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一口你的龙气(重生) 作者:林中有雾   文案   陆云娆是定北侯府嫡女,极尽娇宠,生了双清妩怜人的杏眼,是京中有名的美人。只是自幼体弱多病,死在了十八岁的时候。   那时父亲被人弹劾,太子造反失败,连累得侯府被满门流放。   而那个沉默寡言的阴郁少年江行舟,却成了杀伐果决,睥睨四野的暴君。   重生后,陆云娆知晓自己为了活下去,需得蹭未来帝王身上的龙气。   彼时江行舟还是忠勇侯之子,却被其父苛待鞭打,满身血痕地跪在了青石板地。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翻出药包递过去,如水的杏眼满溢着真诚,“吃这个,吃了就不疼了。”   寒冬的阳光下,江行舟容貌愈发清俊,背脊直如孤松,黑沉沉的眸却冷得像冰,“滚。”   陆云娆委屈巴巴地蹲到一边,反正在他旁边也能吸到龙气。   —   江行舟年少时卑如草芥,为了往上走手染鲜血,性情凉薄狠戾,无人敢亲近。   但有一个小姑娘一直站在他身后仰望,不曾离开。   于是,他试着去做一个好人,一个阿娆觉得好的人。   可最后阿娆却还是想离开,   君临天下的帝王挡在她身前,放下所有矜傲和自尊,嗓音微颤着,“阿娆,连你也不要我了是吗?”   小剧场:   陆云娆跑路后,还是被江行舟抓回做了皇后,他知道了她当初靠近他的真实缘由,怒极反笑:“所以你当初就是因为这,才接近我。”   小姑娘求生欲拉满,“也不全是。”   “真的?让我看看。”男人的声音变得暗哑:“这里?”   “不是……”   手再往上一些,问“那是这里?”   小姑娘双目通红,抓着他的手,声音娇软,“江行舟……”   #治愈系甜文#   #暴君打脸追妻#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主角:陆云娆,江行舟 ┃ 配角:完结文《宠妻如命》《娇生惯宠》《病娇春》 ┃ 其它:预收文在专栏,戳一下我们就有爱情   一句话简介:阿娆应该是最可爱的女孩子   立意:永远热爱身边一切美好 第1章 (大修)   陆云娆再次醒过来时,睁眼看见的便是熟悉的软罗烟帷幔,这正是她的屋子。她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又死了一回之后再次重生,就听见旁边丫鬟惊喜的声音,“姑娘,姑娘醒过来了。”   她想要抬手掀开被子,刚一动,手上就传来巨疼,连抬起都没有办法。正在她纠结的时候,眼前飘来一团青影,急匆匆地问:“阿娆醒过来了吗!”   女子动作风风火火,但是抓着小姑娘的动作却很轻柔,仔细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本就娇弱,头上还绑着纱布,整张脸特别小,脸上白白净净没有一丝血色,一双圆圆的眼睛盛满了泪水,可怜巴巴地看过来。程氏又是哭又是笑,“幸亏,幸亏你没出事。那两个杀千刀的贼人都是没有心肝的,竟然连小孩子都绑。就是可怜我的阿娆……你要是事情,可叫娘亲怎么活。”   程氏年轻时便有些强势,做事风风火火,唯一的柔情都给了这个像了自己五六分的孩子。也有不少人在背后诟病说她对女儿宠爱太过。程氏看着这是泪花闪闪的女儿,“呸”了一声。他们都懂什么,这么娇娇软软的女儿怎么不让她更心疼几分?   听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陆云娆还有几分不真切,看着年轻几分的母亲,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娘亲,真的是娘亲吗?”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后面的话明明就已经说了出来,却没有任何声音。陆云娆圆圆的眼睛里都是惊惧,下意识说:“我这是怎么了?”   “你不记得了吗?”程氏疑心她是伤了脑子,顿时又变得小心翼翼,“前天是元宵节,你同府上的人一起出去玩,结果不小心被贼人绑了,还是忠勇侯府的大公子将你救回来的。”   陆云娆顿时沉默下来,这明明是她十四岁那年发生过的事情,可她不是按照云方道长的预言,死在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吗?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有些肉感的手,仍旧在震惊当中。   她出身定北侯府,那个被云方道长断言要出一位皇后的定北侯府。   云方道士是得道方丈,听人说他能预知未来事,曾几次来京预言了几场大的灾害,让朝廷提前做好准备,挽救了无数百姓的生命。正是因为如此,云方道士极受世人推崇,所说之话都被奉为神明之音。   而云方道士极少预言,在为数不多的几次预言中,有两条都是关于定北侯府。   第一条便是定北侯府有凤命,陆家的姑娘中要出一位皇后。   要是一般人说得话,说不定要被当成藐视皇家之语,被关进大牢。可这是云方道士的话,岂会有错。时下的人全都当了真,圣上虽意思不明,却也在府中几个姑娘稍长些的时候,让宫里的嬷嬷过来教些规矩。而后她的长姐也真的成为太子妃,只差一步便能母仪天下。   而差的那一步则在太子身上,太子谋反被当场诛杀,   太子被诛,而作为太子妃的母家,定北侯府也受了牵连。若不是当时爹爹已经进了内阁,力保侯府,只怕侯府也要一并受罚。可就算是保住了侯府,长姐却没能够被保住,三尺白绫之下,连入殓都不能。   那时爹爹唯一庆幸的便是,云方道士说的话未必都能灵验,那么他说的另一则预言“此女活不过十八”也可能不是真的,他万般疼宠长大的女儿定能够平平安安。   可陆云娆还是死了,死在自己十八岁生辰的时候。谁曾想到,一睁眼她又回到自己十四岁那年。   这时候长姐还没有出嫁,爹爹还是吏部尚书,哥哥还是前途无限的状元郎,二哥也没有远走塞外再也没有回过京城。一切的灾难还没有发生,还有挽救的余地,她顿时又哭了出来。   程氏以为她疼得厉害,连忙让人去请大夫,确定小姑娘只是一些皮外伤之后,又放心不少。她抱着依偎在自己身旁的女儿,“你是怎么了,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陆云娆有满腔的话想要说出来,关于长姐的婚事,关于即将要降临在定北侯府头上的灾难,可是嘴巴张张合合,发出的却全部是气音。她顿时急得脸上都是通红,尝试性开口说话,发现说到有关于未来的事的事情时,她的嗓子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   难不成重新活一次,那几年后发生的事都不能说?   程氏见她想说又说不出的样子,以为她是被这次事情吓得狠,自己的一颗心都要化了,连忙去哄,“娘亲就在身边呢,阿娆不怕的。”   陆云娆眼睛又是一红,被程氏哄了很久之后,才缓过精神。   这是陆林则正好过来,看着女儿精神大好,才放下心。他此时目光柔和地看着小姑娘,摸着女儿柔顺的小辫,话语中多了几分庆幸,“也多亏了江家的大公子正好路过,救了阿娆。阿娆既然醒过来了,理应去忠勇侯府一趟致谢的。”   “女儿才醒过来,迟上几日不成么。”程氏心疼女儿要折腾,美目瞪了过去。   陆林则前段时间已擢升为吏部尚书,对妻子却极为尊重,正要答应下来时,就见女儿突然仰着头看向自己,声音还透着几分虚弱,“救我的人是江家的大公子吗?”   “是以询那孩子将你送回来的。”陆林则回。   陆云娆面上闪过一丝痛恨,两边的脸颊鼓鼓的,先前哭过一场,她的眼睛还有点红肿,像是只小兔子。上辈子爹爹也以为是江以询救了自己,领着一家人亲自上门感谢。   后来他见江以询学问和品行都是不差,便起了提拔的心思,亲手将他带入官场,送上一条青云路。后来她身子越来越差,爹娘总担心她日后缺了人照顾。江以询便再此时站了出来,再三承诺日后会好好照顾她,永不纳妾,爹娘这才允了他们的婚事。   可江以询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纯善,在成亲之前便同自己的表妹有了首尾。后来太子造反失败,定北侯府遭受牵连,他更是亲自检举父亲和哥哥有贪墨之嫌,最后让爹爹被革除官职,大哥锒铛入狱。   若不是凭着救过她的事情,爹爹和哥哥怎么会对他放心,生生养出一条白眼狼来,反过头咬上一口。而更可气的是,当初救她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而是忠勇侯的儿子江行舟。而江以询只是冒领了功劳承下了定北侯府的恩情。   想起这些事,她的眼眶又红了一圈,红唇张张合合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个是未来发生的事,也说不出来。   陆云娆意识到这点,两颊都鼓鼓的,说不出来的憋闷。   “怎么了?”陆林则见女儿表情不大对。   她斟酌着话,“我感觉他不大像是救我的人。”   陆林则察觉到一点不对劲,又问:“你是觉得他不是救你的人么?”   陆云娆用纱布缠了几圈的手放在锦被上,实际上这件事有些久远,已经记不得当天发生情况。她垂下眼帘说:“其实我也不是特别确定,昏过去之前我没见过他的脸,只记得个身形,觉得不太像是江大哥。”   程氏见她小脸白煞的样子,有些心疼,“不记得便不记得吧,实在不行让你的爹爹去问问,万事还有我们在呢,不用你多想。你现在就好好养着就是。”   她也就没有多说,相信以他爹爹的手段,江以询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容易简单地冒领救命之恩了。   陆云娆花了两三天的时间,才消化了自己重生的事实。她躺在床上养了好几天才能下床正常走动,程氏便说要去忠勇侯府亲自上门道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确定了江以询就是救她的人。   陆云娆在沐浴的时候还在想这个事情,微微鼓动着脸颊,还有点心不在焉,直到腹部传来的疼痛拉回她的神思。   她本就显白,此刻腹部一大团一大团的淤青,看着就狰狞可怕。而她瞪圆了眼睛,无不震惊地看着自己腹部出现的一条黑线。她有些疑心自己看错,眨了眨眼,黑线没有消失,还更加清晰明显了。   她内心过于震惊,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突然在她的肚子上出现?   春实不明所以,以为她嫌弃腹部的淤青丑,心疼地安慰着:“大夫说了,这个用药就能散开,不会留下一点痕迹的。”   听这话小姑娘便知道春实没看见,颤颤巍巍地抬着细白的手指指了过去,舔了舔嘴唇,声音藏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小心试探着:“春实,你瞧见了吗?”   “这个淤青会散开的。”   “不是。”她有点儿着急,手都戳上了肚子,“瞧见吗?就是这里,这里,你仔细看,有一条黑线。”   春实犹豫着,怎么受伤了一回,姑娘就变得这么奇奇怪怪,该不会是伤到脑子了吧。她看向姑娘的目光更加奇怪了,实话实说着:“奴婢没看见有什么黑线。”   陆云娆反复确认了几次,最后发现这条黑线只有自己能看见,别人都发现不了。   她就算再怎么笨,她也知道这道黑线的出现不是什么好事。她莫名想到云方道长曾经给过她批命——“此女活不过十八。”   难道就算躲过了这次的劫难,她也仍旧逃不开几年后的劫难?   这一夜她都睡得有点不安稳,一会想着自己肚子上的黑线,一会想着定北侯府被罚,到天亮才迷迷瞪瞪地睡了一会。被春实叫起来的时候,她脑子还有点不清楚,只是下意识地将寝衣掀开了一角,看了眼肚子。   顿时再多的瞌睡都被吓醒了,这……这黑线居然变长了很多,一直往上蔓延,只差四指宽就到了心脏的位置。   她整个人一个激灵,差点吓得快晕过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黑线居然还会变长,是不是长到一定程度之后,她就会性命不保。   也就是程氏过来之后,她才勉强装成没事人的样子,不想要让娘亲再为自己担心。   程氏今天要带着女儿拜访忠勇侯府,怕她没有准备好特意过来看看的。   早在江以询将小姑娘找回来之后,陆林则就备了一份厚礼送到忠勇侯府。但这毕竟是救命之恩,于是两个人特意抽了个空闲时间,准备带着儿女亲自登门道谢。   陆云娆一早就知道可能会过去,只是奇怪,按照爹爹的手段来说还没有发现中间的猫腻?   她装作好奇地问:“已经确定了江家哥哥就是救我的人吗?”   作者有话说:   女主设定(十四岁)   朝台架空,无特别明显的男女大防,正常交往 第2章   陆林则这两天在私下里找人问了问。   不过那天的事情过于混乱,很多人已经记得不大清楚,只知道江以询当时确实出去帮忙找人,最后也将女儿给带回来的。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怕是也只有忠勇侯府的人知道。   现在外面都知道江以询救了阿娆,倘若他们就因为这点怀疑,而一点不去表示,那些不知情的人不知道会在背后怎么编排。   可他到底对江以询的印象差了一点,温柔地摸着女儿的发髻,“现在大家都知道是以询那孩子救了你,不论如何,我们都是要上门去拜访的。”   陆云娆一下子就听出了爹爹话里的意思,怕是他心底有所怀疑,但是没有找到切实的证据。可若是不解释清楚,怕是在外人眼中,江以询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江以询这个人最会钻营,虽说出身忠勇侯府,是长房嫡孙。但早在十几年前他的父亲战死沙场,忠勇侯府当家的便换成了他的叔叔,也就是现在的忠勇侯江安淮。江安淮在夫人离世后并未另娶,膝下仅有一子唤作江行舟。   江行舟年少便随父亲入了军营,十岁那年便上了战场,十三岁便带兵突袭敌军,以百人之力从千人包围中突围出来,斩落地方将领的首级,至此一战成名,现在便是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比之自己的父亲,要更加出色耀眼。若是不是传闻中他的手段过于残忍,只怕提亲的媒人都要将门槛踏破了。   与自己堂弟江行舟不同,江以询则走了读书这条路,也算是有些文采。但京城文采出众者甚多,他并无惊世之才。怕是他也意识到这点,才在后来拼了命的对她好,以获得爹爹和哥哥的帮助。   但是她还挺相信爹爹和哥哥的手段,江以询再想要蒙混过关就难了。   晃眼间,就已经到了忠勇侯府的门口,爹爹和大哥先下了马车,同前来迎接的江以询寒暄。陆云娆偷偷将帘子掀开了一条缝,透过缝隙去看不远处站着的三个男人。   她父兄的容貌都是上乘。   陆林则当初殿试时,原本是有状元之才,后来还是皇帝觉得他容貌出众才亲自点了探花。这些年过去了,他的容貌并没有削减多少,反而因为久居官场,多了些威严,叫人更不敢小瞧了。而站在陆林则旁边的则是陆云娆的大哥陆成珣,陆成珣相貌和父亲有几分相似,气质更加清润,也是京城中有名的儿郎。   站在这二人的旁边,江以询却没有多少逊色。他身量单薄,穿着一身淡青色衣衫,气质文弱,倒是有些像一从笔挺的翠竹。就是过于会装模作样了,前世他的表面功夫做得多好啊,连她的爹爹和兄长都被瞒了去。   她刚要将车帘放下,男人便像是有所感触一般,突然抬起头朝着她这边看过来。她猝不及防,正好和的男人的目光对上,抓着帘子的手指缩紧,指尖都开始泛白。   程氏见她这般,便顺着她的目光,“怎么了?”   她便顺势将帘子放下,按着自己的心口,“就是感觉好久都没来忠勇侯府了,想看看。”   “你和那江家姑娘自□□好,来得还少。”程氏捏了捏她腮边的软肉,笑说:“别是前段时间冷,我拘着你不让出门,你这时候埋怨了。”   陆云娆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程氏说什么,当即过去挽着她的手,“才没有的事情,娘亲对我最好了,阿娆都记得。”   程氏没再说话,看向女儿时,满脸都是笑。   等那边寒暄完,程氏才带着女儿去了正厅。才到了门口,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小姑娘便跑了过来,“阿娆!”   她的头发被全部梳起,盘成了两个发髻,露出一张光洁的脸。脸上的笑容明媚诚挚,见不得一点儿虚伪,同多年后那个在她病床前哭泣的女子重合在一起,陆云娆眼眶瞬间就红了。   周氏和江以询虽待自己不好,江以萱却是真的将自己当做朋友。知道她哥做下的那些事,曾激烈到同江家决裂,去了边疆没再回来过。   临走时,她曾来看望过自己,那个曾在烈马上摔下来的女孩子哭得不像样子,“阿娆,哥哥他对不住你,我也对不住你。倘若一开始我们不是朋友,哥哥……就不会起了那样心思。”   这也是她厌恶江以询却很难对江以萱产生不满的原因。   “你这是怎么了,见到我反而哭了起来。”江以萱不解。   随后跟来的周氏拽了她一把,“云娆前几天才出了那么大的事,现在肯定还怕着呢。你也不知端庄些,万一又将她吓着。”   “我没有。”江以萱忍不住说,而后拉着陆云娆的手,“阿娆,你说是不是?”   她因为练武的缘故,掌心不如一般女子细嫩,反而有一层薄茧,给人一种很是安心的感觉。陆云娆看了她一眼,抿唇笑着,显然是默认了她说的话。   两个小姑娘一个英气,一个娇软,站在一起让人看着都赏心悦目。   陆成珣在一旁看着,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思。   一群人去正厅说话,忠勇侯府的老夫人在坐了一会,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便提前离开。又因为忠勇侯府只有周氏一个人待客,陆林则便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   程氏和周氏去了亭子喝茶,剩下的人便去了花园。江以萱带着陆云娆去剪花枝,偶尔两个人将自己剪下来的花枝递给对方,脸上具是笑意。   陆成珣看着妹妹的目光中都是柔和,“阿娆从小就就特别乖。她那时我和弟弟不懂事,闹着要去捏她的手,她被弄疼了,也不哭就傻乎乎对着我们笑。那时候我就在想,日后得多护着她些,不让她受到伤害。”   他的语气的过于平常,就像是随口发生的一句感叹,江以询也随声附和着:“云娆性子那么好,不会有人伤害她的。”   “这可说不定。”陆成珣接了一句。而后,他看向他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江兄,能否将那天救下阿娆的经过告诉我,我定是要叫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付出代价。”   他这句话,像是再说那两个绑匪,又像是再告诫自己。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江以询没有反应的时间,脑子一片空白,嘴唇上下翕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沉默的时间越长,他的脸上更加苍白。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事情发生的真相,救下陆云娆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堂弟江行舟。   “我……我那天路过,正好瞧见了……”每一个字都说出地极为艰难,他看着陆成珣望向他的目光冰冷一片,浑身便如同坠入冰窖当中,僵硬无比。   他知道,陆成珣定然是知道些什么,才过来敲打自己的。   江以询双腿有些发软,面上更有一种被人戳穿之后的窘迫,低着头,藏在袖子中的双拳紧握,“那天救人的是我堂弟江行舟,但是他急着去军营,才让我将云娆送回去。后来事情发生慌乱,大概是中间发生了误会吧。”   将事情开了个头,后面反而说得顺畅些,顺畅到将自己给说服了。他原本就没说自己是救陆云娆的人,这不是陆家上赶着认下来,又与他有什么干系?再说了,倘若是他遇上陆云娆,他不也会将人救下来,陆成珣又何必咄咄逼人。   他从原本的愧疚中生出一丝怨恨来,但是知道此时翻脸不是什么好事,他极力将这丝怨恨压了下去。   “原来如此。”陆成珣也没有追着细问,给江以询留了最后一点遮羞布。   这还是因为妹妹同江家姑娘玩得好的缘故,他也不愿意看见两府的关系变僵。不过现在既然知道了妹妹真正的救命恩人是谁,他也不能什么都不表示,“江二公子现在在什么地方,可否见上一面?”   “我堂弟自幼跟着我叔父入了军营,大部分时间都留在那边,怕是见面有些困难。”江以询说这句话时,有嫉恨又有庆幸。   他嫉恨的是,叔父虽然承诺要将爵位传给自己,但从小便不肯教他一点武功,反而是尽全力培养自己的儿子,这不是偏心是什么。忠勇侯府是将门世家,他一个对兵书毫无了解的人,日后怎么继位。怕是叔父就算准了这么一点,打算日后用这个借口剥夺自己继承的权利。   若不是因为这般,他何苦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假承救命之恩?   转念间,江以询将原先的羞愧又怪罪到忠勇侯父子的头上去,庆幸陆家父子只在文官当中有些影响力,还不能帮到江行舟的头上去。   在这种想法之下,他反倒是没有之前焦急,四平八稳道:“若是后面我碰上他了,定是会代为传达你的谢意。”   陆成珣笑了笑,没说话,略微聊了聊其他的话题。等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带着妹妹一起离开。   陆林则顺路过来接他们,和自己长子对视的一瞬间,就将事情了解得七七八八。但是他面上仍旧没有分毫的显露,反而是接过女儿递过来的一捧梅花,“阿娆今天玩得开心吗?”   “挺好的,我今天还和以萱摘了很多梅花,她还让我过两天去看怎么酿梅花酒的。”   陆林则将梅花放在瓶子里装上,还特意放了个好看的造型,准备待会儿叫人送到自己的书房,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阿娆很喜欢这位江家姑娘吗?”   陆云娆顿了顿,觉得爹爹这句话问得奇怪。她的抬头看了看爹爹和哥哥,发现两个人的表情都有点点奇怪。她便猜到定然是哥哥已经知道江以询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件事情。   冲着江以询做过的事情,她就永远不可能原谅他。可江以萱不同,她一直是拿着真心对待自己,真诚热情,没有一丝虚伪。她现在到底不是小孩子,知道这份真情的可贵,犹豫再三之后说:“很喜欢的,以萱一直对我很好。”   “你觉得好就行。”陆林则摸了摸女儿的头顶,眼神中带着温柔,心中却盘算起其他的事情来。 第3章   陆林则是什么样的人,年少时定北侯府远不如现在光鲜,不过是京城中一个三流的侯爵子弟,在京城中不知道要排到什么地方去。饶是这般,他也能从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成了吏部尚书。他的手段可远远不像他长相这般儒雅,官场上相互倾碾厮杀,多得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样的人,怎么会容忍别人将自己当成了傻子,在最疼爱的女儿身上下手做文章?   更何况,他还护短得很。   可他到底给江以询留了几分面子,在别人提起女儿被人救回来这件事情时,简略地提了一句,“是江家的孩子救得不假,可却是江家二公子。许是开始传话的人弄了差错,这才让大家误解了。”   官场上愣头青早就被按下去出不了头,能爬上来的都是心里有沟壑的,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他们对江以询的印象都差了一点,那些原本因为江以询的背景对他还处于观望当中的人,顿时也没了心思。毕竟培养自己的属下,笨一点还能接受,蠢又胆子大的就不敢要了。   他们只有一条命,豁出去了往上爬,死在自己能力上,也算是技不如人。可若是死在蠢下属的手上,只怕都要掀开棺材板爬出来说自己死不瞑目。   众人笑而不语,陆林则也没打算解释。   这般放纵的结果,便是江以询突然发现,原本那些同自己还算是交好的人一下子冷淡了下来,中间一两个还有几分嘲讽的意思。他也不是蠢人,当即知道是被人整了,找了个相熟的人问了问情况。   那个熟人也有点忌讳同他接触,左右张望确定没有人之后,才压低了声音说:“前段时间陆尚书女儿被救的事,你知道吗?”   江以询浑身的血液一冷,掐着自己的腿,才没有失态,“我知道有这件事情,还是我堂弟顺手将人救了下来,我正好遇见了送她回去的。”   那人见他行为坦荡,顿时有些迷糊,“可外面的人说,是你假装是救命恩人,借此和定北侯府交好。”   “一派胡言!”江以询涨红了脸,厉声斥责,“这种有违君子教诲的事,我怎么会做!人不是我救下来的,这是一开始我就告诉定北侯府的事,又怎会衍生出这样的无稽之谈!况且,就算真的是我救了人,这原本就是件好事,又岂能以此为凭仗,同人乱攀关系的。你将我江某人看成了是什么!”   他字字铿锵有力,又是正派的长相,看上去有几分可信。   “原是我听风是雨,误会了。”那人生出几分羞愧,拱手说:“以询兄放心 ,若是下次有人提起,我定会为你解释一二。”   “君子坦荡荡,何须解释。”江以询摇摇头,颇有几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高。   那人想要解释的心思就更加强烈,忙说现在就要去替江以询正名。   江以询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原本温和的脸陡然阴沉下来。就算解释了,也定是有些人不会相信,他这么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人际关系,被毁去了大半。   他捏紧了拳头,最后转身离开。   陆云娆并不知道江以询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她从江以萱这里听出点东西来。   江以萱抱着一盆洗干净的梅花,以有一下没一下地往缸里扔着,让丫鬟将梅花碾出汁来,“那天我和哥哥还有娘亲在说话,知道救你的人原来是二哥,便说了一句‘怪不得呢,之前我还在想哥哥什么时候会武功,还能救人的’。他听了当时就不高兴,娘亲也说我还不如怀柔表姐懂事。可我就不明白,我又没说错什么,哥哥骑射本来就不好,以前请武先生练了几回,还不如我呢。怎么偏偏就说我,还用怀柔表姐来和我比较。”   这话里的信息量太大,陆云娆还有点惊讶江以询直接将救人的事说出来,后来听到周怀柔的名字,眉心都蹙起。   江以萱心情也不怎好,将双耳刻花铜盆交到丫鬟手里,自己则是拉着陆云娆一起出去说话,“我不喜欢这位表姐,她……她怎么说呢,老是怯生生的样子,像是我私底下欺负她一样。然后娘亲便会说我,说表姐家这几年光景不大好,让我让着她一点。我又如何不让着她?她却一直可可怜怜的样子,哄得我娘亲高兴,回头来说我。”   周氏的确很疼爱自己的这位侄女,可后来知道周怀柔和江以询有了首尾之后,第一个不满意的便是她。她虽然帮忙瞒着这桩丑事,但在私下里狠狠磋磨周怀柔,还因此将周怀柔的第一个孩子折腾得没了,姑侄两这才正式撕开脸。上辈子江以萱在同她说起这件事时,脸上全是茫然,“阿娆,我现在完全不懂,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何尝不是活了一世之后才明白。   周怀柔当初仗着周氏的喜爱,明里暗里针对她好几次。也不知道这一世,周氏如果提前知道自己最为疼爱的侄女勾搭上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她还会不会全心全力帮着周怀柔。而周怀柔没了周氏的宠爱,还会同上辈子一般吗?   她想了想这一幕的发生,多少有点畅快。不过以她的能力还不足以揭穿真相,也没有继续去想,安慰江以萱,“你若是实在不喜欢她,不去理会便是了。你表姐都过了十五,也是要许配人家的年纪,你们还能在一起相处几时?”   江以萱听这么说,心情才稍微好些。   两个人从后花园开始闲逛,现在走到练功场的位置。她听见练功场有些动静,顿时有些激动,“应该是我二哥回来了,阿娆,你好像还没有见过我二哥吧,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这样不好吧。”陆云娆有些犹豫。   她是知道江行舟的。   几年之后江行舟远比现在还要出名,那年戎狄犯境,来势汹汹接连夺下几座城池,朝中竟无人敢挂帅请战。年仅十七岁的江行舟主动请缨,远赴边境,最后大胜而归,因此也得了嗜血将军的名号。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他在几年之后造反,踏着皇城外洗不尽的鲜血登上皇位,成了新任皇帝。   皇子们争抢这个皇位差点抢破了头,也不知道日后看见江行舟登上皇位时又是怎样的感受?   她虽和江以萱走得近,但是常年生病,天冷的时候不常出来。而的江行舟在府上的时间更是不多,大约在府上都是年底或是年初的时候。所以她还真的没有见过江行舟一次。   江以萱不以为然,“我二哥不是还救了你吗,正好过去道声谢。”   陆云娆有点犹豫,惧怕那些传闻。可想想定北侯府现在就是处在风口浪尖的时候,要是能同江行舟处好关系,倒也是一件好事,便被糊里糊涂地跟着江以萱过去了。   她们走到的门口的地方便停下,这里离江行舟还是有些距离。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男人的身形。男人长得很高,身形略微瘦长,却并没有显得虚弱,反而从舞动的动作中一眼就能看出那种练武之人的力量感。   她不大懂武功,只觉得他练功的姿势说不出来的飘逸,很好看就是了。   就是不知道他的脸是不是好看的,陆云娆心里想,有些遗憾没能看见脸。   反观江以萱就是兴奋多了,手上还带着比划,乃至于太过激动,不小心叫了一声“好!”   其实声音也不算很大,谁知道男人便像是有所察觉般,手中的长{枪飞泻而出,直直地没入到她们面前的青石板地上。   脚边是泛着冷光的长qiang,陆云娆吓了一跳,双腿却发软,想走都走不了,杏眼瞪圆了,看着男人的脸逐渐在自己的视线中变得清晰。   江行舟长得很是俊朗,英气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唇瓣有些薄,此时正微微抿着。这都是偏文人的长相,却生了一双锐利的眸子,冷冷扫过来时候,就好像所有的东西都无处遁形,气势骇人。而当他走近时,陆云娆又清楚地意识到,面前的人真的很高,肩宽背挺,像是一颗在悬崖峭壁上昂扬生长的松柏。   她莫名想到了走马长安道的少年郎,可能不是鲜衣怒马,不是朝气蓬勃,可能就是这般清清冷冷,波澜不惊。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就有一种很舒适很舒服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好比是渴了很久的人突然喝了一大口凉水,从头上一直舒服到脚底。   而这种感觉随着男人的越来越近就更加明显,她对这个认知有点惊讶,转而又觉得羞耻。   她她……她不会沦落到看到长得好看的人就忽视别人的冷脸,单方面生出亲近之意来吧。   她当时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4章 (修)   陆云娆觉得那天的风挺大的,她站在冷风中独自凌乱,丧失所有语言功能看着男人走了过来,然后慌乱起来。   还是江以萱欢快的声音惊醒了她。   “二哥!”江以萱对这个堂哥很是崇拜,连声音都透着一股愉悦。不过她也没忘记身边跟着的朋友,主动替两个人介绍着:“二哥,这就是定北侯府的陆云娆,听说前段时间,你救了她一次,所以特意过来想要感谢你。”   她猛然被拉出来,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脸上还带着慌乱,只能干巴巴地笑:“多谢江二公子的救命之恩。”   说完之后,她自己的脸都有点发烫,主要是因为过于窘迫。除却性别,她这种行为实际上和登徒浪子没有多少分别。窘迫之下,她说话反越发磕磕绊绊,“我来,主要是想谢谢你,如果……如果日后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了,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样子的忙。   听了一半没了声,男人抬起头看了过来,正好撞见一双雾蒙蒙的眸子。他只看了一眼,将视线落到其他地方,下颌的线条流畅到像是一笔勾勒而成。   他伸手将没入青石板中的□□抽了出来,声音冷清,“我不记得了,若是有这么回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顺手而已。”   态度比冰窖还要冷上几分。   陆云娆能听出的他话中的疏离,不过在她的印象中,江行舟性格本就阴冷,她对他这样的态度不算意外。   要是个能说会道的,便会客气几句。可她不是,她纠结了半天不知道说些什么,微微抿唇,杏眼往上抬。   可是由于身高的原因,她只能看到男人下颌,再往下看便是男人突起的喉结。因为才锻炼的缘故,他身上起了汗,一颗汗珠便从汗涔涔的下颌滑落下来,在喉结上停顿片刻,又没入穿戴得一丝不苟的领口中。   她的脸又莫名红了,不敢再看过去。   男人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简单交代江以萱不要随意去练功场之后,便说:“你们到处转转,我便先走了。”   说着,他微微点了点头,便直接离开。   随着他的离开,陆云娆之前那种舒适的感觉也渐渐消失,转而又恢复起平常的状态。她觉得奇怪,但是这种感觉没头没尾,她也没有去深究,陪着江以萱在院子里逛了一会。   可是当晚上临睡前,她如往常一般看自己身上的黑线有多长,一下子被惊到了——黑线居然往回缩了一点。   这一点她十分确定,毕竟关乎着自己的性命,她绝对不会弄错。   她自从能看见这条黑线开始,每天都有比划着量一下,发现这条黑线每天都会变长一点。不说她能算好当天黑线会蔓延到什么位置,就是十天之后黑线会在哪儿她都清楚。   难不成不是她的错觉,在江行舟身边真的会变得身体舒服,黑线也会因此变少?这样的事未免也太奇幻了些,外面的那些话本子都未必敢这么写。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都能重活一次,还有什么不敢相信的。   比起凑上去打好关系,陆云娆现在更想要弄清楚的是,身上的黑线和江行舟有没有关系,便将江行舟回来的事情告诉了爹爹。准备趁着过去感谢的机会,和江行舟再见上一面,这样就什么都清楚了。   陆林则去过一次忠勇侯府,不好再过去,便让陆成珣领着她过去。   不过这次他们的运气不算好,江以萱说堂哥去了营里,最近都不会回来,说她要是不着急的话再等等看。   陆云娆急啊,她怎么着急,就算她真的等得了,她的肚子上的黑线也等不了。她难免有点失落,可是她要是告诉哥哥,让哥哥带自己去营里是绝不可能的。   江以萱眼尖瞧出了陆云娆的失落来,等到她们两个人的时候,偷偷问:“你怎么突然想找我堂哥?”   陆云娆可能是心虚,一下子被问懵了,半天才找回思路,“我就是想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不是已经谢过了吗?”江以萱看向她的眼神顿时变得不一样起来,说话也开始变得奇怪,“我明白的,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不过我拿你当朋友才和你说,我堂哥这个人性子冷得很,而且一直在军营里待着,对姑娘家都是敬而远之。你要是真的想见到他的话,怕是有点儿难度。”   陆云娆被说得也略微有点紧张,忽略了江以萱有点奇怪的话,“那怎么办?”   她真的等不了多少时间,她算了一下,估计等一个月之后,她肚子上的黑线便会蔓延到心脏的位置,到时候会出什么事都不清楚。   “这不是还有我么。”江以萱一下子搂过她的肩膀,“我有法子让你见到堂哥,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什么?”   陆云娆看着她做出的手势,半信半疑将身子探了过去,随着江以萱的话说出来,她渐渐瞪大了眼睛。她的杏眼里是水生生的一片,藏着犹豫,“这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我都这样做过好几回了,没人会拦着。”江以萱反问了一句,“难道你不想去见我堂哥?”   陆云娆没有办法说自己不想,最后犹犹豫豫答应下来,又得了江以萱不少保证,这才回去。   等到了约定的日子后,江以萱便早早到定北侯府,接她一起出去。   两个人以前也出去游玩过,程氏便很快松口,只是嘱咐两个人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两个人都点头同意了,陆云娆这才带着丫鬟们上了马车。马车在城里绕了一圈之后才出城,最后才在城外一个院子门口停下来。   陆云娆跟着进去,同江以萱一起换了身侍卫的衣裳。   这里的衣裳是江以萱为了偷偷去军营方便,按照自己身量定制的。可她比江以萱矮了小半个头,又瘦很多,衣服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任谁都能看出她的女儿身来。   她将大了一圈的衣服别了几道,纤细的手指捏着,“这样真的行吗?”   “怎么不行。穿上就是为了不显眼,又不是真的想瞒着身份。”江以萱拉着她的手往外面走,“若是我们换了身衣裳和发型,他们便真的瞧不出我们的性别来,那才真的是眼瞎。你放心,瞧出来也没有什么,没有人敢说出来的。”   现在又不过分讲究男女有别,也有将领的女眷混进去跑马。一般而言,只要不过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以萱找了熟悉的将领带着她们进去。   将领对这样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还特别贴心地叮嘱一句,“今天他们在比骑射,若是喜欢的话,倒是可以看看。”   陆云娆连骑射是什么都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没有亲眼瞧过。只看见身边的江以萱突然兴奋起来,拉着她的手,神神秘秘地说:“我堂哥说不定也会下场,到时候你可以看看。”   她听得晕晕乎乎,实际上人也是晕晕乎乎的,又被拉着去了比赛的场地。   才进去,便听见热烈的喝彩声,像是有人正中靶心。不过从她们去之后,接连上场的人都不怎么样,气得江以萱直咬牙,“这算是什么,还不如我呢。不行,我也要上去比试,好好让他们看看。”、   江以萱是真的想上场,特意将陆云娆带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叫原先那名将领守着,嘱咐小姑娘,“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陆云娆拦不住她,便乖巧地在原地等她,顺便看看别人是如何骑射。   看着看着,她便很快发现人群当中的江行舟。   他穿着最为普通的军服,骑着高头烈马,肩背宽阔挺直,有种领着千军万马的气势,在一干骑着马的将士之中格外出众。   陆云娆看得有些呆,还在想不知道是江行舟的气势过于出众,还是他的脸过于出众时,就看见男人突然偏头看了过来。   他的头发被竖起,更显露出骨相的优越来。特别是他有一双淡漠的眸子,看过来时有几分淡漠,更不似凡人。   她害怕自己被发现,正准备转过头去装死时,就听见远处江以萱猛然大叫,“阿娆,躲开。”她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匹比人还高上许多的马直直朝着她冲过来。   她顿时脑子一懵,连呼吸都停住,像是被钉子钉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马朝着自己冲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她觉得腰间多了一道极大的力气,她整个人被这道力气卷起,陷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透过怀抱的缝隙,她看见原先匹马冲破栏杆,一脚踩进她刚刚站过的地方,在地面留下花盆大小的坑。   倘若是这样的力道落在自己身上……   陆云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嫩白的手指下意识抓紧了男人的胳膊,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庆幸。