命捉爬,想着快些出去。而成章和也毫不意外地用力推着我的背。   我一想到,眼下这样的情况,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折磨,心里就乐得不行,腿脚也就使不上气力了。   成章和以为我是故意想赖在他的怀里,便破口大骂,他骂人并不粗俗,但足以气我一口老血。   他说,“你这个疯女人,比殿门口的石狮还要沉……”   “……”   要不是我背着着他,我真想扇他两二光,问他要不要择个时辰认错?   可眼下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也不是我有意想赖在他身上,实在是我有心无力。于是,我索性一下子坐了下来。   “干什么?”他气得怒目圆瞪,脸红得像炸开了的鸡冠花。   “非礼!”我回,并且猖狂地补了一句,“你不用担心我的胆量,毕竟你我已经是夫妻了!”   其实我也并坐在他的身上,只是坐在了鸳鸯被上,那被子掐住了他脚,无法动弹。   “是吗?”他突然又冷静了下来,微微抬眉,“既然你那么想要,我就给你!”   成章和真是个言出必行,不折不扣的禽兽,他说完,伸手便向我的腰间本来。   这一举动,让我拼尽了身体的本能,弹跳起来,安全落地。   这下子,成章和也终于冷静下来了,但身体被已经被床榻牢牢掐住,很难起身。在咬牙坚持了一会儿之后,他满头大汗地把手递向一旁看热闹的我,硬着头皮说道,“拉我一把……”   我想,君子有仇,现在不报,更待何时?我反问他,“刚刚我可是拿袜子捂了殿下的脸。”   他‘忍辱负重’地回我,“男不跟女斗。”   看来,他为了自保,也不打算同我计较这笔账了。可他先前羞辱我的话,我可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我佯装心软,走了过去,把手递到了离他一寸远的地方,成章和怎么也够不到的位置。   起初,他以为我是真心实意想帮,也拼尽全力够了几次,后来才识破我的‘良苦用心’,脸拉得跟丝瓜一样。   我想他大概已经绝望了。   但我想,他要是真出不来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肯定也得给他陪葬。想到这里,我只好将手大大方方地递给了他。   没想到,他却拒绝了,头一扭,大声道,“来人呐!”   天已经亮了,宫殿外头也已经响起了各种各样的动静和脚步声。话音刚落,一个黑影如同闪电一般窜了进来,在看了一眼,被困在榻中的成章和之后,来人忙跪倒在地,“末将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崔绍,扶我起来!”成章和厚着脸皮说了这么一句,大概是因为真的伤到了,面色也变得有些苍白和狰狞。   这次,我可能真的玩过火了。直到崔绍将成章和搀扶起来,我才有勇气走上前,说道,“崔将军,殿下他……”   我话还没说呢,崔绍更不曾正眼看我,只是伸手出剑,剑刃一半搭在我的脖子上,“请娘娘自重。”   崔绍年纪不大,又是个忠心护主,认死理的人。的确眼前的情形,要说不是我伤了成章和,那才叫糊弄鬼,他吼我,也是情理之中。   谁知,破天荒的,成章和却突然开口说话了,“不得无礼!”   崔绍很听话地收回了剑,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这才跟在成章和的后头离去了。   我走到一旁椅子上坐下,又拿软垫靠在了自己的腰后,揉了揉,刚刚那一摔,是真的苦不堪言。   红桑从外头端了洗脸水进来,看着我一脸倦意,便说道,“小姐昨晚可是累坏了……”   我心想,昨晚费了好大的气力也没能把成章和踹下去,能不累吗?于是点了点头,又揉了揉脖子。   红桑抿嘴偷笑,在看到床榻的一刹那,小脸瞬间变得红扑扑的。我悄悄一回头,便看见她这副神情,又从榻上拾起一方手帕,上头似有点滴血痕。   “红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再傻,那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拼命解释,   “小姐,这儿没有外人,你不用这么害羞的。我虽不懂这许多,但喜娘都告诉奴婢了……”她声音很小,但越说就不像话了。   我要真和他发生了什么,我还能像个无事人一样坐在这里吗?   “你快别瞎说了,这话要是被旁人听去,传到陈良娣那里就不好了。”   红桑的反应让我眼前一黑,这丫头该不会以为昨晚太过激烈,才致床榻崩塌吧……   可这种事,本来就是越解释越乱。   冷静下来之后,我听到了肚子里的咕噜声,便想着借此让自己分心,不再去想昨晚的荒唐事。   床榻坍塌的那瞬间,我还是不能避免地碰到了成章和的身体,但细想想,如他说所说,除了温热之外,同门口的石狮子没有任何区别。   我是真的饿得慌。昨日大婚,宴席上,吃东西不过是做做样子,就连根葱都不曾完整下肚,现在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我毫不客气,一连喝了五碗鸡丝粥,五只大碗堆在桌子上,很是壮观。我有很久都没吃得这么撑了,顺便还打了个饱嗝。   于是就在这么个节骨眼上,外头有人进来通传,说是陈良娣来了。   她的出现,让我顿时变得精神抖擞,我原想着待自己稍作梳理装扮之后,再去见她的面,却也不知怎地,她突然就走进了。   见到我的时候,她很显然地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我这才想起自己凌乱的发髻,恐怕已是回天无力。   她拜了礼,我允她平身,又赐了座。我同她不过也在围猎上见过一面,今日仔细看来,肌肤胜雪,吹弹可破,眉宇间有一种我见犹怜的娇弱感,别说成章和喜欢,我一个女子,见了也心动啊!实是惊为天人!   我乍一细看,她的眼皮微微发肿,眼里也有不少的血丝,像是没有睡醒,可又好像是刚刚哭过,而且哭得很凶。   “姐姐,昨晚睡得可好?”她问,声音像羽毛一般,酥酥软软,轻飘飘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成章和:你重得像门口的石狮子!   哈哈哈哈!!! 第7章   “好,挺好的。”陈良娣的问话有些突然,我微微抬头瞥见她眼里若有若无的泪痕,于是胡乱敷衍了一下。   她神色平静,柔柔地笑了笑,“今日是妹妹头一回拜见姐姐,一时仓促,不曾上心备下厚礼,还望姐姐莫要怪罪。妹妹亲手炖了点燕窝粥,还望姐姐不要嫌弃才是。”   她说着,便命身边的丫鬟将一只玲珑的小炖盅捧送了上来。我刚刚喝了五碗鸡丝粥下肚,实在撑得不行,原本想找个借口拒绝,但一看到她那温柔似水的目光时,就有些不忍心。   于是也只好捧起燕窝粥,说了句,“良娣费心了,那我就、不客气啦!”   红桑在一旁看得真切,险些惊掉了眼珠子,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心急地在一旁等待。   等喝完燕窝粥之后,我一时没忍住,打了个饱嗝,尴尬地朝陈良娣笑笑,“没想到你厨艺那么好!”   陈良娣没有说话,她可能被我这一连贯粗俗的动作给惊到了。也是我爹在外头,从来都只说我是一个秀外慧中,文气的姑娘。   红桑在一旁满脸担忧地看着我,兴许她认为,我可能下一刻直接就会把燕窝粥点滴不剩地吐出来。   这丫头对我很忠诚也很上心,就是有些时候太过于仔细小心了,总是大惊小怪,冒冒失失的的,而每回被吓到的,总是我,   我也不想她那么担心,再说陈良娣头一回见我,就这般用心。我也得表示表示,方能显我地主之谊,也不会失了礼数。   我是真的喜欢这个姑娘,讲话温温柔柔的,笑起来也像芙蓉花一样,甜甜的。   不得不说,因为先前救了成章和,以至于他记恨我,我恨屋及屋,对她并没有好印象。   可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也不该将我与成章和之间的不愉快,牵连到另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我喝了你的燕窝粥,那你就尝尝我这宫里做的板栗糕吧!做糕点的师父,是我求了阿爹好久,他才允我带进宫的。师父是临安人,做得一手好江南菜,你要是吃得习惯,往后天天都来罢。”   她点了点头,又说了些道谢的话,我也没心思听,因为我肚子实在太撑了,撑得我脑袋嗡嗡嗡直响。   板栗糕端了上来,她小抿了一口,温柔地笑笑,“甜甜的,真好吃!”   一说到这吃上头,我就来了兴致。从前我和齐修贤在一起谈天论地,聊得最多的,就是各方的美食。也曾到过一两个地方,品过当地的吃食,我也曾想,若有机会,一定要走遍名山大川,江河湖海。   但现在,好像没什么机会了……   我兴致大好,凑上前去说道,“我跟你说,这板栗在烧烤的时候,要先给它涂上一层厚厚的桂花酱,做成板栗糕的时候,就会有一丁点的桂花香,很好闻的。”   她又点了点头,很是乖巧道,“这板栗糕的确要比京都的好吃许多。”   “喜欢就好,回头我让红桑给你送去一些。”   说起板栗糕,明明那么香甜可口的东西齐修贤就是不爱吃,红桑喜欢,但她却没有口福。每次一吃这板栗糕,就浑身发痒,起红点点。   难得有个人也觉得板栗糕好吃,我心里自然开心,我一开心就按捺不住自己的举动,想着站起身把凳子挪挪,好离陈良娣近一点,多唠嗑几句。   谁知我还没站起身呢,只是稍稍一用力,腰间就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疼得我直冒冷汗,赶忙伸手扶住腰,面目有些狰狞。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陈良娣也有些慌了,走上前来查看我的强势。   红桑心直口快,说道,“回良娣的话,娘娘她昨晚……”   我心想,完了……   这丫头要是胡说八道,我可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于是赶忙制止,“昨晚黑灯瞎火的,没仔细瞧,撞到柱子了,不碍事的。”   陈良娣半信半疑地看了看红桑,欲言又止。也就在这个时候,从外头进来两个小太监,开口就说道,“奴才等是奉了太子殿下的旨意,过来修缮床榻的……”   这突如其来的一刻,好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我的脸上。看来,我再想解释什么,也都是欲盖弥彰。   我有些心虚地看向陈良娣,她的神情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眼底隐约的委屈,一闪而过。   我们两个人沉默了好久,陈良娣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发抖,“姐姐千万要保重身子才是,切不可太过劳累了。”   话毕,她的眼眶里已经泛起了盈盈泪水,而我的心里也像针扎一般。   昨晚,成章和是特意跑来这儿消遣我的,实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换我是陈良娣,说不定哭得比她还伤心,哪里还忍得住?   我绞尽脑汁想了想,灵机一动,说道,“妹妹,今日我们还要给太后请安,往后有的是机会再叙,可千万别误了时辰。”   果然,她听懂了我话,可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抬起头来,只是拜了礼,默默离开了。   我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回想着刚刚那一幕,她应该会很伤心吧……   我连着叹了几口气,红桑在一旁倒轻吁了一口气,看着陈良娣离去的背影,似乎若有所思。   她的神情,让我想起了方才陈良娣送我燕窝粥时,她的反应。这小丫头,没少扯我衣裙。   我便问她,“你刚刚拉我衣裙,是怕我撑坏肚子吧?我哪里有你想得那么娇气?没事的。”   红桑听我这么问,神情突然就凝重了起来,慢悠悠说道,“小姐,恕奴婢直言,不知道为什么,奴婢一看到她这副模样,心里就觉得闷得慌,奴婢觉得小姐还是离她远一点吧……”   “是因为成章和吧?”我问。   红桑点了点头,“小姐,奴婢的直觉告诉自己,陈良娣并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一个人。”   “好啦,”我拉住她的手,安抚道,“我若不答应你,恐怕你得唠叨一整天呢,快给我梳妆,去晚了可就不好了。”   红桑这才安心地点了点头,露出两颗小虎牙,响亮地应了一句,“嗯!”   按照宫里的规矩,凡是妃嫔们每天都要去福康宫给太后请安,先是皇上的妃嫔,再是未封地分府的皇子们,还有就是太子殿下。   到了福康宫的时候,成章和早就到了,他的手上缠着厚厚的白纱,眼窝深陷,周边一圈淤青。这样一来,原本俊朗的容貌也不止折了零星半点,看着就叫人想笑。   好在我进去的时候,成章和并没有看我,而是一直在和太后有说有笑的,那叫一个乖巧,和昨晚的冰冷面孔截然不同。   陈良娣和我是前后脚到的,可能才哭过,她的眼眶红红的,胭脂水粉也有些厚重,倒多了一份冷艳的感觉。   成章和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从进殿的那刻开始,一动不动,仿佛稍不留神,陈良娣便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像只燕儿一般,扑翅飞走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太后突然开口说话了,要我坐到她旁边。   我看了一眼坐在太后右边的成章和,他像个无事人一般,并不曾说一句话。   可能是因为我反应有些迟钝,成章和终于忍不住,冷冷道,“叫你过来,就过来!”   我:“……”   因为太后在,我也不过做出太多嫌弃的表情,其实白眼已经在我的心里翻了千万遍。可在太后面前,我总归是要端庄一些。   万万没想到的是,太后竟因为成章和的这句话,而乐得哈哈大笑。待我在她身边坐下,她便牵过我的手,放在成章和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和蔼可亲道,“你们两个……夫妻就没有隔夜的仇嘛!”   我看向成章和,果然和我想得一样,他想抽回手,那副神情像是吞了蚯蚓一般。   好歹我也是个将门之女,他这么明目张胆地嫌弃我,我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便趁着太后不注意,轻轻抬手,狠狠地拧了他一下,笑盈盈道,“瑶瑶谨记太后娘娘教诲。”   天晓得,成章和的神情有多扭曲,他可能惊叹我的胆量,竟敢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对他使诈。痛归痛,他是硬是活生生憋着,没吭一声,还要带着温和的笑容,面向太后。   说来这请安倒也没有大事,就是大家聚在一起说说话,谈谈天。我昨晚一夜没睡,现在困得只想打瞌睡,偏偏太后一直拉着我俩的手不放,我也只好放弃神游,静静地聆听着。   太后说话很是动听,又夸又赞的,比阿娘说的都要好听。我想,我来这宫里,除了成章和之外,大家都是和善的人,往后也一定会有能交心的知己,那么我在东宫之中也就不会孤单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多日来的阴霾也渐渐散去,又是朗朗晴空。   殊不知过了多久,太后开口同陈良娣道,“婉婉,哀家有样东西要送你。”   话音刚落,便有女官捧了只精致的妆奁盒走了过来。太后从里头取了只镯子出来,绿盈盈的,还泛着水光,很是好看。   “你过来!”太后朝陈良娣轻轻招了招手。   玉镯子稳稳地戴在了陈良娣嫩藕一般的手腕上,太后把手牵到我的面前,问我,“瑶儿觉得这镯子如何?”   我点头如捣蒜,说好看。我甚至也想伸出手去摸一摸,没想到却被成章和一把抓住,他满眼鄙夷地看着我,仿佛在说,“把你的猪蹄拿远些……”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陈良娣带戴上这镯子之后,整个人也变得精神起来,眼里好像有星星。   她依旧用那最温柔的笑容,轻轻跪倒在地,叩谢了太后,举手投足之间,那叫一个美,险些没把我看呆了。   这镯子配她,正是恰当,若到了我手上,怕活不过三个时辰,就会粉身碎骨。   不过,奇怪的是,我以为太后也会送点什么给我,可惜没有。   我等了好久也没有……   我倒也不是计较这些,就是觉得心里空空的,更有成章和在一旁得瑟,我突然就觉得委屈了。 第8章   回去的路上,我有些心不在焉。红桑看出了我的心思,便安慰道,“小姐你不要难过了,奴婢想,太后这样做,定有她的用意。”   她这么说,我更觉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气,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只好假装不太意,“什么难过不难过的,你在说什么啊?”   于是,红桑没有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不过我也懒得把这事记挂在心上,回宫以后寻了吃的,填了填肚子,整个人也就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不过我昨晚一夜没睡,就想趁着现在好好补上一觉。谁知我刚躺下,红桑就从外头进来了,手中捧着一只锦盒。我懒得起身,就问她,“你手里拿得是什么东西啊?”   红桑笑了笑,神情有些鬼怪,“小姐,这是方才太子殿下命宫人送来的……”   我听着这话也十分诧异,冷哼一声,“可别是什么毒药吧!”   “小姐,你怎能这么想?”红桑走到我榻前,轻轻打开锦盒,将里头的一只紫玉镯子取了出来。   我也不懂这些物件,但这只紫玉镯子倒是让我眼前一亮,不知不觉中,竟满心欢喜了起来。   不过我心里有些纳闷,成章和那么讨厌我,怎么可能过了一晚就转变了态度,葫芦里卖得又到底是什么药。   当然我也就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收下,便说道,“他哪里有那么好心?我昨晚……”   我愣了一下,有些难堪。   “总之,他那么讨厌我,又怨我抢了陈良娣的东西,说不定这里头又在使什么诈呢?”我说着说着就脊背发凉,不由说道,“男人心海底针,防人之心不可无啊!红桑,你说这镯子里头会不会涂了什么毒粉啊?只要我一戴上,可能不久之后就一命呜呼了!这样一来,他不就能名正言顺地扶陈良娣为正了吗?”   我说完,拿起镯子对着光亮处,仔仔细细瞧了瞧,倒没有发现什么不妥。我不死心,就想着上牙咬。   红桑忙将镯子抢了过去,皱着眉头看我,“小姐,哪会有这样的事,是你多虑了。”   我满脸狐疑,上下打量了红桑一眼,寻思着这小丫头该不会被成章和收买了吧,怎么就这么相信镯子没问题。   而我又苦于没有证据,对着镯子我也看不出什么究竟来,只能放弃。   我有些泄气地低下头去,小声嘀咕道,“要是齐修贤在,那该多好?”   如果他在,一定看出这镯子里头的猫腻,我也不用在这里傻乎乎地等着成为成章和的俎上之肉。   我思来想去,想到红桑刚刚进来时候的神情,问道,“宫人送来这镯子的时候,可有说过些什么?”   红桑好半天没有说话,她一向很诚实,连便个谎话都很困难。她的神情再一次让我确信,这其中确有古怪,于是我穷追不舍,问她,“你把那宫人的原话,一字不差地说给我听。”   “小姐,来的人说,”红桑想了想,却说道,“今日此举,想来太子殿下心中还是有小姐的。”   “他心中有没有我,那是他的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恨恨咬牙。   “送镯子的宫人说,太子殿下担心小姐今日在福康宫,见到太后娘娘送了镯子给良娣,小姐会……心里不好受……”   我目光死死地盯着红桑的神情,似乎有些不自然,眼神也有些闪躲,但这话听着滴水不漏。   看来这丫头为了不让我难过,第一次学会了撒谎。可我哪里就有她想得那样脆弱,非要问个水落石出才肯罢休。   谁知这丫头见我动了真格,慌忙跪倒在地,小声道,“小姐,奴婢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我问,“你不说,我就把你逐出宫去。”   “别!奴婢说就是了!”红桑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太子殿下这么做,是担心小姐会嫉妒良娣,他还说,小姐脾气不好,万一因此去找良娣的麻烦……”   “我?我妒忌!”我指着自己问,成章和的话让我气不打一出来,“我又不喜欢他,我妒忌什么?竟然这么说我,这话他也能说得出口!”   果然,男人嘴毒起来,根本就没女人什么事!   “岂有此理!”我奋身从榻上坐了起来,也顾不上穿鞋子,就是往外冲。   红桑一把拉住我,拼命劝道,“小姐,你要冷静一点,奴婢以为,太子殿下既然送了这镯子,无论真心与否,这对于你和将军府来说,都是是好事啊!”   “什么好事?”我反问道,“你是想让我戴上这镯子,然而告诉陈良娣和朝臣们,其实太子很喜欢我。太子喜欢我,那么其他人对爹爹多少会有些忌惮?”   红桑松开手,默默点了点头,“进宫之前,夫人特意叮嘱,要小姐在宫里务必谦和些,也不能与旁人借下仇怨。太子殿下虽然钟情于良娣,可毕竟小姐才是太子妃,外人面前自当恩爱些。”   “恩……爱?”我不由自主地拧起了眉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可细想了想,红桑说得不无道理。爹爹年事已高,膝下又只有我一个女儿,他征战沙场多年,战功赫赫,可伴君如伴虎,自古以来,又有多少朝臣因为功高震主,而落得个凄惨下场。   爹爹操劳了一辈子,我这个做女儿的,总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让他老来无依吧……   想到这里,我的思绪渐渐飘到宫殿外,我握着镯子,慢慢走到窗前坐下,看着外头鹅毛般的大雪,突然有些惆怅。   我带着镯子,又转了转手腕,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齐修贤,从前我们两个总喜欢在冬日里堆雪人,打雪仗。   齐修贤堆得雪人很丑,丑也就算了,还非要说像我?我自然不依,便捏了个雪球,往他衣领子里塞。   那雪球足足有石榴那么大,一钻进他衣服里,那滋味别提有多凉爽了!每回这个时候,他总会一把扯住我的耳朵,气得龇牙怒吼,“谢瑶,我这身衣裳是阿娘亲手做的,你得赔我。”   于是这个时候,我就会耍赖,先跟他打打太极,东拉西扯些没用的东西,比如等年关将至,宰了爹爹的枣红马,给他织件大红袍,再不济,隔壁阿婶的老羊,看着也命数将近,宰了做件小袄子。   我说这些话,齐修贤就更加生气。他一生气,就拧我另一只耳朵。我每次也总是抢先一步,在他出手之前,就假装什么头疼啊,脚疼之类的。   这个办法,屡试不爽,齐修贤虽然心里泛嘀咕,我这是不是装的,可每回,他的担心总会打败心中的猜忌。   而我,不战而胜。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出声来道,“红桑,给我研磨,我想写封信给齐修贤。”   红桑听了,却一动不动,“小姐……”   “算了,我自己去!”我站起身走向求案。   说起来,这齐修贤可真是没良心,虽然后宫之中,男子不能随意出入,但他好歹也是个执金吾,哪怕稍稍利用职务之便,托人捎几句话给我,这样的事,他总能办到吧……   可我一想,他兴许是忘了。   我提笔在纸上划了几划,却猛然间想到,这信写了,要怎么样才能交到他手里呢?再说了,我们之间也不曾有过什么约定,我这信就算送到他手中,大概也会被他手下中那些厚厚的公文给覆盖了吧……   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写什么给他,又要说什么?我总不能告诉他,昨晚我和成章和打架,把床给拆了吧?   可不说这个,也没什么好写的。   总不能说,我想他了。   反正我是说不出口。   于是,我整整愣了小半个时辰,也没有写出一个字来,索性把笔扔下,抛去殿外看积雪。   顺带也把红桑拉上,又找了几个太监宫女,一起打雪仗。可这场雪仗,打得实在没意思,太监宫女们因为我是他们的主子,根本不敢下重手,雪球还没落在身上,就掉了,碎得稀巴烂。   而红桑就更过分了,我捏一个雪球,她就上前问我一句,“小姐要不要喝点姜汤暖暖身子?”   “小姐,要不要加件衣裳?可别冻着了?”   “要不要……”   ……   我拍了拍了自己的耳朵,我觉得自己的耳朵,很快就要生茧了!   可,天并无绝人之路啊,正当我愁着应该找谁打雪仗的时候,陈良娣突然出现了。她换了身粉嫩的桃花衫,远远望去就像仙子下凡一般,一瞬间,寂静的冬日里仿佛开尽了春花。   我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良娣要不要和我一起打雪仗?   她轻轻点头,说了声好。谁知她身旁的丫鬟稍稍拉了拉她的袖子,轻声道,“小姐,你难道忘了吗?适才太子殿下特意叮嘱过的,不让你在外头待太久,以免风寒入体,更何况,你先前为了救太子受的旧伤还没好,要是再冻着了,殿下亲手熬的药汤可就糟蹋了,奴婢也不好向太子殿下交差啊!”   这丫鬟微微低着头,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陈良娣的脸庞上,似乎在等她的回应。她先前说的话,字字句句都不离成章和,我倒什么感觉,更多的是惊诧和好奇。   像成章和这样的人,也舍得放下身段,亲自熬药?药苦味烈,自不必说,那尚药房里指不定有多少只耗子呢?我真的不敢想,一脸碳灰的成章和埋头守在药炉前,该是什么样的光景?   许是那丫头说的话,起了作用。陈良娣笑了笑说道,“姐姐,我来是想送一样东西给你。” 第9章   “什么东西啊?”我好奇道。   她笑着从袖中掏出一只小锦盒递给我,里头是一对精致的白玉耳坠,哪怕是现在阴暗的天空下,也绽放着异样的光彩。   “好看!”我忍不住伸手接了过来,捧在掌心,爱不释手,随口问道,“这该不会也是你亲手做的吧?”   陈良娣点了点头,低眉浅笑,“姐姐,我来给你戴上吧……”   “好啊好啊!那就有劳良娣了!”我耳坠子递给了她,微微侧脸,一脸笑眯眯。   沉甸甸的耳坠子,冰冰凉凉的,轻轻摇晃时还会发出碎玉的声音,很是好听。红桑又去殿内取了铜镜给我,果然,这坠子把我也衬托地略有些恬静温顺的模样了。   陈良娣的此举,让我再一次肯定了,她是个好姑娘。今早在福康殿的时候,太后赏她镯子的时候,她就朝我看了好几眼,脸上写满了担心和不安。   她送我这玉坠子,定是怕我心里难过,回头又该胡思乱想些什么。我也是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哪位天神,我以为进了东宫,是绝望和孤寂,是冷冰冷的面孔,却没想到,我竟能遇到这样的一位姑娘,何其幸哉!   我抬手轻抚耳坠的时候,手腕上的紫玉镯子,不经意间从衣袖中滑了出来。   我反应灵敏,忙垂下手去,可这一幕还是被陈良娣看到了。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忧郁,随即,若无其事一般笑道,“姐姐手上戴的这只镯子很是好看,能不能给妹妹瞧一眼?”   我觉得有些难堪,可转眼一想,我心虚什么?陈良娣未必就知道,这只镯子是成章和送我的。我要是不给她看,她才会觉得这其中另有隐情呢!   于是我大大方方地把手递了出去,朝她笑了笑,有胡乱掰扯道,“良娣,你喜欢堆雪人吗?”   可是她却没有回答我,而是盯着镯子静静地发呆,许久才开口,“姐姐,这只镯子是殿下送的吧……”   我没回答,心想着,天下镯子千千万万,这只也没什么特别的,她为什么一眼就能认出来?或者说,她根本就是瞎猜的?   我有些胆战心惊,偷吁了一口气,“怎么会,这只镯子成色那么差,品相那么烂?怎么可能是太子殿下送的?他好意思送得出手吗?”   我这么说,一来是为了不让陈良娣心里难受,早就听闻他们恩爱有加,如今我进了宫,生生拦在他们中间,我要是她,我也生气,二来我是真的嫌弃成章和送的这劳什子玩意,要是齐修贤送的,那就大不一样了,哪怕是颗草,我都觉得眉清目秀。   “我认得这镯子,当初是殿下同我一起去挑选的式样,他原想着是要等到……”她的话语戛然而止,神情有些黯淡,但看得出她一直强颜欢笑。   “等到什么?”我问出口时,才觉得自己太过缺德了,这副伤心的模样,想来这个镯子应该与她有什么关联。   “没什么。”她笑笑,这一会更加显得落寞了。   我心中暗骂成章和这是闹得哪一出?我头一回见一个男人这么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既然这镯子本该是陈良娣,他送我又是怎么回事?   情急之下,我轻拍了一下脑瓜子,神情有些浮夸,惊讶道,“啊!良娣,我想起来了,这只镯子呢,不是太子殿下送给我的,是我问他拿的!”   “拿的?”陈良娣一脸不解。   “就是,今早太后送了镯子给你,我心里难受,我吃醋啊!”我说这话时,脸红得像个猩猩屁股似的,好在陈良娣并没有发现,只是静静聆听着。   我这话,可算是和成章和说的,栽到一起去了,绝了!就像我们两个人相商好了一样!   “是这样,我刚刚呢去书房找过殿下,我把话也挑明了说了,正好,我瞧他桌案上正好就放着这个,”我隐隐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倒吸了一口凉气,继续道,“我便叫他给我。他当、当然不肯,然后我情急之下呢,就把他旁边的砚台给抢了过来,我说,‘你要是不给,我就把它给砸了’……”   说到我自己都想笑,一直强忍着,生怕被陈良娣看出破绽。   “所以,殿下就用镯子换了砚台?!”陈良娣一脸狐疑,半信半疑。   我挠了挠脑袋,掩饰心虚和胆怯,“是啊!”   “其实我也不喜欢这镯子,戴手上还碍事,不如你替我转交给太子殿下吧!”   可我摘下手镯时,她却制止,但很显然,她的神情要轻松自然了许多,柔柔道,“殿下金口玉言,他既然已经把这镯子赠出,姐姐又岂有退回去的道理,如此不就失了殿下的颜面吗?”   于是我又乖乖把镯子戴回手上,眼角余光偷瞟了陈良娣一眼。这姑娘,果然爱成章和爱得深沉,知道这镯子在我手上,非成章和本意时,终于又露出了难以得见的笑容。   这成章和可真是个碍脚石。   心结算了打开了,陈良娣也没有先前那般闷闷不乐,而是起先开口问我,“姐姐,我自小在琼州长大,到了京都之后才算见了这一场场冬雪,可要说起打雪仗,我从来都没有玩过啊,姐姐可千万不能嫌我笨手笨脚的!”   “怎么会?来,我教你!”我牵上她的手,走到殿外广阔的地面上,弓腰在栏柱上捧上一坨雪在掌心,握成球状,放在她雪白的掌心,“待会我跑远些,你就拿这个砸我,不用心慈手软,看看到最后,我们谁砸中最多,多者为胜。”   “好!”陈良娣应下了。可她身旁紧跟不舍的丫鬟有些不放心,劝道,“小姐,你身子弱,外头天寒地冻的……”   “我没事,我就玩一小会儿,殿下不会知道的。”她说着,不再理会丫鬟,快步朝我奔走了过来。   这场雪仗,打得那叫一个激烈,可就是……陈良娣她跑得有点慢,躲雪球的时候,也不算灵敏,我到最后,看着她身上东一块西一块湿漉漉的样子,心里有些惭愧,我怎么就这么不知道怜香惜玉?   陈良娣善解人意,又是很细心,她早就看出我眼里的担忧,趁着我愣神的功夫,一颗雪球啪地一样,正中我肩膀。   打雪仗果然还是要尽兴些,陈良娣她懂这个道理的,也喜欢这样大汗淋漓的感觉。   “好呀!你竟敢偷袭我?!”我心中乐开了怀,揉了雪球,也朝了她砸了过去。   雪球刚刚飞出去,我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成章和的声音像只寒鸦一样,呱呱呱地叫了起来,“放肆,你这个疯女人在做什么?还不快住手!”   我倒是想啊,可雪球不让啊!它嗖地一声,就奔着良娣的脸庞去了……   不偏不倚,正好打在良娣如花似玉的脸庞上……   陈良娣没来得及回避,雪球砸到脸上,她吃痛地叫了一声,倒了下去。成章和火速赶到她身旁,稳稳地搀住了她。   眼前一幕,让我直冒冷汗,忙跟着上前去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我手还没够到良娣的脸庞,成章和就一把将我推开了,神情就像是被惹毛了的狮子,恨恨咬牙,“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婉儿要是个三长两短,我一定饶不了你!”   我一听话这话就来气,当场辩驳道,“这也能赖我?要不是你突然出现,良娣她早就躲开了!”   “婉儿她不会打雪仗,她身上还有为了救我而留下的旧伤,要不是你非要拉着她打雪仗,会是这样吗?”成章和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怀里的美人,更没心思传太医,一门心思怕都用在了和我斗嘴皮子上了。   人命关天啊,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成章和你不要无中生有,血口喷人!”我懒得再理他,忙传了太医,又去看陈的强势。   “我无中生有?”他反问道,义愤填膺,“我都亲眼看见了,你拿那么大的雪球砸她,她身子那么弱,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这个男人真的越来越无可理喻了。   于是我只好递给他一个白眼,鼻子发出一声冷哼,“草包!”   “你说什么?”   “我说,你要是觉得我不对,我恶毒,那你就杀了我!”他明明听见我骂他草包,还特意又追问一遍,敢情这两个字,听着新奇,心中舒畅?   “殿下,姐姐,你们就别吵了,”陈良娣离开了成章和的肩膀,慢慢站直了身子,一脸焦虑道,“是婉儿自己要让姐姐教着打雪仗的,殿下若是因此怪罪了姐姐,婉儿岂不是成了罪人了?”   我心中对良娣又是一顿夸赞,我觉得,要是我有权有势又有财,我一定会替成章和寻一个最好的大夫,他不光眼睛不好使,脑子也有些不清不楚的!   “今日,看在婉儿的面子,我暂且就饶过你!如若再犯,就别怪我无情!”   他这义正言辞的话语,把我给逗乐了,好像他什么时候,曾经对我留情过一样……   我现在担心的不是成章和这个草包,会如何秋后算账?我担心的是,万一良娣有个三长两短,我在这宫里岂不是又少了个可以说话的人?   于是不管成章和多么龇牙咧嘴地看向我,我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关切道,“良娣,你有没有觉得哪里疼?或者哪里不舒服?要是有,一定告诉你我,我要知道是这样,下手就不会这么重了!真的对不住……”   陈良娣看着我,依旧一脸柔和,但话茬却被成章和抢了过去,“你这个虚情假意的女人!婉儿,我们走!”   于是他一把横抱起陈良娣,急步离去,并且毫无征兆地撞倒了我。   我结结实实地落在地上,虽然地上有厚厚的积雪,但毕竟是三九严寒,本来身子就冷,这一摔就更加不得了!   太痛了!我险些喊出来,但因为看到成章和并没有走太远,我也只好活生生忍住了,硬是死咬着嘴唇,忙叫红桑将我搀扶回了屋内。   这一路走来,身上又疼,心里又委屈,那感觉可真不好受。红桑拿来伤药,仔仔细细问我摔倒了哪里,又马不停蹄地给我上药。   我本来也不是个胆小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方才成章和的神情,我就害怕。越想越怕,于是,我没皮没脸,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我跟红桑说,“我想阿娘了!也想爹爹!”   红桑用手指轻轻挡住我的嘴巴,摇了摇头,“小姐千万不能这么说,有些事,嘴上不提,渐渐地也就忘了……”   “奴婢知道小姐委屈,奴婢也会一直陪着小姐的。”红桑轻轻抚了抚我的背,又用帕子擦去我眼角的泪痕。   从前,齐修贤再怎么欺负我,我也没哭,就算是哭,也没有这么伤心。我真的也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神情,誓要把我拉入那阿鼻地狱,才肯罢休。   我不能想阿娘,那齐修贤,总可以吧! 第10章   想到这里,我就跑到书案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给齐修贤写信。   我越想越觉得委屈,从小到大爹爹和阿娘都把我捧在手心,舍不得打我骂我,顶多就是黑一黑脸,可怎么到了这里我却要遭这样的罪?   我哭得很凶,手一直抖着,根本没办法下笔,我还想到齐修贤,他曾说过,这辈子都会好好照顾我的,现在呢,却连个人影也见不到。   他要是知道我受了这样的委屈,又会怎么想?   可最后的我,还是害怕齐修贤担心,信纸上写下寥寥几字,‘一切都好,勿念’。   其实就这么几个字,我就来来回回写了好几遍,刚开始想着要把今日发生的事通通告诉齐修贤,可我想着,就算他真的知道,又能奈成章和如何?他是齐家的独子,也是齐家唯一的希望,他的身后是整个齐家,若为了我这样的事,而去质问成章和,那才叫糊涂。   桌案上,地面上通通都是我扔得废纸,红桑都一一替我拾捡起来,又默默投到了火炉之中。   “小姐,你不要这样,”她上前抓住我的手,眼眶里也满是泪水,小声劝慰,“将军和夫人要是知道小姐这么伤心难过,那一定会肯自责。既然太子殿下不愿意看到小姐,那往后咱们闭门不见就是,为了这样的一个人伤心,不值得……”   我轻轻推开她的手,又抹了抹泪水,面无表情道,“红桑,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她点了点头,“奴婢在外头守着小姐。”   终于,她悄悄地退了出去,我看了看眼前的一地狼藉,突然感慨年少时的狂妄自大,总以为走得再远,都不过是一堵宫墙罢了。   可事实却很残忍,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想什么便做什么,毫无顾忌,因为我的身后是垂垂老矣的爹爹和阿娘。   屋子内很寂静,炉子内燃着沉香,这玩意是夏日雷雨天气时,助眠佳品,而我却从中挑出另一缕思绪来。   那枚同心玉佩……   我和初七相识是在上元佳节,那年,长街相遇,雨雾蒙蒙之下,飘着的就是这缕沉香。   我飞快将玉佩找了出来,对着外头的雪光看了看,又收回掌心,初七曾说过,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心中虔诚祈祷,上苍就能听到。   “上苍保佑,”我说,“保佑爹爹和阿娘平平安安的,保佑自己能早日找到初七,还有就是……保佑成章和吃饭没有筷子,喝水没有杯子,睡觉没有良娣!”   我说完,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继而又在榻上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我肚子里的蛔虫响起,才想起,填饱肚子比什么都要重要。   成章和什么的,让他见鬼去吧!   我跳下床,唤了几声红桑,可她没有应答,于是我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四处寻找她的身影,也瞧不见人,待走到偏殿的时候,她还是不在。   正在四处张望时,抬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桌子上放了一碟翠绿的青梅,那模样,水水嫩嫩的,让人止不住馋涎欲滴。   我想,红桑这丫头大概是跑到什么地方去野了,我在这儿吃着青梅,等她回来就好。   有点不好意思的是,这青梅酸酸甜甜的,别提多好吃的,应该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于是稍不留神,没有克制住自己,眼看着满脑子大碟青梅,已经剩下没几个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红桑回来了,她手里还捧了只月白色花盆,心事重重地走了过来,她显然没猜到我会在这里,看到我时候,吓了一大跳,慌忙将花盆藏到身后,硬着头皮走了上来问,“小姐,这些青梅你都吃了?”   “是啊,挺好吃的,”我说着捏起一枚,送到她嘴里,开怀笑道,“红桑我没事了,你别太担心。你手里拿着花盆做什么?不会是想去替我报仇吗?”   “没、”红桑嘴里鼓鼓囊囊,慌忙解释,“是奴婢瞧这院子里太过素雅了些,便想着栽种点什么花儿,小姐见了也喜欢,就不会总想着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你瞧你,这些活吩咐给他们去就是了,不用那么辛苦的,”我拉着她坐下,又琢磨了一会儿,这丫头果然懂事贴心,可转念一想,好想也不对,便开口道,“可现在是冬天,太冷了,种下去的花也活不了啊,你这丫头在想什么呢?”   “小姐,这碟子青梅……”红桑突然用一种很心疼的眼神看着我,欲言又止。   “嗯,好吃!”我说道,吃完了最后一枚,“你有什么话快说,别吞吞吐吐的,还有就是,你回头替我去瞧瞧陈良娣,看她有没有伤着哪里,顺带给她送点板栗糕过去,她喜欢的,我就不过去了,省得被人讨嫌!”   “小姐,这碟梅子是太子殿下送来的。”她轻轻地说了一句。   “什么?!”我有些震惊,一阵反胃,拧着眉问,“他为什么要给我送这个?”   “小姐,奴婢原想着找个坛子给埋了,眼不见心不烦的,可……”她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了。   “我……”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气炸开了,这个人是良心发现了吗?还是存心又给我找不痛快?   青梅的酸梅开始在嘴里回荡,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其中的用意。   酸?   酸……   酸!   我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登时咬牙切齿,险些骂娘。   “红桑,成章和是在说我吃醋!”   “小姐,兴许太子殿下并不是这个意思……”她胆怯地看了一眼,默默地低下头去。   “岂有此理!我今天一定跟他说清楚,我没有吃醋!”这种被冤枉,被误解的滋味真的特别不好受,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给我送青梅呢?   为什么先前太后赏良娣镯子的时候不送,偏偏是这个时候。   我想了想,应该是和良娣说了手上这只镯子的由来,她又把话告诉给了成章和。   事实就是,陈良娣的无心之举,却被成章和拿来大做文章!实在太过可恶,一个男人的气量比那针眼还要小,真不知道是怎么坐上这储君之位的?   可也不能就这样平白无故被冤枉去了,成章和他再凶,再狂,总不能因为这事就借题发挥,要了我的命吧!说清楚了,也省得日后麻烦!   我想着去良娣那里找成章和,却被红桑一把拦住,说道,“奴婢知道小姐是想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可不日就要回门了,若在在节骨眼上出了差池……”   “回门?”我一时怔住问她,“就是说我可以出宫了?”   “是啊!小姐,太子殿下毕竟是你的夫君,要是你们之间闹得不愉快,往后日子虽不能说难过,但一定不会好过。君是君,臣是臣,哪怕太子殿下因此而降罪了谢家,那也无人敢与皇家抗衡啊!”   我从门外收回脚,长吁一口气,“只要我出了宫,就一定有办法见到齐修贤了!”   “小姐,”红桑上前捂住我的嘴巴,紧张兮兮道,“切莫胡言,小心隔墙有耳。”   我恍然大悟,点点头,“对对对!只要这一回,我出了宫去,见到齐修贤约定好,那我以后还是可以偷偷写信给他,只要谨慎一点,不会有人发现的。”   这大概是我进了东宫以来,唯一盼到的一点希望了。虽然光亮不大,但足以让我在成章和面前,收收性子,若有必要,说些讨好,阿谀奉承的话,也是可以的。   可就在第二天,成章和就出现在我的殿外,我不知道他要来,我以为是红桑在外头敲门,就去开了。   于是毫不意外的,我一脸倦意,头发蓬松,衣衫凌乱出现在他的面前,惊得我连连倒退几步,飞速转过身去,护哪里都不是,只能捂住脸问道,“你、太子殿下怎么来了?”   他像了早已预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一点也不惊讶,语气平和道,“明日回门,可我有公务在身,离不了东宫,不如你自己一个人回去罢。自然,我也不会让你谢家失了颜面,该给的礼数,我已命礼部备下……”   他顿了顿,继续道,“也会替你想好一个不那么难堪的理由……”   他不去?   我也不知怎地,听了这话就是浑身不自在,这人的脸皮已经厚得无可救药了!说是不会让我谢家失了颜面?太子妃回门,太子不去,这话搁谁听了,都会笑话我谢家,才进东宫,就被打了冷宫吧?   这样一来,让爹爹如何在众朝臣面前直起腰板?自小,爹爹就一直以为为傲,阿娘也总在旁人面前夸赞我。   成章和这么做,就是往他们脸上打了狠狠地一记巴掌?   我能忍吗?   我双手死死地攥在一起,好久没有回答。   成章和问我,“为什么不说话?”   我木讷地转过身去,阴着脸笑了笑,“太子殿下自当以公事为重,可我想到一个更好的理由!”   “你说。”他大概没想到,我不争不闹就答应了,于是神情也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能办到的,我一定答应。”   “太子殿下不想陪我回门,那么可否以身子不适为由?”我问,直勾勾对上他的目光。   他很快躲开了,点了点头,问我,“还有呢?”   “没了,太子殿下请慢走,我就不送了。”我的语气比他的还要轻浅,其实心里甚至还有一丁点的偷乐,因为这样,我去找齐修贤,也方便多了。   “好!”他说,转身离去。   他才一转身,我连忙就换了副面孔,偷乐起来。没想到这人,又折返了回来,把我吓得一惊一乍的。   他察觉出了我的神情,问我,“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太子殿下突然到访,我心里没准备。”这个回答,算是滴水不漏了。   “我忘了问你,先前你……在猎场上,”他说,“身子好了吗?”   我心想,这人在这里猫哭耗子装什么假慈悲呢?新婚之夜,他是怎么骂我的,这么快就给忘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大丈夫‘能屈能伸’?   “你在想什么?”他显然对我这一愣一愣的神情有些不满意,也不等我回答,便说道,“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御医给你复诊,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名贵药材,你以后要按时服用。”   我:“……”   我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莫不是那晚被床榻劈开了良知?竟这般关心起我来?   他哪里就会这么好心?该不会因为我伤了陈良娣,他想除之后快吧!把毒药下在这汤药里,又有御医做掩饰,神不知鬼不觉啊!   可我也不能不答应,万一激怒了他,寻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抹了我脖子,那不是死得更惨?   想到这里,我就脊背发凉,于是点头说道,“如此,就多谢太子殿下厚……”   他果然没性子,没等我谢恩,人就不见了,比那晚的耗子窜得还要快! 第11章   果不其然,第二日成章和并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我以为他昨天说的,都是在开玩笑,不过是为了试探我,可没想到,他还挺守信的,这样一来,我就更放心了一些。   倒是红桑这丫头,在得知成章和不陪我一同回门的时候,就急了,眼眶红红的,在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小姐为何不再央求一下太子殿下?奴婢觉得殿下也并非薄情之人,更何况他看在谢家的颜面上,这一趟无论如何也会去的。”   “求他?”我望着窗外,自嘲般笑了笑,“我为什么要求他?为了谢家的颜面,还是为了我自己?红桑,当初是我救了他,而不是他救了我。他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觉得他还会有多少良心?”   “小姐,那你……你这怎么办?你这样一个人回去,奴婢恐怕用不了多久,整个京都都会传得沸沸扬扬的,到时候将军和夫人一定会很难过的,”红桑始终还是放心,也不知该处理在她看来有些棘手的事,于是一再劝我,“小姐,要不再去求求太子殿下吧,奴婢觉得殿下说的应该是气话,小姐说上几句好话,兴许殿下心一软就答应了……”   我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轻描淡写道,“他是因为先前在猎场上的旧伤复发,才去不了的,也不是故意的,对不对?如果现在非要拉着他回门,这就是强人所难,是我的不对了。你说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那是咱们谢家的颜面重要还是他这个储君的命重要,太后能饶得了咱们谢家吗?”   “小姐,你在说什么啊?!回门这么重要的事,小姐怎么能这样不在乎?”红桑显然有些急了,眉头皱成了川字,心急如焚地看着我。   “他生病?我就不能生病了?”我微微昂首,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要是说起来,那日在围猎场上,我的伤比他还重,他不过就被刺客拍了几下后背,可我的右肩都被羽箭给射穿了。要不是齐修贤教了我一点防身之术,我怕现在早已经凉透了……”   “小姐的意思是?一个人回门?”红桑看着我,神情慢慢平静了下来。   “我就更不能回门了,我要是回去了,爹爹不得打断我的腿?”我说道,“可是我不借着回门的机会,也见不到齐修贤。”   “那小姐是想做什么?”红桑一脸不解。   “他病,我不病。但我要照顾他啊,是不是?我们是夫妻啊,他生病了,我还要回门,那不就显得我无情无义了吗?”我反问道。   “可是殿下他……”红桑欲言又止,她定是想说成章和那么厌恶我,整个东宫都知道,他如果病重,也理应由着陈良娣贴身伺候,怎么都不可能是我。   “你放心吧,我已经和他说好了,如果连这一点他都做不到,就不是个男人,再说了,他本来不想陪我回门,只要能不去,什么理由,我想他都会答应的,”我想了想继而说道,“红桑,回头你找个人去给谢府报个信,就说我要留在宫中照看成章和,可这事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了,就算被发现了,也不能太早。”   “好,小姐,奴婢知道该怎么做。”红桑点了点头。   “还有就是,我们得早去早回,回门的仪仗想办法也给免了罢,就你我两个人去吧……”我思来想去,觉得也差不多了。   正在这时,又有宫人端了糕点些过来,说是成章和让我带回去给爹爹和阿娘的。   我闻着那味道,就馋得不得了,突然想起来还有礼部备下的一些回门礼,待那宫人走远,便说道,“红桑,糕点我们留下,那些回门礼就捐给国库吧,就说我要给成章和纳福积德。”   听我这么说,红桑又皱了皱眉头,似乎很不理解,“小姐,奴婢还是不懂,这糕点为什么要留下?无论小姐回门与否,奴婢觉得这些回门礼,哪怕送到府上也没什么大碍啊?”   “是没什么大碍,”我咽了咽口水,“第一这些理应是由成章和亲自送去,其二,这糕点看着挺好吃的,我想留下解解馋……”   “啊?!”红桑被我吓了一大跳,惊讶地喊出声来。   我连忙捂住她的嘴,摇了摇头,“你轻点,我们赶紧出宫吧,再晚了成章和可能就会发现了。”   而关于回门这件事上,成章和并没有在意我将回门礼通通捐给了国库,可能在他眼里,只要自己不踏进谢家半步,我哪怕把整个东宫闹得鸡飞狗跳的,他也会睁一眼闭一眼。   可演戏,总得演得惟妙惟肖一点,不单单是我假意放话要留下来照顾成章和一事,我还要去尚药局询问太医关于成章和的医案,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头疼脚疼嘴巴疼的,顺带开个几贴草药,也好让他补补。   万一我爹爹那个大嘴巴,又好面子的,说漏了嘴,我就得嗝屁了。   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我和红桑才光明正大地出了宫去,今日这么个好机会,我可得好好珍惜才是。   可我到了齐府的时候才知道,这么大么的一个机会,被齐修贤给糟蹋了。   我是从后院爬进齐府的,齐府我熟得很,来去自如,也知道齐修贤住得哪一屋,我甚至知道,他睡觉的时候,头是朝东还是朝西。   可这么这个和我青梅竹马的人,我冒着砍头的危险跑来找他,他竟然不在府上,而我为了不暴露行踪,也不能找旁人询问一二,只能感慨天时地利,唯独却了人和。   我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改变。就是床榻下的好酒比平日里多了不少,齐修贤一向酒量好,千杯不醉,可我伸手摸在酒坛上的时候,有不少的已经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唉,这么多的好酒,可惜了……   我长叹一口气,抓起一坛,喝了几口,那酒香溢满了整个屋子。   “齐修贤,你竟然背着我,偷偷藏了这么多的好酒,你要是早些拿出来,也不至于现在连个陪你喝酒的人都没有,只能放在这里积灰,真是暴殄天物!”我很是感慨,又灌了几口下肚,没想到这酒的回味没有半分甘甜,竟然还泛苦了。   我一脸嫌弃,“你说你,藏着掖着,这酒都酸了,你也不舍得拿出来给我喝,该!”   我心里有些生气,放下了酒坛,但也不想红桑在府门外,为我提心吊胆太久,需得速战速决才好。   于是我头脑一热,又犯病了。我在屋子里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一把匕首,用最快的速度,把齐修贤藏在床榻底下的酒坛全部给开封了。   啪啪啪地一连开了二三十坛,好家伙,整个屋子里,满是桃花,梨花,杏花,梨花,还有青梅的味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在春郊野外。   我想,也不必留什么字迹给齐修贤,我拆了他心爱的酒,没有什么能够比这更管用了,他回来之后,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想法设法找到我。别说区区一堵宫墙了,哪怕我上天,他也能把给我扯下来!   折腾了这么一阵,我心里有些解气了,又飞速离开屋子,翻出府去。红桑那丫头看着我从天而降,吓得魂都要飞了,左看右看,东看西看,在确定我毫发无损之后,这才拍了拍心口。说道,“小姐,你怎么才出来?奴婢还以为你被他们逮到了吗?”   “瞧你说的,我哪里有这么倒霉?就算被逮到了,他们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反而会去替我去找齐修贤。”我有些失落地朝府门回头望了望。   这个家伙,莫不是真的因我嫁了人,所以才无拘无束了起来吧?以前除了有公职在身之外,很多时候就一个人闷在屋子里看兵书,现在好了,连个人影也找不到。   红桑很是吃惊地问我,“小姐,是说,齐大人不在府上?”   “是啊!”我点点头,看着手中的匕首,又叹了口气。   “那小姐该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再等等,或者小姐在这里等着,奴婢去问问齐府的管家?”这丫头替我瞎操心的事,可是一点都没少做,动作还十分灵敏。   我忙将他拽了回来,神情紧张,“怎么这个时候,你就这么莽撞?我和成章和说的是出宫回门看爹爹,,和爹爹说的是在宫里照看成章和,这要是被人发现了,我撒了那么大的幌子,还被发现我偷偷跑来见成章和,我这小命还要不要了?”   “还是快些回去吧,成章和那只凶乌鸦,也不是这么好对付的。”我把匕首藏于袖中,拉了红桑又匆匆回了宫。   宫中一切风平浪静,毫无半点风声,我又了问了几个宫女和太监,成章和并没有来过,也没有派人来询问过。看来,只要我保持镇定,不要露出马脚,就一定不会有人发现。   心中的大石头也算是落了地,我看着清早的时候成章和送来的糕点,琢磨了一阵,恰到肚子也饿了,也是有口福的时候了。   我一个清早都没吃东西了,饿得两眼冒花,于是将糕点端进屋子,在榻上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翘着二郎腿,吃得津津有味。我捧着糕点盒子,双目微闭,还哼着小曲,红桑在一旁陪我,也是心情大好。   这糕点可真好吃,好吃得竟不像是京都能有的,倒像是江南才有的。   我问红桑,“这事情,成章和会不会知道?”   红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太子殿下一定不会知道的,奴婢更会守口如瓶。”   我一想到成章和气急败坏的模样,就好笑,笑得我呛泪,于是我又问,“要是成章和知道了,他的那脸,会不会气红得像个猴子屁股啊?”   红桑还没回答,我一个人就乐得不行,仰头哈哈大笑。   正在这个时候,好像有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把我手中的糕点盒给抢了过去。   我以为是红桑,就没睁眼,有些不开心,说道,“别啊,红桑,我的好桑桑就吃最后一小块了,好不好?”   我说这话,也就算了,嘴里还鼓囊着,打了个饱嗝。我想着红桑也真是的,怎么这么小气?   于是,我一睁眼,就看到成章和冷着个面孔,静静地看着我,手里拿着糕点盒,而红桑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他给支出去了。   可我又犯错了。   大概是因为,被成章和这来无影去无踪的样子给吓到了,我嘴一张,那些糕点碎屑,一点不剩,全都喷到了他那件月白色的宫袍子上。 第12章   “你这个疯女人!你!”果然,他怒了,神情几近扭曲。   我不得不承认,成章和不讲话的时候还是挺好看的,可他骨子的傲气,实在嚣张跋扈。   “你来干什么?”我好没好气问道,更没有想过为自己刚才的过失认错。   他要再凑近些,我保准喷他一脸,没得商量。   成章和也没办法,十分厌弃地清了清身上的糕点碎屑,气得牙疼疼,整个人就像是被捋毛了的狮子一般,怒气冲天。   足足愣了好久,才问道,“你今早没有回门,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原来是为了这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去不去碍着他什么事了?   于是乎,我轻描淡写答道,“哦,我忘了。”   “忘了?你先前是怎么答应我的?”他越发气急败坏了,语气像一张弓,紧紧地崩在弦上,“你知不知道,这样一来,把皇家的颜面都给丢尽!”   他讲话可有意思了,他是皇家的人,他的颜面与我何干?再说,他都不嫌丢人,我还怕什么?不想回门的,是他,嫌没回门丢人,也是他。   实在是莫名其妙!   “是,我先前是答应你了,可我有说过要回门吗?”我回道,比他还要义正言辞,理直气壮。   也不知道他是不屑和我吵,还是根本就吵不过我,索性也就不吵了。于是改口骂我,“刁妇,简直就是强词夺理!无可理喻!”   不过,我懒得跟他争,先前几次发生的事,已经让我确信这个男人心眼实在是小,争不过就骂,一点君子气度都没有。   “太子殿下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我冲他微微一笑,语气平静。   谁知他却得理不饶人,冷哼了一声,“我命礼部备下的那些回门礼,你通通都捐给了国库,还说是我的本意?你现在胆子真的越来越大了,都敢假传我的口谕了?”   我心中冷笑,他净在这里掰扯些无光痛痒的,不过就是担心自己没有尽到礼数,回头爹爹不给他好脸色罢了。   “你大可放心,今日之事,若太后娘娘问起,我必定一人担责,与你无关。爹爹问起,我也会自圆其说,不会连累你的。”我心中得意,我区区一个小女子都活得比你坦荡。   他似乎松了口气,眼角余光偷偷落到了我的脸上,又很快躲开,“可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能把这些糕点全部给吃了,这都是我特意命人为岳父岳母大人的准备的。”   我心虚的抹了抹嘴角,空嚼了几口。一眼看到掌心的糕点碎屑,心一横,人赃俱获,我无话可说,只好诡辩道,“既是给我爹爹和阿娘吃的,那便是给我的。阿娘疼我,有什么好吃总会留给我,所以哪怕今日是你亲自把这糕点交到阿娘手上,我敢肯定,她立马就会转手送给我。再说你也没去,也正好省了这份力气,又何必在乎,这糕点最后到了谁的手里?”我抬头看向他,可我一看他,我就想把他打得鼻青脸肿的。   难得他早上那么好多话,这才过了几个时辰,他就翻脸不认了。   “那能一样吗?”他问我,眉头紧蹙,看我很不顺眼。   “有什么不一样?”我反问道,“就好像你明明就是不想陪我回门,却说公务繁忙?你以为旁人会信吗?无论是公务繁忙也好,或者身体抱恙也罢,你也终于不用跟我回门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这糕点最后会在哪里呢?”   “我不想跟你争!”他道,虽然神情平静了不少,可口吻依旧坚硬。   “你以为我想?!”我低低道,“蠢猪!”   这回我可是把心掐在嗓子眼,还好成章和并没有听到,不然我也可真的要倒霉了。   我想,大概是因为他在霜云殿的时候,陈良娣总是温声细语地伺候着他,可到了我这里,却不一样了,我不仅嫌弃他无视他,还笑话他。   要是换我,我肯定也不能忍。   最重要的就是我们两个一言不合就吵,我想在这个皇宫里敢骂他的,不会超过一个巴掌。除了皇帝老儿,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就是当朝丞相曹行了,他文能治理朝政,武能带兵打仗,最重要就是嗓门賊亮,他吼一嗓子,成章和就能吓得抖几抖,话都不敢说一句。   我听闻,成章和很小的时候,因为实在贪玩,被时任太子太傅的曹行打了屁股。成章和不依,跑去跟皇帝老儿告状,没想到却等了更重的责罚。   我和成章和大眼瞪小眼,理论到最后,他说我是不懂规章礼数,我说他一个大男人,抠抠搜搜,没有气度。   可能我争得也有些过分了,他毕竟是东宫太子,要掐死我,大概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想到这里,我不得不老实了一些,旁敲侧击,好想办法把这座大佛请走,“你还是快点回去吧,太久了,良娣会挂念的。”   良娣二字似乎戳中他那敏感的心,明明已经往外走了,又折返了回来,“就是因为我没有陪你回门,所以你生气了?不用嘴硬,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我心道:我生什么气?我都快乐坏了。   “你多虑了,没有的事。”我心里暗暗在嘲笑他,头一回见到这么自作多情的男人。   “你在撒谎!”他道,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   这话一出,我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反驳道,“成章和,你别在我这里无理取闹行不行?你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是你的陈良娣吗?因为区区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就要疯狂猜忌他人,我要真的生气,为何不直接禀明太后?”   常言道,酒足饭饱思|淫|欲,这话一点都不假,莫不是在东宫待久了,脑子有点不清楚了吧。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他又说话了,还像个哑谜,遮遮掩掩的。   我冷哼一身,欲起身往外走去,“你要说便说,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出色,我是听不懂你话里的弦外之音的。”   待我转过身去时,他却冷冷说道,“你既已经出宫,那为何不进府瞧瞧?”   我骨子里突然一冷,琢磨着难不成我去见齐修贤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我缓缓转过身去,果然他的神情比先前阴冷了许多,双眸普通一把锐利的长剑,直刺我心门,令我的心猛得一颤。   我愣了愣,很快就皱起了眉头,“你跟踪我!”   “我没有。”他斩钉截铁地回道,眼神也丝毫没有回避。   我记得清楚,自己是打着回门的幌子,偷偷跑出去见齐修贤的,可这事只有我和红桑二人知道,除非成章和命人跟踪我,再无他人会发觉。   他这算是贼还捉贼,不打自招,装得倒挺像。   “没有?”我反问道,眼里满是恨意,爹爹对朝廷一向忠心耿耿,却没想到,成章和还是不放心。   “你既然已经到了府门外,那为何不进去瞧瞧?!”他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帕子递给我。   此刻,我的心蹦蹦蹦得,像从台阶上滚落下来一样,难不成是我不小心掉在齐府门口了,啥巧就被他给捡到了。他问这话,也是为了套我说出实话。   只是,我接过帕子一看,却发现这帕子并不是我的,但总觉得眼熟,而上头绣着的一对燕子让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帕子是当初我送给齐修贤,没想到,他竟敢假借成章和之手,告诉我,他知道我来过。   真是胆大。   “这难道不是你丢的?”成章和问,脸上的狐疑,一闪而过。   “是我的,”我道,急中生智,故意装成难过的样子,“我原想着回府看看爹爹和阿娘,可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回门,阿娘见了定会以为我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她会伤心的,你说我怎么忍心?”   这时,成章和没有说话了,但他那冗长的叹息声,虽然轻微,我却得听得一清二楚。   好险。   不过说起来,他虽然跟踪了我,但好像也只是去了将军府,且恰好比齐修贤晚了一步。   这次能侥幸逃过一劫,下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但看得出来,成章和似乎对我谢家依旧抱有戒备心,我得让他早些打消这个念头才好,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于是哭腔渐起,那声音听着就情真意切,好生凄惨,“我知道,你一直不信任我谢家,你总以为那日猎场上是我谢家布的局,欲将你除之后快,你命人跟踪我,那也是情理之中。可你不知道,我谢家的家训是什么?做人当顶天立地,做事当问心无愧,这也是爹爹从小教我,他说功过与否,百年之后,自会有世人评判,无愧于心就好。”   “我说了我没有,你别哭了!”他说道,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我,神情又回到了往常一见到我时,烈火烹油的模样。   “爹爹说过,做事做愧于心便好。”我低低地说了一句,这人脸皮真够够的,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说没有跟踪我。   “别哭了!”他道,声音温软下来不少。   “呜呜呜呜呜……”   他不肯承认,我就一直哭给他看,我要让整个东宫的人都知道,他不是什么身体抱恙,而且根本不想陪我回门。   看他下回还敢不敢派人跟踪我!   “别哭了,好不好?”他显然有些慌了,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无奈。   我不依不饶,也不听,猛地摇了摇头,继续哭。   他实在拿我没办法了,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面色红润,咬牙开口,“不是我派人跟踪你,是因为我去了将军府,可你并不在。”   “什么?”他的回答,险些让我惊掉了下巴,迅速之住了哭声,冷笑道,“太子殿下就不要这种开玩笑了吧,一点都不好笑!”   作者有话要说:  成章和:那个,我怀疑,谢瑶喜欢我,暗恋我,但苦于没有证据!   谢瑶:别逗了,老兄!我可是拿着仅有的这么一次回门机会,去见了我的心上人。   齐修贤:谢瑶我知道是你,我好不容易攒了那么多酒,全都被你给糟蹋了! 第13章   “很奇怪吗?”他反问我,“你可以去,我为什么不能去?你是故意的吧,就是想看着我出丑,这样一来,你心里就痛快了?对不对?”   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他明明说过自己不会陪我回门的,怎么又一个人偷偷跑去了?   这样一来,爹爹和阿娘不就知道我撒谎了吗?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圆的。   不过他这话,实在让我生气。我要知道他后脚也跟着出宫去了,我还敢大摇大摆地去找齐修贤,那不是千里送人头吗?   可他火气这么大,会不会是爹爹说了什么话,让他不愉快了?所以才恼羞成怒了。说不定他这样一个人空手去,碰了一鼻子灰也不一定。   我多少得为爹爹和阿娘着想,能忍则忍,于是我并未将他说的话放心在上,只是忍住心中呃逆,拉了拉他的袖子,心平气和问他,“是不是爹爹说了什么话啊?你也别太往心里去,爹爹看到我没去,肯定不高兴,他很疼我的,可能以为我在这宫里受了什么委屈吧!”   成章和皱着的眉头就一直没松开来过,他一把撒开我的手,神情肃穆道,“你跟岳父大人说,我身体抱恙。”   “是啊,这不是我们先前就说好了吗?   他这话,让我一下子就猜中了爹爹见到他之后,会是种什么神情。   “你还说,你要留在宫中照顾我,贴身服侍!”他问,脸也跟着红了,但显然像是吃了什么虫子一样。   “我是说了这话,那还不为了旁人的闲言碎语,这样一来,他们定会以为我们夫妻情深,哪怕不回门,也不会因此丢了皇家颜面。”我言辞有理,落地有声。   如果不是他背着我偷偷出宫,好端端的事,怎么会搞砸?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还觉得自己有道理是不是?”他怒气冲冲地质问我。   我倒没觉得有什么,撒谎就撒谎了,想办法圆回去就行了,在这里瞎扯什么犊子?   看着成章和满头火星在飞,我强忍住肚子里的怒火,好声好气道,“趁现在还来得及,要不你再和我去一趟吧,就说清早的时候,我贪睡,误了时辰。”   “你是猪脑子吗?你觉得岳父会信吗?”成章和微微闭眼,像是厌极了我说的这些话,“我知道,你做得这一切都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不过你放心,不管你做什么,都无法改变我厌恶你这个事实。我喜欢的人是陈良娣,永远都不会是你,永远都不会。”   他这话,说得越发无情了,就好像我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着他喜欢我。我以为他只是脑子不好使,没想到还缺心眼。   就这位置,谁稀罕,谁拿去,我可不稀罕。   我想在除了嫁给他做太子妃这一事上,我是错了,可我先前跟他并未有过任何的交集,更谈不上喜欢。   可太子妃这事,是一个人能够左右的吗?   我双手拳头紧攥,轻轻咬牙,声音有些发抖,“成章和,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吧?”   “你说什么?”他转过来头,一脸惊诧地看着我,气得怒目圆睁。   “不想回门的是你,偷偷背着我回门的,也是你。你这到底是想给我一个惊喜?还是对谢家放心不下,想杀个措手不及呢?我可不是陈良娣,别指望我会处处宠着你由着你。”我暗暗自夸,让他讨厌我也好,省得他天天怀疑,在嫁给他这件事上,从来到尾都是谢家的阴谋。   可这分明就是皇帝老儿的意思,抗旨不遵,按律当诛,成章和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他收起怒火,冷冷地看着我,“你既没有做亏心事,又何必忌惮他人跟踪你?还是说,你出宫根本就是想去私会什么情郎?”   我心头一惊,看来倒有点低估成章和的狡猾了,可在撒谎这件事上,我至今仍是无敌手,根本没什么可惧怕。成章和再有能耐,也看不出我有一丝半点的慌乱。   “是啊,正如你所说,我是去会了情郎了,我身上还有他的味道呢,你要不要闻闻啊?也好下令去抓人!”说完,我往他身旁靠近了一步。   果然,他连着退了几步,冷哼一声,“像你这样的女子,相貌平平,脾气却大,怕是全天下也寻不到一个愿意娶你为妻的男子,何来什么情郎,就别给你自己脸上贴金了。如果有,我成章和三个字,倒着写!不光如此,我还会替你同父皇请求和离。”   他能说这样的话,那就一定不知道我喜欢齐修贤这件事,毕竟连齐修贤自己都不知道,他一个外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太子殿下一言九鼎,说到做到,若有食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这么慷慨,我必须得受着,万一日后能派上用场呢?   “你倒是嘴硬,那就看看谁会笑到最后!你以为东宫是你们将军府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说着凑近我的耳旁,轻声道,“等着吧,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好好保重身体!”   说完这话,他就走了。我看着那个月白色缓缓离去的身影,莫名觉得脊背一凉,忙拍了拍心口,去桌上端茶杯,喝口茶压压惊。   红桑见成章和走了,也赶忙从外头跑了进来,她看着我满头大汗的样子,担心坏了,万般自责,“小姐,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连累了小姐。太子殿下脚步轻,来的时候,奴婢也没有发觉。”   我揉了揉太阳穴,回想起成章和说的话,又把帕子给了红桑,“这怎么能怪你呢?还好没发现,不过下次,得小心一点了。”   说着,我便这将帕子的由来讲给了红桑听,这丫头吓得面色铁青,赶忙问我,“小姐,要不要去派人给齐大人报个信?”   我一把揪住她那乌黑的发梢,“回来!”   “齐修贤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他既然敢这么做,就一定有十成的把握,他不会铤而走险,置我于安危而不顾的,但是我现在有点担心成章和……”   “小姐担心什么?”红桑猜到,“难道是因为太子殿下去了将军府,将军说了什么得罪他的话,他会记恨在心,日后报复。”   “不,爹爹虽然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他并不是一个不懂得顾全大局的人,该说什么话,他心里清楚的很。我担心的是,成章和会拿此事大做文章……”我没有再说下去了,毕竟成章和说的那番话,也并不是空穴来风,他应该是听到什么风声,才会说我去私会情郎。如果这事是真的,那我就是犯下了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了。   他再没脑子,也不会因为爹爹几句过火的话,而失去理智。   于是我有了一个很大胆的猜测,成章和他想我死,然后再给我安个什么不忠贞的罪名给我,正好借此端了谢家。   成章和要杀我,我总不能坐以待毙。   “红桑,你回头找个人偷偷去尚药局,把成章和以往的医案通通给找出来。”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须得赶在成章和的前头,给他一个下马威。   “小姐这是要做什么?”红桑一脸不解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答道,“这不今日回门一事,想必许多人都知道成章和抱恙在身,我既然坐在了这个位置,总得多关怀关怀才是。”   “还有就是,你这么去,少不了被人起疑,那边顺带给他开张滋补的药方吧,我就当委屈一下,回头亲自熬给他喝。”   红桑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这丫头很是聪明,手脚又灵敏,第二日便将成章和的医案通通寻了来,连同药方一起送到了我面前。我仔仔细细地翻阅了一遍,才发现成章和从小到大,身子十分硬朗,就连最常见的风寒也只是偶尔染上一次。   而最严重的就是围猎场上被刺客中伤,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瞧他面色红润,并无大碍,怎么医案说,已经伤及五脏六腑,没个三五载的很难痊愈?   这些太医也真是能扯,我一个不精通医术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成章和身子好的很,要不然新婚那晚,他能这样折腾?   可我转念一想,大概是他有别的顾虑在里面,他登上这储君之位的时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那个小叔子瑞王,天天盯着他项上人头,妄图除之后快,取而代之。   他这应该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了。想到这里,我竟然有些心软,毕竟我和他也没什么过节,他虽然嘴上说着厌弃我,可也从没有因为我惹他生气,而降罪于我。   要知道,辱骂皇室可是死罪。   不过,一码归一码,君子有仇不报,也算不得是君子了。我思来想去,那就在成章和里汤药里,投点泻下药吧……   以前发生的事,我也就既往不咎了。   于是我拉着红桑跑去尚药局,这汤药需得我自己熬方显得诚心诚意。可我俩刚到尚药局的门口,我就听到里头隐隐约约传来成章和的声音。   说话语气,和平日遇见我时简直就是天差地别,平静寡淡,没有一丝毛燥,他似乎在问询什么。   我蹑手蹑脚靠近,听见殿内成章和同一个太医说道,“我的汤药都备好了吗?”   太医恭敬答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已经备好了,只是稍有些烫,不如等凉快些,微臣便给殿下送去,殿下也就不用在此久候了。往后这样的事,你差人通传一声就是,又何必亲自来。”   成章和小声叹了口气,“不必,婉儿看到会担心的,我每日抽身过来一趟,也耽误不了时辰。我也不知道怎地,本来身子已无大碍,可昨日起,心口又隐隐发痛。”   太医尴尬地笑了笑答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先前微臣把脉时,发觉殿下似乎有些气息不畅,郁结心中,微臣斗胆问一句,殿下近来可有什么烦忧事?”   我听到这里,实在有些忍不住,捂住嘴巴,嘲笑了好一会儿。这太医说话,真是悦耳动听,成章和哪里是因为什么烦忧事而郁结心中?他那分明就是被我给气得!   作者有话要说:  成章和: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背着谢瑶偷偷回门了。(得瑟)   两个时辰后   成章和:$&%*?#(口吐芬芳)太可恶了!谢瑶竟然没回去,刚刚岳父大人问我,谢瑶为什么没有一起来,你们说,要怎么回答,才像话?在线等,挺急的!   成章和不是男主的原因是因为,他有个陈良娣,但是故事里又必须要有这么一个人物,其实成章和篇幅会比齐修贤多很多很多很多~   齐修贤现在应该在四处潇洒,不过他也很爱女主,后面会写到。   我是亲妈,不虐女儿~小天使们看文愉快~ 第14章   没有什么时候能比现在更畅快了。我来尚药局是为了亲自给成章和煎药,趁着人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将泻药投到汤药里面。   可现在看来,我得暂时收手了。但恶搞一下成章和,总不算太过份。   于是我灵机一动,将头上的珠钗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珍珠扔在殿门口,又叫红桑寻了一些水,泼在地上。   这样一来,只要成章和走出来,保准摔个狗吃屎,没得商量。   搞定这一切之后,我本想偷偷溜走,没想到里头的太医竟然化身成了长舌妇,将我先前悄悄来这儿询问医案的事,一字不差地漏给了成章和。   语气那叫一个阿谀奉承,还擅自给我添了些真情实感,“太子妃来的时候,有些郁郁寡欢,一直在询问微臣,殿下你的身体,微臣瞧她心急如焚,实在有些不忍心,便将医案交给了她。娘娘如此关怀殿下,微臣实在艳羡呐!”   真不是我脾气不好,我听见这话,就想冲进去,一把火烧了这老家伙的胡子。让他明白,乱讲话的后果,就是嘴上没毛。   收了我银子,竟然还干出这么缺德的事来!   可令我更加另外意外的是,成章和他竟然笑了,并且应了一声,“嗯。”   岂有此理!   他这算不算沾我的光?我哪门问对他情真意切了!   想到这里,我脚踩重步,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响亮地咳了几声,皮笑肉不笑,“陆太医能言会道,在尚药局方差,岂不是大材小用?也巧了,我与曹丞相也算是有些交情,不若改日替你引见引见?也好成人之美!”   成章和脸色白了,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去,静静地去翻看桌上的书卷。   瘦骨嶙峋的陆太医则吓得脸色铁青,慌忙跪倒在地,“娘娘饶命!微臣一时糊涂,口出狂言,还望娘娘饶过微臣吧……”   素问曹丞相响当当的名声,我原本不信,但眼下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十分受用。我想,往后应该找个画师,画上两幅画像,一幅执笔,一幅舞剑,挂在成章和的书房前。   就不信,镇不住成章和。   “陆太医这是哪里的话?你又不曾做错什么?”我忙示意他起身,踱步到成章和身边,挑衅一般,朝他微微一笑,“殿下,你说是吧?”   谁知这个狗男人,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神情寡淡地像颗白菜。   我哪里就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于是也紧跟一步上前,去挽住他的胳膊,一脸假笑,“我和太子殿下如此恩爱,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陆太医方才那些话,会不会有些多此一举呢?”   我察觉到成章和的胳膊在挣扎,可好像在气力上又输了我一截,于是我抬头时,见到的就是那张扭曲地像地龙一般的脸。   “微臣失言了,微臣有罪,往后绝不再提!”说话的半途中,陆太医又看了成章和几眼,像是盼着他解围。   估计陆太医也没想到成章和会这么怂吧,听到曹丞相的大名,就吓得魂飞魄散。于是,也只能哑巴吃黄连,低头说,“太子殿下,微臣这就将汤药送来。”   陆太医走远了,我才放开手,有些嫌弃地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此时殿中并未有旁人,成章和也跟着甩了甩手,一脸铁青,“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正有意闹他有句,却又刚好挺好外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便故意亮起了嗓门,回道,“自然是来看望你啊!太子殿下!”   当陆太医将汤药放在我们俩面前,我才发现,这汤药是两个人的,他恭敬道,“启禀殿下,娘娘,汤药已温,这盅是殿下的,这盅是娘娘的。”   说完就默默地退了下去。   药味呛鼻很不好问,我问成章和,“为什么还有我的份?”   他头也没抬一下回我,“你身子虚,要多喝些滋补的药。”   我心里嘀咕,明明就是一头恶狼,装什么小羔羊?!我把汤药往他面前推了过去,昂首挺胸,毅然决然,“我不喝!生死听天由命!”   他好像也懒得搭理我,只是伸手用汤匙在自己的碗里搅了搅,轻描淡写道,“可你,似乎很是关心我何时会归西?”   ……   难道这么快就被他看出来了?   那个姓陆的老东西,果真不是个好东西,定是他添油加醋了不少,才会引起成章和的猜忌。   我心中冷笑,到底是谁盼着谁归西呢?!   我强装镇定,我想只要矢口否认,成章和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又何必管旁人的闲言碎语?”   我说着,有些不自然地将汤药捞到自己面前,舀了一勺,没想到却被成章和夺了回去,而后朝我伸出手来。   “什么?”我问。   他可是真神了,这么快就知道我身上带着泻药,随时等着下手?   “你既心里知道,又何必问我?”他终于抬起头来,剑眉之下的眼眸,像寒潭一般,深不可测。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想不想看,成章和摔个四仰八叉?   哈哈哈哈! 第15章   于是乎,我又和他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很久。我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心在实在是慌。因为我猜不出成章和心中所想,更不知道他事情真相之后,又会怎么来惩处我,或者借此机会,让我从此在东宫里消失,也不得而知。   我屏气凝神,他的手就停在我的面前,一动不动。我想来想去,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很缺德的念头。只要我不认,他就拿我没办法。   想到这里,我把身子微微往前挪了挪,看准他的虎口,准备下嘴。   咬死他!   不过,我还没张嘴了,站在我身旁的红桑就起先开口了,“太子殿下要的是这个吗?”   我当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凉了,说什么都不能挽救眼下的局势,忙回身一把抢过红桑手中的物件,紧紧护在心口,紧张兮兮道,“红桑,我自认待你不薄,你怎能出卖我?!”   红桑一头雾水地看着我,小心翼翼试探着问,“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我恨死你了!”我说。   成章和坐在我对面,一言不发,神情也格外平静,只是又把手往前伸了伸。   “我不给,要杀要剐,随便你。”我说着,恨恨地昂起头来,一脸从容赴死的神情。   成章和皱了皱眉头,脸色又阴暗了下来,同红桑道,“把你主子手上的东西拿过来。”   红桑也害怕啊,她大概从来见过成章和这样的神情吧,腿一软,跪了下去,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我瞧他这样问话就来气,这和恃强凌弱有什么分别?于是,我也黑脸了,说道,“成章和,你有什么事就冲我来,干嘛要去为难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微微颔首,又低下头去笑笑。我以为他会就此作罢,没想到他却突然抬头,从我手里抢走了那东西。   我想:完了。   等下,我还得跟他商讨一下,什么样的死法,不会太痛苦,也不会太难看,比如五马分尸之类的,也不行,丑.....   我正想着,成章和已经把东西拿在手里,翻看了几下,递到我面前问,“这是什么?”   我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神情,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却没想到他的语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兴许,他已经习惯了。   我缓缓抬起头来,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成章和手里拿着的是,我先前让红桑找太医开的一张滋补方,并不是什么泻药。   不过这上头的药材嘛,就有些耐人寻味了,除了补就是补,从鹿茸鹿鞭,到马鞭海马,那叫一个应有尽有。   这大概,要比我供出泻药还要难堪了吧、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新婚之夜拿了素女经,今日又开了这壮阳滋补方,成章和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认为,我从打心底就暗讽他,那方面不行,得补。   “啊,是药方。”我老老实实回答,没有反驳,只是尴尬地挠了挠头。   他看到我承认了,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收回目光,掩面轻咳了几声,又唤红桑起身。   现在,内心不安的不止我一个了,成章和也是。我们呆坐了很久,都不知道怎样同对方开口。但总也不能这样干坐着,我转眼看到面前的两碗汤药,便说道,\"药凉了,要不先喝了吧?!\"   他点点头,说,“好!”   但当我伸出手去的时候,傻眼了,我指了指面前的两碗汤药,问成章和,“哪碗是我的?”   他也傻眼了,说,“不知道。”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终于也算缓解了这场尴尬,起先说道,“没事没事,你不都说了,这是滋补的药,随便哪碗不都一样吗?”   于是我挑了碗看起来不是那么多的,捧到嘴边,没想到成章和突然站起身来,一把夺过,气势汹汹道,“荒唐!虽是补药,却也需要太医辨证论治,因人而异,岂能胡来?”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吓了一大跳,不知道他为何会发这么大的火气,于是也跟着拍桌起身,“不喝就不喝,凶什么凶?!我又不懂这些看病救人的道理,只是觉得有些浪费罢了!小题大做!”   他听我这么说,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乖乖坐下身去,有些心虚道,“是我情急了。”   于是我也没敢动这两碗汤药,仍旧有些木讷地坐在他的对面,掰玩着手指,从眼角余光去轻瞟成章和的神情,试探着问,“是不是你的汤药里,放了什么我们女子不能喝的?不然,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没想到,我这句话,又一次激怒了他。他抬起头来,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吐出两个字,“无聊!”‘   而后像是没事人一般,起身离开。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想让他为今日的事守口如瓶,可他脚步实在太快,一下子就到了门口。我这才想起,门口那些被我投放的珠子。   果然不出我所料,外头传来砰得一声,成章和摔倒了,动静之大,把我也吓得目瞪口呆。于是我才抬起的脚步,又畏畏缩缩地收了回来,竖起了耳朵。   摔得那么惨,成章和到也没说什么,只是利索地拍打着衣服。也就是这个时候,陈良娣的声音响了起来,急急忙忙的,“殿下这是怎么了?有没有伤到哪里?”   “我没事。”这话,倒不像是从成章和的嘴里说出来的,实在温柔地要命。   “假惺惺!”我兀自嘀咕了一句,但还是假意迎了出去。走之前,我又特地看了那两碗汤药,急中生智,取了帕子,沾了一些,塞回到了袖子里,走了出门。   一见到成章和,我比那陈良娣还要紧张,“太子殿下,你没事吧?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   成章和已经微微贴近在陈良娣的肩膀上,他们两人似乎正在攀谈些什么,成章和有说有笑的,而陈良娣一直忧心忡忡地关心他,有没有伤筋动骨。   他见我一出门,就毫不客气道,“是你干的好事吧!回去面壁思过!”   “哦!是我,可是没想到你怎么那么不小心?!这珠子这么大呢!”我用手比了比,险些没忍住,笑出身来。   成章和这一跤摔的,虽然没有鼻青脸肿,但也够惨的。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连头发也湿了,模样像只落水狗。   “你......”他伸手指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也不笨啊,知道我话里有话,是在嘲笑他呢!陈良娣并不知晓我两之间发生了什么,看着这一副要干架的样子,就上来劝和,“殿下,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误会?!”成章和拉起她的手,看着我,狠狠牙,“就算有误会,那也是无中生有的误会。”   我挠了挠头,有些心虚,没有吭声。陈良娣见我这般,忙拉住成章和的衣袖说道,“殿下哪里能这样说话?会吓到姐姐的。”   “姐姐我不怕,良娣你不用插手这事,”我上前一步,腰板子也挺直了些说道,“成章和你有什么赶紧放马过来,我就是被吓大的!”   可成章和的目光一直落在陈良娣的身上,当这我的面,轻轻地刮了刮良娣鼻尖,柔声道,“今日之事,看在婉儿的面上,我就不计较了。婉儿,你以后少于她来往,我担心哪天她也会用这般卑劣的手段对你!我们走!”   这声音就跟哄小孩一样,温柔地不得了,惹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光天化日之下,我没少被成章和白眼,而今他还在我面前猖狂地秀着恩爱。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可转念一想,我也教训了他,这事就算扯平了。不过今日,成章和的言行举止实在怪异,不过是一碗汤药,他那么不想我好过,盼着我死,为何又要拦我?   难不成是良心发现了?   我将这帕子带了回去,琢磨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夜里的时候,红桑去闩门,从外头进来一个宫女,是浣衣局的。她神情有些慌张,手里捧着晾干的衣裳,微微喘着气。   红桑见她冒冒失失的,便想责怪。我于心不忍,便走上前去,接过她手中的衣裳,安抚道,“无妨,给我罢。”   宫女受宠若惊地点点头,露出轻松的笑容,并将衣裳交给了我。我命红桑送她出去,顺道拣写果子给她吃,那宫女很是感动,又谢了恩。可两人脚还踏出房门半步,宫女又折返了回来,神情略有顾虑,支吾了半天没有开口。   “还有什么事么?”我问她。   她低低说道,“太子妃娘娘,恕奴婢直言,你这屋子里怎么会有股子麝香的味道?”   “麝香?”我有些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心中爬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怎么会呢?”   宫女解释道,“娘娘,实不相瞒,奴婢家中做得就是香料的营生,别的味道不敢妄言精通,但这麝香,奴婢一问就知道。麝香是极好的催产药,若妇人有孕,便可导致小产。若女子长期服用,便可导致不孕。”   “怎么会这样?”我被这话给惊到了,转头去看向红桑,又摇摇头,兀自问道,“怎么会呢?”   我把手中的帕子递给她问道,“你闻闻,可是这个?”   宫女靠近帕子,嗅了嗅,坚定地点了点头。   红桑是个聪明人,便解围道,“娘娘今日从外边新得了一种香料,只是打开瞧了一眼,觉得味道好闻。如此还要多谢谢你了!”   那宫女行了礼,默默退了下去。   等她走远,我整个人有些魂不守舍,一把拉住红桑的手,喃喃发问,“红桑,你听到了吗?成章和他竟这般待我!我从来没想过要给他生个一儿半女,他怎能这样?!” 第16章   红桑的脸上同样写满了恐惧和不可思议的神情,搀扶着我回到榻前,悄声说道,“小姐,那眼下该怎么办?”   我一时间实在难以接受这样的成章和,他虽然厌恶我,可怎么就闹到这样的份上?   我呆坐了很久,心里越想越委屈,就开始偷偷抹泪,气得身子微微发抖,我喃喃自语:“成章和,你要是觉得我对你有利可图,那为什么不干脆把我锁在这宜春宫里?”   “小姐,你在说什么呢?”红桑问我,又用手背轻轻靠了靠我的额头,又同自己的比了比,劝到,“夜色已深,不如先早点歇下吗?”   我点了点头,胡乱梳洗了一下,仰躺在床榻上。我也不知道为何,这些日子总爱瞎想,就好比,方才在尚衣局的门口,成章和同陈良娣那么恩爱,为得是什么?   他想我难堪,他想告诉我,是我夺了陈良娣的位置,是我挡在了他们中间,我就像一个恶人……   我想了很久,也很难过。伸手抱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哭声。万一被红桑听到了,她肯定会很难过。   我强忍着哭声,默默流泪,泪水浸透了大半边枕头,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忍住不哭。   许是夜深,宫人们早已经歇下,外头再没有动静……   不记得了。   我躺着榻上,去看外头的夜色,月光凉如水,穿过窗子,落在被褥上。   白茫茫的,可真好看啊……   我莫名想到不知那年的夏季,齐修贤带我去长街玩耍,去看花灯,去看京都夜色,登高远望。   明月皎洁,宛若白玉盘,高挂天际,凉风习习,舒爽怡人。   