直到自己被放下来后,还陷入一种后怕当中。   “你是跟着江以萱进来的?”   陆云娆看见男人冷着一张脸,身上的气势压迫得她都抬不起头来,小声地嗫嚅着:“是。”   “你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稍有不慎便会有性命之忧。”   他的声音透着森严,养成的气势是在沙场上用鲜血浇筑而成,那怕是名老将仍旧要低头三分,更何况陆云娆只是一个小姑娘。   她的眼睛有些发热,眼泪便从里面里流了出来,却不愿意发出一点儿声音,瓮声瓮气地说:“我知道错了。”   小姑娘穿着略大军服,肩膀瘦小上下耸动,看上去很是可怜。   江以萱就在这个时候赶了过来,她翻身下马,连跑带赶到了陆云娆面前,见人安然无恙之后才狠狠松了一口气,差点哭了出来,“阿娆,下次我一定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   “还有下次?”江行舟蹙着眉,语气森然,“她没有底子,就是发生简单的碰撞都有可能吃不消。你做事之前,可否想过后果。”   江以萱低下头去,没吭一声。这件事情原本就是她考虑不周,倘若表哥没有及时救下阿娆,她怕是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江行舟瞥了一眼,声音很冷,“将手伸出来。”   江以萱伸出手,男人便从马上的箭兜里抽出一根,对着她的手抽了下去。她的掌心快速呈现出一条红痕,还没消散之际,另一棍子又抽了下去。   是惩罚,也是告诫。   陆云娆不知道,这样的惩罚比起其他人来,已经轻了很多。看见江以萱的手心上多了几道痕迹,眼泪一直往外面冒,连忙将朋友的手拉了回来,辩解着:“是我想到军营来看看的,以萱是被我缠了没有办法,才不得不带我过来的。”   男人抿唇,没有说话。   “阿娆,原本就是我错了。”小姑娘没来过军中,不知道里面的规矩,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而自己明明知道可能有危险,却将她一个人留了下来,差点惹了祸事,是自己不该。   江以萱将双手重新伸出来,“我甘愿受罚。”   陆云娆见拉不住她,将自己的手也伸出来。她的手很小,骨节匀称,手心是健康的粉色。因为抬手的缘故,她的手腕便从略微宽大的袖子中露出来,白洁莹润,像是一节嫩藕。   她明明也是怕着的,指尖肉眼可见地颤抖着,像是摇摇欲坠的蝴蝶,却始终没有缩回去。因为刚哭过,眼底还覆着一层水光,可她的神情却意外坚定,“我也错了,和以萱一起受罚。” 第5章   江行舟微微抿唇,下颌线紧绷,看了两个人一眼之后,没有说话。他转过身将箭羽放回去,翻身上马,同江以萱说:“怎么来的,怎么回去,没有下次了。”   他身上的气势太过强盛,江以萱没敢反驳,应了一声“嗯”。   然后男人便骑着马离开,没过一会便来了个将领模样的人,恭声说:“两位姑娘,我这就送你们出去。”   陆云娆见江以萱仍旧站在原地,偷偷拉了拉她的手,“我们走吧。”   江以萱没说什么,只是等回去之后不停地同她道歉。她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一开始答应去军营的人是她。如果她不答应,便不会有后面发生的事情。   “唉,这次堂哥应该是真的生气了,我怕是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出门。”快要下车的时候,江以萱突然抱住她,蹭蹭她的脸,“要是你实在想我的话,倒是可以到我府上来找我。”   陆云娆满口应了下来。   回去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更换衣裳。趁着这个空挡,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上面的黑线仍旧清晰可见。可比这条黑线更为明显的是,她腰侧多了一大团淤青,淤青的中间还隐隐能看见一个手印。   她想了想,应当是之前江行舟救自己留下的。   鬼使神差地,她突然伸出手覆上那个手印,掌心温热落在凉凉的皮肤上,她心中多了一点异样的感觉。   她忽然想到惊马的那一幕。   回忆中似乎所有人的都变成了黑白画面,只有男人依旧鲜艳着。他有着世界上最好看的眉眼,穿着挺阔的军服,然后略微弯下腰,骑着高大威武的棕马飞奔而来。   这么一想,她觉得腰间的位置更加炙热,仿佛那种力度还残留在上面。   指尖划了上去,陆云娆看着出了会神,就被一声“姑娘”惊醒。   春实泪眼汪汪地跑了过来,“你这腰上是怎么了,好好怎么就青了这么一大块。”她上前去瞧着,瞧着就觉得不对劲,诧异道:“这上面怎么还有手印?你……你不是和江姑娘出去的么?”   陆云娆和江以萱偷偷跑出去的事情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几个随行的丫鬟都不知道。怕是春实现在还以为,她和江以萱两个人留在院子里下棋看书。   她总不好说是自己偷偷跑出去发生了意外,将衣服穿了上去,含含糊糊地说:“和以萱在玩闹,她不小心抓到我了。”   “哦。”春实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飘忽,犹犹豫豫问:“姑娘,这是怎么不小心才能将腰,抓出这种淤青来。”   陆云娆一下子被问住,找不出什么好借口,两颊微微鼓动,杏眼中水光微闪。   主仆两大眼瞪小眼,气氛一时的尴尬起来。   春实舔了舔干燥的唇,觉得自己像是撞见了什么惊天秘密,小心翼翼说:“姑娘,您不用说的,奴婢都明白的,奴婢绝对不会告诉夫人的。”   陆云娆见她神神叨叨,不知道她明白了什么,当时有些无奈了,“真的是不小心才碰到的。”   春实仍旧点头。   她真的有些无奈,像是跳到墨水缸子里解释都解释不清楚,却又不得不解释。最后将春实说通了之后,她早就已经累得不愿意说话,收拾了一会儿之后,就睡了过去。   发现黑线减少还是第二天发生的事情,因为提前做了一点心理准备,她对这个结果也没有多少意外。   反而开始为了另一件事烦恼。   怎么样才能不动声色地接近江行舟呢,她刚刚才在他面前犯了蠢事,只怕现在在他的眼里,自己就是一个烦人怪。别等她接近了,就怕是站到身边,他说不定都要冷着脸。   她想到男人那张冷冷淡淡的脸,重新将自己的的头埋进被子里。   陆云妤进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直接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这是干什么?”   陆云娆抬头看向来人,坐直了身体,“三姐,你怎么过来。”   “明天是月底,我娘亲,也就是你三婶大人,说是要带我们去法华寺住上一晚。然后等的初一的时候,直接去烧香,听大师讲解佛经。我过来问你一声,你要不要过去一起?”   陆云娆面上表情有些纠结,一副想说点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是的,我娘亲又想去问姻缘。”陆云妤没有崩住,直接坐了过去,狠狠揉了揉她软嫩的脸颊两把,这才解气,“我就是不懂,现在的生活又什么不好,她非要折腾这些,整天想着怎么替我和二姐攀上高门大户。我们也是定北侯府正经嫡出姑娘,日后嫁的人家到底能低到什么地方去。”   她说着,将脸往上一抬,让小姑娘看得更清楚,“再说了,你看看我这个样子,不好看吗?还用愁嫁么?”   细眉弯弯,美目横斜,鼻梁高挺,她此刻笑起来,更是美艳不可方物。陆云妤又是爱美的,这种爱美不是想要讨好谁,单纯是喜欢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自己看着心情舒畅。   因此十分的长相也被她发挥出十二分的好看,陆云娆摸着自己的良心,诚心说:“三姐最好看。”   “是吧,我就是不懂,她怎么就担心我嫁不出。”   陆云娆大概是知道三婶是因为什么。   当初大伯他们兄弟三人,大伯继承了爵位,她的爹爹考取功名,现在成了吏部尚书。而三叔既没有爵位可以继承,在读书上也远不如她的爹爹,这么多年来只帮忙打理定北侯府的庶务,也算是握着权。可这种权比之上面两个哥哥,则要差很多。   大房和二房膝下子女皆为嫡出,而三房除了有两个嫡出的女儿之外,三叔还在外面纳了一房妾室,等妾室生了儿子之后再抬进府来。这样一来,二姐和三姐的地位更是尴尬。若不是当初三婶哭着闹着让两位姐姐也跟在嬷嬷后面学规矩,依照三婶的性子,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   再加上三婶原本是商户女,对着上面两个出身世家的妯娌总有几分抬不起头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三婶娘家做生意亏损之后更加明显,那怕对着她这种小辈,都有种刻意讨好的感觉。   她不知道怎么应对长辈这种小心翼翼讨好,因此很少同三婶接触,同两个姐姐感情倒是亲近。现在看见三姐眉间一股郁气,原本是不打算去法华寺,一时心软,她又改了口,“我到时候问问娘亲,到时候我们一起过去。”   陆云妤说好,也不想回去和钱氏争执,就躲在这里玩。等到程氏过来,听到说要去上香的事,也说自己要过去。因此法华寺的行程便敲定下来。不过底下庄子送来账目,需要大伯娘过目,她便没去,连带着大姐又留下来。   她们出发得有些迟,到法华寺已经是下午。程氏和钱氏带着一行人去添香油钱,她们几个姑娘便在沙僧的指引之下,去了厢房。   法华寺是京城中颇有名气的寺庙,来礼佛的多是王公贵族或者官家女眷,所以厢房也很是干净整洁。但二姐在这方面有点讲究,抓着三姐一起,安排丫鬟嬷嬷又重新打扫一遍。   作为最小的那个,陆云娆被迫歇着,在旁边站着看了半天,还挡着了进出的丫鬟。她便被二姐打发着出去转转。她便带着春实一起去前面的大厅拜拜佛祖,说不定她重生一次就是佛祖在中间出了力呢。   可是当她踏进佛堂里,看到穿着道袍跪在蒲团上的江行舟时,都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她只觉得是自己进来的姿势不大对,又往后退了好几步,闷头又进去了。   嚯,她真没有看错,还真是江行舟。她刚想着怎么才能接近江行舟,结果就在佛堂遇到他,佛祖真的有这样灵验么。   可仔细想想之后,这件事情她多少觉得有些荒唐了。他可是江行舟,那个纵横疆场气压千军的将军,现在退去战袍一心来礼佛,还穿着道家道袍坐在一群僧人中间。这到底是来礼佛,还是来砸场子?   她有些凌乱,怎么都觉得像是后者,生怕半路上男人从不知名的地方抽出桃木剑,要和旁边的僧人决一死战。   但还是想要让黑线变短的念头占了上风,她小心翼翼走了进去。当进了佛堂的那一刻,她顿时觉得通身都舒坦起来,一时感叹未免江行舟的作用也太大了些,于是磨磨蹭蹭更加不想离开了。   她敢当着佛祖的面发誓,她真的是不小心才看江行舟的。主要是在一群僧人里面,有头发的他真的特别显眼。   彼时已经是黄昏时候,霞光穿过前庭和窗柩照进森严的佛堂,细小的浮尘便在霞光中上下起伏。   男人的面前便是一抹霞光。   他的脸便隐在霞光的后面,双眼自然紧闭,身姿挺拔,清俊舒朗。那日在练功场,他少年英气让人不敢正视。而在佛堂他则是收敛了那种凶杀之气,更像是个清贵公子,周身沉静,莫名让人觉得对他的多看一眼都是种亵渎。   陆云娆心里念着罪过罪过,可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过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其实江行舟身上穿的青衫和一般僧人无异,也就是容貌过于出众,青衫穿在他身上别有一种感觉,委实不像个六根干净的佛家弟子。   不过她想,也可能是她六根不干净,在佛祖面前注意起一个男人相貌来,着实不像话。   她有点心虚,正要转移视线时,便见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朝着这边看过来。两个人的视线隔着不远的距离撞在一起,瞬间,她便觉得自己脑子里一“嗡”。 第6章   男人的眸色经过霞光稀释很是淡薄,眼神平缓没有波澜,冷静得像是深潭的水面。明明男人的脸是俊美的,陌上公子世无双,可让人生不出一点杂念,与这佛堂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有违和感的反而是六根不净的自己。   陆云娆觉得过分羞耻,偷看被原主抓了个现行的事怎么想怎么尴尬。可想了想自己的腹部的那条黑线,她便忍住了尴尬,硬着头皮对着他露出笑容。   霞光之下,小姑娘俏生生的,怎么都谈不上难看。   而男人只看了一眼,又重新闭上眼睛,开始打坐。   而这一坐便是一个时辰,陆云娆也跪了一个时辰。她想着定北侯府和忠勇侯府的关系也算的上是亲近,上前去打声招呼也没什么,所以硬着头皮在男人跟着一众僧人出去的时候,也跟了上去。   这种突然上前去搭话的事情她没有做过,脑子里疯狂想二哥平日里结交朋友最喜欢说的话,冒出来一句,“你也来法华寺啊,真的好巧偶哦。”   倘若她肯却街道转上一转,定然知道这句话很熟悉,登徒浪子就喜欢这么调戏良家妇人的。   江行舟的脚步也因此一顿,低头看小姑娘,一贯的教养使然,他也没有透露出不耐烦,只是声音有点冷,“有事?”   她能找他有的什么事情?   陆云娆憋了半天,想到两个人之间唯一的交集,干巴巴笑了两声,“我是想问你,怎么一个人来法华寺,以萱怎么没有跟着你过来?”   她的笑容中多少带着点讨好,白净的脸颊旁边浮现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杏眼里全是夕阳的余辉。   可江行舟脸上更是冷淡几分,好看的眉蹙又很快舒展,更是疏远三分,“她还在府上,你若是想找她直接过去。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了。”   他态度的变化很细微,可偏偏陆云娆在这方面过分敏锐,一下子就察觉出。   她尚且不明白发生什么,便只看见男人离去的背影,她好像是惹人生气了?   “春实,我刚刚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春实琢磨了一下,接着摇了摇头。   陆云娆真的很讨厌这种莫名其妙被人厌恶的感觉,心上就像是坠了一块石头般难受,回去的时候仍旧闷闷不乐。   她觉得江行舟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她在心里给人画上了一个的大大的“×”号。   程氏很快派人过来寻,她很快回去。再用过斋饭之后,三姐便提出要去寺庙的后院逛逛。她仍旧为了江行舟的突然变化的态度耿耿于怀着,就将这件事情说了出来。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过就是问一句话,怎么说变脸就变脸。”陆云妤摸了摸她的脸颊,气不过说:“下次若是你再遇见他,便当成没有看见,直接走开就是。”   要是真的能这样就好了,实际上她非但不能走开,还要硬着头皮上去打招呼。不然她现在也不会这么在意江行舟对自己的态度。   她怕以后再接近江行舟给自己打脸,提前说起了他的好话,“其实也是我不对,明明也不是很熟悉,就贸贸然上前。”   “可再怎么,他也是男人,怎么对姑娘家这么凶,没有一点风度。这种人还是远离比较好。”   陆云娆心里在像小鸡啄米般点头,但嘴上还是昧着良心说:“唔,可能是我的记错了吧。他的行为也正常得很,没有恶语相向。其实仔细想想,应该是我多心了。”   陆云妤没说话,顿了顿,凤眼微扬,“你怎么这么奇怪?原是你开始说他的不好,现在怎么反而替他说起话来。”她摇了摇头,“不对劲的,这不对劲。”   就这么一句话,陆云娆的一颗心直接提起来,怕自己的秘密突然被发现,她便会被当做怪物抓起来。她的一颗心直接跳到了嗓子眼,喉咙发干,发出的声音都有点儿飘,“我怎么就不对劲了。”   她的眼睛便跟着三姐动,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就看见陆云妤突然笑了出来,有几分促狭,“你还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怎么可能。”陆云娆长舒一口气,她还当是什么呢。她对江行舟的印象还停留在长得很好看但是性格冷淡上面,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太累,她又没有受虐的癖好。   她日后的夫君,得要是像她的爹爹或是大哥那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也宜室宜家。   “那你为什么要替江行舟说好话。”   “因为他本来就不坏啊。”   “不坏,就是不讨厌,不讨厌不就是喜欢吗?”   “不是。”陆云娆反驳着。   “不是吗?刚刚我说不让你和他见面,你也没应下来。这还不算是喜欢吗?”   陆云娆总觉得三姐的这种问话的方式和春实有异曲同工之处,完全都是说不通的。她怕还像那天晚上一样,要说上几个时辰,便自暴自弃起来,脸颊鼓鼓,瓮声瓮气哼哼,“好吧,我喜欢他。”   反正这块没外人,说了也就是说了,她捂着心口说。   陆云妤本来就是开玩笑,听见她这么干脆地承认了,自己倒是有点惊讶,“你喜欢他什么?”   “因为他长得好看,武功也厉害,我瞧着他哪哪都好。”陆云娆见她吃惊的样子,莫名有种扳回一城的感觉,转过身来边走边说:“在我眼中,世界上就没有比他再好……”   突然停了下来,连绕在舌尖上的话都吞了回去,她无比震惊地看向在银杏树下站着人,当场就石化了。   后院有一颗极大的银杏树,也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据说在法华寺建立之前就存在了。来法华寺祈福的人,会在红色的绸缎上写下自己对亡人的思念。如果足够诚心,银杏树便会将思念带给想要传达到的人。   而男人正站在树下,将红绸挂上去。   这肯定在这里的站了有一会儿,说不定她说的话全都传了过去。   想到这里,她的脸“噌”得一下就红了,连耳朵尖儿都热到发烫,恨不得直接找一条地缝将自己埋起来算了。   江行舟在将红绸挂上去之后,便像是没有注意到她们一般,直接沿着另一条路离开。   可陆云娆却肯定,他一定是听到了。   正常来说,另一条路是通往后山,谁晚上没事往上山跑?   这个意识让她更加悲愤,杏眼里迅速积攒起水珠,差点当场就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他不喜欢你就算了。”陆云妤安慰着。   在旁边几乎没说过话的陆云妧瞥了她一眼,“就这个时候,你还逗她。”   “二姐。”陆云娆是真的没忍住,觉得自己一整天都在丢脸,像是让人看笑话似的。   “你往好处想想,最起码现在知道,他之前突然对你态度变冷不是无缘无故。”陆云妧看了看银杏树的方向,略微思索了下,“他应当是过来替已逝的亲人祈福的,要是没有猜错的话,应当是替已逝的忠勇侯夫人祈福。”   陆云娆的眼泪一下就停住了。   前世和忠勇侯府来往密切的时候,她也不常的听人已逝的忠勇侯夫人温氏。从宴会上只言片语中,她只知道温氏当年是名动京城的贵女,后来嫁给江家嫡次子也就是现在的忠勇侯。夫妇二人原本就是青梅竹马,恩爱非常。后来忠勇侯代替父兄出征,温氏因为思虑过重,在生产时伤了身子,没过几年便撒手人寰。   忠勇侯爱妻甚重,曾当面抗拒皇帝赐下的一桩婚事,皇帝勃然大怒。只是奇怪的是,皇帝并未对忠勇侯府做出什么实际的惩罚,因此也没有人想着给忠勇侯说亲,忠勇侯也真的一辈子都未再行娶亲。   能让一个在只知道在战场上厮杀将军念了一生,那一定是一位极为出色的女子。   她也忽然明白,为什么她只问了一句话见江行舟便不高兴的缘故,她心里又多了几分愧疚。想着明天去找江行舟,她再好好给人道歉。   陆云娆是真的将这件事情记心上。   不过她也没有傻到上去戳人家伤口,而是让春实借用寺里的厨房,亲自做了一道糕点,说是为了口无遮拦和姐姐说喜欢他而道歉。也是这次她的运气比较好,在寺庙里没有转几圈,就看见了男人的身影。   她原本想直接叫住他,但是怕声音太大引起别人的旁观,最后反而说不清楚,便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着过去。   谁知道男人走路的速度太快,她没有能跟上,反而在寺庙后山的入口,直接将人给跟丢了。   照理说也不应该啊。   她提着食盒在周围转了一圈,没有看见任何人,索性就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来等人。她的想法也很是简单,江行舟总是要下山的吧,那她就等他下山好了。   今天的太阳有些大,她只坐了一会儿,脸上就被晒红了,脸上和脖颈处都是汗涔涔一片。她也想着要不要找一处阴凉的地方,可又怕江行舟回来的时候她又看不见,便一直在原地坐着等,一遍遍想着,待会儿要怎么将糕点送给江行舟。   她不能表现得太热情,这样江行舟还以为她别有心思。但是她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冷淡,两个冰块撞在一起还有什么好聊的。最好是不冷不热,还要带着一点儿矜持。怎么样才算是不冷不热,她不大能琢磨明白。   她也不知等了多久,觉得自己像是要昏过去之前,终于看见男人从山中走了过来。   那种欣喜不亚于得到了期待已久的礼物,原先想好的那些开场白她全都忘了干净,朝着男人笑得灿烂,“江行舟,我终于等到你了。” 第7章   她被太阳晒了很久,原本白净的脸上多了两团红色,头发也被汗湿成一缕贴在颊边,可笑容仍旧灿烂,一双杏眼熠熠生辉。   江行舟忍住心里复杂,低声应了一句“嗯”。   无悲无喜,甚至没有一点情绪上的起伏,显得格外冷淡。   陆云娆那原本发热的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笑容消失了点,带着几分拘谨。   不过她倒是还记得自己来的目的,将食盒提起伸出去,有些紧张地说:“昨天晚上……我是在同我三姐说笑,我……我没有那个意思。如果给你带来了困扰,我很抱歉。这是我……我做的一些糕点,送给你一点尝尝。”   她越说反而是越紧张,抓着食盒手攥得更紧,连之间都出现了白色。   这般看上去更不像是道歉。   江行舟的目光在食盒上停顿了两三秒,便回绝了,“你说的什么事情我并不清楚,至于糕点,我不会接受。”   他的眼眸深邃,不苟言笑时更加清俊,多了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说着,也不管面前的小姑娘是什么反应,直接离去。   他觉得说到这个份上,就已经够了。可袖子却被突然出现的一只小手拽住了。   小姑娘看着他,没有再是笑着的。杏眼里多了一层水光,明明是想哭却极力忍着,用一种软糯而怯生的声音,连名字带着姓地问的他,“江行舟,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江行舟的动作迟缓了一点,接着很快将手抽走,让两个人之间隔出很远一段距离。   陆云娆一时不防,往后退了几步,食盒也脱手而出,盒子被撞到在地,里面的糕点滚落出来,沾满了泥尘。   “抱歉。”江行舟开口道歉,手指捻动两下之后,还是说出口,“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不喜欢和不熟的人打交道。你的出现,会让我觉得有点困扰。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这是小姑娘第一次听见他说这么长的话,可却无比伤人。   她也是被人的放在手心捧着长大的,接触的人的大多都是温和有礼,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当面表达出对她的不喜欢。这让她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眼泪不停地往外面冒,却没有任何声音,却仍旧倔强地看着他,有几分不肯服输。   江行舟眸色深沉,最后还是直接转身离开。有些时候,片刻的温柔对于这个小姑娘来说更加残忍。   可是当他走了几步之后,发现小姑娘仍旧跟了上来。他眼角的余光,能够看见小姑娘边走边哭,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在后面跟着,还小心翼翼地看他是否已经发现了。   他蹙了蹙眉,却始终没有再回头一次。   陆云娆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她虽然难过但是毕竟还保持着一点理智。知道按照男人这冷淡程度,她下一次能在他身边蹭蹭救命的气运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现在能多蹭一会是一会。   她最后是一路哭着回去的,哭到双眼红肿。   春实都被吓了一跳,连忙让秋景拿来一个冷的帕子替她敷眼,“这是怎么了,怎么出去一趟还哭了,谁惹着你了?”   “没有谁,就是摔了一跤。”陆云娆不肯再多说。   回去的时候,众人见她眼睛红肿都问了一句。她用原先找好的借口一一回话,大多都是信了的。   除了陆云妤。   她凑到小姑娘身边,低声问:“我看不是吧,我之前还看到你跟在那谁来着,一起回来的。怎么着,他欺负你了。”   “没。”陆云娆觉得难受,可也没想过要往别人的身上扣锅,眼睛又红了点,说:“就是回来路上摔了一跤,才疼的。”   陆云妤半信半疑,还准备说点什么,就看见钱氏走了过来。   钱氏猛得拍陆云妤的手背,陆云妤的手上顿时浮现了一片红痕。她却没有在意,反而是赶忙将自己女儿拉到旁边站着,才满脸和蔼地问陆云娆,“是不是你三姐又欺负你了,是她的不对,回去我定然要好好说说她。”   陆云娆愣住了,连忙解释,“没有的,我就是在和三姐说话。三姐一直对我很好,怎么会欺负我。”   “真没有?”钱氏还有点不相信,后来见两个人之间确实没有什么矛盾,这才拉着陆云娆的手,轻声慢语说:“没有就好,你三姐脾气直,要是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你只管说。”   陆云妤站在一旁,冷冷瞧着,最终什么话都没说,一个人朝着前面走,直接上了马车。   陆云娆想要追上去解释,钱氏一把拉着她的手,“别管她,她从小就是这样的怪脾气,我怎么教都的教不会。”   “三姐很好的。”   钱氏反倒是不理解,还劝她,“你别替她说好话了,我养的女儿我能不清楚吗?”   她的表情过于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到陆云娆都不知道怎么去反驳,只是推开她的手,“我去看看三姐去。”   说着小姑娘便的跑到只剩一个背影。   钱氏的心上像是堵了块石头一样难受,她想,不过是自己娘家落魄了些,现在连侄女都能不将自己看在眼里。她强撑着没在人前失态,回到院子又狠狠哭了一场。哭过之后,她又打着精神让丫鬟将陆云妤叫过来。   大女儿小时候被已故的老夫人抱去教养,自小就和自己不怎么亲近,只有小女儿是自己一手养大的,是自己日后唯一的依仗。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陆云妤过得好。   等女儿到了之后,她主动上前去拉着女儿的手,在手背上摸了好几下问,“疼吗?”   “疼都疼过了,你这时候又问有什么意思?”陆云妤偏过头去,不想和她说话。   钱氏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我也是没有办法,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吗!你二叔是吏部尚书,外面的人排着队想和你二叔拉上关系,你二叔还要看看来的人是什么家世,才决定要不要理会。而你就生在这个家里,对阿娆好一点,日后你二叔也能多帮着你一点。”   这样的话,陆云妤不知听了多少遍,从一开始的气愤,再到麻木,而现在她只想笑,“你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   钱氏一愣,而后便像是被人捉住痛脚一般,哭得声嘶力竭,“阿妤,你怎么能这样想为娘呢。若不是为了你,为了你能有一门好亲事,为了你嫁出去之后能有娘家兄长为你撑腰,我至于对着一个晚辈,低声下气吗?”   她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周身有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悲伤,看向自己女儿目光充斥着祈求和绝望,“你怎么可以说娘亲不爱你呢,娘亲为你做了那么事情啊……”   陆云妤偏过头去,深吸了一口气,才忍着没让眼泪留下来。   ——   因为在法华寺被江行舟说了个没脸,陆云娆心里就有点抗拒去忠勇侯府,就怕那么不凑巧,又碰上了江行舟。到时候说不定就会被江行舟认为是没皮没脸的,都追到府上去。   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唯一的不足,就是她腹部的黑线就差一点儿就长到心脏的位置。她也不知道到时候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干脆就自暴自弃没再想过。   不过江以萱倒是写了几封信过来,除了说自己和刚住进府里的表姐不大对付之外,更多的就是请她去忠勇侯府玩。她原本是不大想过去,可架不住江以萱的信一天一封送过来,最后还是从二哥那边找了几个解闷的玩意儿,一起带了过去。   她去的时候,江以萱正在打拳,动作流畅拳拳生风,根本看不出一点信上写的郁闷来。   “你不是说你在家中无趣,身上都快要长出霉斑,我怎么觉得你现在的生活倒是挺好的。”   江以萱见到她来,将原本因为练武而绑起的袖子放了下来,“怎么就好了,要是放着以往,这时候我都不知道溜到的什么地方骑马去了,还能在这院子里折腾。”   陆云娆原本以为是上次偷溜去军营的事连累到她,心中有点难受。还没有开口说话,江以萱就像是知道她要说些什么,连忙打断她,“你别多想,这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就是我的表姐过来了,她琴艺和女红都挺好的,我娘知道之后,非要我跟在她后面学学。也就是今天你过来,我娘才准了我一天假。”   江以萱说着,自己都觉得有点晦气,“不说这个了,她左右在这里待不了多长时间,我还是忍忍吧。”   她听完之后也没有继续问,和江以萱去屋里玩了一会儿。   后来还是江以萱觉得没什么意思,想着去后面的炼湖钓鱼。   陆云娆有点点犹豫,她要是记得没有错的话,好像江行舟住的院子就在炼湖旁边。   她心情实际上是有点复杂的,她有点害怕遇到江行舟,但是在害怕当中又夹杂着一点不知名的期待。她将这种期待归结于,站在江行舟身边能减少黑线,这种诱惑力太大了。   最后,她还是经不住陆云娆的劝说,地答应过去   她有些心虚地想:要是这次真的又碰见江行舟了,这可不能怪她,她是陪着以萱一起过去的。 第8章   丫鬟们很快准备好处垂钓所需要的东西,一群人拥簇着往炼湖的方向走。   结果还没有到亭子,远远就看见一位的女子侧坐在亭子一边的长凳。她身子侧出去一些,手里拿着一个白瓷罐,另一只手捻了一点白瓷罐中的饵料往湖中撒去。   远处有风吹来,她鬓边的长发随风而起,显得更加柔弱。   江以萱的脸瞬间就黑了,“前面那位就是我的表姐周怀柔,我不太想见到她,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陆云娆也不想看见周怀柔。   虽说上辈子周怀柔和江以询搅和在一起,但是说到底是江以询人品不行,就算没有周怀柔也有李怀柔、张怀柔。她不至于将的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周怀柔的身上去,可对她也喜欢不上来,便打算和江以萱一起离开。   谁知道她们准备躲开,周怀柔却的主动过来过来打招呼,“表妹,你们也过来钓鱼么?”   她看见了江以萱旁边站着的小姑娘,不露声色地将人从头打量到脚,才带着疑惑询问:“这位是?”   “我是定北侯府的姑娘,家中排行第四。”   周怀柔眉头跳了一下,重新看过去。   小姑娘长得好看,即使现在没有打扮,梳着最普通不过的发髻,可仍旧能够看出五官的优越来。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前面圆圆的,到了眼尾又收窄上翘,望过来时候目光澄澈,无辜中带着点风情。这是怎么她模仿也学不来的东西。   她又仔细瞧了瞧,发现对面小姑娘身上穿着的料子是浮光锦。浮光锦千两一匹,就是她的母亲也要咬咬牙才会买上一匹,制成衣裳,用来在某些隆重的聚会撑撑场面。可面前的小姑娘随随便便穿出来,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可见其在家中多受宠爱。难怪姑姑现在想尽法子,也要攀上这门亲事。   周怀柔的眼神暗了暗,娉娉袅袅走上前,“我是安平周怀柔,是以萱的表姐。”   陆云娆原本是不想同她说话,但还是记着规矩,让春实将备用的礼物送了上去,“来得匆忙,送给姐姐戴着玩罢。”   这是京城这边的规矩,两个人若是初见,要送上一份礼物以示礼貌。东西无论轻重,就是一个心意。陆云娆曾在这个地方闹过笑话,便让丫鬟们随身带着两三个见面礼,以备不时之需。   周怀柔却是不了解,以为她是在挑衅,将自己当成了下人。在安平,只有主人家才会给丫鬟赏赐。她父亲虽说是六品小官,但是她也勉强算得上是官家小姐,何时遭受过这样的轻视。   她眼眶顿时就红了,面上委委屈屈将盒子接了过来,细声细气地说喜欢。   这样的场面多少有点诡异,陆云娆被吓了一跳,疑惑地看向江以萱,用眼神问她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以萱耸了耸肩膀,示意自己也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两个人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默契地想要告辞。   “我看你们都带了鱼竿,不是准备来钓鱼吗,怎么又突然要走了?”周怀柔表情有点幽怨,“是不是我在这里,让你们扫兴了?”   江以萱想痛痛快快说一声“是”,但一想到自家表姐那些丰功伟绩,生怕说了一句“是”之后,就要面对自己亲娘无穷无尽的唠叨。她还是忍了下来,暗中扯了一下陆云娆的袖子。   陆云娆原本就是过来陪她散心,也没有多说什么,于是垂钓的人就变成了三个人。   但是她实在是不愿意和周怀柔在一起,后面就找了个借口,准备撑着湖边的一只小艇去摘唯一存活的几只睡莲。   因为小艇本身就窄,仅有一人的宽度,仅能容纳下两个人。   她便让丫鬟们站在岸边,一个人提着裙摆站了上去,让划船的婆子将她带到了湖水中央睡莲生长点的地方。   这个季节的睡莲十分稀罕,红色的花瓣一瓣瓣绽透,安静地睡在水面之上,像是含着无尽羞怯绽放的少女。   她忍不住探出身子去,伸出手接近睡莲。   还没等接近到睡莲,她心脏的地方突然传来钝痛。那种疼痛过于尖锐,像是一只手不知轻重地多穿过胸膛插进去,然后攥住狠狠拧着转了几圈,血液都喷发出来。   她下意识地想要呼救,却不能发出一点儿声音,连四肢都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一夜,骨头里生寒,僵硬无比,直直地往湖里栽倒。   水直接漫过头顶,从鼻腔和耳腔里钻进去,她开始窒息,连思维都开始涣散,渐渐沉入湖底,连那些喧嚣的求救声都模糊。   在意识失去之前,突然有一只手揽过自己的腰,随即就陷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那个怀抱过于温暖,极大地缓解了身体的僵冷。她没有能忍住,手脚并用地缠绕了上去。哪怕是被人救上来之后,她仍旧没有松开。   不过这都是昏迷当中下意识的举动,江行舟低头看了眼仍旧在昏迷当中的小姑娘,眼眸深黑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直接动手将小姑娘从自己身上撕了下来,伸手探了探小姑娘的鼻端下方,发现已经没有呼吸。接着手便往下,在小姑娘脖颈处探了探。发现脉搏的跳动还在之后,他也没有多少犹豫,将她的领口拉开一点,便一只手勒着她的肚子,从后面拍打着她的身后的穴位。   只拍了两三下,呛住的一口水就吐了出来。   陆云娆虽说是醒了,可还没有完全回过神,只觉得旁边有一座热源,便伸出双手缠了上去。   衣服因为沾了水,紧紧地贴在衣服上,缠上来时只觉得软乎乎的,像是糯米团子。   江行舟立即推开,冷声说:“清醒了么?”   那声音过于冷冽,陆云娆一下子清醒过来,默默地将手缩回去。   江以萱和周怀柔看见情况也赶了过来,江行舟没说什么,将外套脱下扔到小姑娘身上将她兜头兜脑罩住之后,就直接转身离开。   “阿娆,”江以萱被吓了一跳,上前去搂住她,不让任何人瞧见她的脸。   而后她将周围人都看了一圈,记住了每个人的脸,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今日之事,谁若是传了出去,家里的娘老子并着兄弟姐妹一起,全都送到边疆去。”   这事严重得很,失足落水在大庭广众之下,和男人有了肌肤之亲。若是被外人知道了,连口水星子都能够直接将人淹死。   周怀柔目光闪了闪,上前安慰:“放心,这些丫鬟都是知道轻重的,绝对不会说出去。陆四姑娘怕是受了惊吓,你还是快点带她回去换身干燥的衣裳,免得见风又受了凉。”   江以萱心上慌乱,留下自己的心腹丫鬟和春实敲打其余人,自己则是直接带着苍白着一张脸的陆云娆回去。   陆云娆重新洗漱,让丫鬟将头发烘干,抱着一碗姜汤坐下来时,才有种又活了过来的真切感。   坐在她对面的江以萱忍不住问:“你也不是第一次划船去湖上玩,这次怎么这么不小心,直接掉了下去。”   她其实不是特别清楚,只是心里有一个预感,应当是和自己身上的这条黑线有关系。她之前还在想,这条黑线长到一定程度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现在她倒是清楚了。   只要会想到那个瞬间,心脏尖锐的疼痛和四肢仿佛是被冻起来的僵麻一起涌上来,她身体那点残留的疼意被唤,现在仍就觉得害怕。如果当时不是江行舟救了她,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她只怕都是难逃一死。   难道这辈子都要和江行舟在一起?   小姑娘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眼窝处留下两片阴影,巴掌大的脸像是纸一样苍白。她就只身坐在那边,稍大一号的衣裙显得她整个人更小了,有种柔弱让人怜惜的美。   江以萱见状,不好再多说什么,只不停地安慰她,“放心,今天的事情不会有人说出去。我们就当时没有发生过,回去好好睡一觉,等到明天就好了。至于堂哥那边,我回去帮你说,等改天你再来谢过他就是了。”   陆云娆想到男人将她救起时,那双冷漠的眸子,握着碗的手指都蜷缩起来,最后几不可闻地应了声。等这边事情都处理好之后,她也没有在忠勇侯府久留,直接回去了。   ——   陆云娆这次离开比以往都早很多,周氏见周怀柔回来时,还有点惊讶,“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不是让你去炼湖那边吗?你表妹和云娆那孩子肯定会去湖边玩,你和她们多说说话。要是你们关系好起来,日后让她们带着你去那个小圈子玩,日后结交的人就能更多,对你是有好处的。”   周怀柔上前去,默不作声地开始给周氏捏肩膀。   这样反常的态度自然是引起了周氏的注意,周氏侧过身子来,抓住她的手,问:“是发生什么事情吗?”   周怀柔听她关切的话,眼眶瞬间就红了,低着头连忙说:“没什么,就是我自己不争气,不讨人喜欢罢了。可能我还要叨扰姑母,跟在您的后面学学规矩,免得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人耻笑了?”   周氏听这话,就猜出发生了什么。   看着红着眼眶对自己一脸孺慕之情的侄女,她的心又软了一点,“你表妹和那云娆都被惯得狠了点,都是不怎么会说话。等会儿我帮你说说你表妹,至于云娆你就忍忍吧。你表哥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需要有人拉上一把,若是能搭上定北侯府这条线,就是再好不过的。”   周氏顿了顿,目光中带着点轻贱,“我也不大喜欢那孩子,病恹恹的身子看着就是个不能生养的。偏偏人还娇气不得了,也就是她娘什么好东西都舍得往她身上使。