我们坐在酒楼的最高处,抬头看着月色,我突发奇想问他,“齐修贤,我生辰快到了,你打算送我什么?”   他手中拎着酒坛子,看了看我,笑道,“你想要什么?华丽的衣饰还是美酒佳肴?如果我之外,你想要的,我都可以奉上,只为博你一笑。”   我有些鄙视地看了看他,嫌弃道,“我要你做什么?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还要分我一口饭吃。”   他皱了皱眉头,“那你要什么?”   我看着眼前热闹喧嚣的京都,一半沉浸在车水马龙里,一半沉睡在幽暗的巷道内,可月光并不理吝啬,所到之处,极尽温柔。   于是我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着月光,我同齐修贤道,“凉凉的……”   他回我,“嗯。”   我睁眼看向他,说道,“要不,你就送我一捧月光吧……”   他看了我半天,嘴角轻扬,强忍住笑意,“为什么?”   我想,他一定在心里暗暗嘲笑我,说出来的话,就没有一句,是阳间人能听的。   我却一本正经地跟他解释起来,“你想,这一捧月光我想把它放在哪里,就放在哪里。好比烛火,可以照亮夜晚,又或者就放在我的枕边吧……”   大概是我说得越来越离谱了,齐修贤一脸不解,“放枕边做什么?是怕有人偷走?”   “……”   “你懂什么?”我就猜到他能讲出什么让女儿家开心的话,本就呆呆的很是木讷,我也不强求,就一本正经说道,“倘若夜里我醒来的时候,看到枕边的月光,就会记得,是齐修贤的月光啊!”   他大概早已经听不下去了,索性也不掩饰了,笑出声来,不过他笑起来一向文绉绉的,我平日里粗犷久了,有时候竟会觉得,他的行为举止有些磨磨唧唧,像个娇羞的姑娘。   “遵命!回头就去抓一捧月光!”   他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他也病了,病得比我还重。   我就是说说笑笑,这玩意能抓手里吗?   愚蠢!荒缪!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不由地想起他在将军府门外留的帕子。按理说,他总该想着法子来见我一面,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出面,连半点音讯都没有。   我长叹一口气,闭上眼睛,沉沉地进入梦乡。翌日清晨,是红桑在榻前唤我,她问我昨晚睡得安好?   我点了点头,说好,想吃糯米粥和栗子糕。   红桑却在一旁支支吾吾,“小姐,太子殿下在已经在外头了,说是要和你一起用早膳。还带了一些,你最爱的点心,奴婢闻着味道,可香了。”   于是,我卯足了起床的气力,在得知成章和来之后,荡然无存,又重新躺了过去,背向红桑,没好气道,“我不吃,要吃,你自己吃!”   “小姐,想来太子殿下定是为了昨日的误会,前来赔礼的……”   每次红桑向着成章和说话,我脑瓜子就嗡嗡嗡直响,烦躁地不行,索性故意叫囔得很大声,“红桑,你告诉他,我不吃,我一个将死之人,吃了也是浪费,你让他早点备好后事吧!”   “小姐?”红桑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成章和在外头喊话让红桑过去,这丫头只能过去。不少一会儿,就又回来了。   支支吾吾问我,“小姐,太子殿下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道:“他是听不懂人话吧,我说我快要死了,让他给我备好后事。”   “还有你,这话再传不好,就不许回来见我!”说着便一把将自己蒙进了被褥里。   过了没多久,红桑回头来,一脸神奇道,“小姐,奴婢以为太子殿下会进来问些什么,没想到他就走了。可……可小姐好端端的,说那些话,不吉利。”   我没搭理她,呆愣了一会儿,便起身下了榻,冲向一旁的案牍旁。   红桑紧跟其后,唠叨唠叨,“小姐,你还没穿鞋袜呢,这样会着凉的!”   我哪里管得这许多,提了笔就写,可憋了半天,想不出一个字,索性在纸上画了只乌龟,又递给红桑,“想办法,把这信交到齐修贤的手里。”   “……”   红桑看了看我画的乌龟,很是惊讶地装着嘴巴。   “我是想告诉他,他就是个怂蛋,是只乌龟王八蛋,既然敢假借成章和之手给我递帕子,但是为什么都不敢进宫看我一眼?”   红桑默默低下头去,小声说道,“小姐,恕奴婢直言,你现在已经是太子妃,自古以来男子入不了这后宫,齐大人便是想来,怕也是来不了啊!”   “这道理我不是不懂!”我道。   一想起我和他分开的那晚,心里就觉得空空的,可我现在就是气他,气他从来都不曾捎过一个口信给我,气他心中没有我,气他胆小……   “小姐,你快别生气了,奴婢一定会想办法把这封信送到齐大人手里的。小姐静候佳音便可!”   我点了点头,这才算心里好受一些。   于是我等啊等,等啊等。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齐修贤的任何回音。   倒是等来了成章和。   那日,我和红桑正在用午膳,他就大摇大摆地,带了些侍从过来了。   自从上回麝香一事起,我就对他颇有戒备心,自然也不想同他多说一句话,这些天,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想到这冤家竟然还自己找上门来了,还……   还带来了我那日思夜想的阿娘,阿娘一见我,就扑进我怀里,涕泪交加,捧着我脸庞喃喃发问,“我这命苦的女儿,你这是怎么了?太医先前不是说,你这身子已经无大碍了吗?”   阿娘这话一出,我再看了看成章和微眯着眼的神情,就知道是他在从中作祟,便较忙安抚了阿娘,将他拽出屋子,想要当面问个清楚。   他懒洋洋地随我出来,松松散散地站在我面前问我,“什么事?”   “成章和,你都跟我阿娘说了什么?她怎么哭得那么凶?我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要来招惹我?”我又气又急,也生怕阿娘太过忧虑伤了身子了,眼下连说话也结巴了。   成章和看着我,很是理直气壮,“不是你让我替好备好后事的吗?”   “……”   的确,他是强盗,他有理。   “我是说过这样的话,可那是气话,你听不出来吗?你还偷偷去告诉我阿娘,还把接进宫来,成章和,你安的什么心?我身体有没有病,我自己不知道吗?需要你为我操劳这么多?”   我真是气急败坏,我要是长得比他高,我一定要把他耳朵给拧下来,可惜我只到长到他胸口。   气势上就输给了他。   他没有讲话,似乎很耐心在听,可眼神分明又有几丝挑衅的味道,他可能觉得我这样是在无理取闹。   “就算我时日无多,你总得先找个太医替我把脉,再下定论吧,你这算不算草芥人命?”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摇了摇头,微微低头看着我,一字一句慢悠悠说道,“不算。再怎么说,我是你夫君,娘子的请求,岂有再三过问的道理?怕不是会怠慢了?”   我气得口干舌燥,懒得和他辩解,只能说道,“你快想个法子,把我阿娘送回府去,她会很担心我的,你得替我澄清,我身子好好的。你这是人干的事吗?还有良心吗?”   他又笑了,很是得意,“我也想。可你偏说自己时日无多,我这才逼不得已,将岳母大人接进宫来,也好照看照看你。可你现在却说,要我去澄清?你说,这按理上,算不算欺君之罪?”   “你!”我气得咬牙,可也想不出什么恰当的理由来反驳他,只能破口大骂,“成章和你还是人吗!你这叫投机取巧!”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辱骂皇室是死罪。”   “……”   他又说,“我还有一些公务需要处理,等晚些时候,再来拜见岳母大人。” 第17章   我都不知道,他竟然都做到了这个份上,看来是巴不得我能早点死。   不过,我身体康健,没什么大毛病,他这么一折腾,我没气也快被他气死了。   大概是因为外头的争吵声,阿娘从屋里头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摇摇头,回道,“阿娘,没什么,他是太子殿下,我哪里敢和他吵啊?”   阿娘满眼心疼地看着我,又情不自禁地落泪,拉着我的手,喃喃发问,“我这命苦的儿啊!可是上回的旧疾又复发了?太医到底又是怎么说的,听太子殿下说,你已经时日无多了?”   我听了阿娘的一番话,莫名觉得有些窒息,“阿娘,我这不挺好的,能吃能睡,能蹦能跳的,你别听成章和瞎说!”   “胡闹,太子殿下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阿娘阴沉了脸色,仍旧不放心,只是哭声渐小了些,抹了抹眼泪道,“你现在这样,许是回光返照啊!不过你别怕,你爹爹已经向皇上告假,去请那江南名医了,那大夫有起死回生之功,你一定会没事的。”   “阿娘,真的不用这样麻烦,我是真的没事!”我看着阿娘满脸忧虑的样子,就想宰了成章和,但这样一来,也让我更加明白,我以后在他面前,还是少开这样的玩笑。   “夫人放心,奴婢是随着小姐一同进宫的,小姐这些日子身子好得不了,吃睡都同往常以来,哪里就有什么病痛呢?奴婢想,这一定是先前太子殿下有什么误会。”红桑也实在是看不下去,便上前说话。   阿娘看看我,又看看红桑,一脸狐疑,到底还是不信。   我也是跟着摇头又叹气,不知道此事从何说起,这要论起来,就如同成章和所言,我这是欺君之罪。   沉默许久之后,阿娘才缓缓开口,试探着问,“是不是和太子殿下吵架了?”   我赶忙摇了摇头,尴尬地笑笑,“没有的事,阿娘就别瞎猜了,我和太子殿下恩……爱地很。”   说话这话时,我有些面红耳赤,甚至还想吐。   我和成章和之间,那叫吵架吗?那简直就是巴望着对方快点死,我给他泻药,不过是为了出一口恶气,他就更狠了,给我下麝香,要我断子绝孙。   “那就好,”阿娘终于有些欣慰了,破涕为笑,拍了拍我的手背,悄声道,“你别怕,你先前也是因为救了太子殿下而立了功的,先抛开君臣不论,再怎么说,你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啊!若他敢欺负你,便是恩将仇报,老天爷不会有眼无珠的……”   阿娘一提这事,我就浑身不自在。围猎场上,救下成章和,怕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   我是真的不愿意提及此事,阿娘又在耳边神神叨叨的,我很是无奈,只好道,“当日,陈良娣也救了太子殿下啊,再说了,那样的情形,哪怕是条狗,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啊!”   “你又在瞎说,你怎么能说太子殿下是……”阿娘轻捂住我的嘴,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   总而言之,只要一提起成章和,我就不开心。   可我们之间的事,哪里能让阿娘担心呢?便胡扯道,“阿娘,你这会子,要在这宫里住多久?”   阿娘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想了想,约莫成章和的意思,是让阿娘来送我最后一程。   岂有此理!   这分明就是盼着我死,咒我死呢!   我实在是忍不住,拍桌起身,囔囔道,“阿娘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把他找来,当面对质,他堂堂一个大男人,怎能无中生有,去欺骗年事已高的老人?他良心不会痛吗?”   “好了,好了,你快些坐下吧,”阿娘轻轻地拉了拉我手腕,如释重负地笑笑,“你说话中气十足,阿娘看着倒也不像身体抱恙,许是如红桑所说,你们小夫妻之间,许是有什么误会吧……”   我有些无奈地坐下身去,点点头,“阿娘,从今往后,他说的话,你半个字都不要信……”   “好好好,”阿娘轻轻哄我,又说道,“那日,本该是你回门,阿娘和和爹爹等了好久,却只等来了太子殿下一人,可你又派人捎信来说,要留在宫里照顾殿下,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啊……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乖乖闭嘴。   “不过,你说得也是,好歹你也是东宫的太子妃,三书六礼,风风光光娶进门的,可回门该有的礼数,他怎么都给忘了啊?”阿娘说着,又少不了烦忧起来,“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他欺负你了,阿娘给你主。”   我一听,要完,赶忙摆手,低下头去,“阿娘,事情不是想得那样,殿下备了回门礼的,还特意寻了江南的师父,做了糕点,一并给府里送去的……”   我讲得磕磕巴巴,心虚且不安,眼角余光去偷瞄阿娘,嘴里有些不是滋味。   “那回门礼呢?糕点呢?”阿娘皱了皱眉。   “回门礼,捐给国库了,早些年打了那么久的丈,元气不曾恢复,更不宜铺张浪费。”   “那糕点呢?”   “我嘴馋,偷偷留下吃了,我哪里知道他背着我回门?”话音刚落,我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又捂住,含糊不清道,“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阿娘还记它做甚?”   “你刚说什么?”阿娘似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赶忙追问。   我打死不认,摇摇头,“没什么,阿娘你听错了,我和他好着呢,那天的确是因为我自己懒,忘了回门的日子,醒来的时候已经晌午了,所以才想了这么个借口。”   也不知道阿娘会不会信,但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又长叹一口气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那日,你爹爹没见到你,还以为是殿下欺负了你,还说了重话……”   我松了一口气,心道,成章和皮糙肉厚的,骂就骂了,他又不会觉得丢脸。   “没事,太子殿下宽宏大量,自然也不会计较这些的。”   “可你爹爹,他还打了殿下一巴掌,说他忘恩负义……”阿娘说着,也觉得有些难堪,声音低了下去。   “什么?!”我身子一震,险些跳起身来。   可成章和,从来也没跟我提过这事啊!   “爹爹他怎能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呢?”我又急又气,也怨爹爹的冲动,“万一,他记仇,我们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啊?”   一时间,我们都无话了。过了好久,阿娘这才缓缓开口道,“再怎么说,阿娘看到你身子安康,便也放心了。你们是夫妻,回门那日的误会,哪天找个机会,在榻上说清楚,也就好了……”   “什么?阿娘是想让我做那样的事?”听了这话,我脸颊通红,害臊地不行,摇摇头,“不行,我堂堂谢家儿女,怎能以色侍君?”   “你这傻孩子,你们是夫妻,共枕一榻,”阿娘语重心长道,“男人嘛,哄上几句就好了,当年阿娘也是这么哄你爹爹的啊!还有先前,阿娘给你找的那本素女经,你得好好学学……阿娘想抱孙子。”   简直就是越说越离谱了,我一想到和成章和躺在同一个被窝里,就觉得恶心,还要说话去讨好他,还要做那样的事……   我觉得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我不答应,我做不到。爹爹口出狂言,得罪了他,要赔罪,理应也是爹爹去。”   “你爹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脸皮薄,他那么做,也是怕你在这宫里吃了亏,受了委屈,才会得罪了太子殿下,你们都已经成过亲了,不过几句枕边话,有什么难为情的?”   我看着阿娘一脸期盼和被蒙在鼓里的神情,也有些不忍心,只是点点头。   可我……   我根本就没和他睡一起过。   我心跳地越来越厉害,可细想,这件事也是因我而起,我去找成章和道个歉就行了,哪里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阿娘也可留在这宫里头,小住了些日子,陪我说话解闷。虽然成章和总会在用晚膳的时候,过来看望阿娘,可我想,那应该只是例行问候,并没有太多的感情。   我倒不介意,就是心疼阿娘。她下厨已经够辛苦了,现在还要因为成章和而多添一双碗筷,我就替阿娘心疼。每次一看到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我就恨不能使出浑身解数,一脚把他踹回到陈良娣那里去。   这事也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了,送走了阿娘之后,我又琢磨起这事来,该怎么样和成章和开口,才算不上难堪,也可避开他的羞辱。   不过让我惊奇的是,以他的脾性,遇见了这样的事,竟然没有同我兴师问罪,实在蹊跷。   只是成章和根本不会踏进宜春宫半步,自从阿娘离宫之后,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连个人影也瞧不见。   可为了避免,他日后翻旧账,我也总该想办法,去处理这么棘手的事。   一开始,我想着,亲手做些什么吃的给他,只当是赔罪。   我又命宫人四处求问,成章和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宫人领了赏,也回了话,说是太子不挑剔,什么都吃。   我想,这简单啊!那便做了些拿手菜给他送了过去,也好先探探他的口径。   菜送去,宫人也来回话了。可这回话,险些没被我气死。   成章和说,他是不挑食,可我谢瑶做的饭菜,他不吃。   我……   真想掐死他。   可冷静下来想想,我平日里跟他说话,也总没个好脸色,他要是受了我这份歉意,那才叫奇怪。   于是,我又叫红桑,把那本素女经找了回来,抹去上头厚厚的灰尘,心一横,为了爹爹和阿娘,我这点牺牲,也算不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成章和:对不起,我不挑食,但谢瑶做的饭菜,我不吃~   没榜,能看到这本文的,都是有缘分的仙女们~ 第18章   我是真的觉得羞耻,要用这种方法去寻求成章和的谅解,简直就是比下地狱还要痛苦。   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别的法子,可偏偏成章和,就是油盐不进,还借此讽刺我,说我脑子有病。   这句话,他说对了,我没病,能救他?还毁了我自己后半生的幸福。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才会冤家路窄,碰到这么个刺头。   我是在某个深夜里去找成章和的,为了这一日,我可是等了好久。   那晚陈良娣去了太后宫里,且住下了。也正好,成章和一人待在偏殿,批阅公文。   我远远就瞧见他那宫殿里的烛火,明晃晃地摇啊摇,在这里冬夜里,越发显得静谧。   也正因为如此,我还特意让红桑给我选了件比较精致的中衣给我换上,什么都好,就是有点露……   我在殿门外偷偷张望了很久,成章和神情肃穆,端坐在案牍前,时不时皱眉,提笔写字,专心又致志,狗模人样的,我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不过,他好像确实也忙了一整天了,案牍上的公文堆得跟个小山一样。   我愣是在门口站了小半个时辰,也没看他端起茶碗小泯一口,可不管怎么样,是个人,他就有七情六欲,就得睡觉。   想到这里,我赤着脚轻轻踏步进去,慢慢靠近成章和,顺带把衣服扯了扯。   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我才走了一步,崔绍就像鬼魂一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把我吓了一哆嗦。   不过,他一直对我没什么好脸色,这次更是冷漠,但该有的恭敬他也一分不少,“娘娘,太子殿下公务繁忙,切莫叨扰。”   我有些语塞。   “娘娘,若有什么急事,不如吩咐末将,由末将代为通传。”崔绍依旧拦住我的去路,死死守在外殿。   “不方便。”我说,偷偷翻了个白眼。   谁知,他也毫不客气,说道,“那便烦请娘娘先回吧,太子殿下先前吩咐过的,不许任何人打搅。”   我瞪了他一眼,清晰吐字,“枕边话能跟你说?”   崔绍顿时有些尴尬,回我,“那便请娘娘稍候,末将这就去通传。”   他还没抬脚呢,成章和的声音就从里头传了出来,清冷地不成样子,“让她进来。”   崔绍不得不让开了道,一声不吭。   我松散着步子迈了进去,其实心里紧张地要命。   不过好在,我进去以后,站在成章和的书案前很久,他都不曾抬头看我,和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时候,完全判若两人。   认真起来的模样,倒叫我有些不认识他。我越看他这副样子,就觉得有点像认真读书时的齐修贤,我越看越像,看着看着就凑了上去。   “看够了吗?”他的声音吓得我一哆嗦,又问,“什么事?”   我寻思着,他头上也没长眼睛啊,怎么知道我在看他。   我双手自挠掌心,喊道,“成章和。”   他没回话,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公文,若有所思,快速批阅。   “你……”   我有点说不出口,但我想这狗男人,要是秋后算账,那对谢家来说,可真是灭顶之灾,比起以后会发生的惨状,现在的牺牲也算不了什么。   我一咬牙,把上身衣服给扯了下来,露出半肩,颤抖着声音问,“你……要、要么?”   他皱了皱眉,抬头看我,又飞速收回目光,墨笔在他的手中抖了几抖,墨汁溅在了公文上,猛呛几口,还是没说话。   我想,那他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我再主动一些?   “滚!”他道,语气依旧冷冰。   我刚想说什么,一件靛蓝色的大氅从天而降,劈头盖脸,落在我身上,严严实实地裹住了。   “成章和,你干什么?”我挣扎着从大氅里冒出脑袋去看他的神情。   “出去!”他又道,面无表情。   我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来,是想替爹爹给你赔个不是,你可千万别把那日的话放在心上,爹爹心直口快,没有恶意的……”   他抬起头来看我,依旧是寡淡一张脸,就像一张白纸,冷冷清清的。   我继续道,“就是有时候,手比口更快……”   他还是不回答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也猜不出,他这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便硬着头皮猜测,“你如果不说话,我就当你原谅了!我谢家祖宗十八代都会感谢你的……”   他又皱了皱眉,我连忙捂嘴,言多必失,多得可不就是我嘛……   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点头了,还挺诚恳。   真是出人意料。   我难掩心中欢喜,朝他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没想到,我这话,倒让他的脸色一下子暗沉了下来。   于是我便想着赶紧走,说道,“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我赤足立在冰冷的地面上,欲起身离去。成章和却从背后叫住我。   我愣在原地,头脑有些不开窍道,“我记得太医说过的,你日理万机,不宜行房事……”   他没说一句,却从身后理了理披在我身上的大氅,又转到前头替我系好。   “你别是反悔了吧……”我上下打量他。   “下回,你要是再穿成这样出来乱逛,我就摘了崔绍的眼珠子。”他话说得轻松,可内心真够毒辣。   我有些不解,也挺生气,“我的错,你罚手下人,又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讲点道理?”   他伸手掸去我发梢上的灰尘,说道,“眼睛脏了,自然也就不能要了。”   “你说什么?你说谁脏?”我气得想锤他,弄了半天,他还是嫌弃我,觉得我恶心,觉得我配不上他。   “崔绍,拖走。”他道,声小且有力。   我……   我是招惹他了,可不知为什么,他讲的话,总让我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泪水无声落了下来,我说道,“不用,我自己会走。”   我抹着眼泪出来,红桑小跑着上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勉强笑笑说,“从今往后,我们就呆在宜春宫里,再也不用见成章和了。”   红桑朝我身后烛火同明的大殿内看了看,小心翼翼道,“小姐可是又和殿下吵架了?”   我连忙摇摇头,若无其事道,“就他那样,不识好歹,我懒得跟他吵。”   说着,我便抢了步子折返回了宜春宫。   这一次,又是彻夜未眠。   我也不喜欢成章和,更因为这次,他羞辱了我,我对他连半点好感都没有了。就拿上次来说,他偷偷背着我回门,我多少想着,他应该是怕我难堪,也以为我已经回门了,所以才会那么做。   他虽然不喜欢我,但多少会顾及我谢家的颜面,也不会刻意给我添堵。   原来是我误会了。   他一直就那么讨厌我,就像仇人一样。   这事过去了几日,宫里一直风平浪静的,成章和从不来踏进宜春宫半步。   他不来,我倒自在些,也因为我知道,他不会来,我便越发肆无忌惮了起来。   我和宫人们打成一片,成日在宜春宫里,游手好闲,我们下棋,投壶,捉大雁,捉迷藏。   我还特意让红桑给我寻了鲁班书,照着上头的说的,做一些脾气古怪的手玩,要不是陈良娣时常来我这里,我甚至都快忘了成章和这个人。   那日,我们一众人在庭院里喝酒,陈良娣坐在我身边作诗,她生得一副好模样,又聪慧伶俐,我们宫里的人都很喜欢他。   不过,成章和每日只许她来我这里小坐两个时辰,说是什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我也没觉得和陈良娣在一起,她变红变黑的,我更没能聪明起来。   那日,大概是越了时辰,成章和一身黑衣,脚迈大步,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一把拉住陈良娣的手腕,并将她手中的酒杯砸碎在地,狠着嗓子道,“婉儿,我不是让你不要离她太近吗?她性子野蛮,心思歹毒又善妒,说不定那日就会对你痛下杀手了?!”   陈良娣见他火气这么大,也连忙解释道,“太子殿下,姐姐不是那是样的人,若正如你说,怕我早已经不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了,这些日子,我在姐姐这里,吃得好玩得好,你瞧我,又胖了不少了呢?”   我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坐在桌案前,一杯又一杯地给自己添酒,无论成章和说了什么,我都懒得解释,只要我装成不听不见,他气不到我。   成章和见我不理他,又转头耐心同良娣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你总听过吧?从今往后,你不要和她来往了。”   我心中拍手,不来就不来,好像我稀罕谁一样?我要真对良娣有那意思,我直接抹了她脖子完事,为什么要在这里好酒好菜地招待,我费个什么劲。   陈良娣自然不依,又温声细语地去安慰成章和。不过如我所料,说到一半,成章和就把她从地上横抱了起来……   走了。   出去的时候,还顺道一脚踢翻了前些日子,我辛辛苦苦做的独轮车。   要说我心里一点也不委屈,那是假话。可我也犯不着因为这样的人,而气坏自己。于是自那以后,我吃饭更香了,睡觉也好。   只是可惜,这宫里头,又少了一个能和我说悄悄话的人。   齐修贤的书信,最后还是到了。那天我在懒懒散散躺在床上,看着初七留个我的玉佩,他曾说这玉佩是在观音庙里开过光的,特别灵验。   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和成章和当面说个清楚,请求合离,各自安好。   可我没什么勇气,我更担心的是爹爹和阿娘会因为而我羞愧,直不起头来。   想了几次,就只能放弃。   红桑这丫头拿着信,急匆匆地跑进屋来,险些摔跤,晃着手中书信,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道,“小姐小姐,是齐大人的信。”   “快给我瞧瞧!”   我身子一震,跳起身来,他踪迹难觅这么久,终于肯出现了。 第19章   我打开书信一看,险些没把我气死。   若论起‘狗男人’这个称呼,齐修贤比起成章和,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等他回音,等了整整小几个月,可没想到,我等来得竟是这样的回音。   他在我写给他的信上,又重新画了只乌龟上去,顺带在两只的乌龟的脖子上,画了条红线,连在了一起。   不光如此,他还在另一封回信写道,自己离开京已有时日,正在四处闲逛,说是什么替我去完成未了的心愿,走遍名山大川,尝遍各地的山珍海味。   还说这信纸上溅上了,东海鱼翅的汤汁,让我闻闻。   闻闻!   看他信中的语气,大半也就不管我死活了,甚至忘了,我有多想他。   我看着那对乌龟看了很久很久,回想起成亲的前一晚,他还说过,我都有新郎了,他不能没有。   原来这对乌龟,竟是这样的暗喻。   我越想越气,拍桌起身,同红桑道,“给他回信,就说我马上就要死了,看他还有没有良心,会回来看我最后一眼。”   红桑想了想回道,“上一回,小姐也说了同样的话,惊动了夫人,若这一回再开这样的玩笑,那可如何了得?”   我又气得跌坐下来,心如乱麻,想了半天,咬牙道,“他不就是想找个相濡以沫的女子吗?他害怕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那我给他找。”   “齐修贤,我真是看错了你,原来从一开始,都只是我自说自话,自作多情。”我喃喃自语,心口闷得慌。   红桑站在我身旁,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知道她想劝,更知道她知道我不想听。   “红桑,在哪里可以找到京都闺女的名册,还有画像?”我冷声道,“他齐修贤,不就是想娶妻生子吗?我替他安排。”   “小姐,你别冲动啊!”她看了看那对绕着红线的乌龟,悄声道,“恕奴婢直言,齐大人可是误会了小姐的意思,奴婢觉得齐大人这样的回音,是想着自己能成为另外一只小乌龟,用月老的红线,生生世世都系在一起。”   “你不懂,”红桑的话,似乎戳到了我内心深处的脆弱,许是我真的在情急之下,误会了齐修贤,可我情愿自欺欺人,也不肯相信他迟迟不来看我,是有别的难言之隐,于是道,“我一来,想骂他是只胆小窝囊的乌龟王八,二来我想让他早点回来看我,可他现在却要我帮忙张罗娶妻的事。”   “啊?”红桑大吃一惊,不敢相信。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自然不会懂了,”我叹气道,“先把那些贵女的名册找来,有备无患。”   红桑点点头,没有说话了。   第二日,红桑捧了许多画轴到我面前,兴高采烈道,“小姐,你说巧不巧,奴婢去找宫里的画师,说想要一些名门贵女的画像,那画师看了奴婢一眼,指了指这些,奴婢就拿了来。”   我也跟着发笑,“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可别是拿错了。我们先看看,有个印象,快些给人家送回去。”   红桑点点头,走到一旁替我研墨。   我一一打开画轴瞧了瞧,有许多贵女论身世样貌,和齐修贤甚是登对,更有一些,远在他之上。   我想着,难道老天爷也开了什么天眼?知道我想做什么,连这些画轴都出现得那么及时。   “都要了,我做主!一并给他送去瞧瞧。”我拍了拍了胸脯,一想到齐修贤看到名册的模样,就莫名想笑。   我刚刚得意终于在这事上,可以好好得捉弄上齐修贤一回,还没来得及开心太久呢,一个清冷的声音,缥缥缈缈地钻入我的耳朵,“什么都要?替谁做主?”   我回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摔个四仰八叉,成章和双手后背,静静地盯着我,目光尖锐得像是一把长剑。   我心里慌乱,忙站起来,用身子护住画轴,面对着他,“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过以后不来了吗?你来这里,为什么不先找人通传一声?你还是怀疑我?”   他淡淡看了我一眼,退步转身,寻了方椅子坐下,漫不经心道,“这里东宫,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   他是无赖,他有理,我说不过他。   只是,他刚刚离得好近,我被逼得浑身冒汗,好在现在他离得远了些,我也不就那么紧张了,胆子也大了,反问道,“那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事?如果只是因为不放心,过来瞧瞧,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我并不理会,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真不知道,你从哪里得的消息?又这么快替我做了主?”   “???”   我是真听不明白了,这是哪门子的事,我明明是在给齐修贤找良配,他在这里阴阳怪气些什么?   莫不是,他已经发现了我和齐修贤之间的秘密,所以才将计就计。   我强装镇定,冷声道,“你说吧,找我什么事。”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掩面轻咳,略有不好意思道,“我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我想,太阳大概是从西边出来了,他竟然还有求于我?   继而,他又道,“皇祖母知道你时日无多,可这东宫不可一日无太子妃……”   “等等,”我皱眉,忙打断他的话,“成章和,这件事不是早就过去了吗?为什么太后娘娘会知道?你当初都是怎么说的,你又在耍我?!”   我不问还好,我这一问,成章和也急了,猛地站起身来,“你这又是什么意思?我哪里知道皇祖母会知道这事?如若是我告知此事,为什么今日又来这里求你,遭人嫌?还是我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我哪里知道,说不定你真的闲来无事!”我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想着可能他真的没做过这事,被人冤枉了,当然要反驳回去。   可坏人也从来不把‘我是坏人’这四个大字,写在脸上啊,更不可能承认自己的卑劣行径。只是因为先前发生的那些事,我唯一的猜测就是成章和,贼喊捉贼。   不过,他好像也懒得和我争,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又像是在服软,“你就说愿不愿意帮我?”   “我不愿意。”瞧他那半点没有诚意,且理直气壮的样子,我就来气。   求人哪里该是这样的态度。   他听后,兀自点点头,“无妨!时日无多的是你,不是我,我不过就是换个太子妃,可你就不一样了,你要是到了日子,还没……那可是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你咒我死呢?”我道,气过了头,身子也发软了。   “我是不想再纳什么妻妾,你一个人就已经够我烦了。我不敢想象,这些画轴上的女子,入了东宫之后,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你说要给我做主?你问过我了吗?还当我是你的夫君吗?”   我歇了歇气,冷静下来想想,他说得好像也不无道理,也只好点头,“说吧,要我怎么做?”   “和我去皇祖母那里认个错,就说这事情是我们两个争吵时的玩笑话,你身子康健,并无大碍。自然我会看在,你平日里善待婉儿的份上,多少帮你担待着。”   这话越说越离谱了,我当初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要不是他去接了阿娘来,这事情能这样不可收场吗?他今日来求我,不过也是为了陈良娣,为了他自己。   我就没见过,这么自私的男人。   我低下头去笑笑,继而抬头,“不用了,我是不会去的,你找个给我算个黄道吉日,直接埋了吧,不会有损你成章和的颜面的。”   “我就没见过你这样不讲理的女人。你去了,对你对我,都是件好事。”他狠狠咬牙,拳头紧攥。   “我活了那么大岁数,也没见过像你这么没担当的男人,像个缩头乌龟,躲在女人的后面。”我清清冷冷地说道。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废了你?”他高声质问我。   “好!”我点点头,走到桌案前,把纸和笔摔得很重,大声道,“我求之不得!但愿你言而有信!”   见我这般举动,他好久都没说一句话,只是阴沉着面孔,看着我。   “写!”我说。   他摇摇头,“不用了!你不就是想赖在我身边吗?我成全你!”   不得不说,他在意淫上,很有天赋。我几时想赖着他了?他这句话,把我气得肝疼,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解释成亲当晚的素女经,还有那日问的,“你要吗?”   我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被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气得肝疼。   气上头了,两眼一黑,没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耳边闹哄哄的,大概是被一群人围住了,偏偏成章和的声音又特别响亮刺耳,我稀里糊涂地就骂出声来,“成章和,你闭嘴!”   瞬间,四周都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我缓缓睁开眼,却见到太后娘娘坐在榻前,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你醒了?”她问我,言语十分慈祥。   我整个身子有点发沉呆笨,一下子也坐不起来身,只有眼珠子是灵活的,我轻轻地转了转,从密不透风的人群中,瞧见了成章和。   他见到我醒了,身子一让,不见了踪影。   太后以为我没听见,又问我,“醒了就好,可是哪里觉得不舒服?”   我其实听得清楚,就是不好意思回答。因为我刚刚直呼太子的名讳,还叫他闭嘴,我想除了病得模糊之外,好像也没有别得什么法子了。   否则,太后娘娘一定会生气的,还以为我平日里肯定欺负惯了,她的小皇孙呢……   “我没事,太后娘娘……”我支撑着想坐起身来,却被她一把制止,和蔼道,“你快躺着,太医给你诊过脉了,说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休息一阵子就好了。”   我木讷地点点头,咧嘴笑笑。   “还有先前,给你误诊的太医,哀家也一并责罚了,哀家的孙媳妇,明明身子好得狠,那帮废物简直就是信口雌黄……”   后面说了什么,我都没怎么听,但我敢肯定,这又是成章和的主意,他在这件事上,又成功地扮回了一局。   天衣无缝。   太后又恐这屋子里人挤得太多,便叫他们通通退了出去,包括红桑。   成章和也想走,太后叫住他,板着一张脸道,“太子,从今晚你就留在这里,待满七日,不许再去霜云殿。”   成章和眼珠一转道,“皇祖母,孙儿还有很多公务要处理,怕有些不便……”   “叫人搬过来就是了。”   成章和不死心,又道,“皇祖母,你方才也听见了,孙儿嗓门大,怕是会叨扰她养病。”   太后娘娘瞪了他一眼,“知道自己嗓门大,就轻些说话……”   成章和又找借口,“皇祖母,孙儿倒是愿意,可你总得问问她的意思啊?”   太后娘娘很是无情地回了一句,“闭嘴。”   “……”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觉得,重生之后,不知道该写啥?   纠结\(〇_o)/   成章和:听说谢瑶要给我添几房妾室。 第20章   我瘫在榻上,好容易才熬走了太后娘娘,正想起身,却被成章和一大嗓门给吼回去了,他怒气冲冲地看着我,“不许起来!好好躺着!”   我没病没痛,自然不依,也亮起嗓门同他对峙,“太后娘娘已经回宫了,我们两个也不必在这里装模作样,自欺欺人了吧。”   他点点头,似乎默认了,又很是厌弃地看了我一眼,“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你就这么急火攻心?往后我得离你远些才是。”   我寻思他狗嘴里也吐不出象牙,懒得搭理,只是伸手去捧一旁的汤药。   他又继续没皮没脸道,“有些话,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当局者迷,而我旁观者清。你说,你要对我没那意思,为什么半夜三更不穿衣裳跑来屋子里?又说了那样的话。”   “我穿了!”我冷冰冰说道,“你自己眼瞎,看不到罢了。”   他皱了皱眉,略有所思,“你那衣裳,穿与不穿,又有什么区别?!”   我抿了一口汤药,听着他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话语,猛地将手中的汤碗重重压在案几上,厉声道,“成章和,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见我是真的发火了,也是一愣。而后,用一种我从来未见过的神情,看着我,“生气了?”   我没回答,此时的屋子里,也就只有我二人,要真的吵起来,打起来,连个帮架的人都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换换开口,“汤药都洒了,你的病还怎么好?”   说罢,便从我的手中夺走那只长命的汤药,走到药罐前,又舀了一碗,满满当当的一碗,那味道实在呛鼻,我轻轻挥手,往床榻里头缩了缩,咬牙拒绝,“我不喝,我没病。”   “太难闻了,你拿远着,我闻了想吐。”我再次摆手。   他站在离我几尺开外的地方听见下来,把汤药放在鼻翼下,轻轻嗅了嗅,一本正经道,“里面不过是些当归,枸杞,莲子,百合等寻常的,补血宁心药,哪里就难闻了?你分明就是不想喝药?”   “是,我就是不想喝。反正无论我喝不喝,身子状况如何,七日后你也就自由了。”   “这样,我陪你一起喝吧,”他说着,起先喝了起来,一边又道,“你不用误会,我不是想和你同甘共苦的,一来我只是想在皇祖母那里有个交代,二来我也能早日出了这宜春宫,去见婉儿,再不用看你这副臭脸。”   我心想:糟!早知道,我先前发誓的时候,就不那句‘睡觉没有良娣’了,这现世报,也来得太快了些……   我有些走神,成章和已经喝掉了一整碗汤药,并将桌子敲得很响,“喝不喝?”   “不喝!”我神情从容淡定。   “要我喂你?”他说,比我更加镇静,脸不红心不跳地挽了袖子上前,凑了过来,温热的气息在我的耳畔烧灼,“常言道,君子动口……”   他还没说完,我就慌了,急忙从床上蹿了起来,三两步跑到药罐前,一勺接一勺,一碗接一碗,喝了个点滴不剩,还特别有情义地打了声饱嗝。   刚刚喝完药,成章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懒洋洋的,“别怪我没告诉你,皇祖母说了,今晚特意做了你最爱吃的菜肴。要么,你吐了,要么……”   小女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小人捷足先登,我就不能暗地里使坏了?   于是,等他反应过来我已经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哇地一下子,汤药溅了他小半边袖子。   我当时哈哈大笑,一点情面也没跟他留。不过他今日脾气特别好,什么话都么说,连个厌弃的神情都没有,只是站起身来,稍稍耍了耍了袖子,浅浅一句,“粗俗!”   我目送他出门去换衣裳,自己倒头就睡。   后来,是被一阵清脆的瓷器碰撞的声音给吵醒的。迷迷糊糊之中,以为是红桑,可这丫头做事从来不会这么莽撞,乍一想,这屋子里,除了我和成章和,哪里还有别人?   想到这里,我顿时清醒了不少,翻了身,半眯着眼在屋里寻找成章和。   远远地,我就嗅到了一阵饭菜香。成章和一个人在桌案前忙得不可开交,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个啥,听动静,倒像是个打家劫舍的。   我也是一整天都不曾吃东西了,咽了咽口水,肚子里的蛔虫也跟着唱起曲来。   屋子里突然寂静了,成章和停下手来,往我的方向看了看。   我慌忙闭眼,佯装睡得深沉。   我原本是想着,成章和那么勤快地催促我喝药,那这一次,也总该不会例外。   于是我就闭眼等啊等,可越等越不对劲,直到我的耳畔响起了成章和吧唧吧唧的嚼嘴身,才算醒悟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先开动了,且分明是故意的。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想到这里,我飞快睁眼下榻穿鞋落座一气呵成。   “醒了?”他淡淡看向我,小呷了一口酒。   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捉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饭菜下肚。饭菜香味很浓,味道也好,我忍不住点头称赞,甚至也快了成章和就坐在我对面,“好吃!没想到,这宫里的御厨要比我那从江南请来的要好!”   他听我说这话,便搁下了杯子,迟迟再没有动筷。   我见他举止怪异,就问他,“吃饱了?”   他指了指我眼前光秃秃的碟子,欲言又止。   我也回看了看,就是那么有点不够意思,吃得快了,一点也没给他剩。   可我总和他是冤家路窄,不说几句,我这浑身上下,还真难受。   于是我把他指中的空菜碟,递到他面前,有些缺德地问,“怎么,你要舔啊?”   这话没气到他,是不可能的。不过我接下来要做的,恐怕更会让他更加抓狂。   我趁着他不注意,一把抢过他面前的酒壶,得意洋洋道,“不谢!”   说罢,我晃了晃,谁想,酒壶是空的,他连一滴酒都没剩给我,独占了。   “酒呢?”我问。   他一把夺回,放在一旁,“是饭菜不香吗?喝什么酒?”   “好菜当然要有好酒相配,才算得人间美味。你把酒都喝了,我就不开心,我一不开心,就会生病……”   这一下,他也只是静静地听着我胡搅蛮缠,待我歇了话才道,“那恐怕不能随了你心意了,实不相瞒,这一桌子菜都是我做的。”   “……”   我想吐,可我根本就吐不出来,又或者说,他做的饭菜实在太可口了,和他平日里的卑劣行径格格不入。   折腾了半天,我也只能认输。坐在他对面,看着比自己脸都要干净的菜碟子,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你从前一直都夜宿霜云殿,既然饭菜做得那么可口,怎么也没见良娣长骠啊!可别是借花献佛!”   他站起身来,扔给我几个字,“不能因为讨厌我,就对饭菜有成见!”   我真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索性也不再多说什么。冬日里本来就冷,虽然屋子里有暖炉,可为了透气,小一半的窗户都是虚掩着的,北风一刮,冰冰冷冷,只钻人骨髓,很不好受。   我刚窝进被褥后不久,成章和就来了,他穿着月白色中衣,发梢还是湿漉漉的,心口露出一大片天地,朝榻前走了过来。   我生来胆怯,平日和他接触讲话,也没见他穿那么少,吓得我心惊肉跳的,面红耳赤,“你站住,把衣裳穿好。”   他有些不屑,胡乱理了理衣裳,又走前上来。   我本能地将所有被褥抱在了怀里,谨慎道,“你干什么?太后娘娘让你留在宜春宫照料我,又不是让你上榻来照料我,你别想占我便宜。”   他看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我,也颇为无奈地摊了摊手,“我也不愿意啊,可就在方才,有人从外边把门给锁死了。”   “你少来这一套说辞!你安得什么用心,我怎么会不知道?阿娘说了,像你这样朝三暮四的,就不是好男人。”   “你在说什么?”他问,“不然你自己下来,去试试。”   他说得稳稳当当,想来也没必要拿这样无趣的事来捉弄我,可再怎么说,他也不能上我的榻啊!   我死死护住被褥,心中也暗自庆幸,衣裳都完好无损地穿着,还穿了不少。   可有些事,总这样也不是一回事。   刚开始,我手中都是汗,生怕成章和会突然偷袭我,然后……   然后……   可都没有,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只是乖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我,又或者去看看窗外边的月色。   我一直小心翼翼地提防着他,也不敢喘一口大气,恐他趁人之危,我为时晚矣。   可他都没有。   门锁了,连批阅公文都没法子了,只能干瞪眼。再者,我也不爱看书,屋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书都没有。   他想用书卷来打发漫长的冬夜,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于是,我们两个只好干瞪眼,这样一来,也避免不了,眼神对视的瞬间。   就这么短暂的一瞬间,他突然说了句,“真丑!”   我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嘴硬?等三更天冻的牙齿咯吱咯吱响的时候,就哭吧!   最好哭大点声,要让整个宜春宫的人都知道。   可我没想到的是,我没搭理他,他却把手伸了上来,凑近我的脸颊。   “干什么?”我十分警惕,伸手推开。   “给我瞧瞧。”他也不客气了,拉下脸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成章和:婆娘说我饭菜做得好吃,还问我良娣怎么不胖?   良娣有没有吃过我做的菜,你心里没数么?   装! 第21章   “?”   我有些纳闷了,他年纪也不大啊,非得要凑很久才能看清我的脸庞吗?   谁知他又道,“耳坠子!”   “我为什么要给你啊?”我回道,“这是良娣送给我的。你一个大男人,对女子的钗饰那么感兴趣做什么?莫名其妙。”   好在他也没有强求,只是道,“也没什么,只是想看看,是不是当初我送给她的那对?说不定,你是从她手里,坑蒙拐骗来的。”   他讲话越发猖狂了,全然不把我说的话,放在眼里。更可气的是,他借着说话的茬子,一溜烟上了榻,裹走了大半被褥,得意洋洋地看着我。   “下去!”我说,“成章和,我病得这么重,你抢我床榻也就算了,你还抢我被褥,你忍心吗?”   他听我这么一说,也来劲了,用力地扯着另一头,信誓旦旦道,“饭菜是我做的,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你竟然这样对待用心照顾你的人,心狠手辣,及不上婉儿一半的贤良淑德。”   陈良娣像是我的软肋一般,每次成章和在我面前夸赞她,我整个人就跟炸毛了一般。并非是我嫉妒,而是,我实在讨厌这样无意义的对比。   他若一心一意对陈良娣,就更不应该把我牵扯其中。   “你什么意思?”我莫名觉得有些好笑,更觉得他有些无理取闹,“哦!你是想说,因为良娣跟你同床共枕,所以她就贤良淑德,我不把床榻让给你,就是心狠手辣?”   他听后很满意,蹭鼻子上脸,点点头,“你是我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妻子,本該同床共枕,哪里还有商量的余地?倘若今晚我不幸活活冻死,那么整个东宫的人,都得给我陪葬。”   绕了半天,他就是仗着,我不敢拿他的这条狗命怎么样?所以肆意张狂,并不曾有本分收敛。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乖乖躺了下去,又把手里的被子让给了他一半,心扑通扑通跳了好久。   我看着屋子里的莹莹火烛,尽量使自己的身体,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纠结许久之后,才开口,糯着嗓音唤了声,“成章和。”   我瞧他已经闭眼,不知道有没有入睡。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条大江,好在床榻够大,被褥也很宽,最重要的是屋子里点着炭火,一点也冷,反倒有些燥热。   可我也不敢脱衣服啊,只能憋着,趁他睡着了,再想想办法。   寂静的夜里,他低低嗯了声,问我,“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是怎么想的,我本来想问他,你怎么还不睡?可一开口,却蹦出另外两个字来,“疼吗?”   他突然睁开眼来看着我,轻瞟了我一眼,收回了目光,“什么疼不疼的?你的箭伤不早就好了吗?现在突然喊疼,是择好了日子,想讹我?”   我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样一来,我倒也放松了许多,干脆直截了当问他,“我是说,那个,会很疼吗?”   我侧过身去看着他,他平躺在榻上,烛光映照着他小半边脸颊,忽明忽暗,往日锋利且有棱角的面孔,眼下却温和了起来。   还是不能看久,看久了,又像齐修贤了。   不过我这话,他倒是心领神会,回得更快,更轻松。他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   他一句话,又把我接下来想问的千万言语给搪塞了回去,于是我闭眼入睡前,又叮嘱了一句,“成章和,你要是敢趁着我睡着的时候,对我图谋不轨,我可以跟你保证,明日太极殿的门前会多一具尸体……”   可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总之我话音刚落。他那气震山河的呼噜声,就响了起来,时起彼伏,宛若惊涛骇浪。   这一夜,我自然无心睡眠,翻来覆去好久,也没能睡觉,因为实在太热。再后来,我逼不得已把衣裳减了些,这才好容易睡着。   这一睡,就梦到了齐修贤了,不过这梦真的有点太荒唐了。   那日,是我和成章和成亲的日子,齐修贤出现了,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戎装,从我们的身旁掠过。   他的出现,凌乱了在场所有人,文武百官,宫女太监们皆慌乱不已。可他却神色异常镇静,穿过重重阻拦,人生人海,他把手递到我的面前,牵我上马,他说,“瑶瑶,我带你回家!”   这梦虽然有些离谱,可还是真的香甜呢!   齐修贤带我出了宫门,骏马飞驰,一路过尽京都长街,很快就到了一处僻静之地。   远处三三两两行人,不过是这妇孺孩童,亦或者年事已高的老者,他们背着锄头勤劳耕耘,栽种着属于他们的世外桃源。   齐修贤将我抱下马,紧紧搂住,他的泪水浸透了我的后背,我听见他喑喑哑哑,一字一句,“瑶瑶,我来娶你了!”   “瑶瑶,你是我齐修贤的妻!”   “瑶瑶,我们再也不分开!”   我点点头,颤抖着声音回道,“我喜欢你,喜欢了这么多年,你终于肯回过头看我,明白我的用心了!”   我看着他,泪水渐渐模糊了眼眶,从前我只是觉得他生得好看,可眼下却觉得,他的整个身形,也变得高大挺拔起来。   果然,我不曾看走眼,他真是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值得我去托付终身。   我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对视,他慢慢,慢慢,慢慢地低下头来,我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我也期待着。   可真正落在我脸颊上的,却是冰冰凉的,不知何物?我睁眼一看,齐修贤这么大一个活人,竟然不翼而飞?而我正靠在庭院内的假山旁睡着了。   可我站起身来一来,四周黑漆漆一片,瞧不见半点光亮,四周还有鬼哭狼嚎,很是吓人。   我害怕地不行,于是大喊,“齐修贤!”   又是噩梦一场,醒来以后哪里还有齐修贤?外头已经听到由远而近的雷声,轰隆隆地,夹杂着闪电。   我醒了,枕头上湿漉漉的是约莫是我的口水,成章和一手举着脑袋,蛮有兴致地看着我,冷冷发问,“齐修贤是谁?”   我原想着,随便说几句糊弄过去,但一看到,成章和神情肃穆,不依不饶的模样,我就怂了。但我也编了个理由,想了想说,“他啊,是一个赌徒,他欠了我很多很多银子!这辈子应该是还不完了,于是他想赖账,还想跑,所以我才想喊住他……”   “……”   又是很久的沉默,成章和道,“那你先前笑什么?”   我寻思自己撒谎也是有模有样的,他应该不能看出破绽吧,于是更加荒唐地试探道,“哦,那是因为,他说了要来还钱,还说要多给我三成的利,我开心啊!所以就笑了,但没想到他给的银子是假的……”   “……”   说了这话,我也心虚,慌忙抹了抹嘴边的口水,战战兢兢看着成章和。   他身子慢慢地凑了过来,小叹一口气,“据我所知,这个叫齐修贤的人,他不缺钱,他是我生死之交,不过,我不确定,你我说得是不是同一人?”   我尴尬笑笑,“怎么会,怎么会你朋友呢?如果是,我这个朋友不要也罢,我不喜欢和眼盲心瞎的人,交朋友。”   成章和定然听得出我话里在指桑骂槐,却没有和我多说什么,若无其事地躺下身去。   可他这样的回答,不禁让我毛骨悚然。齐修贤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这事,说不定是成章和一人杜撰的,为得只是套我的话。   想到这里,我往他身旁挪了挪,试探着发问,“你刚说,你有一个朋友,也叫齐修贤?”   他点点头,双眼仿佛在神游,“嗯。”   “交情很深的那种?”我又问。   他说,“手足情深,生死与共。”   我笑了笑,把手伸到了他面前,毫不客气道,“这好办,冤有头债有主,你是他朋友,我现在也没办法找到他,你替他还钱。”   他连眼皮也不眨一下,淡淡说道“多少?”   我有意使坏,比了比手势,“十万两。”   “嗯,回头让人给你送来。”他好像一点也不介意我的胡言乱语,更不在乎。   “黄金。”我说。   “……”   他知道我在无理取闹,微微侧身看向我,又拍了拍自己身旁的被褥,“春宵一刻值千金。今晚,我整个人都是你的。”   我以为自己的脸皮已经足够厚了,可没想到,他比我还横,还过份,竟然能想到这么阴损的招数。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还是怂了,钻回被褥,只露出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像只凶狠的饿狼,告诉他,我不是那么好惹的。   不过,他好像没什么兴致,又看了一眼,索性转过身去,背对向我。   两眼一闭,直到天亮。   相安无事。   连着五日,亦是如此。   不过,我本就也没什么大病,真不知晓,太后娘娘如此安排,又意在何为,图得什么良苦用心?   成章和定然知道,可他总不说。他说得最多的,就是陈良娣,张口闭口都挂在嘴边,除了夸赞就是夸赞。   哪里都好,唯一不好,就是太好。   这样的日子,我巴望着早点过去。因为我和成章和在一起,每日十二个时辰,就没有一刻不在吵架,天南地北地吵,甚至连晚膳用什么,都要吵上小半个时辰。   吵到最后,他还昂首挺胸地来一句,“以往,婉儿都是听我的,毫无怨言!”   你说气人不气人?   扳着手指头掐算着的日子,倒也快。最后一晚,我和成章和对在棋局前,打算大战一场。如若他赢了,我便答应往后再也踏出宜春宫半步,再也不去找陈良娣说话,而我要是赢了,就允许我每月出宫一次,回家看爹爹。   我一琢磨,这赌注好啊!输了我不亏,赢了,那就更好了。   于是我撸了袖子,说干就干。   两人对坐棋局前屏气凝息,生怕不留神走错一步。不得不说,这丞相曹行培养出来的得意门生,还真有两下子,我开局想得几招雕虫小技,皆被他一一识破、攻下,场面输得那叫一个惨烈,险些就尸骨无存。   偏在紧要关头,不知道从何处飘来一张信笺,落在成章和的面前,他拿来瞧了瞧,伸手轻扣棋盘,“这是什么?”   我正专心致志盯着棋局着,哪里有心思管他在问什么,头也不抬就回,“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哪只乌龟是你?”他问。   我听着不对劲,一时间愣住,心想:坏了!   我和齐修贤之间的清白,怕是要毁在这信笺上了。 第22章   我张大了嘴巴,佯装若无其事,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却始终不敢直视他,“什么东西啊?给我瞧瞧。”   他并没有防备,把信笺递给了我。我眯眼看了看,好家伙,就是我和齐修贤画的那对乌龟。可怎么糊弄,他成章和也不是草包啊!   我想了想,又把眉头皱得很深,“你是不是看花眼了?哪里有两只乌龟,这不就是一只乌龟和一只兔子吗?”   说着,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信笺揉搓成团,投入了一旁的火烛之中。   好惊险!   我心中暗叹一口气,去看他的神情。   成章和坐在火烛的幽暗处,阴冷着面孔看着我。   我又解释道,“这是我上回和红桑闲来无事时,玩闹着的。”   我是真的心虚,万一这事真的被他发现了,而因此连累了爹爹阿娘,还有齐家,我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不过我这话说完,成章和的神情倒还是如从前一般平静,举棋的时候也看不出有什么破绽。   我是捏着一把汗在下棋,偶尔有些手抖,担心成章和知晓真相后,会伺机报复。   这样的举动,到底是有些让他不开心了,他举了一枚棋子在手里,反复捏揉,“你紧张什么?”   我回道,“怕你赢我。”   “……”   于是他站起身来,丟了棋子,冷冷道,“你心不在焉,我若赢了你,便是胜之不武,今日就到此为止,改日再设局吧。”   他说着,脚步已经到了门口,我忙追了上前问,眼巴巴问道,“你要去哪里?下回是什么时候?”   他回过神来,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意味深长道,“舍不得我走?”   他好像又会错了意,我只想赢了这场棋局,并不是想挽留,更别提,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他来。   “你别误会,明日就是你在宜春宫的最后一晚了。”   “所以呢?”他往我面前走了一步,逼问着。   “所以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晚吧,一局定胜负。”   谁知,他也不曾正面回应我,只是微微抬头,略有所思,最后才道,“我不过是去沐浴更衣,你不用跟这么紧。”   他又一次成功地气到了我,我挥手将一枚棋子扔在他身上,囔囔着,“滚!”   随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令我奇怪的是,成章和再也没有折返回来,太后娘娘的懿旨,他好像也完全不当一回事。   不过我想想,他在我这里住了五个日夜,不曾踏进霜云殿半步,估摸着心早就飞去了陈良娣那里。   我只是有些遗憾,没能赢了他。这样一来,我又得绞尽脑汁,想别的法子去见齐修贤。   可论起没心没肺这件事,齐修贤分毫不差成章和。   这么短短几个月,来来往往,至东宫来探望我的许多人之中,就连齐夫人都来了,可偏偏就是不见齐修贤。   而我心里也一直在安慰自己,他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会信守我们之间的诺言,他也一定会找我的。   日子过得倒也挺快,眨眼间就到了成章和的生辰,宫里忙得不可开交。   红桑说,虽然他已经有好几个月都不曾来宜春宫了,可这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我想来想去,他除了缺德,什么也不缺啊!况且,我也真的没什么能够送得出手的,比不上陈良娣能歌善舞的,就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都能讨得成章和的欢喜。   换成是我,杵在他面前说上几句,他牙齿都能咬出血丝来。   我是真的不想和他吵架,能躲多远,就多远,又何必寻不痛快?   我摇头又摆手,朝红桑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我招惹不起。他的生辰应该属于陈良娣一人,我去添什么乱?况且他也没派人来传个话,我们就当不知道。”   “小姐,那怎么行?”红桑有些担忧道,“太子殿下的生辰并非小事,那日会在宫外的庆余楼设宴,款待朝臣和各国使臣,皇上皇后太后娘娘也会到场。”   “宫外?庆余楼?”我有些不敢自己的耳朵,又追问了一遍,“可我记得,往年太子的生辰,不都是在宫里设宴的吗?”   红桑摇摇头,“奴婢也不知晓其中的缘由,只是听一些宫人说起,今年京都的桃花开得特别繁盛,太后娘娘喜欢,而庆余楼是登高远眺的好去处。小姐打算给太子殿下备什么生辰礼物?”   可眼下的我,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琢磨给成章和备生辰贺礼?   我的眼里,只剩下这次千载难逢的出宫好机会了。我长叹一口气,问道,“红桑,这一次齐修贤总不会还躲着不肯见我了吧……”   “自我嫁进东宫以来,他就像得道成仙一样,神龙不见首尾的,我给他写得那些信,他有回过吗?”我心中实在幽怨,不说来又不痛快,也管不得什么隔墙有耳。   “哪怕他真的有了一个好归宿,那也应该托人捎个口信给我。我在这深宫中,外头发生了什么,我根本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齐修贤到底有没有回京都?他现在是什么模样,是长的圆的,还是扁的方的,我通通都不知道!”   红桑看着我,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小姐,如若不出意外,齐大人在那晚该是有公职在身的,自然也会在京都啊。”   我沉默了一会儿道,“红桑,你亲自替我跑一趟吧,给他带个话,就说那晚我会在庆余楼的旁边,积庆楼等他。”   红桑总是不肯为我和齐修贤之间做牵连,她是个好姑娘。正如她所说,我几次三番地齐修贤写信,可总是等不来回音,而且真的太危险了。   “小姐……”红桑劝道,“不如咱们再想想办法吧。”   我也跟着又琢磨了一会儿,这才定下决心道,“能出宫的机会,本来就不多,虽然危险,但我想成章和肯定料不到,我会有这么大的胆量,况且那晚他肯定要陪着陈良娣,哪里会注意到我呢?反而是最安全的。”   红桑还是不依,很是着急道,“奴婢知晓小姐的良苦用心,可在奴婢看来,不如早些放下吧,他要是心中有你,怎么连封回信都没有。”   我听后,自然而然地摇摇头,“不!我只是想当面问问,从前立的誓言,还作不作数?倘若不曾忘记,那我便同成章和请求合离,他那么厌恶我,定然求之不得。”   红桑知道再劝没用,便也只能作罢。   不过,这一回,我竟然收到了齐修贤的回音,他说他会在积庆楼等我。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在屋子内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   寒冬已经过去,时逢草长莺飞二月天,京都城内外,处处飞花。   找了好久,终于找到我先前熬了许多个夜晚,缝制的一件春衫,绿油油的色泽,像江河畔的垂柳。   我想着送给齐修贤,这样一来,他每次看到春衫的时候,就会想起我了。   哪怕最后,我们还是没能在一起,但有个念想,总是好的。   眨眼间,成章和的生辰已经到了。我一门子心思只在齐修贤身上,和他同坐在一辆马车里,我没少踩到他。   我本也是无意,他也是躲了又躲,可偏偏无巧不成书。他越躲,我就踩得越稳,终于还是把他给踩急了,皱着眉头看向我,“你能不能安分些?”   我指了指了摇摇晃晃的马车,义正言辞道,“成章和,你找错人了吧,安不安分,是我说了算吗?不然,你让马儿走稳些,看它听不听你的?”   显然,我说的话,他一句没听进去,回话更是风姿飒飒,岂有此理,“我知道,你总会为了接近我,而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   我气得干瞪眼,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接着说道,“其实你大可不必,我又何曾拒绝过你?”   这话,让我心里的火气又冒高了三丈。可一想到马车的前头是皇上皇后还有太后娘娘,这后头跟着陈良娣的车架,我就知道,不能和他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朝他笑笑,随后一脚狠蹬在他靴上,痛快淋漓!   好一个猝不及防,他的脸庞因为疼痛,都快扭曲了,他指着鼻子骂我,“泼妇!”   声音很小,可见他肚子也憋着一股子气,一样不好发作。   到了庆余楼的时候,已经快是晌午了。今日算是成章和做东,我们都是他的坐上客。   可他这人有个毛病,也是我才发现的。他总能在文武百官和长辈面前彬彬有礼,温柔待我,而私底下,翻脸比翻书还要快。   我倒是不在乎,看久了还想笑,怕是台上唱角的,都及不上他一半,能说会道,把众人惹得哈哈大笑。   我不笑,他就伸手在桌子底下,拽我袖子,逼我笑。   京都的桃花是好看,这场生辰宴也足够精彩。在诸多的生辰贺礼中,陈良娣奉上的一曲歌舞,可谓是艳压群芳,余音绕梁,令人流连忘返。   可这个时候,成章和好像又犯病了,冷着一张脸孔,没有半点笑意。   不过,我没想到,他还是算计到我的头上了。因为他趁着闲遐的空隙,附在我耳旁,轻轻告诉我,“压轴的好戏,是你给我备的生辰贺礼。”   我坐不住了,问他,“我几时给你备过劳什子的贺礼?你的生辰是几月初几,有没有告诉过我,你心里没数吗?”   “知道你没良心,所以我早就备下了。”他声音很轻,还是那种淡淡得不以为然。   说罢,便有宫女将一只锦盒送到了红桑手中。   我想,他心里已经早已经替我做了决定,跟我说这些话,也不是用商量的口吻。可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打算,这节骨眼上,我要不趁火打劫,我就不叫谢瑶了。   怎么说,也不能便宜了他。   “成章和,我知道,你就是想让我陪你演出一出戏,好让大家知道,我们夫妻有多恩爱,对不对?”   他一手捧着酒杯轻轻地转啊转,目光落在宴会上那些翩翩起舞的歌者,并未回话。   “要我陪你演戏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第23章   “什么条件?”他终于不耳聋了,还看向了我。   “往后每个月……”我话到一半,又停住了,难得他今日大方,我胃口也不能太小,否则显得他没风度,于是改口道,“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   他点点头,把掌心递了过来,“走吧……”   我虽然心理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硬着头皮,伸手搭上了他的掌心。   没想到,他借势一把握住我的手,掌心温热宽阔,但我除了觉得疼之外,再没有别的感觉。   从前,我也不是没牵过齐修贤的手,那个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也不敢去直视他的目光。   可成章和就不一样了,我非但敢直视,还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过,他好像一点也不在乎,我对他是个什么态度,只是轻佻眉间,温柔回我,“又胡闹!”   “……”   胡闹?   我那是胡闹吗?我是真的真的已经很克制了,不然眼下鼻青脸肿的该是他了。   他牵着我走到一众人面前,又同我给皇上皇后还有太后娘娘行了礼,说得比唱得还要好听,而我笑得比哭得还要难看。   我一直心不在焉,现在到了一个好地方,便想着在人群中找找齐修贤的影子,以他身居的职位,想来也是要出现在这里的。   我偷偷看了看四周,也没能看到那个身影。可我总觉得,他一定就在这里,也一定在看着我。   正当我眼里满是失落的时候,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微微发抖,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   我实在太想念齐修贤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成章和的掌心突然紧了紧,我一脸茫然看向他,他拧眉看向我,我忙回了神,悄声道,“你还没告诉我这锦盒里头,装得是什么?”   不过,也没机会了,因为太后娘娘已经问话了,她慈祥地看着我,微笑点头,“哀家果然没看错眼,你们夫妻二人如胶似漆,瑶瑶又那么贤惠懂事,和儿更要好好宠宠着才是,快让哀家瞧瞧,是什么贺礼啊?”   我很喜欢太后娘娘,但也是第一次觉得,欺骗他人,哪怕只是善意的谎言,心里也总过不去那道坎。   成章和也真是混蛋,我们之间不和睦已久,能瞒得了一时,可瞒不了一世啊!   他面带笑容注视着我,这样的神情,我以往都只在陈良娣的身上看见。他真狠!连自己都骗,连我都觉得可以以假乱真。   不过,料他也不会失信,于是我在众人的企盼下,从红桑的手中,打开了那只成章和预先给我备下的锦盒。   锦盒打开的一瞬间,在场众人皆屏气凝神,直勾勾地观望。锦盒里头是一卷雪白的绸缎,什么花纹都没有,我猜了半天,也不知道它是个啥。   可也只能佯装轻车熟路,把它从锦盒里头拎了出来,呈现在众人面前,我面向成章和,同样是满面温柔,“瑶瑶祝贺太子殿下生辰快乐!这是瑶瑶的一点心、意……”   我皱了皱眉,眼前的物件让我又惊又气,脸红心跳不说,舌头也有些捋不直了。   是件月白色的中衣,模样质地也不像宫中所有,针脚手工看着也像是江南的手艺。   我气得想骂人,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这闲情逸致来消遣我?   虽我国都民风开放,但送中衣这种贴身物,便是把刀架在脖子上,我也做不到。   没想到,却被成章和赶上了鸭子架。   不过,仔细想想,外祖母是江南人士,做得一手好女红,而我在这上头,也并不逊色。这贺礼虽然荒唐了些,但算不上离谱。   “好好好!”太后娘娘连连点头,笑容不止,“和儿,能娶到瑶瑶是你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啊,你可要好好珍惜才是!哀家老了,盼着能早一日抱上小皇孙呢!你们两个可要多加把劲,为皇家添枝散叶!”   这话,我听了,倒没觉得有什么,传宗接代这种事本来就跟我没多大关系,成章和又不会和我睡一起,我也不想和他睡一起,只要哪天陈良娣诞下小皇孙,那么保准,太后娘娘也不会将此事记挂在心上。   可不曾想,成章和听了这话,倒来劲了,拉住我的手,同太后娘娘信誓旦旦道,“是!孙儿谨遵皇祖母懿旨!一定尽早诞下小皇孙,不负皇祖母厚望!”   “尽早?!”太后娘娘对他的回话,来了兴致,身子往前凑了凑,认认真真问,“最早是什么时候?不许撒谎,更不许欺骗哀家!”   我已经顾不上去寻找人群之后的齐修贤,我只想卯足一门心思,去撕烂成章和的嘴,不过为了大局,我也只能在旁边尴尬地笑笑,顺势去拧他的手背。   他也不觉得痛,眉头都没皱一下,信誓旦旦回道,“还请皇祖母放心,孙儿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的,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   半年?   妇人怀胎十月这个道理,他成章和是不是不懂?   不过,这种情形下,我也只能顺势附和他笑笑,毕竟今日在场的还有爹爹和阿娘。成章和现在消遣,我有的机会,慢慢和他清算这笔账。   好在,他这样回话,太后娘娘也没有再多问了,只是说了几句什么急不得,皇家子嗣一定康健之类的话,我也没什么心思听。   小半日下来,简直就是要了我的命。成章和拉着我的手,就一直没松开过,他拉着我陪太后娘娘赏花,又拉着我同诸位大臣闲聊,甚至给皇上皇后敬酒的时候,都不曾分开。   也因为这样,我根本不敢看去陈良娣的神情,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盗贼,偷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却还要在人前耀武扬威。   不得不说,成章和是半点良心都没有,他自顾自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从宴会的开始到结束,他都不曾多看陈良娣一眼。   我要是陈良娣,心里肯定会委屈死,如果再脆弱一点,就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宴会是在夕阳西沉的时候结束的,太后娘娘去了庆余楼的顶楼,说是要赏一赏京都的夜色。   而皇后常年偏头痛,吵闹的地方待久了,自然就容易犯病,皇上疼惜他,原本已经备下的夜宴,也一并撤下,陪皇后回了宫。   众朝臣们也皆一一散去,各回各府。也就在这个时候,成章和突然松开我的手,语气又折回到先前冷冰冰,“我和婉儿要留下来游玩街市,你先回宫吧,我让崔绍护送你回去。”   我也很快恢复了以往的状态,平静待他,“不必了,你的人,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他知道我会拒绝,想也没想就说道,“别误会!崔绍跟着我,多少有些不便!你就不一样了,没个人跟着你,就、太随便了!”   果然,他还是不信我。可这崔绍,我也不能让他跟着,不然我还怎么去见齐修贤。我等了好几个月,才等来这样一个机会,得之不易,岂能轻易放弃?!   可也只能暂且应了下来,想办法甩开就是,我心中暗骂:成章和,你又想阴我!   只是表面上,我还是眯着眼,乐呵呵道,“是是是,太子殿下一言九鼎,这么安排自然有道理!不过今日同太后娘娘说的那些话,殿下还需要再加把劲才是!我是不能了,但良娣可以!你不能让太后娘娘失望啊!”   成章和看着我,好像有些生气。   “半年!”我学着他的语气,   好在他没有同我计较太多,转身去找陈良娣了。   我在楼上看着他领了陈良娣出了门,这才松了口气。又看向一旁的崔绍,想了想,“崔将军,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多坐一会儿,你先回宫吧!”   崔绍是个认死理的,讲话也直来横去的,没有半分情面,双手一握,嗓音冷硬,“末将奉命要将娘娘安全地送回宫去,娘娘没有安全回宫,末将不能走!”   我吐了一口气,看了看红桑,红桑用眼神示意我,约莫时辰快到了,再这么和他耗下去,只会误了时机!   我要是成章和,有崔绍这样死心塌地,寸步不移的属下,这心里该有多踏实和安慰!可我现在除了烦躁,就是烦躁!   “崔将军,你也是奉命送我回宫,难以违抗!可上回在书房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我上前一步,用指尖戳了戳了他的胳膊,“那是不是只要我碰到了你的手啊,脚啊!殿下知道了,也会卸了它?”   崔绍往后退了一步,摇摇头,“是是非非,殿下自有决策,娘娘还是速速回宫吧!”   我听他语气似乎有些松了下来,于是快马加鞭,再进一步,“崔将军,你是个明白人。殿下他又不喜欢我,我的生死,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之所以让你护送我回宫,也是因为有旁人在场。你是他的贴身侍卫,不去想着暗中保护他的周全,却在这里和我磨嘴皮子?!殿下的安危和我相比,孰轻孰重,你总该清楚吧?!”   这番话,让他有些犹豫,却仍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眼看和齐修贤约定的时辰马上就要到了,总在这里耗着也不是一回事啊!   正在我冥思苦想,该如何解决这个麻烦的时候,却听见耳畔传来一声,“来人!捉刺客!”   登时,崔绍就像一支羽箭,消失在黑暗之中,朝楼下窜去,不见了踪影。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熬夜码字将近6个小时,一章只能拿到2分钱,一千多收藏,订阅的人不到20个,都去看了盗文。   其实挺崩溃的,虽然告诉自己天道酬勤,但还是会对着电脑流泪,觉得坚持不下去了。   希望有能力的小天使能支持下正版,一本书最多五元,也很感谢一直在订阅的小天使们,是你们的订阅给了我继续更新的动力,和坚持下去的勇气。   爱你们(?? ?(???c) 第24章   我暗自欣喜, 说不定这是齐修贤为了引开崔绍,才出的计策。   想到这里,我忙拽了红桑的手往楼下奔去, 我需得尽快赶到积庆楼, 去见齐修贤。   虽然这两座高楼同在一个街市,但积庆楼就要萧条许多, 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客人,还没有楼里的伙计多。   为了掩人耳目, 我特意选了间最隐蔽的房间, 在酒楼的最后院,离前厅很远, 九拐十八弯才到。   进去之前,我又凑在门缝里往院子里瞧了瞧, 今日春光浪漫,今夜花好月圆。   我难掩心中的欢喜, 早已经迫不及待,又吩咐了红桑, 过半个时辰以后,将我亲手缝制的春衫送进来。   交待完这些, 我脚步轻抬走了进去。   庭院很大, 繁花似锦,流水潺潺。只是夜幕降临, 远远瞧见,庭院前,站了一人,穿着一身白衣,背着对我。   我歪着脑袋瞧了瞧, 又等了等,他还是没有转过身来。   虽然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站着,但直觉清晰地告诉我,他就是我日思夜想的齐修贤。   这世上,再没有一个男儿的风骨,能及得上他一半的优雅,清朗和俊逸,宛若谪仙下凡。   我微微抿嘴,提起裙边,飞快地跑到他的跟前,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吃不好,睡不好,你难道真的忘了我吗?你答应我的那些承诺呢?为什么你就那么狠心,都不肯来见我一面。”   我哭得很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往他身上抹,完全顾不上大家闺秀的风范。   我一边哭,一边抱得更紧了,生怕下一刻,他又像只鸟儿,噗嗤一声飞走了。   我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双肩一耸一耸地轻颤,“我每晚想你想得睡不着,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你怎么就当了真?你怎么可以当真啊!”   终于,齐修贤的身子微微动了动,似乎有些不满意,我这般出自肺腑的倾诉。   “狠心不来见我!你还是个男人吗?”我说着说着,就动气了,抡起拳头来,就往他的后背砸去。   “咳咳……”   他应该没有料想到,我的怨念有这么深,一言不合就打人,于是伸手把我拉到他的面前。   我从他的怀里抬头,泪眼婆娑中朝他看去。   他好像瘦了些,大半边脸颊被面具遮盖住,我盯着他看了看,委屈巴巴憋着嘴,又大哭起来,“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因为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心有愧疚,不敢面对,所以才戴了这面具。”   “你把它摘了!我不喜欢!”我哭得有气无力,双手发软,伸手就要取,可他个字又高,我只觉迷迷糊糊中踩了他好几脚,也没能得逞。   他一手搂我在怀里,另一手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腕,粗着嗓子问我,“你说你喜欢我?”   “嗯……”我声音哭得发抖,皱了皱问,“你声音怎么回事?是不是也因为太想念我,才哭哑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又问。   我心想,小半年没见,他这性子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连这也要问?难不成就像女子动情时,总喜欢一遍又一遍地探问情郎,对方到底爱不爱自己一样?   我眼睛微闭,踮起脚尖,去抚摸他的脸,“傻瓜,自然是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啊,从那个开始,我就想着,如果有一天能嫁给你,那该多好?现在……”   “现在美梦成真了!”他毫不客气地抢过话茬。   我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劲呢?这声音也好像没有从前那样温润如玉了。   “淘气!让你别喝这么多酒嘛!”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这时的我,多少有些察觉出来不对劲,猛得睁眼,揭下他的面具,动作一气呵成。   然而,面具之下,却是成章和那张驴脸和意味深长的目光。   吓得我整个人,险些起飞,退后几步,扶撑在一旁的石桌上,强忍镇定,喃喃自语,“怎么是你?”   “不是我,又能是谁?”他似乎听到了我说得这句话,但又不真切,于是跟着上前一步,走到石桌前坐下。   惊魂未定的我,一时间竟也想不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是啊!你终于来了,”我挠了挠头,胡乱应付,“之前在庆余楼,人多,有些话我不好当面说,况且,你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有踏进宜春宫一步了。”   他点点头,很是满意,嘴角微微上扬,“所以你很想我,还抱了我,那下一步,你想做什么?”   我眼前一黑,活了那么久,从来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事,私会齐修贤,竟然会到了成章和。   那万一,等会子,不明真相的齐修贤前来赴约,又该怎么办?   我一时无语,相思的情话也说了,抱也抱了,就差点没亲上去了。他这么发问,很显然就是故意。   “你别误会!我想你,是因为,三个月前,我们两个还有一盘棋局没有定胜负,我这个人好胜心强,喜欢赢,不赢心里难受!我是想着那局棋,不是想你。”我磕磕巴巴解释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但浑身仍在冒着冷汗。   因为今晚这件事,除了我和红桑,还有齐修贤再不会有人知晓此事。红桑一直对我忠心耿耿,万不可能做出背叛我的事,而我平日里,恨不得离成章和越远越好,怎么还会用这种脑袋系在裤腰上的事,去招惹他?   除此之外,就剩下齐修贤了,他消失这么久,也从来不回我的书信,偏偏这一次,他明明已经答应了,却出了这样的纰漏。   不过,我相信他不会做这样的事,兴许这中间,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由。   反而在这瞬间,我把所有的猜忌都放在了成章和的身上,他道德败坏,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可只要我不承认,那么他就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人是谁,也就永远都伤害不到他。   “是吗?”他手指轻轻扣了扣石桌,似乎在质疑我的回答。   “是!”我说着,斟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在东宫,你一直躲着不肯见我,是不是怕我赢了你,丢了颜面?”   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冷冷地对视我的目光,慢悠悠说道,“早知道你那么心急,那晚我就不走了。”   还是一样的泼皮无赖,要不是当下我自知理亏,又恐他多盘问,怕早已把这石桌也掀翻了。   小人得志的模样,可真难看。   “你想我的人,和想我下的棋,不都是想我吗?又有什么分别?”   见我不回话,他洋洋得意,又回敬了一句,很是理直气壮。   我咬咬牙,好汉不吃眼前亏,得赶紧送走这尊佛,万一不明真相的齐修贤来了,那场面又该如何收场?   “是是是,你是太子,说什么都是对的。我今日不想和你争,”我自斟了一杯,在他面前晃了晃,喝了下去,“人也见了,酒也喝了,话也说了,你可以走了吧!”   “可我总觉得,你今晚约我,是来跟我谈情的,”他指了指面前一桌子,丰盛的菜肴,问我,“三个月了,是不是宫里太冷清了,有些不习惯?想我来看你?”   “成章和,我说了,就是因为那场棋局,因为你一直在陈良娣那里,我才把你约到这里的,你能不能不要胡乱揣摩别人的心思,擅自添油加醋?我要是真的喜欢你,真的想你,成亲那晚……”我止住了话,改口道,“刚刚那么我声情并茂地搂着你说了那么多,是因为我怕你不答应,没有别的意思。”   “哦!可你也没问啊,就那么主动?”他轻描淡写道。   “成章和,今晚的事,能不能就此作罢?不要再问了!我该说的都说了,你爱信不信!”我拍桌起身,怒气腾腾地看着他。   “可以啊?”他依旧懒懒散散地坐着,“亲我一口,我保证今晚之事,绝不过问。”   “你不嫌自己恶心吗?”我问,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眉毛拧成了川字,喉咙里似乎有热浪翻涌。   他对我的反应,似乎很不满意。沉默许久,目光落在手中的杯子上,伸手轻轻一捏,碎得稀巴烂。   他脸色阴沉,一手抵住我的下巴,压着嗓子低声质问我,“你是不是以为,只要不承认,就可以瞒天过海,我就拿你没办法?”   我心想,坏了,十有八九,我和齐修贤的秘密被他知晓了,不然他也不用这种凶狠的眼神看着我,像不共戴天的仇人,令我的骨子里,隐隐有些泛冷。   可哪怕是这样,我也决不能出卖齐修贤,连累了他。   不过就这样的情形,我仍旧想赌一把,我直视他的目光,说道,“没有不承认,我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能看到他眼里的光亮一点点在退去,直到垂下手来,总算松了口气。   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我不说话是因为心虚,怕再多说些什么,就会露了马脚,成章和也不说话,但我并不知道缘由。   正在这时,红桑从外头笑容满面地跑了进来,手中捧着我缝制的春衫。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没榜单,没有曝光,可能看到这本文的姑娘不会很多。   只当是缘分了。 第25章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一瞧见红桑那副喜上眉梢的神情,就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因为,我当时还特意教了她一些话, 是为了让齐修贤感动的。   他一感动, 触景生情,兴许就会对我许下承诺, 这样一来,只要我能从成章和那里拿到和离书, 便可以远走高飞了。   可千算万算, 还不如老天一算,红桑进来的时候, 我已经想好了,自己的棺椁该是什么颜色, 刻什么花纹。   成章和坐在石桌前尽兴喝酒,我杵在他旁边一动不动, 像个石墩子,连脖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转了。   红桑见是成章和, 忙快步上前,笑眼盈盈道, “奴婢红桑见过太子殿下, 这是我家小姐特意为殿下准备的。小姐为了这件春衫,几个月来, 不眠不休,指尖都被绣花针给扎烂了,奴婢看着心疼,劝小姐歇一歇,可小姐却说殿下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 不能让殿下失望……”   成章和看了看我,一脸狐疑和茫然。   “之所以没有在生辰宴上呈送给殿下,是因为小姐说,她只想默默地为殿下做些什么,哪怕殿下心里没有她,也没有关系……”   红桑胡说八道,天南地北地扯也就算了,她说着说着竟然还哭了,哭得很大声,一直在抹眼泪。   成章和又看了看我,他的神情仿佛在说,看你也不像是这么有良心的人。   可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够比红桑这番话,还要管用,能解燃眉之急,却又意外地加深了成章和对我的误解。   “先前说喜欢我,又说不喜欢我?说让我走?现在又送亲手缝制的春衫给我,”他走上前,直接把春衫穿上身,笑了笑,“你到底想做什么?”   机灵的红桑一下子就嗅出了问题的所在,我们先前肯定吵过架,于是她又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回禀太子殿下,这件春衫是小姐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上头还绣着殿下的名字呢!”   “!”   我心中暗暗佩服,红桑你可真够损的,连这招都想得出来!   看来这丫头为了救我,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成章和听完红桑说的话,拿起春衫瞧了瞧,衣领处还真的有一个小小的和字,他欣慰了,用眼神示意我,解释一下为何对他这般殷勤?   我心里是真的不爽,辛辛苦苦缝了三个月的春衫,就这么他穿走了,不能坑声就算了,还得说上几句喜气洋洋的贺词。   真的是不能忍了。   他见我没说话,又走了过来,牵起我的手,仔细瞧了瞧上头的针眼,“有些人总是心是心非,不过没关系,我都懂,女子本就娇羞一些,明面上说不出动人的情话,也是情有可原。用行动付诸,以示真心,也是一样的!”   他那张脸皮怕是比驴皮都要糙厚,就这种自我沉醉的话,竟然还能够这么冠冕堂皇地说出口,脸不红心不跳的。   我彻底没话说了,我只觉得现在自己的脑海里,只有两句话,在那里转啊转,一句是我想你了,另一句是我喜欢你。   成章和似乎也完全不在乎我的解释了,他好像对件春衫很是满意,我看了看也是,绿莹莹的色泽之下,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尖酸刻薄,尖嘴猴腮了。   我还愣在原地思量红桑的机智灵敏时,成章和倒先起步,要往走,还顺势甩了甩袖子,看这架势,是想出去显摆显摆。   “今晚月色不错,我出去走走!”他的话,果然被我猜中了。   “成章和,你站住!”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跑上前去,从背后拥住他。   我的双手在他的腰间胡乱摸了摸,想去解开春衫,这是我辛辛苦苦绣给齐修贤的,他怎么可以趁火打劫,再怎么说,我也得找个借口拿回来再说。   可我没想到,这一来一去的,反而系得更紧了,怎么也脱不下来,但我的双手却一直环绕在他的腰上,拉拉扯扯的,把红桑也给羞跑了。   成章和站在原地,没有半点要反抗的意思,只是任由我的那双魔爪,在他的腰间狂舞。   混乱之中,他递了一缕系带给我,我心中关系,尴尬地笑笑,“谢谢啊!”   我刚想夸他呢,可没想到顺着带子一扯,把他里面穿着的衣裳,包括中衣,一并给扯了下来。   冰冰冷的手指碰到他温热的肌肤,我吓得魂都快飞了,一把推开他,而我自己却双腿一软,瘫在地上,眼皮厚重地耷拉着。   我看见成章和的面容在眼前越放越大,我摆摆手,“你别过来!”   他听话地停下脚步,“躺在地上,是想我抱你吗?”   我脑子嗡嗡嗡地,他这几句又好死不死地钻到了我耳朵里,很是刺耳。   “你要是敢碰我,就不是男人。”我抬起无力的手去指向他,一面开始拼命回忆,自己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四肢乏力,浑身软绵绵了?   我用双手支撑着,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可惜试了几次也没能成功,成章和站在远处,双手抱在胸前,热闹看得正欢。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瞥见远处屋顶坐了一人,月光下,他的剑鞘发出铮亮的光芒。   “齐修贤。”我心里默念了一声,直到对上他的目光。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我一冷,放弃了挣扎,索性躺平在地,双眼空洞地望着黑暗的天际。   