若是以后你表哥真的娶了她,我定是要给她立立规矩,吃的穿的怎么就不能简单些,这银子省下来替你表哥疏通人际关系,得了好处的不还是她。”   “既然这样,为什么姑母不替表哥挑另一桩婚事?”周怀柔问。   周氏转过身来看着她,目光隐晦,而后拉着她的手,说了这么一句话,“她身子不好,不是件好事么,这样发生点什么意外,定北侯府的人什么都说不出来。”   听了这话,周怀柔一阵心惊肉跳,拉着周氏的手都忍不住放松了一点。   周氏却没有察觉到,仍在继续说着:“你放心,姑母一定会替你挑选一门好亲事。”   以前周怀柔对这句话深信不疑,可现在却忍不住想,姑母说的好婚事,会不会是将她嫁给一个对表哥有助力的人?与其这样,她还不如直接嫁给表哥呢,以她的身份,还能有比世子夫人更好的选择吗?   周怀柔陷入到沉思当中。 第9章   出了这么大事情,陆云娆也没有敢瞒着家里,回去之后就将事情告诉了娘亲。   程氏的一颗心随着她的讲述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最后将女儿数落一顿,“都是多大人了,怎么还会跌到水里去。”   “就是不小心失了水,下次不会了。”   “你还想有下次么,日后见了水,都给我离得远远的。”程氏仔嘱咐她,又将她院子里的丫鬟都敲打一遍,让她们日后都记着拦着陆云娆,少让她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陆云娆知道这次让她担心,也就乖乖听着但训。只是在最后的时候,她才小声地问程氏,“是江哥哥救了我,我要不要准备什么礼物去谢谢他?”   谈到这个问题,程氏的脸色不怎么好,可不想吓着自己的女儿,柔声说:“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们会处理。”   她看着女儿喝下去一碗浓浓的姜汤之后,才离开,在离开之前将春实带过去问话。   从旁人嘴里又听了一遍女儿落水时的惊险过程,程氏忍不住哭了出来,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陆林则回来时候,听嬷嬷说了经过,踏进屋子里,便看见自己的夫人呆坐在烛台旁边,脸上还带着泪珠,正是脆弱的时候。   他同程氏是从青梅竹马走过来,两个人之间育有三子之后,感情更加深笃。现在看见程氏这般样子,他心中也不大好受。他走上前去弯下腰,拿出帕子来替女子将脸上的泪渍擦干净,柔声说:“女儿不是没事吗,你怎么还难过起来?”   “林则,我怕。”程氏眼泪哗哗往外面冒,一把抱住男人的腰,“我就是担心,有人将这件事情说出去,阿娆不得不和江家那孩子在一起。”   “在场的人都被告诫一遍了,应当不会。”   “那忠勇侯府呢,你就不怕他们主动说出这件事?”程氏轻轻将他推开,扯过男人手里的帕子自己擦眼泪,“忠勇侯府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在军营中声望非常,在朝堂上底子还是浅了点。要不然这么多年,忠勇侯的位置都不带挪动一下,甚至要将爵位传给自己的侄子。你就怎么知道,他没有别的心思呢。”   陆林则坐到她身边,“他不是这样的人,再说了,江行舟那孩子不错,假以时日,定是比父亲更为出色。”   “只要是忠勇侯府就是不行,那温氏到底是怎么死的都还不知道呢。”程氏和温氏之前有过来往。   外面都说温氏是因为思虑过重拖垮了身体,但程氏之前去探望过她,知道温氏的身体远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差。可在几个月之后,温氏就的不明不白没了,忠勇侯府又对温氏的死讳莫如深。若是说中间没有一点儿猫腻,程氏是怎么都不肯相信的。   忠勇侯府里水深得很,程氏别说是将女儿嫁过去,就是扯上关系她都不情愿。   她双手搭上男人肩膀,将身子也靠过去,“你去说说吧,我们另外备上厚礼,好好地谢谢人家。”   程氏年轻时颜色就好,而岁月不败美人,如今她更是多了几分韵味。烛光之下只见她微微红着脸,眼底水光盈盈,万种风情。   陆林则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说:“好”。   ——   陆云娆晚上一个人的时候才发现,这次黑线减少的长度要比之前要多很多。思来想去,她觉得应当是和江行舟有了直接的接触才会这样。之前站在他身旁都能让黑线减少一点,直接接触的效果肯定更好。   可是这样的接触肯定不会再有了,她也没有勇气再次跑到忠勇侯府跳一次水。   那身上的黑线到底要怎么处理,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变长,然后再经历一次死亡?她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痛苦。   唯一的办法还是要主动接近江行舟。   她的脑海中又想到江行舟那种清俊的脸,以及那天那句“你的出现,会让我觉得有点困扰”,烦得在床上打了个滚,恨不得自己直接消失不见。   还是命重要,睡过去之前,她这么告诉自己。   因为是江行舟救了自己,她有一个很好的理由找他。但是娘亲被她落水的事情吓到了,最近一段时间不允许她出门,让她跟着姐姐们一起一块儿学习,参加一个月之后宫里举办的赏花宴。   她没有办法,后来听说大哥已经送了谢礼,私下里已经谢过江行舟时,心里就更加沮丧。她连唯一接近江行舟的借口都失去了。   因为这件事情,她没有往日活泼。二姐以为她是闷在府中难受,便和程氏说,带她一起出门选首饰,为赏花宴做准备。   陆家几个姑娘中,陆云妧最为稳重,担得住事情。程氏见女儿这段时间确实有些闷闷不乐,也就顺势答应下来,还给了三个人一笔银子。   陆云娆这才能顺利出府,心里盘算着怎么和二姐三姐说一声,让她出去一小会儿。   这种心不在焉的样子惹怒了陆云妤。   陆云妤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你二姐见你最近不开心,专程和二伯娘说带你出来转转。结果倒是好,你倒是先心不在焉起来。早知道的话,我们出来就不带你好了。”   “我……我错了。”陆云娆觉得自己这副样子也实在不好,连忙去挽三姐的手,“是我错了,我刚刚就是在想一些事情,一时入了神。”   “就偏你事情多。”陆云妤瞪她,让丫鬟拿出来一幅金叶子,拉着她们打起金叶子来。   一直到了珍宝阁,陆云娆都没有找到机会脱身,就跟着进去挑选首饰。   因为她的二哥经常去边疆一带,每次回来都会给她带很多原石,因此她的首饰大多都是请人定制,在库房里放了一堆。所以她对首饰没有多少兴趣,看中了一只蝴蝶簪子之后,就坐在旁边看两个姐姐挑选。   二姐见她无聊,让她去对面的醉梦楼买点青梅酿,等回去之后请长姐过来,姐妹们一起聚聚。   她便带着丫鬟一起过去了。   才进了醉梦楼,她浑身便多了一种舒适感,下意识朝着周围看去,意外看见江行舟和不认识的男人从楼梯间下来。   醉梦楼的楼梯很是狭窄,前面遮挡很多,光线在前面折了大半到楼梯间时,只剩下影影绰绰的几率。他穿了件玄色长衫,微微低头向下走,肩背挺直,行动简略,在不大的空间内,几乎成了唯一的光源。   她想要开口叫住男人,可是又害怕见到他冷淡的表情。   犹豫之间,江行舟已经走到门口。   错过这次,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陆云娆捏紧拳头,鼓足勇气就提着裙摆小跑上去,挤出一个笑容,脆生生地去叫男人的名字,“江行舟。”   她见男人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便走到他身边才开始站定。她手心微微出汗,心跳都开始加快,多了几分忐忑。她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灿烂。   “陆姑娘,何事?”   “我……我是专程过来谢你。”   江行舟听到谢这个字时,眉头微蹙,中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川”字。他偏头朝着身边的男人说了几句话,那个男人便转过头看她一眼,然后直接离开。   陆云娆总疑心,说得不是什么好话,但是又不敢直接问,便乖乖巧巧地站在原地,仰着头看身边的男人。   江行舟抿唇,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最后说:“你们府上的马车在什么地方,我送你过去。”   听见这句话,陆云娆有点惊讶,不知道他想做些什么,难不成是想送她回去。   她脑子里胡乱想着,纠结着是要抓住这次好好相处的机会,还是要过去找两位姐姐。她内心无比纠结,这种纠结都是写在脸上。   “我只是找你说几句话。”江行舟不得不出声,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哦。”她的脸热了一些,觉得有点丢脸,但还是乖乖带着他去了马车停留的地方。   等她坐上马车,丫鬟都退到不远处一个听不到谈话的地方,男人站在马车旁边,手握着卷起的车帘撑在车壁上,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还是她先有点忍不住了,问:“你准备找我说什么。”   她看着很是显小,身量纤细,坐在车前只有小小一团。她白净的脸向上扬起,还没完全褪去婴儿肥,脸颊处一点点鼓起,看着便知道是家里娇养着长大的。尤其是那双眼睛,圆圆的,眼尾微微上翘,眼里覆着一层水光,清澈通透,没有一点世俗的尘杂。   江行舟想到上次在烈日下,小姑娘一路跟着自己边走边哭的样子,沉默了好长一会时间,才敛住目光说:“你哥哥已经找过我了,谢礼我已经收下了。至于这件事情,我更不会说出去。我救你,不过是出自本心,换做是别人,我也不会袖手旁观,你明白吗?”   他因为低头的缘故,整张脸隐匿在阴影当中,眸色深沉,含着压迫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陆云娆隐隐有些预感,知道他接下来说的话,一定不是自己愿意听见的,连笑容都有点僵硬。她有些无所遁形,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放,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裙摆,干巴巴地笑着:“我知道的,我就是想谢谢你……”   在男人锐利的目光中,她后面的话没说下去,鼻尖酸涩,眼里有了点泪意,不敢和男人对视。   她的确是拿着救命之恩当借口,故意凑上去的,也有着自己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活像是一个卑劣的小偷。   江行舟索性将话一次性说完,“我已经有意中人了,我们之间感情也很好。所以不要出现在我身边了,就算是以后碰见了,也只当都没有看见我,可以吗?”   他说得所有话都远没有这句话来得震撼,陆云娆愕然,脸上有些恍惚,喃喃问了一句,“你真的有意中人了?”   江行舟顿了顿,最后应了,“嗯。”   作者有话说:   意中人就是拒绝的借口,坚持甜文 第10章   陆云娆觉得那天天特别好看,一碧如洗的晴空上偶尔飘来几只云朵。   从一开始的不能接受缓了过来,笑容更加尴尬。她眉尾垂下去,连笑容都很勉强,“那……那恭喜你啊!”   说完之后,她干巴巴地笑着,也说不出恭喜什么,只能夸赞对方的心上人,“我想,她一定是位特别美好的人。我……我祝你们两个人白头到老。”   “嗯。”江行舟拉着帘子手松开,帘子顺着重量舒展开,将两个人分隔开,就像原本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般。   陆云娆抱着双腿,愣愣地看着被放下的车帘。很长时间之后,她慢慢将头埋在双臂之间,任由一种叫做自责和难过的东西将她吞没掉。   她说不上那种感觉,像是自己突然变成了跳梁小丑,所做的事情都无比荒唐、可笑。她居然会主动去纠缠一个有个心上人的人,在别人眼中,她这种行为同那些外室有什么分别?   而她最不能接受的,便是她的那些举动不仅给江行舟带来了困扰,还有可能间接伤害到另一个女孩。   如果之前勉强能算是不知者无罪,那么之后呢?   ——   陆云妧和陆云妤挑选好首饰之后,便和她汇合,一起回府。   今日陆云妤买了好几个自己心仪的饰品,一时高兴地在马车上将刚买好的东西摆出来一样样欣赏,也就一时没有注意到陆云娆的反常,反而是在回府之后,约着人去陆云妧的院子里喝酒。   长姐陆云姝因为要准备赏花宴没有过来,所以只剩她们三个人凑在一起。   陆云妤对长姐没来的事情有些介意,在喝多了之后趴在桌上说:“我们还能有多少次这样聚在一起的机会,长姐出嫁之后,很快就轮到你,然后是我,再然后是阿娆……日后再见面说不定就称呼彼此为,这个夫人,那个夫人,连个名字都不配有……”   她说着眼光中就多了几分泪意,自嘲着:“就是这样,我娘亲还整天想着将我嫁出去,你说说,这是为了什么?”   三婶之前找过侯夫人,想让她帮忙在中间介绍,替三姐相看个好人家。侯夫人当场就回绝了,三婶便又找了她娘亲。她娘亲倒是帮忙说了几句,侯府的姑娘金贵,就算是要相看人家也是要自己挑,哪有上赶着给别人挑选的。三婶当时是听见去了,不过好像现在又开始折腾。   府里没有多少秘密,下人虽说明面上不说,可私下里也在讨论,觉得钱氏上不得台面,也笑话过三姐急着将自己嫁出去。   陆云娆听了难受,可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在一旁用手绢给她擦眼泪。   到后来,三姐抱着她,额头抵着她额头,交代着:“阿娆,我这辈子,只想做陆云妤,只想为自己活一次。”   陆云娆其实不大能听懂,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做自己,又怎么才算为自己而活着,她现在脸活着都没有办法坐着。   外面的红霞起了一片,霞光透过窗柩给昏暗的室内带来一点亮光。她便醉倒在一片霞光当中,覆着水光的杏眼变得模糊,痴痴地问尚且还是清醒当中的二姐,“二姐,倘若是为了活着,就可以不择手段吗?”   陆云妧给自己重新又添上一碗酒,在空旷的屋里嗓音越发清冷,“看个人的活法吧,倘若你觉得活着便是高兴,那便不择手段。倘若不择手段之后,你半辈子便活在愧疚当中,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是啊,就算不择手段接近江行舟,就算是能够一直呆在他身边保住自己的性命,她会真的开心吗?她会一辈子活在对别人的愧疚之中。   只是为什么是她呢,为什么身边所有人都能好好活着,只有她一个人得了这种怪病。她真的不想死,她有爱她的家人,有交好的手帕交,有着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怎么能死?   而江行舟,又怎么可以有意中人?   心上就像是被个重物压着,沉闷到让人喘不过气来。连日来那些积攒下来的恐慌,在此刻都爆发出来,她抱着二姐,哭得不像个样子,“二姐,我难受……”   陆云娆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再主动去找江行舟了。   她后面喝得有点醉,是唯一清醒着二姐将两个人送回去的。   醒来之后,在旁边守着的程氏立即看着她喝下一碗解酒汤,然后数落着:“你本身就喝不了多少,还跟着你二姐三姐胡闹,最后还连累你二姐受累,送你回来的。”   “就是多喝了一点点。”陆云娆用手比划了一下,看到程氏瞪过来,声音逐渐小了。哭过一场之后,她倒是能对自己死亡的事情坦然接受,最后靠在娘亲的肩膀上,“我也不知道,都说青梅酿不醉人,我喝着也确实没有酒味,娘亲就不要生气。”   “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不会说你。”程氏没好气地说,看着女儿白净的脸,到底是没有再说重话。   陆云娆想着自己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便同母亲商量一家人再去一趟桃花坞。   桃花坞据说有着十里桃花,现在正是开花的季节,花瓣层层交叠。远处风一出来,就像是坠入了一个粉色的梦中。   她小时候倒是经常和父母还要哥哥们一起过去,但是长大之后,爹爹渐渐忙了起来,大哥也要开始处理公务,二哥则是醉心山水之间不在京城。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过去,想着那怕真的身上的黑线发作,她也要安睡在一处最美好的地方。   她找娘亲说了说想要一家人一起去桃花坞的事情,正好轮到陆林则和陆成珣同时休假。程氏想着一家人确实很久没有出去过,就直接同意下来。   桃花坞离京城有点远,这里远离了京城的繁华,同时也远离很多烦恼。   她也不需要每天再为自己的病情烦恼,每天跟着大哥桃园看桃花,回来之后可以吃到娘亲做的桃花饼。有时下午来了兴致,便会手把手教她绘画。等到了晚上的时候,一家人围在烛台前说话。   很多时候,她都在想,要是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可惜的是,这样的时间并不长,在第三天的时候,大伯娘身边的管事嬷嬷找了过来。   管事嬷嬷一张脸紧绷,禀报着:“二爷,二夫人,京城那边出了点情况,侯夫人请你们回去商量。”   他们出来时曾和府上说过了,程氏深知长嫂是个谨慎的人,倘若不是发生了大事,是不会在他们还没回去的时候,就派人过来催促。想到这里,程氏心上突突了两下,“可说了是因为什么?”   管事嬷嬷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陆云娆,很快又将视线收回来,和程氏交换了个眼神,“老奴不知。”   程氏心里开始发慌,最后是理智撑着,叫她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立马赶回京城。   陆云娆只觉是出了乱子,去拉娘亲的手,内心不安。而这种不安在回到定北侯府程氏让她先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到达了最高峰。   “娘亲,是和我有关吗?”小姑娘此刻抬着头,一团稚气的脸上还写着担忧。   程氏温柔地替她将披风系好,“我现在也不知道,等去了问过你大伯娘之后才清楚。不过我想,应当和你没有关系,定是顶重要的事情你大伯娘才会这么着急。”   她说得的真切,陆云娆并不能分辨出真假,便听娘亲的话先回去了。   府里的丫鬟婆子应当是被敲打过,竟然没有一个人在她面前说到底的府上发生了什么大事。她只感觉到这几天爹爹和娘亲都不大高兴,尤其是娘亲,她几次过去都看见娘亲红着眼眶,显然是刚哭过的样子。   那种被所有人瞒着的滋味特别不好受,就像是被一层一层的布包裹住身体,你能正常生活,可那种不舒服却一直存在。   最后告诉她事情的,还是看起来最守得住秘密的二姐。   “前些天我们在宴会上碰见了郑国公夫人,郑国公夫人问大伯娘,是不是你的亲事定下了。大伯娘一头雾水,之后听她说,现在外面都传,你喜欢上忠勇侯府的江二公子。你被他拒绝之后就跳了湖,江二公子于心不忍救了你,你们有了肌肤之亲。”   陆云妧这还是挑着简单来说,实际上郑国公府同定北侯府一向不大对付,郑国公夫人说话就更是难听。   坐在对面的小姑娘瞬间白了脸色,双手叠放在膝前攥紧,扬起头来,杏眼里是盈盈水光,带着最后一点希冀问:“现在……是不是大家……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陆云妧有点不忍心,想着大伯母的交代,还是继续说:“郑国公夫人说得时候没有背着人,在场的人不少。”   “我没有的……我没有喜欢江行舟,也没有故意落水的。”陆云娆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却咬着唇,没有发出一点儿哭声,倔强地看向二姐,重复着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她其实跟多的是不懂和委屈,为什么大家要将这些没有做过的事情都强行按在她头上。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的事情怎么解决。”陆云妧拿起帕子,一点点替她将眼泪擦干净,声音轻缓地说:“按照大伯母的意思是,最好和忠勇侯府那边通个头,将你和江二公子的亲事定下来,这样外面的人也没什么好说嘴的地方。