齐修贤,你这又是何苦呢?   成章和见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便走了过来,起初仍旧是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怎么?不接着演了?你不是很能吗?”   “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下?”我知道,就在我翻身躺下的时候,他走了。   我喜欢了他这么多年,从孩提到少年。他安排成章和来赴原本属于我们的约,还在我的酒水里下了药,最后毅然决然地离去,连半句话都没有。   他就那么想把我推给成章和。   成章和的乌鸦嗓还在我耳边呱呱呱叫个不停,很是吵闹。   我有气无力地问他,能不能别说话?   他还是说个不停,可显然话语已经慢了下来,并且喊了我的名字,“谢瑶!”   再后来,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我甚至都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泪水还是从我的眼眶里,无声地落了下来,心酸又委屈,无人可诉。   “谢瑶!”   乌鸦的声音还是呱呱呱地在叫!   他说,“地上冷,你知不知道?”   我笨拙地移了移脑袋,“知道!可再凉也凉不过人心啊!”   后半句话,我说在了自己心里。   他没有再问我了,而且一把将我抱了起来,径直回了屋子,放到了榻上。   我使劲最后的力气问,“你干嘛要管我死活?”   他沉默了很久说,“你那样躺着,有损皇家颜面。”   “……”   说完,他也跟着躺着下来,好在除了伸手碰了碰我的脑门之外,一切都是规规矩矩的。   我心想横竖都是死,索性两眼一闭,呼呼大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醒的。身上的气力已经恢复了大半。乍一看成章和还没睡,但不知怎地,他眼睛红红的,见我醒了,开口的第一句就是,“你在酒里下了药。”   “我没有!”我说,“你是怎么想的,我给我自己下药?”   我想了想又答,“给你下药,我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他呼吸突然变得有些急促,神情看起来很是难受,涨红脸问我,“合欢散。”   我突然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   齐修贤!   他到底想干什么?   可眼下也不是憎恶的时候,我拼命地蜷缩到了角落,双手死死护在胸前,惊恐万状,“成章和,你别乱来!你想想你的陈良娣,你一定要替她守身如玉!”   “你应该知道,合欢散没有解药,除非……”他又上上下下打探了我几眼,神情有些暧昧。   “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我想,他可能已经动了邪念了,可怎么护住的清白,才是最重要的。   而成章和丝毫不为我所劝,像一头动怒的雄狮,红着脸,朝我身边挨了过来。   情急之下,我只能拔下发簪,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威胁他,“成章和,你是再敢往前一步,我保证,你只能得出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听了这话,很显然迟疑了一下,干热着嗓子问我,“你宁愿眼睁睁地看着我筋脉俱裂而亡,也不愿尽一个妻子的本份吗?”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了这话,我觉得他像是和齐修贤联起手来欺骗我。   我无情地点点头,“嗯。”   他愣住了。   “你的命也是我救的,本来我也不亏欠你什么,再说了,你现在可以快马加鞭赶回宫去找陈良娣,让她救你于生死存亡,我想,她一定很乐意想帮。”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今日生辰宴,我们可是答应了皇祖母的,要让她老人家,早日抱上小皇孙。”   “那是你答应的,不是我。”我回他,有些气急败坏。   他又哑声了,顺带扯了扯被褥,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为皇家开枝散叶,是你分内之事。”   “倘若,我有一个很好的理由呢!”我同样直勾勾对上他的神情。   “什么?”他问。   我笑了笑,趁着他不注意,咬破了指尖,把血迹揉搓进了掌心,在他面前展开,“不是我见死不救,实在是爱莫难助!我来月信了!”   他看着我一本正经的样子,在呆愣半晌过后,突然像个没事人一样,直直地躺下去,随后哈哈大笑。   “笑什么?”我不能理解他突然为何如此,可我总觉得这里头另有蹊跷。   他丝毫不理会我的问话,笑得人仰马翻。   “很好笑吗?”我莫名有些烦躁。   他止住了笑声,得意地朝我挑了挑眉尖,“酒里没药,我骗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瑶瑶酒杯里的药不是齐下哒~齐从头到尾,一直都喜欢瑶瑶,很很很喜欢的那种。   但喜欢不是占有,后面会交代~   姑娘们,莫急。   啵~ 第26章   我就是见不得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缓缓地靠了过去眯着眼,朝他笑笑,“成章和。”   他的小半个身子也凑了过来, 离我的脸庞很近, 我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声,均匀浅淡, 还带有温热。   “怎么?又想要了?”显然,他依旧在得寸进尺, 似乎同我耍嘴皮子, 心里就会舒坦许多。   “是啊!我又想……”我笑得很深了,起先伸手搭在他的脖子上, 装模作样地端详了一会子他的面容,随即双手往里用力一扣, 一个跨步,将他擒在身下。   成章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猛呛了几口,“这个疯女人, 得不到就想毁掉吗?!”   他在说什么?   说我想得到他?   恬不知耻的男人!呸!我心中暗骂一声,掐得更紧了, “成章和!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咱们同归于尽吧!”   他见我动了真格, 也丝毫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同样伸出手来, 掐住我的脖子。   他人高马大,手又长,我东躲西藏地歪着脑袋,竟然还是难逃毒手,被他一下子就稳稳地掐住了。。   顿时, 我觉得自己的脖子变长了许多,有些喘不过气。   但我既然已经决定和他同归于尽,自然也没有甘拜下风的道理。   我们两个人,从床头掐到床尾,脖子都掐红了,还是没能分出胜负。到后来,我连双脚也用上了,朝他身上一阵乱踹。   我虽然同爹爹和齐修贤学过几招自保的武功,但在成章和这个练家子面前,那叫螳臂挡车,自不量力。不稍一会儿,我的双脚就被他给制服了,欺压在身上。   可我们两个人,谁也不肯让步,依旧死死地掐住对方的脖子,我粗着嗓子冲他喊,“成章和,你要是不掐死我,就不是男人。”   我力道虽然不大,但如此反复折腾下来,也把他累得够呛,索性跪坐在我双腿上,咬牙恨恨地看着我。   我心里盘算着,就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一回事啊!就算要共赴黄泉,那也是他比我先死。   不然我死不瞑目,我还盯着他先喝了孟婆汤,再入地狱的大门。   想到这里,我心生一计,慢慢松开手,试图去扳开他掐在我脖子上的双手,眼里噙满了泪水,有气无力地求饶,“成章和,你快松手,我踹不过气来了!你快……”   成章和这只老狐狸,哪里就会这么容易上当,低下头来嗅了嗅,一刀子戳破我的谎言,“怎么会,你气息不是很平稳吗?”   “……”   看样子,我失了策,本来是我想取他狗命,没想到把自己的小命给搭了进去。   我实在无脸去见那早仙逝的外祖母。   “我说,能不能别打了?这里不比东宫,回头你把人家床给拆了,得多难堪。”我想了想,他是极要面子的,这种话,想必中用。   “第一次住酒楼吧?”他问我。   我想骂他,我的确第一次住酒楼,而且是跟他,就是眼下这次。   “你是不是不知道,这种事,在酒楼很常见的。”他轻轻说道。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有时候特别背,明明是给自己找机会,胡乱编些借口,但都被他接去了话茬,听起来还特别有道理,无力反驳。   看来现在,还真不是斗智斗勇的时候了,是比谁更卑鄙无耻的时候了。   慢慢地,我让自己的眼皮看起来变得沉重,气息低微道,“成章和,你有没有看到星星啊,就挂在天边,好美好亮啊……”   “什么星星?”   我从眼缝中看到了他的烦忧,欣喜若狂,却不能马上大笑。   “祖母,你是来接小瑶儿回家的吗?”我越学学像了,心里默念,祖母恕罪,情况紧急,实在是无可奈何,改日去你坟前赔罪。   成章和看着我,飞快地松开手,轻轻地晃了晃我的肩膀,“谢瑶!谢瑶!”   不知道为什么,他喊我名字的时候,我鼻子一酸,险些没哭声来,他那么厌恶我,可语气却是那么深情。   我想,大概是因为惋惜,他对我恨之入骨,倘若我今日归西了,他在这宫里,连个能吵架的人都没有。   江湖上,大便天下无敌手的第一天,想必也也是孤独的。   不过,我可没这功夫在这里煽情,眼看时机成熟,便紧握拳头,朝成章和抡了过去。   可没想到,他早有防备,我才出拳,就被死死地擒住了,力道之大,我根本没办法挣脱。   于是乎,我又提腿朝他踹了过去,这次他没有伸手过来,只是身子微微一侧,避开了。   而我的脸,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踹到了床架子上。   顿时,我眼冒金星,险些没昏死过去,痛得说不出话来,迷糊中,成章和也松开了我的手,起身下榻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缓过来,可这一脚的后劲也实在太大了。我躬身抱住受伤的脚,疼得龇牙咧嘴,呜呜呜哭个不停。   成章和又从外头折返回来了,手里还拿了个小药瓶,递给了我,“上点药吧!要是疼死了臭在这酒楼里,我还得多出钱给你置办身后事!你也知道,我这人爱财如命!”   果然,他无时无刻想着我能早点凉透了,唯一的一点良心,是因为怕我死了,要花钱。   “那我偏不让你如愿!”   我伸手想打掉他手里的药瓶,但下一刻却又再次连累了我的伤脚。   那种肉骨被牵扯的痛,简直无法形容,最后,只剩麻木,额头直冒冷汗。   我一直不敢去看袜子下的伤势,怕来个什么骨头粉碎,血肉模糊之内的,不然怎么就这么疼呢?   人总是奇怪,对自己越害怕的事物,就越有好奇心。于是我一手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偷偷瞧了瞧,果不其然,月白色的袜子上已经沾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血!我流血了!”惊魂未定的我,一嗓子吼了出来。   原本安静等在旁边的成章和也被吓了一大跳,好在他向来遇事不惊,尤为冷静,不过是抬眼淡淡地看了看,没说话。   胆小如鼠的我,可能把他吓懵了。   “成章和!我手怎么也……”   我说这话的时候,才算明白过来,袜子上的血分明就是手上的,为了骗他,我来月信了,不能行房事。   没想到,自己骗完,眨个眼就忘得一干二净,真是丢人丢到祖母家。   这样一来,换我懵了,我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开口跟他说话,是承认自己欺骗还是承认自己胆小?   不管哪种选择,一顿嘲笑是免不了的。于是我就像只饿狼一般,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药瓶。就算要上药,那也得我自己上,决不能被他轻薄了去。   没想到,他还是先动手,一把拽住我受伤的腿,外他怀里拉,最后安放在他的腿上。   “成章和,你别……”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我脚上的袜子被揭了下来,不过他神情一直很平静,动作轻柔,小心翼翼,仿佛下一刻,我这腿就碎了。   我也跟着大气不敢喘一声,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脸庞,问他,“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我说,“我脚臭,你闻了,保准三日吃不下饭。”   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脚落在了他的眼里手里,总觉得浑身不舒服,甚至还有种踹他一脸的冲动。   但他没有理会我的话,打开药瓶,就往伤口上撒药粉。我这脚可算是福大命大,除了脚踝处红肿地厉害之外,没有任何一道口子。   我想了想,我可能是真的怕疼。   不过,我看他替我上药的模样,心里就发毛地厉害,总想着要不要闲聊些什么,来缓解眼下的尴尬。   “这敷衍的力道,是不是同陈良娣学的?”我补了一句,“这么一句,不像是你啊!”   他听后,没有回答,只是一把捏住了我脚后跟,疼得我吱吱吱,面容扭曲。   “疼疼疼!成章和,你轻点!”我还是当着他的面,认真求饶了。   他再这么用力,我这脚怕真要废了。   他松开手,仍旧认认真真地替我上着药,头也不太抬地问,“现在知道疼了,刚踢我的时候,也没见你喊疼。”   有那么一瞬间,他说话的语气,竟然像齐修贤。每次我在外边外耍,磕碰到那里,给我上药的时候,也总会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心疼是真的心疼,但责备也是真的责备。   我有些心虚地吞了吞口水,试图抽回自己的脚,可他不让,又仔细瞧了瞧,这才舍得放手。   “你先睡,我去找找还有没有什么活血化瘀的药,今晚就在这里歇下,明早再回宫吧!”他面无表情丢下话,又径直走了出去。   伤脚已经上好了药,红肿处,除了有些微微发凉,倒也没什么痛觉了,但就是很僵硬。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脚从床沿挪了回去,大口地喘着气。   不过,有他这番话,我倒也能踏实一点入睡。夜里的时候,我在睡梦中听到有人开门进来,我想睁眼却怎么想不开,想起身整个人就像被困在榻上一样。   但我能够清晰地知道,进来的人是成章和,因为我从迷糊中看到他伸手搭向我的额头,我清晰地听见,他又在喊我的名字。   “谢瑶!谢瑶!”   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像了漫步在仙境,身子发软,话也藏在了嗓子里,我拍开他的手,微微摇头躲避,“成章和,趁人之危非君子!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我听见他冗长的叹息声,消失在静谧的黑夜里,连同那抹绿色的身影,也不知去了哪里。 第27章   再醒来的时候, 外头已经是明晃晃的晴天,窗格有东风走过,捎落了一地的残花。   昨夜新雨才去, 整间屋子里都是泥土的清香, 柔柔的,很是好闻。   昨晚成章和并不在屋子里, 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也懒得去理,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红桑。   谁知道我刚走到门口, 脚步又慌忙退了回来。我看到成章和背着手, 站在雨廊上看风景,不过他看起来好像有心思, 伤春悲秋的,眉头也是微微皱着。   我半个身子倚靠在门上, 偷偷看了他好久,总想不出, 他有什么可忧愁的?有权有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要什么有什么。   我正想着,红桑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手里捧着热乎乎的白粥, 笑吟吟道,“小姐, 是在看太子殿下吗?”   她嗓门好大,一下子就把成章和的目光给吸引了过来。很显然,他的神情告诉我,我已经被发现了,情急之下, 我忙伸出手来,朝空中摸了摸,“红桑,你在哪里啊?天亮了吗?”   真是丢人。   没有什么能比装瞎,更有用,虽然很假。   我顺势朝屋子里转过身,双手一顿胡乱摸索,而后稳稳地走到桌子旁。   猝不及防的一幕把红桑给吓懵了,皱着眉,忧心忡忡地问我,“小姐,你眼睛怎么了?可千万别吓奴婢啊!”   她放下粥,又过来扶住我。   “嘘!”我忙用手在嘴边比了个安静的手势,但很快成章和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   我心一横,亮了嗓子,“红桑你是不是又忘了,我从小到大都有晨盲的毛病,只要前一晚没有睡好,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就会短暂的失明,人畜不分,不过等到了晌午,自然就好了。”   “啊?!”这丫头好像突然又变得呆笨了,很夸张地回了一声。   “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他在我面前坐下,伸手去舀白粥。   “瞧什么?”我问,一本正经地说着慌,“先前早就瞧过,算不上什么大病,只要不再受到刺激就行。”   他很是相信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吹了吹滚烫的白粥,“你误会了。我是说,你可能需要看看这个……”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   我气得登时就跳了起来,“成章和,你什么意思?你是想骂我脑子有病就直接骂,拐弯抹角干什么?”   他搁下粥碗,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吐字清晰,“你不是看不见吗?”   我心虚地坐下身去,嘴硬道,“我猜的,反正你狗嘴里,也吐不出什么象牙。”   他没理会我,只是吩咐红桑,“给你家小姐盛粥吧,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骂我。”   红桑连忙应着,伸手的瞬间却被成章和拦住了,“粥烫,你家小姐看不见,你喂她吧……”   说着,自己端着碗就靠过来了,还盯着我的脸庞,看了很久。   而我苦于先前撒的慌,坑了自己,此时的我,只能继续演下去。   敌不动我不动,大家各自安好。   我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巴,脑袋歪向一边。成章和看了看,又转头看向一旁的红桑。   我以为这丫头,多少会替我想个法子,没想到她张口就来了一句,“小姐,喝粥了。”   我真是栽在他们两个的手里了,有苦不能言。   成章和舀起一勺白粥,凑在嘴巴轻轻吹了吹,又挨到我的嘴边。   天晓得,明明是香甜的白粥,我却像吃黄连一般,痛苦得不行。   也不是头一回被男子喂着吃饭,但成章和的一举一动,着实让我浑身不自在,那眉眼弯弯的样子,說是亲手下毒灭妻,也不为过。   他一勺一勺地送,我一口一口的吞,后来实在受不了,索性一把抢过粥碗,喝了个底朝天。   他很满意,站起身来,“该回宫了,车驾已经备好了,我在外头等你。”   我心想,他刚刚那么毫无情面地消遣我,现在该是我消遣他的时候了,如此天赐良机,我又怎能错过。   “等等,”我唤住他,“我眼睛看不见,还怎么走路。”   他转过身来,看看我,又看看红桑。   见此情形,我赶忙抢过话茬,“别指望红桑,她背不动我。”   他知道自己‘劫数难逃’,便理了理了袖子,走上前来,欲打算将我从地上横抱起来。   我把双腿往横向一劈,藏起心底的小得意,“我要你背我。”   本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走到我面前,背对着我微微弓腰,保反手拍了拍肩。   事到如今,后悔也迟了,我只能硬着头皮,趴了上去,心里还不忘同齐修贤,磕了三个响头。   的确是逼不得已,我也从未想过,他会这么快就答应啊!   虽然我人在他的背上,但我的心还是在你的怀里啊!齐修贤,你记得要抱紧些……   我想着想着,一时间没忍住这份甜蜜,竟笑出声来,更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   “笑什么?太舒服了吗?”他问,话语仍旧豪放不羁。   我没说话。   “你是舒服了,可我不舒服啊!”他说,“你比婉儿重多了,我们两个龟兔赛跑的时候也没有现在这么费力……”   我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狠狠咬牙,“你说谁重呢?谁乌龟呢?”   “你是不是耳朵不好?我说的是龟兔赛跑,没说你是乌龟,”大概真的是被我拧疼了,他有些生气地晃了晃脑袋,“你能不能松手说话?”   我只好乖乖地松手,睁大好奇的眼睛问,“什么是龟兔赛跑啊?”   他努力憋笑,“你不用知道,反正你也没这个机会。”   “不说就不说,神秘兮兮的,谁稀罕啊!”我琢磨了半天,反正他没说我是乌龟就行,别得我也管不过来。   又因为我装眼盲这回事,便叫成章和一路驼着我回了东宫。不过,他说得也对,这个后背结结实实的,又恰逢春困,我趴在他的后背,用不着一会儿,就睡着了,很是香甜。   迷迷糊糊中,我能感受到他脚步所途经的道路,平摊的青石板,坑坑洼洼的鹅卵石,还有一层层的阶梯,从宫门外到殿内。   路上的时候,他好像也叫了几次我的名字,我能听见,但懒得搭理。   快到宜春宫门口的时候,红桑小跑上来,稍稍地同我说话。   我空嚼了嚼口水,说,“你别吵我,我要睡觉。”   话音刚落,我听见远处有三三两两的人,踩着碎步跑了过来,先是陈良娣的声音响了起来,“殿下回来了!殿下没事吧,妾身听闻,昨晚的刺客未能擒拿归案,可有伤到殿下?”   “婉儿!”   成章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略带一起慌乱。而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呢,就被他重重地丢在了地上。   毫无防备的我,结结实实摔了个四脚朝天,险些就给摔懵了,好半天都没能缓过来。   谢天谢地,大难不死,但彻底把我给摔醒了。   陈良娣听到动静,看到我之后,连忙上前像查看,却被成章和给拦了回去,搂住她的腰身,安抚道,“无妨!她皮糙肉厚的,不碍事!”   “……”   摔得是我,碍不碍事,那也得我说了算吧!他替我下什么决定?   我气得说不出来话,躺平在地上,稍稍一动,感觉整个骨架都要散了。   被扣在怀里的陈良娣自然不依,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又看看成章和,“殿下,姐姐她这样会没命的,你就让妾身去瞧瞧吧……”   成章和搂着她的肩膀,一边往霜云殿的方向走去,耐心劝解道,“乖,我知道,昨晚没有回宫,是我的不对,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答非所问就算了,还要我面前秀恩爱,气得我老腰更疼了,龇牙咧嘴地指着成章和离去的身影,浑身发抖。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好在御医把过脉之后,说并无大碍,连寻常的皮外伤都没有,真是福气滔天。   静下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成章和昨晚没有回宫,而是今早同我一起回来的,正巧被陈良娣撞了个正着。   她定然也看到了,我睡在成章和背上的这一幕,心里肯定不好受。我要是她,非得哭上很久,伤心上一段时日。   虽然东宫里也不止我们两个女子,倒说到底,她们两个感情最为深厚,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必定是一对让人羡慕的夫妻。   想到这里,我也不禁想到了齐修贤,他和成章和的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会将我往别的男子怀里推,而成章和会想尽办法,守护好心爱的人。   就这一点上,我是真的有点看不起齐修贤。   说起昨晚的事,就更委屈,想着想着就哭,我拽着红桑的手,怨气满满的哭诉,“你说,他怎么就这么没良心?不来见我也就算了,还在我的酒里下药,试图把我推给成章和!亏我一开始,还千恩万谢地感激他替我们引开了刺客!”   红桑懵了,好半天过后,才怯生生地说道,“小姐是不是记错了?酒杯里的软骨散是你吩咐奴婢放的啊!”   “什么?”我五官几近扭曲,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也有这么蠢的时候,坑了一次还不算,次次都坑了自己。   “奴婢记得清楚,小姐是生怕齐大人会突然反悔,所以特备了此物。”   经她这么一说,我仔细想了想,昨晚成章和好像用袖子盖了盖酒杯,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把两只酒杯给换了换。   所以,药是我自己下的,酒也是我自己喝的。   我真想拍自己一巴掌,这都干了些啥事?   我有些开心又有些难过。   开心的是,齐修贤没有下药,难过的是他至始至终都不肯来见我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成章和:卧槽(*`へ?*)婉儿来了!赶紧丢媳妇~   扶额,心里慌得一批,昨晚没回家,会不会被罚跪榴莲?!   谢瑶:就挺突然的,差点pp开花……   至于龟兔赛跑是个啥,姑娘们自己猜~啵啵啵啵 第28章   但今早, 成章和背我回宫,却没想到正好被陈良娣撞了个正着。她方才那么关心我的伤势,不顾成章和的劝阻, 说什么都要上前。   有那么一瞬间, 我觉得真的太不够义气了,胆小怕事也就算了, 竟然还背着陈良娣,同成章和有那么亲密的接触。   我心里实在过不去这道坎, 再想了想, 在这东宫里,我只有她这么一个朋友, 她拿出真心待我,我怎么能让她寒心?   成章和可以不要, 但良娣不行。   想到这里,我开始在屋子里找翻找起来, 我想瞧瞧有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物件,给她送去, 顺道陪个不是。   让她不要胡思乱想,我心里也能感受一些。   红桑一头雾水地看着我, 挠挠头, “小姐在找什么?可是丢了什么东西,奴婢帮你一起找吧!”   我想了想了道, “你快帮我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嫁妆,什么璎珞首饰都可以!快!我急用!”   听了这话,红桑面露难色,问道, “小姐当初入宫的时候,夫人确实备下了一些贵重的首饰,可你说这是身外之物,实在累赘,所以什么都没要。只是带了一些酒,还是偷放在箱柜中,才得以带进宫的。”   我如梦惊醒一般,点了点头,“那酒呢?”   “最后一坛酒,是前几日喝完的。”红桑看着我,爱莫能助。   我有些为难了,支起下巴,“那我拿什么东西,去给良娣赔礼道歉啊?”   红桑看着我,有些不明白,“小姐为何要给良娣道歉?”   我不禁有些莫名烦躁,瘫坐在凳子上,神情幽怨,“成章和都已经三个月没有踏进宜春宫了,唯独这一次,他与我夜不归宿,清早还背我回来。你让良娣怎么想?就算她心胸宽广,不计较此事,可我心虚啊!我现在就像个盗贼一样,偷了她的夫君,还当着她的面大摇大摆地炫耀。”   红桑听我这么说,反而是松了一口气,上前劝我,“奴婢以为是十万火急的事,让小姐伤神呢,太子殿下是你的夫君啊,你们出入成双,如胶似漆,旁人艳羡都来不及呢?小姐怎么还胡思乱想了起来?”   “是因为我不想陈良娣难受……”我唉声又叹气,本来只是想借机报复,好出一口恶气,没想到竟然摊上了这种的麻烦,实在不划算。   “奴婢说句以下犯上的话,她不过是个侧妃,你才是太子妃,太子殿下宠你那也是天经地义,哪里还有争风吃醋,欺压正主的道理。”   红桑的话不无道理,兴许陈良娣会因为忌惮我的身份,而对今日之事,视而不见,闭口不谈。   可无论如何,我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的心,沉默了半晌才开口,“红桑,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嫁给成章和吗?”   红桑知道我拿她当体己人,便也没有太大的顾虑,说道,“奴婢依稀记得,是因为先前小姐救了太子殿下一命,可殿下非但不感恩,还因此猜忌谢家,把小姐当成贼一样来防,小姐是心寒吧……”   “不是,”我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是因为他是太子,他迟早会坐上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他会有很多很多的妃嫔,不止我和陈良娣,后宫佳丽三千,连他自己也做不了主。”   我继续道,“而我,不愿意同其他女子分享自己的丈夫,所以哪怕在那个位置上的是齐修贤,我也一样不会嫁给他。”   红桑算是听明白了,拼命地点点头,可也是束手无策,从进入宫门的那一刻起,我们也早就知道的,有很多事,都是上天的安排。   没有人,可以逆天改命。   呆愣了一会儿之后,我又开始翻找了起来,我不信自己会穷到这种地步,于是我找啊找……   我不死心,为了想看看自己到底有多穷,我把屋子里的柜子通通翻遍了,事实证明,我的确很穷,无力反驳。   到最后,我的目光落在床榻旁的一个小柜子上,它从进宜春红的那一刻起,就被藏匿在一个不太惹人注目的地方。   成章和来过我这里几次,也不曾注意到,当年初七送我的玉佩,也放在里头。   不过,这里头装得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之所以如此悉心安放,是因为那是齐修贤送的。   没什么比心意和念想,更珍贵的了。   虽然这些小物件都是夜半三更从鬼市淘的,也上不得什么台面,什么泥娃娃,什么小木人之类的,可我想了想,陈良娣一个名门闺秀,家教甚严,大抵也不过这些稀奇玩意,说不定就能哄她开心呢!   想到这里,我便起身端了柜子到窗格前,打开一一查看,却在这时,外头有人来问话,说是陈良娣求见。   我心里欢喜,正愁着自己去找她,应该说什么妥当的话呢,她来得正是时候,我也不至于那么精魄。   她是踩着小碎步进来的,眼里满是担忧,扑上前问我,“怎么样,可有没有伤到了哪里?疼不疼?”   很少有人这般激烈地关心我了,实在受宠若惊,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猛摇头,“无妨,无妨,不碍事的。”   回想了一下,成章和松手,我摔在的地上的时候,的确很疼,不过不是腰,而是屁/股,当时我以为马上就要裂成八瓣了。   不过还好,没有料想的那么惨烈。   谁想,我这个回答,陈良娣并不满意,执意要给我伤药,还命了贴身宫女上前,就要撩我衣裙。   我摆手又摇头,一来,我是真的觉得自己的身体并没什么大碍,二来,她位份虽在我之下,但这样的恩情,我实在是受不起。   于是我像条鱼一般,往旁边开溜了。   但我万万没想到,她是个认死理的,说要自己看过才放心,神情也有严肃。   我就更加不好意思了,要不是我手贱去勾搭成章和,哪里会出这门子荒唐事?她越关心,我就越觉得自己不是人。   最后,陈良娣有些生气了,板着脸,语重心长道,“姐姐,年少时,我曾听母亲讲过一个远方表哥的事。”   “什么事啊?”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这个表哥,他喜欢骑马,可日夜的勤学苦练,并没能增进他的马术,反倒因为太过劳累,从马上摔了下来。”   “那后来呢?”我问。   “起初也没有什么大碍,只说身子有些乏了,要去歇一觉,”她顿了顿,眼低爬起一丝悲伤,“可是等下人们去请他用晚膳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过世了。他身子一直很康健的,平日里,连小病小痛都没有犯过。”   我身子一震,猛呛一口。   陈良娣不紧不慢继续说道,“和你不同的是,他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   听到这里,我本能地搭了一句过去,“可成章和也不是马啊!”   说完,我就后悔了,忙捂住嘴,“那你表哥、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不会是有人谋杀吧?”   “对不起,我又乱说话。”我见她神情不对,恨不能把自己的嘴给缝上。   “没有,”她苦笑道,“哥哥离世的原因,是因为当初摔下马时,磕到了头颅,内有淤血,发病太快,防不胜防。”   我不得不敬佩,这个姑娘真的太实诚了,生怕我不肯敷药,便忍痛提及了伤心事,用来劝我。我忙叫红桑接过,说道,“好!我回头洗个澡,马上就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终于,在看到我收下伤药的时候,她又甜甜地笑了笑,眉眼很是温柔地看着我。   “那个,今早的事,”我轻轻抿嘴咬牙,诡辩道,“是因为昨晚我和红桑两个人在外头的街市多逗留了一会儿,你也知道,对于我们这些嫁进宫的女人来说,出宫这样的事,实在可遇不可求。难道有这么一次机会,当然要好好玩玩。可惜最后误了时辰,宫门已经关了,我和红桑只能找酒楼暂住一晚。”   她认认真真地看着我,神情没有半点怀疑。   “这不一高兴,我就多喝了几杯,结果摔了一跤,把脚给弄伤了,”我指了指脚,越发尴尬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早上起来的时候,竟然发现太子殿下他昨晚也没回宫,所以我们就一起回来。至于我为什么会在他背上嘛,我   总不能说是成章和拿着匕首,威胁我爬上他的背吧,这太荒诞了些,可是也确实想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姐姐说得可是真的?”她突然好像来了兴趣,看着我强行诡辩的模样,掩嘴偷笑。   “自然是真的,一句不差,千真万确。”我心道,可别是被她看出什么破绽来了吧?   “可殿下说,昨晚是姐姐一直拉着他,不让他走,说是要看看京都的夜色,所以才误了时辰。”   “什么!”我险些暴跳如雷,气不打一处来,拉了良娣的手就要往外走,“良娣,我们去成章和当面对质,事情根本就不是他说的那样,我是清白的。”   陈良娣忙拉住我,一脸茫然道,“可殿下还说,你昨晚为了挽留他,还送了亲手缝制的春衫呢!”   真是越说越离谱,越说越荒唐了,可这个时候,我只能狠狠咬牙。一向耍惯了滑头的我,竟不知道该怎么解这死局。   没想到却是良娣先开口,替我解了围,“姐姐这又是何必呢?我自然是相信姐姐的,再说了,倘若殿下说的都是真的,那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你不生气吗?”我低下头去,淡淡地问。   “我为什么要生气啊?”她反问我,“难道在姐姐的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的吗?”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嘴笨,总是说不好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把她拉到箱柜前,笑道,“我们不要说这个了,你来得正好,我正要过去瞧你,你快看看,这里头可有喜欢的?”   “让你见笑了,实在有点寒酸,”不知道为什么,我见她一直不说话,心中就莫名不安,伸出手去,急急忙忙地将箱柜里的东西拿出来,都放在了桌案上。   猛然间,有个物件闷声坠地,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陈良娣已经从地上拾捡了起来,递给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想说一下,女主不是自卑的心理,也不是刻意去讨好良娣,而是她自己认定的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能成背她回来这件事,会让良娣难过,因为在她的心里,成章和同陈良娣,也应该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成章和:呜哈哈哈,谢瑶舍不得我走,还给我送衣服,一定是爱上我了。   另:书名乱起的,也不想改了。不然可以取个什么类似《春庭娇》之类的,哈哈哈~ 第29章   她笑着道, “姐姐,你东西掉了。”   她的手里握着一只绢绣牡丹香囊,里头装着的就是初七送的那枚玉佩, 绛紫色的流苏已经坠到了外头。   我有些心急, 忙说了声多谢,伸手接过。可没想到, 这玉佩竟然滑了出来,我接到手里的, 成了一只空锦囊。   我慌了, 良娣也慌,我们两个人拼命伸手去接, 好在最后还是安稳地落在她的掌心。   我们会心一笑,轻吁一口气。   她的目光落在玉佩上, 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姐姐, 这是鸳鸯玉佩啊!”   “是啊!”我笑了笑,朝玉佩伸出手去, 试图拿回来。   她见我想取回去,竟然把手调皮地往旁躲了躲, 笑吟吟问我, “是不是太子殿下送的?”   我一听,毛发倒立, 整个人都不好了,连忙摆摆手,“不不不,怎么可能是他?”   她半信半疑地看着我,又再次看了看玉佩。   的确, 今早是成想和背我回宫的,旁人看起来,这样的举止,实在亲密,良娣有这样的想法,也是理所当然。   为了洗清嫌疑,避免陈良娣胡思乱想,我只能老老实实回答,“是一个故友,入宫前送的,不过虽然是鸳鸯玉佩,但我没有和他私定终身。”   不知道为什么,我说完这话时,总觉得陈良娣多少是松了一口气的。谁说不是,她心里头满满当当地都装着成章和,她那么爱他,自然少不了会为他争风吃醋。   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故友?”她看着我神情坚定,又追问道,“那这些箱柜里的东西,都是他送的么?”   “是啊!”我点点头,笑得有些笨拙。   我心道:坏了!在这个时候,我倘若又提及齐修贤,良娣会怎么看我?定会觉得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吧……   于是我心里默念,齐修贤委屈你了,改日有机会再同你赔不是,一面又道,初七,反正你我这么多年未见,就帮我背了这黑锅吧!   陈良娣听我这么一说,却来了兴趣,把玉佩还给了我,又拿起那些泥娃娃翻来覆去,仔细瞧了瞧,忍不住偷笑出声。   “怎么了?”我有些摸不准头脑。   “你这个故人,他一定很喜欢你吧,”陈良娣说着将泥娃娃放到了我手心,说道,“你瞧瞧这个娃娃的脚底写了什么。”   “啊!”我身躯一震,难免吃惊,从前齐修送我娃娃的时候,我只是当时高兴,过一会子,就把它丢旁边,哪里会瞧得这么仔细呢?   因为,他小时候也送我这个,等我长大一些他还是送这个。每年一个,一开始我总是满心欢喜的,到后来我甚至有些厌弃了,我甚至还想着,他是不是明里暗里地嫌弃我就是个长不大的姑娘。   我接过娃娃,倒过来往脚底一看,果然在那微不足道的小地方,写了一行小字。   “瑶瑶,等你长大了就嫁给我,好吗?”   而后是落款年月。   齐修贤的字,怕是化成灰,我都认得的,这只娃娃,是在我八岁那年,他送给我的。   我鼻子一酸,心里很不是滋味,自欺欺人道,“这都是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的。”   良娣指了指我手中的玉佩,又问,“那现如今,这位故人,他在何处?”   “……”   我一时愣住,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过确实,我与初七已经多年未见,他曾跟我约定,每年中秋,会在京都的清江桥边等我。   我去了几次的,一次也没见着,时至如今,我到觉得这更想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境,或者这世上从来就不曾出现过,初七这样的人。   于是我心一狠,咬牙说道,“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对不住,提及了姐姐的伤心往事,斯人已逝,姐姐节哀!”她的神情也变得哀伤和自责。   我心里倒是很不自在,初七到底还在不在这世上,我无从知晓,但眼下骗了人,说了慌,倒是真真切切的。   却在这时,良娣的侍女从外头走了进来,行礼过后,又悄声附在良娣的耳旁到,“殿下在霜云殿久候多时,良娣还是快些回去吧!”   话虽轻,我却听得一清二楚,连忙道,“我也想去洗个澡,敷一敷你送得这伤药。”   “那妹妹便先告退了,姐姐好生休息罢。”她也像是松了一口气,悄悄退了出去。   我忙叫红桑跟了上去,又吩咐她捎带一些栗子糕,一并送去霜云殿,以示感谢。   等冷静下来以后,我才有勇气去一一翻看那些泥娃娃,果不其然每只娃娃的脚底,都留有齐修贤俊逸的字迹。   他年长我三岁,从我五岁起到现在十八岁,整整十二年,他每年都送,每个娃娃的脚底,他都在说,想娶我,要我嫁给他。   直到我嫁给成章和,这一年的生辰,是在宫里过的,他便再也没有机会,送我一只泥娃娃,同我说,他想娶我。   我几度哽咽,实在不好受。我在想,这样的话,他为什么从不肯当面同我说?   又或者,我早些发现,就不会错过了彼此。   我在窗前呆坐了一整天,滴水未进,直到外头备好了晚膳,红桑唤我,才回过神来。我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又把泥娃娃通通收回了箱柜里。   吃饭的时候,听到外头庭院里闹哄哄的,几个宫女太监有说有笑,追逐嬉戏。   我便随口一问,“红桑,外头发生什么事了啊,好像很久都没听到他们笑了。”   红桑看了看外头,微微笑道,“说是国子监来了位新助教,长得英俊儒雅,讲话温声细语的,很是动听,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拿到了他的画像,正在传阅呢?小姐若是感兴趣,奴婢便唤她们进来回个话。”   我摇摇头,起筷去夹菜,鼓囊着嘴巴道,“我已经嫁人了,哪还有这胆子去觊觎其他的男子,倒是你,迟早也得找个好人家,说起来,你倒是更应该去瞧瞧。”   红桑也摇头,“小姐就莫取笑奴婢了,先前可是说好了,要奴婢陪着你一辈子的,小姐可不能食言。”   “是是是,”我伸手去点她的笑鼻,“今儿个是这个说法,只是因为不曾遇见什么动情之人,若是遇见了,怕早长了翅膀,扑哧一声飞走了,哪里还记得我呢?”   她低头,小声跺脚,急切道,“小姐,奴婢可都是真的。”   “恩,”我郑重其事道,“我当然知道,可我更希望你幸福啊!你放心,我一定会找个合适的机会送你出宫的,我已经被困在这里了,不想你变成第二个我。”   红桑欲言又止,用一种很心疼的眼神看着我。   事情发生在第三日,我才用过早膳,陈良娣突然就来找我,说是要给我惊喜,带我去一个地方。我把步子往后退了退,猛摇头,说不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拉着我,一边往外头拽,一边悄声说道,“太子殿下,今日不在宫里。”   我停下脚步,一脸疑惑问她,“良娣,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啊?”   她神秘兮兮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她一向温柔,可今日动作却像少女怀春,藏着掖着,又不肯告诉我。我被她拽得没法子,只能跟着她。   果然,成章和不在东宫的日子,连御道都变得宽敞了。从前我总是被他禁步,说是这里不能去,那里也不能去。可今日他不在,按理说这东宫的一切事物,就默认由我做了主。   故此出来的路上,两旁的宫女太监皆弓腰福礼,而守候宫门的侍卫,也为我俩开了道,并未有为难。   等出了东宫,在路上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拍着良娣的肩膀道,“原来你是想让我开路啊!”   她笑而不语,只是拉着我往前走。   等到了国子监的楼阁前,我才惊觉不妙,看向一旁的良娣,“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难道你也对那个什么新来的助教感兴趣?”   我想想,好像也不对,她陈良娣那么爱成章和,其余的男子在她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再好看的助教,估摸着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果然,她的回答,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她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什么新助教啊?”   于是乎,我更加确信她不是为了这助教而来,便木讷地晃头,“不甚清楚,我也是听旁人提及的。”   她没有多问,拉着我的手解释,“其实不瞒你说,我早几个月就来这里听学了,不过我都是埋着殿下来的,怕他生气。可巧这几日他都不在宫中,我便才敢叫上你一起。这里头的夫子可有意思了,特别是曹丞相,他讲的经学,特别有趣,一点也不枯燥。”   我一听,连摇头,“可我不爱听那些罗里吧嗦的,听着就脑子疼。”   可‘曹丞相’这三个字,让我心底爬起了一丝侥幸。成章和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曹丞相了,看来往后这里,可是个好去处。   于是,我赶忙改口,“不过,你今后要是想来,我倒是很乐意奉陪。”   我想,只要曹丞相在一日,他成章和就不敢踏进国子监的大门,真是大快人心啊!   我心底窃笑,但表面毫无波澜,任由陈良娣拉着我的手往前面走去。   国子监一直都是皇家及名门子弟听学的场所,也有些不少的女学生,但也因为人多,彼此间算不上熟络,故此我和陈良娣进去的时候,并无人注意到我们。   我们寻了个最后头的位置坐下,面前的案牍上放着一些经文和文房四宝。可我天生就不是爱学习的料,早年在闺中听夫子讲课时,就觉得像是和尚师父对我敲木鱼,嗡嗡呜呜的,实在没趣。   这一次,也不例外,陈良娣听课,我叼着笔东张西望,她低头写字,我干脆就趴在案牍上呼呼大睡。不过今日听学的人实在太多,放眼望去,乌泱泱的一大片,还有很多都是管家的小姐,虽我不认得,但从举止谈吐间,亦可轻易分辨。   作者有话要说:  成章和:刚打了个喷嚏,谁咒我呢? 第30章   于是乎, 正当我迷迷糊糊,睡得正香的时候,突然听见四周一阵剧烈的骚动。   更有几个女学生, 发出了惊呼声, 我从双臂中缓缓抬起头来,微眯着眼, 循声望去,先前讲课的夫子已经不知去向, 讲台旁站了一人, 背对着我。   而讲台下,几乎所有女学生的目光都投到了他的身上, 除了我和陈良娣。   陈良娣在专心写字,我盯着那人半晌, 也没见他转过身来,又因前边有众多女学生遮挡住了视线, 昂着的脖子实在发酸,也觉得此事无趣, 便又趴了回去。   “齐助教!我有个字,怎么也写不好, 你能不能教教我?”刚闭眼, 就有一个女学生的声音传到了耳朵里,随之即来, 是四周的窃窃私语和娇羞偷笑。   齐?   我身子一怔,京都可真小,莫不是真遇见什么故人了?   可我记得清楚齐修贤说过,今生不会入仕途,更别说什么弃武从文了。   但好奇心一直催促着我, 抬起头来瞧瞧。   然而,事实却让我傻眼了。女学生嘴里的齐助教,不是别人,正是齐修贤。   彼时的他,正耐心细致地教女学生写字,脸上流露着淡淡地笑意,是他,却又不是他。   好在,他并不曾看到我。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身子如同坚冰一样僵硬,而后微微发抖。   陈良娣与我同一案牍,她很快就察觉了异样,轻轻搁下笔,问我,“姐姐,怎么了?”   我低着头,目光也不知落在何处,嗓音低得只能自己能听见,“身子有些不舒服,我先回宫了。”   其实,我有莫大的勇气和一万种理由,冲上前去同他相认,质问他,为何不肯回信,为何不肯来见我,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却不曾托人捎话给我。   我克制住了。   因为有陈良娣在,我多少总该避嫌。   我起先出了国子监,脚步飞快就跟逃命一般,而这些已经是我自控的极限了。   陈良娣是名门闺秀,走起路来,虽然赏心悦目,可就是太慢。我在原地等了好久,她才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一脸不解,“姐姐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我灵机一动回道,“方才齐助教出现的时候,那些女学生恨不能都挤到他跟前去,只有我们两个视若无睹,太惹人注目了,这万一,传到太子殿下的耳朵里,他会不高兴的。”   这番话,虽然我胡乱捏造的,但对于良娣而言,像是一语道破天机,她一脸崇拜地看向我,赞许道,“原是如此!姐姐实在聪慧,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好在夫子的课也都听完了,不耽误课业的。”   我点点头,同她一起回了东宫。不知为何,这一路上良娣的话就多了起来,她时断时续同我说着东晋大家的书法和诗文,她说得眉飞色舞,颇为认真,可我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脑海里只是想着齐修贤。   我们很久没见了,可恨的是,我竟只记得他脸庞的轮廓,具体长什么样子,怎么也想不起来?   良娣并未注意到我一直有心事,且闷闷不乐。等到了东宫殿外的时候,我们两个便道别,回了各自的宫中。   红桑一直跟在我身旁,自然也就亲眼所见,她不安地说道,“小姐,奴婢也是才知道齐助教,原来就是齐大人。”   说实话,我真不知道应该是哭着,还是笑着都见他,怎么样都不妥当,怎么样都解不开我的心结,消不了怨气。   在经过一番纠结之后,我毅然决然地往国子监的方向飞奔而去,同时丢下一句话给红桑,“我才想起,落了东西在学堂,我去去就回。”   红桑没有跟上来,而我的脚步时而缓慢,时而急切。   天开始下雨了,细蒙蒙的雨丝落在宽阔的御道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不远处的宫墙内,有几支梨花偷偷地冒出了头,花瓣落了一地。   学生们早已经散去,有几个书童正在拾掇案牍上的纸笔,一一收整归纳。   我在门外的台阶上,穿过细细密密的雨帘,一眼就望见那个朝思暮想的人,他身穿一袭白色圆领袍,发髻高挽,正俯首奋笔疾书,静默地像是一副山水画。   我忍住没哭,轻声走了进去,在案牍前坐下,把他的茶杯抓了过来,在指尖转了转。   “齐助教,我也有几个字不会写,能不能教教我?”说着,我猛地一拍,狠狠地将茶杯置在他的书卷上。顿时茶水四溅,洒得满桌子都是。   他知道是我,也没有抬头,只是道,“娘娘,近日可还安好?”   语气恭敬又谦卑,不像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他。   我被他这句话给问住了,愣了愣,冷笑道,“托齐助教挂念,一切都好。”   他没有说话了,整个人木讷在案牍前,仿佛没有了魂灵。   我心中不吐不快,幸而也没有旁人,便道,“进宫多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三月有余,”他轻声道,仿佛像是变了个人,于先前潇洒俊逸的嗓音截然不同,“微臣的小事不值一提,又何必因此叨扰了娘娘?”   好一句叨扰,古来今来多少薄情郎,翻脸比翻书还要快,我也是算是见识到了。   他这话,问得好,问道我心坎里了。我同样反问他,“你说过的,只喜欢习武不喜欢读书,你当助教是为了什么?为了生计么?还是为了那个从未有过的理想和抱负?”   他终于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我,一字一句道,“为了一个承诺。”   我浑身打了个激灵,原来他都记得。进宫之前,我自私地想他能够进宫陪我,而今的我,却只盼着能够见他一面,却从不奢望,他能进宫守着我。   因为,我的确想不到,他该用什么样的身份,顺理成章地留在我的身边。   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他的举动,他的回话,他那无所畏惧的神情,让我心中的火苗腾地一下就升了起来。   我愤怒是因为,他从来都是一个很理智的人,怎么也会有这么感情用事的时候?   可我心里又何尝不是欣喜,他终于肯来见我了。   我扬起手来,朝他的脸上扇去,却被他狠狠抓住,噙着泪道,“对不起,瑶瑶!我来晚了。”   我收回手,又抬头收了收眼泪,一把将他抱住,伸手去锤他的后背,怨念满满,“你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我都嫁给成章和了啊!”   他轻轻推开我,又扶住我的肩膀,轻轻替我抹泪,“是我的错,对不住。”   我问他,“往后你想好了吗?该怎么办?”   他沉默了。   “我现在去找成章和请求和离,他曾欠我一个人情,定会应允的。”我说着,就要站起身往外头走去,他却一把拉住我,摇了摇头。   “瑶瑶,能知道你现在一切安好,我就很知足了。”他的眼底满是心酸和欲言又止。   我突然想起那晚成章和说的话,他说,他和齐修贤是最好的朋友,生死之交。   就算我拿到了和离书,依成章和那么记仇的性子,他又怎么会轻易放过齐修贤,放过谢齐两家?   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可你为什么从不肯回我的信?你明知道在等的,我也和你一样,想知道你一切是否安好?”   他的脸上闪现出异样的神情,随即消纵即逝,怔了怔回道,“我知道的,是我对不住你。”   也就是这样微妙的神情,我便隐约有些不对劲,可就是说不出来,难免想到他此时的处境,便劝道,“以前齐伯伯万般希冀你能考取功名,入仕途,但你一直都不喜欢官场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也不知道你来这宫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想劝你,歇了这念头吧。倘若你还记得初心,就不会出现这里。”   他看着我,微微张嘴,却失了声。   国子监人多嘴杂,我不能久留,有许多一直想讲的话,也来不及说不出口,只是匆匆起身,“我先走一步,你多保重吧!”   他微微颔首,看着我起身,无动于衷。   等走出一段路的时候,他大步朝我追了过来,把纸伞强行塞到我手里,柔声道,“外边冷,多穿件衣裳吧……”   我心头一暖,虽然我们两个今生无缘,但能成为知己好友,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毕竟相濡以沫,有时候还不如相忘于江湖。   可他接下来的话,让我的心凉了一大截。   他伸手擦了擦我额头上的雨珠,“瑶瑶,以后我们两个不要再见面了。”   一颗心从云端坠入悬崖,我深吸一口气,装作装作若无其事,莞尔道,“齐助教,能否陪我走走。”   他有些欣喜,大概觉得我已经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彼此身份不同,该刻意避嫌。   他点点头,打着伞走在我的左手边,春雨好大啊,落在柳色的伞顶上,轻轻跳跃,滴答作响。   我也是过了这么久,头一回离他这么近,他的呼吸就在眼前,气息似曾相识。   唯一不同的是,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   终于我还是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去,微微仰头,静静地看着他。   我们隔得很近,我的脸几乎就要贴到他的肩膀。   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拱手道,“娘娘请自重。”   我又气又无奈,伸出脚去往他的靴子上狠狠地一跺。   他痛得眉头紧皱,微微发怒,“瑶瑶,你又胡闹!”   娘娘二字是本份,瑶瑶二字是本能。   语气神态和我未入宫前见到的一模一样。   不过,他意识到自己失态想挽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假装遗憾,深叹一口气,“齐修贤,你何必呢?我来找你,并不是来问责的。”   我说道,“你本来就不欠我什么,好歹青梅竹马一场,你我之间就不该有那些不愉快的回忆。”   他神情有些惊讶,随即开口道,“既然如此,你就不能听我一回吗?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这人真是奇怪,自己偷偷摸摸进宫也就算了,还不肯告诉我,我发现之后,他竟然还说这样的话。   我自然不依,回道,“好啊,只要你肯辞去这助教的职位,并发誓永不再进宫,我便永远都不会再来找你。”   “你说得这是一回事吗?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他见我不听劝,分明急了,大声朝我囔囔。   “既然大家都不听劝,那就各走各的独木桥!”我说着,把伞往地上一扔,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总感觉这章没写好!(大哭) 第31章   也并非是跟他怄气, 他说那番话的时候,我早已经释然了,也放下了一切。   我只想他好好的, 可是在国子监, 我实在想象不出,和从前的那些凌云壮志, 会差多远。   我回了宜春宫后,便煮了汪清茶, 坐在亭子里小憩, 闭目养神,听雨声。   猛然间, 一声剧烈的响动打破了原本的沉寂,我猛地抬头一看, 却是怒火中烧的成章和,他涨红了一张脸, 脖子上还有不少的血痕,束发倾斜, 衣衫凌乱。   刚刚的响动,就是因为他猛力地拍了桌子。   我瞧他这狼狈模样, 实在想笑, 最后生生地给憋住了,以做茶作掩饰, 调侃道,“太子殿下莫不是来错地方了?怎么那么大的火气?”   大概我的神情太过挑衅,他瞪眼看我,二话不说从我手中抢过茶杯一饮而尽。   茶水是新煮的,滚烫地冒着白气, 他吞了一口,又立马点滴不剩地喷了出来。   我想,大概他的火气应该更大了。   “谢瑶,你跟我说实话!”他双手叉腰,果然气得不轻。   我身躯一震,心道:才一眨眼的功夫,我和齐修贤的事,就被他发现了?   可也不对啊,陈良娣说他不在宫里,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呢?   种种疑虑,交织一起,叫人实在伤透脑筋。   “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听没听见?”他显然没有耐心再多等,高声催促。   “囔什么囔!虽为太子也该知晓些礼数吧,难怪曹丞相不待见你,”我一把夺回茶杯,稳稳当当坐下,“说!什么事!”   见我气势上来了,他先是一愣,嚣张的语气收敛了些,“我问你,女子出嫁从夫,是不是不应该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   “我大卫国的律法上可有收载这条规矩?”我想,他大概是问了句屁话,为避免他强词夺理,我又补了一句,“若是什么女德之类的书籍上有写,那就当我没说。”   他想了想,没有回话。   趁着间隙,我眯起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他,试探着问,“你不是出宫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谁知,他对我的这句问话,置若罔闻,开口说道,“我再问你,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有没有道理?”   谈话间,我用敏锐的直觉终于嗅出了问题的所在,那就是陈良娣去国子监听学的事,被他给发现了。   我琢磨了一会儿,摇摇头,茫然地看着他,“没有。”   “你说婉儿一个人跑去国子监听学也就算了,竟然还不肯告诉我,要不是今日我有事折回霜云殿,她是不是打算就这样把我蒙在鼓里?她喜欢念书,我就请了最好的夫子,留在殿内陪她。可她偏要往那人多的地方跑,这分明就是成心和我作对!我成章和哪里就亏待她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太阳果真从西边爬出来了,他们两小口子吵架,竟要找我评理?   果然这东宫里,女人太多或者太少,都是个麻烦。   眼下这东宫只有我和陈良娣两个人,可怜他成章和受了气,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   我想,他定然也是在百般无奈之下,才找的我。   心里,也必定是非常不情愿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不痛不痒道,“我倒是觉得,去就去了呗,良娣她一个人在殿内看书肯定闷得慌,国子监好啊!里面有那么多温文儒雅的男学生,赏心悦目的……”   我这是专门逮着他的毛发,倒撸,胆子也忒大了些,因为我除此之外,的却想不通,一向恩爱的两人,为何突然红了脸。   “你是没去过国子监,那里边的男子本就比女子多,”他气得挥袖,语无伦次道,“若有男子注意到她,岂不是叫人占尽了眼底的便宜?”   我越听越糊涂了,她好歹也是个良娣,你这太子也不至于窝囊到那个地步吧!若真有男子吃了熊心豹子胆,对良娣起了邪念,拖出去斩首示众便可,哪还有这么多可磨叽的?   况且,这样子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于是,我便推断出,此事定是成章和的一面之词,不禁叹气,笑出声来,“你是怕良娣去偷看别家的男子吧!”   我说,“你吃醋了!”   “没有的事,她若真敢这般放肆,我定不会心慈手软,况且她心中只有我一人。”脱口而出,相当自信,只是语气稍稍有些凌乱。   他也不是擅长说慌的人,一说谎就脸红,瞒都瞒不住。   “哦!是吗?”我抿了一小口清茶问道,“那你脖子上血痕是怎么一回事?别告诉我是宫里御猫的功劳。”   他一时无话,用一种极不服气的眼神看了看我。   也就在这样的眼神中,我竟然还看出来一起哀怨和委屈。   “你们吵架了?”我追问道。   “……”   他仍旧没有回话,但我却听到了那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他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我忍不住皱眉,“仅仅是因为听学这件事,而让一向温和的良娣,如此中伤于你,成章和你可真够有能耐啊!我谢瑶,甘拜下风!”   没想到,他听完这话,反倒不乐意了,再次拍桌起身,“我们两个吵架还不是因为你!而你却像个无事人一样,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   我也生气啊!他本来就比我高,我他站着我坐着,气势上就输了个彻底。于是我也跟着起身,脚一蹬,稳稳地站在了石凳上,“成章和,你把话说清楚了,你们两个吵架,于我又何干系?你如果是想来求安慰的,那我告诉你走错门,找错人了!”   他同样不甘示弱,恶狠狠地咬牙,“要不是生辰宴那晚,你勾引我,邀我私会,又送我衣裳的,我又怎么会单独抛下她?她又怎么会吃醋,怎么会生气!”   “你说什么,我勾引你,”我觉得自己的眼睛要瞎了,耳朵也快聋了,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摸一摸自己的良心,我什么时候勾引过你?”   他的语气一下子就轻了下去,心虚道,“总之,对我投怀送抱,为我宽衣解带,那也是一样的。莫不是,对别的男子也做过这样的事?”   我一下子没了脾气,生辰宴那晚的事就是个天大的误会,可我却什么都不能说,只当是哑巴吃了黄连亏。   “是!我是勾引了你,那你不是没上当吗?我可没有抢走你为良娣守着的清白!”我心里有苦,只能尽量从语气中发泄了。   成章和阴沉着脸孔,颇有山雨欲来的架势,“要不是你那天装神弄鬼地让我赴约,我就也不用欺瞒她。到头来,还被婉儿撞了个正着。”   事到如今,废了这么多的口舌,我总算弄明白到底是怎样的来龙去脉。   “良娣觉得你不信任她,更误会自己在你的眼里,是个善妒的女人,而你又觉得在听学一事上,良娣又不信任你,所以你们两个就吵架了。”我虽脸上没有半分嫌弃的神情,可打心底里,是真的鄙视成章和。   就这种鸡毛蒜皮,互相猜忌的事情,值得这么上纲上线,还非要让我评评理?   要不是当今圣上仍旧康健,我都险些怀疑成章和的储君之位,是不是用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手段得到的?就这样的胸襟,也配当国君。   “你总算聪明了一回,不过,我也不想争什么输赢,”他肚子的怒气,终于消退地差不多了,坐下身去,说道,“素日里,你和婉儿走得最近,也最为亲密,所以你一定有办法,让她来同我赔礼道歉。”   我也跟着跳下石凳,坐下身来,嗤笑道,“成章和你平日里不总是心高气傲的吗?怎么也有求我的时候。”   “你只说,帮不帮我?”他求人的样子,依旧十分猖狂,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   “你们是头一回吵架吗?霜云殿离你的寝居那么近,眯着眼就到了,太后娘娘也说了,夫妻本就没有隔夜的仇,这种事,你得自己去,方显诚意。”   他语气生硬,再次摔了杯子,“我不去。”   “你不是不想去,你是进不去吧!”我心道,也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所以成章和才会抛下颜面过来找我帮忙。   “我是太子,这是命令。不去也得去!”   我冷哼一声,“这件事,本就你的不对!女人是用来宠的,不来用来和你讲大道理的。”   大概这话,说到了心坎上,他的脸就像只水煮河虾,红得发亮,“你不去!我就革你父亲的职!”   “成章和,你别妄想用爹爹来威胁我,他年纪大了,辞官不过是早晚的事,只是圣上不依。倘若在这个时候,你能出手相帮,爹爹一定会很感激你的!”我莞尔道,“还有,以后不光是良娣,还有我在内,只要闲来无事,就一定会去国子监听学!我大卫国一向以勤奋好学为荣,说不定太后知道了,还会嘉奖于我们呢!”   “谢瑶!你这是隔岸观火,见死不救!”他实在拿我毫无办法,语气又不得不软了下来,“说到底,这件事你也难辞其咎!倘若你良心能安,那便不要出手!”   他说对了,我根本就不想出手,也不愿意去插手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但良娣一直视我为姐姐,待我如亲人,倘若我不借机替他修理成章和,那才叫良心难安!   “我也不是不想帮你,不过我去了,恐怕结果会比现在还要更糟,”我诡辩道,“你也说了,良娣因为那晚的事而生气,你们吵架的时候也一定或多或少提到了我。倘若现在由我去替你说和,你让良娣怎么想,这难道不是挑衅吗?”   终于,他还是点了点头,入我的圈套。   “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看你有没有这么诚意了?只要能做到,一定事半功倍!”我捏着嗓音,神秘兮兮。   “什么法子?”他问。   “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你愿意在她殿外门,跪着认个错……”   只是我话还没说完呢,就被他打断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跪!”他心中必然料到,我这是在拿他消遣,也懒得掰扯,于是递了个狠戾的眼神给我,步履匆匆地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对不起,这几天,一直不在状态。家里的猫,不见了。找了好几天,就是找不到。 第32章   他本就是个傲气的人, 有这样态度和反应也不稀奇。   我心中也有种异样的感激,多亏良娣,才能挫一挫成章和的嚣张气焰。   我也一直觉得, 自己和陈良娣特别有缘分。果不其然, 事情才过了一夜,第二日陈良娣就跑来了宜春宫。   她只字不提昨日发生的事, 只说要去国子监听学。我一琢磨,估摸着他们两个人是真的翻脸了。   但也不是劝的时候, 我拉着她坐下, 一面又叫红桑把先前早已经准备好的法宝,呈了出来。   两件青色交领长衫, 是我连夜命人去尚衣局求取来的。   良娣同成章和吵架,原本与我也没太大的干系。但我想着, 她二人小吵可以,大吵就很伤感情了。   我也无法想象, 成章和因为此事三天一小哭,五天一大闹的样子, 实在头疼。   还有就是,齐修贤说过让我不要再去国子监, 我换身装束, 学堂又那么多人,他也未必能注意到我。   哪怕坐在最前排, 也是有恃无恐。   比较意外的是,陈良娣也觉得这个法子挺妥当的,哪怕真的被发现了,逃跑起来,也要比笨重的襦裙方便许多。   长衫穿在身上, 又换了发髻,装成邻家书生的模样,只要举止再刻意一些,便可以假乱真。   说来也古怪,不知道夫子是否因夜观星辰有感,春来又多相思,好端端的一堂课,竟然变成了吟诗作赋。   说是让众学子们为心中最爱的那个人,写一首诗。   荒唐是荒唐了些,但学生们喜欢,有些甚至从位置跳站了起来。拍手欢呼的时候,还不忘夸一句夫子延年益寿,青春永驻。   听听,这该是一个未来朝廷栋梁该说的话吗?   罢了罢了,都疯了。   我倒也不会写什么诗,来这里也只是为了陪陪良娣,顺便看一看齐修贤。   自从我知道,他来这里之后,一刻看不到,心里就难受地不得了,想哭,更想拉着他叙叙旧。   良娣对作诗这事,倒是感兴趣。可我记得,她同成章和吵得那么凶,也没合好,难道不会影响发挥吗?   我嘴里叼着毛笔,一手托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她蘸墨,看她下笔。   她极有天赋,四周的学生们,锁着眉头,苦于不知该如何下笔的时候,她已经走笔大半。字迹娟秀温柔,我瞧了瞧,虽也不是很懂诗里的意思,但瞧见里头的花花草草,轻读起来,朗朗上口,那必定是一首再好不过的诗句了。   学生们奋笔疾书,我却像个大脸猴东张西望,试图能从旁人的笔墨中,拼凑出一两句,自己能用。   可惜无果。   有些是因为字迹实在潦草,有些是用胳膊遮遮掩掩的,旁人不知晓,还以为在书写什么淫词艳曲,须得这般小心翼翼护着。   陈良娣见我正瞧着她,便停下笔,笑着问我,“姐姐为何不写?”   我心虚地收回目光,顿了顿,答道,“我没有喜欢的人。”   她收起笑意,轻轻问我,“姐姐难道不喜欢殿下吗?”   我也笑了,比哭很难看,摇了摇头,极力否认。   若这世上,只剩下成章和这么一个男人,我也绝对不会喜欢他,反之亦然。   她有些尴尬,欲言又止。   我们两个交头接耳的一幕,被夫子逮了个正着,他老人家拿着戒方,重重地敲了敲案牍,“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呢?”   我和良娣赶忙转回头,没想到夫子好像真的生气了,清咳了咳,洪钟一般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写不出来,不许出学堂,更不许吃饭!我会一一查验,别想着投机取巧!”   夫子这么说,我也纳闷了。头一回碰见,这么不讲理的,让学生写情爱诗就算了,竟然还敢私立这样的规矩,正是岂有此理。   不比昨日穿着得常服,今日我也是个堂堂正正的学子,既有疑义,便要对簿公堂。想到这里我便举起手来。只是还没说话呢,良娣就忙把我的手拉了下来,一脸迷惑地问我,“姐姐,你想做什么?”   我扯了扯嘴角,老实答道,“我想问问夫子,写这些东西于朝廷于百姓,又有何用处?在坐的诸多学子当中,都是出类拔萃的文臣武将,夫子也是年过半百的鸿儒,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他要得了相思病,就自个……”   良娣抢先一步,慌忙捂住我的嘴,悄声道,“姐姐,若夫子认出你我二人,必定会禀告给殿下,到时候又得小半日不得安生,我真的不想和殿下吵架。”   她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自己鲁莽了些,内疚地低下头去,“是我大意了。”   良娣笑笑,转过身去写诗。我对着白纸闭眼又睁眼,今日齐修贤没来,我连着可打岔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再写出什么动情的诗句来的。   大概未进宫之前可以。我和齐修贤私底下也不是没有玩过这样无聊的游戏,我们背靠背坐在积庆楼的楼顶上,喝着海棠春雪,说得话一句比一句骚。什么金风玉露之类的,信手捏来。   后来,我们在屋顶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手一滑,跌落的酒瓶砸倒了一个无辜的过路人。   眼下这种情形,我是真的写不出一个字。   想了好半天,又看看良娣沉稳应对的模样,我实在是钦佩,便在纸上写下孔夫子的那句名言,‘见贤思齐’   "   不过我只写了四个字,就差觉出来一丝不对劲。可巧良娣正转过头来,我便慌忙将纸藏到了后头。   虚惊一场。   良娣只是看我,也没说什么话,倒是站在身旁的夫子,险些把我吓得魂飞魄散。   他老人家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正对着我,朝着案牍微微弓腰,指着空空如也的白纸,厉声质问我,这到底写了个啥?   我红着脸,强行诡辩,“回夫子的话,学生以为要想写出一首好诗,更需要多花些心思去推敲!”   说罢,便蘸了墨汁,作一副认真努力的样子。   我是真的写不出来,一个字都没有。   可一想到,夫子的那句,他要仔细批阅每个人的功课时,我就知道这事根本就没这么好糊弄。   我原本想让良娣相帮,可又实在开不了口。但办法总是有的,我又把她写的诗句,轻轻地读了一遍。果然,办法就是来了。救兵就在眼前,我自己不会写,那照个良娣的样式,借鉴一下,总该可以吧!反正也不走心。   第一句的大概意思,良娣说成章和是春日的暖阳,照进她的心扉,让她从此不再孤寂。   我拧眉,鹦鹉学舌那般写下,夫君暖,似艳阳,照开了百花!   第二句的大意,是说成章和像夏天的鸣蝉,动听的情话,源源不绝,只为能让良娣开心。   我轻拍,绝了。这句行!哗啦啦地在纸上下笔:夫君帅!笑起来像蟋蟀!   第三句么,写得是两只秋日的大雁,以寄她和成章和那些年的相思之苦。   这又不会了,相思之苦,我不曾经历过,分离之苦,倒是很有体会。   我正认认真真地琢磨这句应该怎么写?讲台上的夫子却说,时辰到了,要过来查验功课,让学生一一站起来,把自己写的诗句给念出来。   我以为他老人是自己看,万万还没想到,竟然还要自己念出来。如此令人羞耻的诗句还要当着众人的面读出来?实在是抓心挠肝!   第一个起身念诗的,是个文雅的小姐,讲话就像铃铛一样,脆耳动听。她张口的瞬间,我懵逼,良娣也懵了,我们对视了一眼,低头去看手里的诗句。   怀疑人生。   那女学生的诗,并非情爱,而是写给家中的母亲。道得是母亲如何含辛茹苦地把她养大,又是如何如何地教她做人的道理,青丝成白发。   我又回过头来,细细品了品夫子说的话。   心里最爱的人。   的确,是我们想得太急,想茬了。   不过再也没有悔笔的机会,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被众人讥笑的那一刻。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穿着这身衣裳,改个嗓音念一念。过一夜,第二日也不会有人记得我。良娣和我不同,她又羞又急,双手死死地拽着笺纸,白嫩的脸庞涨得通红。   我用手肘轻轻敲她,她也半点没反应。   学生们写的诗中,主人公大多是爹爹或者阿娘,也有写给喜欢的人,不过是男学生,无伤大雅。   眼看就要轮到陈良娣了,学堂的外头却多了些声响,手拿拂尘的公公,雄赳赳气昂昂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环顾四周之后,高声道,“太子殿下驾到!”   我一拍脑瓜子,坏了!这诗我要是真念了,估摸着他能笑话一辈子。我咬牙,心中悔恨,早知如此,我就应该好好对待。   而良娣比我更紧张,我暗叹一口气,安抚道,“没事,你若觉得不好意思,那便说是写给娘亲的罢!”   她看着我,感激地点了点头。   话音刚落,成章和就从外头进来,他今日着了一件玄色的长衫,整个人看起来阴森森的,还带着一丝凛冽的肃杀之气。夫子蹒跚着脚步上前,恭敬地行礼,又问他有何吩咐?   他却摆了摆手,让夫子乖乖坐着,说没他老人家什么事,一面又径直朝我们两个走了过来。   到底是火眼金睛,我穿成这样,在众学子中早就可以滥竽充数,他却能一眼就瞧见我。   他一路走来的时候,脸色极为难看,乌黑的眸子像深不见底的潭水,冒着寒气。而走到我跟前,停下脚步的时候,却松散了神情,嘴角往上扬了扬。   而他自始至终也没有去看陈良娣一眼,我心道:果然,夫妻吵架,旁人遭殃。成章和如此一反常态,恐怕是想拿我做个牺牲,借此来激起良娣心底的醋意。这样一来,陈良娣说不定就会乖乖同他重归于好。   这个男人,得亏他不是女子,不然整个后宫都得天翻地覆,下三滥的手段,可真是一套又一套,令人瞠目结舌。 第33章   我们两个没行礼呢, 成章和就开口了,满脸的厌弃,“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 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还在这里和我唱反调, 很有趣是不是??”   随之而来的公公是个有眼力见的,不稍一会儿, 就屏退了学堂里所有人。   眼下,只剩下我们三人, 气氛就别提有多古怪了。   我先是愣了愣, 伸出手来指了指自己,一头雾水, “太子殿下,是在同我说话吗?”   谁知, 他也不管我问了啥,继续长篇大论, 滔滔不绝,“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了?不让你来这里, 也为了你着想,为什么总要曲解我的用意呢?”   我越听越觉得, 这话说给陈良娣的, 可不知为何,从头到尾, 成章和的目光就一直停留我的脸上,未曾离开。   “太子殿下,你是不是问错人了?我来国子监的事,你好像不知道吧!”   可我说话这话,才反应过来, 好像又是羊入虎口了。他不让陈良娣来这里,自然也不会对我开恩啊!   真正是愚蠢透了!   果不其然,这话竟被他天衣无缝地接了过去,“是啊!要不是有宫女前来回禀,我又怎会知道,你连这事都瞒着我。我自认为一向对你不薄,娶你也是因为你贤良淑德,从不与人攀比,却不曾想你也会有争风吃醋,小肚鸡肠的时候。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而去伤害我们多年的感情,值得吗?”   成章和声情并茂地说完,我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绿了。   像他这样豪横,敢在我面前指桑骂槐的人,十余年来,也就这么一次了。   “你说是外人呢?”我黑了脸,毫不客气地质问。   没想到,他却没有丝毫停歇下来的意思,继续道,“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埋怨我那晚丢下你,去赴她的约。可你有没有想过,从你在围猎场为我引开刺客的那一刻起,我心中就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会娶你,待你好。”   他绘声绘色道,“位份一事上,我对你的确有所亏欠。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我见他非但不回答问题,说话也越来越来莫名其妙了,更像是有意在挑拨我和陈良娣感情。   一来我听了这话,心里实在委屈,他平日里对我冷嘲热讽,大呼小叫也就罢了,但现在他连仅有的一点尊严都不曾留给我,二来他说得这些话,虽字字向我,可分明都是说给陈良娣听的。   大概是因为先前成章和的神情太过瘆人,陈良娣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拉着我的袖子,示意我不要顶嘴。   可我真的忍不住了,我就没见过这么懦弱的男人。厚不下脸皮同良娣道歉,却想出这么个歪门邪道的法子。   “太子殿下,说完了?”我冷冷看向他,松手轻扣在案牍上。   成章和同样阴着脸孔,清晰咬字“跟我回宫。”   “太子殿下,你先认清楚了人,再说话。”我也丝毫不退让,更不想在他拐弯抹角同良娣道歉一事上,做垫脚石。   “你现在不跟我回去,以后就别想再踏进东宫半步。”他这话,怕又是说给良娣听的。   只是良娣虽然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却一直木讷着身子,迟迟没有起步。   我想了想,便顺水推舟道,“如此甚好,若太子殿下能准许我出宫,一辈子也不用回来,那便是求之不得。”   成章和一听我这话,脸色突然变了,他到底是个太子,虽然不比那皇帝老儿的金口玉言,但许多时候,说出去的话,自然也没有反悔的道理。   他绕过案牍,走到我面前,步步紧逼,我一个后退,跌靠在良娣的身上。   可哪里想到,他竟直接上手了,一把抱起我,耍在肩膀上,大步流星出来学堂。   而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良娣,终于有了反应,跟着跑了出来,嘴里喊着殿下,看那神情实在叫人于心不忍。   成章和脚步又快,尽管良娣也撒开腿,顾不上什么文静淑雅地跟跑在后头,可还是没能跟上来。   我以为,他只是想气气良娣,毕竟吵架输了这回事,要是真传出去,他堂堂一国储君,多少也没面子。   我理解他。   可当他背着我,走出好一段距离的时候,我突然又不理解他了。按理说,这戏也配合他演了,且从陈良娣急赶而来的反应不难看出,成效不错,那就也没必要再这么荒唐下去。   耳旁是他疾走时,与春风擦肩而过的呼呼声,我扯着大嗓门喊:“成章和,你快放我下来!”   他丝毫没有理会,自顾自地扛着我,往前走啊走的。   我在他肩膀上搁着,感觉腰都快要断了,实在难受得不行,只好用双手去锤他的后背。   可我以这样的姿势与他对峙,本就处于弱势,双手根本使不出多大的力气,袖口又兜风,轻飘飘地晃啊晃!   成章和突然有反应了,终于放慢了脚步。我能听见他的鼻子在笑,还是熟悉的猖狂气焰,“你要是想替我捶背的话,下手就重些。要是想挠痒,我会给你机会,让你好好效劳。”   我真是不懂,这种话,他是怎么说出口的?光天化日之下,而我又并非陈良娣,这种算得上是闺房夜话了吧?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害臊。   我没说话了,我是真的很害怕,他会在下一刻,再冒出比这更野的话来,要是陈良娣得幸赶上来,还以为我们在调情呢?   想到这里,我咬咬牙,把所有的气力,通通都汇集到了腿上,往他的心口,就是一顿乱踢。   可结果就是,我根本就碰不到他的胸口。反倒是他,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进了宜春宫的寝殿,狠狠地把我摔扔在榻上。   万幸的是,床榻很软,除了摔下去的时候,有片刻的心慌之外,并没有什么不适,然而不幸的是,我把他整个人也拽到了自己怀里。   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他扯着泼皮无赖的架势问我,“是舍不得离开我吗?”   我觉得被羞辱了,这么龌龊的话,他竟然还能问得出口?   我微微抬头,并试着起身去推开他,可稍稍一动,整个腰就像被人踢过一样,又疼又酸,哪里还有什么气力?   “疼疼疼!成章和!你弄疼我!”我才发现,自己的腿也被他压住了,怪不得痛得这么厉害。   这回倒也还好,他侧了侧身子,轻轻松松地收回腿,可还是大事不妙。   我的脑袋,也突然跟着着他的身子也侧了侧,接连而来的疼痛,让我几近崩溃,大喊道,“啊!成章和,你压我头发了!”   他听我这么一说,本能地从榻跳了起来,翻身到床外头,一紧张把床幔也解了开来。   这一床绯红的床幔是当初成亲的时候,尚衣局特制的,从来就没有解开过,眼下是头一回。   帐是鸳鸯账,但账中人,却不是我的心上人。   我挪着身子,转头去看他。我很清醒地认知到,需要用特殊的方式,才能把他从帐中请出去。   我冲他温柔地笑笑,偷偷地抬出左脚来。成章和并未想到里头有诈,同样深情款款地看着我。   并不是假装。   我多少还有有些道德,就这么个情况下,把他狠踹下床,无疑就是他在吃饭的时候,我往他头上扣屎盆子,太不厚道了。   我想,那还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吧……   不过,他也只是与我深情对望了一会儿,便问我,“为什么还带着这对耳坠?”   耳坠是陈良娣送的,我实在喜欢,又感激她的一片心意,所以一直戴着。可就是这么一件不会说话的玩意,不知道哪里又惹到了他?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抢先一步,摘走了。   “还给我!”我朝他伸出手去,神情紧张“这是良娣送给我的,我就乐意戴着,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乐意!”他道,“成色如此上好的一对玉坠子,戴在你这对平平无奇的耳朵上,糟蹋了!”   他不光歧视我,还歧视我的耳朵。   可无论无何,也要抢回来,哪怕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于是我挽了挽衣袖就要去夺,成章和拿着玉坠子轻轻地我眼前晃了晃,随即伸直了手臂,松开掌心。   可怜我那对耳坠子,顺着他的手臂,一下子就滑进了他的衣袖,不见了踪影。   “想要?自己来拿!”说着,他还故意躺平了身子。   耳坠子贴着他的身子,无论我怎么取,势必会碰到他的肌肤,一想到这种无可避免的接触,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不要了!”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他讥笑道,“原来,你和她之间的姐妹情谊也不过如此,连这一点牺牲都不愿意。要说起来,我还委屈呢,万一你一次摸不中呢?!”   “成章和,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有好气又好笑道,“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刚刚你说那些话的用意吗?你和良娣的事,能不能不要扯进去?!我已经替你想了办法了,是自己没派上用场。按理,你欠我一个人情,但我不想和你再有什么瓜葛。把耳坠子还我,只当是两清了!”   “你一说要,我就得给。你把我成章和当成什么人了?”他丝毫不肯退让,神情得寸进尺,“想要自己凭本事拿啊!我不反抗!”   “成章和!”我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狠狠地揍他一顿,以解我心头之恨,任由他几次三番消遣,我也不曾计较,怕真被他以为,我是个好说话的。   可一想到,耳坠子还在他手上,我就又泄气了。   “要不这样,我亲你一口,你把坠子还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是件悲伤的事,我大概比读者仙女们提前4小时知道剧情。   后面会有齐修贤和成章和的斗智斗勇,两个都是狠人!姑娘们,拭目以待吧~   猫猫还没找到。是我养的一只田园猫,超黏人……一岁多 第34章   我想着, 吃亏就吃亏,反正亲一口,也不会少一块肉, 顶多洗澡的时候麻烦点, 多搓搓就是了。   可我万万没想到,成章和他竟然不同意, 飞快跳下床榻,用一种厌弃的眼神, 上下打量着我, “我不同意!”   果真失策了。   我不得不用讥笑来掩饰当前的尴尬,“成章和, 你什么意思?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很是自负地点点头, “我可不就是你的官吗?”   说着,又变戏法一般, 拎出耳坠子,朝我晃了晃, 很是得瑟。   他无赖他有理,我懒得在这里和他多费什么口舌, 挽了袖子冲上去, 就要去抢。   他却迈开步子,跑到寝殿外头, 嘴里还不忘消遣我,“谢瑶,我凭本事拿的,怎么能轻易还给你?!”   也就是因为他这句话,激怒了我的好胜心, 硬是追着他跑了小半个宜春宫。   最后,我实在没气力了,双腿发软,头昏眼花的,斜靠在池水边的栏杆上大口喘气。   成章和也很累,不过倒没有我这么夸张,只是现在离我三丈远的地方,歇息的同时仍旧同我叫嚣,“这么快就认输了?可不是我认识的谢瑶啊!”   得了便宜还卖乖,仅仅是想气我。我又怎能甘心让他得逞?索性狠瞪了他一眼,无所畏惧道,“我不要了!”   也不知道,这种以退为进的法子有没有用?兴许,他会觉得太过寡然无趣,便会将耳坠子还给我。   可我好像又想错了。   他试探着发问,“当真不要了?”   “不要!”我很是烦躁地回了他一句。   他点了点头,表示已经知晓了,于是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对粉玉耳坠,被他投到了池水中,溅起一朵浪花。   涟漪散去,我傻眼了。   我狠狠咬牙,攥紧了拳头,“成章和!我和你拼命!”   这下子,他的反应倒没有先前那么迅速了,直到我拽紧袖子,他才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着我,“谢瑶!你是疯子吗?放开我!”   我死活不肯放,扬言道,“要么,你自己下去捞,要么我和你一起下去捞!”   他奋力挣扎,甚至还破口大骂,“谢瑶!你属狗的吗?快放开我!”   我们两个一拉一扯间,却被从不远处走出来的陈良娣碰了个正着。她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而且迅速红了脸,转过身去回避。   这时,我才发现,成章和身上的衣衫都快被我扯下来了,还露出光洁的胸膛,而我同样头发蓬乱,珠钗歪斜,这副模样恐怕哪里叫人不想入非非。   “良娣!你来得正好,快给我评评理!”我快步上前,拉了她的手腕,就要往成章和的面前去。   不曾想一转身,成章和却不见了,连个脚步声也没有了。   我有些内疚地笑笑,“良娣,实在对不住,先前你送我的那对耳坠子,被殿下给抢走了,你那么用心地准备,我却没有保管好它。”   “姐姐说什么?耳坠子被殿下拿走了?”她突然用力地抓住我的手腕,神情紧张。   “嗯,”我点点头,“我本来想着去抢回来的,可惜没能成功,他把耳坠子扔进池子了。你刚刚看到我们两个衣衫不整的,就是因为抢这坠子,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陈良娣听我这么说,显然神情轻松了不少,笑着安抚我,“不过是对耳坠子罢了,回头我再给姐姐送一对过来便是了。”   “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婉言谢绝,“我可不能再糟蹋你的心血了!”   她点点头,没有再坚持。我想起,先前成章和一见了她,转头就走的举动,忍不住问道,“良娣,你是不是和殿下吵架了?”   她倒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给了我,话末还稍稍地叹了口气,“也许,这一次,我是真的太任性了。”   “这跟任性有什么关系?”我见不惯她这般逆来顺受的态度,立马反驳道,“自我们嫁进这东宫以来,每年能回去探望爹爹和阿娘的日子,屈指可数。东宫冷清,殿下年纪也不小了,却只有我们两个嫔妃,连一桌叶子牌都凑不齐!”   “他们男人就不一样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喝酒骑马射箭,有得的是人陪,况且你只是去国子监听学,又不是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也太不通人情了吧!”   良娣看着我,欲言又止,眼底流露出一丝胆怯。   “你别怕!我以后会保护你的,只要有我在,他就不敢再欺负你!”我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   陈良娣满眼感激地看着我,点点头。   晚膳的时候,红桑从外头端了食盒进来,说是良娣为我准备的。我打开一瞧,里面是几叠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而在食盒的最底层,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只锦盒。   我抱着好奇心,打开瞧了瞧,却发现是一支金步摇。   内附两指宽的纸笺,上头是她写的簪花小楷:妹妹的一点心意,还望姐姐,一定收下!   我不禁会心一笑,如此细微体贴的举动,让我越发对这个姑娘有了好感,也就越觉得成章和是真的不识好歹。   只是白日里这么一阵折腾,我是又累又困,倒头就睡。果然,该发生的,怎么也逃不掉。   夜里,我做噩梦了!   梦见成章和拿着我写给他的诗,当着一众学子的面,大声地念了出来。他一边念一边笑,台下有不少趋炎附势的,为了巴结他,同样也哈哈大笑。   他们甚至还把这诗,编了曲,当着我的面,唱得那叫一个欢。   我气得七窍生烟,抬腿就要踹成章和,他身子灵敏,稍稍一躲。可怜我脚上那只绣花鞋,不偏不倚就飞到了齐修贤面前的砚台里,溅了他一身的墨汁。   我从惊魂中坐起身来,红桑听到动静后,拿了帕子过来给我擦汗。   外头的天,已经鱼肚白了,我拉着她的手问,“红桑,我昨天在学堂写的诗,可有带回来?”   她一面给我擦汗,一面摇头,“小姐又写了什么新诗?奴婢昨日并不曾瞧见。”   我不由地打了个冷战,清晰地记得,昨天我被成章和扛回来的时候,他的两手也是空空的,那么这诗,必定还在国子监了!   我倒不是真怕被他发现这诗之后,来嘲笑我,我是担心自己写的见贤思齐这四个大字。   成章和和齐修贤又是很好的朋友,若真发现了,恐怕叫人难以不往这上头想。   事关重大,我一定要赶在成章和前头,把纸笺给拿回来。于是,我便起身下榻,红桑顺着我的意思,手忙脚乱地给我梳洗打扮,又关切道,“小姐如此匆忙,是要去哪里吗?”   我一刻也不敢停歇,急急忙忙地给系好衣带,“我要去趟国子监,昨天落了点东西在那儿。”   红桑并不知,我要去找什么,只是担心我疲惫,便说道,“小姐,不如让奴婢替你跑一趟吧,现在天色还早着呢,若是去了,怕也只能在门口候着。”   “候着,我也得去!那东西,说不好能决定我的生死呢!”我对着铜镜,伸手去理额前的鬓发,又想起昨日良娣送的金步摇,便想着一并带上,回来的时候,专程找成章和,也好灭灭他的威风。   我要堂而皇之地告诉他,他丢得虽然是一对耳坠子,却是他太子的颜面。我和良娣的感情,也绝不会因为旁人的挑拨离间,而疏远半分。   我目光注视着铜镜,左手理鬓发,右手伸到妆奁里一顿乱摸。   金钗尖锐,一下子就划破了我的手腕,顿时鲜血直流,疼得直掉泪。   红桑见状,赶忙去取金疮药,我忍着痛把金钗从地上拾捡起来。   白皙的手腕上,有了一道不浅的沟壑,正在往外源源不断地冒着血珠子,红桑也急得直掉眼泪,上药的时候,忍不住抱怨,“小姐,良娣她也太大意了,这金钗的尾端如此尖锐,怎么也不叫工匠修整好?幸而只是伤了手,要是划破了脸庞,那该如何是好?”   “这不怨她,是我自己不小心的,”我忙解释道,“红桑,你不要对她抱有成见,可能在你的眼里我们两个之间,因为成章和的存在,注定不能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可也不能否认,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红桑似乎不愿意认同我这番话,只是盯着我的手腕,心急火燎道,“小姐,这血怕是止不住啊,要不奴婢去传个太医吧!”   “你分明就是没有用力,”我从她手中接过绷带,用力地往上捆了捆,这一下,疼得我浑身发抖,好在血终于止住了。   只是我赶到国子监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书童说,昨日学生的功课,已通通收整好了,放在了藏书阁。   