等再过上两年,这件事情压下去了,你便风风光光嫁过去。但是二伯母不大情愿,说宁愿一辈子养着你,也不愿意你同江二公子成亲。”   说完之后,陆云妧突然停止了动作,仔细地观察小姑娘的表情后,才问:“两个人为了这个事情闹得挺不愉快的,现在就看你是怎样的想法?”   这个问题太过于突然,她被吓住了,转而想到那天江行舟站在马车旁边低着头对她说“我有意中人”的场面,慢慢将头垂下去。 第11章   江行舟原本只是为了救她,真要是说起来,也是这场流言中的受害者,她怎么能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逼着他放弃自己的意中人,转过头来娶她?   反正她都已经是将要死的人,一杯净土,几年之后都未必有人记起,又有什么干系?   陆云妧给她擦拭眼泪的手收了回来,板正地坐在小姑娘对面的椅子上,眼神中带着几分复杂。她抿了抿唇,将手绢叠成一个方块之后,又将方块拆散,才深吸了一口气。   “我其实有时候挺羡慕你的。”她见小姑娘抬起头来看她,才语调温柔地说:“若是事情发生在我们身上,绝计不会有人只顾及我们的喜欢,任由我们做主。因为定北侯府要名声,投怀送抱闹到以死相逼,不过就是定北侯府家风不严,养出的女儿不状规矩。日后,但凡是有些门第讲究规矩的,都不会考虑同定北侯府做姻亲。府中出了大房的大哥已经成了亲,受到印象最小,其余哪个人不会受影响?”   陆云娆愣住,眼泪流得更狠了,说不出一句话来。   “二伯娘不想让你知道,交代了丫鬟们不准向你透露此事。也是我自私,为了自己考虑,才把这件事情的利弊告诉你。”   陆云娆抬起头,只见那个一贯清冷的二姐红了眼眶,拉着她的手说:“长姐有大伯娘谋算,日后生活无忧。但是我和三妹不一样,没有一个有权势的爹娘靠着,甚至没有嫡出兄弟帮衬,唯一的希冀便是嫁个好人家,不愁衣食。我也不求你,只希望你认真考虑下。”   二姐的一番话几乎将她绑到火架上煎烤,一面识是已经有了心上人的江行舟,一面是从小就对她很好的三个姐姐。他们都是被她无辜牵连到的人,不管怎么选都会良心不安。   她此时生出无穷无尽的痛恨来,痛恨自己那天在船上病发的时候没有直接死掉,这样便谁也连累不到。   陆云妧见时间差不多,程氏也快要过来之后,便起身离开,对着在沉默中的小姑娘说:“我来的事情的二伯娘不知道,她知道了定是要不高兴,你若是在场的话,便替我说说好话。”   小姑娘抬起头来看她。   阳光从后面穿射进来,显得小姑娘的脸越发白净,只是眼睛是通红的,里面是溢出来的难受和痛苦,却仍旧对她露出个勉强的笑,“好。”   陆云妧顿足片刻之后,还是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离开。   她回到自己院子里,看见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陆云妤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她多久。她上前去,神色自如地替两个人都倒上一杯茶,“你怎么想起来来我这?”   “你去什么地方了?”陆云妤见她没有说话,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不是说好了,不要去告诉阿娆吗?你为什么要过去?”   “她有权利知道真相,做出选择。”陆云妧淡淡将茶杯放下,用帕子抿了抿嘴。   整个动作她做得风轻云淡,看不出一丝愧疚或者是后悔的情绪。   陆云妤一直知道自己的姐姐个性生来冷淡,可她头一次觉得她冷到让人有些看不清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压制着自己的火气,“你敢说,你没有用言语逼着她做出选择?陆云妧,我太了解你了,你就是一个为了能达到自己目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人。”   “是,我就是这样的人,怎么了?”陆云妧冷冷看过去,隐匿在窗柩阴影中的面容一时变得可怕起来,身上的气势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陆云妤一时被吓到,跌坐在凳子上。   她就缓步上前,一只手压在桌面上,俯身看向自己的妹妹,一双凤眼更显幽深,“那你告诉我,我有什么选择?长姐有大伯娘护着,二伯娘将阿娆看成了命根子,娘一颗心都扑在你身上。你告诉我除了听从大伯娘的话,我还能做什么?”   手指挑着妹妹的下巴,她的语调温吞又淡漠,“你替阿娆想想,为什么不替我想想,做错事情的人是我吗?”   陆云妤瞧了她很久,最后起身,“我有时候发现,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她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留下陆云妧一个人面对空空荡荡的室内。   陆云妧半天才回过神,面上又恢复了那种冷淡,将喝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她有时候都不认识自己了,又何况是别人,她自嘲地想。   ——   陆云娆从二姐这边知道事情经过后,内心左右摇摆,将自己折腾得生了一场病。   程氏见到她整天沉郁的样子,便猜到是有谁多嘴告诉女儿了。她心里难受,连带着喂药的动作都慢了下来,“你都知道了?”   “嗯。”小姑娘点了点头,手指忍不住蜷缩在一起,看向程氏的眸子里带着水光,“娘亲,是不是我拖累到大家了?”   “不是,我原本就不想你同江行舟那孩子在一起。”程氏将药碗放在一边,才继续说:“当天知道这个事情的,不是你的丫鬟就是忠勇侯府的人。我前几天就将你的丫鬟都审了一遍,确定话不是从她们嘴中传出去。那唯一的可能,便是忠勇侯府。他们将这件事情传出去,不就是想逼着我们同意结亲。我们一回来,便受到江家老夫人的来信,提了这桩亲事。”   这是程氏和陆林则最为愤怒的事。   倘若两个孩子互相有心意,她就算是在不喜欢江行舟,也未必不会同意。可哪里有人用这种方法逼迫人的?这将她的女儿看成了什么,将他们这一房看成了什么?   陆云娆听了这话,便觉得中间有什么误会,“应当不是,江行舟告诉过我,他有喜欢的人了,他也不会愿意娶我的,他们没有必要说出来。”   程氏顿了顿,直接抓住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我记得你同他不算是熟悉的,他为什么要和你说这句话。”   她眼睛不自然地眨动两下,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中间是一笔说不清的烂账,总不能说她总是往江行舟的身边凑,江行舟为了拒绝她不得不说出这件事?   她纠结的样子被程氏尽收眼底,程氏猛然深吸了一口气,“你该不会是喜欢江家那孩子吧。”   “不是,我没有喜欢他。”   程氏又抓住上一个问题,“那他为什么要和你说这句话?”   陆云娆的解释不清楚,也不知道怎么去解释,断断续续地编造一个自己都不太相信的故事,“就是……就是有一次在寺庙,我看见他在……在拜佛,说自己有意中人的事情。”   “你刚刚不是说,是他亲口告诉你的吗?”   陆云娆低下头,“刚刚应该是我记错了,我就是随便听来的。”   程氏看着小姑娘低下头,心中多了一分计量,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重新将药碗端了起来,给小姑娘喂药,“先不管这些,后天要去宫里参加赏花宴,你先休息,将身子养好。”   陆云娆点点头,乖顺地将所有的药都喝了下去。   她实际上不太想去赏花宴,落水的事情刚传出去,作为中间的主角,她肯定少不了要被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可这次宴会是皇后举办的,收到帖子的都是王公贵族或是二品以上官员的女眷,名额都是固定下来的。如果不出席的话,很容易被知道甚至过问。   就算再怎么不情愿,等到赏花宴那天,陆云娆还是过去了。   这次一起过去的,还有很久没有碰面的长姐陆云姝。   陆云姝的长相偏向母亲谢氏,是一种端庄大气的美。她的性子更是娴静温柔,对底下的几个妹妹都很是包容,现在见小姑娘小脸白净没有多少血色,便摸了摸她的头,“怎么还没有好?”   “应该快好了,就是看着气色差了点。”陆云娆看见长姐,忍住了想上去抱抱她的冲动,忍不住朝着她撒娇,“长姐,我想你了。”   有段时间爹娘有点忙,她便跟着长姐住了月余。也许就是这个原因,长姐待她要比旁人更加亲厚些。   陆云姝见小姑娘软软嫩嫩,说:“你要是身体不舒服,等会便跟在我旁边,我带着你一起。”   作为世家贵女,每个人都有自己交好的朋友,这种宴会上多是寻找自己熟悉的人说话。她想着和长姐交好的几位姑娘,都是性子和善的,便直接答应下来。   去了宫里之后,她们先跟着大伯娘她们一起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请安之后,她便跟在长姐的后面,去见了几个姐姐,当中她最熟悉的应当是显国公府的宁欢姐姐。   宁欢见她像是受了许多,还有点吃惊,“最近怎么了,怎么瘦了这么多,上次见你的时候,感觉脸上还有点肉,现在像是全还了回去。”   “最近生病了。”陆云娆不大想说,也害怕别人突然安慰,连带着将落水的事又提一遍,小脸都皱在一起。   宁欢不是那种没有眼色的,没有继续往下面提。   她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跟着宁欢去角落坐下,顺便说一点府中最近发生的事情,宁欢则是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听着。陆云娆对于情绪方面的感知能力要比普通人强上很多,总觉得宁欢对自己家中的事情格外感兴趣,尤其是在说到两个哥哥的时候,她神情也比之前认真些。   虽然上辈子宁欢最后嫁给了其他人,但是她总觉得宁欢像是喜欢自己大哥或者是二哥。要是真的喜欢她的哥哥的话,那也应当是大哥,毕竟大哥除了外任的那两年,其余时间都在京城,说不准他们就在哪场宴会上见过面。   可大哥的情况实在有点特殊。她的大哥在任期时,曾喜欢上一个姑娘。那个姑娘叫晚霞,是寻常商户的女儿,同娘亲心目中儿媳妇的人选差了很多。但是因为大哥的坚持,家里也松了口。可就在两家人要商议婚事的前夕,晚霞出了意外走了。大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走出来,就算在上辈子也未曾成亲。   因为这关系,她更加不敢说大哥的事情,而是挑了一点二哥的事情去说。二哥游历山水,能说的事情就更多了,她说起来也没什么压力。   陆云娆原本就想这样,简简单单将这场宴会给混过去,谁知道中途郑清音突然过来了。   郑清音就是郑国公府的姑娘,当今皇后的亲侄女儿,颇得皇后的喜欢,因此行事也颇为跋扈。不过因为郑国公府和定北侯府的那点恩怨,她向来是不喜欢陆家的人。   此刻抓到了落井下石的机会,更是不能放过,笑眯眯地看向陆云娆,“□□,怎么样,江家二公子理会你了吗?” 第12章   郑清音话里面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她看见对面陆云娆没有说话之后,又笑着说:“以前看着你跟在姐姐后面不做声不做气,看不出什么,没想到一下子就做了大事。江二公子少年英雄,京城中有意者甚蕃,没想到都挤不如你。若是有时间的话,不如你和我们说说,你是怎么想到跳湖这招的。”   说着,她自己就笑出声音。周围的人听说过这件事都跟着笑了起来,而不知道内情的则是问旁边的人发生了什么。在得知全部事情之后,她们看向陆云娆的目光中带着几分轻视,像是在看什么登不上台面的污秽。   宁欢身形一动,原本准备开口替陆云娆说话。   陆云娆却及时按住她的手,阻止她的行为。她现在名声不太好听,没有必要将更多的人牵扯进来。   郑清音见到她这个举动,更肯定她是个脾气软的,比她上面三个姐姐不知道好欺负多少。有些人的人性当中本身就存在劣根性,倘若换成了个有脾气的,她可能的还会收敛一点,给对方留点面子。   但是现在见到小姑娘一脸容易欺负的样子,她便更加来劲,言语上也刻薄起来,“怎么不说话,是不愿意说出来吗?不过你真的是找错了对象,江家二公子虽说是有名的少年战将,可也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你当时应当换一个人选,什么护卫啊,家丁啊。他们说不定还能冲着你家的那点权势,不计较你病恹恹的身体,对你负责的。”   原先那些忍住没笑的人,此刻一下子笑了出来,目光也不加以遮掩。   但凡是个争强斗狠的,只怕现在都会在众人的嘲笑声中哭着离开。   宁欢反握住小姑娘的手,看向郑清音,“皇后娘娘素来仁厚,宽以待人,我怎么觉得郑姑娘没有学到半分。”   郑清音翻了个白眼,手撑着桌面侧头拨动头上的簪子,“皇后娘娘没教我这个,倒是告诉我,女儿家要自珍自爱,不要做出一些不体面的事,让家人和自己蒙羞。”她看向陆云娆,继续问着:“□□姑娘,你说是吧。”   “清音,你问她干什么,她若是知道,就……”   “这可是说不准,说不定□□姑娘就喜欢这样。”   “你要是喜欢,你也去学学。”旁边的人促狭着。   说话的人连忙摇了摇头,“我做不到,我要脸。被的额发现了,我宁愿去死,一了百了,闹得干净。”   ……   周围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出的话都像是刀子一般,直接割在陆云娆的心上。可就算这样,她仍旧抬起头,将背部挺得笔直,不愿意露出半分怯态。   宁欢心疼她,“你别听她们瞎说,我们先离开。”   她摇了摇头,若是真的就这样奔溃离场,明日定北侯府就会真的成为风口浪尖上的话题。   可就是这样,才让郑清音更加不舒服。她想要看见的,是小姑娘痛哭流涕,失控地在众人面前失态,让所有的人都看清楚,定北侯府的女儿是什么货色。而不像是这样,小姑娘仍旧镇定地坐在原地,倒是衬托地她像是张牙舞爪的恶毒女人。   她冷笑一声,继续说:“□□,你怎么都不说话,是不是以为攀上忠勇侯府,连带着都瞧不起我们这些人?可忠勇侯府好像看不上你呢?”   “忠勇侯府看不看得上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你真的这么关心,我也可以帮你去问问。”陆云娆手心都在发抖,但是强迫性掐了自己的腿,声音才继续恢复平稳,“我和以萱是朋友,那日我们去湖上摘睡莲,不小心落水了。江家哥哥路过才将我救了上来。我同他原本是没什么交情,但是能说上一两句话。你有什么想问的,你如果不方便,我可以帮你问问。”   她糯声糯气,表情也一本正经,那些之前还在嘲笑的人,一时不知道做出什么反映才好。   郑清音挑了挑眉,“那要不然你帮我问问看,问问他是不是喜欢你。”   “他不喜欢我,这个我可以替他说。”陆云娆看她,反问着:“那天情况紧急,如果不是他救了我,我就真的会死。我不太明白你一直问这个事情是想怎么样。是想让江家哥哥见死不救,还是想看着我直接溺水而亡?”   郑清音一下子变了脸色。   这可和一般的拌嘴不一样,若是她真的应了,想看着陆云娆溺水而亡,只怕陆云娆的丑事还没有传出去,明天她恶毒的名声就会闹得人尽皆知。   她在府里很是得宠,又受皇后的喜欢。可她也清楚,这种喜欢是建立在她不给郑国公府抹黑的前提下。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勾着一边的嘴角冷笑,“你果然同你的姐姐们一样能说会道,就是手段差了点,自导自演了落水的戏码,却仍旧没有人肯要你。”   说着,她慢慢起身,窈窕身段尽显,“我也不和你说了,毕竟不是一路上,免得被人说我欺负你。要是再闹上一出什么以死相逼的戏码,我也不必做人了。”   众人见她离开,也跟着散了,就是不停地讨论陆云娆是如何以死相逼求着别人娶她的。至于陆云娆原本那些反驳的话,全部被她们忘了干净。这倒不是为了帮郑清音,而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倘若陆云娆逼嫁的事不是真的,她们不就成了那碎嘴的人。于是,她们在说起的时候,更加添油加醋,活像是自己已经亲眼看见一般。   宁欢瞧见小姑娘红了眼圈,连忙去揽住她的肩膀,“你不要听这些人胡说,都是人云亦云,没有自己思考能力。”   “我没事的。”陆云娆忍着眼泪。   她本就是偏幼的长相,此刻杏眼里蒙着一层水光,明明心里难受还要装作无所谓,看着就更加让人心疼。   宁欢知道这时候再多的言语安慰都是徒然的,便没有再继续劝下去,“事情总会过去的。”   是啊,事情总会过去的,陆云娆也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   因为之前郑清音那么一闹,众人对陆云娆更是疏远几分,大有要划清界限的意思。陆云娆也没有说话,全程沉默地站在的角落的位置,任由那些人指指点点着。   回去的时候,要经过一段长长的宫道,各家的马车都停在外面。   陆云娆原本是跟在程氏的后面,还是江家老夫人主动过来说话,众人的目光立马就围了上来。   郑清音就在不远处看着,身边一个交好的姑娘为了讨好她,立即小声说:“江家老夫人怕是也看不下去了,估计是直接过来找麻烦呢。”   郑清音笑而不语,显然也是认同的。   不光是她,在场的人都是这么觉得。别看江老夫人现在年纪大了,不怎么出面管事,可她年轻的时候可是拿着刀直接上过战场的,更是在老侯爷要纳妾时抽出菜刀直接要把老侯爷剁了的。这样性子烈的人,眼里更是容不得沙子,怎么能容忍一个用了下作手段的姑娘来接近自己的后辈。   在所有人若有若无的目光当中,江老夫人对着小姑娘笑了笑,“怎么瞧着,你最近像是瘦了?”   “可能,可能是最近吃得有点少。”陆云娆这时候是最怕遇到江家的人,不由地往程氏后面站了站。   程氏一把将她拉了出来,让她直接站到了江老夫人的面前,“这孩子性子软,为了外面的那些流言难受很久,这会子还没有缓过来呢。”   江老夫人长相偏属于英气的那种,就算是年纪上来了,身上的气势还在。她看了周围的人一眼,缓声说:“这事原本我们府上也有责任,没有及时出来解释。我们两府原就是有婚约,两个孩子比旁人亲近点也没什么。也是我年纪大了,听说事情慢,没来得及说出来,让阿娆委屈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忠勇侯府什么时候和定北侯府有了婚约,真的不是江老夫人年纪大了记错了吗?   陆云娆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着程氏看过去 ,程氏急不可见地朝着她点了点头。   江老夫人从手上褪下一只手镯。   手镯的颜色不怎么样,却是老忠勇侯在成亲当日送给江老夫人,可以算得上是他们之间的定情信物。江老夫人对这只手镯重视非常,当初都没有传给自己的两个儿媳妇,此刻却交到了陆云娆的手中。   众人眼神复杂,就是跟在老夫人后面的周氏脸色都变了变。   陆云娆尚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更是不敢去收这种礼物。正要推辞,江老夫人便强势地将镯子戴在她手上,“要是有空的话,便过来过府上来玩。”   镯子带着手上沉甸甸的,陆云娆的心情也变得复杂起来,只能说:“好。”   江老夫人这才笑了起来 ,带着一行人先行离开。   而原本那些当场嘲讽陆云娆的人,面上一时难堪,都像是说好了一般,齐齐地看向郑清音,眼神中多了点埋怨。   若不是郑清音挑起话头,她们怎么都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那些话,这不是在显示自己的刻薄呢。   郑清音心里无比恼火,身边的想要讨好她的姑娘还想说什么,她就已经翻了个白眼过去,“懂什么,不过都是走个场面,糊弄糊弄外人而已。我就不相信江行舟,真的会娶她。”   说着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然,众人之中不止她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忠勇侯府握着兵权,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定北侯府的定北侯和陆尚书,都是能力出众的时候,她们才不会说出来平白给自己府上招来祸事。   原本沸沸扬扬的流言一下子沉默起来。   陆云娆上了马车之后,才问自己的娘亲,“这发生了什么?”   “哦,就是我同江老夫人商议了下,准备让你和行舟定亲。”程氏轻描淡写,对江行舟的称呼也从“江家那孩子”变成了“行舟”。 第13章   陆云娆还没能在震惊中回过神来,反应过来之后才硬着头皮问:“你不是不太喜欢江行舟么?”   她其实很想知道娘亲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才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对一个人的印象有这么大的改变。   “现在不是喜欢或是不喜欢的问题,而是怎么将你这件事情解决。”程氏看着女儿仍旧懵懵懂懂的样子,心下叹了一口气。她摸着女儿垂下来的小辫,心中还在犹豫要不要将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她一直都将女儿保护地很好,一直避免她直接和那些阴暗的事情直接接触,希望能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   但是从这次的事情中,她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身为侯府的姑娘,女儿若是一点后宅的阴司都不懂,遇到事情之后两眼一黑,这才是真正害了她。   她想了一会之后,才缓慢说:“我们和江家都调查了始作俑者到底是谁,结果查到周氏的侄女头上。这件事情真要是说起来,也是江家不厚道,才愿意主动承担责任。这桩婚事也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看,等再过上一两年,找个借口也就取消了。虽说到时候又是一场风波,但总好过现在别人将所有的脏水都往你身上泼。”   陆云娆万万没有想到,将消息传出的人居然是周怀柔。她同周怀柔虽然有过节,可也是上辈子的事情。这辈子她们分明是就见过一次都算不上是熟悉的人。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害我。”她不理解。   “要么是有利可图,要么是嫉妒心作祟。”程氏说话的时候,眼里冷了几分,“不管是那样,她都不会在京城继续呆下去,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了。”   将这种能要了人命的流言传出去,可见她心思有多么歹毒,程氏定要她一辈子都翻不了身。若不周怀柔不是周氏的侄女,所要的付出的代价就远远不止这些。   陆云娆说不上自己感觉,她倒是希望周怀柔不走,和江以询凑在一起,都别再祸害别人。不过比起这个,她现在更加纠结的则是另一个点,江行舟到底知不知道他们定亲的事。   她其实觉得江行舟应当是不知情的,他都有意中人了,倘若知道了怎么会答应这种事情。可若是不知道的话,他万一觉得是她在中间耍手段,最后记恨起她来怎么办?她反正也没有多少天的活头,最怕他最后会把火气发泄在定北侯府上。   程氏听了她的担忧之后,表示这不是什么要紧的,“这是忠勇侯府该要解决的问题,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这真的没有关系吗?陆云娆心里还是有点怕。   ——   要是说江行舟和陆云娆定亲的事情,还是周氏和江以询的心里最不舒服。忠勇侯和江行舟听了老夫人的决定之后,都没有说什么,反正这亲事就是装装样子。   可周氏过意不去,回来之后将江以询叫到自己的面前,埋怨老夫人的不公平起来。   “怎么什么好事都摊在二房身上?明知道搭上定北侯府这层关系,你在朝中不至于孤立无援,老夫人却偏偏选中了江行舟。要是你爹还在话,我们至于会受到这样的欺辱。”   江以询脸色也不大好看,他之前就将陆云娆看成了自己的掌中之物。这段时间不过是衙门里出了点差错,他不得不过去处理,顺便和同僚拉进关系,想要升迁的路走得通顺达一点,一时对陆云娆这边放松。   谁知道就是趁着这的短暂的时间,两个人就搅和在一起,还定了亲,这到底算是什么东西。   他捏紧拳头,拳头上青筋凸起,可到底记得谁是罪魁祸首,脸上的的额厌恶就多加一层,“周怀柔呢,现在在什么地方?”   周氏心头一跳。   她对周怀柔是真的疼爱,甚至这种疼爱的程度超过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现在见自己儿子脸色不怎么好,心里打了个突突之后,还是缓和了语气,“我问了你表妹,她不过是说漏了嘴,不是有意的。”   “娘,这话你肯相信。”江以询嘴角噙着笑,可笑意未曾到达眼底,反而显得有些阴森。   周氏没说话,可到底是自己最疼爱的侄女,她也是肯信上一信。不过老夫人这次是真的的发了火,还连带着将她敲打一番。很多年了,她都没有被人这样当着面数落,一张老脸都快挂不住。可偏偏在这个家里,她还要仰仗着老夫人才能维持这么风光的生活,只能低头挨训。   这连带着她对周怀柔的喜欢都削减一层,思来想去之后,她还是做了决定,“等过明天,我就将你表妹送回去。”   “嗯。”江以询点了点头。   没了定北侯府这门亲事,周氏也不得不再次着急起自己儿子的婚事来,“你放心,娘这段时间就多参加宴会,好好替你挑选一门亲事。”   江以询坐在下方的圈椅上,苍白的手指不停地敲打在红木桌面上,一双眼睛的深沉像是历经了许多沧桑。   过了很长时间之后,他才叹了一口气,“罢了,不必替我相看的婚事的,我……我还是会的同阿娆成亲的。”   周氏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就很古怪,但是一时说不上古怪在哪,反而是被另一个的内容吸引去。她眉毛狠狠一跳,差点失态,“怎么,你还想和你堂弟闹出抢亲的戏码?”   “她原本就应该是我的妻子,怎么谈得上是抢?”江以询面无表情起身,出去之前还在说:“到时候我送表妹离开吧。”   周氏原本还想着送周怀柔离开的时候,私下里塞些银子过去,拒绝的话没有说出口,便听见自己儿子说:“现在您连我也不信了,是吗?”   儿子和侄女之间孰轻孰重,这是不用动脑子就想清楚的问题。她不好再反驳,便由着去了。   江以询在自己屋子里静坐了一夜,打发了所有小厮。第二天出来的时候,他便带着人直接去了周怀柔的院子。   周怀柔的嬷嬷见到他,便哭着跪下来磕头,“爷,我们姑娘真不是故意的。那天去宴会,是另一个姑娘主动问起,这才不小心话赶着话说了出来。她和□□姑娘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担着风险主动说来。”   头磕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她的额头已开始往外面渗血,看着都可怜。   江以询只是冷冷地瞧着。   周怀柔从屋子里出来,连忙上前去要将嬷嬷扶起。她今日穿了一件米白的裙子,腰被同色的丝带勒得很细,走动时聘聘袅袅,身段尽显。   “嬷嬷,无需替我辩解,这件事本就是因我而起。我对不起陆姑娘,都是我不好,若是当时我反应能够快点,一定不会被别人套出话来。”她哭得时更显得楚楚可怜,“表哥,怀柔愿意受到任何惩罚,只要你相信,怀柔不是故意的。”   她不想回去,她这次到京城来,就是想嫁给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在这里,只要她讨好姑母,她还有一线生机。倘若真的回去了,她爹为了高昂的聘礼,不知道要将她嫁给谁去。   想到这里,她哭得更惨,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惜之情。   江以询上辈子又何尝不是这样。   他挥了挥手,院子中所有的下人都出去了,包括那个额头出血的嬷嬷的都被人强行绑了下去。   空旷的院子里,只剩周怀柔一个人,她心头升起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慌,然后便看见男人走上前来,面无表情地抚上她的脸。   她自小就知道自己长相优越,不然也不会凭这张像讨了周氏的喜欢,可她现在却猜不出江以询要对她做什么来,声音尖细,“表哥?”   男人的手缓慢下移,握住纤细的脖子。   这样的举动多少含了一点暗示的意味。   周怀柔想,若是真的在这里发生什么,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那怕是做了妾室,只要她能够将姑母牢牢笼络住,日子过得未必比旁人差。   就在她心虚纷乱,犹豫着去握男人的手时,脖子上的大手忽然的紧缩,她被扼住咽喉瞬间失去了呼吸,惊惧地看向男人。   那个一向在人前的温润的男人此刻表情阴沉得可怕,如同在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鬼,她能从他的眼中看见一抹杀机!   求生的本能让她开始挣扎,可这点力量在男人面前实在算不了什么。   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男人才松开手。   大量的空气涌入进来,她才有种劫后余生的恐惧感,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上,浑身颤抖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江以询语气阴森,面上没有丁点儿情绪,“你直接就坏了我的好事。”   周怀柔还想要挣扎,可喉咙传来的剧痛让她瞬间将嘴给闭上了。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直接回去,任由定北侯府的人报复回来。”   “这件事情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江以询只是笑,笑容多少有点诡异,“你以为陆尚书夫妇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   周怀柔变了脸色,想到自己日后的悲惨情景,脑袋都像是要直接炸裂开。可她还有什么路能走,相信面前突然性情大变的表哥。   男人俯身,又恢复了那温润的样子,对着她伸出手,声音带着一点引诱的意味,“你还有另一条路,便是听我的话,我会将你送到一个很高的位置,让曾经都瞧不起你的人,都要跪下来仰望你,如何?”   他描述了一个很美好的场景,但是周怀柔都知道,事情绝对没有他说得那样简单。但是自己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吗?   她慢慢伸出手去,搭上男人的手。   是死是活,总要赌上一把。 第14章   陆云娆这两天一直在纠结,江行舟到底知不知道定亲的事。照理说这种大事,江老夫人不大可能一个人做主,但是他们的婚约委实荒唐,算不上什么正经亲事,江行舟还真不一定知道。   在她犹豫的时候,程氏身边的丫鬟过来了。丫鬟叫青黛,生了一双月牙眼,笑起来的时候很是喜庆,“姑娘,忠勇侯府的人过来了。夫人让奴婢过来知会你一声,让你也去前厅见见人。”   她直起身子来,忙问:“都来了谁?”   “江老夫人和江家大夫人。”青黛声音脆生生的。   陆云娆没有听到想听的名字,还有点失望。   可江老夫人是长辈,这些年出来走动得少,她过来就已经是稀客了。她也不敢怠慢,连忙让春实和秋景进来,换了一身衣服才跟着青黛一起出去。   她的院子离正厅比较远,所以来的是最慢的那个,到的时候正厅已经有不少人在。   江老夫人辈分最高,坐在上首,旁边便是大伯娘,其余人便按着辈分和亲远关系坐在下方。   原本怎么算,程氏都该是和钱氏坐在一起,毕竟两个人是妯娌,关系也算可以。可周氏来了之后便找她说话,她也就顺势在周氏旁边坐下。   周氏低声说:“我原是真没想到,消息居然是怀柔传出去的。那孩子心机不深,也是被人套了话。可不论如何,我都该给你赔个不是。”   “这没什么关系,毕竟还是孩子。”程氏皮笑肉不笑,孩子两个字都说得讽刺得很。   丫鬟这时候上了茶过来,周氏便亲自端了一杯,双手给放到程氏那边,“都是为人父母,这事若是落到我身上,我都恨不得直接将罪魁祸首绑起来狠狠抽上一顿。所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求你能谅解我,只求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云娆那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实在是过意不去。你……唉,就当是你看在两家来往这么多年的面子上,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这话将自己的态度放得很低,表明了自己的诚意。   周氏这么多年一直操持一府的迎来送往,和当家主母没什么两样。任由谁听见她这样的话,都要觉得她是真心道歉的。   若是没有之前江以询冒领救命之恩的事,程氏说不定也要这么觉得。她对周氏的印象远没有之前好,此刻自然是有保留的。也就是看在两家孩子原本就交好,再加上现在多了一层所谓的姻亲关系,她不好直接翻脸,也就含糊着带了过去。   周氏知道她心里有火气,但是她对自己自信得很,相信过不了多少时间便能够的将关系修复,也便含混着过去。   两个心口不一的人,相处起来,竟然看上去非常和谐。   陆云娆过来时候正好就见到了两个人相谈甚欢的场面,也不知道自己要怀疑脑子还是眼睛出了毛病,一时有些愣住了。   还是周氏先看见她。   最起码从表面上看,周氏对陆云娆很是不错。见小姑娘过来之后,周氏露出笑容,“阿娆今日穿得这一身,真好看。”   陆云娆被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弄得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礼数,拜见了江老夫人。   江老夫人一向话不多,只是略微点了点头,然后仔细地看起了小姑娘。   她上过战场,手里是见过血,气势也比旁人吓人。陆云娆有些抵不住这样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脸,轻声问:“老夫人,我……我脸上是有什么吗?”   江老夫人将目光收回,“我记得你好像身子骨不大好吧。”   这话问得突然,原本还在说话的人全都没了声音,正厅陡然安静下来。   陆云娆身子骨不好,这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江老夫人第一次正式登门,开口就是这样的话,活像是对她的一种挑剔。   程氏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还是谢氏在中间打了个圆场,“阿娆小时候倒是经常生病,但是家里人都心疼她,二弟和二妹在这方面不计较银钱,精贵养着,和其他姑娘也没什么分别。”   “应当有的,看着虚弱许多。”   这次,就是谢氏都圆不了场。   程氏原本想发火,就将江老夫人伸出手,对陆云娆说:“云娆,过来让我仔细看看。”   陆云娆虽然和江以萱来往密切,也经常去忠勇侯府。但是江老夫人自从夫君和长子相继离世后,很少出自己的院子,因此她在私下里也没有江老夫人几面。   她上去时,还有几分怯生。   江老夫人瞧了瞧,才说,“看着像是体虚,还能调养。我府中有几个武先生,自创了一套拳法,听说是能活气血。具体怎样也不好说,不过听人说练了之后身体轻快不少。你若是想学,我便让两个武先生过来。”   这话陆云娆不敢答应,看了看程氏。   程氏听了对女儿身体好之后,很是心动。但听说是拳法,她还有几分惧怕,女儿的身体情况她是最清楚的,哪里能和那些练武的人一般。   她客气地回绝了,“本是长辈心意不好推辞,但是这孩子不好学这个。”   京城中女子讲究端庄稳重,将女子练武看成是种粗鄙行为。   闻言,江老夫人也没有勉强,“我在京城外面还有一处庄子,里面有口温泉,对你身体有好处。我改天让人地契送过来,你若是想去,便直接过去。”   带一口温泉的庄子非常难得,更别说江老夫人说得那处庄子还是当初圣上赐下,华丽异常。陆云娆觉得这样的礼物贵重了,就要推辞。   江老夫人便拍了拍她的手,“就当是给你压压惊。”   比起周氏不痛不痒的道歉,江老夫人出手可是阔绰了很多,就是原先还存着点气的程氏都有点不好意思,推辞再三之后还是收了下来。   坐在一旁的周氏心都快滴血了。这个温泉庄子她看上了好久,也旁敲侧击问老夫人要过,可老夫人都是含糊着带过去。不过她想,整个侯府迟早都要交到自己儿子手上去,温泉庄子早一会迟一会都是要到自己手上,也就没在意。   可是现在煮熟的鸭子居然就这么飞了,她如何不难受。   可还有这么多人在看着,她还要维持自己温柔可亲的形象,将牙打碎了和着血一起吞下去,她还要笑着,“还是老夫人考虑的周道。”   陆云娆没有欧察觉到,她还陷在平白得了一个温泉庄子的震惊中。等豆江老夫人和周氏离开之后,陆云妤过来找她说话,“江老夫人对你还是挺好的,就是江行舟不行,好歹你们也是定了亲,这才居然都没有过来。要是传出去,外面的人还不知道怎么说。”   “他可能还在忙吧。”陆云娆说得没有底气。   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她的不对,江行舟不欠她什么,她不愿意让三姐对他有什么误会,便说:“他对我挺好的,要是算起来,也救过我两次了。”   “呵。”陆云妤冷笑一声,“你可长点心吧,这摆明了就是对你的不重视。”   “没有……”陆云娆不准备争论下去,刚好看见二姐出来,便转移了话题,“我们等会去找二姐吧,听说她那边得了新茶,我们去试试。”   “不去,没意思。”陆云妤看着什么都不知道小姑娘,欲言又止,最后直接转过身子去,“要去你就去吧。”   说着转头就生气地走了。   陆云娆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连忙去追。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三姐和二姐吵架了。   陆云妤到底念着姐妹情分,没有直接将真相说出来,叹了口气说:“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不要管了吧。”   听她这么说,陆云娆也不好继续问下去,只好笨拙地找机会将两个姐姐都约出来,希望能让两个人能和好如初,不过没有什么大用。   一直到郑国公府老夫人的寿辰,两个人都还处于冷战的状态。   郑国公府是皇后的母家,郑老夫人是皇后的身生母亲。老郑国公是开国功臣,当时郑家军在边境很有名气,隐隐有压迫皇室的趋势。可惜后人平庸,在众多子女中最有谋略的反而是老郑国公的嫡长女。老郑国公是个有远见的,当即上交了兵权,以求皇帝心安。皇帝为了安抚郑国公府,也是安抚镇守边关的武将,将老郑国公的嫡长女赐婚给当时的太子。   昔日的郑家女成了当今的皇后,可是她的儿子三皇子却但迟迟未能被立为太子。群臣众说纷纭,大多数人都处于观望的态度中。   现在皇帝在这个关口上突然倚重郑国公府,众人是不是有其他的意思。   陆云娆不清楚,就记得上辈子在郑老夫人的寿辰之后,皇帝突然下了决心,立三皇子为储,又赐婚长姐,将三皇子一手推到了高位上。倘若三皇子没有在之前被推上去,或许在后面被废时也不会突然造反。皇帝的宠爱,有时候真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   因为对郑家和三皇子都没有什么好感,这次宴会她原本是不打算过去的。   程氏以为她是为了躲避外面的流言,“去,为什么不去。我们不仅要去,还要好好打扮,让那些整日在背地里嚼舌根子的知道。无论她们在背后怎么诋毁,我们仍旧能过得好好的。”   陆云娆:“……”   作者有话说:   基友:你好好更新   我:……你愣是把好好更新说出了一种好好做人的感觉   基友:是的,你好好做人   我:…… 第15章   程氏是个行动力强的人,打定主意之后便开始安排起她那天参加宴会时所需要的衣服和配饰。   陆云娆知道娘亲在这方面一向讲究,用不上她在中间掺和,便没有再过问。所以当她被叫去试衣服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娘亲对这场宴会的重视程度。   衣裙请了六七个绣娘赶制的,里面用了蜀锦,裙摆处用银线串这米粒般大小的珍珠绣成了兔子。