于是我不得不再跑一趟藏书阁,才到门口的时候,我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前。   身影太过熟悉了,哪怕隔得这么远,我也能一眼认出来就是齐修贤,他穿了件靛青色长袍,越发显得气质儒雅,叫人收不走眼眸。   却在这时,成章和爽朗的声音,从里头飘了出来。 第35章   笑声比平日里还要得瑟猖狂, 更像是喝醉了酒,我瞧见坐在他对面的齐修贤,双眸阴冷。   成章和敲了敲桌子, 气宇轩昂道, “齐修贤,你知不知道, 谢瑶她喜欢我,还特意为我写首惊天地泣鬼神的情诗!”   我听后, 不由皱眉, 果然后下手遭殃,怕是这一世英名要毁在这拙劣的诗句上了!   “你瞧瞧, 说它狗屁不通吧,还挺压韵!”他高兴地指着白纸黑字, “她为了博得我的欢心,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我又气又急, 但眼下的情形告诉我,只有克制。我屏住呼吸, 等待齐修贤的回答。   他温文尔雅的声音,终于还是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 “殿下说笑了, 太子妃爱慕你,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我开始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反应过来之后,差点没笑出声来。   齐修贤是想告诉成章和,倘若我对他没有半分意思,那才叫讽刺呢!就算我为他写了诗,那也是在情理之中, 没什么可炫耀的!而人总会在有意无意间,去向旁人展示自己所不曾拥有的东西!   这个回答,我心中颇为满意,不愧是我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少年郎,遇事沉着冷静,临危不惧。   一瞬间,成章和突然就沉默了,试图在掂量着,怎么回话?   我躲在门后头,紧张兮兮地竖着耳朵,成章和的嘴皮子我是见过的,现在的齐修贤不过是个儒雅书生,泼皮耍赖这事上,他未必能赢。   果然,那令人厌弃的笑声再次响了起来,成章和把诗推到了齐修贤的面前,压低了声音,“是!可惜啊,我不喜欢她,不过看着她,为我痴为我癫为我狂,心里就别提有多痛快了!这种快乐,旁人是体会不到的!”   我震惊了,颠倒黑白也不该是这样胡编乱造的吧?可我却不能冲进去,狠狠地扇他几巴掌。   我看见齐修贤从杯中缓缓抬眼,神情阴郁,所有的杀伐之气尽显,叫人透不过气,而显然对坐的成章和并未注意他的神情,只是狂笑不止。   “我得先走了,婉儿还在等着呢!”成章和似乎并不关心齐修贤会如何回答,他来这里,估计就是为了炫耀的,话已经传到了,也就可以走了。   我慌忙找了处可隐蔽的墙角,躲了起来,看着成章和走远,才敢鼓足勇气进内,去见齐修贤。   他的神情早已经恢复到了先前的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我在他面前坐下,把之前写的诗撕成几半,投到火光之中,拍了拍手。   从头到尾,他一直没说话,也不曾看我。而在他再次举起茶杯的时候,我抢先一步,伸出手去夺了过来,一饮而尽。   暖茶下肚,我的胆量也大了起来,真心诚意同他道谢,“齐修贤,谢谢你啊!”   我记得他的神情,倘若他不曾有喜欢过我,那么成章和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就不该那么生气。   到底,心中还有我的。   “其实我来这里是为了……”我没有再说下去了,既然成章和已经找到了我写的诗,那此行的目的,也就一笔勾销了。   谁知,齐修贤终于有反应了,伸手朝我推了个什么物件过来。   我心中纳闷,循声望去,这才发现见贤思齐四个大字,正安安稳稳地躺在白纸上。   我慌了,抓到眼前又仔细辨认了一遍,吓出了一身冷汗,“怎么会在你这里?成章和他知道吗?有没有说什么?”   他抬起头来看我,叠起纸张送进了火光之中,终于开口了,“昨日批阅诗文的时候。”   这话终于让我心中的石头落了地,莞尔道,“没发现就好,没发现就好!”   他轻吁一口气,淡淡道,“这些通通都只能烂在心里,希望从今往后,不要再有。”   他神情和话语,让我不禁鼻子一酸,目光无处躲藏,语气生硬,“不过只是几个字,就算真的被发现,那也没什么,倒不用这么紧张。”   “你就不能听一句劝吗?”他沙哑着嗓子,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可惜,从前那个鲜衣怒马少年郎,终究变成了我最厌弃的模样,唯唯诺诺,畏畏缩缩,做事也总是瞻前顾后。   “我位分在你之上,齐修贤,你有什么资格来训诫我!”我不禁对他冷嘲热讽,尽管很是不忍。   他见我一直把目光投向别处,无心听他说话,便伸手抓住我的手腕,试图再次说服我。   哪知,我才包扎好的手,被他紧紧一握,伤口像是重新被刀割开来一样,痛得我眼冒金星,昏死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卧在软榻之上,而令我意外的是,齐修贤竟也安安静静地睡在我的身侧。   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好了,我缓缓翻过身去,生怕吵醒了他。他离得太近了,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他生得眉清目秀,我尽收眼底。   我展眉浅笑,轻轻唤道,“齐修贤。”   他睡得很沉,鸦羽般的睫毛静静低垂,面容平静。   尽管他没有回答,可我依旧乐得像个傻子,对着他的面容,又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而后鼓足勇气,偷偷地在他脸颊的上,印上一吻。   而后,我又小心翼翼地翻身躺回去,轻轻去摸索他的手。   也不觉得伤口疼了,掌心通通都是汗,我觉得自己马上就不能呼吸了。   太紧张了。   指尖触及到刹那间,他却突然睁开眼,一个翻身欺压了上来。顿时,我只觉得自己的嘴角上滑走上一片温软。   还有带着温热。   我的双手本能地去拥住他。   他却在下一刻,下意识地避开,喃喃自语道,“不可以!”   我心口猛地一疼,仰起头来去寻找他的温存。他却快速起身,坐在床榻边缘,说道“对不起!”   我心想,都到这份上了他还算个男人吗?我一个女人都不怕,他成日里畏首畏尾的,同懦夫又有何分别?   于是我也跟着坐起身来,朝着他的脸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然而,当手臂上传来一阵绞痛,让我不得不喊出声的时候,算是真的醒了。   我看见齐修贤手握药瓶,皱着眉头看着我时,才知晓先前不过是一场梦境,而我却信以为真。   他动作轻柔,极其谨慎地替我上着药,一边问我,“怎么弄的?”   我对方才的梦境,心有余悸,又觉得太过于羞耻,便胡乱答道,“摔的!”   他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回我,“伤口纹路不对。”   “我自己砍的,总行了吧!”我又改口了,总之无论如何,也不能坦白。   哪想,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那支金钗,随手往我面前一丢,“谁送给你的?”   “我自己的。”我突然有些不耐烦。   他看了看我,用凛冽的目光告诉我,他不信。   我脑了,觉得他分明就是在无理取闹,怨气满满道,“趁我晕倒的时候搜身,齐修贤,你混蛋!”   “是他送的么?”齐修贤的目光一直在停留在我的伤口上,专心细致地替我包扎。   齐修贤嘴里的那个他,所指成章和,可金钗本就是良娣送的,我不愿提及此事,便胡乱应付,“不是他。”   原本在包扎的手,突然停了一下,不知为何,我心中总觉得隐隐不安,最后只能老老实实回他,“是陈良娣。”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又继续包扎,“以后小心些。你宫里的伤药,不利于伤口愈合,我这里有一些,先拿去用……”   在包扎好伤口之后,又强行把药瓶塞到了我手里,收走了金钗。   “齐修贤,你干什么呢?还给我。”我见情形不对,赶忙起身去夺。   “等伤好了,自然会还给你。”他动作灵敏,握着金钗,负手身后,没有留半分情面。   “那?”我想了想道,好声好气道,“我小心点不就行了吗?你还是先还给我吧!我已经弄丢了她送我的一对耳坠子。”   他也不回答我的问题,不冷不淡道,“若没什么事的话,还请娘娘速速回宫吧!”   好一个改口的德行!翻脸不认人的架势,无人能敌!   我窝了一肚子的气,静静地看着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我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走出屋子。   回宫的路上,我有那么一丝窃喜,虽然他嘴上说着让我不要再去国子监,可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原本第二日,按照约好时辰,陈良娣定会来宜春宫拉上我一起去听学。   只是过了那时辰,陈良娣却一直没出现,我便叫红桑去霜云殿问个话。哪想,还没动身呢,成章和就出现了,一脸疲倦的不说,眼角嘴角通通都是淤青,就连额头上也有不少的红肿。   我愣住了,有种不好的预感。莫不是,他是用我教的法子,结果弄巧成拙又被良娣揍了?所以他来讨要一个说法。   可我仔细看了看他脸上的伤,和先横七竖八的血痕不同,这一次,伤他的人,狠快准。   避开了要害,也避开了破相的危险。尽管如此,可看起来依旧惨不忍睹。   “你这是怎么了?”我慢吞吞地挤出几个字来,从头到尾打量着他。   除了脸上的淤青之外,好像并无什么大碍。   他见我没上前搀扶,似乎有些生气,伸手指了指我,又摸索到交椅前,无自坐下。许是力道过大,让原本脆弱不堪的身子更是雪上加霜,微微蹙眉,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我瞧他这狼狈的模样就想笑,忍不住嘴毒,“成章和,你至于吗?这连皮外伤都算不上,痛不欲生的模样做给谁看呢?别指望我会大发善心来照顾你。”   说话间,我还用眼角余光偷瞄他一眼。他今日出奇地安静,并未同我争吵什么。只是慢慢地,我就觉得他的脸色好像有点不对劲,额头冷汗直冒,双眼无神,嘴唇青紫。   他从前耍这些小手段多了,我自然也就不信了,只是转过身去,轻描淡写道,“成章和,今日你就算昏死过去了,我敢保证,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话音刚落,我就听见身后边响起了一声剧烈的闷响。   成章和竟然连个椅子也坐不稳,直接就从上头栽下来了。   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双眼紧闭。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吓到了,本能地伸出手去,轻轻踢了踢他的手。   没有半点反应,纹丝不动。   我心里有些发毛,蹲下身,战战兢兢地去探他的鼻息。   作者有话要说:  嘴贱被打了,哈哈哈哈 第36章   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碰到, 总之我的指尖,并没有探到他的鼻息。   吓得我整个人一沉,尽管害怕, 也还是鼓起勇气, 声音哆嗦道,“成章和, 你要死,也别赖我这里啊!”   这话果然中用, 我仿佛看见他七窍冒烟, 眼珠子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水!”   我早被他吓魂飞魄散,连忙摆摆手, 身子往后挪了挪,“成章和, 冤有头债有主,谁害死你的, 你找谁报仇去!不能因为我好说话,就找我当替死鬼啊!”   他费力地抬起头来, 微微蹙眉, 轻咳了一声,“你神神叨叨些什么?”   “我要喝水。”他重复了一遍, 双手支撑着从地上站起来,我才惊觉,他刚刚只是昏厥了过去,便上前搀扶他坐好,又给他倒了水。   一连接着喝了好几盅茶水, 他才算缓过劲来,一手支着脑袋,休养生息。   “好些了吗?你再忍忍,我马上去传大医。”从他这些微妙的举动不难推断出来,这副模样,八成和陈良娣没什么干系,兴许对方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   “你是想借这机会,顺道告诉婉儿吗?”他一下子就猜透了我的心思,让我不得不又退回步子。   我转过身去,佯装若无其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把你伤成这样?”   “别问!问就是掉脑袋,整个谢家的。”他小憩之后,精神头好像也足了,吐字清晰,依旧蛮横。   这话,我没法接,本来想怼,但看他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终究是下不去手,只是道,“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又何必拿我家人的性命相要挟?”   大概的确是没精神,他也懒得和我争,索性一言不发。   正好,我看他这副样子,心里也膈应,于是再次想离开。   他终于有反应了,皱着眉没好气道,“去哪里?”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用同样厌弃的口吻回应,“去给自己选个棺椁!”   他冷笑道,“睡相那么差,一个棺椁装不下,就别去为难工部了!”   我登时就气了,这都快归西了,竟然还心思阴阳怪气地讽刺我。   “你以为我想?”我已经被他气过头了,语气出奇地平淡,“不让我去请御医,也不让我去找良娣。你现在这副样子,我估摸着熬不了三个时辰,到时候,还得给你陪葬!你不让我活,总得让我去料理一下身后事吧。”   “你这到底是心疼还是害怕啊?”虽然他看起来奄奄一息,十分疲惫,但仍旧不肯放过每一个能消遣我的机会。   他处处和我唱反调,我索性也不走了,在他旁边的交椅上坐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扶我去榻上休息。”果真,他很快又提出一个无理的要求。   “双腿没力气是不是?想歇息是不是?”我眯着眼阴笑,咬牙恶狠狠道,“我告诉你,就算爬也要给我自己一个人爬榻上去!”   他的笑容渐渐凝固,冷声问我,“前几日,我在批阅公文的时候,好像发现岳父大人呈上来的奏章中有一些纰漏……”   不得不说,成章和拿人软肋这事,实在卑鄙,我脸色一白,迅速走到他面前,微微弓腰,又拍了拍自己的肩,笑容出乎寻常的灿烂,“什么都不用说了,我背殿下过去,很乐意为殿下效劳。”   我也没能他得意的神情,觉得肩膀上有只手轻轻搭了上来,恬不知耻,“背就不用了,你这么瘦弱,万一摔倒了,会连累我的。”   连这么实诚的回答,他都要挑刺,我是真的佩服地五体投地。   等搀扶他上了榻,我才得以解脱,擦了擦额前的汗珠,又恐怕他病势加重,于是再次劝道,“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旁人想想吧……为什么不让我传太医,莫不是你这伤见不得人。”   他听后一脸迷惑,反问我,“我几时说过这话,方才是拦着不让你去找婉儿。”   “……”   我无力反驳,他好像又赢了。   没办法,我只好亲自去请太医,顺道把崔绍也一并给找了过来。   崔绍一开始不愿意来,又不肯说原因。于是我只能假称成章和危在旦夕,他这才心急火燎地随我回了宜春宫。   我找他来,也不为什么,只是想让他快些把成章和弄走。   谁知他一来,也赖着不走了,死守着成章和,连太医把脉的时候,也盯得很紧,途中右手一直安放在剑鞘上,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架势。   崔绍一来,我多少能松口气,悄悄地溜到门外。还没走多远呢,御医便从寝殿内走了出来,恭敬地道了句,“娘娘请留步。”   我有些好奇地折返了回去,问道,“张太医,可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只管开口。”   他笑笑,赶忙道,“不敢不敢,娘娘言重了。老臣已经方才替殿下把过脉了,虽瞧着骇人,幸而只是外伤引起的淤血,并未伤及脏腑。只需开几副活血化瘀的草药,便能药到病除,请娘娘务必放心。”   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我笑道,“如此,便有劳张太医费心了。”   按理,这话说完他老人家也该告退了,但却没有,反而一直拱手弯腰,似乎有话要说。   “张太医可还有什么事吗?”我试探着问。   他忙不迭道,“回娘娘的话,殿下方才说了,这草药须得你亲自己煎,他才愿意喝。”   这个要求离谱到,连张太医自个儿说完,都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   我心中怒骂:成章和,你怕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但碍于外人在场,我也只能憨笑,替成章和解围,“让张太医见笑了,殿下他向来都是这样的,难得他在病痛中,也有这么般小孩子脾性,心境真叫人折服!”   经我这么一解释,张太医像是突然大彻大悟了一般,笑着赞许,“实不相瞒,老臣真的很羡慕殿下和娘娘夫妻情深啊!”   我有些语塞,颔首微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等张太医走远了,我便想着要进去同成章和理论一番。刚走到门外,就听见里头传来崔绍的方方正正的声音,“殿下,可知晓昨晚偷袭的,是何人?”   问题一下子就点了好奇心上,我忍不住蹑手蹑脚地靠近,半蹲在墙角,洗耳恭听。   成章和有气无力答道,“不知道。”   崔绍一顿,继续道,“殿下,不如由末将去查探个究竟吧,多少还是会有点蛛丝马迹的。”   “殿下是在何时何地遭袭的?倘若是在皇宫内院,那此人便是插翅难飞,”崔绍信心满满,言语诚恳道,“他把殿下伤得这么重,末将自诩一定能取他项上人头,给殿下讨回公道。”   话到这份上,成章和只能老老实实回道,“在宫外。”   “殿下昨晚出宫了?”崔绍十分讶异。   “睡不着,就四处去走了走,”成章和语气里似乎有些无奈,“不用彻查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崔绍有些诧异,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小心谨慎地追问道,“殿下可是已经找到凶手了?”   说实在,不光是崔绍,我也好奇啊!他前脚在国子监嘲笑我,后脚就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不是报应又是什么?   普天之下除了皇帝老儿,谁还敢动他一根汗毛?也就是这样,才把他惯得嚣张跋扈,做事不计后果。   我心中隐约对那位行侠仗义,却从未谋面的壮士,起了钦佩敬仰之心。   成章和迟疑了一下道,“应该不会是他。”   崔绍的语气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是何人?”   可惜,话到精彩处,寝殿里头,突然就没了动静。我有些纳闷,缓缓起身,却对上崔绍那双如利剑般的目光。我忙示意他不要出声,谁知他却视若无睹,敞开了嗓子问我,“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终于还是藏不住,我假装若无其事,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心慌慌地来到榻前,皮笑肉不笑,“宫里头自有熬药的医馆,不知道殿下如此要求,究竟是何缘故?”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当着我的面,轻轻地闭上眼,装睡着了。   我知道他分明就是故意的,便要上前去拽他衣袖。可崔绍是个护主的,成章和又受了伤,我这举动怕是同谋杀也没什么分别。   等到剑刃落到脖子上的时候,我不得不松开手,缓缓地倒退了出去。   他这一觉很是漫长,崔绍一直守在门口,到了三更天的时候,我也没能躺回自己的榻上,便只能同红桑挤挤,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一夜无梦到天明,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寝殿去找成章和。   尽管在门口守了一夜,但崔绍看起来依旧精神十足,他用剑鞘拦住我的去路,语气没有丝毫温度,“娘娘留步,殿下需要静养。”   “崔将军守了一夜,也该歇息了,这儿有我呢,你先下去吧!”事到如今,我真的很后悔把崔绍找了来,但眼下也只能认栽。   不料,他的长剑又出鞘了,面无表情,呆笨地像是提线木偶,“娘娘该去为殿下熬药了!”   我想,兴许成章和同他吩咐了什么,否则也不会如此大胆。   红桑见我这般憋屈,便要上前理论,哪想崔绍根本就不讲情面,说他愿意先斩后奏,哪怕豁出性命,也要守护成章和不被叨扰。   我没法子了,质问他,“是不是只要我熬好药,就能进去了?”   崔绍点点头,伸手恭敬地替我引了个方向。   待我把汤药熬好,送来寝殿的时候,崔绍却不见了。隔着青纱帐,就能看见成章和静静地躺在床上。   他听到脚步之后,缓缓睁开眼,目光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看来你是真的舍不得我,一刻瞧不见我就心痒。”他看起来气色不错,只是脸上的淤青仍旧触目惊心。   我端了汤药上前,冷冰冰地问话,“药也熬了,你什么时候走?”   他接过汤药,腆着脸皮问我,“我现在伤得这么重,你就忍心赶我走?果然最毒妇人心,一点都不假。”   他每次漫不经心地说这些话时,总能把我气得发抖,我怒站起身,“成章和,你这分明就是鸠占鹊巢,东宫之大,去哪里养伤不比这儿好?” 第37章   他试了试药温, 越发来劲了,“急什么?我在这儿,睡得舒坦。况且你好容易才有了和我独处的机会, 要好好珍惜才是。什么肺腑之言, 山盟海誓,通通说出来, 别不好意思。”   三言两语间,汤药已经去了一半。   我早没了脾气, “就不怕我在你汤药里下毒么?”   他显然愣了一下, 很快看出来了我的心思,面色不改, “怕什么,我死了你就能独活?”   我冷哼道, “我真想知道伤你的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要手下留情?换成是我, 保证让你三个月都离不了地!”   “其实,你现在要出手, 也可以啊,”他嘴角微扬, “只要忍心的话!”   我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 我无时不刻想抡起拳头,打到他求饶为止。好歹, 他人在我宫里,万一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可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我偏就不能让他如愿,微微弓腰,凑近他面前, 狡黠道,“喜欢赖在我这里?想让我伺候你养伤?想听情话?”   他眼珠子转了转,脑袋一扬,“是。”   “成章和,算我求你了,能不能放过我?嫁给你也并非我本愿,进宫以来,我一直安分守己,只想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更不想与旁人争什么。是你一次又一次地招惹,为什么你就是见不得我开开心心的,非要我痛苦,活得不自在,你才满意是不是?”   说这话时,我险些就哭了出来,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份委屈。   舍命去救的人,非但不感念我的好,反倒认定是我设局加害于他。   “嫁给我,”他那幸灾乐祸的笑容,突然滞了一下,问道,“就让你这么为难吗?”   “是!”我轻轻开口,神情冷硬,斩钉截铁。   他没有说话了,目光渐渐变得灰暗阴冷,缓缓开口,“心里有别人了?”   这样的眼神,叫我有些害怕。更不知晓他问这话,究竟有何用意?可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认的,我口吻坚定,“没有。”   他静静地看着我,眼里似有惊涛骇浪,却在下一刻,突然伸出手来,把我强行拽进怀里,一个反扑,欺压了上来。   他力道极大,却比不得平日。还没等他的脸庞凑近,我就伸出手来,狠狠地扇了过去。   这一举动,彻底将他激怒了,眉宇紧蹙,死死地扣住我的手腕。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我伸出脚猛踹了过去,他吃痛,终于松开手,而我才得已脱身,滚跌到床沿处。   本想起身就走,但看到他痛苦地倒下,鼻息厚重,又不得不担心起来。正要下榻去传太医的时候,他微微睁眼,稳稳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唤道,“婉儿,别走……”   一瞬间,我能听到自己紊乱的心跳,用手背去探他的额头,果真滚烫如火。   “成章和,你松手,我不是婉儿。”我仍旧记得他先前对我的粗鲁,可我分不清他是不是把我当成了陈良娣。   红桑在外头听到动静,也赶忙追了进来,看到眼前一幕,微微有些吃惊,“小姐,殿下这是怎么了?”   “快去请太医,”我说完又马上改口了,“不,还是先去把良娣找来吧。”   殊不知过了多久,等良娣到的时候,我已经趴在床沿睡着了,但手腕一直被成章和死死地扣着,根本挣脱不开。   看到救兵来了,我才长吁一口气,榻上的成章和也已经睡着了。   不得不说,良娣来了,就是有法子,她不过在耳旁轻轻唤了声殿下,成章和就乖乖松了手,看得我目瞪口呆。   终于脱了身,我一刻也不愿意久待在此,对良娣千恩万谢之后,飞快地跑出了寝殿。   方才的惊魂一刻,我喝了满满三大壶的茶水,才算缓过劲来。   这一反常的举动,让我不得不陷入沉思,到底敢对他大打出手的是什么人?看成章和同崔绍说得那番话,怕他心中早已有了定数。   成章和夜晚遇袭,被伤得这么重,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就是喝醉酒了,不省人事,被人趁火打劫,其二那人武功远在他之上。   可我思来想去,除了齐修贤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谁,值得怀疑。   一晃五天过去了,听红桑说,成章和的身子已无大碍了,昨晚连夜就搬离了宜春宫,去了霜云殿。   而这五天,我都不曾进去看他一眼,因为良娣在,我放心,也因为她在,我更不放心进去。   好在,他们两个终于总算是和好如初了。   那日,良娣同往常一样,约我前往去国子监听学,本想拒绝的我,实在拗不过她一番好话,硬着头皮还是去了。   为了以防夫子再次将我二人辨认出来,良娣还贴心地备了两根小胡须。   不过,我对先前那件事已经有些阴影了,成章和会出现的地方,实在是不敢去。   去的路上,良娣似乎看出来我的担心,于是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姐姐,今日讲学的是曹丞相,殿下不会来的。”   到学堂的时候,曹丞相还没有来。几个学子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而我一眼就看到安静坐在案牍前研墨的齐修贤,突然想到了什么,趁着良娣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靠了过去。   “几日前,太子殿外出夜游的时候,遭人袭击,命悬一线。”我一面说着,一面去察看他的神情。   其实问这话之前,我一直在想,伤成章和的人,到底是不是他?我当然不希望是他,不希望他插手此事,无端受牵连。   他看了看我,手中狼毫一顿,“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娘娘无需如此担忧。”   “所以,伤他的那个人,是不是你?”我知道他又想答非所问,避重就轻,于是不得不直接了当地发问。   “娘娘说笑了,微臣与殿下无冤无仇,又何必下此狠手?”他莞尔道,“这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只要做了,就一定会有痕迹。娘娘若是不信,只管命人彻查此事。”   此时的他,比的应该是定力和心态。我压了声音问道,“别以为你不承认,我就不会知道。你应该知道做这件事的后果,倘若被成章和发现了……”   “娘娘以为,做这件事,有什么必要的理由?又或者有什么目的?”他打断我的话,反问道。   我有些语塞,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确没有充分的理由,去做这事,但我肯定就是他。   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安稳了许多。在我面前否认,那就意味着他会是安全的。可不知道怎地,却隐约有一阵自私的失落。   陈良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凑到我身后头的,一开口差点把我吓半死,“姐姐,你们在聊些什么呢?”   我灵机一动,指了指齐助教笔下的字,“我们在说写字呢,齐助教的字虽然写得俊朗清逸,却不及殿下半分,良娣你说呢!”   “姐姐,就别拿我逗乐了。齐助教的字在国子监可是数一数二的,我若谬赞殿下,岂不是睁眼说瞎话,荒唐至极,反之,恐怕殿下知道了,会生气的。”   陈良娣可真是三句离不得成章和,我忍不住拿她打趣,“你这话,要说便自个而同他说去,好与坏的,别指望我会一字不改替你通传,想都别想!”   “那姐姐往后也千万别开这样的玩笑了!”她说话间,似笑非笑。   “你就那么怕他?”我悄声问了一句,忽而想到了什么,便故意粗着嗓子高声道,“还请诸位放下手中的纸笔,听小爷我讲个故事。”   此话一出,众人皆纷纷朝转过头来,学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陈良娣不知道我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只想着上前劝阻。我笑着推开她的手,清了清嗓子道,“前几日听了夫子讲的课,感触良多。从前有一个人,他嘴巴恶毒,总是得理不饶人,颠倒是非,混淆黑白。”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良娣的脸色也有些变了,再次启步上前劝道,“姐姐,快先别说了,估摸着时辰,曹丞相也该到了。”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有几个学生在听了这话以后,纷纷好奇追问,“那这人后来怎么样了?”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唾骂,我心境悄悄平和了些,提笔在纸上胡乱勾写了二字,又举在众人面前,义愤填膺道,“所以,今日我要讲得便是这‘报应’二字。”   学堂里又炸开了锅,他们对这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起了兴趣,扬言若没报应,便是老天有眼。   我心中大感舒畅,痛痛快快道,“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老天爷是惩罚分明的,所以某天夜里,他就被人给狠狠地收拾了一顿。你们说,这是不是报应?”   学子们拍手称赞,唯有良娣的神情有些难看。我以为她是不开心,哪想她却用目光偷偷示意我的身后。   我缓缓转过身去,看到气得头冒青烟的曹丞相。   “这是谁家的姑娘啊?”他声音亮如洪钟,把在场的学子几乎给吓破了胆,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纷纷低头去翻书卷。   我正寻思自己已经伪装地这么好了,他又是怎么看出来的?便死活不认,棋走险招,矢口否认,“回丞相大人的话,在下并非是哪家的小姐。”   他气得脸都绿了,把那戒尺敲得咣咣咣的,怒道,“那便是谁家的夫人了?”   我又想反驳,曹丞相却继续道,“老夫不管你是谁,只要胆敢在学堂内煽风点火,惹是生非的,必要重罚!五百遍千字文,限你七日完成,交与老夫过目。”   “丞相大人,学生并非是在造谣生事,今日在座的,皆可为我证明清白。”我听到要抄书,赶忙急了。   “你们有谁,要为她主持公道吗?嗯?”虽然曹丞相府语气悄悄温和,但学生们皆不敢抬头,更别提为我说话了。   而良娣也一直在旁边小声劝解,要我小事化了,息事宁人。   我心里就更不乐意了,既然是学堂,为什么就不能探讨观点了?非得给我扣上这么大一个帽子。   曹丞相见学生们乖巧,气也消了一些,不过同我说话时,仍旧没好脸色,“在国子监老夫说了算,命你身旁的书童去把你夫君找来,老夫要好好训诫他,否则就别想离开这儿。”   身旁的陈良娣,同我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第38章   于是, 我只能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齐修贤,万望能他能出谋划策,解我出困境。   而曹丞相见我二人只是乖站着, 一言不发, 也没有多大的耐性,生气极了, 扭头看向齐修贤,“既然她们不愿意, 那就由你来说。老夫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家教养出来的子女, 如此不懂规矩。”   齐修贤缓缓上前,与我擦肩而过。不经意间, 宽大的袖口轻轻地从我手背滑了过去。   “修贤,你来这里也有一段时日了, ”曹丞相用戒尺指了指我二人,“这两个面孔, 你好生瞧瞧,可别看走眼了。”   齐修贤看看我, 脸上并没有太多的神情,随即又回过头去, 满脸愧疚地拱手, “老师,其实她是学生的......”   这一句话, 让我不禁鼻子一酸,心中默默欢喜,果然,无论什么时候,他永远都不会对我置之不理。   不过齐修贤话还没说完呢, 我就听到外头有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节奏快慢同上回一模一样,正是成章和。   他向来神出鬼没的,又时常担心良娣一人,会在宫里遇到些什么子虚乌有的麻烦,故此对他的出现并不稀奇。但今时不同往日,曹行在场,他就这么横冲直撞地进来了。我对他很是另眼相当。   五日不见,他脸上已经恢复如初,光滑平整,眉眼似朗月清风。   “老师,”成章和一改平日里的嚣张气焰,很是谦卑地低头拱手道,“学生来晚了,还忘老师见谅。”   曹行对他向来对他没有太大的好脸色,只因为自己是帝王师,而成章和位及储君。师生之间,一旦太过亲近,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事实上,在曹行的心里,多少还是赞许成章和的,只是表面上从来不说。   “老夫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太子殿下啊,”曹行故意拉长了声音,懒懒道,“老夫斗胆问一句,太子殿下的公文可都批阅完了?”   “回老师的话,还未曾批阅完毕。”这样老实诚恳的语气,同平日里简直判若两人。   “既是如此,那太子殿下便请回吧,”曹行不紧不慢道,“老夫受先帝嘱托委以重任,也希望太子殿下能不负众望,更不要被窗外事所叨扰。”   我知道,曹丞相是在暗中相劝成章和,让他不要插手这些无趣的事。   有过短短一瞬的犹豫,成章和似乎在同自己作斗争。最后还是走到了我跟前,当着曹丞相以及众学子的面,轻轻挽过我的手,小叹一口气,“老师,实不相瞒,学生是来找她的。”   岂止诧异,简直就是震惊。我刚想说什么,成章和却牵着我走到曹丞相的面前,嗓音低沉,“就不能让我省心点!”   说着,又满脸堆笑地扬起头来,抢在曹丞相的前头,先行认了错,“老师,今日之事皆是学生失责,管教无方所致。学生保证,往后绝不再犯。还请老师责罚。”   “胡闹!”曹丞相扬起手来,往旁边的案牍狠抡了一拳头。可怜那案牍摇摇欲坠,险些就要四分五裂,曹丞相仍旧怒不可遏,“今日此举,老夫可以不追究,但也一定会回禀给圣上,望殿下能引以为戒,不要被女人冲昏了头脑。”   “是,学生知道了。”成章和又一次改变了我对他的认识,乖乖地应下了,   “谁让你来的?多管闲事!”我小声嘀咕了一句,脑海中只蹦出念头来,决不能因为自己的过失,而连累了他。   我只是不是欠他太多。   想到这里,我心一横,跪了下去,“回丞相大人,这一切都是臣女自主主张,同殿下没有半分关系。还请丞相大人能高抬贵手,不要将此事禀告给圣上。要打要罚,臣女毫无怨言。”   成章和根本没料到我会有此番举动,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瞠目结舌不已,从地上把我拉了起来,小声附在耳边道,“谢瑶,你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跪什么跪?!”   显然,生气是因为我下跪了,他觉得没面子。   “娘娘就别为难老夫了,不过是公事公办罢了,太子殿下的一言一行,老夫有责任监督并予以纠正。”曹丞相的话,说得实在漂亮,末了还加了句,“往后,娘娘要是想来听学,老夫随时恭候,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这话,让我狠狠地吃了一憋,当着他的面,气呼呼地揪下那撇八字胡,以示反抗。   我的举动,又让成章和恼火了。原本松散的手掌,一下子就收拢了,疼得我喘不过气,差点就跪地求饶了,哪里还有什么说话的心思。   却在这时,一个月白的身影晃到了我面前,响起齐修贤温润如玉的声音,“老师,今日此事,学生过错为大,倘若听课前肯多留个心眼,也不至于出了这样的失误。殿下与太子妃感情深厚,一时情急,冲撞了老师,确实该罚。可学生记得老师也曾教导过,做人情义当先,于细微之处见真情,普天之下,又哪会有子民不爱戴这样的储君呢?”   一番话下来,头头是道。要不是成章和拽着我手,想必早已击掌喝彩了。   曹丞相看了看齐修贤,欲言又止,逼不得已,只能挥挥手,让齐修贤退下。   在他经过身旁的时候,成章和很是手欠地将我的手举了起来,晃了晃道,“还要继续留下来吗?”   这话恐怕是特意说给齐修贤听的,没想到却被曹丞相逮了个正着。他以为我们两个猖狂到,竟敢当着他的面打情骂俏,气得怒目圆瞪,“你们两个,千字文,一人五百遍,一遍都不能少。”   说罢,气呼呼地转过身,往讲台上走去。而我则想趁机甩开成章和的手,逃离学堂。   没想到,他却抢先一步,将我拽到了学堂外头,跑出一小段之后,才歇了下来,高声质问,“方才谁叫你跪的?”   “跪就跪了呗,学生跪老师也是应该的,”我漫不经心道,“如若成功了,也可替你挡祸消灾,就算不成功,丢得也是我的颜面,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替我挡灾?”他忍不住讥笑道,“你脸皮可真够厚的!要不是你,今日我至于多费那些口舌吗?”   “你也可以不用来,我又没逼你。”我用一句话,又结结实实把他怼了回去。   “谢瑶,我从来见过就像你这样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女人。”   他情绪相当激动,我却一脸无所谓道,反讽道,“那现在你见到了,成章和,这都不都是跟你学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怎么,你还不高兴了?”   他听到话里暗藏玄机,不由皱眉,“谢瑶,你什么意思?”   “今日之事,我很感激你,但并不代表会原谅你,”我索性借着机会,把心里隐忍了很久的话,痛痛快快地说了出来,“之前在围猎场上,我舍命救下你,可你却断定这一切都是我谢家的阴谋。别以为我不知道,坊间那些不利于谢家的谣言,倘若没有你的默许,又怎会在一夜之间传得家喻户晓?”   “成章和,我本来就不欠你什么。忘恩负义,这几个字,你还是留着给自己用吧,”我心中畅快了不少,寡淡地笑笑,“你的那五百年遍,我替你抄了,但从今往后,我不希望再看到你。”   言毕,我撒开步子转身离开,成章和了上来,拦住我的去路,他神色凝重,嗓音浑厚低沉,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谢瑶,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我和你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冷冷看向他,随即道,“成章和,我们合离吧……”   他看着我,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不答应。从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注定是要在一起的,岳父大人费了如此大的心机把你安插在我身边,我这个做小婿的又怎么让他失望?”   他的话让我气得浑身发抖,不由分说,扬起手来,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如此厌恶谢家吗?那我现在告诉你,围猎出现的那个刺客,就是岳父大人的得意门生,他老人家的好徒弟,蒋臣。”   “你一定会说,刺客已当场被绞杀,死无对证,可在他身上搜出的密信,却是岳父大人的笔迹。你叫我如何相信?”   我有点不敢相信,他嘴里说的是是非非。在府里的时候,见过蒋臣几次的,为人憨厚老实,不爱说话,每次见了我,都只是恭敬地称一句小姐,再无他话。   可这些,爹爹也从来没有同我提起过,成章和也没有。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娶我?”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入宫之前,竟天真的以为,他厌恶我,仅仅是因为我夺走了本属于良娣的东西。   可接下来的话,更让我有些不寒而栗。   “折磨你,”他道,声音像是从地狱里发出的那般,笑意阴冷,“忘了告诉你,赐婚圣旨也是我同父皇求来的。”   我身子一软,险些栽倒在地。原来这就是我当初豁出命去救的人,他不择手段,工于心计,毁了我后半生的幸福。   我抱住脸,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失魂落魄,“我不会遂了你的愿。”   面前,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御道,有风轻轻穿过,吹落一地梨花。   成章和很快就察觉到我情绪不对,冲上前来,死死扣住我手腕,“谢瑶,别以为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我要是不高兴了,就难保此事不会被父皇知道,那到时候死得可就是整个谢家了。”   这是心如死灰中的希望,我抬起头来看着他很是不解。尽管感念他手下留情,但嘴上却道,“别以为你做了这些,我就会感激你!谢家本就是清白的。”   “谢家清不清白,我不知道,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他话说得是一点也没情面,“你若想替岳父大人清白,那便找出更有力的证据来,让我信服。”   “成章和,你会后悔的。”我心底除了对他的鄙夷,再没有别的了。   他没有反应,只是不动声色看着我,漆黑的双眸却宛若千丈寒潭。 第39章   良娣不知什么时候开才追上来的, 等她身影出现在我二人面前时,成章和的神情讶异,喃喃自语道了声, “婉儿。”   方才他将我从学堂拽出来之前, 也不曾去看陈良娣。说句不在理的话,明明是两个人犯错, 他却偏要训诫我。   良娣看我们神色凝重,也猜到了个大概, 忙劝道, “殿下,是我非要拉着姐姐来的, 你要罚便罚我,与姐姐没有干系的。”   成章和上前拉住她的手, 温声细语道,“她是什么样的性子, 我还不清楚吗?你不必为她开脱,我们走。”   我已经没有任何想要和他大吵一架的念头, 更没说一句话,看着他牵着良娣的手, 消失在御道的尽头。   我们这一吵, 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能找出些许关于围猎场的蛛丝马迹。   我深知爹爹的性子, 他本就功名毫无兴趣,余生最想做的事,便是寻一处清净之地,同阿娘好好生活,只是身不由已, 更有一腔热血,将他生生困在这朝堂之上。   知晓他脾性的人,定然知道他绝对做不出这种‘卖女求荣’的事。   但成章和说的话,也未必是真。他说赐婚圣旨是自己求的,为的只是折磨我,这样的理由也太过牵强了些。   可既然事情多少有了眉目,我总得彻查下去。不过身处东宫,得防隔墙有耳,得掩人耳目,要想查清真相,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寻了借口,命人去调查关于这个蒋臣的底细,可惜一度无果。   后来又勉强得到这零碎的线索,说是这蒋臣原是来京都投奔亲戚的,不想那家人以他贫困潦倒为由,拒之门外。   机缘巧合巧合之下,就成了爹爹手中的一员得力干将。他天资聪慧,又是练武的好苗子,爹爹十分器重,只要有机会,一定会极力举荐。   可就是这么一个前途无量的少年郎,却在围猎场上对成章和痛下杀手。二人之间到底又何隐情?   而爹爹又是蒋臣的故人,至少在我看来,他没有理由这么做,自断前程不说,还落个死无葬身之地。   除此之外,我再没能有任何发现。   曹丞相罚抄的千字文,加上成章和的那五百遍,我都是从指缝里扣出时间来抄写。   抄好之后,命人送成章和那日,却又原封不动地被退了回来,宫人转述了他的原话,大意就是,我的字太丑了,和他写得天差地别,曹丞相又不是傻子,哪里能糊弄过去?他已经让良娣抄好了!   可惜白瞎了我这么多的光阴,挑灯夜战,早知如此,就应该把这点心思,用在查案上。   不过,他的话,倒提醒了我,要想查出事情的真相,当年刑部结案的卷宗可不能错漏了。   只是没有成章和的手谕,想到查卷宗,怕比登天还要难。   经过一番的思想斗争之后,我还是硬着头皮去找了他。   那日晌午,天气倒也不错,前些日的倒春寒已经过去了,而今身上只需穿一件凉薄的汗衫和春衫。   等看到他的时,才发现他身上穿着的就是我‘送’的那件春衫。   他见我来,一句话不说,掉头就要往庭院里走。我忙上前一步,讲话很是费力道,“这件春衫倒也和你身段,倘若喜欢,我回头再赶制一件,你看你喜欢什么色泽的?”   我说这话,仅仅只是为了套近乎,只要手谕一到手,什么春衫,都他娘的见鬼去吧!   大概是我太过浮夸的笑容,让他有些不舒服,很是不厌烦道,“我忘了告诉你,我平日练字的时候只传这一件衣裳,毕竟容易沾染墨汁,婉儿送得,我不忍心糟蹋。”   我哪里不会知道他说这话,分明又是为了气我。但大局为重,我又是来求人的,他再说些比这还过份的话,我保准连眉头也不皱一下,还会弓腰赔笑。   我笑笑,顺着他的话说道,“那是自然,既然送出去了,那便是你的东西,怎么对待那都是应该的。”   他十分讶异地转过头来,略带讽刺地问了一句,“那如果我拿它去擦地呢?”   “有何不可?能为太子殿下做点什么,是这件衣裳的荣幸,也是我的荣幸。”我险些没被自己这虚伪到发指的话给逗乐了,神情却要佯装很诚恳,实在难为。   成章和拧着眉头看我,仿佛再说,谢瑶,你怕不是吃错药了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淡淡发问。   “几日不见,想来看看你啊!”我狠狠咬牙,心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哪怕眼前爬得是乌龟,我也愿意喊他一声爹爹!   说着,我张开双臂,朝他迈进了一步。   他慌了,赶忙退后,“你别过来!”   “成章和,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是我忘恩负义,错怪了你,我是来向你赔不是的,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把我当成一个屁,给放了吧!”   他冷哼一声,“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那日之事,我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不曾想叫你煎熬了这么些时日,到头来寝食难安,良心发现了?”   若非,逼不得已,我又怎么可能低声下气地跑来求他。   这个时候,他不管说什么,我都唯唯诺诺,毕恭毕敬,左耳近右耳出,“是是是,殿下教训得极是!”   他又纳闷了,走到案牍前坐下,指了指砚台,还没开口呢,我就冲了过去,“研墨啊!殿下,我会的,我来我来!”   他看着我,神情古怪,又用轻叩桌案,“你是来找我要和离书的?”   我手一抖,心想:遭了,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可我现在要的,不止是和离书啊!   于是深吸一口气,厚着脸皮道,“其实,我不单单是为了和离书而来……”   他轻轻摊右手,示意我说下去。我心想,他既然这么慷慨,那我也不能太小家子气了。   “我想去刑部查阅蒋臣的卷宗,所以还得烦请殿下,高抬贵手,赏我墨宝。”   “两个都要?”他问,神情平静,叫人难以捉摸内心。   “殿下,一定会成人之美的吧?”我话说得不敢太大声,怕他斥责,更怕他出尔反尔。   他蘸墨提笔,待我目光囧囧有神时,却又轻巧搁下,“谢瑶,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想,都这个时候,问这些扯犊子的事干什么?可也只能赔笑,“夫君?!”   “你说要,我就给?”他的脸上有一种我看不透的神色,“那是不是,我想要,你也会给?”   “我这里,没有什么是殿下想要的。”尽管如此,我还是不由地缩了缩身子,磕磕巴巴地回话。   “把耳朵凑近些,我来告诉你。”他伸出两指,朝我勾了勾。   我紧绷着身子,缓缓地走了过去,他却很是不耐烦地抓住我的手,用力一拽,直到我的后脑勺稳稳地贴在他的心口上。   先前的伪装,溃不成军,除了浑身的不自在,我没有半点脸红心跳的感觉,有些不高兴,“成章和,我又不是聋子,什么话非得要离这么近?”   他低下头,我只觉耳畔有温热的鼻息在游走,“和离书和手谕,一个都别想,我不可能给你。”   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却没想到竟然这般调侃我,一下子从他怀里挣脱了开来,但终究还是自己没有底气,只能退让了一步,“和离书和手谕我只要一个,你想要什么,我跟你换,这样还不行吗?”   他没有说话,眼神却让我十分害怕。   “我只想要查清事情的真相,还谢家一个清白,你没有道理强人所难!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那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他并不在意,我是用怎样急切的神情在央求,自顾自地发问。   “我不想知道,反正我这里也不会有。”   “啧啧啧,你这像是在求我吗?多少也该有点诚意啊,”他道,“好歹,我也是你明面上的夫君,旁的不说,哄人总会吧?!”   他轻浮的话语,让我束手无策,头脑一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我不会!还望殿下不计前嫌,出手想帮,我必感激不尽!”   “手谕倒是可以给你?”他终于舍得松手了,话末却不忘添上一句,“可你就这么确信自己一定能看懂?”   我实在受不了他这般没玩没了的捉弄,索性站起身来,“你不愿意就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只是希望水落石出的那一日,再别用这些话来搪塞我!”   我走得干净利落,成章和也没有挽留。我想自己真的是狗急跳墙,除了被他这一顿羞辱之外,再无任何收获。   求成章和下手谕的时候,草草收场,我不得不又去钻研别的法子。   到最后,想到了一个最逼不得已的,那就是夜半的时候,偷偷潜入刑部,为以防万一,还需得临摹成章和的手谕,用于脱身。   这是最险的法子了,没得选。   为了此行,我摸排了关于刑部的守夜的疏密。每隔三时辰,便有守卫交替轮值。而后半夜,多数人都处于困乏当中,也是戒备被弱的时候。   掐算好了这些,我便只需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第40章   不过这头一回, 我就出师不利,前脚还没踏进刑部大门,就被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给截下了。   我们两个, 大眼瞪小眼, 而后我看着对方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他上前一步, 拉住我的手,躲进一处偏僻的墙角。   “瑶瑶, 是我!”他的声音实在太熟悉, 我甚至不用去看他的脸庞,就能分辨出来。   只是心中的好奇, 让我不得不伸出手去,摘下他的蒙面。那是一张寡淡至极的脸, 在月光下温如如玉。   我也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难过, “齐修贤,怎么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太危险了!”   他本想回答的我话, 却上前一步,用手在嘴边比了一下, 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正纳闷, 却瞧见不远处出现一个人影,脚步轻快地往刑部大门前走去。   门前的守卫拦住他的去路, 高声喝止,“来者何人?还不速速报上名讳!”   脚步停了下来,没有人回话。短短的一瞬间,那侍卫突然彷徨地跪下身去,“原是来太子殿下, 末将有眼无珠,罪该万死!”   我从隐蔽处,偷偷地侧了半个身子出去,果不其然,正是成章和。   从未有过这样胆战心惊,直到他的身影进了刑部的大门,我额头上的冷汗却丝毫没有停歇。   “他怎么来了?”我喃喃自语发问,又看向齐修贤,“还有你,我们三人来这里莫不是只为了一个人。”   “蒋臣。”   他没有说话,目光却垂了下来,当是默认。   我怔了怔,反应过来时,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伸手拉住他的袖口,“这件事,本就和你无关,为什么要来冒这个险?”   他缓缓抬起头来,神情冷静又温和,“瑶瑶,这件事就交由我吧,刑部戒备森严,你一个人行动太危险了,太子随时都会发现你的行踪,到时候真的就百口莫辩了。”   看来,他对我先前做过什么,发生了什么,成章和又为何今夜突访刑部,所有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却不从声色。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内心急切,渴望能早日查出真相,还谢家一个清白,可这些,我不想让齐修贤知道。   不想他为我冒这样的险,更不想因为他的出现,而让自己犹豫。   “我知道,你想弄清楚当年围猎场的真相,想知道卷宗里头如何陈述蒋臣的罪行,我也知道你受了委屈,可即便如此,也不应该是你亲手彻查此事,”他声音又软了下去,像是高挂在天际的明月,柔柔地泛着光芒,“卷宗的是我来想办法,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的话。”   我哽咽了一下,换作从前,我定会热情地拥住他的脖子,并大喊,“齐修贤,还是你知道心疼我!”   可明明隔得这么近,我的手就像提线木偶一般,十分僵硬,“我信你,可你不能为我冒这样的险。我进了宫,这辈子恐怕也没机会再出去了。谢齐两家交好,我只想等爹爹告老还乡,和阿娘定居江南的时候,你能陪他们说说话。就这么一个愿望了!所以,你一定不能出事!哪怕刺客的事查不出半点眉目,也总好过,你我二人皆被困在宫中要好!你是齐家的希望,不能这么一意孤行!”   他看了我很久,也沉默了好久,最后只能无力的苦笑,“瑶瑶长大了!”   我说,“你好像变了很多?我记忆中,你爱说话也很爱笑,总爱捉弄我,就像成章和那样……”   说话这话,我立马后悔了。成章和这个名字,就好像横在我们之间的一道沟壑,明明那么近,却不能牵手。   “瑶瑶,你喜欢他吗?”他问,语气就好像一别多年的故友,满满都是祝愿,没有半分的嫉妒,“他对你很好吧!”   “好!”我点点头,想说什么,却如鲠在喉。   在学堂,成章和替我解围的那几次,他想必看到了,所以才这么问。   “还有陈良娣,她怎么样?”他松了一口气,眼底流露出一丝宽慰。   我对他的问话,有些讶异,“为什么要这么问?她是我入宫以来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   他自嘲般浅笑,“那就好!不过,你在宫里,凡事谨慎些为好。”   “嗯,”我乖乖点头,“你要是出了宫,就替我转告爹爹和阿娘,你就说我在宫里一切都好,让他们不要担心我,也一定要照顾身子。”   “我会的,”他的目光沿着四周轻扫了一遍,这才道,“现在安全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夜里凉。”   我看见他身影颀长,月色清辉落在脸颊上,他就那样一步步离我越来越近。   纵然我心里有一万种渴望,想跑过去,从身后抱住他。我想逃出皇城,远离京都,和他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   他每年都会送我一只泥娃娃,整整十年的情愫,被这一纸赐婚圣旨,活活地撕成两半。   事到如今,我只能对着他的身影,轻轻道一句,“齐修贤,若有来生,我定要紧紧地抱住你说什么也不撒手!”   可他的影子,就这样,渐渐地,慢慢地消失地月光中,像一缕清风,似曾来过,却捉摸不到,唯有指尖留下一瓣沁香。   回去的路上,我还是忍不住哭了,一想到我和齐修贤的点点滴滴,总是那么难过。明知道他是一个傲娇的人,我就早应该发现,他喜欢我,比我喜欢他,要早好些年。   哭着哭着,就便得痛恨,一开始自言自语,自说自话,骂了些自己蠢笨之类的话,后来开始骂齐修贤是混蛋,是胆小鬼,再者骂起了成章和。   毕竟,始作俑者,都是他。   我一边骂一边唾弃,等到了宜春宫的时候,才发现远处站了一个人,背对着我。   我一眼就认出了出来,并大喊一声,“成章和!”   他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我,嘴角似有轻蔑的笑容,“你这到底是在夜游,还是去刑部查卷宗啊?”   我立马反应了过来,明明我亲眼瞧见他进了刑部的大门,可这动作也太过迅捷了吧!   “成章和,你跟踪我!”我有些头皮发麻,浑身很不自在,又担心起了齐修贤。倘若他真的跟踪,那齐修贤必定就暴露了!   可也不能完全确信,他说得话到底有几句真假,说不定只是试探。想到这里,我又冷静了下来,暗中揣度他的心思。   我又何曾没有狠狠地唾弃他的小人行径,手谕不给是本份,可夜半随我出门,生怕我摸进刑部偷走卷宗的,还是他!   “你误会了!”他眉眼弯弯,笑了笑,抬手轻轻晃了晃,“你的发簪掉了!”   他的手中捏着一枚素白的玉兰簪子,我伸手轻触了发髻,果真丢了。   “你就不问问,我在哪里捡到的?”他见我急步上前去抢,又轻轻松松地换了手。   “你要给就给,实在是舍不得,就自己留着吧!”我心里紧张得要命,脸色也难看,哪里还有心思附和他开这种玩笑?   “你在紧张什么?”他冲着我的身影道,“我原是想来这里找你帮个忙,可红桑说你出去散心了,不曾想出了门,脚底下就踩到了这簪子?”   我回过身去,他冲我挤眉弄眼,“那么急?这宫里,难道还有比我,更让你急着想见到的人吗?”   他无论说什么,总不忘自夸一番。我以为这是天性,可是我后来,也细致观察过了,他只在我眼前这样。   瞧他这得瑟架势,恐怕恨不能将‘我是你谢瑶永远得不到的男人’这句话,给刻在脸上。   在得知,他并未发现我的踪迹之后,我才算松了一口气,假面欢笑道,“我知道你要来,所以我想避开你,走得时候难免着急了些。”   “是吗?既然知道我要来,”他笑了笑,“那也该知道,我是为何事而来吧?”   我实在无奈,也不想和他多说什么,便反问道,“所以你是来送手谕的?还是只想来告诉我,你要把围猎场的事,告诉给皇上?”   “你这女人,讲话什么时候才不那么尖酸刻薄?”他走到我身旁,突然伸手轻轻刮了刮我的鼻子,引得我连连后退几步,涨红了脸,看着他。   “别碰我!”我黑了脸,颇有些要攻击的架势。   “先前,那副矫揉造作的样子,给谁看啊?”他并没有退让的意思,继续道,“我还以为,你突然改变主意,懂得如何来讨好我了。没想到,你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还是不择手段,连脸都不要了。实在叫人敬仰!”   “你到底想说什么?”这时的我,才察觉出他的话语里,隐隐约约,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像是在生气,可脸上还挂着笑。   “我说了,我是来找你帮忙的。举手之劳而已,你一定愿意的!”他终于厌倦了,实诚地回答我。   “我不愿意!”我故意把这四个字咬得清晰响亮了一些,“知道什么互帮互助吗?你不帮我,却想让我帮你?这又是什么道理?”   “那,我不保证明天岳父大人,能不能退得了早朝!”他连一丁点儿考虑的间隙,都不愿意留给我我。   强人所难,想必是他的专长了。   “什么忙?”我问,心里实在不愿意。   “婉儿的生辰快到了,随我出宫,为她挑选一件贺礼。你多少也算是个女人,虽然行为举止粗鲁了些,但不能否认在眼光上,一定会比男人稳且准。”他声音懒懒的,可语气容不得我再次拒绝。   “知道了。”我内心平静,回了一句,转身回了寝殿,合上了门。 第41章   我一直在为卷宗的事发愁, 成章和约出宫,本应该是件很高兴的事,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 顺道回家看看阿娘, 可现在却丝毫没有这个念头。   要说这成章和,对陈良娣可真是上心。清早的时候, 我还在迷迷糊糊睡着大觉,红桑就把我闹醒了, 说他已经在门头等着了。   我从睡梦中惊醒, 跳坐起来,匆忙下榻去洗漱, 又吩咐红桑去给我备早膳。   哪想却被成章和告知,他等不了太久, 只给一盏茶的时辰,否则就要冲进寝殿, 扛我出去。   他是个言出必行的狠人,我也万不敢去冒这个险, 匆忙打扮了一番便赶了出去。   眼前所见,令我微微有些诧异, 他今日装扮同往常都不一样, 穿得略微有些隆重,像是要去参加什么重大的庆典, 亦或者是去见什么人。   这身锦缎宫袍将他的好身段通通凝炼了出来,再加上那张五官分明,俊朗清逸的脸庞,险些就被迷了眼。   “你这是要给良娣选贺礼,还是给你自己选妃嫔啊?”我心口不一, 忍不住调侃。   “两件事情一起吗?那我恐怕时间不够!”他自然听得出我的言外之意,嘴角微扬,一股浓浓的痞子气就透了出来。   “你倒是胃口大!”我朝他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径直朝门外走去。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上来,也不看我,只是道,“你衣裳穿反了!”   “……”我心头一惊,低头去看衣裳,他果然没骗我,于是速速脱了下来,重新穿上,又若无其事地跟走在他身旁。   “簪子也歪了!”他说,可依旧没看我。   我摸了摸发髻,面红耳赤地扶正。   哪想,他却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饶有兴致地盯着我,“你耳坠……”   “成章和,你能不能一次说完?”被他挑了差错之后的我,早已是无地自容,所以才会如此不客气地同他说话。   “算了!”他又转过身去,“戴着吧,若有人问起,便说是宫中的新样式。”   我一听这话,不由地拧眉,伸手摘下耳坠子。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好家伙,一只是白玉的,一只是银的,难怪他才会阴阳怪气这么说。   我赶忙将它收了起来,快走几步跟上他,“贺礼的事,你心中大概有个眉目吧,京都那么大,我可没气力都跑一趟。”   “你吃醋啊?”他说,挑衅地笑笑。   “什么?!”我对他如此猖狂的回话,表示怀疑。   “我这么用心地去给婉儿备生辰贺礼,可你却没有,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的生辰是哪一天。”   我张了张口,想打断,他却又抢过话茬,“你不用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啊!”   “无聊!”我甚至都不想就此事,再去争辩什么,他说什么都好,嘴巴长在他身上,怎么说都由他,但我不认就行了。   不过,这一趟,跑得的确有点费劲。我们出行的时候,只找了红桑和崔绍同行。   说是来给良娣挑生辰贺礼的,可是成章和却买了许多,无关紧要的物件,茶叶丝绸糕点,玉器手镯,宫里有的,他买,没有的,他也买。   贺礼满满当当地填满了一架马车,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个老人家的百岁大寿,吃穿用度,应有尽有。   而等他在一家布庄前驻足观望的时候,我才有机会在旁边插上一句话,“殿下好眼光,姑娘家的最喜欢衣裙了,怎么都不会嫌多的。这家布庄在京都很有名的,有很多织锦绸缎都是从西域来的,宫里也很少得见。”   他从我异常的反应中,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用意,“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如果能在这里找到一匹珍贵且稀少的布料,回宫之后让尚衣局裁制成衣,一定能讨良娣的关欢心啊!”我有些心虚,不敢去看他的脸庞,“还有就是,我们什么时候回宫?我累了,腿好疼,你看都在发抖呢!”   说着,我又极其夸张地抖了双腿。   我是极其喜欢京都街市的,可我不喜欢和他在一起。   “哦,”他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也没怀疑,只是道,“我不累,我来背你吧!”   我一听,那哪行?吓得站直了双腿,也稍稍往旁靠了靠。   他兀自点头,像是在夸赞我拙劣的演技,“腿不疼了?”   我没说话,指了指布庄里头,“你看,就那匹月白的,我瞧着不错。”   说着借势,踩着碎步跑进了布庄。掌柜热情大方地迎了上来,再看到我身后的成章和时,赶忙变了脸色,毕恭毕敬道,“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成章和轻抬手,示意他无需下跪行礼,一面又环顾四周,“让他们都先出去把……”   言毕,排出一锭金子到柜台上,掌柜领命下去了。他看看我,又道,“哪件月白色?”   我好半天没说出话来,他不愿意等,讪笑着走开了。   他似乎对这布庄的绸缎来了兴致,但也没有来过问我的眼光。于是我索性就找了地方坐了下来,悠闲地喝着茶,看着布庄外头的街道上,人来人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声音在离我不远处的角落响了起来,“这件如何?”   “好!只要是殿下选的,良娣一定会喜欢的!”我根本就懒得看他,想也没想地回答了。   他没多说什么,又问,“那这件呢?!”   “好!”我还是没去看,而且趴在茶杯的跟前,轻轻地往里头吹气,看着水面泛起的涟漪,笑成傻子。   看什么,都有趣。   无论他说了什么,我都说好。他也不介意我睁眼说瞎话,同掌柜到,“那就这些,我都要了。”   待掌柜抱着一大摞的衣裳绸缎,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嘴里的茶水点滴不漏地喷了出来,看向成章和,“殿下,你这是给良娣准备生辰贺礼吧!”   他微微颔首。   我站起身来,把掌柜捧在手里的成衣和绸缎再次翻了翻,又揉了揉眼睛,再次发问,“殿下,这色泽这花纹,也不该是一个姑娘家穿的吧。恕我直言,倒和我阿娘平日里穿的相差无几。”   “没错,谁说贺礼一定要送给过生辰的人?”他坦诚道,“这些都是送给陈大人的!”   “殿下好生用心呢,我实在自愧不如!”他说这话不无道理,于是只能尴尬笑笑,回头饮茶。   好在,他也算是说话算话,在出了布庄之后,只说贺礼已经备齐了,可以回宫了。   我琢磨着,不对啊,虽然是给良娣买贺礼,可好像根本没买什么能讨女儿家欢心的物件。按成章和的性子,他也不该这么粗心啊!   “你就拿这些送给她吗?要不我们再四处去瞧瞧?”我旁敲侧击道,“如若我是她,看到你拿这些玩意来打发我,我一定会生气的。”   他用目光轻轻地掂量我,而后义正言辞道,“她才没有你这么小心眼!”   “……”   我可真是把自己给栽进去了,可好像他这话还是没毛病。   他见我不说话,又道,“这你不用操心,我自然会拿出很珍贵的物件,去给她庆贺生辰。你别想,你没有。”   “我……你……”要不是崔绍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瞧着,我都想上手去掐他,最后也只能悻悻地走向马车,无可奈何道,“我先睡一觉,回到宫以后,记得叫醒我。”   他也没多说什么,又转过头去低声吩咐了崔绍一些事,就跟着我上了马车。   这一程,除了马车还算舒适以外,其他的实在是让我难受。于是才上车没多久,我就很是惬意地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察觉到马车已经缓缓地停了下来,成章和不温不淡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到了,下车。”   我伸手遮脸捂耳,“让我再睡一会儿,你先下车吧……”   没想到,他果真乖乖地下车去了,起身的时候,衣袖轻掀了一阵风,凉凉的,还挺舒服。   我睡得更沉了,我甚至觉得这马车要比我那床榻好,马儿跑起来的时候,哒哒哒,像极了雨声。   可好梦也没多长,红桑不知道什么时候上的马车,低声在旁唤我,听起来有些急切,“小姐,你醒醒,快些下马车吧!”   “别吵我,我还没睡醒,你待一边去。”我把头歪向另一边,避开这略显聒噪的催促。   红桑急了,又换了个位置,过来闹我,“小姐,你不能再睡了,太子殿下会不高兴的!”   一来二去的,哪里还睡得着,只能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眼睛,无奈道,“行行行,我现在就下车!”   一天天的,连个觉都睡不安稳。   红桑见我终于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十分高兴,起先下了马车,掀开帘子等着我。   我弓腰站起身来,睁一眼闭一眼地探出了半个脑袋,不曾想,眼前的一幕,让我傻眼了。   猝不及防地又退了回去,红桑见我这般,又赶忙追进马车,“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红桑?我是不是看不错了?这是宜春宫吗?这好像是谢府吧!”我脑子有点乱,但刚刚我看到了,站在马车前毕恭毕敬等候的爹爹和阿娘。   “小姐,这就是谢府啊!”红桑道,“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不过他看你睡着了,就没有让我告诉你。”   我到底还是没有太大的勇气,跑下车去,当面质问成章和,他又在搞什么幺蛾子?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幽默?   最后我硬着头皮,在众人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红桑要扶,却被成章和给挡开了。   我一愣,死活都不肯让他扶我,甚至有缩回马车的打算。 第42章   谁知道, 他早有防备在先,趁我还没躲回车厢的时候,双手牢牢地搂住我的腰身, 把我从马车上抱到了地上。   气氛实在太过尴尬了, 我一抬头便瞧见爹爹和阿娘欲对我行礼,忙冲上去前, 扶住爹爹又搂住阿娘。   我不知道成章和为何会突发奇想,带我回府。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二老的面了, 在宫里, 夜晚总能梦到他们,白日里又总是记挂。   “爹爹, 阿娘,我好想你们啊!”我看到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和脸庞, 泪水决堤,放声大哭。   仿佛这么久以来, 心中的委屈通通化成了泪水,怎么样都止不住。   成章和走上前, 轻轻拍我的肩,温声道, “外头风大, 先进府吧!”   我才醒悟过来,忙牵了爹爹和阿娘的手, 缓缓地走近府。   我们席地而坐,成章和坐在我身旁,茶凉了又沏,总有说不完的话。   我曾偷偷去看他的神情,从来没有过的温和, 对爹爹和阿娘也是出奇的恭敬。有那么一刻,我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成章和知道我正稍稍地注视他,突然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手,柔声道,“岳父岳母,今日登门,实在唐突了些,我和瑶瑶备了些薄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爹爹和阿娘说了什么,我没听到。我的目光一直落在他握住我的那只手上,眼底热流涌动,啪嗒一声,泪水溅在了手背上。   原本同爹爹阿娘有说有笑的成章和,很快回过头,伸手替我擦去眼角的泪水,动作温柔极了。   这一举动,爹爹和阿娘都看在了眼里。我的心中又何尝不是一种侥幸,虽然是假的,但只求爹娘能心安。   话到末处,我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有些为难道,“你能不能先回避一下,我有些话,想单独跟阿娘说。”   他果真也没有半点犹豫,站起身来,爹爹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二人一道走了出去。   我抹了抹眼泪,笑道,“阿娘,你瘦了。”   “傻孩子!”阿娘伸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脸颊,“你出嫁那日是寒冬啊,现在是长夏,阿娘不是瘦了,只是衣服少了。”   我猛地点点头,“嗯,是我看花眼了。阿娘你这些日子还好吗?女儿不孝,自进宫以来,回府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的傻姑娘,只要你在宫里好好的,阿娘就开心!能不能回府看望阿娘,这些都不重要。”   这大概是成章和给我的意外之喜,我和阿娘聊了许多,天南地北的,什么都聊。不知不觉,几个时辰就过了,原是要回宫的,可一来我实在舍不得走,而来怕驱车赶回去,宫门也早就关了。   不过,倒也用不着我开口去和成章和商量要留宿一晚的事,爹爹亲手酿的一壶梨花酿,就让他乖乖地坐在了桌案前,两人有说有笑地谈着天。   酒香四溢,这酒也是齐修贤最爱喝的,我看着看着,就模糊了视线,总觉得此时坐在爹爹对面的那个人,不应该是成章和。   可偏偏又是他。   阿娘从身后边走来,轻轻挽住我的手,“站在这儿做什么?快些坐下,尝尝你爹的手艺,他可是好久都没亲自下厨了呢!今儿高兴!”   “好!”我连连掉头,馋扶阿娘坐下,正好在成章和的旁边。   我一上桌,就对那壶梨花酿起了兴致,险些垂涎欲滴。从前爹爹管得严,总不许我喝酒,于是我就偷偷跑去找齐修贤喝酒,不过他酒量比我差很多,我每次都不能尽兴。   想归想,有心没胆。我这么眼巴巴地盯着也实在太没规矩,在爹爹还没发现我的小心思前,赶忙收回了目光。   谁知这一幕却被成章和看在了眼里,他朝我侧了身子过来,附在我耳边问,“想喝?”   我怔了怔,又立马摇头,“不想。”   我怕爹爹会生气,更怕的还是自己‘酒后乱性,说胡话,’要是同上回一样,在睡梦中喊出齐修贤的名字,未必再有那么运气,成章和也不定会轻饶我。   为了防止他擅作主张,我伸手盖住了酒杯,再次摇头。   他没有再坚持了,又指了指面前的一盘清蒸鱼头,“来,尝尝这个。”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夸赞道,“你是不知道,我爹爹做得菜可好吃了,比京都最有名的酒楼师傅做得还要好吃,我也很久没吃到了。这道菜是我最爱吃的春江鱼头。很费心思的,是吧爹爹?”   爹爹看看我,又看看成章和,回道,“是!”   我满怀期待地下筷,本該汤汁鲜美,入口即化的鱼肉,却异常地难吃,又咸又腥。   实在吃不下去。   我赶忙找了茶水漱口,打趣道,“爹爹,一定是你太高兴了,我看这道菜,要改名□□江咸鱼,才合适呢!一点都不好吃!”   “你爹爹我年纪大了,手抖!眼神也不大好,有得吃,你就凑合吧……”   爹爹很快就回了话。   坐在我身旁的成章和小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这菜是我做的!”   我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木讷道,“对不住啊,我、我不知道。”   很快有人撤掉了盘子,他又挪了另一道菜过来,无奈地笑笑,“好在,我只烧一道菜,不然你今晚就得饿肚子。”   他没有说假话,我夹起一小口尝了尝,果真是爹爹的厨艺。   晚膳可以说是其乐融融,我和阿娘离桌回房,他二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谈着天。   不过奇怪的是,在我离开没多久,他就跟了过来。我前脚刚回房,他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我后头。   “你们不喝酒了吗?”我有些惊讶。   “哦!累了!”他敷衍了一句,目光朝屋子内四处转了转,“就一张床榻?”   “要不,我去别处睡吧!”他说着,往门口走去,不少一会儿又退了回来,很是不自然地挠了挠头,“你这还有没有什么垫子,我在地上将就一晚……”   这样的言行举止,实在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成章和。   我顺着床沿,往旁边挪了挪,腾出好大一个位置,用手拍了拍绢丝锦被,“你要不要和我挤挤?凑合着过一晚吧?”   “那……行吧。”他胡乱应着,点了点头。   也是头一回,这么安静地和他躺在同一张榻上,他不吵,我不闹。   虽然很是不习惯,但我对今日之事心存感激,趁着夜还为深,稍稍侧过头去,“成章和,谢谢你啊!”   他原本正闭目养神,听到我说话,又赶忙睁开眼来,神情极其别扭,“谢瑶,你这样说话,我不习惯!”   我浅浅一笑,继续说道,“谢谢你陪我回府,谢谢你在我爹爹和阿娘面前做的一切!”   我不说还好,我一说他就更加不自在了,整个人像是抽筋又发痒,最后还是掩盖不住原本的面目,“你拿什么谢?嘴巴说说,谁不会。”   我心中咯噔一下,他这怕是要得寸进尺,便多留了个心眼,往他身旁挪了挪,缓缓朝他的胸口伸出手去,“你是想要这个吗?”   我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掌心在他那光洁的脸庞上来回摩擦。   “谢瑶!你来真的?”他眉头皱得更深了,五官几乎要挤在一起,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然呢?”实则,我只想逗逗他,毕竟他这一副端端正正的模样,我看了实在别扭,“不是你说要我拿东西谢你么?”   他被我给吓到了,双手反撑着起身,往床榻边缘缩了缩,双手护胸,“谢瑶!你别乱来,我对你没兴趣!你要这样,我喊人了!”   他的神情实在是有趣,像是即将要遭受到什么欺凌一样,双眼更是可怜巴巴的,泛着一丝惊恐和不安。   我哄堂大笑,他愣住了,慢悠悠吐字,满满的怨气“谢瑶,你耍我?!”   “没有啊!”我卷了被褥又乖乖躺下,嘴角上扬,“这才是我认识的成章和嘛!你在我面前,不用装矜持,也不用装斯文的!”   他气得发抖,伸手怒指我,可碍于身处谢府,硬是一句气话,也没能说出来。   这一夜倒睡得踏实,不过我奇怪的是,这家伙既不磨牙又不打呼噜,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睡着。起初我以为他是装睡,用手肘推了推,又喊了喊他的名字,丝毫没有反应。   在确定他已经熟睡之后,我才踏实地睡去,一夜无梦到天明。   相聚总是短暂,用过早膳我们就要回宫。成章和同昨日没有太大的分别,依旧眉眼带笑,言语温和,十足就是个谦谦君子。   我倒是佩服他的好气量,按理说他既已认定围猎场的刺杀,是我谢家所为,本应该冷眼相待的,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我实在是佩服的很。   上马车的时候,阿娘趁着爹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塞了罐蜜饯给我。   我最爱吃的就是阿娘做的蜜饯,可是爹爹不喜欢,说吃多了容易酸牙,脑子也会变笨。   可阿娘偏偏不听,可面子上多少也该顾忌爹爹,故此总是偷偷地塞给我。   这原本并不是很惹人注目的小动作,却被成章和看在了眼里,他当时没说,可等马车开始走动的那一刻,他的手就朝我伸了过来,“给我瞧瞧。”   “瞧什么?”我装作若无其事,右手偷偷背到身后。   “罐子里装得是什么?”他好奇道。   果真什么也逃不开他的眼神,我只能乖乖地把蜜饯碰到他面前,打开盖子,“阿娘给我做的蜜饯,你们男子不爱吃的。”   他看了一眼,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道,“的确,吃多了烂牙。”   “才没有,我从小吃大的,”说着,我朝他呲了呲,以示自己说的是事实,“你看我牙不是好好的吗?”   “喂我!”他的声音突然清冷了起来,目光平时前方,并未与我交汇。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觉得他刚刚说的话,实在嫌弃,便抱回蜜饯,“你不是说它会烂牙吗?”   “没吃过,试试。”他说,顺道很是实诚地咽了咽口水。   “不给。”我毫不客气地拒绝了,阿娘做的东西,他凭什么指指点点的,过后竟然还想讨一份吃。   他不与我多舌,只是用手掀开车帘,不温不淡地开口,“崔绍,回谢府。”   “成章和,你干什么?”我笑不出来了,试图去揣摩他的意思,一脸茫然。   “既然你不肯给,那我就回去向岳父大人讨一罐,”他极力掩饰自己的嘴馋,补了一句,“别误会,婉儿喜欢吃这个。” 第43章   “别别别, 我给你吃还不行吗?”我实在拿成章和没办法,要是这话传到爹爹的耳朵里,我倒没什么的, 反倒连累娘亲, 这才是我最不愿意的。   成章和没再坚持要折回去了,只是用目光示意我喂他。   我哪里还有商量的余地, 有些不情愿地塞了一枚蜜饯进他的嘴里,眼巴巴地望着, “怎么样?好不好吃?”   我是心疼这蜜饯, 自己都没舍不得吃一口,他倒是大言不惭。   他嚼了嚼, 微微蹙眉,“没尝出味道。”   “啊?”我怔了怔, 只能不甘不愿地又喂了他一枚,而后攥紧罐子, 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怎么样?我阿娘手艺是不是很不错?!”   “也还算过得去吧, 马马虎虎。”他显然连半句夸赞的话,都舍不得给我。   我哪里知道他这分明就是圈套, 中了他的激将法, 又一连喂了几枚到他嘴里,看着浅了一大半的蜜饯, 很是心疼。   “你要再想吃,我也不能给了,这里头所剩无几了,”可我错在,还是忍不住去追问, “你现在总该尝出味道了,到底好不好吃?”   他没回答,锐利的双目斜睨我手中的蜜饯,似乎意有所图,我赶忙护到身后,“成章和,你又想耍无赖是不是,明明都已经吃了那么多,就是口是心非。”   “我是夫君,吃你一点蜜饯,至于这么上小题大做?”成章和很是不屑了道了一句,又朝我伸出手来,极不情愿道,“好吃!我还要!”   他的语气虽然依旧不客气,但我还是很开心。果然阿娘的手艺,能够让成章和乖乖开了胃口。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凑到他跟前,“蜜饯我可以给你,但是手谕的事,你能不能通融一下?”   他早有防备,冷言拒绝,“想都别想。”   事关重大,我只能再次低声下气央求道,“你也知道我这人,讲话总是不过脑子,以前多有得罪,还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放在心上,好不好?我发誓,我以后都听你的,不和你斗嘴。”   他似乎觉得这桩买卖很有诚意,缓缓露出一丝笑容,“谢瑶,我比任何都清楚你,为谢家洗清冤屈之后,又想做什么?同我和离是不是?我说过,父皇并不知道这件事,真相什么的,根本就没那么重要。”   “那我总该知道,到底是谁主谋此事,加害我谢家吧!”我气得全然忘记自己身在马车中,怒站起身,誓要和他理论到底。   我根本就没能直身子,头顶狠狠地撞到了车顶,疼得我七荤八素,整个人往前头栽去。   估摸着,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了。   手中的蜜饯也飞了出去,滚到了帘子外头。   我的目光紧紧地跟着蜜饯,双手往前扒拉着。跌倒的那瞬间,狠狠地砸在了成章和的身上。   我没想到他会出手相帮,直到我的身子丝毫没感受到马车的硬度时,才看到剑眉紧蹙的成章和,倒在我的身下,脸色发青,疼得直咬牙。   “我蜜饯!”   我看了他一眼,怔了怔,也没急着起身,而是整个人又往前挪了挪,可最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蜜饯跌落马车,散了一地,就这没了。   我险些没哭出声来,身下成章和的咳嗽声很快让我回过神来,他从身底下抽出双手,轻轻推我肩膀,“你能不能先起来?”   大概是因为刚刚往前爬了爬,对他造成了二次伤害。看着他额头上冒着的细汗,我才想起得赶紧起身,情急之下,双手根本就不听使唤。车厢内本来就窄小,我费了好大的劲,双手误摸了好几次他的心口,但还是没能起来。   我想,他肯定会破口大骂了,可他却复载着我的重量,缓缓坐起身来,而我才得以跟着起身。   他微微喘了一口粗气,抬手去擦额头上的汗水。   “你没事吧?”我哪里还敢再轻举妄动,双手松了又紧,根本不敢碰他。   抬手的瞬间,一道刺眼的猩红,让我心一沉。才发现他的右手背上,不知道被什么划破了一道口子,正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血,浓厚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成章和,你受伤了!”我大惊失色,找了好半天,幸而齐修贤送我的伤药,我一直都带在身上,也算能救燃眉之急。   “你忍忍!”   手忙脚乱地给他敷了药,又扯了衣袖撕成长条,用以止血,才算放心。   他是趁我包扎的时候,拿了伤药的瓷瓶,在眼皮底下转了转,“这伤药你一直都带在身上?”   “是啊!你感觉怎么样?还疼吗?”我满脸愧疚,磕磕巴巴,“我手笨,等到了宫里马上找御医再来给你包扎。”   他没理会,仿佛对伤药,更感兴趣,翻来覆去地瞧,最后慢悠悠地开口,“谁送你的?”   我听他语气不对劲,怕不是嘴贱的毛病又犯了,把伤药抢了回来,“什么谁送的?这是我自己的。”   他用一种极其不信任的目光看向我,迅速把受伤的手,收离我掌心,语气不温不火,“那就好,要是哪个男人送的,我就不用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拿起药瓶子偷偷看了看,并未有什么异样,可总是放不下心,总觉得他说这句话,别有用意。   我的确心虚,生怕言多必失,而他受了伤,身子倦怠,也没多少气力跟我说话。   故此,才得以安安静静地回了宫。   下马车的时候,我执意想去扶成章和,可他不领情,崔绍见状,上前一步,护送着走了。   回到宫里,我对伤药的事,忐忑不安。想了好久,也察觉不出什么异样,再普通不过的一只药瓶了,尚衣局最常见的。   我想累了,索性也就当他磕到脑袋,胡说八道罢了。   可我又不禁想起了,那罐蜜饯,我还没来得及吃一口呢,就没了。那都是阿娘的心血和爱意,想想都心疼。   一晃三日又过去了,我是不知道成章和从哪里找了个生辰贺礼,冠冕堂皇地送给了良娣。   良娣与我交好,成章和原也不想请我去的,但实在拗不过良娣的坚持,还是让我去了。   除了太后和皇后,宫中余下妃嫔的生辰在大卫国皆算不上什么隆重的事,大多数只是聚在一起喝点酒,看看歌舞什么的,很寻常的日子。   成章和的手还没好,裹得像熊掌一样,但他丝毫不忌口,该吃吃该喝喝,他甚至还拎了壶塞外来的烈酒,举杯问我喝不喝。   我摇摇头,面无表情地拒绝,“谢殿下抬爱,我不喝。”   他似乎有些醉了,把守在我身旁的红桑一把推开,瘫坐在我面前,红着眼睛问,“你叫我什么?”   我道,“殿下。”   酒劲上头,他脸颊泛着红光,双眼微眯,兀自点头,“好!”   “谢瑶,怎么不喊我名字了?”   “……”   一来毕竟有良娣在,我怎么可以大呼小叫地喊他名字,嫌弃他一身酒味,让他滚远些,二来,那日在马车上,他舍身救我的情形,我一直都记着。   有恩必报,四个字,在我脑海里根深蒂固。就冲这一点,我以后再不能对他那么无理了。   良娣见此情形,忙上来解围,说是他喝多了,讲话难免颠倒,叫我不要放在心上。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找了机会,偷偷回了宜春宫。   成章和行为举止我实在有些看不明白,好在也就这么一次,往后的日子,他还是和从前一般,夜宿霜云殿,依旧没有踏进宜春宫半步。   又因为上一次的事,良娣也不去国子监了,生怕成章和不高兴。   但我心中始终计挂着卷宗的事,便寻了个较为安全时辰,偷偷前往国子监,想找齐修贤问个清楚。   可我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才坐下,有个人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重重在我身旁落座。   我的目光正望着齐修贤的方向,呆呆地出神,嘴角勾笑,那人问我,“好看吗?”   我讷讷地点头,目不转睛,就差没流口水了,“好看。”   回答完之后,我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转过头去,却见成章和坐在我身旁,面无表情。   我吓得肝胆俱裂,脸色发白,哆嗦着身子道,“你怎么来了?”   “陪你听学啊!”他心平气和地回道。   “太子殿下,你是说笑的吧!今日的课,于你而言太浅显了,大可不必在这里陪我浪费光阴。”我努力平息着自己紊乱的心跳,生怕他问起齐修贤。   “我是来温故知新的,齐助教都不介意,你心急什么?”我才发现,齐修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我二人的案牍前,欲给学生发放习字用的素笺。   齐修贤的脸上同样寡淡,看不出神情,只是毕恭毕敬行礼。而成章和则不由分说,将他手中的素笺通通给扯了过来。   齐修贤冲他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转身走开了。   等他走远了,我才问,“成章和,你今日怎么了?”   “又改称呼了呢?叫不习惯啊?!”他冲我挑了挑眉梢,眼底那丝挑衅的气氛,却不曾褪去。   他是冲着齐修贤的。   我服了。   看来已经被他逮到了我的死穴,再怎么挣扎都是无济于事。   他见我不回答,侧了半个身子过来,轻轻道,“和离,也是为了他吧……”   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我甚至肯定,去刑部的那晚,成章和一定发现了我们。   我的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齐助教博学多才,学堂里的每个学生都很喜欢他。我是个俗人,亦不能幸免。和离的事,同他没有半分关系,只是不想和一个不信任我的人,就这么糊涂地过一辈子。”   他对我的话,丝毫不以为然,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我对他的神情哭笑不得,“你不信我?”   他面无表情地反问,“我有说过吗?” 第44章   原本顺理成章的事, 因为他的出现,我不得不打消先前的念头。   本想起身就走的,却被他死死地拽住手腕, 还冷言告诫, 要是我敢走,他就让齐修贤难堪。   我没有办法, 只能又重新坐了回去。这一堂课,夫子讲了些什么, 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四肢紧绷,额头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下课之前, 夫子让学生们抄写几句前人的古话,只当是习字。   夫子一走, 整个学堂里又热闹了起来,有几个女学生语气娇嗔, 缠着齐修贤教自己习字。   我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让他叫我写字,可成章和却不这么认为。   我心烦意乱地在纸上划了几笔, 成章和又抓住了这苗头,对我冷嘲热讽, “怎么?没人教你, 连个字都写不好了?”   “课已经听完,可以让我走了吗?”   他摇摇头, 身子紧靠了过来,握住我的手,提笔轻快地在纸上走字,没有太多神情,“是这样吗?”   这一幕, 恰巧被远处的齐修贤看到了。成章和的手抓得很紧,力气极为霸道,我狼狈不堪地抬头,对上他的双眸,微微红了眼眶。   以前不懂咫尺天涯为何意,现在懂了,可惜晚了。   我再一回头,却见成章和冷冷地看着我,目光凌厉宛如冰刀雪剑,他的手握得更紧了,左手伸向我的腰间,往怀里一送。   我立马想到的就是逃,伸出手去试图撑开他的身子,奋力挣扎。   但他的鼻息落在我耳旁,没有半分温热,“不想他死,就给我乖乖的。”   “我们之间的事,你为什么要牵扯一个无辜的人。”为了怕旁人发觉,我声音已经低到了骨子里。   他看着我,眉宇皱得很深,放慢了字句,“他不无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他。”   “成章和,如果我喜欢他,那为什么又要设计刺杀,而达到嫁给你的目的?”说完这句,我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除此以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对我的话,显然很惊讶,冷笑着发问,“为了他,整个谢家都不要了?值吗?”   “当然要,因为你心里一直断定,我谢家就是刺杀你的主谋,既然如此,我如此费劲心机地想嫁给你,又怎么会喜欢他?。”   “怎么?嫁给我同喜欢他,于你而言,很难吗?”他说着,伸手轻轻支起我的下巴,黑漆漆的双眸冷得像那无间地狱。   我浑身发悚,奋力推开他的手,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不否认,从小到大,我就一直喜欢齐修贤,光是梦,就做了无数次,我想和他成品。   可我更想到从前那么奋不顾身地去救成章和,就想剁了自己的手。   “所以,你终于肯承认了,刺杀的事与你谢家,脱不开干系。”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像是对自己一箭双雕的举动,很满意。   “非要这样吗?”我心里委屈,还是没能忍住,泪水簌簌地往外流。   他的手勾住我的肩膀,整个人欺了过来,蜻蜓点水一般,在我嘴唇上轻啄了一下。   我知道自己的身后,就是齐修贤的目光,于是下意识地转头避开。   而这一举动,彻彻底底地把成章和给激怒了,他伸手用力掰正我下巴,毫无情面地再次迎了上来。   温热在唇边徘徊,我心一横,趁着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狠狠地咬了下去。   咸腥味一下子就溢满了喉咙,我能明显地感到他放在我背上的手,稍稍一滞,缓缓松了开来。   他吃了痛,也松了口,却没有发出半分声响。剑眉之下星目的阴郁,遮天蔽日,压得人喘不过气,起身甩袖,脚底生风,出了学堂。   我整个呆愣在那里,喉咙里的血腥味依旧浓厚,大概是咬得太用力了,连雪白的纸笺上也落了几滴,刺眼又醒目。   学生们都走了,齐修贤缓步走到我面前,递了帕子给我,同样没说话。   “我以后不能来这里看你了。”每一个都在滴血,方才成章和的举动让我不安,可相比之下,他明明都看到了,却视若无睹地转过身去,这才是伤我最深的。   “卷宗的事,我想应该很快就能……”   “不用了,”我打断了他的话,泪水模糊眼眶,并不能看清他的神情,沙哑着嗓音道,“晚了。”   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听到关于卷宗的事,除了徒添烦恼之外,并无对策。   “好!”他低声应了下来,又从怀里掏出了金钗给我,“末端太锋利了,我自作主张,让工匠稍稍修缮了一下。”   “谢谢!”我顺手接话,没有再多说什么话,就离开了。   今日之事,让我对成章和有了一丝莫名的惧怕,我总觉得他应该知道些什么,齐修贤在宫里会很危险,可我又想不到什么法子来护他周全。   查案的事,也因为这场风波,而不得不被搁浅了。   小半个月里,我一直待在宜春宫,不想出门,不想见人,每日总是郁郁寡欢,对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趣。   红桑提议偷偷出去,看看齐修贤,同他说说话,心里大概就会好些。她还说,那日我走之后,齐修贤特意叮嘱了,要多留意陈良娣,不宜与她走得太近。   他向来是个很稳重的人,但这话,我却有些听不懂。   思来想去,大概还是因为成章和,毕竟同在一个东宫,难免会有些摩擦。   我让红桑找机会告诉他,陈良娣是我在宫里交的第一个朋友,待我也很好,让他切莫妄自揣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刚说完这话,陈良娣就来了,她看起来神情有些紧张,又有些高兴,一进门就拉着我的手,笑吟吟,“姐姐,我有个好消息。”   我对她的突然到来,感到惊讶,忙不迭问道,“什么好消息?”   可真是喜闻乐见,自我嫁进宫来,哪里还有什么好事,光是和成章和斗气,我就时常心情不好。   她看看我,又看看身旁的红桑,到底还有些顾忌。   我也会了意,找了个借口,把红桑支开。   这时,陈良娣才肯开口,“我找到那个你想找的人了。”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人啊?”   她笑笑,把藏在袖子中的拓印找了出来,指了指,“就是上回,你说有位叫初七的故友,他送你的玉佩,你瞧瞧和这个能不能对上?”   我恍然大悟,起身把玉佩取了过来,认真比对,花纹吻合,果然是同一枚,惊讶到不敢相信,“良娣,你这是从哪里找到的?”   她听我这么问,显然有些犹豫,面露难色,“你说这世上怎么就有这么巧合的事?姐姐,你是什么认识他的?”   我想也没想,就回道,“约莫十二三岁吧,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小叹一口气,缓缓说道,“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是谁啊?你快说,急死我了!”我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希望,因为初七曾经告诉过我,如果遇见什么难处,请一定找他。   时隔多年,我仍旧记得,只是遗憾,我不曾见过他面容。那日在灯市上,他都是戴着面具的。   “是太子殿下。”   良娣的眼底没有一点波澜,我却傻眼了,摇摇头,“不可能,怎么可能是他?”   虽然我和初七不过一面之缘,但他的脾性我是知道的,和成章和截然相反,就是个温和少年郎。   “你肯定吗?”我不死心地问了一句,希望早已破了一半。   “嗯!”她郑重地点头,“起初我也不信,可事实就是如此。”   “那成章和应该还不知道吧……”我试着反问,想着倘若他知道,肯定也早已经坐不住了。   “嗯,殿下还不知道呢,姐姐放心,我没有告诉他。”她诚恳地看着我。   “可能真的是误会吧,等我找个机会,当面问问他。”   良娣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于是,因为玉佩的事,我又一次跑去见了成章和。   和往常一样,他仍旧低着头,认真地批阅奏折,对我的出现,视若无睹。   这么多日没见,他好像清瘦了许多,神态有些疲惫,嘴唇上的伤口也已经完好如初。   “殿下!”等了好久,还是忍不住唤了一声,多少有些生硬,连我自己也觉得骨子里寒意阵阵。   他捧着奏折的手,轻轻一滞,剑眉之下的星目轻轻往上掀,冷冷清清,“什么事?”   我深吸一口气,从腰上解下同心玉佩,轻轻推到他面前,极力克制心烦意乱,“殿下可还认得这个?”   “不认得。”他轻扫了一眼,收回目光,神情没有半分波澜。   我心一沉,往前一步,急切道,“成章和,你再仔细瞧瞧,这是那年在花市上,你送给我的,和你身上的是一对啊!”   他置之不理,更没有回话,旁若无人地批阅奏折。   “你再好好想想,当年我虽不曾见过你样貌,可记得你名字啊,你叫初七。你答应过的,如果有什么难处,你会……”我几近哀求地跟他说话,心中幻想希冀,他就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当年少年郎,他也曾答应过我,只要我碰到危险,心中有他,他就一定会出现在我面前。   “是这个吗?”他从腰间摘下另一枚同心玉佩。   “是!”我一眼就认出了它,用力点头,一时激动地不知道如何是好,想伸出手去拿,却被他收了回去,重重地拍在案牍上。   “谢瑶,为了能和他在一起,你胆子可是愈发大了!欺君罔上这种事,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他的语气里多得是戏虐的味道,更不曾正眼瞧我。   “你在说什么?”我本来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他说这话,剜心割肺。   “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他讥笑道,“多年前,我是曾经化名初七,在相思桥上与她许下诺言,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在找她。可惜啊!谢瑶,你失策了,那个姑娘我早就找到了,她不是你!她已经死了!”   “我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冒这样的险,”我对他是彻底失望了,我以为他或许是最后的希望,却没想到他残忍到,连一点希望都不肯给我,我将玉佩又往他面前推了推,“信物不会有假的。” 第45章   我的话, 到底还是将他激怒了,他站起身来,夺过玉佩, 狠摔在地, 怒目而视,“谢瑶, 你以为你是谁,我当真就不敢动你了吗?你和齐修贤的私情一旦传出东宫, 我保证, 你活不过今日!谢家满门都得给你陪葬!”   玉佩撞到坚硬的地面,顿时碎成了几半, 碎屑到处飞溅,我慌忙扑倒在地, 试图将它们一一拾捡起来,拼凑成原来的样子。   可惜到最后, 只能颤抖着声音,忍住哭泣, 说几句,“我们之间是清白的。”   原来从前那样温声细语, 信誓旦旦, 也终究会有食言的一天,而留在原地的只有我。   齐修贤是这样, 初七也是。   我瘫软在地,碎玉的刃口,割开了我的掌心,痒痒的刺痛,温热在地面和掌心缓缓蔓延开来。   刺眼的猩红色, 成章和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蹲下身,抬起我的手,看了看掌心,又狠狠地甩开。   “谢瑶,你听清楚了,我今日饶你,是因为他是我生死与共的好兄弟,而不是因为你。他最好别再做出什么让我厌烦的事,否则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既然做不到,为什么要许诺?”我问,整个人失魂落魄,丝毫没有半点精神气。   “崔绍,送太子妃回宫,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宫门半步。”   他果真无情,连一句回话都舍不得。   而我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突然在他转身离去的瞬间,狠狠拽住他的衣袖,红着眼睛问,“你能不能放过齐修贤?!我求求你,放了他。”   “崔绍,你是耳聋了吗?!”成章和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兴许我说的话,已经让他觉得忍无可忍。   而齐修贤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留不得,却很棘手。   一向动作迅速的崔绍,这次却迟迟不肯走近我,声音细小,“殿下,娘娘她受伤了,不如末将去传个太医吧!”   “她死了,自有人心疼,你在这里瞎操什么心?”大概是因为愤怒到了极点,成章和的嗓音也变得有些哑了,粗着脖子,几近咆哮。   “崔将军,我没事的。”我瞧见崔绍那双蠢蠢欲动的手,笨拙地避开,连滚带爬地站起起来,扶着柱子,缓缓地往外走。   可巧,陈良娣从殿外跑了进来,与我撞了个照面。而我两眼发昏,并不能看清前方事物,只能勉强听到个声音,“姐姐,你没事吧?”   也不知道为何,我只觉得头重脚轻,丝毫没有什么气力去回她,只是摇摇头,又推开了她。   成章和在身后边看着呢,我又怎么能连累她,而让受牵连?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姐姐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待她?”陈良娣哭了,哭得很伤心,我走好远,都能听到。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宜春宫,明明已经登上了台阶,偏又脚下一软,整个人跌滚了下去,浑身像散了架,疼痛难忍,细汗直冒。   喉咙里就像被灌进了一壶烈酒,我猛呛几口,却什么都没有。   我四肢平躺在地,双眼微睁,声小气虚,“红桑,我快要死了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开始下雨了,细蒙蒙的,落在身上痒痒的,风轻轻吹过,让我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睛。   耳旁隐约听到有脚步声奔走而来,正是红桑,她搂着我的身子,摇了摇,晃了又晃。我本睡得正香,又她给脑醒了。   这丫头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小姐,你不能死啊,你死了奴婢该怎么办?”   我不想死,说那句话,只是因为绝望。   要死,也应该是成章和死在我前面。   我定要活着,我想试着扭转乾坤,把成章和这个混蛋从储君之位上踹下来。   “咳咳咳,红桑,你别摇了……”我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就像是断刃刮过木桩,哑得厉害。   她破涕为笑,又找了几个宫女想帮,把我七手八脚地抬进了殿内,传太医给我耗了脉。   这一病,又是好几日,时而迷糊时而清醒,清醒的时候,拉着红桑的手,说想吃阿娘做的蜜饯,迷糊的时候,还是拉着她的手,说想要回家,还想和齐修贤去赛马去看落霞。   总之离京都远远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红桑哭了,我也哭,哭得比谁都凶,停歇下来的气候,我问她,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非要这么咒我吗?   这丫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诉我,有好几次我拉住的都不是她的手。   我笑笑说,“是不是齐修贤来过?”   她摇摇头,说我拉的是成章和的手,还拽着不让他走。   我差点被自己气得又昏厥过去,费劲全力去平和心态,看着坐在榻前,嘤嘤呜呜的红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红桑,成章和有没有说什么?”   他最好说出一些什么咬牙切齿的话来,不然我担心积压太久的怨气,会迁怒于齐修贤。   红桑摇摇头,从旁边取了只食盒,端放在床头,“殿下不曾说什么,只说要奴婢照顾好小姐,还有这个也是殿下送来的。”   “这什么啊?”我稍稍歪着脑袋看了看,有气无力,“可别是我的断头饭吧……”   “小姐,你在胡说些什么呀?”红桑抹了抹眼泪,露出一丝笑容,“你昏睡了这几日,殿下回了趟府,这是夫人做的菜,小姐最爱吃的。”   “什么?他去找过阿娘了?!”我突然就变得紧张起来,说什么也要起来,同成章和当面问个清楚,我想问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哪怕我与齐修贤之间真的发生过什么,那么担下罪责的应该是我。   红桑对那日玉佩的事并不知情,想来成章和也没有提及,有些茫然地看着我,“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你难道忘记了,上次回府,殿下说是以后会时常看望老爷和夫人……”   我没话了,自己的确对这事有印象。   可我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打开食盒,一层又一层,在最底层我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蜜饯。   在糕点的掩盖下,蜜饯的罐子并不显眼,但我深知阿娘的脾性,每每生怕爹爹发怒,便会将蜜饯藏在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地方,不让旁人知晓。   这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多少年了,不曾改变的。   红彤彤的果子,在灯火下映衬下,闪耀着可口的光芒。这几日,醒了睡,睡了醒,除了米粥和汤药之外,根本没进过什么吃食。   病体羸弱的我,恐怕只有阿娘的蜜饯才能找些慰籍了。   一粒蜜饯下去,突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苦了。这世上,无论我身处哪里,总有爹爹和阿娘,他们永远都会惦记着我,为我担忧为我心疼。   有了上回的前车之鉴,这回的蜜罐我偷偷地藏在了床头,生怕突然不见了踪影,或者被成章和半路截了去。   虽然我知道,这尽管没可能。   但我对齐修贤也一直放心不下,总觉得成章和会对他不利,我让红桑亲自去国子监远远地看上他一眼,回来报个平安。   可奇怪的是一连几日,杳无音信,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我没有胆量去问成章和,又因玉佩的事,无脸去见陈良娣,明明我确信自己的玉佩不会有假,但被否认之后,却怎么也抬不起头来。   不过,陈良娣倒先来看望我了。她来了以后,我才知道,这些天,成章和一直不让她来我这里,说我病得重,怕传染给了她,到时候平白无故又遭罪。   良娣心善,嘘寒问暖了一番之后,眼眶就红了,一向温柔的他,不禁对成章和恶语相向,“姐姐,纵然你有什么错,他怎可这般对你?我喜欢了他这么多年,才知道他原是如此心胸狭隘之人,简直太叫我失望了。”   我摇摇头,握住她的手,心头一暖,也跟着泪目,“良娣,这件事怨不得他,一开始就是我的错!”   她不解,用帕子替我抚去泪痕,柔声关切道,“姐姐,玉佩的事,错不在你,是殿下他……不近人情,忘了昨日的情分,错在殿下,姐姐何必自责?”   我再次摇头,缓缓说出口,“是齐修贤。”   “齐助教?”陈良娣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的确在她的眼里,我去国子监的次数,一只手都熟得过来,和齐修贤不过一面之交,怎么也不可能的两个人,却发生了纠葛,以至成章和大发雷霆,导致事态无可挽回的局面。   我没有多虑,坦言道,“我和齐修贤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上次你看到的那些泥娃娃,是他送给我的,我也喜欢他。可是后来在围猎场上,我救下了成章和,阴差阳错之下,才入了东宫。可我,连做梦都想嫁给齐修贤!”   这话,显然把她给震惊到了,她沉默了好久,满眼心疼地看着我,“如此说来,若不是殿下,又怎么会拆散如此好的一桩姻缘?”   “姐姐你受委屈了,”她也是泣不成声,声音发颤,“不若,我们去求求殿下吧,让他同和姐姐和离吧……”   “我求过的,他不肯,”我继续道,“还有围猎场刺杀的事,他一直以为是我谢家的阴谋,当年的卷宗在刑部留存,我想让他给一道手谕,他也没答应。良娣,你说我该怎么办?如果我死了,爹爹和阿娘又该怎么办?”   “姐姐,千万别说这些丧气的话,总会有法子的,我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会帮姐姐拿到休书,让让姐姐和齐助教远走高飞。”她话意诚恳,令我眼眶中热泪翻滚,伸手紧紧拥抱住她,“良娣,在这宫中,能认识你这样的朋友,真的是我谢瑶的福气。”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放到今天,主要晚上想好好睡一觉。 第46章   “可是, 我却没有什么能够帮到姐姐的。”陈良娣的眼眶红红的,声音微微发颤抖。   她的话,不禁让我动容, 在经历过一番挣扎之后, 我还是犹犹豫豫地说出了口,“良娣, 其实有件事,想请你帮帮我。”   我有过顾虑, 一来陈良娣那么爱成章和, 未必肯出手相帮,二来我和成章和之间的事, 真的不想牵连到了他。但齐修贤的处境实在让我放心不下。   说完之后,我就后悔了, 我更害怕良娣拒绝。如果真的是这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应了下来,“姐姐, 你说。”   “你能替我去看看齐修贤吗?我想知道,他是否平安无事?”我心里难受, 就快要哭出声来, 强忍住泪水,“前些日子, 我让红桑去找过他,可他并不在国子监。我被罚了禁闭,更不能亲自找他。”   我说道,“我喜欢他喜欢了那么多年,因为这一纸赐婚让我和他, 再没了可能,只好把这份感情藏在心底。”   陈良娣红了眼眶,用力点头,“姐姐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找到齐助教的。当务之急,姐姐须得养好身子,切莫忧伤过度了……”   我点点头,有些担忧,“还有就是……”   “我知道的,姐姐,”陈良娣诚恳地看着我,“我一定会小心行事,不会让殿下知道的。”   虽然已经修养了小半月,可身子依旧虚得厉害,我让红桑搀扶着出门,去送送良娣,可双腿沉重,根本迈不了步子。   在良娣的执拗下,我终于还是坐回了床榻,自嘲地笑笑,用手锤了锤双腿,“不中用了!”   晚膳的时候,成章和来了。他脚步稳健,彼时我正斜靠在榻上,呆呆地注视着那块粘满血渍的残玉,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到底是哪里错了?   难不成当年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才叫他如此这般大发雷霆,翻脸不认人。   只是我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就觉得心中压抑,喘不过气,更别提去看他那张充满杀伐之气的脸庞。   我小心翼翼地躺下,听着他脚步声靠近,身影像是一扇巨大的乌云,密布住我的小半身。   同往常一样,他问了些关于我的饮食起居,在得知一切如常之后,他挥了挥手,让红桑退了下去。   说是禁足,却更像是被禁锢。   他在我的榻前坐下,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知道你醒着。”   他的话,让我骨子生冷,不安和紧张。   他语气不冷不热,又说道,“你和齐修贤的事,我也知道。从那天你在睡梦中喊了他的名字开始,你为他所做的一切,我都知道。谢瑶,你还是自作聪明了些,以为胡乱编几句,我就会信你?”   我仍旧闭着眼,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却越来越彷徨。他既然一直都知道,那为什么从来不提?这么做,他的用意又是什么?   “谢瑶,你为他做了这么多,可他有曾为你拼过命吗?”成章和突然笑了起来,满满地阴冷和不屑,“他为什么不争?是他认定我不会轻易放手,还是不敢?就像是个懦夫,眼睁睁看看自己心爱的人,成了他人的妻子,却要满面带笑地去恭贺?”   成章和的话,让我浑身发抖,泪水不由自主地滑出了眼眶,脸颊痒痒的。   “想哭就哭出来吧,”他讽刺道,“毕竟,我又不是他,就算哭瞎了眼,也别指望我会心疼。”   “成章和!”我猛地睁开眼,拼尽全力坐起身,右手紧握碎玉,朝他的脖颈上滑了下去。   他丝毫没有防备,可遗憾的就是我的手,根本就使不上力。尽管碎玉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却未伤到他的要害。   他狠狠地抓住我的手,抢过碎玉,又一把将我推搡到了榻上。他盯着我,眼底宛若万丈寒潭,抓住我的手,轻轻擦拭伤口的血迹。   温热在我的掌心游走,浓烈的血腥味窜进鼻息,可我却丝毫没有还手的气力,只是用仅有的力道,拼命想挣脱开来。   “谢瑶,刀子没有落在你身上,自然就不觉得疼了。”   我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摇头,“成章和,我喜欢他,就像你喜欢良娣一样。在没有嫁给你之前,我就喜欢他,我并不认为自己有做错什么。”   温热的血液扔在我的掌心爬行,沿着手腕落在手臂上,滴溅在火红的鸳鸯锦被上,可他却不觉得疼,只是加重了力道,握得我的五指生疼。   “可他喜欢你吗?”成章和得意地笑笑,“知道你写的那些信,他为什么从来不回吗?而在积庆楼那晚,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吗?别自欺欺人了,在他心底,根本就没有你谢瑶的位置。他爱的是功名利禄,并非儿女情长。这场梦,早该醒了……”   “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我轻声道。   我从来就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他明明就不喜欢我,却非要插足,我和齐修贤的感情,现在又在这里拨弄是非,妄图把白的说成黑的,实在可悲可笑。   自我进了宫之后,我早已和齐修贤没了可能,做的这一切,也从不需要回应。   “谢瑶,别嘴硬。”他缓缓坐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脖子上的伤口,蜿蜒蛇行,鲜血染红了大半边衣袍,十分刺眼,叫人心中闷得慌。   我转过头去没有再看,他出了门,脚步愈来愈远,等再也听不见声响的时候,我紧绷的一颗心才松了开头。   红桑从外头跑来进来,瞧见眼前一幕,慌得不得了,上下打量着我,险些就没把我整个人抬起来瞧仔细了,“小姐,你受伤了!”   我摇摇头,“是成章和的。”   红桑目光看向地面,一道浅浅淡淡的血迹,蔓延到殿下,这才松了一口气,拉着我的手,安抚了很久,却又不得愁眉苦脸起来,“小姐,你就听奴婢一句劝吧,殿下嘴硬心软,你就说几句好话,重归于好吧……要是老爷和夫人在,他们也一定不想看到你们这样的。”   我没有理会,只是握住她的手,“从前,我或许可以这样,但现在……我恨自己,为什么连杀了他的气力都没有!”   “小姐!你要杀了殿下?”红桑吓得目瞪口呆,声音几乎藏在了喉咙里。她大概以为成章和的伤,是因为打架,却怎么也想不到是我下的狠手。   毕竟,之前打架这回事,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偶尔受了伤,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我倒没什么,早已抱了必死的决心,不以为然道,“倘若他怪罪下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自会以死谢罪,绝不拖累爹爹和阿娘。我和他多少也算夫妻,应该不会太为难我。”   “小姐这又是何苦呢?”红桑看着我,依旧对我的行为很不解。   我没有回答,只是觉得头昏脑胀地厉害,厌世地闭上了眼,只说想睡一觉。   夜里的时候,外头突然开始下雨。这场春雨来得急,夹杂着暴雨和闪电,哗啦啦地倾盆而下。   我呆呆看着床尾处烛光,夜风从窗户里挤了进来,吹干了泪痕。   恍然间,有个从窗扉前影子一闪而过。   我警惕地坐起身来,蜷缩到角落,用被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个眼珠子,惶恐不安地看着外头。   黑夜中,有个声音响了起来,略带沙哑,“瑶瑶。”   可惜雨下得大,我听不分明,只是看见远处有个黑影闯进了殿内,朝着床榻,缓步走了过来。   先前的事,已经让我心有余悸。成章和恶狠狠的神情,让我失了魂魄,对于这个不速之客,我更是害怕地不行。   “你别过来!”我退到无处可逃,只是奋力地抓着帐幔,用嘶哑的嗓音高喊,“我求求你,不要过来!”   我身上没有半点力气,根本就站不起身,倘若这要是个什么刺客,我怕这条小命真的就不保了。   可我都来不及看齐修贤一眼,怎么甘心几天这样死去。   那个黑影愈来愈近,离我不过几寸之遥,全身上下用夜行衣紧紧包裹着,只露出一双明灿灿的眼睛,像是夜里的星辰。   可我仍旧害怕,明明是清澈温柔的目光,恍惚之中的我,总以为他是来取我性命的,说什么都是摇头,闭上了眼睛,哀求道,“我求求你,别过来!”   我双手抱住脑袋,四肢蜷缩在在一起,哭声低微,可那个黑影仍旧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   “红桑,你在哪里?”   我又一连喊了好几遍,殿内回荡着我的声响,却迟迟见不到有人回应。我整个人脊背发凉,试图摸索着下榻,去找红桑。   不曾想,那个黑影像早已经预料好了,急步上前,从身后搂住我。在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瑶瑶,是我。”   “齐修贤?!”我自言自语地转过身去,把他的蒙面轻轻摘下,那是张日思夜想的脸庞,稍稍有些倦意,可也难掩俊朗俊逸的五官。   两行热泪滚落眼眶,我不敢相信,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脸颊,暖暖的,是温热的。   “你终于来了,这些日子我一直找不到你,我以为你出事了。到底去了哪里?成章和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还要留下吗?”   我一口气问了好多问题,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像阵雾,消失不见。   他的脸色也十分凝重,轻轻揉了揉我的脑袋,柔声道,“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是我的错,是我大意了,如果我听你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我一瞧他这副样子,心里就自责内疚到不行,眼泪也跟断了线一样,好久才冷静下来,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良娣有没有来找过你。”   他愣了愣,点点头,“是她告诉我,你生病了。今日宫外头的戒备稍稍松懈了些,我才有机会溜进来。瑶瑶,别怕。”   我笑笑,心中感念良娣,定是她想了法子支开了侍卫,这才叫齐修贤有了机会。   冷静下来之后,我鼓起勇气道,“齐修贤,你能送我出宫吗?去哪里都好,还有红桑。”   他不由地皱了皱眉,可还是目光坚定,毅然决然地回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很快就重生了……   仙女们,等我~ 第47章   于是乎, 我们三人借着烛火的微光,在夜雨蒙蒙中出了寝殿,齐修贤搀扶着我, 走在前头, 红桑跟在后头,整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夜太黑了, 好在宜春宫的守卫并不算森严,避开有侍卫把守的御道, 我们走得是一条极其幽暗的小道。   这条道白日里就从未有人涉足, 春深草长,十分荒芜, 更别提如此漆黑的夜晚了。每走一步,我总能听见耳旁似乎有凄厉的风声在嘶吼, 小半个身子浸透在春雨了,钻心的凉。   橘黄色的宫灯在风中微微晃动, 我看见齐修贤的脸上神色凝重,黑色的眸子皆是肃杀之气。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 回过头来安慰我,“别怕!有我在!”   在出宫殿之前, 我只想逃离这个如同牢笼一般的宫殿, 等出了宫殿,步履蹒跚地跟着他走了这么长一段路, 冰凉的夜雨,让我缓缓清醒。   我不该这么自私的,纵然今日出得了这东宫,也未必出得了皇城。宫禁如此森严,怕是插翅也难飞。   我也不曾为他想过, 倘若失败,又该怎么办?   说起来,还是太自私了。   我内心几经挣扎,实在说服不了自己,缓缓放慢脚步,小声道,“齐修贤,我后悔了!”   他拉着我的手,突然一沉,声音有些僵硬,“瑶瑶,我会送你出宫,你也不用担心,我自己能够全身而退的。”   我看着他,久久没有开口。起初他目光坚毅,并未躲避,可过了一会儿,他却转过头去,目无定处地朝四周瞧去。   红桑的脚步声急切地追了上来,她不明白我们两个为什么突然停下,伸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忧心忡忡,“小姐,齐大人,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红桑,我不走了……”声音就像是被塞在喉咙里一样,费劲全力,却也还是轻飘飘的。   “小姐,事到如今,你就别犹豫了,要相信齐大人,他一定能平安护送我们出宫的。”红桑的话又让好一阵难过,眼泪又开始簌簌地流。   我并非不信齐修贤,而是因为我不敢拿他的生命做赌注。   雨越下越大了,雷声时远时近。齐修贤的脸庞在闪电掠过的瞬间,越显得煞白,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抓着我的手腕,迈出步子,往幽暗的巷道,疾跑去。   灯笼在墨色的黑夜里,发出细微的光亮,一步一摇晃,我们两个的影子映在宫墙之上,却像是两片残破的叶子。   他稳稳的拉着我手,炙热的掌心贴在我的手背,用他的温热告诉我,谢瑶,你没得选!   可原本该是一路无阻的,却在巷道的尽头,出现一个人影,朝我们三人缓缓靠近。   齐修贤目光警觉,把我轻轻扶到红桑的怀里,几步上前,夺住了对方的去路,并死死地锁住了喉咙。   我和红桑也跟着跑上前,烛光之下才看清,身着夜行衣的竟是陈良娣。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齐修贤,可碍于喉咙被掐得死死的,根本无法开口,只是紧缩眉头,却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良娣?”我轻唤了一声,有些茫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齐修贤你快松手!”   虽然早已听清楚我说的话,但齐修贤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他眉眼间似有冰刀雪刃,像是被笼罩在阴霾里,叫人不由脊背生寒。   “你快松开她,”我上前轻轻拉了他衣袖,解释道,“她不是坏人。”   齐修贤稍稍松了手,但杀心未灭,冷言道,“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陈良娣好容易才有了说话的机会,忙小喘了几口气,朝我道,“姐姐,出了这里再往右转,到辰阳门外,自会有人接应。这一路上的侍卫,也已经被我支开了,你们只管安心地走,殿下那里我也会想拖延的。”   “谢谢!”眼里有泪光在打转,我勉强支起一个笑容,装作轻松道,“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我本想拉着齐修贤就走的,他却纹丝不动,同陈良娣冷冷发问,“我们为什么要信你?”   “齐修贤,良娣是我在宫里唯一的朋友了,她不会害我们的。”见此情形,我连忙上前劝解。   可正如齐修贤所说,她来得实在太凑巧了,叫人不得不生疑。   很快,她的脸上隐隐约约爬上了一丝愧疚和淡然,坦诚道,“姐姐,齐大人,实不相瞒,我也是有私心的。”   此话一出,令我十分诧异,不解地看着她。   她则面无波澜,心平气和道,“姐姐,从前我只以为,殿下对你不过是一时兴起,等哪天无趣了,自然就会冷落于你,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殿下对你的感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所以,这次我想自私一点,姐姐既然不爱殿下,那能不能把殿下还给我?”   齐修贤听后,稍稍一愣,看向我,欲言又止,终于放松了警惕,垂下了手,而我一脸愕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旁的红桑轻轻推我,催促道,“小姐快走吧,莫要让良娣白费了心血啊!”   “走吧,瑶瑶。”齐修贤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生硬,上来牵住我的手,把我从良娣的面前拉开。   我深陷在刚才的话里,一直缓不过神,齐修贤走在身旁,声音像是破碎的枯叶,干涸毫无气力,“你听见了吗?他还是喜欢你的。”   我不去回想成章和先前待我如何,不去想我与他之间的点点滴滴,光是良娣那双布满泪痕的双眼,就足以令我对此事深信不疑。   她的话,让我心乱如麻,偏偏齐修贤一直时不时看向我,我只好说道,“那你也总该相信她不是来阻拦我们的吧……”   齐修贤没有回答,只是收回了目光,望向夜色茫茫的最深处。   有了陈良娣,我们三个人很快就到了辰阳门前,也不知为什么,离那扇门越近,我的心就越慌,眼皮子也跳得厉害。   我回过头去看红桑,她离着大概几尺远的地方,我又折了回去,拉着她的手,一起往辰阳门跑去。   可在转头的一瞬间,我看见远处,在忽明忽暗的烛光里,有个人静静地地立着,注视着我们三人离去的方向。   那双目光让我身子一僵,心里小声地喊了声成章和。   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身影,隔着雨雾蒙蒙,越远,就叫人越看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来阻拦我们,更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迟迟开不了口。   只是,我的预感一向是强烈的,才到辰阳门门口,就被崔绍拦住了去路。   他的目光与齐修贤对视了一瞬之后,又假装若无其事地同我行李,“夜深了,娘娘这是要去哪里?”   我心想,糟了!就最后一步了!崔绍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他对成章和忠心耿耿,没有允许,定然是不肯放我们走的。   齐修贤抢先一步,护在我前面,又神情肃穆地同红桑道,“这儿交给我,带小姐先走!”   见此情形,我自然不依,上前解释道,“崔将军,我在宫里迷了路,巧遇齐大人,想让他送我回宫。”   尽管我知道这样荒唐的理由,崔绍定然不信,但或许,他去通传给成章和的时候,不至于连累到了齐修贤。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齐修贤那样的举动,分明就是要和崔绍决一胜负,根本就与我说的话,大不相同。   崔绍看在眼里,并未理会齐修贤,仍旧恭敬道,“末将救驾来迟,惹娘娘受惊了!可巧,殿下也在附近,容末将前去通传,好护送娘娘回宫。”   我听后,吓得心惊肉跳,忙制止道,“不必了,我自己能走的。”   崔绍没有搭理我,仍旧执意要去回禀成章和。此时,心底只剩下绝望了,虽然先前成章和并未有所行动,但这件事如果从崔绍嘴里说出去,该是什么下场,我们都心知肚明。   齐修贤见他离去,便抓住我的手往辰阳门走去。我奋力地挣扎,厉声道,“齐大人,你送我回宫吧!”   话音刚落,只听得黑夜的寂静处,传来嗖的一声,有道寒光直直地刺了过来。齐修贤闻声将我往旁边一推,那道寒光稳稳地扎进了肩膀,我眼睁睁看着他在面前摔跪了下去。   我跟着伏下身去,看着他额头大汗淋漓,牙关紧咬,心痛得不知所措,伸出去的手,也不敢轻易去触碰,哽咽道,“齐修贤……”   匕首是崔绍趁着齐修贤不注意的时候,飞掷过来的,与此同时,早有部下匆匆去给成章和报了信。   崔绍上前一步,把长剑搁在齐修贤的脖子上,冷血面孔道,“齐大人好大的胆量,竟敢在殿下的眼皮底下劫走娘娘!”   齐修贤忍着疼痛,慢慢抬起头来,声音细小虚弱,“放她走……”   我浑身血液凝固冰冷,伸手抓住剑刃,一字一句道,“崔将军,不是他,是我自己要走的。”   剑刃一下子划破了我的掌心,崔绍不得已后退了一步,却丝毫没有要放过齐修贤的意思,皱眉道,“还请娘娘松手,刀剑无眼,若伤了娘娘,末将恐万死难辞其咎!”   “崔将军若肯答应放了他,我便松手。”   “娘娘,恕末将不能从命!”崔绍果然还是铁面无私地拒绝了,我们三个人就这样一直僵持着,直到远处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方才去给成章和通报的侍卫折返回来了,在他的身后,跟了好几列阵的禁卫军。每个人的手中都举着火把,将黑夜照耀地如同白昼。   我的目光一直死死地低吟着崔绍,我想让退步,至少要他在成章和面前,对今晚发生的事,有所保留。   直到耳旁响起了齐修贤的低吟声,我才回头去看。他的左半边肩膀已经被鲜血浸透,猩烈的气味扑鼻而来。火花下匕首的末端,更有鲜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却是紫黑色的。   看来崔绍是真的一点后路,都没有留给齐修贤,他是铁了心要除掉的。   我气得浑身发抖,又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想哭出声,喉咙发不出声响。   很快列阵的禁卫军分成了两波,成章和缓着步子,从中间走来,神色凝重道,“崔绍!”   崔绍松开剑柄,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 第48章   成章和冲他微微颔首, 又朝我走了过来,明黄的灯火,照耀着他那张阴鸷冷清的面孔, 近看却有一丝温和的笑意。   他蹲下身子, 握住我的手腕,仔仔细细地翻看了看伤口, 不由皱眉,“疼吗?”   “我想带他走, ”我说, 并不理会他这少有的温柔,毅然决然, “成章和,我求求你!”   他原本伸出去的手是要替我擦眼泪的, 听了这话之后,显然滞了一下, 依旧柔声道,“跟我回宫。”   明明这话温柔地要命, 却压抑地人透不过气。我很清楚,现在齐修贤的命在他手上, 我又怎敢轻举妄动。   成章和的言外之意, 我又怎能不懂,强忍泪水, “我跟你回去,可你能不能救救他?”   我并不知道崔绍的匕首藏了什么毒,但能让一向武功如此高强的齐修贤,突然没了招架之力,想必是致命的。   他继续替我整理鬓边的发丝, 动作轻柔,可语气却变得冰冷起来,“谢瑶,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我心一沉,全身血脉倒流,“只要你肯放了他,我答应,从今往后,都听你的。”   话音刚落,我右手很快就被齐修贤给抓住了,他的气息已经低弱地叫人害怕,“瑶瑶,别求他!”   成章和的目光很快地瞥到了他的手上,狠狠地推开,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抱了起来,往宜春宫的方向走去。   “成章和,你救救他,”我没有挣扎,静卧在背上,泪水决堤,“求求你!”   齐修贤的身影越模糊了,直到再也看不见,我才真的意识到,这辈子,我恐怕真的要失去他了。   成章和带我回了寝殿,又开始给我包扎伤口。我惦念着还在伤重的齐修贤,怨恨地抽回了手,红着眼眶质问,“你当真要见死不救吗?你说过的,你和他是死生之交。”   他又重新把我的手给抓了回去,一点点扳开我紧攥的手指,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上药。那样子,倒像极了怕摔坏了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浓密的睫毛将眼底的心思通通隐藏,我并看不清他的神情。   就当我再次想抽回手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我现在要想杀了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谢瑶,他的命,在我手上。”   “让他夜闯宫门是我,成章和,你有什么冲我来,我什么都答应你。只求你能放他一条生路,放齐家一条生路。”我紧紧握住他的手,伤口一下子又撕开了,疼得我直冒眼泪。   手背上的温热,让我分不清是鲜血还是泪水,我嘶哑着嗓子,再次央求,“我求求你!好不好?”   “谢瑶!我成章和又不喜欢你,凭什么去给你收拾这样的烂摊子?”他声音淡淡的,还带着一起令人生寒的浅笑,“就算我喜欢你,所以你就一定要我难堪吗?”   他句句真切,我听得也难受。的确,倘若今日崔绍不曾出现,不曾告诉他这一切,恐怕他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而我又想起了,宫中那些被良娣支开的侍卫。他们通通受命于成章和,在没有命令抑或手谕的情况下,哪里能够轻易被支开?   而良娣出于自身考虑,也绝对不会将我逃离出宫这件事,告诉给他。   所以自始自终,成章和一直都知道这件事,良娣支开侍卫,也是得到了他的默许。他来送我最后一程,没想到却被崔绍给拦了下来。   那么多禁卫军在前,难保其中有几个口风不紧的,将此事泄露了出去,到时候,才叫一发不可收拾。   我想到的,成章和自然也想到了,我没有考虑到的,他也还是考虑到了。   我说不出话了,心中对成章和有亏欠,可依旧离不开对齐修贤的那份爱。   我总觉得,如果没有成章和,我和齐修贤该是这世上最天造地设的一对,从两小无猜到白头偕老,恩恩爱爱。   可现在,已经不敢奢望了……   “谢瑶,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见他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支离破碎,不像从前那般嚣张跋扈,响彻云霄。   “是不是我答应了,你就会放了他?”我问,尽管我知道,这话恐怕会再一次激怒他。   我们是夫妻,而今我却在夜半的时候,跟别的男子私自出逃,这恐怕是没有哪个男子愿意接受的。   他沉默了,缓缓闭上眼,又缓缓睁开,继续道,“三年,留在东宫好好陪我三年。倘若三年之后,他还喜欢你,那我就放你走。从前的一切,既往不咎。”   我想,关于救齐修贤一事,他应该是默许了,便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还有……”他对我的回答,倒没有太多的讶异,只是说道,“谢瑶,我们要个孩子吧……”   他的话,让我慌乱不已,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我不能答应。如果你想要孩子,应该去找良娣,我们彼此并不相爱,对于孩子来说,太不公平。”   他眼底的期盼突然不见了踪影,脸上满是失落,沉默了好久,这才自嘲般笑笑,“我不该这么问,明知道你不会答应的。”   他等了等,并未等到我的回答,于是又说道,“还有件事,兴许只有你能帮得到我。”   我十分诧异地抬起头来,反问道,“这世上,竟然还有我能够帮到你的事?”   他道,“如果你答应了,我向你保证。今晚之事,我定会守口如瓶,更不会伤害他,还有围猎场的事,我也会还谢家一个清白。”   “谢家是清白的,谢家是不可能……”我说道,可后半句话,还是没勇气说出口,只是道,“说吧,什么事?”   “有个即将出世的孩子,他需要一个母亲。”   我很不解,又觉得荒唐,问道,“那孩子的母亲呢?”   “这你不用问了,只说愿不愿意,我不勉强。”成章和并不愿意回答,神情冷静地看着我。   我看见他桀骜的身影,孤零零立在惨淡的烛光中,不由动了恻隐之心,点点头应了下来。   他冲我微微一笑,起身往门外走去。   可不知道为何,待他转身的时候,我总觉得,他的笑容很是心酸,纠结很久,才鼓起勇气道,“成章和,你留下来吧……孩子,总不该就那样从天而降吧……”   说完,我又敲敲地低下头去,双手死死地抓住衾被。   他转过身来,呆呆地注视了一会儿,“你先睡吧,我去看看修……看他伤得怎么样了。”   他的话,让我觉得安稳,缓缓地躺下身。红桑从外头进来,捧了碗驱寒的姜茶给我,我们两个心照不宣,对今晚的事,都没有再提半个字。   但这一夜,我始终睡不安稳,迷迷糊糊中,又摸了摸另外半边床榻,果然还是空空如也。   他并没有回来。   外头落了一夜的春雨,早上起来的时候,庭院里凋谢了一地的春花。   起来用早膳的时候,红桑见我心情恢复了一些,便悄声道,“小姐,奴婢托人去问过话的,齐大人伤得不轻,现已被殿下秘密送出宫去了,怕是每个一年半载,好不了。”   我点点头,不敢再奢求太多,只是道,“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了,我不该这样冲动任性的,幸而他还是手下留了情……”   本以为这件事,就应该过去了,可没想到,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晚成章和来了宜春宫,他来这里图得是个清净,说是在霜云殿,良娣会时常闹着他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又或者看不了几个字,就被闹着要好好歇息。   其实这些日子,他来的次数愈来愈频繁,可我始终也没有再去问一遍关于玉佩的事,虽然两个人睡在一张榻上,可也从未有过什么亲密的举动。   他从前同我说话,总是大大咧咧的,在发生那件事之后,他也不爱开玩笑了,甚至都不爱说话。   于是我们两个在寝殿中,谁也不打搅谁,谁也不闹谁,外人看来,可真是相敬如宾……   他告诉我,那晚的事,太后知道了。   果真第二日,太后娘娘就宣我们两个共进晚膳。彼时,成章和已经把我‘怀孕’的事给稍稍布散出去了,更命御医替我号了脉,开了些安胎的方药,暗中吩咐,让我样子做足,千万不要叫人看出了破绽。   太后娘娘是个和蔼的老人,依旧将我拉到她的身旁,紧紧握住手,不曾松开。   她慈祥地看着我,花白的发丝被整整齐齐地梳成发髻,在饰以淡雅的碧玉簪子,越显得典雅富贵。   她倒毫不避讳,开头的第一句就是问我,“瑶儿,听闻前期日子,你那宫里有刺客闯了进来,没吓着吧?”   我不敢直视太后的神情,只是道,“谢太后娘娘关心,并未大碍。”   “那就好!和儿,刺客抓到了吗?可有问出什么眉目?”太后轻轻拍了拍我的手,又语重心长嘱咐道,“你们后辈之间的恩怨纷争哀家管不了,可要是因此伤了瑶儿腹中的小皇孙,哀家可是找你拼命的!”   太后的话,让跪坐在一旁的陈良娣顿时红了眼眶,万万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看着成章和,神情哀怨。   自从那次之后,我就再没去见过良娣,成章和罚了禁闭,不允许我们二人之间擅自走动,所以怀孕的事,她全然不知情。   成章和很快就接上了太后的话,莞尔道,“回皇祖母的话,刺客以及同党已经捉拿归案,通通处置了。孙儿也一定会好好守着瑶瑶的!”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下来,又拉着我们说了些新鲜小事,每每乐得兴高采烈。   我却深觉心中的罪孽感又重了不少。之前只觉得对不起对不起齐修贤,现正我既对不起成章和又对不起皇祖母,还有良娣,我最后还是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尽管她有过私心。   只是今日在永寿宫,我总觉得太后或许知道些什么,大概关于齐修贤和成章和的恩怨,只不过一来她上了年纪,二来这事要真传开来,定会毁了皇家的声誉,故此并未多言。   我坐在太后旁边,手背被成章和的掌心轻轻握住,却是冰凉的。我看看他,再看看良娣,突然胃里一阵剧烈翻涌,险些没把才下肚的吃食通通吐出来。   我抬手舒了舒胸口,可不知为何呕吐感却越来越重了,于是也只能起身同太后娘娘告了退,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殿外,扶住栏杆,猛吐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生后,我一定要给太子补上甜甜的恋爱~   呜呜呜呜,不过这本文我不应该用第一人称写的。(大哭)   感谢在2020-08-05 19:35:38~2020-08-06 20:4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豌豆苗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脚底下的地面似乎在微微晃动, 眼前天旋地转,很快就暗了下来,整个人麻得厉害, 分不清东南西北。   成章和很快也从殿内追了出来, 我听见身后的脚步像是微微停了一下,又急切走了上前, 轻轻搀扶住我,温声道, “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 倔强道,“没事。”   他愣了一下, 掌心紧了紧,像是有些不安, “我去传太医。”   “别,不用了, 我没事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拒绝,勉强挽起一个笑容, 神情略有些疲惫道,“许是夜里贪凉, 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他没有再坚持, 只是点点头,松开手来, “这边还有些事,我命人送你回去!”   我再次拒绝了,“有红桑陪我回去也是一样的,你先进去吧,万不可让太后娘娘久候。”   他轻吁一口气, 没有说什么,转身径直回了殿内,守在一旁的红桑忙奔上前来,神情焦虑,“小姐觉得怎样?若是走不动,奴婢叫人去寻顶轿撵来。”   我摆摆手,身躯无力地靠上她的肩膀,支起仅有的气力,厌弃道,“我哪里有你想得这么娇弱?咱们快些回宫吧!”   我以为自己向来强健的体格能熬过这病痛,没想到失策了。回宫之后,二话不说,在榻上躺了三四个时辰,也喝了姜汤下肚,可夜里的时候,病情却突然加重了。   整个人像是被困在密闭幽暗处,喘不上起来,头痛欲裂,翻个身像是散了架一样,疼得厉害。   红桑在一旁瞧得心急如焚,说什么都要去找太医来瞧瞧,我起先不依,夜半总会有些不便,后来疼得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让她去了,并嘱咐要将先前我进宫时,爹爹打点过的冯太医去请来。   冯太医医术高明,又同爹爹交好,我信任他,假孕的事情也一定会守口如瓶。   红桑去了很久,我疼得厉害,整个人俯趴在榻上,汗水簌簌地往下流,最后疼到麻木,不能自知。   约莫快天亮的时候,冯太医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而此时的我,已经毫无气力,就连陈述症状也不能了。   冯太医把了脉,期间一直紧皱眉头,吓得红桑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绷着四肢,伸长脖子往前倾。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冯太子才有了定论,他松了口气,拂了拂花白的胡须,眉眼带笑道,“娘娘这怕是有喜了啊!”   我原本像死鱼一般生无可恋地躺着,听到冯太医这么一说,简直头皮发麻,奋力全力吐出几个来,“还请冯太医再探探脉吧!”   怕是没有人会比我更加清楚,我没有同谁有过肌肤之亲,现在告诉我怀有身孕,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又是什么?   不料,冯太医依旧坚定地点点头,沟壑纵横的脸庞上笑意丛生,“老臣在此恭贺娘娘!娘娘突然呕吐不止,一来是为妇人妊娠的平常症状,二来想必是吃了什么不洁的食物。待老臣去开几贴方子服下去,必能药到病除。只是娘娘如今有孕在身,方药恐怕会对胎儿有所影响。”   我愣住了,想到先前成章和要我同他配合假孕一事,如若现在否认,那谎言便不攻自破,而这意味着什么,我心里很清楚。   几番纠葛之后,我才不得不说道,“如此便按照冯太医说的吧,我咬咬牙,想必能忍过去的。”   “是是是!”冯太医忙顺从地附和着,脸上的笑容却让我心里发堵,继而道,“今日之事,还往冯太医不要同外提起,包括爹爹在内,我不想他老人家担心。”   冯太医会意,立马应了下来。可因为误诊这事,我实在高兴不起来,也没有心思再去请别的太医,便叫红桑送他出去了。   她回来的时候,我正对着殿内的天花发呆,慢悠悠说道,“红桑,这世上会不会有一种病,和妇人孕吐的症状是一样的?”   红桑被我问得一脸茫然,一时接不上话,但看我身子好了些,便笑道,“小姐又在胡思乱想了?你这分明就是孕吐呢,冯太医的医术在京都颇有名气,不会误诊的。”   她说这话,恐怕是为了抚慰我,可我却丝毫没有接话的欲望。又趁着病势轻了些,而一夜未眠倦意正浓的我,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而此时,我已经和齐修贤分开两月有余。按理说也该显怀了,为了怕人察觉,他叫人做了些垫子给我,塞在宽大的衣袍之中,连红桑也是不知情。   我这病来得急,走得也快,睡了一觉,已经是个没事人,不出二日精气神也上来了,除了时不时会干呕之外,并无其他的不适。   可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又发生了,那日我正端坐桌案前专心致志地翻着医术,试图能从中找到一些前人的经方和医案,能为我这奇怪的病症有所指点。   我正看得起劲,红桑步子轻快地从外头跑了进来,身子遮住大半的光亮,令我不得不抬起头来。   “小姐,你快瞧瞧谁来了?”这丫头自从上回随我私奔之后,一直郁郁寡欢,生怕成章和秋后算账,我安抚了好几次,也无济于事。   今日这笑容倒是叫人猜不透心思。   只是我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搭理她,她的话也只会让我乱了心绪,再低头看书时,已经全然不知所云。   我有些无奈只得从头再来,顺便和她搭腔,懒懒道,“什么人啊让你这么开心,莫不是哪里找到了情郎?”   “小姐只会取笑我……”红桑微微撅起了嘴,刚想说什么时候,外头已经有个白茫茫的身影悄然而至。   我怀着好奇心抬头起来,双目与那来人对视的一刹那,险些没坐稳,嘴巴张了老半天,却不知道说什么。   果真是梦什么来什么,齐修贤出现在面前的气候,倒以为是上苍为了可怜我,而编织出的梦境,太不真切了。   “瑶瑶,你身子好些了吗?”他声音依旧好听,眉眼清淡,宛如溶溶月色。   我木讷地站起身来,滚烫的泪水一下子就溢满了眼眶,声音像铜片刮过竹节,干涸沙哑,“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进宫的?”   “瑶瑶……”他开口想解释什么,而我却像是受到了什么莫大的刺激,拉着他的手就要往殿外奔去,我整个身子在发抖,骨头在打颤,我说,“齐修贤,你快走,要是被成章和发现,你会没命的!”   我仍旧忘不了那晚的心有余悸,更害怕成章和会突然起了杀意,一想到那个夜晚,总会没来由的恐惧。   齐修贤知晓我的用意,却站住了脚,死活也不肯跟我走,而且耐心安抚我,让我冷静,一面又说道,“是他让我来的,他说你前些日子病得很重,一直吐,还吃不下东西。”   “他怎么会知道的?”原本很不冷静的我,突然一下子陷入了死寂,兀自嘀咕了一句。   他那么憎恨我,怎么会突然如此大发善心,应允齐修贤进宫来探望我,这其中必定有诈。   齐修贤不愿意走,我也只能不安地坐下,抬眸去看他的神色,见他精气神十足,并未有什么疲倦之态,便松了一口气,客套道,“你身子好了些吧?你的伤?”   他微微一笑,“好多了,你不用担心我。”   我也跟着笑,只有自己知道这笑容该有多苦涩。   我们好久无话,只是面对面坐着,气氛有些怪异。可等到想开口的时候,我们两个却异口同声地撞上了,于是更加尴尬了。   我莞尔道,“你先说吧。”   齐修贤眉心微拧了一下,又很快散去,低头看着桌案上的茶盏,“我从前也学过一些医理的,你的医案我看过,是妇人孕吐的症状。”   他的话很平静,却像是一道晴天霹雳砸在心坎上,根本就哭不出来,我神情有些不自然,“你从哪里得到我的医案的?”   问话的时候,我很快又想了想,这些日子我只见了冯太医还有成章和安排的邢太医,也只有他们的手上才有问诊的医案。   可依成章和的性子,是绝不会把医案供出去的,而冯太医就更不可能了,他和爹爹乃是生死之交,且根本不认得齐修贤。   “你不用管这个,”他显然哽咽了一下,抬起头来,眼眶红红的,强颜欢笑,“所以,这是你和他的孩子。”   他的笑很是苦涩,令我心里实在煎熬,本想同他坦言,可一想到先前成章和许下的三年之约,我就退缩了,目光更不敢与之对视,笑道,“是啊,这是我和他的孩子!”   我一边在努力说服自己:三年很快就会过去的,沧海桑田转瞬间,短短三年而已,一点都不漫长。   在听到这个回答之后,他沉默了好久,双手松了又紧,揉捏在一块,脸色微微有些惨白,“那……我便祝你们白头偕老!”   大概是没有听到我的回答,他又开始喃喃自语,像是说与自己,也像是说给我听,“那就好,那就好!”   “齐修贤,你不用担心我,”我每说一个字,鼻子就酸得不行,眼里噙着泪,脸上却要假装笑意,“他待我很好的,上回的事,他也没有为难,我是心甘情愿的。”   “瑶瑶,我答应你,从今往后,不会再进宫了,”他双手支撑着桌面,有些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缓缓朝殿外走去,步子在石槛前停了下来,可最后也只是回望了我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的身影在视线中越来越迷糊,直到消失不见,我才反应过来,跟着跑出去几步,恍然间又想到三年之约,不得已停了下来,蹲下身去,抱头痛哭,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红桑恐我动了胎气,又哄劝了好一阵子,可我只是哭,哭到没气力了,眼眶红红地布满了血丝,哭到夜幕低垂,抬头看星星的时候,都是红色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私底下会很喜欢先甜后虐,然后he的小说。不过写的话,可能会吓跑好多小仙女,所以《藏娇》会走甜甜甜的路线,不会像《春深》这么肆无忌惮啦~   还记得良娣送给谢瑶的那支金簪吗?   追文的小仙女们~请一定记得收藏本文哟~   感谢在2020-08-06 20:47:27~2020-08-07 00:0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0584846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齐修贤刚走不久, 陈良娣就来了。我们已经有两个多月都没见面了,她没来,我也不去, 仅仅是因为害怕那晚的事, 成章和会迁怒于她。   故此我看到她的时候,也是十分吃惊, 忙站起身来将她迎进殿。   从进来的那一刻起,她的目光就一直紧紧地盯着我的小腹, 神情复杂, 欲言又止。   我下意识地垂下手去用衣裳遮挡,笑得也极不自然, 又转身去给她沏茶了一杯茶,“良娣, 你快坐,我们好些日子都没见了。”   她神情有些呆滞, 很快又缓和了过来,柔声道, “我听闻姐姐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所以过来瞧瞧, 姐姐可还安好?”   听她这么问, 我笑容也僵了一下,心虚地低下头去, 伸手去掰扯腰间的系带,“是啊!两个月了,一切都好!谢良娣挂心。”   我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良娣虽然脸上没有太多的神情,但想必也是难过的, 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和别的女子有了孩子,却还要强颜欢笑,说些富丽堂皇的贺词,想想就难过。   “是那天晚上吗?”她努了努嘴,干笑道。   对于那个夜晚,我们两个心照不宣,我点点头,说了声是,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   我用眼角余光去偷看良娣,很显然她握住茶杯的手在轻轻发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喃喃道,“殿下很喜欢孩子的,姐姐更要照顾好自己,至于齐助教,姐姐还是忘了他吧,殿下也一定会待姐姐好的!”   良娣的话,让我面红耳赤,更觉得就像是盗贼一般,窃走了原本属于她的幸福,还要编织一个天大的谎言,去欺瞒所有人。   “孩子……其实是个意外,”我真不知道该解释,才会不伤到她的心,尽管这很有可能是徒劳无功,“太子殿下的心里,自始自终都只有你一人。”   她缓缓看向我,泪眼婆娑的模样,真叫人心疼。我想了想,胡扯道,“我给他带了这么一大顶绿帽子,他难免生气,多喝了几杯,孩子就是这么来的。”   越说越觉得荒唐,听起来还有点勉强可笑,但我真的想不出办法了。   陈良娣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欲言又止,但好在神情似乎轻松了一些,连那快要爬出眼眶的泪花也慢慢隐了下去。   我这才觉得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轻吁一口气,又将红桑端上来的瓜果,顺道还有阿娘的蜜饯,一并轻轻推到她面前,冲她笑笑,开口道,“既然他那么喜欢孩子,那你们为什么也不生一个呢,将来宫里也好热闹一些。”   “姐姐,虽然殿下时常夜宿霜云殿,可他公务繁忙,开枝散叶这事,其实从未上过心。”   良娣的话,让我心中不由咯噔一下,细数从前成章和待她的种种亲密举动,如胶似漆,实不该到现在,肚子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一时哑口无言,甚至有些怀疑成章和是不是在那方面出了什么问题?可这话,我也实在问不出口,只能胡乱扒拉过杯子,猛灌了几口茶水下肚。   良娣却突然开口了,“姐姐,我真的好羡慕你!虽然平日里殿下待我亲近些,可我们并未有过肌肤之亲。”   她的话让我着实震惊,我时断时续,磕磕巴巴道,“他一直都没碰过你吗?”   她看着我的眼睛,诚恳地点点头,眼底有些凄凉。   “会有的,孩子以后会有的。不能像我,孩子的到来不应该是仓促的,你们感情深厚,得好好酝酿,万不能急于一时!”我尴尬笑笑,敷衍了几句,又默默低下头去。   我不知道良娣说这话,倒底是为何意?而我也在信与不信之间徘徊,当然更想扇自己一大嘴巴子,这个时候多嘴提这些做什么!   良娣心中的悲切似乎更深了,迟疑了一下,又继续开口,“姐姐,我替你和殿下高兴啊,你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姐姐以后也不会孤单了。”   看她神情心酸,我也只能点点头,随手指了指面前的蜜饯,兴冲冲道,“良娣,我们不说这个了,你快尝尝这蜜饯,是我阿娘的独门手艺,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橙黄晶莹的蜜饯在指尖轻轻站立着,叫人忍不住垂涎三丈,可这时,良娣的神情又好像变了,咬了一小口蜜饯,仔细品了品,问道,“姐姐,这蜜饯当真是夫人做的?”   我用力点点头,胸有成竹,“自然,这味道也就只有我阿娘才做得出!”   我仔细琢磨了一下她的神情,看不出半点津津有味的模样,难免疑惑道,“怎么了?是不是不太合胃口?”   良娣把手中一整枚蜜饯通通塞到了嘴里,“没,很好吃!夫人手艺精湛,我今儿可是借了姐姐的福分啊!”   “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好?”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将桌子上一小盒蜜饯通通塞到她手里,“只是因为我爱吃,从小到大离不得,习惯了。这些都给你罢,回头我托人再让阿娘给我送一些来就是了!”   良娣倒没有没我生分,笑着收下了。我们两人又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些,顺道留下她共进晚膳。哪想,吃得正欢的时候,成章和却突然来了,衣袂生风,快步进殿,在桌前坐下。   良娣起身了礼,而我正欲起身时,却被成章和一把给按住了,淡淡道,“你有身孕,不必多礼。”   我心道:这演戏还演得挺像!人狠起来的时候,连自己都骗,眼睛都不眨一下!   只是有他在,我就浑身不自在,本想同良娣说些闺房悄悄话,现在也没了机会。   对此我颇有怨念,良娣自从成章和落座之后,动筷不多,脸上也没有太多的笑容,神情也总是淡淡的,可目光总还是不经意会飘向他。   成章和就不一样了,他像是三五天都没有吃过饱饭了,举着筷子,一连就清空了好几个盘子,看得我目瞪口呆。而与此同时,他还不忘给我夹菜,直到面前的碗里堆得像小山一样,可仍旧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而良娣的碗里却是空空如也,这样的气氛实在怪异,饭恐怕是吃不香了。   我轻轻搁下筷子,恭敬道,“太子殿下,我胃口小,吃不了这么多,可千万别糟蹋了粮食。”   “这儿又没有外人,你从前不也是一个人吃这么多菜吗?况且你现在是两个人,更应该多吃点,”他说着,又夹了块上好的鱼肉放到碗里,而后看了看身旁的良娣,“婉儿就不一样了,她身子娇弱,万一积食不化,伤了身体,我会心疼的。”   “……”   我被他的回话,气得七窍生烟,好半天竟想不出半句略为文雅的撒泼话来,只得作罢,冷冷地盯着他。   良娣瞧了这一幕,欠身笑道,“殿下,姐姐,我身子乏了,先回宫歇着了!你们慢用!”   不等我俩说话,她已经踩着碎步急忙离开了。我狠瞪了成章和一眼,打算追出去,可又被他一把揪住,厉声道,“坐下!”   “成章和,良娣她好容易才来我这里一趟,还没说几句话呢。现在连用个晚膳都不叫人清净,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实在是有些忍无可忍了,搞不懂他又犯了什么病,语气有些呛人。   “谢瑶,你是不是对所有人对这么关切啊?”他将抓住我的手腕,死死扣在桌案上,阴沉着脸问,“当然,除了我!”   “你想说什么就说,在这里阴阳怪气些什么!”我奋力挣脱开他的掌心,站起身来,退到一旁。   “紧张什么?我只是随口一问,”他用筷子轻点了点菜肴,端得那叫一个风轻云淡,“来!吃菜!”   “我不吃了!”我气冲冲地丢下一句话给他,跑回了寝殿,整个人蒙进了衾被之中,一时间难以消气。   不曾想,我刚躺下没多久,成章和也来了,二话不说,面无表情地在我身旁躺下,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你干什么?你下去!”我扭头看了看他,不愿多说其他。   他对我的话充耳不闻,没有半点反应,急得我想上头去推,他却身形敏捷,一个起身将我困在四肢之下。   等他身上温热的气息逼近的时候,我才察觉到他是喝了酒的,整张脸像鸡冠花一样红彤彤的,双眼迷离,半开半合,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这架势,难叫人不想入非非。   “成章和,你清醒点,我是谢瑶,不是你的婉儿!”说这话时,我的双手已经反伸到后脑勺,并死死抱住了枕头,想着等他失去理智扑上来的时候,就能及时反击。   可他并没有逾越,而是饶有兴致地发问,“谁说我要睡你了?”   他的目光缓缓平移,直到我的小腹,而后旁若无人一般,翻躺了回去,“那晚,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的心里似乎永远也过不去这道槛,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他这么想,我也不是不理解。先有我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地跟齐修贤夜半私奔,后来又在福寿宫的门口吐得七荤八素,哪怕我根本就没有怀孕,可孤男寡女之间,清白又如何自证?   “我和齐修贤之间是清白的,”我对上他那双明如清月的眼眸,“我承认,在没有嫁给你之前,我一直喜欢他,就像你喜欢陈良娣一样。嫁给你之后,虽然我不喜欢你,却一直恪守妇道,不敢有非分之想,你若非我坦诚些什么,我没做过,问心无愧。”   “谢瑶,你说什么我就要信吗?你把我成章和当成什么人了,是傻子吗?还是我必须要忍!”他顿了顿,神情很是平静,“医案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仙女们,求收求评~灰常感谢   成章和:谢瑶,你要多吃点,你现在两个人。   谢瑶:我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你心里没b数吗?   成章和:不,我只是想说,你一个人的饭量可以抵婉儿两个。不用装什么矜持淑雅,该吃吃,该喝喝。   感谢在2020-08-07 00:04:34~2020-08-07 20:2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还是很喜欢你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呆瓜瓜兮兮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我从未见过他用这样的语气同我说话, 像是怨愤,可脸上的神情却十分憔悴和无奈,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才明白此刻心中所想。   “成章和, 要我怎么做, 你才肯信我?”他一提到医案,我就惶恐不安, 今日他来质问,无非就是怀疑我同齐修贤行了什么苟且之事。   他没有说话, 只是转过头去, 冷着一张面孔。我想,医案这回事, 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可到头来, 我只能平静地说上一句,“医案是个误会。”   百口莫辩。   他果真还是不信, 仍旧无动于衷,明晃晃的烛光映照在他脸上, 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滚烫的泪水滴溅在手背上,我伸手给自己宽衣解带, 直到最后一件衣衫落尽, 才朝着他的后背,嗓音颤抖地唤了声, “成章和!”   我不知道该如何自证自己的清白,但这兴许是唯一的办法的了。   他听到我的哭声之后,整个身子像是紧绷了一下,而后转过头,目光触及到的瞬间, 又火速躲开,将床尾的衾被整个扯了过来,披盖在我身上,脸色铁青道,“谢瑶,你这是做什么?”   我双肩微颤,抽泣道,“我从来就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的身子是干净的!”   “我知道!”他很快抢过我的话,抬头收了收泪光,继续道,“我信你!不必为了一句无心之谈而这般作践自己!”   我听着他丝毫没有温热的话语,仍旧担忧惶恐,生怕他心口不一,对此事留有芥蒂。我想着想着就觉得委屈,一委屈,哭得比之前还要凶。   他向来对妇孺孩童的哭闹束手无策,又见我哭得这般厉害,难免皱眉,急得团团转,双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郑重其事道,“就算你对他一直念念不忘,那也没什么,这一切都是我成章和自己选的,是我自己要喜欢你的!”   他说着,有些失魂落魄地垂下手去,转身坐回到床沿,呆呆地望着眼前炙热的烛光,眼里似有波光粼粼。   这一番话,倒叫我有些语塞,裹着衾被往他身边挪了挪,回道,“谢谢你愿意信任我!”   他没说话,更没有回头,我瞧他那只骨节分明的左手松了又紧,像是在经历什么挣扎。   我想起先前陈良娣说的话,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成章和,良娣告诉我,她很想要一个孩子,可是你们……”   他目光沉沉,神色莫辨,缓缓开口,语气颇为轻巧,“她不会有孩子的。”   我愣住了,他们两个平日看起来那么恩爱,可为什么到头来成章和却始终不肯碰她?正当我匪夷所思的时候,他站起身来,不说一句话,就离开了。   日子过得倒也快,要快马上要就要‘临盆’了。我不知道成章和是如何说服阿娘不进宫瞧我的,肚子上绑着的是棉絮做成的软垫,虽然没有份量,行动却颇为不便。   而他又用了贴身照顾我的名义,在宜春宫长住下来。我原以为,冤家路窄的两个人见了面,必定要大打三百回合,不胜不罢休。   可这一回,他却出奇的安静,不过案牍堆着的公文,永远都像小山一样堆的满满当当的。   不可否认,成章和执笔认真书写的模样,倒像极了不染尘俗的翩翩公子,叫人忍不住也会偷看几眼。他和我不一样,倒是好耐力,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滴水不进,纹丝不动,我甚至觉得他身上就快有蜘蛛来织网了。   而他简直视我如无一物,每每我想去他案牍上打个盹或者好奇翻着什么的时候,他总是置之不理,看得厌烦了,索性就叫崔绍将我请开,一点情面都没有。   我出不了宫,又没人说话,成日里看着他那堆积如山的奏章,心中就闷得慌,有时候连吃饭都没什么胃口。   就在以为他已经忘记了我‘怀有身孕’这回事的时候,却突然兴致大发,说要带我出宫去夜游。   我寻思他又想搞什么幺蛾子诓我,便拒绝了,并指了指高耸的小腹,“虽然这并不是孩子,可按日子掐算,临盆是早晚的事,你怎么还有心思出去闲逛?那个孩子又在哪里?”   他轻声笑了出来,拿书页轻轻扣了扣我的脑门,用一种我极其不能接受的宠溺目光,看着我,“放心,少不了你的,回宫就有了。”   他真的越说越荒唐了,当宫里的人都是瞎子吗?孩子的事情还没着落,倘若关键时候露了馅,可就是欺君之罪,我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是皇太子不假,可天子动怒,怕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他一点也不在乎我说了什么,亲自给我披上了夜行衣,半推半就地拖出了殿门,趁着宫门还未禁闭之前,坐上了马车。   我已经好久都没有出过宫了,等出了城门,马车驶入热闹的长街时,才迟迟反应过来,兴高采烈地掀了车帘,看到外头嘈杂的人群,红红火火的街市,又拽了拽成章和的袖子,说什么也要下车去瞧瞧。   成章和不依,从我的手中收回袖子,冷冷拒绝,“出宫是要办正事,不是来闲逛的。”   我心道:这人变脸比翻书还要快,实在无趣,便朝马车前边靠了靠,从车帘里探出小半个脑袋去,让崔绍找个合适的地方把我给放下来。   崔绍没有成章和的应允,也不敢擅作主张,只是回头试图唤了一声,请求他的示意。   成章和没有说话,我更不想求他,只得作罢。   马车又徐徐往前走了一段路,终于在较为偏僻的街市尽头停了下来,成章和掀了车帘就要下去,我心一惊,本来地拽住他的衣角,“你要去哪里?”   “在车里等我。”他看了我一眼,跳下马车,折回到热闹的街市。   崔绍仍旧守在马车上,那架势,生怕我会插了翅膀飞走了一样,且一问三不知,半分笑容都没有,实在无趣。   正当我以为,成章和要起什么歹念的时候,他却回来了,手上还拿了两个面具,神情悠闲地递给了一个给我,“把这个带上,垫子摘了,下车。”   我接过面具,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喜悦,“那我是不是可以到处逛逛了?”   他再次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在确定不会被人认出来之后,点点头,朝我伸过手来。   我乐开了怀,对他的示意视若无睹,轻松地跳下马车,奔着热闹的街市就去了。成章和走的很慢,崔绍随行在侧,神情肃穆,似乎正回禀着什么。   卸了那团棉絮之后,我只觉整个人都要轻盈了许多,步伐也轻快,走走停停,对街市两旁琳琅满目的小物件很是很感兴趣。   在路过卖糖葫芦的铺子时,我几经犹豫还是停下了脚步,偷偷咽了咽口水,指了指其中最为晶莹透剔的一支,朝小贩道,“我要这个!”   “姑娘,糖葫芦两文钱!”小贩笑嘻嘻地递了过来。   我早已迫不及待,想下口的时候,却被人抓住了手腕。成章和不知道什么来到我身旁的,冷冷开口,“孕妇不能吃糖葫芦!”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心道,都这个时候,还装个什么劲?于是只当作没听见,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芦,“你来得正好,结账。”   “我没带银两,”他头一昂,说得理直气壮,“你也没吃,正好还回去。”   我有些语塞,头一回见有人给不愿意付账,找了这么个富丽堂皇的理由。别的不提,就他身上的衣饰随便扯一件,也抵个千金的,抠抠搜搜地给谁看呢!我灵机一动,往糖葫芦身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得意洋洋。   他冲着我很是折服地点点头,语气不改先前的清冷,“吃了也没用,没有就是没有。”   看这个模样是要和死杠倒底了,我冷哼一声,伸手去摘手腕上的镯子,那是他送给我的,怎么说换支糖葫芦里总不成问题吧!   我不过只是挽了挽袖子,还没摘呢,他起先慌了,神色大变,问我要做什么?   那小贩倒很是乐意,捧了双手在前,眼巴巴地候着。我们两个僵持原地,各自都肯让步,倒是一直站在身后头的崔绍,走了上前,从钱兜里掏出银两,递向小贩。   哪想,成章和眼睛雪亮,毫无情面地推开了崔绍的手,乍一看右手上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锭银子,面无表情地丢到小贩手里,并说道,“这些都要了,让她吃个够!”   我厌弃地瞪了他一眼,嘴上毫不留情,“你这不有银两吗?抠抠搜搜的!”   成章和欲言又止,气我但又实在拿我没办法,只得作罢。跟在他后头的崔绍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很是逗乐。   我从草木棒上摘下一支糖葫芦递给崔绍,笑道,“崔将军,谢谢你刚才为我慷慨解囊,这是给你的!”   成章和一听不乐意了,不服气道,“钱是我付的,你谢他又是怎么回事?崔绍胃口大,你应该把这一整个草木棒子上的糖葫芦都送给他,连同你手上那支。”   我闻着有股酸溜溜的气味扑面而来,便又摘下一支糖葫芦递给他,勉为其难,“这样总行了吧!也不算亏待你!”   谁知,他嘴上依旧逞强,嫌弃地盯了一眼糖葫芦,“我不吃,小孩才吃这玩意。”   我知道,他是想激我,可我偏就不着他的道,丝毫不客气,转手就把糖葫芦递给了崔绍。   崔绍没敢再收了,只是紧张不安地看着成章和,脸上一片茫然。   成章和对先前付账的事颇有些记恨,故此也没有什么好颜面,黑着脸道,“想吃便吃,看我做什么!”   此情此景,我都替崔绍莫名心疼。明明是自己不肯付钱,故意为难,旁人上来相帮解围,他又阳阳怪气,可真多小肚鸡肠。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看我预收文《寒门贵女》   球收藏~   文案:阿蛮出身并不显贵,祖上都是佃户,哥哥砍柴喂猪,姐姐养蚕织布,全家人合着一口气供她在学堂念书。   十岁那年,阿蛮从地里捡到了一个落魄少年,从此吃住同一屋檐。   多年后,少年摇身一变成了权势滔天的淮南王薛逢。   回到当年曾共度风雨的栅门前,薛逢指了指家徒四壁的农舍,吩咐手下人:给我换成最宽最阔的!   又打量了阿蛮一身上下的粗布衣衫,伸手一挥:给我换成最好最贵的!   人人皆羡慕阿蛮得了个好夫婿,唯独她清楚,淮南王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   小剧场:   高门贵女把淮南王府挤了个水泄不通,对一直空悬的王妃之位虎视眈眈。   阿蛮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们生得好看,却总入不了薛逢的眼。   直到有一次,薛逢推心置腹道:她们觊觎的是我的权势,你就不一样了!   阿蛮眨巴眨巴眼睛,没有说话。   “你觊觎的,是我的美色!”   感谢在2020-08-07 20:27:52~2020-08-08 12:4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呆瓜瓜兮兮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只是我才说完什么, 起先走在前头的成章和,突然在一杂货郎的铺子前停下脚步。当着我和崔绍二人的面,脸不红心不跳地取下一只拨浪鼓。   我见有大好机会, 便冲了上去, 怪声怪气道,“这拨浪鼓难道就不是小孩的玩意了?”   他倒是聪明地狠, 拿着拨浪鼓在我面前晃了晃,没皮没脸地诡辩道, “就当送给我们, 那早晚都会到来的孩子。”   我脸一红,有些生气, “谁要跟你生孩子?!想都别想。”   他听后,颇为得意地冲我笑笑, 伸手摇着拨浪鼓,呆呆地出了神。   崔绍在一旁小声催促道, “殿下,时辰不早了, 我们该出发了。”   像是被打乱了什么美好的憧憬,成章和神情不悦地收回目光, 顺道不由分说地, 将我手中尚未吃完的糖葫芦给抢了回去,递给了崔绍。而后拉着我的手, 走向江边码头。   京都有一条不算宽阔的小江,与旁边的几个州县相连,沿途下去,一路美景尽收眼底。   等到了码头,便有早早在等候的老船夫, 摇着一只小木船缓缓靠了过来。   我不由问道,“成章和,我们要去哪里?”   他看了看我,神情颇有深意,嘴角微扬,“接孩子回家。”   我只是点点头,没有作答,心道:这人怕是中了什么魔怔,孩子又不是他的,怎么就笑得那么开心?更何况,如果只是接孩子,他一个人行动只会更加方便,也不会那么惹人注目。   船靠岸的时候,他起先上去了,又把手递给我,看样子是想扶我一把。   我摇摇头,故意走到另一边,婉言谢绝道,“不用了,我阿娘是自小在水乡长大的,我随她,也是生来的水性好,你不用担心我。”   说完,我脚步轻盈地就上了船,顺道故意晃了晃船,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防备,成章和被吓了一大跳,整个人险些倾倒,站稳之后又拍了拍心口,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在对面坐下。   我冲他得意地笑笑,嘀咕地一声,“胆小鬼!”   崔绍从船夫的手里,接过船桨划动起来。   船走得不算快,慢慢悠悠地朝着城郊方向驶,岸边夜色在徐徐倒退,月影朦胧倾斜在江面上,波光粼粼,宛如披上了一件神秘的面纱,水上江火流萤。   我看着坐在面前神色寡淡,一言不发的成章和!心中实在无趣,又把目光投了黑漆漆的江面,并伸出手去试了试,江水并没有想象那般冰冷刺骨,而且凉凉的,穿过手指的时候,柔柔的颇为惬意。   我突然有了个很坏的念头,趁着成章和不注意的时候,用手捞了捞凉水,朝他洒了过去。凉水落在他的脸上,又从脖子处灌进衣衫,他拎起袖口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皱起眉头,“谢瑶,你干什么?”   我瞧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中十分痛快,甚至还哼起了小曲,颇为得瑟。   起初他目光鄙夷,也懒得搭理我,我反到起了兴致,一双手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直到小半身几乎被江水浸透,他终于坐不住了,也捞了江水,朝我反攻。   我们两个在船中央打得不可开交,船只左右摇晃颠簸起来,连累那坐在船尾处的崔绍时不时地抹额,流了一身的冷汗。   尽管崔绍旁敲侧击地劝解了好几次,我们两个沉浸其中,一个字也没真正听进去。等船到了开阔处,我便想着狠狠地捉弄捉弄成章和,以馈谢先前在街市上的‘卑劣’行径。   想到这里,我慢腾腾地起了半身,使出浑身解数,双手朝江水里伸去。成章和以为我这是要甘拜下风,起先住了手,并扬言道,“江南女子,也不过如此嘛!”   他话音刚落,我手中那一汪江水,就毫不留情,点滴不少通通泼到了他身上。看着他浑身湿透,像一只狼狈的落水狗,我就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   成章和阴沉着一张脸,气得不打一处来,只是咬牙,发出嘶呼嘶呼的微妙动静。   大概,我太过得意忘形了,笑得合不拢嘴的时候,身子也跟着往后倾,却忘了,我身子早已忘了方向,是背靠着船沿。   只觉船身稍稍一倾,我整个人就像泥鳅一般滑进了江水之中。除了当时吓了一激灵之外,我并不害怕,很快把头昂出了水面,并抹了抹脸上的水珠,说道,“不用管我,我一会就能上船!”   但当我睁眼看向船上的时候,成章和早已不知去向,而崔绍怔怔地看向江面,脸色惨白不知所措,大喊道,“殿下!”   “成章和,去哪里了?”我匪夷所思道。   没等到崔绍回答,我就看到不远处的江面上,有一大团雪白的浪花,似乎有人在扑腾,时不时地伸上两只手,可就是见不到脑袋。   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有人落水了,迅速地游了过去,从湍急的江水中摸住落水者的腰身,奋力往上一提。   好家伙!不是别人,正是成章和。此时,他正大口喘着气,整个人似乎有些神志不清,摇了摇头,甩了我一脸的江水。   “成章和,你下水做什么?摸鱼啊!”   我当时并没有想到他会是只旱鸭子,倒是崔绍站在船只上,火急火燎地喊,“娘娘,殿下不识水性,方才殿下以为你落水了,所以二话不说,就跳下去了。”   此言一出,我搂住他腰身的手微微一僵,明明心中有热流在涌动,可就是不承认,不依不饶道,“你救人之前,总该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吧!逞什么强?!”   “你废话什么,快把我拉上去。”原本他也不是没有力气的,但因为我一手搂着,他似乎根本就不想努力了,整个人猖狂地靠在我的肩膀上,不耐烦地吩咐着。   我这人吃软不吃硬,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干脆撒了手,兀自游回了船上。崔绍急了,可他也是旱鸭子,又不敢盲目下水营救,急得团团转,一边朝我说道,“娘娘,你怎能弃殿下置之不理?”   我掐算好时辰,以他那样的体力,在水中折腾半炷香的时辰应该没什么问题。   正想着,哪想船身又剧烈地颠簸了一下,眼前闪过一道黑影,成章和身轻如燕,面无惧色,又稳稳当当地坐回到了船上。   我不禁为之瞠目结舌,成章和上下打量我一圈,淡淡开口,“你还算有点良心!”   良心?   我琢磨了一下,大概是在夸我,刚刚奋不顾身前去营救他那回事。   可他这镇定自若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被溺水给吓到了啊?!   我品出一丝猫腻,并不接受他的夸赞,“你不是不识水性吗?”   他得意地笑笑,“谁说的?”   我立起手指,慢慢滑向船尾的崔绍,彼时他正旁若无人地摇着船桨,颇为卖力。   “他有说过吗?”成章和问,语气很是得意,看模样胜券在握。   “崔将军,刚才是你告诉我,他不识水性的吧!”我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于是又问了一遍。   崔绍看了看我,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一声不吭。   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上当了。成章和假意不识水性,为得就是想试探我,在危难时刻,会不会舍命去救他?   我当时哪里想那么多,就算是一只阿猫阿狗掉下水去,也是要救的,更何况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怎能见死不救。   他倒以为,是寻到了我的什么软肋,这般得意忘形。   我双手腰上一叉,气呼呼道,“好啊!你们两个竟然联起手来诓我!”   成章和见我气急败坏的模样,不过轻佻了眉宇,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你信不信,我把你们两个都踢下去喂鱼!”   我更气了,走向船尾,想去抢崔绍手里的船桨。并未注意到脚下,成章和伸出小腿轻轻一挡,我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进了他怀里。   不光是疼,而且还起不了身,硬邦邦的船沿险些没把老腰折断,哪里还管这么多,胡乱之中抓了些什么,就要起身。   只听得嗤啦一声,我停了手,循声望去,却见成章和的衣领已经被我给扯开了,露出小麦色的胸膛,湿漉漉的水渍,从锁骨处慢慢往下流,竟有种春雨过后,落红满地的凄美。   我不光没松手,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又咽了咽口水。   我着了魔一般,做出根本不受脑袋控制的举动,倒叫他逮牢了机会,搭上了我的手背,没皮没脸道,“这么心急做什么,回去慢慢看。”   “谁要看你?!”我狠狠咬了咬牙,比他更厚颜无耻道,“瘦不拉几跟人干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哪里瘦了?”他非但没有和我一样脸红,甚至还把整个脸给凑了过来,欺负我躺在下的弱势。   我一双眼睛,根本不知道往哪里躲,又气又脑,只好用双手捂住。   他却不依不饶,继续道,“有些事物不能光看外在,总要上手了才能知道好不好。”   我再是一个没见过市面的,也听得懂他话里的言外之意。这话分明就是要叫人想入非非,偏又遇上他这个没羞没臊的,我又该往哪里逃?   我不挣扎了,两手一摊,四肢一松,从容赴死,“那来吧!”   等了好久,都没有动静,只是隐约觉得,他的身影离开了,而奇怪的是,连划船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再一睁眼,却见他已经笔直地立在岸边的码头上,兴致盎然地看着我。我一个鲤鱼打挺,爬起身来,拍了拍衣裙,急走几步追上了岸。   可他那双并非君子一样的眼眸,再一次打败了我,我双手护胸,翩然走开,心有不甘,“好女不跟男斗!” 第53章   他没有跟我计较太多, 上了码头之后,沿着岸边,径直往前走去。   我并不知道这是哪里, 和京都热闹的街市相比, 简直就是天差地别,一眼望不到的小道上, 荒草丛生,连个人影都没有。偏又夜深, 起了浓雾, 别提有多阴森了。   我走在成章和的右侧,凉风习习, 吹得我膀子疼,不由自主地连打了几个喷嚏,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   成章和看我的眼神似乎也有厌弃了,不情不愿地摘下长袍, 披到我的身上,没说一句话。   “不用了, 你不也着凉了吗?还是留着自己穿吧,”我将衣服还给了他, 又恐他自作多情, “再说这衣服湿了,没法穿。”   他似乎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 便将衣服收了回去,突然收住往前的脚步,面向崔绍,神情有些诡异。   “崔绍的衣服是干的。”   “……”   我明明不是那么意思,他又想哪里去了?   不等我开口, 他起先对崔绍的衣服下手了,说什么也要扒拉下来给我,还义正言辞地道,“你穿他的,就不会着凉了。”   崔绍害怕,我也害怕,哪有胆量接,摇头又摆手地抢回他手中那件湿透了衣衫,披回了自己身上,心有凉意。   这一程也不算太远,只是因为刚才下水,受了些风寒,不住地打着寒战。有好几次,我看见成章和的手朝我伸了过来,像是要做什么,但最后还是默默地收了回去。   我们三人一路前行,七拐八弯的,终于在一间偏僻的房舍处停下了脚步。   透过灯笼的微光,能勉强看清个轮廓,似乎是个久无人居的院落,黄泥巴墙,阶前长满了青苔,两扇破败的木门,中间漏开很大一条缝隙。   崔绍上前叩了叩门,不稍一会儿,便有光亮从缝隙中透了出来,庭院内有了动静,脚步声从远到近。   门开了,从里头走出来一个老翁,背弓得厉害,几乎要贴到膝盖,他费力地抬起头来,看了看我们三人,慈祥地笑了笑,本想行礼,却被成章和一把扶住,温声道,“老人家不必多礼,我们里边说话!”   我们三人进了院落,崔绍留守在外头的庭院,来回踱步,神情紧张。   进屋之后才知道,这里原已荒废多年,陈设简陋,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而在进门的右手边的矮桌子上,有一只竹篮,里头躺了个婴儿,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睡着,脸颊像是才剥了壳的鸡蛋,粉粉嫩嫩的,煞是可爱。   奇怪的是,婴儿身上裹着的衾被,竟是重工刺绣的一对鸳鸯,同这间房舍格格不入。更为蹊跷的是,这衾被的做工绣法,该是尚义局□□,宫廷御用的,而这老翁穿了一身粗布衣衫。   成章和同那老翁还在攀谈着,我却早被这婴儿可爱的模样给吸引了过去,弯着腰目不转睛地细细端详,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好奇和欣喜,忍不住夸赞,“这孩子生得可真好看啊!”   成章和注意到了我,谈话声也随之戛然而止,他走到我的跟前,轻声问道,“喜欢吗?”   我点点头,仍旧不舍得挪移开视线。   “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他,不能让他受半点委屈。”   他这话,倒不像是说给我听的,像是在喃喃自语,见我瞧向他,又冲我微微一笑,似乎有些伤感。   我并没多加思虑,问道“孩子还这么小,怎么能离开娘亲呢?!”   成章和眼眸微微一颤,突然就红了眼眶,轻叹一气,“以后,他的娘亲就是你。”   我见他情绪不对,便没有再追问下去,心中对这孩子实在欢喜,恨不能马上搂在怀里好好抱抱,又恐惊醒了他。   站在旁边的成章和,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道,“想抱就抱吧,他暂时不会醒来的。”   “你们给他下药了?”我心头有些难过,很是不忍。   “回宫的时候需得小心谨慎,孩子还小,会哭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安抚道,只是些安神药,不必太担忧。”   我点头以示回应,伸出手去的时候,才想起来我们两个人都成了落水狗,身上冰冷地厉害,就这么去抱,难不保会把寒气传染给孩子。   成章和要伸手的时候,我也制止了,“先把衣服烤干吧,不然孩子会着凉的!”   我心中也有些后悔,倘若当时玩闹的时候,多顾虑一下,那该多好?   这次,他倒是二话没说,爽快地将湿漉漉的衣衫脱了下来,又手脚麻利地从屋子找了些木柴点燃,用于炙烤。   老翁上了年纪,又见孩子已安然无恙地交到我们手里,便提议要连夜离开京都。   成章和起先不肯,说路途遥远,太过辛劳,不如明日再走,可老翁执意如此,他也只能作罢,叫我好生在屋子里守着,不要乱跑,自己则亲自将那老翁送出门去。   他一走,我便迅速将身上的湿透的衣服脱了下来,放到火上炙烤,一面又蹲坐在火堆旁,好让身上的水渍也快些干透。   一冷一热之下,我又猝不及防打了几个喷嚏,有些地看向篮子,幸而并没有半分响动。   成章和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不知道。我只记得,能睡中有人轻轻踢了踢脚尖,把我从梦中惊醒,才想起自己守在火堆旁睡着了。   他出现地太过突然,而我身上已经剩下一层薄薄的中衣,朦朦胧胧的,而他的眼神更让我险些羞愤欲死。   我捂住脸转过身去,丝毫不敢动弹,脸涨得通红,“你进来之前,就不能先打个招呼吗?”   他有些委屈道,“我在外头叫了不下了十遍,你都没有吭声,还以为出事了,所以就进来了,没有要偷看你的意思,别自作多情!”   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得理不饶人,这话听起来,更像是我的错了。   而我自知理亏,也想不出什么通顺的道理来强行狡辩,只是睁开眼,稍稍转头,从指缝里去看他的一举一动。   好在,他说了这话之后,又乖乖地退到了屋外,才让我有间隙穿好衣服,收拾妥当。   等把孩子抱到手里的时候,才突然觉得生命的重量原来是那么沉甸甸。   成章和安歇了不过小半炷香的功夫,看着我手忙脚乱抱孩子的模样,又忍不住开始叨唠,“谢瑶,你到底会不会抱孩子啊,动作能不能不要这么粗鲁?会弄疼他的!”   我嫌他话多,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根本没好脸色递给他,丝毫不客气道,“谁还不是当第一次爹娘,就不能有点耐心?要么你抱,要么闭嘴!”   他又翻脸了,拒绝道,“我不抱。”   说着,心口不一地伸出手来,示意我把孩子交给他。谁知,他比我更紧张,孩子抱在怀里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可依旧难掩脸上的宠溺和欢喜。   但很快,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心事重重道,“这孩子还没有名字呢,你给他取一个吧,是男孩。”   成章和继续说道,“其实我早已经找到能托付孩子的人,可总觉得不妥当。若不是那晚你……你和这孩子有缘,我也相信你一定会善待他的。”   我听闻色变,厉声斥责道,“成章和,我不知道这孩子的爹娘和你究竟有多交好。可皇家子嗣岂能是儿戏?你是太子殿下,若无意外,这孩子将来可是要继承皇位的,你就甘心这样把江山拱手送与他人?不觉得荒唐吗?皇上知道了,他会放过我们吗?”   他大概猜到我会这么问,心中早有应付,并不理会我说的话,只是镇定自若道,“谢瑶,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他是个聪明人,我话说了他不回应,但并不代表没有往心里去。我也不愿意再咄咄逼人,稍稍平复了心情,说道,“这孩子那么小就离了娘亲,不如就唤阿幼吧!”   他终于舒心地笑了,摸了摸孩子光滑稚嫩的脸颊,“阿幼,你听到了吗?这是你娘亲给你取的。”   我看着他,心里突然有些难过,不知道该如何启齿。更不知道,这孩子究竟受了什么磨难,小小年纪,就要被迫和母亲骨肉分离。   从成章和的神情不难看出,他也疼极了这孩子,出此下策,或多也是无奈之举。   崔绍从外头走了进来,看见孩子被成章和抱在手里,也是稍稍有些吃惊,“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成章和微微颔首,抱紧孩子,往外头走去。这一程,虽然有些奔波,但好在顺畅无阻。寅时宫门大开,我们动作轻且快地回了宜春宫,并未有人注意到。   从偏门偷偷潜入宫内,而成章和也早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孩子的事,连红桑也是不知情的。   正当他要命人昭告孩子出生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道,“等等,孩子出生,必然是要见过皇上和皇后娘娘的,万一叫人查出蛛丝马迹了,又该怎么办?”   他神色镇定,握了握的手背,又看了一眼阿幼,“父皇近日来身子不太好,阿幼哭闹怕只会叨扰了他,所以并不急于一时。倘若日后事情败露,你只说,是我拿你的性命作要挟,你没得选。”   听见这话,我心口隐隐有些闷得慌,“当初,你究竟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还是想借我掩人耳目,保住阿幼?这孩子看起来,并不是寻常百姓人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放心。重生后没刀子,继续沙雕。不过我得好好琢磨怎么写~(挠头)   麻烦姑娘们挥个手,我更新呢~咋又抽了……能看到吗?呜呜呜呜 第54章   “我都想要, 可我更想要一个只属于两个人的孩子。”   他神情肃穆,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可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猛然间, 榻上传来一声婴儿哭啼, 把我们两个都给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我一手抱着阿幼, 一手拿着拨浪鼓轻轻晃了晃,可丝毫起不了作用, 阿幼哭得更凶了, 看得我抓心挠肺的,实在不是滋味, 可又束手无策。   “让我试试吧!”成章和说着,就把孩子接了过去, 使尽浑身解数,也依旧无济于事, 孩子啼哭个不停,双手在空手胡乱抓挠。   我第一次瞧见他, 这般焦头烂额,又满脸愧疚。   阿幼哭得厉害, 两只眼睛很快就肿成了水蜜桃, 看得我心疼,成章和偏又是个倔强脾气, 非说自己能哄好孩子,死活也不肯还给我。   哄了好一阵子,也没能让阿幼止住啼哭,反倒尿了成章和一身。   我琢磨着阿幼的举动,突然灵光乍现道, “这孩子会不会是饿了?”   成章和也很快反应过来,将早已候在外头的奶娘唤了进来,急得说话也不利索了,“你快瞧瞧这是怎么一回事?”   奶娘抱过阿幼,伸手拍了拍后背,轻轻摇了摇,又唱了支不知名的曲调,很快阿幼的哭声渐渐轻了下来。   成章和瞧见这一幕,很是钦佩,又看向我,像是在同自己置气一般,“你瞧瞧你,连个孩子都不会哄!”   我努了努嘴,没说话,承认自己的无能。   奶娘在一旁和蔼道,“太子殿下,娘娘这是头一回生产,照料孩子的事,自然谈不上经验,往后便会得心应手的。”   我感激地看了一眼奶娘,又看向成章和身上的污渍,说道,“有奶娘在,你只管放心,先去换身衣服吧!”   他没有说什么,匆忙离开了。阿幼在喝过奶水之后,也乖乖地睡着了,小小的身躯躺在旁边,怎么看都叫人心生怜爱。   奶娘走后没多久,成章和竟然又折返回来了,二话不说上了榻,把孩子围在榻中间,痴痴地望着,傻傻发笑。   “你怎么又回来了?天都已经亮了,不是说还有公文没有处理吗,还是说你不放心我?”   他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过阿幼,神情惬意地回道,“小皇子才出生,我这个做爹爹的,自然要多陪着他,父皇也允了假的,国事虽不能怠慢,但我想偷个懒,好好陪你们母子。”   他说得但是冠冕堂皇,脸不红心不跳的。可好景不长,阿幼又醒了,再次啼哭,彻底把他惹脑了,犯了小孩子气性,背过身去,不再搭理。   我瞧他实在逗趣,便将阿幼抱在怀里,轻轻地摇啊摇,亲昵地安抚。这次阿幼不闹了,水汪汪的眼珠子,十分好奇地看着我,发出嘤嘤呜呜的声音。   听到阿幼不哭闹了,成章和终于转过身来,一手支起脑袋,聚精会神地看着我,突然问道,“你说将来,我们的孩子会像谁呢?”   我只顾着安抚阿幼,他说的话我并未听清,想也没想便回道,“自然不能像你,一副泼皮无赖的模样。”   他微微皱眉,打趣道,“那就像你这样,‘温柔贤良’?”   说完这话之后,我才反应过来,将拨浪鼓往他身上一丢,恼羞成怒道,“我和你之间,这辈子不可能,下辈子也不可能,想都别想。”   他一反常态,丝毫不生气,反倒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得意洋洋道,“三年的期限,谢瑶,我总有办法的。”   我对此很是不屑,嗤之以鼻,“成章和,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并非朝三暮四之人!”   “话可别说这么满,你虽没桃花运,可我命中有美人恩啊!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他心情大好,话也说得轻巧,翻了个身,翘起二郎腿,轻轻地晃动。   因为阿幼,我不得不压抑住想上前踹他一脚,把他轰出门去的冲动。   然而,下一刻,从头便有宫人匆匆跑进殿来,慌慌张张道,“太子殿下,娘娘,皇上方才在同大臣议事的时候,突然摔倒了!”   成章和脸色一沉,速速下了榻,又回头同我说道,“等我回来!”   我不知道那头是个什么情况,夜里用晚膳的时候,成章和并没有出现,三更天了,还是没个人影。   阿幼在我的身旁睡得正香,红桑也歇下了,除了几个例行值守的宫女和太监之外,整个宜春宫已看不见什么人影,十分静谧。   我披了单薄的外衫,趁着月色出了殿门,想偷偷去谈个究竟。   谁知才一出门,便瞧见庭院内不远处的雨廊上坐了一人,形单影只。   等我蹑手蹑脚走近的时候,才知道是成章和。他手中拎了一壶酒,酒气凛冽,甚至有些刺鼻。   他怎么也没料到我会突然出现,慌张地把酒坛子藏到身后,眼神四处躲藏问我,“你怎么还没睡?”   虽然他极力躲避,但不难看出血红的眼眶和晶莹剔透的泪珠。   “皇上他怎么样了?御医又怎么说的?”   “没什么大碍,静养一阵子就好了。不过,阿幼得交给你了,替我好生照顾,”,他苦笑了一下道,“父皇生病,我就不能偷懒了。”   我分明看见他脸上的泪珠,像是遇见了什么伤心事,却只字不提,我也没有追问。   于是,第二日起成章和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宜春宫,若不是太监及时回禀说他国事繁忙,无力分心,我当真以为他凭空消失了。   他一走就是小半个月,阿幼这孩子生得水灵,长得也快,已经开始能咯咯咯地笑。又因先前成章和特意叮嘱,要我好生照看,于是除去奶娘喂奶的功夫,我都一直紧紧地守着这孩子,寸步不离。   我心中有过侥幸和不耻,兴许我待阿幼好一些,说不定哪天,成章和就会突发善心,将和离书给我,这样用不着三年,我就能和齐修贤双宿双飞了。   说起齐修贤,自从上次一别,我果真就没有再见到他了。手里头有一些他曾在国子监助教时留下的画作,是我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拿回来的,现在也只能睹物思人了。   我想起良娣的话,她叫我忘记齐修贤。只是,要想忘记一个人,一个青梅竹马相伴十几年的人,哪里有那么容易?   思念有时候并不会被年月冲淡,反而只会越来越浓,直到我几乎快想不起他的模样。   趁着阿幼睡着的时候,我便拿起画作想偷偷地瞧上一眼,碰巧在这个节骨眼上,良娣来了。   又因与她交好,故此我便吩咐宫人,她来的时候只管迎进来,无须事先通传。   我毫无防备,根本来不及藏匿,一脸窘态道,“良娣,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孩子。”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柔和地像春风化雨。   她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寻思自己心不在焉的时候,总问这样的蠢话。   阿幼睡在衾被之中,小小的脸颊水水嫩嫩的,模样可爱极了。   良娣用一双新奇地眼睛看着阿幼,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这就是姐姐和殿下的孩子?”   我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我能不能抱抱?”她情绪似乎有些激动,喜不自禁。   “当然可以。”我说着就抱起了阿幼,送到她怀里。   良娣仔仔细细地端详,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她动作极其轻柔,生怕抱得太紧,弄疼了孩子,又生怕一不小心撒了手。   “姐姐,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他叫阿幼。”   “阿—幼,这名字可真好听!姐姐,这孩子虽不足月,可你看他的眉眼,竟已有几分和殿下相似呢!”良娣说着,轻轻地碰了碰阿幼的脸颊,脸上溢满了欣喜的笑容。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我就忍不住看向阿幼,果不其然,这孩子的五官,同成章和的确有相似之处。   这样的发现,不由地让我脊背生寒,良娣偏又是个不知情的,而成章和定然知道真相,恐惧的只有我一人。   莫不是,他外头……   此情此景,我只能敷衍,“是啊!他也是这么说的。”   良娣听后,也是微微一笑,而后将阿幼小心翼翼地放回到摇篮里,神色凝重道,“姐姐,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件更重要的事。”   我便她投去目光,以示好奇。   “上一回齐助教受了重伤,被殿下安置在城郊外的寒元寺中,我是也从旁人嘴里得知,伤他的那把匕首,带有剧毒。他虽九死一生,可这毒性会残留在体内长达数十年之久,稍有不慎,便会发作,痛不欲生。”   “没有解药吗?”我问,虽然表面毫无波澜,可我的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胸口闷得喘不过起来。   良娣摇摇头,很是自责道,“解药不过只是克制毒性,若不是我,齐助教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我伸手抱住脸颊,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怎么会没有解药呢?成章和明明答应我,会放过他的。”   良娣见我情绪崩溃,忙上前抱住我,安抚道,“姐姐,这世上医术高超的大夫比比皆是,你不用太过担心。”   “我不担心,”我兀自安慰道,“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要成章和用命相抵,我担心什么?他若是死了,我便陪着他下黄泉。”   良娣再说什么,我却挥了挥手制止了,强忍泪水道,“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姐姐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憋在心里会把自己闷坏的。”   我有多么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事到如今,我只能默默流泪,不敢哭出声来,拍吓到阿幼,更害怕费力起来的坚强,轰然崩塌。   作者有话要说:  近期在备考,一天只能一更。   呜呜呜呜(┯_┯)感谢在2020-08-10 12:14:00~2020-08-11 23:5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贰阮贰阮贰阮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寒元寺位于京都的城郊, 离得不算远,虽地处偏僻,但香火异常旺盛, 前来拜佛的香客, 络绎不绝。   这一趟来得不容易,几经周转才出的宫。我让红桑好生照顾阿幼, 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了出来。   幸而,成章和还是和往常一样, 并没有出现在宜春宫, 故此我才能顺利地出宫。   可要怎么样才能找到齐修贤,这又成了难题, 其实只要能远远地看上他一眼,也是好的。   我抱着焦虑的心境, 入了寺庙,用礼佛掩人耳目。偷偷潜入到寺庙的内院, 贴靠墙壁行走,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翻找。   后院静悄悄的, 礼佛的香客不会擅自祠堂进来,庙里的住持师父等也该在前殿念佛讲经, 更不会来这里。   除了一对跳水的僧人, 并没有什么人经过。   正当我心急如焚的时候,一个陌生且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眸。仍旧是一袭淡如月色的长袍, 静坐在亭子内的石凳前,陪着书卷,时而皱眉,时而沉思,脸上看不出忧喜。   这又让我想起了从前, 当今圣上对谢齐两家并未心存芥蒂的时候。两府之间走动频繁,阿娘和齐伯母在前院下厨,爹爹和齐伯伯在前厅对弈下棋,而每每这个时候,齐修贤总会一人偷偷躲在亭子里看书。齐伯伯管得严,爹爹则不然,府上书阁里的很多藏书,齐家都没有,齐修贤每次一来,总要搜刮上一番。   他像是会卜卦一般,有什么好书藏着掖着,通通清楚,一本也躲不过。   而我,最喜欢在他聚精会神看书的时候,稍稍匍匐到他身后,然后起身用双手蒙住他的眼睛,故意粗着嗓子问,“猜猜,我是谁?”   不过,齐修贤总会故意猜一些其他人的名字,总之不是我。就这样的小把戏,我也能乐此不疲。   可现在……   我还有什么颜面再上前,哪怕只是问句安好。在齐修贤的心里,我早已经爱上了成章和,怀了他的孩子,于是青梅竹马,从此分道扬镳。   我站在他身后呆呆地望了一会儿,瞧着他气色红润,不咳不嗽,并不能看出身体有何异样,这才稍稍放宽了心。   想着不能久留,须得速速回宫,以免叫成章和发觉,可偏偏转身的时候,脚步重了一些,鞋底在青石板上滑出一道声响,惊扰了正在看书的齐修贤。   他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虽然我已经疾走几步躲在了柱子后头,可显然已经被发现了。情急之下,我弯腰捡起了一石块,朝反向的林荫小道,掷了过去。   他的目光很快被吸引了过去,折返了方向,远远地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目光呆望着石桌上的书页,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   橙黄色的书卷上写着《黄帝内经》四字,里面写着的是治病救人的方法。我有些吃惊,心道:该不是齐修贤为自己诊脉看病吧!他聪慧,自小过目不忘,一本厚厚的医书并不能难道他。   想到这里,我鼻子一酸,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憨憨地笑笑。   我想多待一会儿,趁着齐修贤走开的间隙,能带走点书香也是好的。   不过,突然间却有些头痛欲裂,上一回病重,留下了巨大的阴影。我心道,这次又恐怕走不了了。   可好在,只是有些头痛并无其他不适,鼻子里热哄哄的,伸手抹了抹,一滴深红的血珠子落在书页上,缓缓浸染开来。   我慌了神,撒开步子就外殿外跑,前脚刚走,后头就响起仓促的脚步声。   等出了寺庙,上了马车之后,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齐修贤正站在不远处四下张望,不过并没有看到我。   我本就觉得身子像是被人敲断了筋骨,根本就使不上力。加之马车一路颠簸,没到宫门口呢,我整个人就瘫倒了,废了好大劲的才起来,又急匆匆地赶回宜春宫。   到了寝殿门口的时候,我赶忙往后退了一步,看到那一抹靛蓝色的衣衫时,不禁神色大变。   因为皇上龙体抱恙,成章和已经很久都不曾踏进宜春宫的殿门了,今日却突然出现了,实在蹊跷。   彼时,他正弓着腰,俯首向榻,对着怀里的阿幼,挤眉弄眼,其乐融融。   我在外头平缓了呼吸之后,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成章和看了看我,不由皱眉,疑惑道,“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我心虚解释道,“我不知道你来,走得急了些,在门口摔了一跤,磕到了鼻子。”   鼻血虽然已经止住了,但手背上两抹血痕却十分触目惊心。成章和见我并无大碍以后,仍旧不改落井下石的嘴毒行径,“跑那么快做什么?急着来见我。”   我没有半点精气神,更没有心思和他打什么唇舌战,挪着步伐,缓缓走倒榻前,敞开四肢倒了下去,闭目养神。   成章和没有说话了,只是不停地逗着阿幼,听到咯咯咯的笑声之后,自己乐得像个孩童。   再后来,我听不见半点声响,沉沉地睡着了,大概是因为太累了,什么都没有梦到。   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手背的血痕已经被擦干了,鼻翼下有股药粉的清香。而躺在一旁阿幼不知去向,换了个成章和,昏昏沉沉,睡得正香,而我不知什么时候起,一半身子竟然窝到了他的臂弯下。   简直怕什么来什么,从前哪怕是大晚上,我和他躺一床,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光天化日以下,我却变得胆小了。   因为他那对付齐修贤的手段,实在叫人惊恐不安。   “解药呢?”我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身子迟钝了一下,哽咽道。   “什么解药?”成章和的语气告诉我,他好像并不知情。   “没什么……”我回道,这样神情让我突然彻底死了心,他究竟是不知情?还是说根本就想置齐修贤于死地。   我不敢再问了,比起解药,更害怕他的冷血无情和手狠手辣。   好在,他并没有往心里去,更没有起疑,说道,“这些日子你受累了,等父皇身子好些了,我就搬回来,我们一起阿幼长大。”   我没有应声,而他似乎也不在意我是否有点头,更像是自说自话,脸上慢慢爬起了笑容。   不得不说,自从有了阿幼之后,成章和的性子稳重了不少,以前他总是对我大喊大叫的,现在说话也变得温声细语起来,脸上时不时还有些笑容。   想到这里,我抬头去看向他,殊不知是真的开心,还是自我沉浸,苦中作乐,他的笑容并不违和,可我一点也笑不出来。   恰在这时,从殿门外匆匆跑进来一宫女,穿着一袭鹅黄色襦裙,在见到我和成章和之后,忙跪下行了个大礼。   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她是良娣身边的贴身宫女,名唤清荷。   她是来找我的,大概也没想到成章和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吓得脸色土灰,瑟瑟发抖,支吾了半天,连句像样的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成章和平日里总和我斗嘴,瞧着每个正经样,但不说话的时候,身上那股子浓重杀伐气,叫人不敢接近。   我让红桑赶紧把清荷了起来,又问道,“你别急,慢慢说,可是良娣有什么事找我?”   清荷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成章和,胆怯道,“娘娘,并没什么急事,奴婢不若改日再来,太子殿下,奴婢先行告退了。”   我瞧着这丫头冒冒失失的,实在有些蹊跷,她既这么说了,也不好强人所难,便应允了。谁料,一直沉默的成章和突然开口了,“站住,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的?!”   清荷还没走出几步呢,听到这话,又急忙走了回头,脸色惨白地跪在地上,泪眼盈盈地看着我。   这丫头看来是真的被吓坏了,我轻轻推了推成章和的后背,小声劝道,“你别那么凶。”   听闻此言,成章和僵硬的神情,稍稍柔和了些,但依旧没有好脸色给清荷。   清荷看着我,又伸出一只手,摊开了掌心,“娘娘,奴婢偶然间拾到了这支珠钗,瞧着眼熟,便想过来问问。”   她手中的那支珠钗,和我发髻上的是为一对。我以为自己已经很小心谨慎了,没想到还是出了这样的纰漏。   我头皮发麻,深感不安,身子僵硬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成章和坐起身来,从清荷的手里拿过珠钗,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什么时辰,哪里捡的?”   清荷看了看我,神情满是自责和懊恼,并没有回话。   “说!”成章和终于还是不高兴了,“霜云殿离这里并不算近……”   我又会怎么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一时间自乱阵脚,根本想不到该如何圆谎。   因为清荷的不回话,成章和彻底怒了,“不过是掉了支珠钗,可你刚才进殿的时候,好像很紧张。”   他一语中的,我脸色铁青,紧握拳头,指甲深深地嵌了皮肉里。   清荷吓破了胆,终于还是开了口,“回太子殿下的话,这支珠钗是今日侍卫在宫门外捡到的,有人瞧见娘娘上了马车,往城郊外去了。”   听到这里,我慌忙避开成章和急赶而来的目光,努力使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其实身子早已经微微发抖。   事情还是败露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个故事不算很长。   鞠躬~ 第56章   清荷说了这话,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陈良娣,是她告诉我齐修贤在寒元寺,偏就这么巧, 叫人瞧见我出宫的这幕。   珠钗在成章和的手里轻轻转动, 他神情淡淡,看不出半分喜怒, 问道,“你在霜云殿当差?”   “回太子殿下的话, 奴婢确是霜云殿的宫人, 但此事主子并不知情,是奴婢自己要来的。”说罢, 悲戚戚地看了我一眼。   而我听着,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果然, 成章和起先发话了,冰冷着面孔道, “所以,除了那侍卫, 太子妃离宫的事,便只有你一人知晓了?”   清荷一时语塞, 也顿觉自己先前说错了话, 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太子殿下饶命,奴婢发誓,今日之事,奴婢绝不会同任何人提起!”   成章和爽朗一笑,随即阴沉下脸色, 说道,“晚了!”   我有些哑然地看向他,这才品出清荷话里的不打自招。红桑先前劝我,要离良娣远些,我总以为她有些太敏感了,眼下看来不得不防。   清荷见自己恐怕死期将至,微微起身,整个人扑了过来,抓住我的衣裙,嚎啕大哭,“娘娘替奴婢向殿下求个情吧,奴婢守口如瓶,只想偷偷将珠钗送还,奴婢事事你为着想,娘娘不能见死不救啊!”   她哭声凄厉,句句真情,叫人难以辨认真假。我有些愕然,心底好生钦佩,一石二鸟。倘若我见死不救,成章和必定会认为我这是顺水推舟,想杀人灭口,可要是救了,更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保不齐日后再旁生什么枝节。   我犹豫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比较妥当,而成章和的神情也颇为耐人寻味,似乎在等我开口。   我深吸一口气,说道,“东宫是殿下的东宫,今日之事,包括我擅自离宫,听凭殿下处置。”   成章和微微颔首,高声开口道,“崔绍,把人带下去,还有去查一查,今日是谁亲眼瞧见太子妃出宫,一并羁押。”   崔绍一溜烟地进了殿,随从的两个宫人,像拎小鸡一样,半拖半拉将清荷拽了出去。   清荷的哭喊声,绕梁久久,前所未有的恐惧,将我紧紧包围。我看着成章和,不得不承认,“我去寒元寺,找过齐修贤了。”   他没说话,似乎并不愿意接我的话。   “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还有我?”   “杀!”他终于开口了,眼底寒气逼人,但在我目光对视的那一刹那,又变得清淡了起来,“想去便去罢,只是往后须得多留个心眼。”   他轻叹一口气,替我戴上了珠钗,明明想笑,可最后神情却十分苦涩和无奈。   “不会有下次了。”我想不通,他怎么变得如此通情达理,从前不可理喻的劲,全都不见了,语气更像是在讨好。   “一定要这样吗?擅自离宫的是我,即便不是他们,别人也会发现的。”我想了想,这事对他们来说,实在是无妄之灾。   总以为成章和会因此事,而对我大发雷霆,可偏偏就视若无睹,和先前判若两人,我心里也有些怄气,故意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去见他?”   他神情僵硬了一下,终于还是看向我,眼眶水光暗涌,“我不想知道,你最好也别说。”   夜里我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阿幼了,成章和早已经不知去向。   因为我私自出宫一事,陈良娣也受到了牵连,罚了半年的俸禄,禁足三月。   红桑打探来的消息说,成章和同她起了争执,险些就要被打进冷宫了。   我心底没有太多的波澜,有时候也会想,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巧合,良娣即便要摆我一道,又怎么可能如此明目张胆,愚笨至此?   *   景和十五年,我早已没有了齐修贤的消息。若不是,那箱柜中积满了灰的泥娃娃,我甚至以为自己就快要忘了他。   我记不得他的音容相貌,记不清那年京都长街上说过的那些誓言,好像我们真的就分开了。   阿幼也已经长大了少,开始牙牙学语,搂着我脖子喊阿娘。阿幼生得一副好容貌,明明五官稚嫩,却总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刚毅,同成章和倒有几分相似,而对于阿幼的真正生母,他却从未提过。   皇上的病一年比一年重,也请了不少的名医,可丝毫不见起色,虽能操持国事,但已是力不从心。于是,成章和愈发忙了,来宜春宫的日子,也越来越少。   阿幼生辰那日,并未设宴,我原想着娘两个随意吃点什么,可没想到成章和来了。   他能在百忙之中抽出间隙来看我,实属不易,来得突然,也没个准备。   阿幼早早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飞扑进我怀里,乌漆漆的眼眸巴巴地望着成章和,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似乎有些害怕。   “阿幼,快瞧瞧这是谁啊?”我伸手揉了揉了他的脸颊,小声引导,“阿幼,还记得娘亲是怎么教你的吗?这是你的……”   成章和上笑着前一步,蹲下身子,双手作拥抱状,去迎接阿幼。   阿幼眨巴着眼睛看着我,小手缓缓地松开我的脖子,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地挪了过去。   成章和乐得合不拢嘴,眼底满是宠溺,轻轻拍了拍手,“阿幼,叫声爹爹好不好?”   阿幼回头看了看我,三步并步跑到成章和的怀里,咯咯咯地笑。   “阿幼,快叫爹爹。”我柔声道,又少不得厌弃地说了句,“成章和,你要是再不来看阿幼,他恐怕就不认识你了。上回你来的时候,他往你怀里跑的时候,可快了!”   成章和笑出声来,贫嘴道,“你是想让我来看你吧?”   “谁要看你了,”我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有什么好看的?”   阿幼听到我们两个说话,突然开了窍,搂着成章和的脖子,用软糯的小奶音唤道,“娘亲!”   “……”   成章和笑不出来了,眉毛拧巴在一起,神情有些懊恼,揉了揉阿幼的脸蛋,故作委屈道,“没良心的小东西,连爹爹都不认识了吗?”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趁机落井下石,“瞧吧,我就说,你要是再不来,阿幼都快忘了自己有个爹爹了!”   成章和不死心,搂住阿幼,柔声柔气道,“阿幼,叫爹爹!”   阿幼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仍旧高声唤道,“娘亲!”   这下子,成章和彻底没辙了,摇了摇头,很是心酸地长叹一口气,把阿幼抱了起来,走到桌前坐下,指了指满桌子的菜肴,问道,“阿幼喜欢吃什么?”   阿幼的眼珠子转了转,鼓起圆嘟嘟的脸颊,指了指不远处的清蒸桂鱼。   “是小鱼啊!”成章和做了夸张的表情,而后面露难色,“可是阿幼还小,不能吃这个!”   我心道,阿幼平日里也不爱这这个,而我担心鱼刺会伤到他,也不敢去喂,哪怕把所有的刺都挑了,也还是不放心,怎么突然就想吃鱼了?   怕成章和担心,我忙解释道,“别听阿幼瞎说,他长这么大,我连一块鱼肉都没喂过他,就怕万一……”   谁知,阿幼却扯着成章和宽大的衣襟,嘟囔道,“娘亲爱吃!”   我心头一热,这孩子倒是真的贴心,之前提了一句,便叫他记心上了。   “那阿幼和爹爹一起喂娘亲吃鱼,好不好?”声音绵软,听着太不真切。   “好!”阿幼用稚嫩的嗓音回答着。   成章和刚起筷,我就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忙道,“阿幼,咱们喝燕窝粥好不好?”   到底还是被他捷足先登,用筷子扒拉了一小块鱼肉,朝我嘴边送了过来,一面说道,“阿幼,咱们喂娘亲吃鱼!”   “娘亲,吃鱼!”阿幼很是实诚了说了一句。   这是成章和第一次喂我吃东西,看他那笨拙的动作,总忍不住想笑,死抿嘴唇,就是不张开。   “阿幼还小,不会动筷子,所以就由我代劳了,”他说着,把筷子又往前进了一步,很是理直气壮,“你要是不吃,就是不疼阿幼。”   阿幼扑腾着两只肉嘟嘟的小手,往成章和的身上蹭来蹭去,很是亲昵。我硬着头皮,小咬了一口,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鲜美的鱼肉在嘴里,味同嚼蜡。   “有那么难吃吗?”成章和瞧见我的神色,顺其自然地将筷子上残余的一点鱼块,送到了自己嘴里,仔细尝了尝,兀自点头,“这不挺好吃的嘛!”   我用手掩嘴虚咳了一声,说道,“把阿幼抱给我吧,他饿了,我喂他吃点东西。”   听我这么说,成章和搁下筷子,双手搂住阿幼的臂弯,亲昵道,“阿幼,爹爹喂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阿幼要娘亲喂!”这孩子倒是实诚,毫不客气就拒绝了。   “娘亲抱阿幼一整天了,咱们让娘亲歇息一下好不好?”成章和用额头轻轻蹭了蹭阿幼的小脑门,话语轻柔。   “好!”阿幼小手抓挠着他的衣襟,糯糯地回道。   “还是我来吧,你平日里公务繁忙,阿幼都是我在照顾,该吃什么,吃多少,你心里未必有我知数,”我说着,轻轻勾住阿幼的小手,温和道,“阿幼,来娘亲怀里好不好?”   成章和则不以为然,顺势抱紧了阿幼,同我争辩道,“阿幼是男孩,往后,你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何必这么娇气?小时候,父皇母后也是这么放养我的,现在还不是体格康健?你要是累坏了,我会心疼的,更不知道该向岳父大人如何交代。”   “你要是真心疼我,往后就多来看看阿幼,”这话,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可后来觉得有些不对,忙道,“我虽不知,阿幼的生母是谁,但我想倘若她在的话,也一定会好好对待阿幼的,我也没那么矫情。再说,人家既然把孩子托付给我们,就更要竭尽全力了。”   成章和见我较起了真,冷不防笑出声来,没皮没脸道,“你既然那么喜欢孩子,不然我们也要一个?”   我还没接话呢,他又拿阿幼作挡,“阿幼,让娘亲给你添个小妹妹好不好?”   阿幼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欢快地拍手,“好啊!好啊!”   我涨红了脸,僵硬着身子道,“阿幼,别听你爹爹瞎说,快到娘亲怀里来。”   成章和朝我侧了身子过来,脸庞凑得很近,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冥思苦想了一下,问道,“奇怪啊!谢瑶,从前这话,我讲了不上百次也有十次了,怎么没见你脸红?”   他还是看出来了,我不光脸红,心也跳地厉害,胡乱从桌子上抓起酒杯,一饮而尽,掩饰道,“我一喝酒,就脸红。”   于是,他仍旧不肯放过能消遣我的好机会,故意拉长了声音道,“阿幼,你看娘亲脸红了。”   阿幼轻轻眨动水汪汪的眼眸,小嘴微微撅起,一本正经道,“娘亲说,见到喜欢的人,就会脸红。” 第57章   我神情窘迫, 不敢去看成章和,佯装黑脸,吓唬道, “阿幼要是再胡说, 娘亲可真的要生气了!”   “不怕。”阿幼说着身子往成章和的怀里躲了躲,“娘亲羞羞!”   我被这孩子气得七窍生烟, 突然没了好心情,也懒得再去解释什么, 板着脸道, “吃饭。”   成章和看我气在头上,也不拿我打趣了, 而是轻轻刮了刮阿幼的鼻梁,说道, “阿幼,你娘亲呢还是个小女孩, 喜欢这种事不能轻易说出来,要放在心里的。”   这话, 怎么听怎么别扭,也怕吓到阿幼, 便轻搁下筷子, 气呼呼地回了寝殿。   不稍一会儿,成章和便追上了, 斜靠在大门上,声音慵懒,却颇为得意,“你生气了?”   “不陪阿幼吃饭,来这里做什么?”我懒得抬头看他, 坐在床榻边缘,手中拾掇着阿幼换洗下来的衣衫。   他浅浅一笑,走了过来,弓下腰说道,“阿幼还小,童年无忌,你怎么还往心里去了?再说,他也没说错啊,我都看到了,你脸红了。”   “你还说!”我将手里的衣服,朝他砸了过去,冷着一张脸,气得不轻。   “好好好,我错了,我不说,那咱们快去吃饭吧!”他抓住我的手腕,故意僵硬地歪了歪脑袋,冲我挤眉弄眼。   滚烫的手指就像烙铁一样,困住手腕,我飞快挣脱开来,冷冷道,“我吃饱了,你自己去吃吧。”   “你不吃,我也不吃。”他狡黠地笑笑,跟着坐到了我的身旁,再次厚着脸皮贴了上来,声音落在耳畔,“谢瑶,你是不是对我动心了啊?”   我身躯一震,马上挪了身子,和他离得远远的,问道,“阿幼的生母是谁?”   “你问这个做什么?”他下意识地低了一下头,而后很快反应过来,“你怀疑,阿幼的生父是我?”   我沉默了一下道,“我倒希望是你。不管之前的缘由是什么,你总可以找一个机会,顺理成章地接她回宫。”   我心中难免冷笑,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话,在这皇宫里,恐怕只是个笑话。他从前那么喜欢陈良娣,到头来不也成了最熟悉的陌路人?儿女情长,在天家面前,不过是快垫脚石罢了,哪里来这么多真情?   成章和看着我,眼里的笑意,一点点褪了下去,“阿幼其实是......”   三年了,他头一回跟我说起阿幼的身世,正准备洗耳恭听呢,崔绍就从外头跑了进来,神色匆匆,虽没说话,但成章和很快就会意,站起身来道,“我有事,就先走一步了,你和阿幼好好吃饭。”   他走得急,根本没耐心等我说什么,和崔绍两个人一股烟儿似的,溜走了。   我心里替阿幼难过,成章和这个父亲太不称职,孩子今日生辰,再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也该用完晚膳再走。   阿幼见成章和步履匆忙地走了,扑进我的怀里,哇哇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娘亲,爹爹是不是不喜欢阿幼了?”   看着阿幼稚嫩的脸庞上泪光闪闪,我心里就很不是滋味,紧紧搂住他,半哄半骗道,“你爹爹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处理,阿幼乖乖吃饭,吃完饭,睡一觉就能看到爹爹了。”   “嗯!”阿幼小鸡啄米般用力的点点头,抓着我的手,要我喂吃的。   晚膳可以说用得悄无声息,平日里吃饭的时候,阿幼总会调皮得闹上一回,这次听话地让人心疼。   于是,再一次,我的乌鸦嘴,又灵验了。不过,醒来之后,见到的不是成章和,而是皇太后。   彼时,我正带着阿幼在庭院里玩耍,福康宫突然来了两个宫人,说是太后想见我一面。然而我去了之后,却见殿内不止太后一人,在她的身旁还坐着皇上和太后,就是唯独不见成章和。   皇上病体并未痊愈,看起来面容憔悴,是不是掩嘴轻咳,嘴唇干涸,懒懒靠在兽皮做成的软垫上,睥睨众人。   众人的脸上并没有一丝笑容,整个宫殿内噤若寒蝉,连风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有些诧异,心里有些不安,本能地搂紧了阿幼,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我抱着阿幼跪下,行了礼,又柔声道,“阿幼,快叫曾皇祖母。”   阿幼一向听话,偏在这个时候,死活不肯开口,小手紧紧拽着我的衣襟,整个人往怀里缩,怯生生地看着众人,眼里满是恐惧。   太后看了一眼,朝身旁的女官轻轻挥了挥手,“去把孩子抱过来。”   女官伸手来抱的时候,我生怕阿幼惊吓过度,会失礼,便轻轻揉了揉他的脸蛋,安抚道,“阿幼,乖,娘亲在这里。”   “娘亲,阿幼想爹爹了。”阿幼搂着我脖子,说什么也不肯撒手,不情不愿下,被嬷嬷抱走了。   我大气不敢出一声,跪在冰冷的大殿中央,心中毫无底数,今日的氛围实在怪异。看这仗势倒像是兴师问罪的。   而我唯一能想到就是,阿幼的身世暴露了。   太后把阿幼抱在怀里,轻轻抹了抹他的脸颊,又仔细端详了一番,不住地点头,“太像了,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啊!”   我脊背有些发凉,太后这么说,莫不是已经知道了阿幼的爹娘是谁?   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太后看着我,神情有些微妙,开口道,“能把阿幼照顾地这么好,瑶儿辛苦了。”   “太后娘娘言重了,这是臣妾的分内之事,万不敢邀功。”我谨小慎微地回着话,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一旁的皇后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浅浅的担忧,悄无声息地低下头去。   “和儿公务繁忙,对你多有疏忽,也是无奈之举。哀家不管你先前同何人琴瑟和鸣,可你进了东宫就万不能有二心,这是本份亦是妇道。”太后神情肃穆,说出来的话,更叫我整个人打怵,身子僵冷。   “太后娘娘此话何意,臣妾不是很明白。”我的心几乎就要吊到了嗓子眼,心里实在委屈,快三年了,我都没有再见过齐修贤,更没有擅自离宫。阿幼的身世,我更加不清楚了。而太后的口气,分明就是话里有话。   我甚至想到,我与成章和的三年之约,太后娘娘是不是也知道了?   太后见我神情茫然,便改口道,“许是哀家得来的线报有所出入,也不得而知。哀家自然是相信你的,可是无风不起浪,瑶儿平日也得对和儿主动些,免得叫有心之人逮牢了一点风声,而大做文章。”   我只想早些离开这里,并不想再争辩什么。还有三个月,我再忍一忍,期限一到,有了和离书,太后娘娘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又何必在因为一句话较真,而自乱阵脚。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怕只怕,这些年的艰辛,却给他人作了嫁衣啊!”   话音刚落,只听得皇后一声令下,便有两个太监从外来带进来一个五花大绑的老妇人。妇人的身上满是血迹斑斑,没有一处的皮肤是完好的,脸上亦是沾满了血垢,浅褐色的眼眸里满是恐惧,瑟瑟发抖地跪到在地,“太后娘娘饶命啊!”   我看了一眼,确不是认识的人,又见她血肉模糊,怕是受了不少的苦头,便不忍在看,默默收回目光。   一旁有太监瞧着兰花指,轻扬拂尘,厉声斥责道,“大胆刁妇,还不快从实招来!”   那老妇人看向我,伸手指了过来,哆哆嗦嗦道,“三年前,是民妇的老伴,亲手把孩子交送到太子妃娘娘手里的,这孩子的右耳后有一道暗红的胎记,民妇不会记错的。”   我当下就反应了过来,辩驳道,“你胡说,我并不得认得你。又何来三年前的事?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太子妃谨言,”太后轻咳一声,又冷着面孔吩咐身旁的女官,“去瞧瞧,可否属实?”   女官伸手轻轻翻看了阿幼的右耳,而后拱手回禀道,“回太后娘娘的话,确实如此。”   我心里清楚,阿幼并非我和成章和的孩子,但确确实实,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世和来历。   “如此,这孩子便不是和儿的亲生骨肉了,”当即太后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瑶儿,你且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整个人如同深陷在泥潭之中,偏偏成章和又不在,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拿捏,只是硬着头皮,一口咬死,“回太后娘娘的话,这孩子的五官和太子殿下足有七成相似,又怎会不是殿下的骨肉。这妇人怕不是受了什么小人恩惠,才如此大言不惭,妄图从中挑拨,其心可诛。”   “太子妃娘娘,证据确凿,民妇便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欺瞒天家啊!”老妇人说着又趴在地上朝太后磕了几个响头。   我冥思苦想了一番,倘若那晚遇见的老翁,当真是他的老伴,那她就没有撒谎。可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承认,于是再次否认道,“阿幼长这么大,来来回回见了这么多人,知道他身上哪里有胎记,再寻常不过,你以这个作为证词,难道不觉得荒唐可笑吗?”   “太后娘娘,民妇说的句句事实,绝无半点欺瞒!”那老妇人见我如此咄咄逼人,也不回话了,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太后一直没说话,倒是皇后起先开口,声音寡淡却不失温和,“太子妃,你可知道这老妇是何人么?”   我一紧张,莫不是这里头,又有其他的什么隐情,是我不知道的。可眼下也容不得我多加思索,只能摇头,“回母后的话,臣妾不知。”   “这妇人,原是在宁王府上当差的。三年前,宁王世子膝下才出世的孩儿,突然消失不知去向,”皇后眼低隐约有些不忍,继续道,“这是罪臣之子,而你父亲曾与宁王十分交好。”   皇后的话,让我彻底清除了事情大致的来龙去脉。我虽不懂政事,也不爱听,但坊间传闻也略知一二。宁王是成章和的五皇叔,先帝未曾驾崩前,几个王爷为了皇位打得不可开交。期间宁王犯上作乱被贬,流放西凉之地。可仍旧死心不改,私下招兵买马,妄图取帝位而代之,后被擒拿。   先帝仁慈,不忍再看兄弟间手足相残,便将其软禁了起来,该有的俸禄一分不少。可到底是有了反心,先帝过世后不久,宁王也突然薨了。在躲避追杀中,宁王世子也下落不明,而他自小也和成章和感情深厚。   我怎么也想到,这是宁王世子的孩子。成章和实在胆大,站在皇上的立场来说,这就给仇人养孩子,换谁不气。还是他那木鱼脑袋会以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可这中间一定是出了什么纰漏,成章和再混蛋,也不可能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而这个襁褓中的婴儿,哪里会懂大人的纷争?   我定了定气神,刚想说什么,便听到外头一阵混乱,传来太监惶恐不安的声音,“殿下你不能进去啊!” 第58章   太后见他不守规矩, 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彻底震怒了,“和儿, 你这是在做什么?”   成章和进殿之后, 也不行礼,而是径直走了过来, 把我从地上扶起,“你不用跪。”   他向来识大体, 可见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沉声走到那妇人面前,眼里似有惊涛骇浪, 阴森可怖,“把你刚才的话, 再说一遍。”   那老妇人诚惶诚恐地抬起头来,面向成章和, 战战栗栗道,“回太子殿下的话......”   成章和眼底浮起了一丝杀气, “想好了再回答。”   而我看向他的时候,他却很快收起了右手, 似乎刻意在掩饰着什么, 脸上的慌乱一闪而过。   而在下一刻,那老妇人却突然改变了口吻, 涕泪涟涟道,“是民妇一时糊涂,无中生有,冤枉了太子妃娘娘。”   此言一出,殿内噤若寒蝉, 太后同皇后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我心头压着的一块石头,终于坠了地。自古帝王多疑心,当年宁王谋反,爹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险些助纣为虐。先帝惜才,并未追责爹爹,皇上更是重用爹爹,这一桩桩改朝换代,可谓是险象环生,能戴罪立功,已是万幸。我纵然是个木鱼脑袋,也万不敢做欺君罔上这种事。   可因先前跪得太久,双膝一直发软,眼前更是漆黑一片,根本听不见旁人说了什么,迷糊中有个温暖的怀抱搂住了我。   醒来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又四处看了看,果真并不见阿幼。我火急火燎地下榻,念叨着要去找阿幼,却在门口被成章和拦下了。   他和我一样,眉头紧锁,脸上满是担忧,“你醒了?”   “阿幼呢?” 我揪着他的袖子问,“阿幼在哪里?”   阿幼虽不是我亲生的,可这几年含辛茹苦,倾尽真心,我们两个之间早就产生了浓厚的感情,同亲生的没有任何分别。   可成章和的神情告诉我,事情恐怕不妙。   “皇祖母喜欢阿幼,所以想留他在福康宫住上一段日子。”   “成章和,阿幼在他们的眼里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更清楚,宁王是罪臣,是要跟你父皇抢皇位的罪臣,罪臣的后辈子孙有活路吗?”我越想越觉得凶多吉少,也为成章和的懦弱而感到可悲,冷笑道,“你要是做不到,又何必允诺?阿幼,他虽不是我们的亲骨肉,可在我的心里,他就是我嫡亲的孩子。我要去找他回来!”   我不由分说,就要往宫外走去,却被他死死地拽了回来,“谢瑶,我比你更担心阿幼,可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你冷静点。”   我挣脱开来,抹了抹泪水,红着眼,“那你把阿幼还给我。”   成章和的掌心松了又紧,却始终不肯给我一个承诺,只是道,“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阿幼到底怎么样了?”我不敢相信,自己不过睡了一觉,就发生如此大的变故。我不能接受也很自责,如果我当时没有昏倒,我一定抱着阿幼不松手。   “是我对不起你,如果当初能早点告诉你真相,也许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他看起来十分自责和懊恼。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是想告诉我,阿幼再也回不来了吗?”我整个人突然打起了寒战,嘴唇哆嗦着,双手变得冰冷。   “成章和,要是阿幼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一定不会原谅你。你明知道阿幼离不得我,太后娘娘虽是他的曾祖母,可前些年走动甚少,谈不上有多亲密,而今又出了这样的事。你还心存侥幸吗?”   “我既做了阿幼的娘亲,自然要护他一世周全,”我心中越发不安,试探着发问,“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在乎阿幼的生死,你知道宁王与我爹爹交好,就该想到今日,说到底阿幼不过你们斗争的牺牲品罢了!”   “谢瑶,你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当年堂兄把阿□□到我手里的时候,我不是没想过会有今日的情形,”他双手死死地攥成拳头,青筋暴露,“可我真的尽力了。”   “好!我不勉强,”我点点头,对他失望到了极点,“阿幼也不需要这样一个懦弱的爹爹,你不去,我自己去。”   “你是要以谢家嫡女的身份去同皇祖母理论么?”他疾步上前,再次将我拽了回来,“你去了,谢家真的就脱不开罪责了。”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顾不得去擦脸上的泪水,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那你去!”   他松开我的手,彻底沉默了。   阿幼才会喊娘亲的时候,他不在,开始蹒跚走路的时候,他还是不在,他公务缠身,我也能谅解。可现在阿幼身处险境,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我实在难以控制心里的悲痛和怒火,朝着他的脸颊,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下去。   他是要逼我在阿幼和谢家之间做一个抉择,无论结果是什么,都很残忍。   我在宫里躺了一日,成章和也不知去了哪里,自始至终都看不见他的人影。   一桌子的晚膳备得整整齐齐,我却丝毫没有胃口。睹物思人,哪怕是饭菜,我也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阿幼。   红桑看了看外头黑漆漆的夜色,满脸忧色,劝道,“小姐,殿下也一定不愿意看着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局面,当年留下小皇子,也定是无奈之举,殿下有时候虽性子执拗了些,可心里一直都是有小姐的。”   “红桑,你不会明白的,”我冲她无奈地笑笑,“良娣那么喜欢孩子,可他偏要把阿幼往我这里送,我以为当年围猎场的事,他早已释怀。没想到,阿幼倒成了他牵制我谢家的一个筹码。爹爹若是别有二心,前些年又何苦为朝廷出生入死?今日之事,谁又能说,这背后不是他精心设计的一出戏,否则又怎会那样冷静?”   除了成章和,我实在不知道谁还会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且能顺顺利利地把这消息传到太后的宫中,并没有留有半点破绽。   我还傻乎乎地以为,只要三年一过,他就会放我走。明明期限就在眼前了,世上又哪里会有这么凑巧的事?他分明就是想困住我,困住谢家。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三日,我在阿幼和谢家之间,来回挣扎,很是痛苦。   而福康宫那边也丝毫没有半点消息,我让红桑前去打探,前前后后,不下十次,可那边的宫人口风紧得很,根本问不出什么东西。   因为阿幼的事,多年未犯的旧疾又缠上我。起初是进食的时候,嘴里泛苦,但后来吃什么都是一个味道。   也找过几个御医请过脉,口径都是出奇的一致,说是肝火犯胃的呕吐吞酸,并无大碍。   只有我自己心里总有种强烈的预感,这病起势虽缓,邪气却十分亢盛,恐怕要吃些苦头了。   阿幼离开的第四天,宜春宫外的闲言碎语,不可避免地多了起来。红桑怕我闹心一直未提,倒是我自己起先发现的。   这事本就牵扯众多,被一些不明真相的宫人添油加醋以后,越发不得见人了,更有甚者胡乱猜疑,阿幼是我和齐修贤的孩子。   人云亦云,而谣言止于智者,偏偏智者永远会在这个时候保持沉默。   我不去想这种种闲言碎语,和良娣之间到底有没有关联,但我必须得多留个心眼了。   但我还是等到了那个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那天同往常一样,我让红桑挑了些拿得出手的珠钗发饰,前去打点福康宫的宫女,好从她们嘴里探出点口风来。   可红桑又纹丝不动地带了回来,哭声隐隐道,“小姐,她们说叫奴婢往后不要去了。”   我起先想到的便是,那些宫女不愿意再为了一点小贿赂而干这些时刻掉脑袋的事。   我问红桑,这丫头摇了摇头,唇色惨白,声音打颤,“小姐,小皇孙夭折了……”   天地间仿佛失了光亮,喉咙间像是被塞了棉絮,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一股血气涌上心头,嘴里泛起一股腥甜,天上的月亮变成了三个。   迷糊之中,红桑握住我的手,我听见四周传来仓促的脚步声,和宫人手忙脚乱的雾影。   我日日夜夜守着,唯恐福康宫那边有个什么响动,每日睡不安稳,可还是等来这样的结果,叫我怎能不痛心?   我昏沉沉地躺在榻上,觉得身下软绵绵的,床榻在飘,连着大殿也在晃,烛光像是熊熊大火,在眼前铺开。   我轻声唤着阿幼的名字,耳畔穿来成章和的声音,他同样轻声唤我,没有多说什么,衣服上淡淡的松柏薄荷香,凉凉的,让我清醒了不少。   我无力抬着双眸,将他从身边推开,“成章和,我不要再见到你!”   “谢瑶!”他唤了一声我的名字,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什么,只是低低抽泣,听得我心里更是烦闷。   我一直迷迷糊糊,辨不清他在哪个方向,费了好大的力气,把镯子拽了下来,砸了出去。   玉镯触地,叮叮当当碎了一地,声音有些刺耳。   我再次逼问他,“成章和,你难道听不见我在说什么吗?”   他原是想弯腰去拾捡碎玉,听我这么说,不得不停下手来,朝我看了一眼,血红的眸子微微肿着,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待他脚步临近门口时,我又说了一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他停下脚步,身子僵僵地现在原地,木讷了好一会儿,才步履匆匆地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成章和走之后,我又想到阿幼,整个人都给哭蒙了,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哭得累了,就稀里糊涂睡着了。   夜里起风了,还伴着电闪雷鸣,我直直地躺在榻上,双眼空洞,没有半分精气神。   红桑喂我吃东西,也根本吃不下去,吃了又吐,胃里翻江倒海一般。   阿幼的离世,我一直缓不过来,哭到最后,眼泪也干了,就端着绣架去庭院里,照着秋阳,给阿幼的新衣刺绣,一针一线,细细密密地缝。   而成章和也再没有出现在宜春宫,期间也有宫人来回过话,冷秋到了,皇上的病又加重了不少,又因为阿幼的事,成章和没少同他起争执,双方精力憔悴,险些父子成仇。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生文,这一世不是真正的结局哟 第59章   这些话, 我只听一遍,并未往心里去,可后来才发现, 就是因为我的疏忽, 而酿成无法原谅自己的过失。   阿幼夭折不过小半个月,可宫里的一切似乎又大变了样。   我并不焦虑, 三年期限很快就到,马上就自由了, 可以忘记过去, 好好重新开始。   景和十六年,秋分才过, 树梢上的叶子落了七成,却在这时, 谢家下入了诏狱,罪状乃通敌叛国, 里应外合,妄图投奔相邻的敌国。   又因罪状过重, 便直接绕开了三司,由太子主审此案。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一头栽到在地, 手肘磕在门槛上,鲜血簌簌地流, 神情也有些恍惚。   爹爹一战成名,满腔热血通通献给了朝廷,而今将军不能战死沙场,却恐怕要这般不清不白地死在莫须有的罪名中,实在叫人心寒。   那我再一次见到成章和, 在议事殿旁边的偏殿之中,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圆领袍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身上,面对着厚如小山的奏折,目光坚毅,神情淡然。   他身旁原是有内侍候着,做些研墨添茶的活,在看到我挥手之后,便稍稍退了下去。   我不是没见过他认真的样子,尽管身边有灯盏为他而亮,可看起来身影难免有些凄凉和孤单。   我并未多言,开口的第一句就是,“我爹爹是清白的。”   成章和听到我的声音,这才从书案中抬起头来,目光对视的瞬间,很是惊诧,又慌忙起身,“谢瑶,你怎么来了?”   说着,他又朝四周看了看,空空的大殿内,除了风中扑闪的烛火,再无别的动静。   “崔绍!”他神情惶恐,怒不可遏地质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是下令了吗,为什么她还会知道?”   崔绍听到声响之后,从殿外走了进来,一时间也答不上话,只是跪倒在地。   我推开他护在我肩膀上的双手,深吸一口气,双唇颤抖,“不关崔将军的事,是我自己要来的。可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一直欺瞒下去?”   我眼睛刺痛地厉害,身上打着寒战,步子往后退了退,声音发虚,“你一直以为围猎场一事,是我谢家的谋划,我认了,只当我爹和爹他贪图荣华富贵,卖女求荣吧!那阿幼呢?阿幼可是你亲自抱养的,爹爹有没有参与此事,太后不清楚,难道连你也不清楚吗?”   “爹爹是在为谁顶罪,成章和你良心能安吗?”我道,“为什么是我?”   一直跪在地上沉默不语的崔绍,突然抬起头来,看了成章和一眼,急切道,“娘娘误会殿下了,那日在福康宫,殿下已经澄清抱养一事,与将军府毫无瓜葛。”   我忍不住嗤笑,“崔将军,你是他的亲信,你说的话叫我如何信服?”   崔绍没回话了,默默地低下头去。   这话,叫我怎么信?倘若确有此事,那今日爹爹又为何会蒙受不白之冤?皇帝病重,日薄西山,怕是想借此机会,处置那些功高震主的大臣,好让新帝登基时,不再有任何软肋,亦不不会受制于他人。   “给我一点时间,”他试图再次走近我,耐心道,“谢瑶,相信我,我保证,岳父大人他会没事的,谢家也一定会平安的。”   阿幼出事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应允的,可到后来连尸骸都没有看到。而今又说这话,只是更加叫我脊背发凉。   是我太傻了,我早该知道的,爹爹当年一时轻信人言,致其恶果,虽及时迷途知返,可毕竟曾经是宁王的旧部,皇上心中有芥蒂,恐埋下来日江山易主的祸根,此番举动,也是理所当然。   自古帝王无情,我却执拗地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的承诺不过是纸上谈兵,说得多了,也听倦了。我用少有的心平气和同他道,“我要去诏狱里见一见爹爹。”   成章和见我开口,本以为是得到了我的信任,可听了这话,伸出来拥抱的手也呆呆地收了回去,微微颔首,“好!”   诏狱阴湿潮冷,爹爹征战多年,身上的旧伤,平日里就见不得一点冷风,更别提身处这样的困境了,我不忍细想,加快了步伐,望能早日见到一面。   早有两个眼尖的狱卒,远远地瞧见了我们,拦住去路,为首的那个恭敬道,“此乃朝廷重地,闲人不得逗留,太子妃娘娘怕是来错地方了吧?”   我把成章和的手谕往他眼前一摊,面无表情。   那狱卒挠了挠头,似乎有些疑惑,欲言又止。   跟在我身旁的红桑开口道,“大胆!连太子殿下的手谕都不认得么?还不速速让道。”   那狱卒一听,气也上来了,“娘娘这是来看望谢老将军的吧?不巧了,两个时辰前,皇上才下过旨,这太子的手谕也不管用啊!”   我也不知道他是否在有意刁难,还是确有此事,只觉肝都要气裂了。红桑同样气愤,抢先一步,喝止道,“放肆!这可是太子妃娘娘,你区区一介狱卒竟敢这般刁难,就不怕太子殿下治你的罪么?”   那狱卒见红桑气势汹汹,也不敢正面在起争锋,只是摇摇头,心虚道,“并非是小人有意为难,确是上头下了旨的……”   后半句话,支支吾吾地,也说得不甚清楚。   我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大胆地猜想这里怕是早被人打点过了,冒着杀头的大罪,也要阻止我进诏狱见爹爹。   若真是皇上下旨,要杀要剐,我也认了,可万一事情并非如此呢?岂不是因为胆怯,又徒增遗憾。   赌一把,我想。   红桑同狱卒还在唇枪舌战的时候,我迅速出手,拔出他腰间的长剑,抵在脖子上,“我不想杀人。”   那狱卒万万没料到我会来这一手,吓得脸色铁青,慌忙改口,“别别别,娘娘息怒,里边请。”   一进大门,我就撒开步子往里跑,恨不得自己长了翅膀,马上飞到爹爹的身旁。   当我再看到那张苍老的面孔时,险些就没认出来,脚步滞了一下,收住泪花,强颜欢笑,走了过去,“爹爹,女儿不孝,让你受苦了。”   爹爹早已没了往日的炯炯有神,衣衫褴褛,垂下几缕灰白色的发丝遮住了灰扑扑的脸庞,手脚被厚重的铁镣困着,步履蹒跚,见我到来,原本灰暗的眸子燃起了一丝光亮,颤抖着声音发问,“丫头怎么来了?”   一声‘丫头’戳中我内心的脆弱处,努力地憋着泪水,身子发颤,“爹爹,我知道你是清白的,我要怎么能做才能救你出去?爹爹你快告诉我,你一定有办法的。”   爹爹的眼眶也开始泛红,握住我的手,不住道,“丫头长大了,懂得保护爹爹了!”   “爹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因何捉拿你,总得有个说辞吧!”爹爹似乎不愿意提及此事,我心急地不行,连忙追问。   “丫头,爹爹年纪大了,能多活一天已经很知足了,而今也能看到你成长成人,爹爹又何必再强求那么多?爹爹不贪心的。”   “爹爹既然没做过为什么要认?是我的错,如果一开始就知道阿幼的身世,那该多好!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心里头难过,几度哽咽,话也没能说完整。   “丫头,别自责,爹爹知道的,你不会做这种的事的。你的为人,爹爹又怎会不清楚?五岁那年,你便是连一只小野猫都要好生呵护着,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可怜那孩子又做错了什么,只因身在帝王家。”爹爹的话里透出一种凄凉,目光渐渐惨淡起来。   “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爹爹冤死啊!”我心乱如麻,恍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救命稻草,死死抓住爹爹的袖口,笑着安慰,“爹爹,主审此案的是成章和啊!他一定会有办法的,爹爹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阿娘想想,我会清清白白地把你们接回家!”   “丫头,别哭,爹爹不喜欢你哭鼻子,”说着,自己的眼泪却掉了下来,身子打颤,泪眼婆娑道,“找个机会给你齐伯伯修一封信,只说当年的约定恐怕要失约了,让他好生保重,他会明白的。”   我拼命点头,心中难免悲戚,可怜京都之大,却容不下兵马一生,风烛残年的老将。   “爹爹知道你从小就喜欢贤儿,你齐伯伯也早就备好了婚书,预备挑个良辰吉日,定下这门亲事。可哪想,还是晚了一步,被赐婚圣旨给挡了回去。”   话音未落,我早已泣不成声,却还是极力掩饰,“爹爹,我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太子殿下也、也待我很好的。”   爹爹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不死心,仍旧追问道,“爹爹,你就不能告诉我,到底是因何才下了这诏狱吗?”   “丫头,小时候你总闹,爹爹都听你的,可这一次,听爹爹的,好不好?”爹爹的嗓音轻轻的,眼里满是期盼。   我不想让爹爹呕气,只能含泪应下。爹爹不说,那我就自己去找真相。   方才那位狱卒从外头走了进来,板着脸孔,懒洋洋说道,“时候差不多了,娘娘不能再逗留了。”   我这才回想起,给爹爹带的衾被和吃食都不亲手奉上,情急之下,只得脱下手腕那只粉玉镯子,好声好气道,“方才多有得罪,我爹爹他身子不好,烦请你们多担待些。”   那狱卒接过玉镯瞧了瞧,不情不愿地挥了挥手,以示默认。 第60章   从诏狱出来, 我神情依旧恍惚,听不懂爹爹话里的用意。   这样莫须有的罪名,即便爹爹已经放弃了反抗, 接受了这样的下场, 可我仍要争,哪怕只有一线生机。   只是要想把信从宜春宫里送出去, 哪里有这样容易,一来我无法脱开身, 二来谢家遭此劫难, 恐怕齐家也早有人虎视眈眈,若有半点动静, 也定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我思来想去,总寻不到一个妥切的办法。唯一的万全之策, 便是找个借口,以求神拜佛的幌子, 再去一趟寒元寺。   将近两年未见,我也不知道齐修贤会不会仍旧留在那里, 但无论怎么样,寺庙的住持曾受过齐家庇护, 得此消息, 也必定会舍命奔告。   想到这里,我便找了信笺, 按照爹爹说的,给齐伯伯写信。   夜里下了点零星小雨,我走到殿门外,望着幽深的庭院,小叹了一口气,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境,起身去找成章和。   原本我想让红桑先去探探路,可自从昨日从诏狱回头之后,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连个人影也找不着。   依旧是这样的夜晚,这次崔绍有了前车之鉴,拦住我的去路,面露难色道,“还请娘娘在此等候片刻,容末将进去通报一声。”   我点点头,倒也不担心成章和会不见我。他的案牍斜对着大门,稍往前一步,就能看到。   不稍一会儿,崔绍便出来的,恭敬道,“娘娘里边请。”   我冲他微微颔首,走近殿内。成章和搁下墨笔,抬头看了我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了那只镯子放在我面前,“该打点的,我都做了。你不用担心太多,照顾好自己。”   我呆愣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将镯子重新戴回了我手上,“我也不懂这些个玉饰珠钗的,当时只想着你戴这个一定很好看。”   玉镯温凉,贴靠在手腕上,却如同烈火烹油般叫人烦躁不安。   我抽回手来,目光看向别处,语气淡漠,“我明日想出宫去庙宇里给爹爹和阿娘祈福。皇家寺庙,保佑不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   他想也没想,立马回绝道,“不行,眼下父皇病重,朝局动荡不安,宫外头比不得这里,万一有什么闪失,如何向岳父大人交待?你在东宫,我至少安心些。”   “倘若我非要去呢?”我执意坚持,不肯让步。   “那便让崔绍陪你去。”他似乎有些生气了,一张脸憋得通红。   “你是怕我去见齐修贤吗?”我努力克制慌乱的心跳,打算就这么赌一把。   他转过身,没有作答,而且唤进了殿外头的崔绍,声音清冷道,“送太子妃回去。”   “我明白了!”我轻声回道。疾步离开。   回到宜春宫的时候,红桑依旧没回来,我坐在庭院石阶前,用手掰算着,宫内外曾受过爹爹恩惠,为人还算忠厚老实的都有哪些,那兴许会是唯一的希望。   突然间,黑暗里的一声哀嚎让我不禁身躯一震,朝四下看了看,发现声音是从柱子的后头传来的。   “谁在哪里?”我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可惜烛光太黑暗,根本就看不清。   “红桑?”我试着问话,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   那柱子后头的喘息声越来越沉重,可那人并未作答。   为了安全起见,我也不敢盲目前去查看,忙开口惊呼道,“快来人啊!有刺客!”   此言一出,终于柱子后头垂下来一只血淋淋的手,紧跟着,响起再为熟悉不过的声音,“小姐,是奴婢!”   我心口一虚,颤巍巍地转过身去,却见红桑浑身是血,斜靠在朱漆柱子旁,脸色惨白,嘴角微微张合。   问询前来的几个宫廷侍卫,在宜春宫内四下散开,为首的问道,“娘娘可曾瞧见刺客的面容?有何特征?”   我慌忙退到柱子旁,遮掩住红桑,随手指了指一高墙,神色镇定道,“不曾,那人蒙着脸,翻墙走了,怕是去了那边的院子。”   为首点点头,伸手召回了那些侍卫,恭敬地退了下去。   我速速蹲下身去,这才看清红桑的心口被一只利箭给穿透了,鲜血簌簌地往下流,她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红桑,你别怕,我这就去找御医,你等等我。”我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手忙脚乱地起身,想去找御医。   裙摆却被红桑死死地抓住了,漆黑的夜里,她的眼眸亮晶晶的,“小姐,奴婢有些话要说,晚了,怕来不及了……”   “我不要听,我先去给你找御医,你听话,等御医来了,你再好好说给我听!”我根本就不敢去看她的脸庞,心如刀绞,说什么也要也去请太医。   她的无力地垂下去,猛咳一声,连着涌出几口鲜血。我猛然间才意识到,我快要失去她了,忙搂她在怀里,握住她的手,“你想说什么,慢慢说,我听着。”   红桑气息微弱,昂头冲我笑笑,贝齿上满是猩红的血迹,“小姐,奴婢方才听见皇上下了诏书,连夜捉拿齐将军……”   “你说什么?”我整个人身子僵硬,重复道。   “奴婢相信老爷是被冤枉的,可派去的人说,在咱们府上找到了通敌的信件,证据确凿,才会下了大狱……”   红桑说话越来越费力,几乎就要听不见,我把耳朵轻靠在她的嘴角,眼泪流下来,咸咸的。   “是太子殿下……那封信是殿下伪造的……”红桑揪着我的衣袖道,“奴婢想急着回来给小姐报信,可不小心被发现了,他们就想要了奴婢的命!”   “成章和,”我顿时觉得心口有些喘不上气来,喃喃自语道,“他到底还是不肯放过谢齐两家!到底做错了什么,他非要置我们于死地?”   “小姐,奴婢走后,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红桑紧紧揪住我的手腕,猩红的鲜血浸透了衣襟,“保重啊,保……”   她缓缓地合上了眼睛,身上的热流依旧在缓缓涌动,可我却再也唤不醒她。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紧紧地抱着她,想说什么,喉咙却发不了声,只能呜呜咽咽地低泣。   就快到了,下月初七,三年的期限就到了。   再等等就到了啊!   就这么坐到了第二日的清晨,期间有人来过,约莫是几个宫人,叽叽喳喳的,我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有人想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却被我狠狠地给推开了。   晚些时候,成章和来了,我并不曾注意到他是怎么样的神情,可语气在我听来,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他伸手牵我,“人死不能复生,放手让她安心去吧……”   我抬起头来看向他,不说一句,狠狠地将他推到在地,而趁着这间隙,早有宫人从我手中抢走了红桑的尸首。   崔绍见此情形,忙挥手清退了所有人,空旷的庭院内,只有我和成章和两个人,红着眼睛对峙。   我匍匐在地,上前用双手死死锁住他脖子,发了疯了一般,高声质问,“为什么?!我明明都答应你了,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放过谢齐两家?”   成章和从未见我这样失去理智,气势汹汹,喉咙又被我掐住,说话也极为艰难,“谢瑶,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伤害他!”我脸不红心不跳,说得义正言辞。   “那我问你,爹爹那叛国通敌的信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敢说这不是你的手笔吗?成章和,我还是太低估你了,你处心积虑地去做这些,不就是想让我留在你身边吗?可我爹做错什么了?我谢家又做错了什么,他们没有违抗圣旨啊!”   我嘶吼到最后,觉得整个喉咙都要裂开了,身子发软不说,双手也没力气,像要了结他性命,怕比登天还要难。   “是,信件的确是我伪造的。”他嗓音喑哑,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有了他的这话,我心里的怨恨和怒火,更一股脑儿冲上了顶峰,无力的双手猛锤在他的心口,脸上,“所以你就要杀了红桑吗?在这里宫里,只有她和我相依为命了,你现在连一条活路都不给我们!”   成章和抓住我的手腕,这一次并没有避开,高声回话,“谢瑶,你冷静点,我没有要杀她!”   我冷笑一声,反问道,“她知道了你的罪行,她识破了你的阴谋,你会让他活着吗?”   “我没有。”他冷冷地丢出三个字来。   “你说没有就没有吗?”我声音低了下去,身子仿佛千万只虫蚁在啃噬。   成章和的神情,由冷静转成了惶恐,扶住我的肩膀,焦虑道,“谢瑶,你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他为何会有这样的神情,只是觉得好像耳朵鼻子里进了水,眼前红灿灿的,伸手一摸,湿漉漉,粘哒哒的。   “快传御医!”成章和从地上坐起身来,轻轻晃了晃我,“谢瑶,你别睡!”   他不动我还好,他一动,我整个人头痛欲裂,也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夜里翻江倒海,吐了他一身。   迷迷糊糊之中,我直觉身边乱糟糟的,有很多人影在晃动,似乎在找些什么。   仿佛有一片小小的乌云遮住了眼帘,我四肢像是被禁锢住一样,懒得睁开眼,只听得崔绍的声音远远近近交错着响起,“这些日子,宜春宫的食膳都由谁采买负责?”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在忏悔自己不应该用第一人称写,有时候笔力不足,避免不了尴尬~   实在抱歉,呜呜呜呜 第61章   这样的情境, 我只是觉得吵闹,缓缓睁眼,不由地皱起眉头, 险些谩骂出口, “你们在做什么?都给我出去。”   瞬间,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我瞧见宫人们面面相觑,崔绍朝着成章和看了一眼, 在得到示下后, 轻轻挥了挥手,将人全部招呼到了外头。   成章和伸手搭了我的额头, 面露忧色,“近来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转过身去, 脊背对着他,没有说话。   “谢瑶, 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呢?如果我要对齐家下手,为何不选择在当初他要带走你的时候, 岂不更加顺理成章?”   我不能忘记红桑的死,他的话听起来尤为刺耳, 我转过身去反问道, “你后悔了?后悔当初救了他,所以现在要致他于死地。”   他沉吟了一会, 神色黯然道,“我真的没有。”   我被他这假惺惺的回话给逗乐了,说道,“成章和,还记得我们的三年之约吗?”   他说:“记得。”   “我们和离吧……虽然离期限还有十五天, 可我想贪心一点。”   他的眼眶红红的,平淡开口,“好!不过能不能答应我,等身子好了,再出宫。”   我没有回答他。   他又问我,“谢瑶,如果有来生,你会不会来试着喜欢我?就像,你喜欢齐修贤那样。”   我果断摇头,不假思索,“成章和,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好好躲着你!如果有来生,我也一定会和齐修贤成亲!”   他苦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木讷地吐字,“我知道了。”   我心里的光,慢慢暗淡了下去,鹅黄色的纱帐在烛火的映衬下,像极了柔和的月色。   我仍记得,那年夏至,齐修贤问我想要什么生辰礼物,我说要一捧月光。   “倘若夜里醒来的时候,看到枕边的月光,就会记得,是齐修贤的月光啊!”   眼眶渐渐被泪水侵蚀,视线也越来越迷糊。   倘若我不是亲耳听见齐家下了大诏狱,我这辈子兴许都不会知道,成章和也曾他拔刀相向。   从我在学堂写下‘见贤思齐’那四个字起。   /   遗憾我这悲苦的一生这样度过了,我看见床尾站着的黑白无常,看见屋子里忙里忙外的宫人们,看到成章和哭得红肿的双眼,也看见朝我笑意盈盈的红桑。   “小姐,我们回家吧!”   我也笑了,轻轻去抚她的脸,而后转头看向接我上黄泉路的黑白无常,“鬼差大人,我有遗憾未了,能否宽限三日?”   原以为他们冷酷无情,且铁面无私,不曾想他们却让了一步,“三日之后,速速随我们上路。”   我连忙叩头跪安,红桑说是要想去见见爹娘,便与我分道扬镳了。   我最放心不下的,除了爹爹和阿娘,就是齐修贤了。齐家被捉拿下了诏狱,生死未卜,我苦苦等了这三年,却始终没能见上一面。   坐在床榻前,看着自己安安静静地沉睡着,像是在做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成章和命人给我换上了一身青色的襦裙,碧绿的颜色,宛若柳枝才冒的新芽,和他身上那件春衫倒是相配。   崔绍依旧领着人,在屋子里马不停蹄地翻找些什么,在一声惊呼过后,有宫女像是发现了什么,大喊道,“太子殿下,崔将军奴婢找到了这个!”   我抬头看去,却是良娣送我的金簪,先前伤了手,齐修贤便扣留了一段时日,送回来的时候,簪子也不如从前那般尖锐了,而我也一直没戴过。   崔绍接过簪子,仔细瞧了瞧,神色大变,又捧到了成章和面前,轻唤了声,“殿下。”   成章和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崔绍一连唤了几次,他才恍惚地回过头去,呆呆地发问,“这是簪子是从哪里来的?”   “回殿下的话,是宫人们从太子妃的妆奁里找到的。”   成章和颤抖着接过,眼泪一对一对地落,突然怒火中烧,将那簪子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崔绍迷惑不解,可又不敢胡乱猜测些什么,只是轻声劝解道,“殿下息怒。”   却听得成章和缓缓开口道,“这只簪子是我送给陈清婉的,簪子里头藏了剧毒,我本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可竟然到了太子妃的手里!”   他喃喃自语道,“先前御医来诊脉的时候,提及病因,我以为是误诊,偏偏就遗漏了这个。”   我听后,也差点气得暴跳如雷!可作为鬼魂的我,身子轻飘飘的,根本就没份量,一生气整个人就往屋顶撞,好半天也落不了地。   什么玩意?   陈良娣她竟然借刀杀人,难怪自从上次手被刺伤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如从前,我以为是跟成章和置气久了,才有此症状,真真防人之心不可无!   亏我先前待她如姐妹一般,对红桑的肺腑之言,也听不进去。   我要是能活过来,定要提刀登门去问个清楚,这死得不明不白就算了,死得也太憋屈了。   细想从前,我就更加肯定那次我去了寒元寺,必定是她通风报信,不然公务缠身的成章和又怎么突然出现在宜春宫?而那个唤清荷的宫女,又怎么会那么碰巧,捡到了我的发钗?   果真是好深的心机啊!   “是我亲手杀了她,”成章和的目光又投了过来,开口道,“崔绍,把那贱人给我带过来。”   我心中早有此想法,恨得咬牙切齿,哪怕我现在只是一缕孤魂,再做不了什么,我便是踹也要踹她几脚,方能解气。   不少一会儿,陈良娣就来了,多日未见,她看起来,更加娇艳水灵了许多,虽未饰脂粉,但也十分动人。   她的眼眶也是红红的,扑到我的尸身旁,哭声难辨真假,“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你醒醒啊!”   她抓着我还未硬/邦/邦的尸体摇啊摇,摇得我眼花缭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我的衣裙上抹,险些没把我看吐了。   要能诈尸,我现在铁定起身,把她的头给拧下来。   这个时候,成章和倒是有点用处了,他一把推开陈良娣,嗤啦一声抽出崔绍的配剑,丢到她面前,“要崔绍动手,还是你自己来?”   这话听着有意思,是厌恶到了一定的极点,才会觉得杀了她,会脏了自己的手吧!   我心头稍稍解了解气,走到陈良娣的面前,光明正大说道,“你不死也可以,毕竟你哥哥已官拜大将军,现在谢齐两家都因罪下了诏狱,大卫国的江山更离不开你们陈家了。成章和,多少会留你一条性命,让你在冷宫里寂寥一生的吧!”   不过,我也是头一回做鬼,很多东西也不懂。我也是才知道,这鬼说话,是要刮狂风的。   夜里本来就凉,又无故刮了一阵阴风,险些没把心虚的陈良娣吓得屁滚尿流。   我想笑,可又怕一笑,外头打雷什么的,只是捂住嘴巴,笑得憋气又含蓄。   “殿下,臣妾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要以死谢罪?”陈良娣哭得梨花带雨,精致小巧的脸庞上挂着两颗盈盈粉泪,着实魅惑勾人。   “是你把簪子送给太子妃的?那你知不知道这里头藏有剧毒?!”成章和清冷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令我再次好奇地竖起耳朵。   无人可见我,我便可肆无忌惮地蹲在四方椅上,聚精会神地看这一出好戏。   “是!”听闻此言,陈良娣也不否认,讥笑道,“那试问殿下送臣妾簪子的时候,可曾告知,这里头有剧毒啊?还是说殿下从一开始就想要了臣妾的命呢?”   陈良娣对自己的投机取巧颇为满意,起劲说道,“就好比,殿下想借邻国之手,让臣妾的兄长背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以此将陈家满门抄斩?殿下,臣妾敬重你,爱慕你,可殿下呢又是如何对待臣妾的?”   “这就是你蓄意谋杀太子妃的理由吗?!”成章和的眼里火光迸射,怒不可遏。   “臣妾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陈良娣竟然还觉得自己十分有道理,对自己的卑劣行径尤为满意。   我一听,气得肺都快炸了,她平日里看起来那样娇滴滴,人畜无害,但栽赃陷害起来,竟然这般心狠手辣。   成章和的脑子怕不是豆花做的吧,伪造通敌的信件,妄图借此机会,除去陈家,却没想到被人给以毒攻毒,偷鸡不成蚀把米,坑了我谢家。   英俊的外表,却生了个猪脑壳,气煞我也!   “那阿幼呢?阿幼他是无辜的!”他大声咆哮,额头青筋暴起。   陈良娣道,“臣妾也是无辜的啊!殿下又何曾留情?帮小皇孙找到生身父母,不过是臣妾的举手之劳罢了,殿下应该感激臣妾才是。”   “我当时就不应该留你这条性命,可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哪了?”   “殿下,你与臣妾相识这么多年,新婚当晚,你丢下臣妾一个人独守空房,去了宜春宫;生辰宴那日,你担心姐姐的安危,再次丢下臣妾去了积庆楼,你说爱吃蜜饯,软磨硬泡让臣妾做给你吃,可最后纹丝不动地送给了姐姐……”   “那我告诉你,为何要冷落于你?设计围猎场刺杀的是你,送太子妃耳坠,在里头下毒的也是你,也是你隐晦地跟皇祖母提及阿幼一事,过往种种,还需要我替你一一回想吗?陈清婉,要不是念及你哥哥当年救驾有功,我成章和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这番话听得我十分震惊和气愤,原来她早蓄谋已久,先前成章和把耳坠子扔掉的时候,还以为他只是想捉弄我。   我理了理头绪,当年陈家在朝廷上还未有一席之地,而谢齐两家势力如日中天,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故此陈良娣想用这个办法,好让自成为成章和的救命恩人,以此来巩固这段情深,却不想我的出现,搅乱了她原有的计划。   那必然先前的薛臣定与她有什么瓜葛,否则这种九死一生的事,又怎会心甘情愿豁出命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我打算把更新时间定到白天,这样就不用熬夜等更了嘛!   最近有点卡文,因为重生后我想让谢瑶搞事情,哈哈哈!当然还有成章和~   要上夹子,明天更新放到23点,呜呜呜呜~ 第62章   我看这二人一问一答的, 倒像是把相互积怨了多年的恩怨,通通发泄了出来,而陈良娣更是没有半分悔过之意, 看我肝疼。   说到后头, 两个人像是杀红了眼一般,那叫一个激烈, 而成章和则走到她身旁,踩住长剑, “我突然改变主意了, 如果就这么让你死了,太便宜了!你和薛臣行苟且之事的时候, 有把我放在眼里吗?”   “臣妾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陈良娣脸色一白,低咬住嘴唇, 身子不由地缩了缩。   “你既然对太子妃之位如此执着,处心积虑, 不惜犯下欺君之罪,那我便成算你, 从此就留在这宜春宫里,念经诵佛, 好好忏悔吧!”   我一听, 倒觉得这样的处置还算妥当,又见机会来了, 于是赶紧跳下椅子,走到她跟前,往脖子里微微吹了一口凉气,‘良娣,我试问与你无冤无仇, 你为何要加害于我!’   这阴阳不过隔层纸,她就算听不到,可作贼心虚,多少应该也能感应地到。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她胆量竟然不小,脸不红心不跳道,“殿下所言之事,臣妾并没有做过,臣妾是冤枉的!若说起来,倒是殿下见异思迁在前,姐姐不过稍加殷勤一些,殿下就掏心掏肺地待姐姐,把臣妾的情意,全然抛之脑后。”   我心道:这又是什么强盗逻辑?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露了马脚,被成章和识破私情,才会疏离你的吗?我和他之间,那就是个误会,我那些好,都是给齐修贤的,与他有何相干,谁知道他会这么臭不要脸,以为我喜欢他?   气得我,只想狠狠扇她二大耳刮子,不曾想,成章和起先按捺不住了,抬起腿来,朝着良娣的心口狠狠地踹了一脚过去,登时,良娣摔了个人仰马翻,口吐鲜血,眼里满是不解和恨意,委屈巴巴道,“殿下,你怎能如此待臣妾,怎能狠得下心?”   这男人最见不得女人掉眼泪,良娣生得楚楚可人,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是占尽了上风。我倒是想吹阵枕边风,可以有心无力。   从前我见惯了成章和对她的宠爱,可真到动起手来的时候,是一点都不心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呢,他已经一手提起了良娣的衣襟,小半个身子都已经凌空了,阴沉着脸道,“你所犯下的罪行,桩桩件件,我必定一起清算到你陈家头上,朝廷就算没有谢齐两家为左膀右臂,我也绝不可能扶持你陈家,扶摇直上的清梦还是早些散了吧!”   陈良娣身子一软,再也哭不出声响了,只是默默地流泪,“殿下,无论臣妾曾做过什么,那都是为了殿下啊!”   可惜,失策了!   成章和一把将她推搡到地上,朝着四下的宫人吩咐道,“即日起,良娣陈清婉贬为庶人,吃住同宫人同等,不许踏出宜春宫半步!”   我心中不悦,虽然我已归西,可这毕竟是我的地盘,她这样一个罪恶滔天的人留在这里,莫不是要叨扰了我的英魂?   不可,不可。   我飘着空灵的身子,绕到成章和的面前,想说什么,才想起他已经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了。   我这一生,除了死得冤枉些,成章和待我好像并没有所见那般刻薄,反倒有点暖心。但也因为他的愚蠢行径,连累爹爹无故下了昭狱,这一点,我决不能原谅。除非他有本事在皇上的眼皮底下,保下谢家,那倒是可以琢磨着,要不要原谅他?不过,我恐怕是等不到了。   人总有一死,或早或晚,谁都会成为泥下白骨。除了怨恨陈良娣之外,我更多就是后悔,后悔自己当初没多留个心眼。   而终于,陈良娣彻底绝望了,她匍匐在地,整个人都是愣愣的。   成章和并未给她任何卖惨的机会,而是又回到了床榻前,呆呆地注视着的尸身,而后缓缓地伸出手来。   我本能地护住心口,在旁边看得又气又恼,喃喃发问:成章和,你想干什么?连个死人你也下手,未免太下三滥了吧!   万幸的是,我想错了,他的目光并未流转向别处,只是替我撩了撩耳鬓的发丝,动作极为轻柔,神情却十分寡淡。   好景不长的是,我才松了口气,他却突然微微弓腰,侧过身子,奔着我的脸就来了。   果真就不能对他抱有任何一丁点的幻想,我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脸逼得越来越近,薄唇缓缓向我的额头靠近。   我虽然是一只微不足道的鬼魂,可还没瞑目呢?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他就这么轻薄了去?可我又没有翻雨覆雨手,只能跑到自己的尸首旁,朝这他卖力地喊,“成章和你别亲,你要是敢亲,我就天天咒你断子绝孙!”   他哪里听得到,当着我鬼魂的面,一口就亲了下去。   “我不干净了!”   我用掌心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的魂灵也有被侵占玷污到,这叫我百年之后,如何去面见齐修贤。   我本以为,他过过嘴瘾也就算了,谁知竟意犹未尽,还想再尝一口。幸而外头有崔绍救场,说是棺椁已经备好了,暂且安放尸身,待入土前,在重新打造一只。   这才算侥幸躲过一劫。   而成章和听后,则是极为自然地将我从榻上横抱了起来,往殿门外走去。途经良娣身边时候,被她死命地揪住了衣摆,哆嗦着道,“殿下,臣妾知道错了,恳请殿下念及陈家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给臣妾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放手!”   “殿下……”看到成章和的神情,陈良娣整个脸都绿了,想坚持,却只能缓缓松开手。   成章和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崔绍,目光相对之后,崔绍点了点头。我的灵魂才出了门槛,便听到殿内传来良娣惨叫声,“我的手!”   我回头一看,场面甚是血腥。好家伙!成章和竟命崔绍活生生地挑断了良娣的手脚筋,看得我头皮发麻,简直太渗人了。   庭院里有风,成章和步伐缓慢地往前走动,按他这样的速度,我怕是尸身发臭了,也到不了棺椁。   这人,方才见他掉了几滴泪,现在已经不哭了,还一遍遍低头问我,“谢瑶。冷不冷?”   他怕不是疯魔了吧!冷不冷我不知道,但发臭是一定的。   我跟在他后头走了好久,实在耐不住性子,便借着鬼魂随处可飘荡的优势,往着昭狱的方向去了。夜深了,爹爹睡得很香甜,比起先前气色也好了许多。虽然狱里潮湿阴冷,可该有的炭火和衾被,一样不少,还都是簇新的。   我对着爹爹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轻轻道了句,“爹爹好生保重,女儿要先走一步了!”   而后,我又找阿娘拜了别,岁月似乎并不忍伤害她,她看起还是那样慈祥温柔,叫我好生流连,根本就舍不得走。我道,“阿娘!女儿好想再尝尝你亲手做的蜜饯啊!”   最后要见的人,便是齐修贤了。只是我并不知道他在哪里,昭狱里也不曾见到他,而我又没有通天的能力,几番寻找无果后,垂头丧气地折回了灵棚。   灵棚的中间,用黑白色的纸花,勾勒出大大的奠字,丧幡在风中轻轻翻飞。宫人们皆跪在远处,故此这儿特别冷清,香火缭绕中,成章和一身缟素,跪在棺椁前,醒了一天一夜,脸上早没了光泽,眼底满是乌黑色,眼眸深陷。   我翻身坐到了金丝楠木制成的棺椁上,居高临下,袖子一摆,挥了成章和一脸的香灰,摇摇头,冷嘲热讽道,早知有今日,又何必当初呢?倘若你肯早些放我走,我便会永远记得你的恩情,现在好了,我活不成了,你活得也不痛快啊?   我说得话,他自然听不见,整个人像个木偶一般,直直地跪着,双目空灵。   我打算再狠狠地训斥他一番,却听见灵棚外头,传来阵阵惨叫。有个白色的人影,从天而落,他手持利剑,用剑柄打晕了几个拦路的宫人之后,望着灵棚就来了。   尽管离的远,可我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齐修贤。   我太高兴了,至于从棺椁上跳下来的时候,险些把灵魂摔碎。   说时迟那时快,齐修贤刚进灵棚的一刹那,崔绍就带着宫城侍卫围了上来。剑拔弩张之下,成章和面无表情,而齐修贤则是面无惧色。   三年了,时光就像书卷一样,一页一段人生。我无数次幻想过重逢的场景,却想到是天人两隔。如果鬼魂也有眼泪的话,那我现在,一定能用眼泪,熬上一大锅孟婆汤。他的容貌丝毫未变,生得清朗俊逸,宛如谪仙下凡。   “这就是你说的,会好好照顾她吗?”他嘶哑着嗓子,低低地发问。   “齐大人比不得从前,你现在是乱臣贼子,念在往日旧情上,崔某望你即刻束手就擒!”崔绍手握剑柄,随时出鞘。   一直长跪不起的成章和终于有了反应,努了努嘴,伸手示意崔绍退下。自个儿站起身来,声音轻得像鸦羽一般,“你怎么才来?”   齐修贤的眼里布满了血丝,拳头紧攥。   “为什么现在才来!”紧跟着,一声怒吼响了起来,成章和宛如行尸走肉,目光呆滞,却是咬牙切齿,“我以为你会争,可又为什么要放弃!”   “她怀了你的孩子,你们是相爱的。”齐修贤道,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我心猛地一颤,想起三年前,齐修贤说过往后不再见我,原来是因为,他以为我怀了成章和的孩子。   他以为我们很相爱。   “孩子不是我们的。”成章和道,眼底燃起怒火,一把揪住齐修贤的衣襟,往着棺椁上就很摔了过去,“你知不知道,她一直都在等你。而你呢,就像只缩头乌龟,你不争,又怎知我不会放她走?”   齐修贤的整个身子被狠狠摔在棺椁上,好半天都没能起来,嘴里牙齿上都是殷红的血色。   我心疼极了,惹不住痛骂道,“成章和,你强取豪夺还有道理了?在这里玩深情也就算了,还暗讽齐修贤不肯为我拼命?他又不是你肚子的蛔虫,哪里知道你的用意?玩这种哑谜,现在玩过火了,反过头来斥责局中人?简直是厚颜无耻!”   “你说什么?”齐修贤从地上摸爬这站着身来,素白色衣衫上沾满了尘土,看起来有些浑浑噩噩。   “她一直守身如玉,等着你回来,带她出宫。”成章和的声音也轻了下去,脸上写满了不甘。   “瑶瑶!”那个记忆里,再亲切的呼唤声,响了起来,齐修贤摸向我的灵位,手抖个不听,泪水挤在眼眶里,却怎么也落不下来。   他们的对话,让我骨子发凉。我跑上前去,摇了摇了齐修贤肩膀,笑着安慰道,“齐修贤,我不怪你的,你千万别难过自责,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安心去投胎啊?你别哭啊!你哭起来的样子,很丑的,京都的姑娘,不会找一个爱哭鼻子的男子当夫郎的!”   我的规劝,毫无用处,齐修贤原本衰丧的脸色,突然变得浓重起来,抬头怔怔地看着棺椁。   他的举动,倒是提醒了我,我忙不迭地起身爬进了棺椁,对着自己的尸身躺了下去。   我想着,这是场梦,我只是灵魂出窍了。醒来以后,我就能去拥抱他,从此远走高飞。   躺是躺上去了,可这灵魂怎么也回不了自己的身体,两者之前像是有一道厚厚的屏障,将彼此分割开来。明明看得见,可就是摸不着。   可我的灵魂却由透明,慢慢变成了雾蒙蒙的淡色,比羽毛还要轻。   我再次躺了下去。   猛然间,头顶传来哐当一声,地动山摇的,如同惊雷一般,敲得我脑子嗡嗡嗡直响。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紧接着,棺椁外头就响起成章和慌乱的声音,“修贤!修贤!齐修贤!”   我不得不再次爬出了棺椁,眼前的一幕,把我吓傻了。只见齐修贤直勾勾地瘫倒在成章和的怀里,额头上破了一个大窟窿,鲜血如注,飞溅了一地,棺椁上亦是血迹斑斑。   “齐修贤,你怎么?你怎么不等我,就快了啊!”我伸出手去,看自己的双臂,慢慢化成了一团白雾。   最后的一刻,也没能拥抱到。   恍惚间,我听见身后传来齐修贤若远若近的声音,“瑶瑶,吃糖葫芦啊!”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章 终结 另:在寒元寺的那几年,齐修贤一直在找解毒的办法,谢瑶去找他的时候,看到《黄帝内经》以为是他在给自己调养身体。)   仙女们,求收求评。   呜呜呜求营养液投喂,么么哒,爱你们 第63章   红彤彤的糖葫芦, 在阳光下发出亮晶晶的光芒,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又舔了舔嘴角, 伸出手去。   齐修贤在身高海拔上比我有优势, 拿着糖葫芦在我面前晃了晃,又轻松举过头顶, 冲我挤眉弄眼,“想吃的话, 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拿到了!”   我估摸了一下, 踮起脚应该才到他的脖子,我得飞起来, 才能拿到。可想而知,这糖葫芦我是吃不到了, 就开始想歪门邪道。   齐修贤见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异常冷静, 还以为我不感兴趣了,于是收回手, 自己咬了一口下去,还不住地咂嘴, 得瑟到不行。   我转了转眼珠子, 找准找机会,一手拧住他胳膊, 一脚踩住他鞋背,像个猴一样,往他身上蹭去。   方法是对的,可齐修贤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了一大跳,当下身子一斜, 糖葫芦被抛了出去,完美地落地。   我脑海里就一个念头,刚落地的,不脏,捡起来吹吹灰,就能吃了。可也不知道,他也犯了什么毛病,跟着我弯下腰。   两个人的脑袋,重重地撞在一起,我的眼前闪起了电花火石,脑子像被雷劈过一样,气得我嚎啕大叫,“齐修贤!”   我不光喊了,整个身子也跟着跳起来,咣当又是第二下。   不过,比起第一次,痛觉显然要强烈些。我伸手抚额,缓缓睁开,却见齐修贤正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揉了揉前额,呆呆地问了句,“瑶瑶,你醒了?”   不给我吃就算了,还阴阳怪气地内涵我说,刚刚那一切,是在做梦。   我可不乐意了!   我低着头,琢磨了一会,适才想起,在这之前我都经历了什么。   景和十一年,我进的东宫,嫁给了太子,景和十六年身死,齐修贤在灵前自尽,随我而去。   可我现在又是在哪里?我的掌心和身下都是上好的金线绣花衾被,地狱怕是没么好的待遇。   我再次抬起头来,伸着手戳了戳齐修贤的脸蛋,拧着眉问,“你这是肉做的?还是泥巴捏的!”   齐修贤一把将我的手从脸上摘了下来,无奈道,“瑶瑶,你以后能不能安分一点?”   他竟然会说话,还会生气,也会皱眉,背对着窗格,阳光稀疏地洒在他身上,精致的脸庞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金黄色绒毛。   栩栩如生,真实且有温热。   我差点没把牙笑掉,一把搂住他,抱得紧紧的,“齐修贤,真的是你啊!是真的!”   “瑶瑶,你先松开我。”他的手,迟迟没拥抱上来,反倒语气有些奇怪。   我当然不肯,抱得更紧了,还试着去闻他衣服上的檀香。   “瑶瑶,你看看是谁来了?”   谁来我也不松开啊!什么弱智的小伎俩?   我心里这么想,可还是抬起目光往屋子的四周瞧去。   好家伙,我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闺房里,而是在中厅搭了个卧榻,而在我不远处的四方椅上,爹爹阿娘,齐伯伯和齐伯母,整整齐齐地坐了一排。   他们有的手拿茶杯,有的嘴巴张成了鹅蛋一样大,总之就跟被冰冻住了没啥分别。这一幕,叫我当即就掉了眼泪,心里默默地喊着爹爹和阿娘,好半天都没能缓过神来。   可眼下,也不是立马上前拥抱的时候。   我脊背狂过一道凉飕飕的阴风,迅速从齐修贤的怀里坐直了身子,笑得十分尴尬。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齐伯伯慈眉善目,起先开口打了圆场道,“我们要不先出去吧……”   看着屋子里人悉数散尽,齐修贤才板着一张脸,气呼呼道,“你又一个人去我院子里摘酸枣了!”   我抓了一下脑袋,速速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略有些不好意思嘟囔道,“摘就摘了呗,你冲我发这么大火干什么?吃你一颗枣又不会败光你家产!”   “那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他看着我继续一脸愤怒。   看着他这副神情,我总算对事情有了清晰了脉络。齐家有个大院子,院墙的角落里头种了一颗大枣树,每年立秋前后就会挂果,沉甸甸的枣子挂在枝头,可馋人了。可我尤爱吃酸的,便总等不得果子成熟,还没入秋呢,就虎视眈眈的。   枣子脆,枣子的枝丫更加脆。我这浑身酸痛淤青的模样,应该就是从上头摔下来的。   “我这不没事吗?”我极力争辩着。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那果子还没成熟,酸涩地很,根本就吃不了。”齐修贤好像觉得我一点都没把他的话给听进去,便语重心长地教导起来。   我看着他,斜了斜脑袋,摊手道,“你这不也摘过枣子吗?还好意思说我?”   “我没摘过。”他无可奈何地回着话,可显然愤怒又上了一台阶。   “你没摘过,又怎么知道枣子是酸的?”我不依不饶匡了他一句,“你猜的?”   “你非要这么说,我也认了。不过为了不让你再铤而走险,我让爹把枣树砍了,以绝后患。”他回的心平气和,却让我火冒三丈。   “你知不知道这枣树可你太太太爷爷的栽种下的,这京都找不出第二棵,就算是新枣,也是脆生脆生的,哪里会苦涩呢?”   “你没事就好,我先走了。”他似乎不愿意再和我鸡同鸭讲,懒懒地站起身来。   我从床上蹦跶着起来,稀里糊涂地穿好了鞋子,眼巴巴地问道,“是你送我回来的吧?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前一世,我为了救成章和差点就豁出性命,却没想到落得如此下场,这一世,我总不能再在原地摔个第二次。   齐修贤站住脚,并没有否认。   我心中大喜,随手理了理凌乱的发髻,在他面前站得笔直,认真且严肃道,“既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那你快想想,要我怎样报答你,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开口。”   “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见外了?我救你的次数还少吗?”他很是疑惑不解地看着我,并不清楚,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果真是个木鱼脑袋,但凡是个平常男子,总该想到,我会说几句什么以身相许之类的话吧,可他就是不开窍。   好不容易重生了,我怎能再错失良机呢?   “你不是要回府吗?那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换身衣服,送你出门。”我说着,飞快地奔回房间,换好衣服,梳洗好之后,又用最快的速度奔了回来。   我心中是有盘算的,这两家人平日里甚少走动,今日因我摔下枣子树,而好不容易才凑到一起,那就得我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时候了。   可齐修贤却不知去了哪里?我让红桑去探路,又吩咐下人去找。回来的人说是,没找到齐修贤,但齐家二老还在前边的院子里喝茶。   我心里早已拍起了激动的小手,奔着前院就去了。待我同他们行礼拜好过后,便悄悄地走到阿娘的身边,轻声道,“阿娘,借一步说话。”   阿娘皱了皱眉,对我的举动猜准了七八成,不是什么着急的事,便拒绝道,“阿娘还要招待客人呢,有什么要紧的事,待会儿子再说。”   “阿娘,就一会子嘛,好不好?”我拉了拉的衣袖,轻轻嘀咕着。   “真拿你这孩子没办法。”阿娘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同四下打了个招呼,又站起身来,随我走到一处僻静的雨廊下。   想起前世的种种,我看着阿娘的面容,实在没能忍住,紧紧地抱住了她,强忍住哭腔道,“阿娘,我以后会乖乖的,都听你的,再也不到处惹事了。我要好好陪着阿娘还有爹爹,我们一家人要好好的在一起。”   从前我顽皮惯了,从来说过这些催人泪下的肺腑之言,把阿娘也给看呆了,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柔声细语道,“无论什么时候,阿娘都会一直陪着你的,乖,别哭。”   “阿娘,我有个请求。”我点点头,收了收眼泪,开门见山。   阿娘看了我一眼,板起脸孔道,“你这孩子,好容易才捡回一条命,就如此不安分,还不赶紧回房歇着,别叫阿娘担心。”   我半个身子赖了上去,低头红着脸道,“阿娘,这可是关系到女儿的终身幸福啊!”   阿娘狐疑地看着我,“怎么?没吃到枣子就不幸福了?”   “阿娘,不是啊,”我急得跺脚,又碍于四下有人,只好压低着声音道,“是贤哥哥,今日他救了女儿一命,女儿想以身相许。可这话,女儿也说不出口啊,得你们二老替我拿主意。”   阿娘摇摇头,全然把我的话,当成了一个笑话来听。   我见此法不通,便再次撒娇道,“阿娘,你和爹爹不是经常教导我,做人有恩必报吗?况且咱们两家,世代交好。这就是亲上加亲的事啊!阿娘,不说话,是不是觉得,女儿只是一时兴起?”   阿娘回头看了看,叹气道,“你贤哥哥再沉稳不过的,阿娘也喜欢地很,可你这样的性子,嫁过去,可不就是祸害他。”   “阿娘,你偏心!”我努努嘴,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   阿娘见我有些闷闷不乐,便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安抚道,“好了好了,阿娘还不知道你肚子的蛔虫,你以为今日你齐伯伯和齐伯母前来,只是为了看望你吗?他们啊,也早有此意,你一个女儿家矜持些,别叫人看了笑话。”   我险些没激动地扑进阿娘的怀里,小鸡啄米般点点头,乖乖道,“就知道阿娘最疼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罪,前几天码万字章,把我给码傻了。这一章写得很不满意。   感谢在2020-08-19 14:53:31~2020-08-20 14:5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呆瓜瓜兮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呆瓜瓜兮兮 4个;琉璃 3个;耳冬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我和阿娘回了茶席, 望着坐在对面的齐伯父和齐伯母,一脸羞涩,微微低下头去。   齐伯母见状, 便转身同贴身丫鬟吩咐了一句, “去看看,贤儿在哪里, 叫他速速过来。   丫鬟应声下去了,两家人又东拉西扯地攀谈了许多, 等到齐修贤来了, 齐伯父便直截了当地开口,“贤弟, 我今日和内人前来,是有个难以启齿的不情之请。”   爹爹搁下茶杯, 笑道,“大哥见外了, 你我之间有何必说这么无用的客套话,有事尽管开口便是。”   我坐在阿娘的身旁, 守得心惊肉跳的,眼皮也跟着跳, 双手死死地揪住衣摆, 而后偷偷去看齐修贤。   齐修贤倒和我不同,他的脸上并没有半分的紧张, 估摸着应该还不知道这回事,见我偷偷瞧他,只是宠溺地笑了笑,温柔地像是春风化雨,看得我如痴如醉。   阿娘轻拍了一下手背, 才让我回神来,坐立不安地听说两长辈谈话。   “贤弟,大哥我想替贤儿求娶一门亲事,”齐伯父看了我一眼,缓缓道,“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爹爹很快就会了意,摸了摸下巴的胡茬,思量道,“如此便是亲上加亲了,只是不知这两孩子愿不愿意,我们做长辈的,也不能擅作主张啊!”   齐伯父听后,点点头,朝我道,“小瑶儿,你和贤儿自小一起长大,比起旁人来感情更加深厚些,要让你同他喜结连理,成为一家人,你可愿意啊?”   我心里乐坏了,这一世可就叫我成功了一步,可再愿意,女儿家的矜持万万不能丢,于是含蓄回话,“回齐伯父的话,婚姻大事,全凭爹爹和阿娘做主。”   齐伯父对这回答颇为满意,喜上眉梢,又轻推了身旁的齐修贤一把,黑了脸,“臭小子!心不在焉地想什么呢?”   听闻此言,我才发现他整个人像被定住一样,任尔东西南北风就是纹丝不动。只是脸上微微浮现的一层红晕,可谓是道尽了心底事。   爹爹最是懂我的心思,尽管知道这件事我是求之不得,十分乐意,可也总该问问齐修贤的意见。   “贤儿,这件婚事……”   “贤弟不用问他,”爹爹话还没说完呢,齐伯父就起先拦下了,阔气道,“这孩子生性腼腆,心里必定是喜欢小瑶儿的,只是不好意思开口。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吧,贤弟觉得可好?”   “自然是好!”爹爹乐得连忙举起茶杯,“如此我便以茶代酒,敬大哥一杯,往后我们可是亲上加亲的一家人了,今晚设宴,不醉不归!”   这门亲事,竟然就这么给敲定了,快得叫我来不及眨眼,本想再旁敲侧击地问问阿娘,得挑个什么良辰吉日下定亲书,可又见长辈们都沉浸在浓浓的喜悦之中,根本就插不上话,便也忍住没开口了。   我和齐修贤是一同下的茶席,我明显觉得他和之前有些不同了,连走路的步伐也不匀称,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娇羞地像是刚出浴的新娘。   我们两个颇有默契,不约而同走到了院子里假山前,我一回头,他避之不及,稳稳地踩上了他的脚背,整个人就快要扑进他怀里。   我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浑身很不自在,轻轻问道,“你刚刚在席上的时候,怎么不说话啊?”   “不知道说什么。”他答,还挺言之有理。   “你不想娶我?”我见他犹豫不决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安,急着发问。   “……”   “那你刚刚怎么不说?”他一直没有回话,更没有用神情答复,这叫我更加心烦意乱了,有些破罐子破摔的错觉,很是闷闷不乐。   “想。”他答。   “你没骗我?”一颗心掉落潭底的我,终于看到了一起希望,眯笑着眼,痴痴看着他。   “嗯。”他回道,还是一样简短。   可向来不是这样的性格,平日里话多起来,比那茶楼的说书先生还要滔滔不绝,现在这样,实在太反常了。   “我就知道,你心里一定有我的。”我趁着四下无人,踮起双脚,伸手勾上了他的脖子,用额头轻轻去蹭他的额头。   起初,他并未有什么反应,可招架不住我这样像猫儿一样硬蹭,终于稍稍地伸出手来,僵硬地搂住我的腰身,稍稍低下头来。   来了来了,他终于来了。   看这样架势,他应该是情难自禁,想对我下嘴了,我得好好应对才是。   毕竟是第一次嘛,总得有个什么美好的回忆才是。   想到这里,我轻轻地闭上眼睛,等待他的驾临。耳畔的呼吸声愈来愈急切,温热的鼻息轻轻贴向我的脸颊,我用手揪住他的衣领,心噗噗噗地跳得跟兔子一样。   等了好一会儿,可怎么还没来啊?   我缓缓睁开眼,却见他也正直勾勾地盯着我看,看看看着,忍不住笑出声来,轻轻推开我,一脸窘迫道,“瑶瑶,我们这样,我总觉得自己是在欺负你!”   “你在想什么呢?”他这样临阵逃脱的行为,让我心生不爽,莫不是我长得不合他胃口?想到这里,我气得双手叉腰,理不直气也不壮,“你把话说清楚了,什么叫欺负我?我在你心里难道连被被、这么啄一口的权利都没有吗?”   “我觉得我们之间好像少了点什么……”他依旧掩嘴,笑个不停,双肩微微抖动,“我们都快认识十五年了……”   “所以呢?”我眉头皱得更深,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他见我并未领会其中的精髓,于是收起笑容,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道,“你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我要真那什么了,会不会太禽兽了些……”   我默认了,他说的言之有理,毕竟我们两个在一起,就像是左手牵右手,现在突然说要成婚,实在太突然了。任谁,都不能马上接受。   “你得给我时间,”他忖度了一会儿道,“让我缓缓,也好让你再长大一些。”   他说着,目光就往顺着我的鼻梁一路往下,瞟了过来。刹那间,我连忙护住胸口,气得七窍生烟,怒骂道,“齐修贤,你往哪里看呢?”   我捋了袖子,抡起拳头往他身上锤去,却被他轻巧地避开了,一面逃一面解释,“瑶瑶,你误会了,我是想说,等你再年长一些,个子再高些。”   我本着先入为主的观念,就是不听。原来,我辛辛苦苦跟了十多年的齐修贤,竟然是只白尾巴狼,街坊里那些臭男人有的陋行,他竟然也有,我实不能接受。   我追得急,他跑得也快,解释了一遍又一遍,听那语气简直就像是我冤枉了他一样,险些就要哭了。   一阵追逐之后,我不得不先认了输,他一个执金吾,身轻如燕,健步如飞,我哪里是他的对手,只能放弃,靠在庭院的柱子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齐修贤见我收手了,也在不远处停了下来,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齐修贤,你过来,我保证不打你。”我冲他笑笑,心里早恨得咬牙切齿。   就算他说的是真的,但光是后头那句解释,我听着就不舒服。敢情我在他眼里,只是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齐修贤退了一步,摆摆手,死活不肯过来,“我错了我错了,是我出言不逊,惹你生气了!”   “你说什么?”我听得清,但还是要装。赔礼道理隔那么远,一点都不诚心。   “我说,我错了,再不敢了。”他加粗了声音,冲我喊道。   “你走近点说,我听不见。”我想着故意将他一计,把他骗过来也好收拾,可他也狡诈地很,说什么都不肯过来。   于是我们两个,就在同一个雨廊下,隔着小鱼池,箭发弩张地对峙着。   红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的,恭敬回话道,“小姐,宫里来人了,老爷夫人要小姐去前院迎接呢!”   “我等会子就过去,”我回头看了她一眼,脑海里不由回忆起,前一世这丫头的悲惨下场,不得不走了神,柔声道,“桑桑,就一会儿,我同他说几句话就过去。”   “可是小姐,这宫里来的是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公公,咱们可千万不能怠慢了啊!”红桑有些为难。   “啊……就一会儿……”我胡乱敷衍着,朝对面雨廊看去,果然齐修贤又不见了,于是只能叹了口气,拉红桑的手,笑道,“那咱们快走吧!”   “嗯。”红桑点头如捣蒜一般,用力地回应。   走往前院的路上,我本想问问宫里突然来人是为何事,没想到她也有话要同我话,两人不约而同开口给对上了。   “桑桑,你先说吧。”   “小姐,奴婢觉得,你好像变了许多。”红桑认真地回答,脸上的笑容甜甜的。   府邸里又一条七拐八弯的雨廊,连接前院和后院,一面是白墙黑瓦,一面是假山鱼池,秋日里繁华已谢,叶子落了一地,满眼皆是金灿灿的。若不是有阳光从镂空雕花的石窗里倾泻而下,扬尘轻轻飞动,这院子里就略有些萧条了。   我笑着同她搭话,“哪里变了?”   “小姐唤奴婢的称呼更加亲切了呢!”   太害怕前世的过往,重生以后会再次重蹈覆辙,我心有不由一紧,装作若无其事地逗趣,“你这又是什么奇怪的回话的?我这样称呼,难道你不喜欢?”   “喜欢,奴婢喜欢的。”红桑乐得合不拢嘴,跟紧了几步,继续回话,“小姐,方才是想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这来的公公,他所谓何事啊?”我想了老半天,对前世隐约有些印象,可每月宫里来的公公为数不少,要说具体的日子时辰,一下子还真想不起来。   红桑有些茫然看着我,小声提醒道,“小姐莫不是忘了,这事原是上个月,就提及过的。太子殿下已是弱冠之年,可东宫一直空虚,太后娘娘很着急,便想找个机会,将京都里的那些嫡小姐通通召集在一起,琢磨着举办一个什么宴会,也好顺道张罗张罗,可迟迟没定下来,今日恐怕就是为了这事而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瑶:我特么撩了个寂寞……   齐修贤:等你再长大些?!感谢在2020-08-20 14:57:34~2020-08-21 14:3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okodayo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我当下就愣住了, 流了一身冷汗,回道,“桑桑, 你替我去告诉阿娘, 就说我身子不舒服,恐病容憔悴会冒犯了公公, 不过去了。”   红桑很快看出了她的异样,识破了我的谎言, 上前就牵了我的手, 柔声劝道,“小姐, 你哪里是身子不舒服啊?分明又是突然不想去了,这回比不得比不得从前, 徐公公可是不能怠慢的。”   这丫头一边说一边将我往前院引,劝解的话, 反反复复地说着,听得我耳朵生茧子。走到一半时, 我也就知道逃不掉了,便叫她松开手, 不用这般防着。   红桑点点头, 手却依旧紧紧牵住我的手腕,不为所动。我叹了口气, 无奈道,“桑桑,你放心吧,我不会逃跑的,你也说了这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 我再不识大体,也该知轻重的。”   她听我这么说,最后还是松开了手,黑湫湫的眼睛像雀儿一般,紧盯着我。   我醒着头皮去了前院,想着事已至此,那便走一步看一步了。   到了前院的时候,空地上已经围了不少人,爹爹阿娘早就就到了,齐伯父和齐伯母也在,齐修贤站在一处稍微偏僻的角落,恭恭敬敬地候着。   而人群最中央的,便是从宫里来的徐公公,一身朱砂色圆领袍子,手搭拂尘,笑眯眯的,看起来十分慈善,气氛自然并不压抑。   我走到前头,躬身拜了一礼,“小女谢瑶见过徐公公,未知公公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我嘴角说这些殷勤的话,可心里根本就不这么想。因为我一眼就瞧到了他手里的帖子,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帖子是要让京都里各家高门士族的嫡子贵女参加秋猎的,也就有了后来的事。   我心烦,你老人家,还是快说快走吧,磨磨唧唧的在这里拉什么家常?   那徐公公对我倒是客气地很,兰花指一扬,夸赞道,“到底是将军府的辛苦栽培出的女儿,这模样身段可是百里挑一的出众啊!”   我有些反胃,丝毫不领情,淡淡笑道,“谢徐公公缪赞,公公能否赏脸随小女去屋里品一品香茗?”   我赌得就是他不会去,毕竟他手里还堆着一大摞帖子,要是没有按照规定的时辰分发完毕,回宫也是要挨板子的,若真喝了茶,定会耽误了不少时辰。   我这是在劝他走呢!阿娘却不知道,偷偷递了个眼色给我,示意我不要胡闹。   “桑桑,去备点新滚的白水,我要给公公斟茶。”我却故意又暗示了一遍,徐公公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言外之意他听不出来?   果真他见我敞开笑脸,热情好客的模样,忙婉拒道,“岂敢岂敢,奴家还要去别处送帖子,谢将军,谢夫人,奴家便不久留了。”   听他这么一说,在场的众人仿佛都松了一口气,爹爹见状更是殷勤地跑上前去,又从一旁家丁的手上抓了一把碎银子,满脸赔笑,“公公慢走。”   爹爹一直是个倔脾气,战场上杀人如麻不说,性子也是刚烈,从不为五斗米折腰。他性子高傲,向来看不惯这些个趋炎附势,没根的人。   今日叫我好生见外,一向节俭的他,竟然要拿那么多银子去贿赂讨好一个宦官。直到徐公公消失在门外,爹爹这才收回目光,走到我的面前,一副拿我毫无办法的模样,训诫我,“你这臭丫头,又想玩什么鬼主意?”   阿娘还没说什么,齐伯父起先拦了上来,护我身后,好声好气道,“贤弟,孩子也没做什么,方才说话也是规规矩矩的,你就不要责备她了。”   齐伯父的护短,让我心头一热,躲在他身后朝爹爹做了个鬼脸,得意洋洋。   爹爹看了,气得胡子飞起,挽起袖子狠骂道,“大哥你让开,我要是不给她来点教训,保不准以后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把天捅个大窟窿,可没人给她收拾!”   齐伯父见我爹这架势,恐怕非要把我揍得鼻青脸肿不可,便也不让,同他理论道,“贤弟,今非昔比,小瑶儿马上就是齐家的媳妇了,也是齐家的闺女,贤弟要惩戒她,大哥不依。”   于是,两人僵持不下,爹爹逮不到我出气,自然不愉快,而齐伯父生怕我会挨揍,也十分紧张。   两个人的脸都涨得通红,像斗殴前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的。   而此时,阿娘也早早地牵了齐伯母的手,悄然无声地回了内院。   明知此事是因我而起,可我一看这阵仗,骨子里的胜负欲就被激发了,我不光无视爹爹的暴跳如雷,我甚至还想鼓掌,给齐伯父呐喊助威,好赢了爹爹,挫挫锐气。   谁想,身后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头,我转过身去,却是齐修贤。他似乎对眼前的场景也早习惯了,小叹一口气,“你就不怕被误伤?快些回屋吧,再晚些,菜就要凉了。”   他也不等我回答,起先往内院走去,我小跑几步来到他跟前问道,“你知道爹爹为什么要给徐公公那么多银子吗?我记得爹爹并不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齐修贤没有思索,坦言道,“徐公公而今势头正盛,想巴结他的人,队伍已经排到了皇宫外头。顺势而为,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哦!”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有多想,再走几步就闻到了菜肴的香气。   一桌子满满当当的,比大年夜还要丰盛上许多,虽没有山珍海味,但都是些大家爱吃的家常吃,看着就倍有胃口。   我空空的肚子叽里咕噜地叫个不听,嘴角就快要流涎了。可齐伯母还在,我得忍住。   忍着忍着,她和阿娘,就把我和齐修贤安排坐在了一起,有些不自在和别扭。   “快吃吧……”齐伯母冲我笑笑,又看了一眼外头,摇摇头道,“他呀,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和孩子一样贪玩,咱们就不等了罢。”   阿娘唯恐我俩小辈饿着,便附和着点了点头。   这菜肴实在丰盛,色相又好看,琳琅满目,叫我无从下筷,偷偷咽了咽口水,看了看齐修贤。   他比我更加窘迫,大概是因为太紧张了,手抖得也厉害,起筷夹了三次翡翠白菜,都不成功,只得悻悻地搁下筷子,去找酒喝。   齐伯母见我没有动筷,便贴心问道,“小瑶儿要吃什么,让贤儿给你夹。”   我一听,有些不好意思了,痴痴地笑了笑,目光在桌子上转了转。   其实不然,我和齐修贤也不是头一回在一起吃饭了,只是以前没有长辈在旁,我们两个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颇为畅快,甚至还把脚踩在长蹬上,划拳猜谜,不醉不归。   我别扭,齐修贤更别扭,坐下来这么久,他一直都没能吃到像样的几口菜,神情看起来,很是折磨。   齐伯母以为我走了神,没有听见她说话,便又问我,“小瑶儿最喜欢吃什么?”   我耸直了身子,随意指了指不远处的菜肴,敷衍道,“我最喜欢吃那个菜……”   我还没说到底是哪个菜,齐伯母就顺着我的目光瞧了过去,又同正在埋头喝酒的齐修贤道,“臭小子,快夹菜!”   齐修贤就跟灵魂出窍去梦游一般,打了个激灵,飞速起身,夹菜,坐下,低头,动作一气呵成。   直到那一整只冒着热气,金灿灿的烧鸡躺在碗里的时候,我都没看清他到底是怎么夹菜的,整个人也给愣住了。   也不是无从下嘴,胃口好的时候,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今日不同,我再能吃,也得憋着。   齐伯母和阿娘也惊呆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倒是外头进来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齐伯父对我很是刮目相看,“呀!小瑶儿好胃口,这么大一只烧鸡吃得下吗?”   “还不是你那宝贝儿子,心不在焉夹错了菜。”齐伯母也心里跟个明镜似的,起先告起了状。   “你这臭小子,皮又痒了是不是?”这下,换成齐伯父龇牙咧嘴,怒发冲冠了,直奔着齐修贤就来了。   爹爹在后头,一把拉住他,连忙制止,“唉唉唉,你干什么呢?贤儿也是我儿啊!”   “好了,还是快坐下吃饭吧!菜都凉了!”阿娘说着,又叫人端上了新温的黄酒,半说半劝把这二位长辈给劝住了。   齐修贤摸了摸嘴角,本来想逃了,现在也松了口气,看了一眼我面前的烧鸡,又给搬了回去。   一坐下,爹爹就提起秋猎的事,心情似乎有些沉重,“这往年秋猎,甚少会请女眷前去,便是请了,也没有这一次周全,看来太后娘娘为太子殿下的婚事,操碎了心啊!”   “岂止是太子殿下,听闻还有怀宁公主,虽已过及笄之年,可一直不曾物色到如意的驸马,太后娘娘为此也是愁坏了。”齐伯父起声附和道。   我听到他们说这话,心里就压抑得不行,这场秋猎我不仅会遇见那个叫我恨之入骨的良娣,还会遇见成章和,想到就痛苦,饭菜到了嘴里,也寡淡无味了。   爹爹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担忧道,“这次秋猎太后娘娘摆明了要请小辈去,贤儿自然也是要去的,可万一……”   “这日子又急,定亲的事,也不能因此而马虎仓促了。”齐伯父也有些发愁了。   “爹爹放心,虽然帖子上有我的名讳,可我有职责在身,不会参与围猎的,太后娘娘必然也不会注意到。”   齐修贤的话,无疑就是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长辈们纷纷点头,爹爹又把目光投向我,担忧道,“瑶瑶,那你呢?” 第66章   “我就不去了吧, ”我想了想回道,“不然,就说我身子不舒服, 万一这疬气冲撞了天家, 可就不好了。”   我心道:只要我不去,就不会重走前世的老路, 只要不去,所有的灾难, 都能避开。   阿娘满眼担忧地看着我, 摇摇头,“这怎么行?你身子一向康健, 这样拙劣的借口,哪里能够那么容易唬弄过去, 倒不如想想别的法子。”   我忍不住笑道,“阿娘就别杞人忧天了, 就算我去了,那京都里出色的贵女比比皆是, 我这样资质平平的,根本就不可能引起太后娘娘的注意, 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阿娘故作板脸, 刮了刮我的鼻子,略有生气道, “你这小丫头,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太后娘娘醉翁之意不在酒,虽太子殿下无意儿女情长,可如此声势浩大的秋猎也是头一回, 必定是要满载而归的。自古以来君主后宫三千,多你一个,对他们来说是正常不过的事了。”   我担心阿娘再胡思乱想,因这事而愁到睡不着,便当下想了个对策,回道,“既然怎么也逃不掉的话,那也不用刻意躲避。那日我去的时候,穿得素静些,离得远些,自然就不会被喷注意到。”   阿娘听后,终于松了口气,点点头,“如此甚好,阿娘知道你的性子,到时候,你一定谨言慎行,若真遇见什么急事,找你贤哥哥,他也在的。”   我点头如捣蒜地应了下来,实则心事重重,却还要像个没事人一般去给阿娘夹菜,给爹爹添酒。   待了散了宴席,回到屋子里,我才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或者说是人。   薛臣。   前世,我能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他可是功不可没。爹爹当初见他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便留下来了,没想到因此而埋下祸根。   我想了好久,却总想不到一个万全之策如何去制止薛臣,就算做不到,也不能让他把脏水往谢家身上泼。   罪有应得是陈清婉,她难辞其咎。   我琢磨了一会儿,以免打草惊蛇,朝吩咐红桑找个下人去找找薛臣,看现在在做什么?   不少一会儿,那人来回了话,说是薛臣不久前回了乡下,探望病中的故友去了。   巧就巧在这节骨眼上,我忍不住笑笑,将杯中的凉茶,悉数倒掉,看着杯中水落,说道,“他这故友,病得可真是时候啊!”   红桑一脸茫然看着我,“小姐,奴婢不是明白,自古生老病死不能预测,何来巧字?”   我冲她眨眨眼,神秘兮兮道,“提灯,我们去一趟他的去处。”   红桑更惊讶了,不由地长大嘴巴,有些难为道,“小姐是要去做什么?天色已晚,不如明早再去?”   我摇摇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就要天色暗了,才不会惹人注目,不然我一个闺中女子,直闯他人屋子,叫旁人如何想?”   红桑听着,觉得言之有理,便匆匆下去,提来了灯笼,在前头引路,一边又道,“小姐,这薛公子住得地方在咱们后院最里间的屋子,离马厩很近,是先前将军吩咐着要收拾出来的。”   “就是路有点陡,小姐千万小心脚下。”红桑又叮嘱了一句。   将军府算不上大,不过我很少去后院走动,并不熟悉路况,虽然打着灯笼,但总归比不了白天,可以顺畅地走到底。   大概夜很深了,一路走来并不见到几个家丁,后院更是黑漆漆一片。这里白天就幽静,眼下更显得有些阴森,冷风一起,凉飕飕的。   来之前,红桑已叫管家开了门,找了个清理屋子的借口,光明正大地进了门。   进门之后,看见简朴的陈设和低矮的屋顶,更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我不得不感慨有些的寒酸。   尽管他一个身份,那前世又是如何同良娣陈清婉勾肩搭背的呢?简直匪夷所思。   可我来这里,也不是钻研他们勾搭之事,我只是想找一找这屋里里,或许会留有什么能够帮到我的蛛丝马迹。   我寻思,爹爹也不曾亏待他,怎么看起来就这么清贫?   虽然如此,可从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不难看出,这薛臣是个讲究人,还爱干净,也爱读书。   我在屋里子翻了个遍,也没察觉到有什么异样。不得不坐下来,对着幽黄的烛光冥思苦想起来。   我的目光落在从未下手的榻上,想了一会儿,站起身来,直奔上前,开始翻找。   红桑对我迅猛的动作目不暇接,像上前帮忙却总插不上手,只能悄声问话,“小姐是要找什么嘛?这样的事,吩咐奴婢来做就是了。”   可她也不用帮忙了,因为我已经找到了,就在棉麻的枕头下,轻轻盖着,一只梨花簪子。   “找到了。”我晃了晃,这只簪子成色不错,月光下看起来,玉做的花瓣发出朦朦胧胧的光亮,宛若地上霜。   “奇怪?薛公子他怎么会有这个?”红桑指了指簪子,不可思议道,“奴婢记得清楚,上回将军问他的时候,他说自己并未娶亲,也没有看中的女子。”   “这就对了,”我又将簪子仔细地端详了一遍,终于在上头找到了蛛丝马迹,簪子的末端有一处坑坑洼洼,近看刻着弯弯曲曲的一个婉字。   天无绝人之路,我很是满意将簪子收回衣兜,挥了挥手道,“咱们回屋吧!”   红桑一头雾水,也不知道我自己一个人嘀咕些什么,并未多问,提个灯笼,回了屋子。   只有我知道,这支丝毫不起眼的簪子,很有可能会在危难之中,就谢家一命。   /   秋猎的日子是太后找了钦天监特意挑选过的,是个良辰吉日,风和日丽。   不过我对围猎本就没有什么兴趣,一来是因为见不得那些可怜兮兮的小动物,血淋淋惨死在箭下,实在残忍,二来觉得围猎一事除了庆祝丰收之外,就是用来给王公大臣们嬉戏逗乐的,真要想锻炼身体,那就得拿起长矛去边疆上战场,而不是在京都醉生梦死,腰吃得跟水桶一样粗壮,实则风一吹就倒,中看不用用。   为了多生事端,去围场前,我让红桑把往年早已搁箱底的衣裙给找了出来,除了颜色有些暗淡之外,倒也干净整齐,往人群中一站,铁定被埋没了。   大卫国民风开放,宫廷里头虽有些克制,但男女之间,倒也用不着带面纱,远远避之。   如此一来,我便能清晰地人群中寻找到陈清婉的身影,诸位贵女中,她站在前排,身着粉色桃花衫,娇小的面容如玉啄一般,明眸似秋水,顾盼生辉,肤若凝脂,在贵女之中尤为出众。   我心生慵懒,一想起前尘过往,就越发不愿意久待,偏太后又是个爱唠叨的,每回什么宴会之前,总要七七八八地叮嘱上几番。   与其说是秋猎,但不如说是大型月考牵红线现场,那王家公子中有生得俊眉朗目的,也有生得贼眉鼠眼,歪瓜裂枣的,也都通通想满载而归。   太后一来,我倒不担心她会看到我了,因为成章和坐在他的身边,正好挡住了她的视线,而依照前世的规律,他喜欢的应该是陈清婉,那我就更安全。   不过安全归安全,我还是觉得素面朝天,有些不妥当,万一哪个用屁/股决定脑袋的相中了我,岂不是又要多些麻烦。   想到这里,我便故意扯了扯发髻,好让它看起来凌乱一些。   太后讲得滔滔不绝,抑扬顿挫,成章和坐在她的旁边,像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我原以为,他会偷偷看上良娣一眼,可都没有。   这一站,就是半炷香的时候,太后娘娘说了啥,我也没听进去,只是随着众人胡乱回话。   我站在最后排不起眼的位置,旁边不远处就是可以歇息的小茅草亭子。站得久了,看那土墩子,也觉得十分亲切。   太想过去坐一会儿了。   太后娘娘上了年纪,眼力见并不算好,我就算偷偷溜过去,也不会有人发觉。   于是,想着,铤而走险过去偷个懒,谁想我就走了一步,后头边有人用小石子击中了我腰步,回头一看,却是齐修贤在不远处望着我。   从他微微启动的嘴角可以知道,他在说,“瑶瑶,你又想做什么?”   我皱眉,用目光别了别不远处的土墩子,暗示他,我累,想坐下来歇一歇。   齐修贤有些懊恼地看着我,突然间就转换了脸色,把目光投向了队伍的前头。   我同齐修贤这眉来眼去的样子,竟然被成章和看在了眼里。   他怕不是鹰眼吧,这么远都能瞧见,相当犀利,而且看那架势,并未打算把目光往我身上挪开,淡漠且冰凉。   终是太后娘娘听了话,无意解救了我,他才默默收回目光,朝众人温和笑笑,真真假假,叫人分不清。   太后娘娘说完话,就是大家各自出发的时候,贵女们则三五个做在一起,吃着糕点干果,看看射箭骑马什么的。   我不用费脑子,就知道陈清婉趁着这乱子,会暂时离席,于是稍稍跟了上去。   她脚步轻缓,时不时地往回看,小心谨慎,生怕有人跟上来。   我不方便紧跟,但也能大概猜到她的去处。这附近都是光秃秃的,再远些才是密林,可早有人前往狩猎去了,唯一能藏身的就是新建不久的避暑苑。   果不其然,我晚去了一步,却还是跟上了良娣的步伐。这儿是太后娘娘,以及后宫妃嫔歇息的去处,可眼下,他们都在前头看表演,故而这里只有几个零散的宫人在走动,张罗着一些事物,并未发现我们。   陈清婉在一处院落前停下脚步,朝四周看了看,确认无人过后,才开口道,“出来吧!”   不少一会儿,薛臣就像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陈清婉的面前,看模样像是等极了。   我这才看清,薛臣的容貌倒也算不错,长得周正,却没有什么亮眼的地方。要不然前世,他做了那样的坏事,倒叫人以为是个谦谦君子。   “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我缘分已尽,不必再强求了。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我要的,你给不了。”陈清婉一通话,说得倒是绝情绝义,冰冰凉凉。   薛臣傻眼了,迫不及待要去拉她的手,却被无情推开了,他不知所措,焦急地问道,“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回心转意?”   “你不要做什么,你的努力,不过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无能。”   这陈清婉果真不是什么善茬,前世在我和成章和面前装了这么多年的软弱,可真是为难她了。   薛臣不死心,情绪有些失控,十分激动,“不会的,你喜欢的,是他的权力,你都把身子给我了,我就不会在乎你的心在哪里,只要他死了,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这话听得我都心慌慌的,看来薛臣是少不了挨巴掌的,果然陈清婉毫不留情地扇了一脸,人小力气大,登时整个都红肿起来,嗔怒道,“别以为你救我的命,就可以为所欲为。往后,你胆敢提这事,我便自尽你面前!”   薛臣听不得这样的威胁,当下就心软了,把头点了又点,“别别别,你别这样,我也是随口说说而已,你别生气,更不要寻短见。”   “你难道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吗?”陈清婉的目光像一把利剑,锋芒毕露,“你说我的幸福就是你的快乐,所以今天的事,你必须成,也不能有任何闪失。你也别忘了,你要了我身子的,当初也说过,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薛臣再没坚持了,只是面露难色道,“他身边有那么多的近侍,我接近不了。”   这话,其实是在哀求,但陈清婉却不肯给一个机会,只是装作听不到。   薛臣看着眼前冰山一般的美人,眼里满是失落,无奈道,“我此行,必定不能全身而退,我不想死后尸骨无依,你能为我立个碑吗?”   陈清婉那双明眸闪了闪,开口道,“我会想办法,保住你性命的。你是谢家的人,皇上又对其颇为忌惮,欲想除之后快,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只要你将此事嫁祸给谢家,必定能获得的一线生机,可免于死罪。我虽无通天的能力,但要想从天牢里换个人出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2 01:58:56~2020-08-23 02:05: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557688 5个;月亮也晚安、九小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听到这里, 我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急中生智,往四下看了看, 瞧见不远处有几个宫女正在有说有笑地谈着话。   我稍稍走了上去, 伸手摸了摸发髻,笑道, “诸位姐姐们,不知眼下能不能行个方便?”   那宫女之中有人曾与我打过照面, 故而起先认了出来, 恭敬地回了礼,“原是将军府上的嫡小姐, 奴婢等见过嫡小姐。小姐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开口。”   我礼貌地笑笑, 往陈清婉的方向指了指道,“我方才在那边丢了支簪子, 可惜一直找不到,你们能不能帮我?”   “自然使得, 奴婢等这就去。”说完,那几个宫女便往那边去了。   我在后头看了看, 确定她们能和陈清婉碰头之后, 便预备稍稍地离开。   我脚步往后退了后,哪想不知是谁站在身后, 撞到了脊背,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回过身去,才知道是齐修贤,好在四下并无人,我诧异道, “你怎么在这里?”   “刚刚在席上没看到你人影,所以就出来找找,”他说着,不由自主地往我身后望去,问道,“在这做什么?”   “没,没什么,”我摆摆手,将他拽离了一段路,“我嫌外头人多,有点闷,所以就出来透口气。”   他并没有怀疑,只是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那就快些回去吧!”   “哦!好!”我点点头,想着他这副神情,应当是没有瞧见刚才那一幕的,便安心地回到了坐席间。   说来也怪,这狩猎本就没有女人的什么事,偏我折回去的时候,席间已经只剩下零散几人,余下的通通离坐,和王孙公子们攀谈去了。   如此一来,这席间就空荡荡的,倒更让我这身旧衣裳越发显眼了。而因太后的正对着我的坐席,虽然她没有注意到我,但多少还是有些自在。   于是用不了一会儿,我就又趁着齐修贤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走了。   我琢磨着刚刚薛臣和陈清婉的对话,按照前世来说,陈清婉是想让薛臣故意设计中伤成章和,而她亲自出马救下,这样无论如何,成章和都会感念她的大恩大德,哪怕没有感情,往后余生也不会亏待她。   我想着想着,脚步不由自主地就踏进了狩猎的树林,这里灌木丛生,虽然已立了秋,但仍旧便于猎物的藏匿。宫人门也早已经提前备下了各种的陷阱,等待猎物的上钩。   正想着,前头有人高声呼叫,“大家快来瞧瞧,我逮到了个什么?”   我定眼一看,那人一身青衣,横跨于高大的枣红马上,手臂高高擎起,晃了晃了弓箭,春风得意。   附近有闻声而来的贵女们公子们,皆因好奇通通围了上去,将不远处堵了个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   人群中有宫女起先有人惊呼出声,“快瞧瞧,是只红狐狸,我长那么大,可是头一回见呢!”   “你瞧它的毛发多光亮啊!这是只小狐狸吧!”   “果真好美啊!怪不得说,迷人的女人就跟狐狸精一样!”不知道是谁家公子,口无遮拦地来了一句,引起了众贵女的嫌弃和不满,“去去去,哪里有你这样子说话的?”   不过她们这么一说,我倒是好奇的很。在京都长这么大,瞧过不少的白狐狸,但这红狐狸可还真没见过。   可按理说,这狐狸也不应当在这个季节出现啊!奇怪归奇怪,倒也想上去瞧一瞧它的真面目。   想到这里,我就起劲跟了风,挤到人群的前头去看了看。百闻不如一见,这只狐狸毛色艳丽,长得十分有贵气,可怜被弓箭上了蹄子,蜷缩在地,一动不动,眼角还有泪痕,看了着实叫人难受。   狩猎一事,本就是杀戮,我有这心也无力,只能深叹一口气,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身旁的贵女们悉数散去我都没有发觉,倒是那青衣的话茬让我回过神去,因为他恭敬地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我听到这称呼,身子有些僵硬,一直没勇气转过身去,想到前世的悲惨下场,就恨得牙痒痒。   谢家那样的下场,虽不是他亲手所为,但依旧脱不了干系。   我真怕转过身去,忍不住同他出手,可我又必须克制,于是索性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哪想到,他竟走了过来,蹲下身去,对着地上奄奄一息,呜呜咽咽的小狐狸伸出手去,挠了挠它的耳后根,抬起头来问我,“怎么?你是在心疼它吗?”   我这个皮相脑子,他回眸的一瞬间,我竟然他有些好看,嘴角微微勾翘着,写尽潇洒淋漓。   不过我很快就清醒了过来,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爱听,更不想好好答话,可碍于身份,又必须拿捏好分寸,万不能得罪了他。于是微微欠了欠身,恭敬道,“回太子殿下,弱肉强食,本就是天道法则,又何来心疼一说?”   他低下眉眼,再次看了看小狐狸,缓缓开口,“都说将军府上的嫡小姐,生得娇俏,性子桀骜,伶牙俐齿,今日得见,倒叫我好生刮目相看。”   我心中冷笑,本该就不会有什么交集的人,他对我倒是了解地透彻。   我话锋一转,笑道,“太子殿下过奖了,坊间传闻又岂可当真?不过,臣女怕是要比传闻中的,更加心狠手辣一些。”   他抬头起来,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此话怎解?”   我淡淡一笑,走到红狐狸的跟前,蹲下下去,飞快出手勒住它的喉咙,一招毙命,红狐狸一下子就没了动静,闭上了双眼。   我头一回杀生,心里也害怕,可想到是他面前,便只能洋装若无其事地起身,淡定道,“我这人最见不得生死难求,生平最喜欢的就是做个顺水人情,像这样的小畜生,没有杀一千,也有一百了。”   不知道听我说这话,成章和的脖子有没有觉得发凉。   我这举动,在他看来,大概就是,杀人和杀鸡一样,十分干脆利落,冷血无情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他神情有些愕然,赞许地点点头,“果真是女中豪杰啊!钦佩钦佩!”   “岂敢,岂敢?”我心中得意,冷冷回道,“不过熟能生巧,习惯罢了!”   他点点头,又挥手命那青衣男子将红狐狸带了下去。刚想说什么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阵冷箭的声音,声音到了近处,却分散成东南西北,四面八方,混淆了听觉。   意料到大事不好的我,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眼看冷箭就要刺进我喉咙的时候,一旁的成章和拽住我的手腕,往自己身后一拖,那支避之不及的冷箭,一下子就射中了他的脊背。   血淋淋的箭头,贯穿了心口,他应声倒了下去,登时就把我给看傻眼了,怎么就不按照前世的常理安排呢?   但当我四下看了看,再听不见一支冷箭的时候,这才蹲下身去,将他扶起来,好半天都没有接受这个事实,一直也开不了口。   狩猎场出了这样的事,负责守卫的官员可是要被革职的,闹不好更是要掉脑袋。   顿时,人们乱成了一团,我在密密麻麻的身影中,一眼就瞧到了齐修贤。他见我平安无事之后,松了一口气,但看到成章和禁闭双目躺在我怀里的时候,脸上划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而后消失在人群中。   早有御医提了药箱匆匆赶了上来,冷静的神情中难掩惶恐,哆嗦着去处理伤口,一面又道,“得速速送殿下避暑苑,烦请姑娘帮个忙。”   我会意,赶紧转了手,预备将他送到等候已久的崔绍手里,然而这时才惊觉,成章和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我一动,他便睁眼,面露痛苦之色,含糊不清道,“别怕。”   我怕?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我是怕,那是因为怕他死在我手上,到时候肯定又难逃一劫。   御医和崔绍见他不肯松手,也只能作罢,又费了好大劲,将我同他一起送到了避暑苑。   路程不算太远,但我俩如此亲密地贴靠在一起的样子,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特别是随之而来的太后娘娘。   前世,我对太后娘娘的好感一点点累积,最后因为阿幼,全然轰塌,事实上我并不喜欢她。   于是在和她碰面之后,我硬着头皮行了礼,紧接着,就要掰开成章和的手指。   这人也真是好笑,我才轻轻一动,他便剑眉紧蹙,嘀咕道,“不要……”   倒好像是我拿了他什么东西一样。   我有些尴尬,碍于太后娘娘在面前,不能直接来硬着,只能柔声地劝,“太子殿下,这是民女自己的手腕。”   结果可想而知,他不但没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为因为如此,伤口处的鲜血血又不停地流了下来。   太后娘娘心疼至极,便同我道,“好孩子,你且委屈些吧,毕竟和儿也救了你性命啊!待和儿好些,哀家必然会好好补偿你。”   这话,我无法反驳,不然我就成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的考量并不是有多疼成章和,而是真的害怕他因此失血过多,一命呜呼。   想到这里,我只能点点头,顺道放松了些,任由他死缠着。   太后娘娘在询问御医有关成章和的伤情,而我的心,早已经飞到了齐修贤处,他甚少把喜怒哀乐写与脸上,而今我被成章和牵着手,他又会怎么想?是否会不安,会胡乱猜测。   这些都是我担心的,恨不得立马飞到他身边,好好解释。   昏迷不醒的成章和,突然猛呛了几口,把一旁御医吓得一身冷汗,忙不迭说道,“启禀太后娘娘,殿下虽未伤到要害,可这残箭,需得早些拔出,以免伤口感染溃烂。”   太后娘娘点点头,以示应允,一旁就有几个太监跑上前,用小刀轻轻划开了成章和的衣衫,一件件褪去。   我见情势不妙,瞬间涨红了脸,别过头去,不敢去看。   处理伤口我能理解,当着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扒拉衣服,我实在不能理解,好歹也事先给我准备一个什么蒙眼布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是提前更了吧。   感谢暖鹤小天使砸的雷,么么哒~   谢瑶:这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成章和:怎么样,媳妇,又逮到你了吧!   谢瑶:???!!!   成章和:小手挺暖和。   谢瑶:你还是选择狗带吧!(冷漠脸) 第68章   听着耳边叮叮当当的, 我听得心烦意乱,一想到前世,我就气得不行, 只想撒开他的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御医们的手忙脚乱之下,血总算是止住了, 可敷了伤药,衣裳却穿不了只能随意了找件中衣, 胡乱遮盖一下, 以防着凉。   太后娘娘见伤情稳定,才松了口气。但秋猎一事, 早没了兴致,便叫人传话, 通通打发走了,又说了几句慈祥话, 出门去了。   我坐在床榻边缘,眼皮子开始打架, 整个人像踩在云里,昏昏沉沉的。手腕上的力道突然就松了开来, 我睡眼惺忪地睁开, 看到成章和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庞,只以为是在梦中, 吓得退了退,整个人四仰八叉地摔跌在地,惨不忍睹。   原本在榻上安静躺着的成章和,也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刻给吓懵了,赶紧坐起身来, 来牵我的手。   我竟然鬼迷心窍地搭了上去,并伸手拍了拍灰尘,准备朝他道谢。一抬头,却见他赤/裸着上身,精瘦的躯体直勾勾地对着我。虽然他脸色恍白,可双眼却十分明亮,精气神也不至于太差。   我惊呼一声,捂住眼睛,转过身去,“你快把衣服穿上。”   “哦!”他简短了回个字。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身后传来轻轻的嘶地一声,又叫我不放心回过头去,瞧了瞧。果真,他衣服才穿了一半,就穿不上了,无辜地看着我,“不然,你先转过身去,再等等?”   他声音极度虚弱,神情也有些窘迫。我也不想太强人所难,只是道,“算了算了,你还是好好躺着休养了,我该走了。”   “等等。”他说道,“我救了你一命。”   “我知道,”我问,“你想说什么?”   “你就是这样报答救命恩人的吗?”他不由地蹙眉,“一走了之,甚至连句道谢都没有?”   我被他说得满脸羞愧,忙行了礼,拜道,“臣女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原以为他会就此作罢,可没想到,他再次蹙眉,面露难色道,“我突然改变主意了,你动动嘴皮子,就能保下一条性命,那我受的伤,岂不是太不值了?”   不愧是成章和,重活一世,他依旧会想法设法地给我添堵。   而我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豁出命去救我。一码归一码,倒也不是心疼他,就是觉得这么走了,未免显得太过无情无义,而我更不想亏欠他什么。   想到这里,我深吸一口回道,“回太子殿下,大恩必报,自然是天经地义,可你已贵为储位,什么都不缺,我实在不知道该拿什么回报你。”   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聆听着,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可倘若太子殿下想要民女以身相许的话,”我顿了顿,直截了当道,“怕也是不能了。”   “为何?”他果然还是来了兴致,病态之下的面容,竟然开始泛起了一丝了红润。   “因为臣女早有婚配。”我说得那叫一个神清气爽,我就想瞧瞧他还能再作什么妖。   “婚配?几时定的亲?”他目光犀利,一下就琢磨透了我脸上的心虚,语气也不由地加重了几分,“嗯?”   我心道:遭了!不过是口头约定的,根本没有定时日,让我瞎编为只会露馅,便只能硬着头皮,将话锋一转,“太子殿下,臣女以为这是私事,大可不必相告。而殿下的救命之恩,臣女无以为报,可也不会让殿下白白地替我受伤。”   他没猜透我的心思,好奇道,“所以?”   我轻吁一口气,在屋子里四下转了转,翻找起来。这避暑苑本就是为了方便狩猎而建造的,屋子里最不缺的就是各样的兵器。   我的目光停在不远处的羊皮小匕首上,走上前去,拿到手里,摘掉刀鞘,塞到成章和的手里,坦坦荡荡道,“既然臣女连累太子殿下受了这么重的伤,那请太子殿下就把这一箭还给臣女吧,如此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   锃亮的匕首冒着寒光,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成章和将它握在手里,仔仔细细端详地一番,突然手腕发力,将它狠狠地飞掷了出去。   匕首刷得一下,稳稳地钉在不远处的柱子上,微微抖了几抖。   “你是不懂律法吗?”他懒洋洋道,“这叫谋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我愕然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听见外头有脚步声朝着这边来了,便只能假装若无其事地坐下。崔绍一身铠甲,寒气逼人走进屋子,但见我在场,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成章和倚靠在枕头上,轻轻点了点头。   “启禀太子殿下,刺客已经逮到了。是谢将军府上的薛臣。”   我早已经是这样的结局,心里也没有太大的波澜,但总得做做样子,便不由地紧张起来,伸手死死地抓住衣摆,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   如我意料之中的一样,成章和的目光朝我暼了过来,但出乎意料地,神情依旧平静,淡淡道,“知道了。”   说着,就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可崔绍似乎还有话要说,这让成章和有些不麻烦,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殿下,陈家嫡小姐想来探望你,人已经在外头候着了。”崔绍顶着成章和随时会震怒的危险,开了口。   这事总跟我毫无瓜葛了吧,见与不见,他自个儿拿主意就是,说不定,我还能趁此再为自己争取一点什么机会,于是目无表情地端坐在床榻边缘。   没想到,成章和又看了过来,那目光,像是要在我的身上找到些什么答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崔将军以为,合适吗?”   崔绍瞧他黑了脸,也吓得面色土灰,连忙认罪,退了出去。   待他走后,我鬼事神差,旁敲侧击道,“太子殿下,臣女曾与陈家嫡小姐打过照面,她是个很温婉善良的人呢!太子殿下这般对待她,恐会伤了她的心啊!”   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我心里是不情愿,但我想,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们两个还要相配,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要是能相爱相杀的,多好啊!   成章和回我,“那你这般对待救命恩人,难道就不怕伤了他的心?”   我急了,站起身来,解释道,“那能一样吗?陈家嫡小姐对殿下的爱慕之情,世人皆知,而殿下你对她,同样也是感情深厚啊!”   “是谁告诉你,我对她感情深厚?”他问道。   “……”   我脊背一凉,前世,这不是从小喜欢到大的吗?莫不是我记错了?还是他在狡辩。   但他的神情并找不出半点线索。   我鼓起勇气,但底气明显不足了些,“没有人告诉,是臣女从别人嘴里听来的。男女情深,本就是常事,太子殿下大可不必因为臣女是外人,而觉得羞于启齿,感情本就该坦坦荡荡,接受世人的祝福。”   “怎么会是外人呢?”他直接绕过了我的长篇大论,缓缓开口。   我惊:不是外人是什么?总不该是内人吧?!   “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贵人了!”他厚颜无耻地回道。   我心一沉:可别什么贵不贵人的,我受不起,跪人还差不多。   鉴于他这么不要脸皮,那我也不能轻易让他舒心,便说道,“太子殿下是不是以为,今日之事,只有你才能救我?所以我必定要对你感恩戴德,承认你是我的贵人。其实不然,倘若受伤的是我,必然也同太子殿下一样,只是受些皮肉之苦,可性命无虞啊!”   话音刚落,我登时觉得他脸都绿了,大概再没有见过像我这样没皮没脸的人了。   可很快他脸上的隐瞒一闪而过,嘴角微微勾笑,安安静静地躺下身去,不发一言。   他说话还好,不说话的时候,总觉得他心里安了什么诡计,是我不知道的,更没有办法防备。   果然,不少一会儿,太后就从外头走了进来,在其身后,跟了几个宫女,捧着汤药,蜜饯等物,静静地候着。   我再看一眼成章和,他已经闭上了眼睛,看模样睡着正香。   我想行礼,太后却赶忙摆手,生怕微不足道的动静也会惊扰了成章和,满眼心疼地问我,“和儿,他怎么样了?”   “回太后娘娘的话,太子殿下刚刚睡觉了,臣女也问过的,可曾有什么不适,殿下说没有,还请太后娘娘放心。”我心道,这回答总该是滴水不漏了吧,任由成章和再作什么幺蛾子,太后娘娘也不至于迁怒于我。   可谁想,我刚说完,榻上突然就有动静了,成章和双眼微睁,神情痛苦地猛咳了几声,奄奄一息的模样和先前截然相反,把我给看傻眼了。   那弱柳扶风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他给揍哭了。好在太后娘娘并没有怪罪于我,只是冗长了叹了一口气,命后头的宫女端上汤药,准备亲自喂他喝药。   在几个宫人的搀扶下,成章和费了好大的劲,才坐起身来,抿了抿嘴,说道,“皇祖母,孙儿让你担忧了。可这药,要是皇祖母喂,孙儿怕是承受不起,会折福的。”   太后娘娘听他这莫名其妙的话,也是有些不高兴,皱眉道,“你瞧你,说得这又是什么话,你小时候,不都是皇祖母喂的吗?”   矫情!   我心中嘀咕了两个字,依旧面带恭敬的笑容看着眼前二人。   “皇祖母……”成章和说什么就是不肯喝,还把目光投向了我。   太后娘娘的目光随着他也跟了过来,而后点点头,慈祥笑道,“可不是嘛,是皇祖母糊涂了。”   “孩子,既然太子都这么说了,你……”   “?”   我心中很是排斥,可脸上的笑容比谁都要乖巧,点头如捣蒜,“太后娘娘所言极是,太子殿下于臣女有恩,这汤药自然应该由臣女来伺候。”   太后娘娘听我这么说,便安心将汤药交给了我,自己则坐在一旁,目光柔和地看着。   汤药闹着滚滚的热气,有些烫嘴,要不然太后娘娘在,我要就霸王硬上弓了,还吹个劳什子?   成章和则不然,很享受地吞咽着,那得意的姿态就别提了,汤药过了一半,他突然开口,“皇祖母,孙儿有个不情之请。”   本该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问话,但因为他一直盯着我看,我就知道,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成章和:喂我!   谢瑶:你哪里来这么多毛病?要喝就喝,不喝就去s!   成章和:我是你贵人,你理应待我好!   谢瑶:……   /   谢瑶:老成,你要老婆不要?她就在门口   成章和:不要!老子不认dei她。   谢瑶:怎么不按前世的剧本走了?   前世成章和一直在脑补,这一世他换方案了,不知道仙女们能不能猜出来?   快快留言,让素素看到你们的小爪叽,我要给你们发红包!   感谢小天使月亮也晚安、还是很喜欢你呀投哒地雷,   感谢小仙女阖夙灌溉哒营养液 ~   爱你们么么哒~(^з^)-☆ 第69章   “说吧。”太后娘娘笑容温和。   “孙儿想去谢将军的府上小住几日。”   这话把我给吓了一大跳, 差点就没端稳汤药,神情也是相当别扭。   太后娘娘目光犀利,也意识到了, 便把脸色一沉, “和儿,此话何意?既要养伤, 那便好好待着,少做些松筋动骨的事。”   成章和道, “孙儿倒也想啊, 可方才御医又说,这伤需得有经验的人, 帮着孙儿一起疗养才行。谢将军征战沙场多年,对箭伤肯定颇有经验。孙儿也是想早点好起来, 替父皇多分担些政务。”   我气得发抖,这个理由也太过牵强了吧, 难道就是因为薛臣的事,成章和开始起了疑心, 想将计就计,试探我谢家, 顺道还要去为难我爹爹?   太后娘娘思忖了一会儿, 点点头道,“这话也不无道理啊, 谢老将军的府上,想必也有那宫中难得的金疮药,对你伤情有利,也算妥当。可你身为储位,就这么往他府上去, 叫旁人怎么想?这不合规矩啊!你要真不放心宫里的那些御医,那便把谢将军请来宫里,也是一样的。”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得逞,情急之下我只好硬着头皮,闹着顶撞太后娘娘的风险,劝道,“回太后娘娘,太子殿下,臣女以为虽爹爹对箭伤颇有经验,可论起药材的质地,鄙府上定然是比不上宫里的,丫头们也粗使,怕只会延误病情……”   “那就是不愿意了?”成章和打断我的话,无辜且委屈,“可你别忘了,我救了你的命啊!”   “臣女……”我一抬头,便对上太后娘娘严厉的目光,叫我四肢百骸发冷,只能顺从道,“自然是愿意的。”   估摸着,救了我命这一件事,他能吃一辈子。我想发火,可抵不过他的权势,只能认栽,默默商量对策。   太后娘娘见我同意,也就没有劝阻了,更是安心将成章和托付给我照顾,叮嘱了好多话,这才离去。   太后娘娘刚走,我就忍不住了,焦急道,“臣女恳请太子殿下收回主意吧,如太后娘娘所说,实在不合规矩,再有府上的丫头并未经过宫规训导,散漫惯了,恐会冲撞了殿下。”   “那你说,这事情如何处置才算妥当?”成章和终于松了口,静静地看着我。   我心里开始犯愁,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入府,爹爹本来惧怕这朝中的党派之争,只想安安静静度个晚年。   要真把这尊大佛请回家,到时候受苦的肯定是爹爹和阿娘,每日还得好吃好喝地供着,非但不能打不能骂,恐怕连平日讲话行事都得小心翼翼的,想想就憋屈。   我咬咬牙,狠下决定,“太子殿下想搬去鄙府,目的不过是为了养伤。臣女旧时也曾随爹爹到过军营,行军途中所遇见的一些突发状况,多少也是能解决的。不如就由臣女进宫伺候殿下吧!”   成章和脸上的浅笑,缓缓凝固,许久之后才开口,“倒也是个办法,那就依你的吧!”   我松了一口气,心里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好不容易和齐修贤在一起了,没想到,竟然又横生枝节,这让他会怎么想?   其实成章和伤得不算特别重,我以前也不是没有见过受伤,同样大的伤口,爹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他倒好,每每换药的时候,呱呱呱叫地像□□一样,别提有多烦人了。   因为成章和受伤,我被强行留了下来,除了我之外,太后娘娘还找了好几个手脚麻利的太监贴身伺候。其实我待在他房中,并无事可做,但就是离不得。   闹腾了整整一日,夜里的时候,我终于趁着成章和睡着的间隙,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屋子。   因为刺客一事,避暑苑附近早有重兵层层把守,夜色茫茫中,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双明亮的眼眸。   齐修贤有军令在身,松懈不得,疾步快走到我身旁,牵起我的手腕,往较为隐秘的丛林中走去。   在确定四下无人以后,他才松开了手,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刚想说什么,却被我抢过了话茬,“我要去宫里小住几日,太子殿下救了我一命,我得去照顾他。你相信我……”   他轻轻遮住我的嘴巴,“你不用解释什么,崔绍已经告诉我了,进宫之后,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咱们成亲。”   “嗯!”我心头一暖,哽咽着点了点头,乖巧地笑笑。   “乖!”他身子僵硬,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   我涨红了脸,悄悄低下头去,两个人彼此相对无言,静站了好久。最后还是他起先开口,阴冷着面孔,“瑶瑶!”   “你怎么了?”我瞧他情绪好像有些不对,心中难免有些慌乱,小心翼翼地问他。   “你不能进宫。”他道,语气冷地像块坚冰。   “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他说着,就松开我的手,往成章和住的寝殿走去。   见此情形,我忙上前拦住他的去路,又生怕他再失去理智,哆嗦着道,“不要,你难道忘了刺客薛臣是我谢家府上的吗?”   他身子一僵,没有说话。   “你也一定不想看到爹爹和阿娘蒙受不白之冤,这件事,你帮不了我的。与其说是我去照顾太子殿下,倒不如说,我想借此机会,替谢家洗清冤屈。你若去了,事情只会变得更加复杂。”   我怕自己再拦不住他,只能将心中的计策告诉给了他,并拉了拉他的袖口,轻声央求道,“你以前总说我调皮捣蛋,没个正经事,可这次,能不能信我一回?”   他沉默好久,而后长嘘一口气,点了点头,退回了步子。   第二日清早的时候,太子一行人就得回宫,我让红桑回去给爹爹和阿娘报个信,叫他们切勿担忧,便随着仪仗回了宫。   回宫的路上,成章和的气色看起来与常人并无两样,但依旧懒靠在软轿上,一副软若无骨的模样,看得人厌烦。   直到轿子在东宫的殿门前停下,前世熟悉的景致再次映入眼帘时,我浑身不由地打了个激灵,悄声开口,“太子殿下打算如何处置谢家?”   他已经下了轿,站得也算安稳,听我这么说,便挥手屏退了左右,缓缓转过身来看我,“自然是秉公处理。”   我心一沉,忙跪下身去,“禀太子殿下,事发仓促,始料未及,其中必然大有蹊跷,臣女并不想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替谢家脱罪,但还请殿下一定明察。”   “你看我像是那种不明事理,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之人吗?”成章和拧眉问我。   我一听,赶忙回道,“太子殿下既然明事理通人情,那能否让臣女去见罪人薛臣一面?他曾受恩于爹爹,谢家对他并不薄,臣女想当面问问他,为何要做这样的事,其中又有何隐瞒?”   “……”   “谢小姐就那么确定,自己去了,薛臣就一定会坦白交代?”站在一旁的崔绍,替成章和发了问。   “崔将军,臣女若是不去,又怎能肯定他一定不会道出实情?”我冷冷回道,“薛臣这么做毁了谢家声誉不说,若证据确凿,臣女的脑袋也定然是保不住的。崔将军若是我,难道就不想着替自己争回性命吗?”   “崔绍,你陪她去吧。”成章和的脸上有些倦意,挥了手,兀自走回了内殿。   崔绍看了我看,而后恭敬道,“谢小姐,请随末将来吧!”   崔绍是个谨慎的性子,对我并不放心,一路紧紧地跟着,生怕我会从中作梗,坏了大事。   赶到天牢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还没进去呢,就有侍卫匆匆上前,附在他耳旁,低声说了些什么。   而后,他转过身来,冲我笑笑,“末将以为,这天牢谢小姐不必进去了。”   “为何?”我心一紧,额头溢汗。   “因为嫌犯已经招供了,昨日围猎场刺杀一事,是为谢老将军指使。”崔绍抬了抬眼皮,说得那叫一个风轻云淡。   “可笑?试问若此事,确是我爹爹指使,那意欲何为?杀了太子殿下于他又有什么好处?”我气得连说话也打结了,瞬间上来的泪水,在眼眶里团团打转。   “这末将就不知道了,”崔绍依旧恭敬,语气一如既往的寡淡冷清。   “我要进去!”   “谢小姐还是不要为难末将了,按照律法,此刻是要将你绳之以法的,但念在谢老将军是朝廷肱骨大臣的份上,此事需得经过皇上应允。所以,你还是请回吧。”崔绍语气开始变得冰冷。   “如果我非要进去呢?”我也同样不肯让步,心中气恨薛臣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   “那末将就不客气了。”崔绍伸手握住剑鞘,一触即发。   我红了眼,浑身微微颤抖。眼下,我赌得是,崔绍他到底是恐吓我,还是真的敢对我下手?   能不能还谢家清白,就在此一举了,哪怕豁出性命,我也试一试。   于是心一横,不想刚抬脚的瞬间,却听见身后有人在恭敬地回话。   我转身去,却见是齐修贤,而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不等我说什么,他便开了口,“崔将军,既然是太子殿下的口谕,又怎能忤逆不遵?”   崔绍一愣,好久也没能反应过来,“齐大人怎么来了?你不是应该在……”   齐修贤并不想同他多解释什么,一向温和的脸上也变得阴沉,闭口不答。   作者有话要说:  成章和:谢瑶,你套路我?!   谢瑶:蠢就算了,说出来就不好玩了~   emm还有就是,一直是我的错,开文前期就一直在男主是谁的问题上,摇摆不定。   因为我想给他们一个完美的结局,但是瑶瑶不能掰成两个啊(呜呜呜呜)   现在男主已经定下来了,是成章和。(咱们不能辜负他前世篇如此卖力的表演啊,哈哈哈)   至于齐修贤,就让他成为天上的那抹白月光吧(≧?≦)   我实在对不起期待小齐很久的仙女们~我有愧。   我会考虑,到时候番外给他补一个来世~   一定要幸福鸭!祝仙女们看文愉快看文愉快~   另外更新时间定为15点,是担心大家会熬夜等更新,这样有点伤身体的嘛~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第70章   崔绍无奈只得让开了道。   天牢里阴湿潮冷, 阴森森的石壁上,昏黄的烛光微微抖动,随处可见的爬虫, 硕鼠并不怕人, 十分猖獗,三五成群地, 叫得那一个欢。   崔绍走在前边引路,到了一处牢门前停下脚步, 又叫人开了锁。   我瞧见薛臣头发蓬乱, 满脸污垢地坐在冰冷的角落里,双手抱膝, 纹丝不动。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严刑拷打的痕迹,看来被擒拿归案的时候, 就已经招供了,且抱着必死的决心。   那日, 成章和为我挡了一箭,我也曾见到陈清婉, 可她在看到这情形之后,发觉大事不妙, 又偷偷地溜走了。   按理来说, 这局是她设下的,知道什么时候出场才会对自己有利, 但没想到因为我的出现,再一次搅了局。   我往前走一步,崔绍似乎变得有些紧张不安,忍不住劝道,“谢小姐, 还是离他远点吧。”   我点点头,看了他一眼,他犹豫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   我捏着那支簪子,掌心微微冒汗,努力克制住胸中怒火,“薛臣,我谢家对你不薄,爹爹更是拿你当家人一般对待,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把莫须有的罪责推到我谢家头上?”   薛臣缓缓抬起头来,双眼空洞疲惫,语气更是不以为然,“恐怕薛某要让小姐失望了,薛某做任何事情,下任何决定都是没有理由的。”   我冷笑一声,微微颔首,走到他面前,低声问道,“你不就是想借此机会,为你那心上人争个稳保的妃位吗?”   “小姐此话何意,薛某不是很明白。”他果真是内心强大,即便我这么说,他脸上一点慌乱的神情都没有,语气更是从容不迫。   我趁着崔绍并未注意,便蹲下身子,将簪子示于他面前,“你总认得这个吧?”   原本淡定的薛臣突然慌了,扑上前来,想来抢回去,我身子往旁一旁,他扑了空,红着眼问,“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这你就别问了,我来是想告诉你,有人已经将你们两个之间的私情给揭发出去了,也知道太子殿下遇刺,是有人刻意安排,薛臣你即便不肯认罪,她也难逃一死,但你若能一人担下所有的罪责,我倒是可以考虑,替你死守这个秘密。旁人论起的,那是空穴来风,可证据在我手里。”说着,我再次轻轻晃了晃簪子。   薛臣再也冷静不下来了,神情慌乱,一时哑口无言。   “你若是不想认,自然也是可以的,”我顿了顿说道,“但我也一定不会轻饶她,你自己掂量吧,又或者,你对她的爱太过浅薄,还没到为其甘愿赴死的地步。”   前世,因为薛臣的刺杀,而让成章和对谢家生恨,就这一点,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放过他。   “单凭一支簪子,又能证明得了什么?”薛臣依旧死咬不放,妄图寻一线生机。   “那,我们可以走着瞧。”我知道,现在跟他拼的就是心态,不过我拿出簪子的那一刻,也大概知道,他会输。   我不愿在此地久留,说完这话,就离开了。   回到东宫的时候,成章和正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巧遇前来把脉的御医,我心里焦虑,着急着出宫,便忍不住悄声问道,“烦请借问大人,太子殿下的伤情如何?几日才能痊愈?”   御医看了我一眼,似懂非懂,开口之后,我才知晓,他完完全全会错了意,笑吟吟地答道,“姑娘放宽心,太子殿下的伤并无大碍,静养几日就好了,姑娘这边茶饭不思地守着,太子殿下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心疼的,姑娘需得照顾好自己才是。”   “大人误会了,我和太子殿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红着脸,急忙解释,偏偏更显得窘迫不堪。   “姑娘不用如此羞涩的,老夫是过来人,感情这回事,越解释,越是欲盖弥彰,你可以骗得了自己,但是骗不了旁人。”   御医絮絮叨叨又摆了摆手,似乎不愿意听我解释太多,有一瞬间我倒觉得他和天上的月老,没什么分别,硬扯红线不说,这番话听着竟然出奇的合情合理,叫我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反驳。   说完这话,便抢步离开了。   成章和似乎听到了动静,轻轻呛了一声,支撑着坐起身来,看着我,微微一笑,“御医不过随口一说,没有恶意的,你又何必往心里去?人上了年纪,顺从他一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太子殿下倒是敬老尊贤,不过,也先得问问臣女愿不愿意当这话中人?”我听见他说话,疾步进了殿,气呼呼地质问。   “话别说那么满,”他轻挑眉尖,兴致很好,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与我生气,指了指床头案几上的那只碧玉小碗,“饿了吧,先去吃点东西。”   “谢太子殿下垂爱,臣女受用不起。”我并不领他的情,还想着走到外头去散散心。   他有些失落,一手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衾被,打算下榻,轻描淡写道,“不然,换我喂你?”   “太子殿下还是好好躺着吧,别乱动。”我真怕他这么一折腾,伤口又白养了,于是赶忙伸出手去制止,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捧起碗,猛罐了几口下去,才发现是燕窝粥。   甜甜糯糯的,很是好喝。   我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成章和很是满意地躺下身去,慢悠悠说道,“要是喜欢,明日我让膳房再多熬一些送过来。”   他行为实在古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才是救命恩人,巴巴地这么讨好我。   他见我不说话,又试探性地问道,“薛臣都跟你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样发问,鉴于谨慎起见,便随意敷衍道,“他没说什么。”   成章和好奇道,“难道他没有向你坦白什么吗?”   我猜不透他的心思,摇摇头,回道,“他只说,做任何事不要理由。”   “哦!”他回得漫不经心,却让我再次心急。   “太子殿下,谢家是无辜的,爹爹保卫疆土一辈子,而今上了岁数,只想颐养天年,刺杀一事,他并没有合理的动机。”   “可我怎么听说,他招供出了谢老将军?!”   他的消息,比我想象地要灵通许多,令我十分惊诧,又怕夜长梦多,忙不迭跪下身去道,“污蔑!这一切都是无中生有,臣女恳请太子殿下下旨,重新审问罪人。”   “先起来吧,地上凉,你要是生病了,谁来照顾我?”   我猜想,他这话的言外之意,是不想再听我的一面之词,只得默默地站起身来,很是无奈。   “你过来一些。”他轻轻说道。   我看向他,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你先前说起,已有心上人,不久将来就会成婚,那能否告诉我,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以为他要问什么,没想到却是这个,于是不假思索地回他,“就在不久前,在和太子殿下相遇之前。”   “嗯。”他点点头,随即开始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在腰间缓缓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我顺着他的目光瞧去,这才发现,自己腰间系了一块玉佩,正是他送我的。   错就错在,前一世的时候,我以为它就是块普通的玉佩,重活一世,情理之中,竟然把它给忘了。   但显然,已经逃不掉了。   我知道,他正直勾勾地看着,可神情总有一种怅然若失的迷茫,欲言又止。   我转过身,以手作挡,飞快摘了下来,又赶忙支开他的注意力,“太子殿下,臣女突然想起,尚药局那边还没有把药送来,臣女这就去瞧瞧。”   “等等,”他反应迅速,“你转过身来。”   我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一手握着玉佩,藏在后头,笑着问,“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把玉佩给我。”他语气果然一点都不客气,很是执着。   “回太子殿下,这玉佩是臣女一时贪玩,在街市上买的赝品,粗鄙东西,又怎能脏了太子殿下的眼睛?臣女这就砸了它。”   我说着,扬起手来,就要砸。   “既是赝品,砸了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我瞧着成色上好,倒不像是俗物,何况有些东西不能乱砸,会杀头的。”他话说得诚恳,但我总觉得他在威胁我,可事已至此,我也没别的选择了,只能将玉佩递给他,迫切希望不要被认出来。   他接过玉佩,掂量了许久,疑惑道,“你说这是赝品?”   “千真万确,是臣女花了五文钱买的,因为觉得上头的花纹好看,太子殿下恐怕甚少会光临那样的街市,现在商贾们的手可巧了,以假乱真,姑娘家图个好看,自然不会在乎这些的。”他神情越是淡定,我这心就越慌,眼下我赌得是,他记性不好,而且他一个储君,像这样的玉佩定然数不胜数,又怎会记得这随手相赠的一枚?   他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可了我的解释,将玉佩轻转了一面,朝向我,“既是街市买的赝品,那上头为何刻有我的名字?”   “……”   我傻眼了,忘了这一茬,想着怎么说才算妥当?我不想因为这枚玉佩,又跟他扯上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我也很后悔,当年花市上嘴贱,路见不平个什么劲?就应该任由那盗贼把他偷得一干二净的。   他说着,又随手从衾被下摸出另一枚玉佩,皱着眉,懒懒发问,“你且说说,你这玉佩和我身上的,又为何是一对?”   我心道:当初要早知道是一对,我会收它?不是你自己个在说,这玩意是庙里求来保平安的吗?黑灯瞎火的,我就收下了,不过这倒是灵验的,好几次让我险处逢生,不然也不会一直挂在身上。   我脸色苍白,没有说话。   他再次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可我总记不起,当年曾许了你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文架得特别空,官阶品级等都是想到啥就用啥。(挠头,希望不要出现常识性的错误了)   谢瑶前一世,快进宫前,才发现自己喜欢小齐。   遇见成章和也是很早之前的事,收下玉佩并不算冲突~ 第71章   我被他闹得一惊一乍的, 小心翼翼试探道,“那太子殿下,可曾记得是在何时何地将这枚玉佩赠予臣女的呢?”   我心道, 他要是想不起来, 我就一口咬定是从商贩那里买的,也好省得麻烦。   他看着我, 一字一句回道,“当然记得, 在花市上, 你告诉我,有盗贼盯上了我的钱袋, 当时崔绍不在,你就自告奋勇说要护送我回到酒楼才肯走。当时我们都戴了面具, 那应该是三年前的事了。我没说错吧?”   他条理清晰,事情的来龙去脉, 并未出错。我只能点点头,抢先一步道, “殿下当时把玉佩送给臣女的时候,说是从庙里求来的, 能保平安, 特别灵验。殿下难道不记得了吗?不过这玉佩的确灵验地很。”   “臣女与殿下不过只是一面之缘,只说万一以后碰到什么难处, 就拿着这个玉佩去找殿下,定会出手相救的。”我心中暗自欢喜,他莫不是失忆了吧!连这也记不清楚?不过,管他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话都这么说了, 我得好好讹他一次。   “不太记得了,我生过一场病,”他摇摇头,眉头深锁,“可这对玉佩确是皇祖母留给我的,她告诉我,只有遇到喜欢的人,才能把它送出去。”   “是啊!没错!”我急中生智,附和道,“臣女当时不想要,是殿下非要臣女收下的。”   他眉头皱得更深,对我的说的话,又琢磨了一遍,“既是如此,那你方才躲避些什么?是怕我收回玉佩吗?”   “……”   我愣住了,我都这么说了,他竟然不去反思是自己出了问题,竟然还认为是我的舍不得将玉佩还给他,脸皮可真够厚的。   “你刚说,我曾答应过你,遇见难事,就拿着这个玉佩来找我?”   好在,他自言自语了一番过后,终于理清楚了头绪。   “殿下一言九鼎,驷马难追。”我乘胜追击,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那你现在可有什么,想让我帮你的?”他没有半分怀疑,竟然还主动关心起来,真叫人不敢相信。   “有!”我道。   我心道:不说远的,现在就让我出宫回家,已经是大吉大利了!   我还没说个畅快呢,他就又把话茬给收走了,神情作痛苦状,少气懒言道,“我今日身子不舒服,改天再说吧,你不急于一时吧?”   我气得咬牙切齿,却也只能笑着回话,“臣女听凭殿下吩咐。”   他满意点点头,躺下身子,闭上眼睛,呼呼呼地进入了梦乡。   我吞了吞酸涩的苦水,静站着看了一会儿,退了出去。一旁有宫女上前,快步上前,替我引到一旁的偏殿,说是晚上歇息在这里。   殿内早已经被收拾地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楠木花几上斜插了一只银桂,香气扑鼻。我奔波了一日,见了舒适的床榻,身体的疲倦感一下子就爬了起来,匆匆洗漱了一下,倒头就睡。   翌日天明的时候,我睡得迷糊,听到外头似乎有人在争吵,睁开眼一看,外头阳光已经高升,金灿灿地打在窗格上,扬起一层日光层。   好像,起得有些晚了。   按理来说,我进宫是照顾成章和,虽然他并不曾使唤我,但毕竟太后也知道这事,要是知道我这么晚起来,有人去她那里嚼舌根,总归是不好的。   想到这里,我用最快的速度下了榻,洗漱,用早膳,一气呵成。走出殿外,却见台阶上跪了一小丫鬟,低着头,肩头一耸一耸的,正哭得伤心。   不等我瞧个仔细,便有宫女轻声唤住我,“太子殿下让姑娘过去呢!”   “好!”我应了一声,匆匆赶了过去。   成章和恢复得快,才过了一晚,他看起来已经和平常并无两样,红光满面,精气神十足,吃起东西来也是津津有味。   他见我进屋,将一碗燕窝粥捧到了我面前,“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喝完之后,替我研墨。”   “臣女用过早膳了,太子殿下还是自己喝吧!”   他没有坚持,只是兀自地喝着粳米粥。这时外头有宫女匆匆进来,“启禀殿下,陈家嫡小姐在殿外求见。”   成章和把手中碗往桌案上重重一放,有些不耐烦道,“不见。”   那宫女战战兢兢地回道,“陈家嫡小姐说,倘若殿下不肯见她,便一直跪在殿外。”   “那就跪着。”他说得风轻云淡。   前世,这陈清婉也是爱惨了他,按理来说,这两个人极其登对,更应该好好在一起,彼此折磨才是。   我突然有了一个恶念,轻声劝道,“殿下受了那么重的伤,陈家嫡小姐定是因为关切殿下的身体,这才选择长跪不起,求见殿下一面,她对殿下是真心的,殿下又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陈清婉自然是要给她一个教训的,但眼下不是时候,我总该顾虑到,成章和到底是演戏给我看,还是在呕气,得先探探他的口风才是。   他抬头起来看我,一脸不解,“真心?怕不是狼心吧?”   “……”   这话有点冲,像是两口子在相互斗气。   “罢了,既然你开口了,我总得给你一个面子,”成章和挥挥手,朝宫女道,“让她进来吧。还有那个丫鬟,要是再哭哭啼啼的,就拔了她舌头,丢出去喂狗。”   听他这么一说,我本能往旁让了一步,好让陈清婉进来。   她刚进殿的时候,脸上不过梨花带雨,但在看到我之后,就越发委屈巴巴了,当下就跪倒在成章和的身边,哭道,“殿下身子可曾好些了?臣女昨日整夜未眠,一想到殿下受了那么重的伤,臣女的心,宛如刀割。如若可以,臣女愿抵下这祸事,换殿下平安。”   我心中冷笑:不正是你指使薛臣这么做,成章和才会受伤的吗,现在又跑来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不会脸红吗?   我只当看个乐趣,毕竟这得看成章和,他要是怜香惜玉,念着旧情,必然是亲自搀扶起她,然后替她抹去泪水,动作轻慢温柔,含情脉脉。   只是,事情好像并没有我料想到的那般,成章和一直绷着脸,对陈清婉视若无睹。   这戏,好像不太精彩了?   想到这里,我也伸手轻轻点了点眼角,作哭泣状,劝道,“太子殿下,清婉姑娘一番肺腑之言,实在感人涕下。臣女斗胆,肯请殿下先让她起来罢,女儿家的,要是哭坏了眼睛可就不好了。”   成章和转头看向我,眉头皱得更深了,欲言又止,而后看向跪在地上的陈清婉,冷冷道,“你现在为我抵祸事,也不会太晚。”   说着,四下瞧了瞧,顺手将我头上的发簪摘了下来,扔到她面前,“东西给你备好了,就看你有没有诚意了?”   “我簪子……”我慢了一步,伸手扑了个空。   “回头给你买新的。”他懒懒回话,语气倒算温柔。   簪子是阿娘买给我的,说不上贵重,可那是我最心爱的,他就这么随便丢给了陈清婉,哪能叫我不生气?万一真想不开,拿簪子捅了自己,我不就是被借刀杀人了?   我要的可不是陈清婉她血溅当场,而是成章和对于她的态度,当然,眼下已经是显然易见了。   不妥,不妥。   我等了一会儿,瞧见陈清婉双手死死地抓住裙摆,眼里满是恐惧,豆大的泪珠子簌簌地流,就是不敢上手。   我便上前弯腰将那簪子拾捡了起来,吹掉上头的灰尘,仔细查看上头有没有什么破损,一面又道,“清婉姑娘,殿下这人爱开玩笑,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你得往头上去,最好你们两个马上扭打在一起,我才算是出了一口气。   成章和又趁势嘲讽道,“看来,你的真心也不过如此!”   陈清婉急了,本来绝望的神情,一下子死灰复燃,哭腔抑扬顿挫,“殿下,臣女不敢妄言自己真心的份量,臣女也比不得瑶姐姐可以跟在殿下身旁,贴身伺候,说些心里话,臣女不求名分,只想远远地守着殿下,臣女就知足了。”   “那你跪这么近做什么?”成章和问。   “……”   我有些窒息,什么贴身伺候,谁爱来谁来,我求之不得,做梦都想笑。   陈清婉听他这么说,整个人又不情不愿地往门口挪跪了过去,委屈巴巴回道,“臣女不奢求什么,更不会叨扰了瑶姐姐和殿下清净,就让臣女留在这儿吧。”   我心中懊恼,你们两个之间的恩怨,好端端地扯我做什么。   成章和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并不理睬陈清婉的哭惨,突然拉着我手腕,走出寝殿,往一旁的偏殿走去。   经过陈清婉身旁的时候,我明显感到了一阵浓郁的杀气。   直到走出她的视线,成章和才把手缓缓松开,只身走到案牍旁,悄然坐下,打开折子,查看起来。   我站在殿门口,阳光从后背打过来,有点清冷,银桂的香气依旧绕梁,银杏落了一地,庭院内所及之处,满眼金黄,萧条且寂寥。   “杵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过来。”他突然开口,目光却落在折子上。   我慢慢走了过去,他把砚台抓了过来,放在我面前。   “研墨理应由侍读伺候,臣女手脚笨拙,怕是不合适。”我想也没想,果断拒绝。   他嘴角勾笑,“昨日,不知是谁吵吵闹闹的,要重申薛臣一案,现在折子递上来了,却不急了?!”   “真、真的吗?”我眼眸突然变的雪亮,险些喜极而泣,“臣女这就研墨、研墨。”   我兴奋地有些语无伦次,一向吝啬的我,开始忍不住夸他,“殿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臣女佩服之至。”   我光顾着高兴了,不曾留意到手下,哗啦一声,墨碇滑了出去,墨汁溅了成章和一身,自己的眼睛跟着遭了殃。 第72章   眼里进了墨汁, 刺痛难忍,我哎呀一声叫了出来,丢下墨碇, 就要去揉。   成章和一把拦住我的手, 温和道,“别乱动。”   而后, 他又赶紧命宫人端了清水进殿。我睁不开眼睛,只是听见耳旁有水声在响动, 那浸了水的帕子, 轻轻抚过我的脸颊,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这动作分明就是个女子, 可我毕竟也这不是宫里的人,自然受不起这样伺候, 忙拉住她的手,很是不好意思, “有劳姐姐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那只手突然停了下来, 成章和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怎么?闭上眼就辨认不出了吗?”   他的话, 让我诧异, 再次用指尖轻轻摸索试探了一下,果然给我擦脸的手, 虽然也十分光滑,但架不住骨骼坚硬,分明就是男子的手。   我红了脸,轻轻推开他,尝试着睁开眼睛, 却见成章和手拿绢帕,停在半空看着我。   他的脸上和衣服上也沾染了不少的墨汁,看起来有些狼狈,可他却没有生气,收回绢帕,随手擦了擦脸上的墨汁,微微红着脸,有些不自然道,“把眼睛洗一洗吧。”   我乖巧地点点头,匆忙往宫女捧过来的清水里,伸出手去,仔仔细细地将眼睛冲洗了几遍,又用帕子擦干,静静地坐在他的身侧。   看着他起笔,又看着他神态自若道,“薛臣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谢家是无辜的,你不用太过担心。”   我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喜不自禁,连句道谢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成章和搁下笔,继续说道,“虽然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但既然你有难处,我自会相帮。我公私分明,并不会偏袒谁,普天之下,你说,像我这样,言而有信,一身正气的人应该不多吧?”   一身正气四个字,被他说得咚咚直响,丝毫不脸红。   我心中才想着感激他,他就迫不及待地往自己脸上贴金,败掉所有的好感,但又不得不附和道,“回太子殿下的话,一身正气的人,臣女见过不少,但像殿下这样坦诚的,的确不多。”   他并不觉得我在说反话,很满意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虽然你已经和他人定下婚事,可要说起来,以玉佩为期,我理应排在他前头,只不过是晚来了一步。”   “我当初既然愿意把这个玉佩送给你,自然也是喜欢你的。我有争取的权力,也相信一定会如愿以偿,因为据我估算,你那未婚情郎,未必有我出色。”   他越说越离谱了,什么好话都往自己身上扯,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出—色?”我心底暗暗鄙夷,皮笑肉不笑地问了一声。   “刚才你连是谁在擦脸都分辨不出来,却以为是宫女,可见他并未对你有过如此轻柔的举动。”   “……”   我呆了,强词夺理也不是这样子吧,他好歹也是个太子,不应该矜持有度吗?   我不否认,我和齐修贤之间并未有过什么亲昵的举动,顶多就是背靠背,坐在屋顶喝个酒。对视也是少有的,因为我俩面对面,正经不过片刻,就会哈哈大笑,怎么都忍不住。   什么怦然心动,不存在的。   “你一时不能接受也是情理之中,虽然我忘了,但怎么肯定你说的就一定是真的?我倒是更偏向于,你对我有过一份欢喜,才会收下这玉佩。只是多年未见,这份情或许变淡了,才叫你移情别恋。”   “臣女何德何能,竟能得到太子殿下的垂爱,”他的话,实在太过自欺欺人,我忍不住刻薄道,“殿下怕是不止同臣女一人提及此事了罢,逢人就说相思,物以稀为贵,那殿下的真情未免也低廉了。”   “这是上天安排的,你可要好好珍惜才是,错过了,就不再有了,到时候想反悔,恐怕再没有补救的机会了。”他并不搭理我的讽刺,自顾自地说着话。   “太子殿下,臣女瞧你手脚灵活,说话也利索了,想来身子已与大碍,能否开恩让臣女回家?”   成章和脸上的笑容渐收,面无表情地敲了敲折子。   “太子殿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答应了臣女的事,自然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成章和见我语气坚决,完全不落他的圈套,也怔住了。两人四目相对,过了好一会儿,他却伸手捂住心口,猛呛起来,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手中的墨笔也掉了,一手支撑着桌案,脸颊绯红,似乎就要喘不上气。   我哪里看不出他是在装病,但丝毫也不妨碍我陪他演戏,慌忙站起身来,冲外边喊道,“来人呐,快传御医!”   御医在东宫随时待命,故此来得十分迅速。明明成章和面色红润,来的御医却慌了神,又是把脉又是询问的,好不忙活。   我站在一旁离不得,但也不愿意久待,眼巴巴地想着办法,让陈清婉过来照顾,大抵只有她,才能以毒攻毒,制服成章和了。   殿内静悄悄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担忧,为首的御医更是捏了一把汗,许久以后才缓缓开口,“回禀太子殿下,殿下这是……”   御医还没说话呢,成章和又装模作样的呛了呛,看起来像是个病弱美人。   御医迟疑一下,朗声道,“殿下这是急火攻心啊!万不可动怒,否则会危及性命……”   本来这话,我听听就算了,也不会往心里去。哪想这御医竟不知中了什么邪,见我心不在焉的样子,又故意拉长了声音叮嘱道,“姑娘,太子殿下正在病中,需得多些耐心,无微不至地照顾才是。殿下千金之躯,而今为了救姑娘,豁出性命去相救。老夫虽然是个旁观者,但也不得不说句公道话,姑娘用这样的脾性态度对待救命恩人,岂不是寒了殿下的心?”   “我没有……”   我好忙反驳,心里觉得委屈,却百口莫辩。   御医也不听我解释,拎着药箱又走了。   待他走远,我才冲到成章和的面前,又急又气道,“殿下又何苦消遣臣女?臣女便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冲殿下发脾气啊!”   成章和按了按太阳穴,‘气虚无力’,“你说话能不能轻些,我听着头疼。”   “……”   这人,我是没办法伺候了,还是得把陈清婉去请来,我虽然不喜欢她,但一物降一物,否则我定会被无休无止地缠在这宫中。   若是当初收了玉佩是原罪,那我未及时毁掉,更是该死。   “太子殿下稍候,臣女这就去将清婉姑娘请来,她讲话轻柔,必是良药,保准药到病除。”   我说着,就要往外头走,还没出门呢,成章和又接过话茬,“还说没有故意气我,你明知道我最讨厌听到的,就是她的名字。”   “……”   东南西北都是他有理,我认了,我杵在门口,气到说不出话。   说来也巧,话音刚落,便有宫女焦头烂额地跑了进来,花颜失色道,“太子殿下不好了,清婉姑娘她晕倒了。”   这宫女的急切,我很能理解。毕竟前一世,陈清婉可是成章和捧在手心的人,哪怕就算是掉了一根发丝,这底下的人也得跟着受罚,故此才会慌张来报。   成章和的心思,我怎么也看不透了。他不过抬了抬眼皮子,很不耐烦道,“哪里来的,便送回哪里去,何须回禀?”   宫女诧异,我也诧异,大概是因为成章和这突如其来的转变,那宫女愣了愣,一脸茫然地下去了。   “太子殿下,人命关天,不如先请个御医瞧瞧吧!”我担心的是,弱不禁风的陈清婉这么一跪,会折掉半条小命。上辈子,她那样对待谢家,重活一世,就这么让她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了。   成章和早猜到我会这么说,直勾勾地看了我一会儿,缓缓抬起右手,往心口去了。   我见情形不妙,忙改口道,“太子息怒,臣女知错了。”   我是真害怕他又把那罗里吧嗦的御医,给招呼过来,对我一顿苦口婆心的训诫,好不自在。   他得逞了,也得意了,伤口也不痛了,身子板也挺直了。   可回想起,他对陈清婉的改变,叫人不得不联想到,围猎场一事,他兴许早已知情,否则不会这样。但能当上储君的,没点心机手腕也不成,这样显眼的厌弃,应该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明里,他不肯放我走,但暗地里偷偷溜走走,他总该束手无策吧。   “太子殿下,不如明日臣女会寺庙里烧炷香求个平安吧?”我脑海里生出了一个鬼主意,“听闻城郊外永和寺十分灵验。”   他皱起眉头,目光落在纸上,潇洒淋漓落下一笔,不紧不慢道,“永和寺是求姻缘的。”   “那大昭寺呢……”我有些凌乱,只怪阿娘平日里参佛的时候,总没兴趣。   “那是求生贵子的。”他果真是深藏不露,怎么连这个也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可我既然下定了决心,此路不通那就换条路,无论如何得找机会离开,于是倔强道,“不若殿下开金口吧,臣女前去跪拜即可。”   他把目光投向我,认真道,“你要是真想替我祈福,抄写佛经也是一样的。”   我无话可接了,只能悻悻点头,“臣女不过随口一提,殿下自有神明护佑,臣女祈福,微不足道。”   他见我消停了,也不为难了,只是认认真真地批阅周折,时而皱眉,时而凝神,气色红润,没有半分异样。   作者有话要说:  成章和:他没有我好!没有我好!没我好!   看我一身正气,人长得好看,跟你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选我选我选我,选我不亏! 第73章   我在一旁默默守了小半个时辰, 正想着新对策的时候,成章和却突然搁下笔看向我,“你若想去祈福也不是不可以, 我陪你去吧。”   我的本意并非祈福, 而是想溜走,自然也就不能任由他跟着, 可若是拒绝了,按他那性子, 说不定还会给我扣一个戏谑君主的罪名, 看来也只好等出宫之后,见机行事了。   我点头如捣蒜般, 应了下来,又故作关心道, “臣女倒是十分愿意,只是殿下有伤在身, 若是太后娘娘问起来,又该回话?”   “你这是在担心我, 还是在担心自己?”他一下子就看透了我的小心思,叫我嘴里泛起一冽干涩, 无话可回。   “那走吧?!”他起先站起身来, 往殿外走去。   我忙跟了上去,他走在前头, 崔绍守在一侧,两人说着什么悄悄话,我听得不是很清楚。   正在我神游的时候,他突然转过身来,往我面前近了一步。   他一近, 我一退,一连退了好几步,这才停下,看着我,温声道,“崔绍,去将我平日穿的那件长衫取来。”   衣服是湛蓝色的,上头绣着竹叶暗纹,倒也清雅,成章和伸手往我眼前一递,说道,“庙在山上,风大……”   这个我懂,赶忙接过长衫,迅速摊开之后,往那风中抖了抖,踮起脚尖,朝他身上批去。   他人生得高大,我想将那绳扣系紧一些,看来是有心无力,只得小声央求道,“殿下能否稍稍弓腰?”   他全然不理会,伸手往绳扣上伸了过来,我害怕再有这样的肌体接触,慌忙收回手来,往后退了退,“殿下还是自己来吧!”   他怔了怔,打开才系了一半的绳扣,脱下长衫,披到我身上,怀自个怀里一拉,认认真真,面无表情地系着绳扣。   “太子殿下,臣女不冷的,殿下还是留着自己穿吧!”我拼命拒绝,把眉皱得很深,别的不说,他穿了好久之后的衣衫,洗也不洗就给我穿,原谅我对这样的关心很是费解。   忽然间,我脖子被勒了一下,成章和听见这话,显然有些生气了,趁着我不注意,故意把绳扣拉紧了些。   “殿下快松手,臣女自己动手,自己动手。”我从他手里抢回绳扣,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又揉了揉,虚惊一场。   我往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了一个人,是陈清婉,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开口就问,“殿下,瑶姐姐,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我瞧有挡箭的,赶忙将她往成章和面前轻轻一推,笑道,“我们要去庙里祈福,清婉姑娘若不是得空,不如一起去吧,路上也有个说话的人。”   我故意把后面把句话,咬得特别重。   陈清婉很是愿意,点了点头,又害羞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你方才不是晕倒了吗?”成章和声音没有半分温热,像是换了个人。   “殿下还病着,臣女便是晕倒了,心里也还是不踏实啊!”陈清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回答得也是十分牵强。   看来,晕倒不过是她的苦肉计罢了,为得就是让成章和想让怜香惜玉,借此挽回,没想到对方根本不吃她这套,这才眼巴巴地又跟来了。   “清婉姑娘,殿下这是在关心你呢?此去路途颠簸,殿下是担心你的身子会受不住。”我把成章和的那一套曲解人意,学得可谓是有模有样。   成章和气归气,但说不出什么话来对付,只是静静看着。   陈清婉见他没好脸色,便又将希望寄托在了我身上,悄声道,“姐姐,借一步说话。”   我应了一声,随她走到一旁。   “瑶姐姐,我实在不知殿下因何生我的气?自从那次围猎之后,殿下就一直躲着不肯见,我反省多次,可就是一直找不到缘由。既然殿下,这般不待见我,我就不去了。”   “别啊!”我拉住她手,心道:你要是不去,我拿什么当乐趣?   “清婉姑娘,殿下是刀子嘴豆腐心,我虽不知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敢肯定殿下不过气在一时,只要你再主动一点,多哄着点,他会原谅你的。”   “我哪敢叨扰了殿下和瑶姐姐清静?”   “这又是哪里话,我正愁路上无人说话,殿下是个闷油瓶,哪能比得上你,嘴又甜说话又好听,殿下听了,保准连伤痛都消失不见呢!”   陈清婉回头看了看成章和,心里仍旧不安,从袖中掏出一只小锦盒给我,“瑶姐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你一定收下,替我在殿下跟头多美言几句,我是真的爱慕殿下。”   “这我不能收,无功不受禄。”我摆摆手推开了。   因为不用看,我就知道里头装了个什么玩意,她这是终于要对我下手了。   陈清婉是个倔强性子,说什么都要塞进我手里,又苦苦央求了一番,我将计就计,半推半就给收下了。   成章和在那头等得不耐烦了,黑着脸道,“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若是延误了吉时,担待起吗?”   遣客之意,显而易见。   陈清婉吃了憋,死死地咬着嘴唇,泪星子在眼眶里打转,着实委屈。   “什么吉时呐?!”   正待大家都沉默的时候,太后娘娘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宫人门歇下软轿,搀扶她下来。   见此情形,众人皆行礼迎接。   “和儿的身子可好些了?”太后说着,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问道,“打扮着这样,是要往哪里去?”   成章和道,“回皇祖母,孙儿身子已无大碍,是瑶姑娘想去庙里替孙儿祈福,孙儿便想着一同去。”   “瑶姑娘有心了。”太后娘娘对我投来赞许目光,并点了点头。   “可不是嘛,虽然是孙儿救了她一命,但这些日子,她衣不解带,对孙儿无微不至的照顾,叫孙儿心里暖暖的,孙儿从未见过像她这般善良悉心的姑娘。”成章和见状,赶忙脸不红心不跳地胡扯起来。   他这分明就是想借太后娘娘的手,而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一番吹嘘,都是贴着长辈的性子在走,难保不会动了心思。   高手过招,果然雁过无痕。   不过,得亏遇见我谢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一把拉过陈清婉的手,解释道,“太后娘娘,太子殿下的伤势能恢复地如此迅速,臣女并不敢居功自傲,这其中更离不开清婉姑娘在殿前长跪不起,舍命祈福,来来往往的宫人,可都瞧得一清二楚。”   成章和站得远,颇有怨念地看了我一眼,脸上写满了不悦。   我一说话,便故意将那只锦盒从袖子里抛了出来,一抛就抛到了太后娘娘的面前,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是什么?”太后娘娘一脸疑惑。   我看了陈清婉一眼,她的脸上并没有一点慌乱,叫我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预测错了。   我上前捡了起来,本想恭敬回话,却被陈清婉抢去话茬,“回太后娘娘,这是臣女送给瑶姐姐的,这些日子以来姐姐一直在照顾殿下,而臣女没有什么能做的,不过是尽点绵薄之力,也好让姐姐开心。”   若说邀功,她可是屈指一算。   “这里头装得是什么?”太后有些好奇。   我当着众人的面,缓缓打开,果不其然,里头装了一对桃花耳坠,粉嫩粉嫩的。   “这颜色倒是娇俏啊!哀家没有看错人,清婉姑娘有心了!”太后娘娘夸赞了一句。   我用眼角余光去看陈清婉,她嘴角微微浅笑,“谢太后娘娘恩赞,这是臣女应该做的。”   “把它拿给哀家瞧瞧罢。”   “太后娘娘,若是喜欢的话,不若由臣女给你戴上吧!”我有前车之鉴,终于抢在陈清婉的前头回了话。   太后点点头,陈清婉见此情形,突然急了,面露惧色,眼底满是惊骇惶恐。   等到手快要触碰到耳坠的瞬间,陈清婉惊呼了一声,“瑶姐姐!”   果然,她在这上头动了心思,故作茫然地看着她,很是不解。   太后娘娘见此情形,有些不悦,皱了皱眉,“怎么,哀家瞧不得?”   陈清婉脸色土灰,瑟瑟发抖,低声道,“臣女不敢。”   前世,太后娘娘对陈清婉的印象不算,良娣的位置也是她力争的,而阿幼的死、谢家的覆灭和一件也脱不了干系,倒是可以借这事,让她看清楚陈清婉的真面目。   成章和虽然立在一旁不动声色,但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但看到我神情的时候,欲言又止。   太后娘娘的手指还没有碰到耳坠,陈清婉起先扛不住心里压力,彻底崩溃了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太后娘娘饶命,臣女知道错了,求太后娘娘饶命。”   “你这是怎么了?”我问,“太后娘娘又不曾怪罪于你。”   成章和一把夺过我手里的锦盒,扔到地上,又仔细翻看了我的双手,在确定无事之后,才厉声道,“陈清婉,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把手都伸到东宫来了。”   一旁的崔绍听闻此言,速将锦盒捡了起来,置于鼻下轻轻一嗅,又朝日光下瞧了瞧,神情肃穆道,“上头留有剧毒。”   太后娘娘也吓了一大跳,神情大变,怒指陈清婉,“好你个将门嫡女,得亏哀家时常在和儿面前称赞你,却不想心肠如此歹毒。”   “臣女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万不敢伤害太后娘娘啊,这耳坠子是送给瑶姐姐的。离了臣女之后,保不齐有人动手脚,这是分明陷害啊!臣女是冤枉的!” 第74章   太后沉默不语, 脸上慢慢爬起了一丝疑虑。   我见此情形,忙上前走到陈清婉跟前,“清婉姑娘, 我与你不过一面之缘, 若不是殿下将我从围猎上救下,我们必然不会相识。还是说, 仅仅是因为殿下救了我,你就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陈清婉对我的追问,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而是继续解释道,“太后娘娘待臣女很好, 臣女也一直仰慕殿下,怎么可能做出这样自断前程的事, 臣女的动机又何在?”   听着合情合理,并没有半点破绽。我正琢磨该如何对付的时候, 成章和走了过来,轻轻抬手, 问道,“那这个, 你做何解释?”   我定眼一看, 竟是先前从薛臣房中搜出来的梨花簪子,原本在我身上藏着, 现在早已不翼而飞。   简直太出人意料。   我看了看成章和,又看看崔绍,微微张合嘴巴,暗示道:你们两个跟踪我,还偷我东西?   陈清婉哭腔一下子收住了, 战战兢兢地盯着那支梨花簪子,吓得脸色铁青。   “你想说不认得对不对?这支簪子是薛臣亲手交到崔绍手里的,上头刻有你的名字。对围猎场刺杀一事,已经供认不讳,你想要的是妃位,他却想要我的命。”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太后娘娘听后,情绪十分激动,取过簪子仔细地瞧了瞧,怒火上头,“你这毒妇,竟想伤和儿的性命!罪不容赦!”   成章和道,“是你想让薛臣行刺,好借此事,嫁祸于谢家。桩桩件件,卷宗上写得清清楚楚,容不得你狡辩。”   “太后娘娘,太子殿下,臣女真的是冤枉的,臣女什么都不知道,定是那劫匪无中生有,意图加害陈家,才出此卑劣计策。”   “谋害皇室是死罪,拖下去吧!”太后娘娘把头看向别处,懒懒地挥了挥手,若不是旁有宫女架着,怕早已站不稳了。   陈清婉在嚎啕大哭中被人拖了下去,太后娘娘跟着犯了头疼,也回了福康宫。   只剩下我和成章和两个人,于是我赶忙趁热打铁,“太子殿下打算如何处置陈清婉?倘若薛臣逃之夭夭,亦或畏罪自杀,那谢家的清誉可就毁在她手里了。爹爹保家卫国,在战场上浴血厮杀,他现在年纪大了,应该换我这个女儿去保护他了。”   “此事非同小可,不日后将移交刑部审理,若有徇私舞弊者,即为共犯。陈家削官罢职位自然是逃不掉的,能不能保住性命,恐怕要看造化了,”成章和顿了顿道,“父皇生平最厌恶的,就是勾心斗角。”   我心中不由冷笑,他是对自己的爹爹有多不了解?不过现在好了,前世那样的情形,大概不会再出现了。   陈家同样是武将世家,和谢齐两家并称,是为朝廷的中流砥柱,奈何谢家只有我一个女儿,上不了战场,而齐修贤又是出了名的图逍遥自在,皇上最忌惮谢齐两家,但一时间,又不能自断臂膀,现在陈家犯了事,更是指望不上了。   如此一来,危机算是解除了,也能做个好梦了。   他看了看天色,像是无事人一般,说道,“走吧。”   他说的是庙里烧香祈福,我往后退了一步,一本正经道,“既然此案已经水落石出,殿下身子也好转了,臣女总可以回家了罢。”   “就算回家,那也得先出了宫门才是。”他丝毫不忌讳我态度的冷漠,淡淡答话。   “你和三年前,好像不太一样了。”每走几步,他就回过头来,跟我说上几句话,不厌其烦。   “……”   我没回话。   “你当真不再考虑一下,我这个贵人?”他笑了笑。   我听下脚步,有些窝火,说道,“太子殿下知不知道,什么叫朋友妻不可欺?”   “拜过堂才算夫妻,你们不是。”他很得意,并不打算就此作罢。   他猖狂,他有理,我懒得同他多费口舌,三五下就走到前头,直冲冲地奔着宫门就去了。路上风大,吹得我的外衫猎猎作响。   快到宫门的时候,我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下了马,快步朝我奔了过来,脸上是久别重逢的喜悦,“瑶瑶。”   成章和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的,看了齐修贤一眼,开口就怼,“我道是谁,原来她说的如意郎君,就是你啊!”   齐修贤把他那只亲热拍在肩头上的手,给挡开了,并将我牵到他身后护着,恭敬不失礼数,“看来太子殿下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托你鸿福,时时惦记着我,”成章和又举起另一只手,拍上了肩头,“一点小伤,不足挂齿,我身子一向健壮,从前比拼的时候,你根本就不是我对手。齐老将军慧眼识人,说得一点也没错,你的性子和体格,更适合教书育人。”   “那日未曾及时发现刺客,是我渎职在先,要怎么罚,听凭处置,不过得先等我把瑶瑶送回家。”齐修贤心平气和,神情淡漠。   “那恐怕不能了,她方才答应,要去庙里替我烧香祈福呢!”   “太子殿下什么时候也喜欢玩这种威逼利诱的把戏了?”   “我倒是想呢,这样一来,就可以把她娶到手了,”成章和摇了摇头,一脸无奈道,“只可惜,祈福是她自己要说的,衣服也是她要穿的。”   说到衣服二字,齐修贤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我,我摘绳扣的手停在衣襟处,不知所措,只能心虚地低下头去。   “你不能因为自己做不到,而觉得别人是在强人所难。”成章和的语气里带了一丝□□味,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   再这么下去,估计两个人又得恶战一番不可,我只得硬着头皮拉了拉齐修贤的袖口,“我随太子殿下,去去就回,耽误不了多少时辰。”   “我说过,人总会被更美好的事物所吸引,就比如,她遇见你以后,又遇见了我。”我这话,正中成章和的下怀,他口气越发得意了,全然不把齐修贤放在眼里。   “那我只有得罪了。”齐修贤轻轻开口,而后将我整个人从地上抱到了马背上,自己也跟着飞身上马,调转马头,一手绕过我的腰身,握住马鞍,一手扬起马鞭,轻轻道,“瑶瑶,我们回家!”   我往后看了看,那件被摘下来的长衫,不偏不倚落在成章和的身上,团团拢住,他有些气急败坏,怒道,“齐修贤你给我站住!”   马儿撒开蹄子,一鼓作气,就跑出了三五里地。飒飒秋风,在耳旁呼呼作响,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稳。   “我不是让你不要来吗?”我大声问道。   “薛臣已经供出了主犯,谢家无罪,我得知这个消息后,一刻也等不及了。”他的声音很好听,暖暖地从耳后传来,惹得我喜不自禁。   他见我没回答,又很不安心地回了一句,“我这回有听你的话,没给你添乱吧?”   我点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真的很担心你。”他到底还是说出了,我想听到的话,梦寐以求。   “你担心什么?”我问,刚才觉得他同成章和说话,一股好大的酸味,忍不住打趣道,“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一点点,”他说,“不然你多哄哄我……”   真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平日里说什么心胸坦荡都是假的,我忍不住嗤笑道,“痴心妄想,这分明就是你自己胡乱吃醋,怎么又把账算到我头上了?!”   他低下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看来我以后,有理也无处可诉了。”   “你还觉得自己委屈了?”   “有点。”   他道,收紧了缰绳。其实从宫门出来以后,我们就渐渐放慢了马蹄,散漫走在街道上。此刻突然停了下来,我才看到前方不远处,约莫有个五六岁的女孩,坐在路中央放声大哭,脏兮兮地小手在脸上乱糊。   齐修贤下了马,走到女孩身边,曲膝蹲下身去,揉揉了女孩毛发,问道,“小丫头,你爹爹和阿娘呢?”   小女孩一双眼睛黑漆漆,水汪汪的,不住地流眼泪,撅起小嘴,茫然地摇摇头,而后哇地一声又哭了出来。   这里隶属京都较为宽阔的街道,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可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女孩,每个人都是步履匆匆,与之擦肩而过。   齐修贤无奈地站起身来,四下里瞧了瞧,走到不远处的小摊前,买了支糖葫芦,又折返了回来,手脚笨拙地哄着。   那小女孩是个捣蛋鬼,一会子把脏兮兮的小手摸向齐修贤,一下子又拿沙石砸,好容易把她抱到路边,又使劲地推开糖葫芦。   可见是一点都不喜欢。   齐修贤无奈之下,只好冲我笑笑,投来求助的目光。我刚要下马,却见不远处骂骂嘞嘞走来一妇,见到齐修贤立马盛气凌人地开骂,“让开让开!你这是在做什么?用糖葫芦哄孩子,想把她骗走卖掉,是不是?”   齐修贤摆摆手,尴尬地笑笑,“你误会了。”   那妇人并不听她解释,一手将孩子报了起来,一手仍指指点点,“瞧你衣着光鲜亮丽,没想到竟然干这样的勾当。”   我见此情形,赶忙下马,怒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想把小孩骗走?你是孩子的娘,她一个人坐在路中央,来来回回,马车这么多,难道不危险吗?我们好心救了她,你却不分青红皂白,污蔑好人,信不信我这去报官,告你无中生有,遗弃孩童?”   那妇人听了这话,也不敢再猖狂了,只是悻悻地看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地走了。   我推了推身旁呆愣住的齐修贤,“你还好吧?”   他是个慢热性子,只因为我俩自小一块长大,与旁人不同,他和我说话,从来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毫无顾忌。   但凡上了街,看到陌生妙龄女子,时常会说不出话来,遇到那些嘴巴呱呱呱响的市井妇人,他更是木讷地像个呆头鹅。   “没事,只是可惜了这糖葫芦。”他小叹一口气,轻轻转了转竹签。   我随手接了过来,轻咬了一口,酥酥甜甜的,“怎么就可惜了?我正惦念这个呢!” 第75章   齐修贤摇了摇头, 宠溺地笑笑,牵过马匹,温和道, “走吧, 别让谢叔叔他们久等了。”   我点点头,随他往府邸走去, 走到一分叉路口的时候,突然走来一跛足道人, 穿的破破烂烂, 围着我俩仔细瞧了瞧,笑嘻嘻道, “二位,卜个卦, 看看姻缘、前程?”   我虽然不信这些命数,但心怀敬意, 拉了齐修贤,特意给道人让路, 并微笑着摆摆手,避了开来。   谁知这道人非但不走, 反而神神叨叨起来, 步步紧逼不说,笑起来也是阴森森的, 叫我有些害怕。   齐修贤见状,将缰绳递给我,“先去前头等着我。”   我点了点头,牵了马匹,缓缓地往前面走去, 时不时回头看看齐修贤。   却见他从钱兜取出碎银子,悉数放在道人的手上,又说了些什么话,我听得不是很清楚。   但那道人又把目光投了过来,我心一慌,加快脚步往前面走去,故而也就听不清楚他们接下来的对话。   殊不知过了多久,齐修贤才跟了上来,彼时不远处就谢府的朱漆大门,他突然停下脚步,笑得有些不自然,“我还有事,就不陪你进去了。”   可刚刚,明明他跟我还是有说有笑的,再回头看的时候,那道人早已不知去向。我小心翼翼试探道,“可是那道人跟你说了什么,叫你如此不开心?”   他摇摇头,“别多想。”   我松了一口气,笑道,“不过是几句疯癫话,你要往心里去,可真就是个呆子了。”   他点点头,依旧笑得有些淡漠,牵了马匹,掉头离去。   回了府,红桑见了我,整个人像饿狼一般扑了上来,才几日不见,她又瘦了好几圈,面容也有些憔悴,抱着我就是一顿痛哭。   阿娘嫌不吉利,忙将这丫头拉开了,又将我拉回屋子,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见我完好无损,眉头才舒展了些,搂我在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其实我也没瘦,精神头也十足,可在爹爹的心里,我是受了委屈的。他气得拍桌而起,“枉费我苦心栽培,竟然养出了这么一个畜生!”   “爹爹息怒,而今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谢家是清白的,爹爹万不可因这无情无义之人,而气坏了身子啊!”我瞧着心里也很是难受,以往到了战场上,薛臣这样的小喽啰,爹爹挥刀,咔嚓就是一个,可偏偏遇见这样的事,只能干呕气,束手无策。   阿娘怕他气坏了身子,也赶忙劝,“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就好,往后咱们发善心的时候,多留个心眼就是了。”   我随阿娘点点头,又安慰道,“爹爹别气了,因为薛臣的事,陈家罪有应得,无论如何,弑君的罪名是躲不掉了,往后朝堂之上,爹爹自然也能舒心许多。”   “话说回来,幸而太子安然无恙,否则这桩案子,恐怕也没有那么快水落石出啊!”   爹爹一听这话,赶忙警觉了起来,问道,“你贤哥哥去哪里了?他没有同你一道回来吗?”   “他刚把我送到府门口就走了,”我拉了拉阿娘的手,满脸羞涩道,“要说起来,女儿的婚事,可都择好日子了?还有定婚书,齐伯父他们什么时候送过来啊?”   “你瞧你,以前总赖着说不想嫁人,”阿娘轻轻点了点我的脑袋,故作生气道,“怎么现在就这么恨嫁了?莫不是我们待你不好,还是你心早往那怀里飞去了。”   论起婚事,原本怒气冲天的爹爹也缓和下了心情,笑眯眯地随着阿娘一同调侃我,“我们家的小瑶瑶长大了,想夫君了。”   这话是没法子聊下去了,我只能又转了话锋,谈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并一遍又一遍重复,自己在东宫一切都好,太子并没有为难我。   阿娘和爹爹起初将信将疑,但看我能蹦能跳的样子,也就放心了,又胡乱叨扰了些,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的。   用了晚膳回到卧房的时候,我还是不由想起齐修贤的怪异举动,一遍遍回想,越是觉得蹊跷。   红桑从外头打了洗脸水进来,见我心事重重的样子,便神秘兮兮道,“小姐,其实今日老爷和夫人得知你要回来的时候,高兴地不得了,后来还聊到你和齐大人的婚事……”   这丫头卖的一个好关子,叫我忍不住想听下去,于是赶忙催促,“你快些说,别吊我胃口。”   “大概就在这个月,齐府就会过来送婚书,且要仔细看过黄道吉日,夫人说马虎不得。”   红桑的话叫我踏实了些,可因为太过突然,更像是一场梦,我掐了掐手背,痛感强烈,不是假的。   “桑桑,你可知道这送婚书都有什么讲究啊?婚书过后,离婚期还会远吗?”   我是真的对前世心有余悸,一日不成婚就睡不踏实,生怕重蹈覆辙。   红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小姐是想见到齐大人吧?”   我红了脸,支支吾吾,“嗯。”   “按照咱们京都的习俗,这婚书自然是该由齐大人送来的,定婚那日,需得宴请亲朋好友,祭拜天地,以昭告世人。”   我听后,难掩心底的激动,嘴角微微上扬,脑子里满满得,都是齐修贤骑着高头大马,领了八抬大轿前来娶我的场景。   然而,定婚的日子到了,爹爹阿娘宴请四方宾客,可吉时过了,齐家二老并没有出现,齐修贤也不知所踪。   我呆坐在大厅里,脸上没有半分笑容,整个人怔住了,鼻子酸酸的,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临阵脱逃’这种事,我今生竟也有幸遇到。   从晌午等到黄昏,宾客们皆要散去的时候,齐家二老突然出现了,面容憔悴,写满了愧疚,语气凝重道,“贤弟,说来惭愧,小贤他不知去了哪里,我和夫人寻了一整日,都不曾找到,耽误了吉时,实在有愧!”   齐伯母忙说道,“老爷为何不说实话呢?我已经好些日子都不曾见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也没有留下书信。”   爹爹起初有些不悦,听闻此言,也赶忙站起身来,安抚道,“大哥大嫂,你们怎么不早点来府上传个话,人多力量大,一定能找到的。”   我听后也觉得十分震惊,又迟迟不敢相信,看着齐伯母红肿着眼睛,哭得这般伤心,我才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这么重要的日子,他又能去哪里?一众宾客皆在,他就这么抛下我,让整个京都的人,都看我笑话,让我被人戳脊梁骨,他怎么忍心?   齐伯父锤着心口,懊恼道,“贤弟,大哥对不起你们,更对不起瑶儿啊!”   “齐伯父,齐伯母,你们不要自责,当务之急,得先找到贤哥哥才是。”我心里难受,可不得不把眼泪流回心里,忙同爹爹把即将下跪的齐家二老给搀了起来,轻轻安抚。   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想着他是不是被什么重要的事给绊住了脚,亦或者他有什么难处?   想到最后,我不得不回忆起,离宫前,成章和同他说的那番话,和那样的神情。   成章和说过的,要争。   我恍惚着抬起头来,从一众宾客中,看到了那张不算熟悉的面庞。他果然来了,是来看我的笑话的,一定是他对齐修贤下的手,看我被抛弃,他就如愿以偿了。   我疾步上前,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我已经紧紧地揪住成章和的衣襟,气得浑身哆嗦,“你把齐修贤藏哪里去了?你快把他还给我!”   爹爹和阿娘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上前拦住我,又气急又心疼道,“瑶儿,不得无礼,快给太子殿下赔罪!”   我不敢抬头看成章和,只要我看到他的脸庞,就会想到他盛气凌人地对待齐修贤,想到齐修贤的被逼无奈,我的心里通通都是恨意。   成章和大概也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的举动,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爹爹和阿娘赔礼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悄声说了句无妨,就走了出去。   他也是今日的宾客,不过因为身份高贵,并不与其他宾客混坐,若不是因为这事,我未必能看到他。   我没有善罢甘休,撒开步子再次追了上去,哀求道,“太子殿下,我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   成章和回头看了看我,同崔绍道,“封/锁城门,多派些人手出去找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不曾见过他。”他道。   “你骗人,你说过要和他争,你对他从来就是不怀好意。”   我说这话时,众人们面面相觑,爹爹和阿娘也呆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又试图将我从成章和的身边拉开,一面又道,“太子殿下恕罪!瑶儿她是一时受了刺/激才会胡言乱语,出言不逊,太子殿下要罚就罚老臣吧!”   成章和往我身边进了一步,很显然他的眼眶也是红红的,轻轻启唇,声音低沉,“我说了,我没有。”   他位高权重,凌驾于众人之上,更可以拿谢齐两家的性命想要挟,而齐修贤却什么都说不了,上辈子这样残忍无情的事,他又不是没有做过,叫我如何信他?   我瞧他矢口否认,摆明了就是死不认账,气得我扬起手来,朝他脸上狠狠扇了一大耳刮子,“太子殿下既不愿意相告,臣女自己去找。”   我想,大概是失去了理智,依照齐修贤的性子,他决不能在这样的日子故意不出现,叫我难堪,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受到成章和的威胁,无法现身。   我越想越气,也实在没法子,伴君如伴虎,纵然有滔天的能力,逃到天涯海角,可总归是逃不掉的。   我撒开步子,跑出了府邸,在京都的大街小巷兜兜转转,发了疯一样去寻找。我和齐修贤曾经最喜欢去的地方,都一一找遍了,就是不见踪影。   几个时辰下来,披头散发,精神也有些涣散了,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我不得不登上了京都最高的酒楼,这里曾是齐修贤最喜欢来的地方。   成章和不知道什么跟上来的,小半边脸红肿着,上头还有指印,随行的崔绍驱散了酒楼里的其他人,我坐在酒楼的高台上,呆呆地望着街上行走的人群,试图在其中找出齐修贤的身影。   他一定是有什么隐情,这才选择躲着不肯见我。我一直都相信他,也想着他快些出现在我面前,无论发生了什么,就算他故意而为,我也原谅他。   成章和还是跟了上来,“快些下来吧,太危险了。”   他以为我是想不开,想从这跳下去。不过这话倒是点醒了我,眼见酒楼之下聚集着的人群,我亮着嗓子大喊,“齐修贤,你要是再不出现,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酒楼不算高,跳下去未必会一命呼吁,我又学过点三脚猫的功夫,并不惧怕。倒是街市上那些人,瞧了我这模样,纷纷七嘴八舌起来,我听得不是很清楚,约莫是说将军府的嫡小姐疯了,傻了,为了一个负心人这般作践自己。   真相没有人知道。   这些刺耳的话,成章和听得一清二楚,阴沉着面孔对崔绍道,“再有人胡言乱语,统统拔了舌头,格杀勿论。” 第76章   崔绍有些犹豫, 轻唤了一声,示意成章和三思而后行。   成章和却道,“谢家是朝廷的肱骨之臣, 谢老将军为成家的江山, 拼尽一生,而今这些市井无赖, 听风就是雨,玷污谢家声誉, 难道不该杀吗?”   崔绍应了一声, 下楼去了。   成章和往我身旁走一步,伸出手来, 郑重其事,“你先下来, 我们一起去找他。”   我又楼台边缘挪了挪,并不愿意听他这里猫哭耗子, 冷言讥讽道,“太子殿下就别在这里假惺惺的了, 他为何失踪,殿下心里还不清楚吗?只是恐怕, 要叫殿下失望了, 即便我和他成不了亲,也不可能嫁给殿下的, 殿下就死了这条心吧!”   成章和愣了一下,淡淡发笑,“不过是句顽笑话,你怎么就当了真?这京都城里想嫁给我成章和的,哪一个姿色会比你差?虽然有的家世及不上你谢家, 可她们脾气好,又温柔淑良,你身上,又有什么是值得我喜欢的?”   我听后,气得肺都快炸了,脑子嗡嗡响,都什么时候了,依旧毫不吝啬地嘲讽我,简直就是往伤口撒盐,我谢瑶再差,也没有他说得那么不堪,更从未想过要高攀枝头变凤凰,他拿了曲解人意,存心气我。   “今日被羞辱,也无脸苟活于世,我要跟你同归于尽!”我站起身来,往他身旁冲去,奈何用力过猛,这楼台又是年久失修,朽木登时在我脚下断成两截,发出哐当一巨声,传来一股呛鼻的霉味,整个人往后仰去。   见此情形,成章和也变了脸色,飞扑过来,但还是晚了一步,只是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本就不想死,此刻被吓得魂飞魄散,我看见成章和青筋暴起的手臂,和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他费力道,“别怕,有我在。”   我闭上眼睛不敢看楼下,四处那霉烂的木板,依旧咯吱咯吱响个不停,别提多吓人了。我倒是可以撒开手,往下一跃,最糟糕的可能是折一条胳膊,躺上几个月,可也没勇气。   正想着,手上突然传来一股厚重的力道,将我的身子往上头引,一眨眼的功夫,我已被拽了上去,重重摔跌在地,牢牢地贴靠在成章和的身上。   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不过他看起来脸色苍白,气息也有些微弱。我嗅到一股血腥味,右手掌心有些滑腻,我本来地抬了起来,惊恐万状,“我流血了。”   成章和微微闭了闭眼,轻声解释,“那是、我的。”   我慌忙从他身上爬了起来,瞧见他的背后有一滩血迹,蜿蜒如蛇形,正朝着四周缓缓蔓延开来。   我才想到,他伤好也不过才小半个月,方才为了救我,定是拼劲了全力,这才致旧伤复发。   “殿下既然那么讨厌我,为什么要救我?!”   我心中愧疚,对他的话仍旧存有芥蒂,只想借这伤人的恶语,来减轻负罪感。   他扯了扯嘴皮,声音虚弱道,“是啊,可谁叫我就是喜欢呢?”   “殿下别说话了,不然伤口会加重的。”我眼眶一热,只不过想激一激他,这个回答,不是我想要的。   崔绍急冲冲地跑了进来,见了这情形,也是有些震惊,但这酒楼离皇宫确有一段路程,舍近求远,必不可取。   唯一的近处,只有谢府了,我硬着头皮道,“殿下若是不介怀的话,不如去臣女府上疗伤吧。”   成章和点点头,崔绍看了看,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将他搀扶了起来。   我急匆匆地下楼,去杏春楼请了最好的大夫,赶去府上。   爹爹也是随我追到楼下的,也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声色凝重,二话不说,护送成章和回了府。   等到了夜幕低垂的时候,齐修贤还是没有出现,成章和已结痂的伤口开始溃烂,额头烧得滚烫,一边说着胡话,叫人心急如焚。   没有人知道齐修贤去了哪里,但我想,我应该是误会是成章和了。出了东宫的小半个月,以他的势力,有千万种办法让齐修贤消失,万不可能选择这种最易叫人起疑心,最愚笨的法子。   从此,我对他的疑虑消除了一半。   爹爹和阿娘收拾了一间厢房出来,好让成章和养伤,按理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得赶紧进宫回禀才是,却被他拦下来。   起初,我想的,还是以为他故意借养伤赖在这里,但后来才反应过来,倘若太子受伤的消息传到了宫里,谢家也必定会受惩处。   这出闹剧因我而起,但爹爹和阿娘并没有因此而责备我,阿娘更是搂着我哭,安抚道,“小瑶儿,受委屈了。”   我受了委屈,全京都的人看了笑话,齐修贤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心灰意冷回到自己屋里子,找出先前他送我泥娃娃,看了又看,气上心头的时候,总还是舍不得毁掉,对他一直抱有侥幸,相信他有苦衷。   成章和在府上躺了三日,可伤情依旧不见好转。京都的大夫都寻遍了,用尽各种补血益气的药,可看起来,仍旧是那副老样子,面无血色,病怏怏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我担心他是住不习惯,休养不好,只得硬着头皮前去探望。前几日的事,虽然让我有了很大的阴影,但我一向健忘,除了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之外,倒也没别的了。   我记得在众宾客面前,情急之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我去看他,也想为自己的冲动认个错。   当然除此之外,我也有私心,齐修贤一连多日都毫无音讯,而成章和手下人脉众多,我想悄悄地打探一下,是死是活,总得有个着落。   厢房的门虚掩着,成章和倚靠在软垫上,同崔绍说着什么,我脚步笨重,一下子就惊扰了他们,故而只听见两个字,‘不亏’。   我没多想,走了进去,崔绍见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我走上前去,看了看成章和的侧脸,支支吾吾道,“那日是臣女一时失去理智,误伤了殿下,臣女特来赔罪,还望殿下不要往心里去。”   经我一说,他才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脸颊,竟然一点都不生气,并对我投来了钦佩的目光,“真没看不出来,你一个娇弱女子,出手却是练家子的气力,我要再弱不禁风些,恐怕这脸都被你打歪了。”   他说得轻松风趣,可我心里一点都不好受,羞愧难当,因为是我让他在整个京都百姓面前丢了颜面,更是因为他的不怪罪。   皇家声誉有多重要,我比谁都清楚。   “太子殿下要不把这巴掌还回来吧,臣女的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成章和摇头,“女人打男人,就算是撒泼,那也是情有可原,男人打女人,那是禽兽,不能饶恕。”   我双手捏住裙摆,死死地拽了拽,问道,“那臣女能为殿下做些什么?”   我十分诚恳地解释,“殿下连日来,身子总不见好转,臣女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让殿下快些好起来。”   他想了想,说道,“我饿了。”   我笑了,回道,“可巧,臣女同阿娘学过一点,殿下千万不要嫌弃才是。”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可不得不说,他也是慧眼独具。因为我打心里头想着忏悔,下厨的时候,也拒绝了他人的想帮。   我只想做碗汤饼给他吃,但到真要上手的时候,才觉得艰难。   足足折腾了三个时辰,我才把汤饼做好,披星戴月地给他送去。   成章和斜卧在榻上看书,见我进来,下巴都快惊掉了,僵硬着声音发问,“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我把汤饼碰到他面前,微微一笑,“殿下等很久了吧,快趁热吃吧。”   他没有伸出手却没有接,而且奔是我的脸颊就来了,我一躲,他的指背还是稳稳地贴了上来,又收了回去。   一手的煤灰,黑漆漆的。   我一脸窘迫,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差点没认出来,以为是谁家的小花猫呢!”   先前那胸有成竹的模样,被他一句话给击败了,我是真的手脚笨拙,不过急了些,这面,也没有尝过咸淡。   “不然,臣女还是让厨房在做一份过来吧,这汤饼大概也是不能下肚的。”   他从我的手上接了过去,说真切点,应该是抢了过去,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脸上没有太多的神情,一连几口下肚,我忍不住道,“殿下这是饿坏了吧?慢些吃。”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汤饼。”他回道,冲我笑笑。   我不禁皱起眉头,但看着他笑眯眯的样子应该也不会有假。他心情好,伤口自然也就愈合地快,想到这里,我忙自告奋勇道,“既然殿下喜欢,那明日臣女再多做一些。”   他愣了一下,吃到嘴里的汤饼差点没吐出来,磕磕巴巴道,“不、不用。”   “殿下方才不是说好吃吗?”我有些狐疑。   “好、好吃是好吃,就是怕你太辛苦。”他断断续续解释道。   “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我接过汤碗,说道,“殿下稍后,厨房应该还有一些,我这就是去盛。”   成章和什么表情,我没有看到,脚步飞快去了厨房,再看到锅里稀烂,且毫无胃口的汤饼时,犹豫了一会儿,下了筷子。   厚重的咸味,险些没叫我呛到喉咙,还有一股苦涩焦味,是真的难吃。   我没脸再去成章和那里了,第二日的时候,早早让红桑备下米粉,恐怕只有糕点,我才能保证是可以下肚的。   成章和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见我进屋,有些欣喜,但看到我手上拎着食盒的时候,神情还是僵硬了一下。   “太子殿下觉得身子如何了?”   他伸了伸懒腰,“好多了。”   我打开食盒,将精致的梅花糕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有些吃惊,“你做的?”   我点点头,他瞧着喜欢,可不敢伸手了,故意岔开话,“不是说,要做汤饼吗?我还是比较喜欢吃那个。”   “锅、坏了……”   “……” 第77章   “那我吃这个也是一样的, ”他伸手抓了一块,往嘴里塞,细细品了品, 看向我, 一副难以下咽的模样,“你这糕点……”   “糕点怎么了?”我问, 不由地担心起来。   这一回,我可是十分有把握, 才送过来的, 绝对不会像汤饼那样。   “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他吃了一小口,就没有了胃口。   我满脸疑惑地拿起一块尝了尝, 鲜甜可口,软腻适中, 除了味道不算太惊艳之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他见我吃了一小块, 又拿了另一块递给我,“你再尝尝这个。”   “好。”我琢磨着, 这明明是一锅里出来的东西,怎么有分别?   直到我将碟子里的糕点吃了一小半, 这才恍然大悟, 他原来是骗我的,为的就是让我多吃些糕点。   “你这么早起来忙活, 肯定没吃东西吧?”他早猜到我要说什么,起先抢过话。   我心中暗自会意,他倒是体贴,而我也的确也是饿坏了,几块糕点下肚, 整个人也不那么轻飘飘了。   我对他的关心很是别扭,冷不丁问道,“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回宫?”   “这么快就想赶走你的贵人了,一点情面都没有?”他问,微微歪了歪脑袋看着我,若有所思。   “殿下误会了,臣女不是这个意思,”我有些心虚,“臣女只是觉得谢府比不上皇宫,若有招待不周的,恐怕不利于殿下养病。”   “你这又是吃的又是喝的,怎么就招待不周了?”   他一句话,又给我堵住了,我哑口无言。   “既然这样,那臣女就先行告退了。”   我遣他不得,又拉不下脸直接去问齐修贤的消息,只得作罢,成章和却从后头唤住我,轻轻说了句,“你来,是想问我,可否有他的下落吧?”   我回过身去,点点头。   “他都这样对你了,你为什么还总对他念念不忘呢?”成章和的语气突然变得认真起来,“换作是你,这么重要的日子,哪怕只有一口气在,就算是爬,也得爬回来吧!”   成章和言之有理,一针见血,我却不敢面对,只想躲避,心底的气又上来,为齐修贤,也为自己执着辩解道,“你根本就不了解他,有什么资格对他妄下评断?”   话落之后,我们两个都沉默了。   爹爹从外头进来,看了这一幕,也着实诧异,上前行了礼,又轻轻推了我一把,问道,“瑶儿,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惹太子殿下不高兴了?”   我没说话,扭头就走出去了。   没有齐修贤的消息,我就自己想办法,我亲自画像,张贴在京都的各个角落,远些连驿站处也送去了。   虽然京都地广,但总有人见过他,我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因为成章和屡次三番救我与危急关头,爹爹由从前对他疏离,而渐渐变得亲近起来。其实,我也知道,成章和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可偏是赖着不走,估摸着想在这里图个清净和自在。   因为齐修贤的失踪,两家人每日都是郁郁寡欢,阿娘变得沉默了,爹爹更是唉声叹气。   但成章和不一样。   谢府虽然不大,但有个鱼池,里头种满了荷花,秋天正是吃藕的好时节,加之中秋又快到了,蟹肥鱼美的。只要一有空,他便叫崔绍备足了好酒,寻一处小亭子,在里头和我爹爹东南西北,谈天说地。   他也不喝酒,爹爹嗜酒如命,他就一杯接一杯地继续给斟上,没有半点君子的架子。   为此,我也曾叨扰过几次,暗示爹爹,成章和说的话,听听就算了,万不能往心里去,毕竟最是无情帝王家,我上辈子吃了这样的亏,这辈子决不能再重蹈覆辙。   但爹爹就是不听,一边还同我解释,太子殿下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和从前不一样,可谁不知道,爹爹就是贪他几杯小酒,加之阿娘管得紧,生怕他喝出病来,一直不让喝。成章和来了,才能喝得畅快淋漓。   那日,因为下雨,我同红桑早早地回了府,一进门就瞧见成章和同爹爹两个人,对坐在小亭子里,把酒言欢。   我趁着两人不注意,悄悄靠了过去,躲在柱子的后头偷听。   他们聊了约莫有一会儿了,爹爹红着脸,醉意微醺,成章和却是十分清醒,说道,“谢将军,身为晚辈,我有些话不应该说。可你也知道,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派出去的人,已经把京都翻了个底朝天,若说不是他刻意躲着不见,我不信。”   爹爹摇头又叹气,指尖轻扣桌面,“老臣担心的也正是这个,你说这孩子一句话没留,就这样一走了之,实在叫人失望啊!哪怕他对这门婚事不满意,那也该替家中那年事已高的双亲想想吧!”   “莫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爹爹突然眼前一亮。   成章和摇摇头,“他的职责是保卫京都的安全,武功高强,谁又近得了身?”   爹爹又叹了口气,点头附和,“确是言之有理。”   成章和把眼珠子一转,问道,“谢将军接下去可有何打算?”   爹爹不假思索回道,“他即便是回来了,这门亲事,也需得从长计议了。他让瑶儿在众人跟前,颜面扫地,老臣这个做父亲的,也不敢再冒险了。况且,京都中品相样貌皆好的世家公子并非只有他一个,老臣会找个好人家的。”   成章和道,“那谢将军能否考虑一下眼前人?”   爹爹抬头看了他一眼,顿时酒醒了一半,摇头又摆手,“太子殿下莫要折煞老臣了,殿下千金之躯,老臣这丫头自小娇生惯养,性子又顽劣,实在般配不上。”   成章和笑,“谁家女子不是娇生惯养?”   爹爹一愣。   成章和举手下意识摸了摸半边脸,暗示道,“若说生性顽劣,我倒深有体会,不过这样也算是真性情。”   爹爹脸色一白,这才想起那日,我当众扇巴掌的事,自知这事情上,是谢家理亏。毕竟再怎么说,成章和是受了邀约而来,平白无故被误伤,着实委屈。   “那日之事,是老臣管教无方,险些误伤殿下,老臣罪该万死,老臣叩谢殿下对小女的厚爱,可此事老臣实在不能答应。”   爹爹果真没让我失望,该清醒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一码归一码,理得明明白白。   成章和微微一笑,不厌其烦道,“谢将军不必如此急着将我拒之门外,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我愿意等,会对她好,也会孝敬你的。”   爹爹想了想,“殿下这话老臣听着委实耳熟,若没记错的话,贤儿也曾同老臣允诺过。”   成章和并不认输,继续软磨硬泡,“谢将军,且不说远的,不过短短几月内,我就救了两次令媛,自然这是小事,不足挂齿。可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同她有缘,许多事情也能化险为夷?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若说是她的半个贵人,不为过吧?”   我心中冷嘲,他可真是厚脸皮,邀功起来,是一点都不含糊,可他也是确确实实救了我,这是事实,无法反驳。   爹爹沉默了,没有说话。   成章和替他斟了一杯酒,“若齐修贤能回来,是最好不过,倘若从此杳无音信,谢将军要想再重新找一个女婿,并非易事。我方才粗略估算一下,世家大族中,嫡长子且未婚配,能与令媛相配的,屈指可数,长相外貌自不必多言,但要论起人品,谢将军何不找一个知根知底的?将军追随我父皇多年,彼此之间再熟络不过了,我虽人微言轻,但可以同将军你保证,无论能否得娶令媛,往后岁月,你能得养天年,高枕无忧。”   爹爹一直以来最担忧就是这个,伴君如伴虎,谁也不知道,将来的某一天,曾经的君主会不会对自己下手?   陈家而今已覆灭,大失元气,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其实那日,成章和众目睽睽之下,舍命救我,怕这消息早已飞进皇宫了,他是否在谢府小住,已经不重要了。   保不齐总有人去皇上那里参一本,说谢家拉拢储君,参与党派之争。   爹爹始终还是顾忌着他的身份,再难听的话,也不敢说出口,除了沉默,就是胡乱应付,“殿下有情有义,老臣自愧不如。”   可不是嘛,画大饼谁不会,爹爹都多大岁数了,净扯这些没用的,当哄小孩呢?   成章和见此路行不通,就又换了个法子。按理说,他大可不必拉低身段来讨爹爹欢心,但他就是个不走寻常路的。   话只挑好的说,一顿溜须怕马,把爹爹夸得天花烂醉,我是实在听不下去了,只好回房。   虽然爹爹心中一直惦念着齐修贤的下落,但成章和在的日子里,我总能听到欢声笑语。起初,我没有在意,也很少能找到一个同爹爹谈心的人。   再到后来,爹爹总有意无意地同我提起,成章和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时,我就知道,他也被收买了。   不过,只要我不愿意,他们也拿我没办法。齐修贤不告而别,叫我这些日子,简直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偶尔会梦到他,偷偷哭醒,泪湿了一整夜。   秋季并不多雨,但今年雨水比往年充盈许多,这场雨一连落了三天也没能停歇,寻找齐修贤的事,不得不先搁下了。   齐家那边没有消息,成章和那边也没有,我这儿,更是没有半点蛛丝马迹。   早出晚归的,都是白忙活一场。   不过那日,我才想出门,红桑从外头急冲冲地跑了进来,浑身湿漉漉的,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气喘吁吁道,“小姐,齐大人他、他好像回来了。”   我手中杯落,碎了一地,喜极而泣,“他在哪里?”   红桑道,“在府门外头,雨下得大,奴婢只看到一眼。”   “我这就去见他,”我跑到铜镜前,理了理鬓发,急急忙忙地跑出门去。   雨下得更急了,路过院子的时候,成章和从屋里走了出来,看我心急如焚的样子,也追了上前,“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里?”   我没回答他,只是往外头跑。   生平头一回跑那么快,还是因为太顽皮,被爹爹追着打,这是第二次,因为我迫不及待想见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齐修贤:你听听,这是人话吗?你爬一个给我试试 第78章   出了府门, 我冲进浓密的雨帘之中,冰冷的雨水砸在身上,我却欣喜地不成样子。   水雾氤氲, 我用手遮住前额, 朝四下张望,不远处站了一个白茫茫的身影, 执手撑伞,正是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齐修贤!”   我飞奔上前的一刹那, 却停下了脚步, 因为在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容貌娇俏的陌生女子, 两人十指相扣,如胶似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缓缓靠近,可齐修贤淡漠的神情, 告诉我,他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   “这些日子, 你都去了哪里?”我苦笑了一下,哆嗦着身子问道。   “我来是要告诉你, 我们之间一切都结束了, ”他将十指相扣的两只手,举了起来, 语气冰冷僵硬,“我喜欢上了别人。”   我不愿听他亲口说起这些,只是装作充耳不闻,开口时,嗓子也哑了, 试图去牵他的手,“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爹爹和阿娘他们都很担心你,还是齐伯父和齐伯母,也一直在等你回来,咱们先回家,好不好?”   他迅速躲开了,眉宇间的疏离和淡漠,叫我害怕,“姑娘请自重。”   “齐修贤,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你为什么没有出现?是因为你心中有了别人吗?”其实我能猜到他的回答,可我就是不愿意死心,我想他亲口告诉我,想知道他如何对待我们多年的青梅竹马?   “不是,”他道,“我不去,仅仅是因为不想娶你。我带她来见你,更是想告诉你,我喜欢的人不是你。”   我身子发软,往后退了一步,“所以,你就一定要当着全京都人的面,让我难堪吗?你把我当什么了?把谢家当什么了?”   身后传来仓促的脚步声,成章和冒着大雨,跑到我身边,静看了一眼,上前揪住齐修贤的衣襟,就是一拳。   齐修贤栽倒在地,鼻子嘴巴都开始往外淌血,成章和再要上手,却被我死死拉住,他眼睛红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那个女子将齐修贤从地上搀扶了起来,用绢帕轻轻拭去了血迹,满眼心疼道,“我们走吧。”   至始至终,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两个人缓缓离开,消失在蒙蒙雨雾之中。   我好不容易才忍住的泪水,在齐修贤转身的那一刻,轰然坍塌,哭得撕心裂肺,成章和站在身边,失去理智的我,抓住他衣襟,就是一顿扑打。   我说,“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对不对?现在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我是个弃妇了,你满意了,是不是?”   “他不要我了,他真的不要我了!”   成章和一手撑伞,一手护住我,任由我打得再重再用力,他依旧站得笔直,纹丝不动。   他目光烈烈,嗓子喑哑,附在我耳旁,“谁说的?!”   “你都听见了。”声音埋没在哭腔里,雨水顺着我的喉咙,呛进了肺里。   “他不要,我要,”成章和道,“三年前,我在花市遇见你,当时就在想,如果能早点认识你那该多好?后来一别,竟无缘相见。可上天还是心软了,所以我们才会相遇。”   我满脑子都是齐修贤残忍的话语,对成章和的话,更是没来由的厌恶,一把将他推开,哭哭啼啼地奔回了府邸,躲在房中的衾被里,哭了个天昏地暗。   阿娘来的时候,我依旧哭得很凶,两只眼睛都肿了,泪水一流,又痒又痛。我扑在阿娘的怀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流,委屈过了头,一个也说不出来,只有哭。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同阿娘断断续续说道,“一定是我不够好,贤哥哥才不喜欢我的。”   阿娘听了也抱着我哭,轻轻拍着我的背安抚,“我苦命的小瑶儿,别怕,有阿娘在,不哭。”   哭到后面,我也不哭了,抹了抹眼泪,自我安抚道,“说起来,这也不是坏事,总比嫁过去以后,被他冷落了要好。”   阿娘点点头,叹气道,“他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阿娘深知他的脾性,还记得五岁那年,你不小心落水,是他拼了性命救的你。阿娘真不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   我也不信,一个月前,他还是好端端的,缠着我,变着法子哄我开心。   大概,绝情真的是一瞬间的事吧……   我收住了眼泪,笑了笑,“阿娘,咱们不提他了,我突然想吃阿娘做的桂花糕,甜甜的。”   “好,阿娘这就去做给你吃。”阿娘见我止住了哭声,这才揣着一颗不安心,依依不舍地走开了,又命红桑好好照看我。   我知道,阿娘是生怕我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而做出什么傻事,其实从齐修贤不告而别的那一天起,我释怀了,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苦苦支撑这几日,也不过是想等到他来亲口告诉我,现在我也终于等到了。   哭过就好了,时光会淡忘一切的,只要我不再想起。   红桑从外头捧了一碗姜汤进屋,忧心忡忡道,“小姐方才淋了那么大的雨,赶紧喝点姜汤祛祛寒吧,要是因此病倒,可就不好了。”   我点点头,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了肚,整个人的身子也变得暖暖的,四肢也不再冰凉。看着空空的碗底,我这才想起了什么,问道,“桑桑,太子殿下呢?叫人也赶紧送碗参汤过去吧!”   红桑迅速躲开我的目光,支支吾吾道,“好,奴婢等会子就去。”   “为何要等?”我问,成章和也是淋了雨的,他身子金贵,再惹出个什么病来,我心里更是过意不去。   红桑磕磕巴巴道,“热水已经备好了,小姐不防先沐浴更衣吧。”   这丫头一撒谎,眼珠就转个不听,我从她表情里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速速下了榻,往成章和的屋子里奔去。   屋内零星火烛在风中摇曳,成章和坐在案牍上,却是背对着我。   “太子殿下。”我轻轻唤了一声。   湿/漉/漉的衣服已经换下了,可他的反应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我往旁边走了走,他用书卷遮脸,躲了躲,总之叫我不能看清他的脸庞。   心中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我上前一步,将他手里的书夺了下来,定眼一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微微红肿着。   “殿下这是怎么了?”   我不由地担心起来,当然我只顾自己伤心,跑回了府邸,全然忘记了他还在外头,这架势,莫不是去找齐修贤理论了?   前世,在国子监,因为成章和对我出言不逊,被齐修贤一顿好打,也是这样的境遇,分毫不差。   嘴上虽然说齐修贤不是他的对手,可真要打起架来,却只有被打的份。   他用手遮脸,解释道,“雨天路滑,我刚刚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的。”   我当然不信,也知道他不愿意说真话,便起身道,“殿下既然不愿意说实话,那臣女只好自己前去齐府,当面对质了。”   “真的是这样。”他火速站起身来,拦住我的去路。   红桑从外头端了姜汤进来,见我们两个神情紧张,便将汤药轻轻搁下,就要走。   我气得是成章和同我撒谎,更气齐修贤下手那么重,便说道,“桑桑,随我去趟齐府,我倒要瞧瞧,齐修贤他到底是着了什么妖术,竟然敢对太子殿下动手。”   我一说这话,红桑急了,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小姐,太子殿下的伤,确实同齐大人无关。”   “你们两个是想合起伙来骗我吗?”   红桑看了看我,面露难色。而成章和一直没说话,我刚转头,就瞧见他对红桑做了个退下的示意。   “好,桑桑你不去,我自己去。”   “小姐,”红桑见我前脚出了门,赶忙唤住,“太子殿下的伤,是老爷打的。老爷看到小姐哭哭啼啼地回来,殿下又紧随其后,便以为是殿下欺负了小姐。”   “什么?!”我颇为再震惊,再看成章和时,他有些幽怨地将手里的书丢了在地,嘟囔了一句,“不是让你不要说吗?”   “桑桑,爹爹在哪里?我去请他过来给殿下赔罪。”   红桑伸手指了指外边道,“小姐,当时老爷气坏了,打了殿下以后,就往外边走了,我们几个人都拦不住,不过已经派人去找了,小姐不用太担心。”   我不用担心?爹爹把成章和打成这样,万一被皇上发现了,恐怕难逃牢狱之灾。   爹爹这火爆脾气也不知道什么能改改,边疆休战不久,他总忍不住手痒,打打杀杀的。   “桑桑,你先下去吧。”   我轻叹一口气,在屋子里找到了药箱,“殿下自己不愿意说,为什么还不让桑桑说?”   他解释道,“那我同那市巷里的长舌妇又有何分别?再说,万一我告诉你,你不偏袒我呢?我岂不是更委屈了?”   都这个时候,他倒是有心情开玩笑。我给他上药时,力道故意加重了一些,疼得他一躲,直皱眉头。   “疼吗?”   说实在的,我看着他一脸的伤痕,心中也很不是滋味,更生怕自己控制不好力道,再次弄疼了他,故此特别小心谨慎。   他摇摇头,咬牙倔强。   “下回别这么逞强了,”我百思不得其解道,“爹爹,他也不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啊,是不是殿下同他说了什么,才引起误会?”   “你不用放在心上的。”他道。   “殿下不说,臣女自会去问问爹爹。”   “你不信我?”他问。   “是殿下总是撒谎,怨不得臣女。”清凉的膏药在他脸上抹了均匀,我收回了手。   他乖乖地聆听着,一动不动,前世的嚣张跋扈,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可他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不好受,将药瓶重重搁下,说道,“殿下以为这么做,臣女就会感动吗?殿下还是早些舍弃这念头吧!”   我话语冰冷无情,成章和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怔了怔,“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不用觉得有所亏欠,或者是我、必须想得到一个回应。”   他话说得轻松,我却不由地有一丝难过,生怕自己再待下去,心就软了,会卸下伪装已久的坚强和防备。于是微微欠了欠身“时候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歇息吧……”   他没多说什么,低低地应了一声。 第79章   我在前厅等了小半个时辰, 爹爹这才在佣人的搀扶下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我脸上没有半点和颜悦色,一想到他竟敢到太岁头上动土就更加生气了,“爹爹这么晚了, 是去了哪里?”   见我守在前厅, 爹爹也很是惊讶,原本往厢房去的步子又折了回来, 解释道,“方才去了趟齐府, 想着去问一问贤儿的下落。”   “齐家是怎么说的?”我咯噔了一下, 按理说齐修贤再无情,生身父母总该惦记在心头。   爹爹面色凝重, “还有没有音讯,你说会不会真的遇到什么不测了?”   我冷笑一声, 心道:是遇见不测了,他喜欢了别人, 连齐府都不回,就迫不及待地赶来羞辱我。   “爹爹是不是对太子殿下动手了?”关于齐修贤, 我半句都不想多问。   “殿下同你告状了?”爹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果真如此,爹爹你为什么不先问清缘由就动手打人呢?”我被爹爹气得不轻, 看他这面无波澜的模样, 大概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爹爹紧张兮兮地朝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无人之后, 又速速将我拉进一旁的厢房内,并用手势做了个轻声的示意。   “爹爹快随我去给太子殿下赔礼认个错吧!”我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我相信成章和不会同皇上告状,但他身边的崔绍呢,见到自己主子一脸是伤, 难保不发火,更咽不下这口气。   这样的行径,同恩将仇报又有何分别?   “你这丫头,怎么就是个木鱼脑袋!”爹爹有些急了。   我一脸茫然道,“爹爹无故出手伤人,我这个做女儿的,就不应该出来说句公道话吗?”   爹爹看着我一本正经的模样,有些失落地垂下眼来,极不自然地回道,“爹爹那是故意的。”   “什么?”我惊讶地叫出声来,“爹爹你也没喝酒啊?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殴打皇室是什么的罪名,爹爹不会不清楚,而今还这般大言不惭。   “丫头,别囔囔,这是爹爹和你之间的秘密,太子殿下并不知情。”爹爹险些就要上来捂住我的嘴,制止我出声。   “是殿下自己说,他很钟情于你,爹爹只是想试试他这份情到底有多真,能不能愿意为了你,受点委屈。”爹爹不得不同我敞开了心扉,脸上也有些无奈。   “爹爹!”我被他这番荒唐的理由,气得说不出话来,态度也强硬了起来,“无论爹爹怎么想,我是不可能喜欢殿下的,殿下是储君,未来的皇上,女儿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他给不了。”   “丫头,你这话爹爹耳朵都要听生茧了,先前你同那兔崽子不也说这话吗?可事实呢,你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总不在,反倒是太子殿下,次次奋不顾身地去救你。”   “爹爹既然执意如此,那我只好请太子殿下速速离府了。”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呢?”爹爹一面说着,一面追了上来,跟到成章和的屋子前,却不敢跟进来的。   睡梦中的成章和被我吓了一跳,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发生什么事?”   他见我板着一张脸,又看看了门外,便明白了许多,“吵架了?”   “殿下,臣女是来收拾东西的,还请殿下连夜离开吧!”   成章和是不能留了,夜长梦多,我怕过了今晚,爹爹的整颗心都他蛊惑了。   也不知道先前他用了什么手段,下了迷魂药,竟叫爹爹对他刮目相看,跑到我跟头来说他的好。   “外头下着雨呢,不然你再容我借宿一晚,明早再走?”他下了榻,走到我跟前道,“宫门已经关了,你要是赶我走,我就得流落街头了。”   “以殿下的身份,出了这门,自会有人眼巴巴地接回府上,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何来后顾之忧?”我是下了决心想赶他走,并没有半分情面。   “那……我走就是了。”成章和神情落寞,慢吞吞地走到衣架上,穿好了外衣。   爹爹一直在门口守着,见我俩出来,上前就是对我一对劈头盖脸的痛骂。   成章和忙将他拉到一旁,笑盈盈道,“谢将军,我在府上也住了有些时日,如今身子已无大碍,自然得赶紧回宫,否则父皇母后会起疑心的,令嫒不过是想出门送我几步。”   我对他的话,不屑一顾,说好话谁不会,换成是我,我也能把爹爹骗得昏头转向,掏心掏肺的。   “殿下还是等雨停了,天亮了再走吧!”成章和的话,的确管用,爹爹虽然依旧冲我怒目而视,但显然已经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只是挽留。   “爹爹,殿下是有公务在身的,一刻也耽误不得。”   这两个人都看得出我在生闷气,不约而同地沉默了,成章和取了伞,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同崔绍打了个照面,他有些惊讶道,“殿下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去酒楼喝一杯,你去把我东西收拾了,一起过来吧。”   崔绍没有多问,按照吩咐,进了府邸。   雨很大,成章和撑着伞,站在屋檐下,看着并不打算出门的我,忍不住道,“你就不算送我几步,说不定你会改变主意的。”   “我想,我大概不会是一个很好的君主,可我一定会是个好丈夫。”   “殿下还是自己走吧,臣女乏了。”   “你不送送我,我走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说不定,我改天一时兴起,又会登门拜访呢?”他把伞换了只手,便我伸了过来。   他端的就是一个不得手不罢休的态度,惹得我气上心头,疾走几步到他伞下,溅了他一身的淤泥。   他要去的,是先前救了我一命的酒楼,离了府门不远,风停雨住,他收了伞,缓缓向前,时不时地转头看向我,“我听谢将军提起……”   “闭嘴。”此刻,我怒火中烧,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分,打断了他的话。   他识相地抿住了嘴巴,支起一个笑容,继续走路。   从府门到酒楼的这段路,我和齐修贤走了不下百边,风里雨里的,总是习惯他走在我左边,但现在换了个人。   京都是热闹的,永远有不到三更天不收摊的商贩,卖力吆喝,什么新奇的玩意都有,每隔三五天换着法子,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齐修贤每年送我的生辰娃娃,也是在这儿买的。   偏偏,今晚又叫我遇见了,且全然忘记了身边还有个成章和。   我走到铺子前,呆呆地出了神,我从那些个摆得整整齐齐,笑容可掬的娃娃们身上,仿佛看到了齐修贤用笔提字的场景,认认真真,一笔一划,温情且细致。   “我先前见你抱着相类似的娃娃,在庭院里呆坐一整日,”成章和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解释道,“别误会,我不是有意要偷看你的。”   “每年生辰的时候,他都会送我一个娃娃,只是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我说着,随手从摊子上取下一只娃娃,付了钱,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至若珍宝。   “那以后,我送你吧。”他说道,语气怯生生的。   “以前它真的对我很重要,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摸了摸娃娃的脸,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受。   “我们走吧,酒楼就在前面了。”我道。   心里想着,等送他到了酒楼,我就找个地方,把这个娃娃给砸了,也好让心里不那么难过。   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是沉浸在和齐修贤的回忆中,醒不了神,走路也心不在焉。   忽听得后头传来一声烈马嘶鸣的声音,再回头看时,那驾马车已经近在咫尺,车夫神色张皇,冲我大喊,“闪开!快闪开!”   我哪里还反应得过来,失了魂魄,呆站在路中央。这时候身后有股厚重的力道,将我拽到一旁,手中的娃娃落了地,定眼一看,确是成章和。   他将我拉到一旁后,飞身去接那娃娃,此刻马车已经近前,他避之不及,狠狠地撞了上去,摔滚到了几丈在外。   “成章和……”   我心底惊呼一声,飞奔过去。他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并没有很严重的外伤,只是脸上擦破了一点皮,怀里紧紧地搂着那只娃娃。   “还好没摔坏。”他冲我笑笑,想坐起身来,可根本就动弹不了,龇牙咧嘴的模样叫我心如刀割。   “你为什么不躲?不要命了吗?”   “你不是说,它对你很重要吗?”他将娃娃塞到我手里,轻声道,“要是摔坏了,你肯定就不开心,你要是不开心,我会心疼的。”   “不过是只泥娃娃,再怎么样,哪里有殿下性命重要?”我不敢去细听他的温柔话语,想办法克制住自己,可眼泪就是不住地流。   他摇摇头,“把‘性命’二字去掉。”   “……”   “都什么时候了,殿下还有心思开这样的玩笑?”   “谢将军告诉我,你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恐怕给不了。不过你看我现在,恐怕再站不起来了,卫国不需要一个身残的储君,”他说着,猛咳了几口,胸前红了一大片,“那我这个贵人,还有没有可能娶到你啊?”   越是伤得重,外边看来,越是安然无恙。我紧紧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殿下,我们成亲吧……”   四周围住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我以为要费劲全力才能将他搀扶起来,不曾想,竟不用吹灰之力。   我心中焦虑,生怕他这是回光返照,忙将他扶回了府,崔绍正巧收拾了包袱从里头走出来,满脸疑惑,“殿下怎么又回来了?”   成章和双眼微微合着,丝毫没有回话的气力。   “殿下在街市上被马车撞伤了,崔将军快些扶殿下回房吧,我这就去请府医。”我将成章和送到崔绍怀里后,转头就走。   待我领了府医,前往成章和的屋子去时,便叫我瞧见了生气的一幕。   透过窗格,我眼睁睁看着成章和伸了个懒腰,将护在心口的垫子取了出来,丢到一旁。   崔绍目瞪口呆,“殿下,你没受伤?”   成章和抚了抚了心口,深嘘一口气,“我要是真被撞了,恐怕现在早已经粉身碎骨了。”   他一抬头,就看见我盛气凌人地立在门口,不由心虚地掩住嘴巴,咳嗽起来。   崔绍会意,没说一句话,默默退了出去。   “殿下觉得这样有意思吗?”我将手里的金疮药往案几上狠狠砸出声响。   “倘若我真的死了,不就没有机会了。”他转了转黑漆漆的眼珠子,不安地看着我,声音极轻。   我心里窝了一团气,缓缓走近,坐在床榻边缘,冰冷着一张脸。   “你刚刚说的话,还算、算数吗?”他说着,悄悄把手伸向了金疮药。   我气在头上,一掌打在他手背,药瓶掉在地上,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额头青筋暴起,张口嘴却喊不出声来。   “殿下可真是演得一手好戏!”我嗤笑了一声,回头看去,却见他的手背血肉模糊,裸露出几截白骨。   “殿下怎么不早说?”我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捡起金疮药,哆嗦着给他上药。   “你也没问啊……”他眼底有些委屈。   “臣女不问,殿下就打算一直不说吗?”我的手一直打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那……”   “你愿不愿意、做我成章和的妻子啊?”   “虽然我忘了三年前在花市上,到底许了你什么,但是这枚同心玉佩,的确是皇祖母赠予我的,她说过,只有遇到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才能把它送出去。我想,我当年一定是编了个幌子,半哄半骗,才让你把它收下的!”   他倒是一点都不糊涂,说完话,不由地浅笑出声,强忍着疼痛,伸出手来,想替我掸去身上的淤泥。   我鼻子一酸,心底泛起一丝甜意。   他送我同心玉佩的那年,我还没有发现齐修贤送的娃娃身上,写满了相思。   前世我喜欢齐修贤,是因为嫁进东宫之后,成章和并不待见我,还时常叫我难堪,所以我觉得自己,就应该喜欢温柔细腻的齐修贤。   我会以为自己喜欢齐修贤,是因为我们两个青梅竹马,不离不弃这么多年。仅仅是我成了亲,所以就再也不能见他,而我不想失去他。我只是习惯了那么多年的陪伴,就像左手牵右手。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两个尝试着亲密举动的时候,总会忍不住笑出声来,而同样的境遇之,面对成章和,我却心如擂鼓。   “别乱动,不然我可真要后悔了。” 第80章   景和十一年的冬日, 我进了东宫。   景和十三年春日,大雪皑皑,我诞下幼子, 乳名瑞儿。   瑞儿长到三岁的时候, 已经能亲昵地搂着我脖子撒娇,他说不喜欢爹爹穿朝服的样子, 总害怕,他还说爹爹总是偏袒娘亲。   这孩子, 油嘴滑舌的样子, 像极了成章和。重生一世,我根本不想原谅他, 恨不得能离他远远的,因为前世, 他是灾难。   而从他舍命在围猎上救下我之后,我才意识到, 所有的一切都有可能被改写。没有他,谢家或许会被扣上一个弑君的罪名, 爹爹更会因此而冤死狱中。   其实也没有什么遗憾了,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 依旧没有齐修贤的下落, 他自从那次见我之后,就不知去向, 再也没有回过齐府。   皇上的身子每况愈下,成章和每日在前朝忙得焦头烂额,下了朝之后,奏折更是离不开手。   瑞儿吵着闹着要爹爹,我只能半哄半骗, 把他哄睡着了之后,才敢偷偷去找成章和。   我在议事殿的门外,静静站了很久,他看得聚精会神,整个人比前几日又消瘦了不少,眉头皱得很深,动笔的时,更像是窝了一肚子火,批阅到最后,索性将毛笔丢开,双眼紧闭,兀自揉着太阳穴。   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瞧见是我,很快由阴转晴,舒心展颜,“你怎么来了?瑞儿呢?”   “他睡着了,我才得空过来瞧瞧你。”   成章和拍了拍心口,叹气道,“他幸好没来,不然我这里又要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了。”   “你不是挺能的吗?当初,太后娘娘并不同意我们的婚事,你就在福康宫整整跪了三天三夜,现在不过是哄哄瑞儿,怎么就没了当年的耐性?”我忍不住旧事重提,想想那段经历也着实有趣。   太后也并非是厌恶我,而且认为成章和的决定太过草率了,对我大概只是一时兴起,并没有太大的感情。   太后软硬不吃,成章和就同她死皮赖脸地耗着,后来太后拗不过他,不得不同意了。   “当年,我就在想,皇祖母要实在不同意,我就……”成章和抿嘴一笑,神秘兮兮。   “就怎样?”   “我就……把你打晕了,强娶。”   “你敢?”   “我还真、真不敢。”他咧嘴笑道,露出洁白的贝齿。   我在离他不远处的软垫坐下,心中难免有些怨言,“政务再繁忙,也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他微微蹙眉,“你是气我勤于政务而冷落了你吧?不然我痴心妄想一点,你这是在心疼我?”   “哪里敢生你的气?”我又可气又可笑,将藏在身后的一小罐蜜饯递给他,“这是我偷偷为你留的,瑞儿不知道,你快吃,不要叫他发现,免得又说我这个做娘亲的偏心。”   成章和拣了一颗塞进嘴里,嚼了嚼,若有所思道,“你说,我们干嘛这么想不开,非要生个孩子,本想快活几年,现在倒好,头发都为他愁白了!”   我忍不住用手轻轻锤他,“你头发白,是因为瑞儿吗?还不是你每日每夜地批阅奏折,再这样下去,我可要嫌弃你了。”   他轻轻揪了揪我的脸颊,凑过脸来,“当初也不知是谁要说,白头到老的?现在我先白了头,你倒不愿意了?”   “好你个成章和,我倒要瞧瞧你到底有没有白发,若是没有,可没好果子吃。”   我顺势去拉他肩膀,他把身子往后一躲,轻松地避开了,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又从身后紧紧地抱住我,“别闹。”   “是你自己在说胡话,我可没想要闹你!”我有些不高兴,撅起嘴角。   “爹爹,娘亲!”我们两个说悄悄话的时候,瑞儿竟然蹦蹦跳跳地殿外跑了进来,后面跟了个忧心忡忡的红桑。   “小皇孙,你慢点跑!”   “瑞儿怎么来了?”我伸开双手,这小家伙一下子就钻进了我怀里,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小脸像新是刚出锅的汤圆,滑滑嫩嫩的。   “瑞儿想娘亲了。”   成章和一愣,孤孤单单地舔了舔嘴角,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没了。   “瑞儿难道不想爹爹吗?”我心中有意气成章和。   瑞儿掰玩着小手指,摇头晃脑地看着成章和,委屈巴巴道,“想,可是爹爹一点都不想瑞儿。”   “瞎说,爹爹无时无刻不想着你,巴不得能成日抱着你,”成章和回避开我的目光,轻轻招手,“乖,来爹爹这里,让爹爹好好看看。”   成章和平日里忙得不可开交,自然同瑞儿疏离了一些,所以算不上特别亲热。不过这孩子懂事,在我微微一笑之后,还是扑到了成章和的怀里,揪着他的衣襟,又是撒娇,又是咯咯咯开怀大笑。   “娘亲,快瞧,”瑞儿糯米般娇软的小手,指了指成章和的脸庞,“爹爹他偷吃东西。”   我一看,成章和的嘴角染了蜜饯的糖霜,白乎乎的一小片,其实不算明显。但阿娘送进宫的蜜饯,大部分都被瑞儿吃了,这孩子人小鬼大,瞧得仔细。   成章和把头一躲,速速用袖子擦了擦,咬死不认,“瑞儿别胡说,爹爹这么听话,怎么会偷吃呢,不然你阿娘会不高兴的。”   “瑞儿没瞎说,爹爹脸红了。”瑞儿依旧不肯轻饶,把成章和的脸说得一阵白一阵红,别提多尴尬了。   “好了,瑞儿乖,”我把他从成章和的怀里抱了回来,揉了揉毛茸茸的发丝,柔声道,“别打扰你爹爹做事了,跟桑桑姐姐去玩吧……”   “娘亲,瑞儿不走,”瑞儿嘟哝着小嘴,小手紧紧地拽住我衣襟,偷偷地看着成章和,目光里恋恋不舍。   这孩子,太难见到他爹爹一面了,有时候成章和实在太累了,难免说话有些僵硬,也因此吓到过他,今日这样的温和,自然也就舍不得走了,   “好瑞儿,只有爹爹把手头上的事全部处理完了,才可以陪瑞儿玩耍啊,瑞儿一直缠着爹爹,爹爹还怎么安心做事呢?”我耐心安抚道。   “嗯,好,瑞儿听娘亲的。”瑞儿低下头去,轻轻地应了一声,娇嫩的脸庞上写满了乖巧。   临去前,瑞儿突然开口,满眼好奇道,“爹爹,马上就是月亮节了,爹爹的好友,还会写信来吗?”   成章和脸色一暗,摸了摸瑞儿的脑袋,“瑞儿记错了,哪里有什么好友啊?更没有什么书信。”   “桑桑,你先带瑞儿下去吧,我等会儿就来。”我很快意识到,成章和的神情有些肃穆,怕他生气,再吓到了瑞儿,忙将瑞儿抱给了红桑。   待他们两个走远了,我才轻轻推了推他的身子,“你怎么了?”   “没、没事。”他说这话时,手突然一紧。   “那我先走了,你也不要太累了。”我并不想多问什么,缓缓站起身来。   “等等。”他突然唤住我,而后抬起头来,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没什么。”   成章和如此奇异的举动,不禁让我多留了个心眼。夜里趁瑞儿睡着,他还未回宫的时候,我便叫了红桑,想问个究竟。   因为很多时候,陪着瑞儿去见成章和的时候,她也在,瑞儿说的什么好友什么书信,她应该多少有些印象。   “小姐多虑了,哪里有什么书信,不过是太子殿下想得法子,哄小皇孙开心呢!”   我不信,说道,“那个好友,他每年的中秋都会给成章和写信,但我从没听他提起过,桑桑,你就别骗我了。”   红桑脸色一白,赶紧跪倒在地,“确是小姐误会了。”   “是齐修贤吧。”隔了这么多年,他的名字从我嘴里喊出来的时候,还是会难过,心口像是被堵住了,喘不过气。   我忘不掉,他曾将我抛弃,足足三年,我才渐渐淡忘,接受这个事实。   曾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也伤我最深。   红桑起先摇头,沉默了片刻之后,轻轻低下头去。   “他还好吧?”我问,其实也没那么想他了,就是觉得他更像是陪了我很多年一个兄长,一个老朋友。   “小姐……”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知道,他回齐家了吗?是不是已经娶妻生子了?”我神色平静,心无波澜,“桑桑,你知道的,齐伯父齐伯母一直视我如己出。当年齐修贤不辞而别,二位老人家一夜白头,自责不已,以至于我后来见他的最后一面,都不敢声张,就是怕他们二老伤心。”   “小姐,齐大人、已于昨年的冬至,病逝了。”   红桑的一句话,叫我泪如泉涌。   “他和殿下是最要好的朋友,每年的中秋都会给殿下写信,信上没有署名,但殿下认得他的字迹。”   “小姐,还记得,那年你从宫里回府的时候,同奴婢提起的那个道人吗?”   我点点头,不由变了脸色。   “那个道人说他时日无多,齐大人本不信这个。他后来去找郎中探了脉,整个京都的大夫他都找遍了,他生了很重的病,可没有一个人告诉他,能活下来。”   “小姐那日在府门外见到那个女子,也是齐大人特意找来的,只为了能让小姐死心。”   “并非是太子殿下有意隐瞒,殿下只是不想让小姐再伤心难过了。小姐新婚那晚,奴婢听到殿下同崔将军说起,倘若齐大人哪天后悔了,要把小姐接走,他也一定不会阻拦。”   “他、他可有在信中提起我?”我明明很难过,却怎么也哭不出声响,只是默默流泪。   红桑摇摇头,泣不成声,“未曾。”   “那他葬于何处?”   “齐大人说,死后将他的骨灰,撒入江海之中。”   /   “让我瞧瞧,是谁把咱们的小瑶儿给欺负哭了?”成章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转过身去,他笑容如暖阳。   “成章和。”   我抹了抹眼泪,飞扑进他怀里,使劲蹭了蹭,低低抽泣。   “你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他搂住我肩膀,轻轻安抚。   我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那不然,你先松手,我都快喘不过气了。”他跟着发笑,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低下头来,抵住我的前额。   “我不!”我搂得更紧了些,抬头去啄他的薄唇,“难得我那么主动,就不能有点回应吗?”   “什么回应?”他伸手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痕,“看来,还真的是瑞儿又欺负你了?这小兔崽子,我替你报仇去。”   我踮脚,用双手攀住他的脖颈,静静地看着他。   从前我并不知道,他原来也爱得那么辛苦,而我对他一直怀有戒心,可我却忘了,今生早已经被改写,前世他也不曾真正伤我。   我想起前世他问的一句话,我有答案了,想写在余生里。   “成章和,倘若有来生,我一定会把你放在心尖上,好好宠爱!”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