这般大小的珍珠不算多昂贵,可这般巧思算是难得。   她穿着这身衣裳时候,更显娇俏,水盈盈的眼弯起来,笑容美好。   就是胸前略微平整了一点,不过这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就是程氏自己年纪小做姑娘时,也是这般,还是后来用了方子才养起来的。   陆云娆见娘亲看向自己的眼神有点怪异,将裙子牵起来转了转,“娘亲,不好看吗?”   “好看,我们阿娆是最好看的。”   陆云娆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别扭,不过没有太在意。   傍晚的时候,青黛突然送来一道甜品,“夫人说是对身体有好处,让姑娘趁着热的时候吃点。”   她胃口小,晚上更是吃不了多少东西,这是程氏一贯知道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勉强过她多吃东西。怎么就今天送来了甜品。   出于好奇,她掀开了汤盅的盖子朝里面看了看,是用牛乳炖着木瓜粒,里面还有些被切得稀碎看不出原本是什么的佐料了。   青黛见她没有反对,便盛了一碗递过去,“夫人知道你不喜欢吃甜食,特意嘱咐了小厨房少放了饴糖。你尝尝看甜度合适吗,要是不合适,明天送来的时候就让她们改改。”   陆云娆尝了一口,全是牛乳醇香的口感,甜味也刚好合适。   就是这个东西要一直吃吗,她抬起头问:“要吃到什么时候?”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   左右比那些汤药的味道好,她没有再问。   很快就到了郑老夫人的寿辰,她一大早便从床上被叫起来起来梳妆。折腾了一两个时辰,程氏看着如玉一般的小姑娘,才满意点点头,带着她一同出去。   她因为年纪小的缘故,之前装扮以素净为主。素来知道她好看,可站在同样容貌上乘的姐姐们旁边,更像是一朵花骨朵儿。这么猛然一装扮,原本精致的五官顿时生动明艳起来,笑起来时更是风华无度。   陆云妤才见到时,便觉得眼前一亮,私下将小姑娘拉到一旁,“你打扮起来这么好看,怎么平日里就一直素净着脸。这种美貌,若是不好好让人看看,岂不是可惜?”   “觉得麻烦,你知道我之前一直生病,许多东西都不能用。”陆云娆叹了口气,双手撑着自己的脸,“今日郑老夫人生辰,我想着不出挑就好,总不能抢了主家姑娘的风头。但是我娘气不过上次郑家在外面说我落水的时,所以才让我穿得隆重点。”   “这不是隆重,是太隆重了些。若是郑清音瞧见了,指不定要说出什么酸话。”陆云妤本来就看郑清音不大痛快,此刻似乎已经见到了郑清音吃瘪的样子,撺掇着:“我要是你的话,到了郑国公府之后,就立马去找郑清音。问问她,就是靠着你的这张脸,那江行舟又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你。”   最近没有人在她的面前提到江行舟的名字,现在猛然听见,陆云娆便觉得心头一跳,有小半会儿失神,才慢吞吞说:“我不想要,她现在就讨厌我,上次我什么都没说,都平白被讽刺一通。现在若是主动过去了,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总是郑老夫人寿辰,闹得不好看干什么。”   “原是她没有理,我们不过就是过去打声招呼。”   陆云娆这次意外坚定,但陆云妤在旁边不停劝说,她又是个嘴笨的,不知道怎么反驳,差点就动摇起来。   还是二姐在下马车时,拉了拉她的手,小声说:“别跟着她一起闹腾,等会你跟着我去旁出逛逛。”   她一听,立刻就答应下来,在拜见过郑家的老夫人之后,混着人群一起去了郑国公府的后院。   郑国公府修建得十分华丽,府中还有一个湖泊。现在府里有湖泊都不是什么新奇事,而郑国公府的湖泊奇特之处,便是从湖泊的一处引入了温泉水,在这个季节就能看见绿色的荷叶。   她有些好奇,便和二姐商量,两个人一起往湖边走去。   就是在湖边一处隐蔽角落时,她们正好遇见一个丫鬟。丫鬟非常瘦,衣袖的地方显得空荡荡的。就是这么瘦的人,此时正拿着一个半人高的黑色的圆桶往湖里倒东西。   这场面怎么看都有点诡异,陆云娆忍不住去抓二姐的袖子。   陆云妧比较镇定,声音清冷,“你在干什么?”   冷不丁听见有人出声,丫鬟被吓了一跳,连带着手上的黑桶往旁边一倒,里面的东西撒了出去。   全都是被剁得细碎然后煮熟的肉糜,一坨坨纠缠在一起然后滑入湖里,在刚冒了嫩芽的草地上留下令人作呕的痕迹。   一股浓重的腥气扑面而来,她不由得用手帕捂住自己鼻子。   “这是什么都东西?”陆云妧的目光落在那只黑桶上,问那个丫鬟。   丫鬟全程不敢抬起头,战战兢兢地回话,“禀姑娘,这是专门喂养湖中鱼儿的饲料。”   哪有鱼儿是这样喂养的?陆云娆觉得她肯定撒谎了。   可仿佛是知道她心中的怀疑,远处的鱼儿寻着一点味儿游了过来,争先恐后去吃那一点滑落下去的饲料。   不知道是不是这饲料特殊的原因的,这湖中的鱼儿格外肥硕,外面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芒。   作者有话说:   这部分情节有很大改动,所以以前看过的亲要注意一下哦,几乎很多不一样。   陆云娆:今天又是受到惊吓的一天。   我还在想要不要让男主见到这么好看的云娆 第16章   陆云娆总觉得这场面说不出来的诡异。   可不管怎么诡异,这都是在郑国公府,她只好压住心里的不适,拉了拉二姐的手,“我们还是先走吧,我想去看荷花。”   陆云妧看了丫鬟一眼,将她长相记下来之后,便一同离去。   “现在养鱼的法子还真是奇怪,幸亏我们府上没有养,不然这腥气谁受得了。”陆云娆还在感慨,之前怎么就一点没听说郑国公府养鱼的方法奇怪。   “什么奇怪?”江以萱突然从后面窜了出来。   猛然冒出一个人来,陆云娆被吓了一跳,按着自己跳个不停的心口,“你怎么突然出现,也不支个声。”   “我在前面没看见你,出来转悠。这还不是没来得及和你打声招呼。”江以萱注意到她今日的装扮,用手拨了两下她发髻旁边垂的小铃铛,“你今日这打扮真好看,我都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人。之前都没有看见你这么上心,果然定过亲的人,就是不一样。”   她和江行舟假定亲的事,知道的人并没有多少。   虽然江以萱说起来无心,可是小姑娘听起来有点别扭,“没有这回事,就是……就是刚好做了身衣裳,穿出来。再者说,最近怎么都看不见你人影?”   江以萱的面部表情一时丰富多彩起来,两条眉毛都快要拧在一起,说不出来的喜感,“我和人打架,直接把对方干趴下了。对面那孙子真怂,打不过我便叫了人过来。但是也不想想姑娘我是谁。”   “结果你把一群人给打趴下了?”   “唔,那倒也没有,我也找了人,将一群人给直接撂倒了。”江以萱支支吾吾。   陆云娆:“……”   但是毕竟是自己的小伙伴 ,她也只能昧着良心夸奖,“这也很厉害。”   “那是,毕竟我也练过这么多年,若是连个花拳绣腿都打不过,岂不是丢脸。”江以萱将头仰得很高,突然想到什么之后,有些咬牙切齿,“那人真是无赖,打不过居然将这件事告诉我娘亲。我娘亲知道了,把我关在院子里几天,也就是今天能出来透透风。”   陆云娆想周氏能够忍着没有动手,就已经是相当宽宏大量。   江以萱没有注意到这点,反而是兴奋地开始和两个人描述自己的光荣战绩,“那男的瞧着就不是什么好人,当街调戏良家女。得亏是我遇见了,我上前去便直接踹了他一脚,左右打了一拳。”   她说得绘声绘色,扶着一旁的桃花树往起一提,整棵树就直接被提了起来。   陆云娆当场就震惊了,饶是一向淡定的陆云妧也没有好到什么地方去。   “对,就像是现在这样,丝毫不用废什么力气就将他抓起来扔出去。”江以萱这才觉得手感有点不对劲,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她就算是力气比较大,但是也没真的强悍到真的将一棵树给直接拔起来。   陆云娆先反应过来,生怕被路过的人看见又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连忙说,“赶紧把树重新栽回去吧,听说郑家二公子对后院中的桃树最是看重。若是被发现了,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情来。”   郑家人可不好惹,尤其是她们还理亏。   “我放回去便是。”江以萱也有点心虚,低头将树放回去时,看见土坑里有东西,纳罕道:“这是什么东西?”   陆云娆顺着她的话朝着坑里看过去,只看见坑底有几根细细长长的棍状物,那东西的外面混着泥土,从泥土的缝隙中隐约能看见些鲜红色的东西。   江以萱见这种东西见得多了,还拿着树根戳了两下,开着玩笑说:“这怎么有点像人的骨头?”   这句话真的就是想说笑,缓解一下严肃的氛围。   谁知道陆云娆顺着她的指点看过去,觉得还真有点像是那么回事。突然,她的脸色瞬间一白,想到刚刚丫鬟倒进湖里的那些肉糜,浑身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差点直接吐出来。   陆云妧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同样白了脸色。   见两个人的反应都这么大,江以萱的嘴角也慢慢沉了下去,“不是吧,我就是随便说说。”   气氛一时变得紧张,陆云妧先反应过来,“这就是我们胡乱猜测,丝毫做不了真。快点将树放回去,我们走!”   这是在郑国公府的地盘上,不管是真还是假,被牵扯进来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江以萱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忙将桃花树又重新放了回去。几个人没带工具,最后不得已只好提起裙摆,将上面的土给踩实,尽量恢复原状。   今日跟着来的,还有几个丫鬟。陆云妧从每个人的脸上都看了一遍,慢声说:“今日这件事情,你们都给我烂进肚子里。倘若叫我在外面听见了一点风声,你们连带着你们的老子娘,一个都不留。”   陆家几个丫鬟都是家生子,口风比较紧,当即就发了毒誓。   陆云妧又将目光看向了江以萱,江以萱并不是痴傻,“她自小就侍候我,不可能说出去。”   “江姑娘也请谅解些。”她朝着江以萱福了福身子,“等会出去,还请江姑娘举止自然些,免得叫人看出什么端倪。”   “好。”   三个人再也没了玩闹的心思,分头离开这边。江以萱虽然答应要举止自然,但她不是什么能够装模作样的人,自己一个人跑着不见了人影。而陆云妧心理素质又算是好的,平日就是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只要不开口说话,别人也看不出什么。   如此一来,最容易露馅的反而是陆云娆。   她一再告诉自己,要自然些,要自然些,不能被看出一丝一毫。可那些肥硕健壮的鱼儿、妖艳芬芳的桃花和那些不知名的肉糜以及桃花树下不明的骨头,所有的一切都在挑动着她的神经。她皮肤本就有一点白,此刻才是真的没有一点血色,心脏还在不停跳动着。   在去正厅之前,陆云妧揉了揉她的脸,等她脸上活泛一些,才说:“你该往好处想一下,假如那些只是寻常牲畜的骨骼,莫要自己先吓自己。”   “我就是……我就是觉得可怕。”   江以萱只是一时兴起,随意拔了一棵树就发现了这些东西,那其他树下呢?   陆云娆忍不住头皮发麻,心中沉闷异样,杏眼里蒙着一层水光,看上去像是只柔软的小生物,无助地说:“二姐,要是真的怎么办,那……?”   后面的话她没继续说下去,其中的意思两个人都明白。   陆云妧清冷的脸上也闪现过犹豫,最后揉了揉她的脸,“我私下找人问问看吧。”   像是陆云姝和陆云妧这种真正将规矩学进去的人,可远远没有那么死板,手上总有那么几个能用的人,打听个消息也不会有太大难度。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在回去的路上遇到郑国公府的二少夫人杨氏。   今日是郑老夫人的生辰,杨氏穿得没有过于鲜艳,只穿了件绛紫色的缎面襦裙,中间环着淡色腰封,衬托身段越发妖娆。杨氏生得美丽,就是这么老成的颜色,都能衬得她肤白如雪。   “两位姑娘怎么到这里来躲清闲了,正厅几家姑娘在闹着玩要比试,你们也过去看看。人多在一起,总是要热闹一点。”她笑着说,脸颊旁边落下一缕发。发尾一跳一跳的,更加风情万种。   “我们正准备过去呢。”陆云娆回话。   她刚刚被二姐揉红了脸,连带着一双眼睛都水光盈盈的。   杨氏笑着问:“这是怎么了,脸这样红。”她的视线往下,见小姑娘的裙摆上沾了一点泥之后,笑容有一丝别人察觉不到的僵硬,“刚刚是去游湖那边玩了吗?那边荷叶倒是挺新奇的,不过要是我说,旁边桃花园的桃花也不错。”   陆云娆现在就听不得桃花两个字,差点失态之际,就觉得脸上被重重掐了一下,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她的一边脸更红了,杏眼里覆着一层水光,看上去有点可怜,“二姐?”   “就让你什么都想要的。”陆云妧睨了她一眼,和杨氏解释一声,“她见着荷叶好看,也闹着想养,可我们府上可没有这么大地方。”   杨氏捂着嘴笑,“这有什么难的,若是□□姑娘喜欢,我让人弄些给你,就在缸里养着,权当是顺了眼缘吧。”   “不得依着。”陆云妧拒绝,冷着脸的样子倒也唬人,“我先带她过去,免得一会她们找不到人。”   “也是。”杨氏笑着同她们别过,只是自己仍旧留在原地,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作者有话说:   下章有男主   真的 第17章   陆云娆和陆云妧去了前厅的时候,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而郑清音就站在人群当中,提笔写字。   等她落笔时,周围赞叹声一片。   “清音,你现在笔法越来越精进,颇有谢公几分风采。”   “是啊,若是我绝对想不到这么落笔。”   ……   这样的话一出来,陆云娆反而不知道到底是夸赞还是讽刺。还是走过来的陆云妤直接一点,小声对她们说:“要是谢公听见自己死后,还要被拿来和郑清音相提并论,只怕要气得直接掀开棺材跳出来。”   陆云娆:“……”   谢公会不会跳出来她不知道,但是郑清音显然是当了真,面上还带着一点矜持,腼腆地笑着:“不过就是随意之作,想必各位姐妹才华远在我之上,我不过是献丑罢了。”   这么明显的自谦之词,众人自然也是听懂了,又继续夸了回去,郑清音脸上的笑意就更深。   陆云妤差点都快吐了出来,要不是宴席快要开始,不能随便离开,她真恨不得立刻就走。那怕是现在,她也是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的郑清音又没有舞到她身边来,她就当成是个笑话听听。   结果好的不灵坏的灵,郑清音突然往这边看过来,接着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原来□□姑娘也在。陆尚书和陆二公子当初皆是名列榜首,□□姑娘才是真的家学渊源,清音之作在她面前算不得什么。就是不知道今天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见到□□姑娘的墨宝。”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   定北侯府四个姑娘,上面两个姐姐素有才情,三姑娘虽说不如前面两位姑娘,书文也是中上乘。就是这位最小的四姑娘,听说因为从小病着,家里对她没有什么要求,怕是字也是才认识两个。   郑清音这时突然提起,明显是想□□姑娘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丢人。   一时众人的表情都变得微妙起来,甚至隐隐能够闻到空气中的火星味。   今日来的多是和郑国公府交好的人家,当中便有和郑清音交好的姑娘站了出来,将纸张准备好,“想必□□姑娘定是不会让我们失望,正好我们也大开一下眼界。”   “笑话,你让她做什么,她就一定要做什么吗?”陆云妤气不过,怼了回去。   那位姑娘似乎笃定了陆云娆就是个学问不精的人,想了想之后,解下玉佩来,“若是嫌弃无聊,不如我来添一些彩头,请各位姐妹做个见证。”   当即又不少的人附和,纷纷拿出东西来添个彩头,一圈下来居然也有不少。   郑清音站在人群当中,神情倨傲,样子有点像高高扬着脖子的大白鹅。她眼尾藏着冷意,看着那个在人群中依旧眉眼妍艳的小姑娘,攥紧了手心。她向来是人群当中的焦点,既然敢抢她的分头,就要做好出丑的准备。   她从头上拔下一根红宝石金簪,脸上是甜甜的笑容,“那我也下个彩头吧。”   众人惊呼,这根红宝石金簪郑清音最为喜欢,十次要参加宴会有九次必戴它。原因无他,这可是皇后娘娘亲自赏下来的。   陆云妤顿时被气笑了,也拿了自己身上最为值钱的首饰扔了上去,“那我也来点。”   在身后默不作声地陆云妧也将自己的玉佩并着首饰放了上去。   郑清音笑,“好心”提点着:“还是少放些吧,统共首饰就不多,全输了怎么办。”   “这点东西,定北侯还不会放在心上。”陆云妧冷声说。   “呵。”郑清音冷笑一声,就等着到时候三个人哭出来。   而作为事件当事人之一的陆云娆,不知怎么就被推到了人群当中,难免紧张起来,心跳都开始加快,就怕到时候发挥失常,反过来连累两个姐姐。   陆云妤在后面小声地安慰她:“没事,随便写写,真要是输了没什么。”   她虽然这么说,可真没有想过来陆云娆会输。陆云娆的字是二叔手把手教出来的,这么多年已经像了□□分,郑清音真的比不上。   听到她的安慰,陆云娆反而更加紧张,站在桌子前。她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干脆就照着郑清音刚写过的书文抄了一遍。   她刚写了四五个字,众人的表情就变了。她的字是父亲手把手教的,同样集合了书家之长,笔锋苍劲有力,姿态横生,粗细之间如藏峰壑,浅淡相错如纳云烟,任由谁都不得不说声好。   落笔之后,两幅字并排摆放在一起,高低立现,郑清音的脸色已经漆黑。   可偏偏有人昧着良心,仔细看了看之后说:“我觉得还是清音写得好一点。”   “?”陆云妤简直一脑袋疑问,但凡不是吃了十斤泔水都说不出这种话来。她语气不好,“阿娆的字是我二叔教的,连他自己都说阿娆的字是最像他的。”   “就是陆尚书这么说,也不能代表什么。”那名穿着粉色衣裳的姑娘,据理力争,“我还是觉得清音的字好看,因为你知道吧,清音的字能够一下子吸引到我的注意。”   她这么一说,也有人随声附和。   倘若当年指鹿为马的不是赵高,换成了她们,按照颠倒是非的能力,别说是鹿了,就是头猪她们也能说成马。   陆云娆看向在一旁站着的郑清音,问:“你觉得呢?”   郑清音脸色又黑了一方层,皮笑肉不笑着:“好像她们都说是我,这好像真的是有点胜之不武呢。”   陆云娆杏眼都瞪了,满心愤怒,气得身子都在发颤。   陆云妤都想直接把“不要脸”三个字刻在她脸上,差点就想冲上去和她打一架。   就在这个时候,小厮突然高声宣,“三皇子、七公主驾到。”   众人连忙行礼。   三皇子长相英俊不凡,更难得是通身的贵气和不俗的背景,已经有不少姑娘偷偷看过去,然后红了脸。   这样的注视他早就见怪不怪,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送妹妹过来,如果打扰到诸位,在下先赔个礼。”   这可是皇子,若是抛开男女之别不说,众人恨不得都鼓掌欢迎,哪有怪罪的礼。   郑清音这时候也乖巧得不得了,“怎么能这么说,表哥能过来,是我们的荣幸。”   站在她身边的陆云娆听了这话,心里默默想,这个“我们”还是要把她给去掉的。她一点儿都不喜欢三皇子,甚至是厌恶,上辈子倘若不是他的话,长姐又怎么会死,定北侯府又怎么会落寞。   她眼底情绪翻涌,杏眼里都蒙着一层水光。   美人含泪自然都很容易就被人注意到,三皇子眸光变深,“这是……在比试?”   陆云妤抓住了机会,抢在郑清音面前说:“是的,不过我们胶着住,分不清那副更好。不如三皇子帮忙看看,觉得谁更胜一筹?”   三皇子原本只是送妹妹过来然后就离开,此刻来了兴趣,瞬间改变了主意,应允下来。他接过丫鬟递过来的两幅作品,仔细看了看,一幅作品字迹娟秀,算是中上。另一幅字迹沉稳苍劲,隐有几分大家风范,顿时笑了,“陆三姑娘莫不是在说笑,这两幅作品高低立下,如何分不清。”   说着,他拿起了其中的一幅,“这字怕是要练上十几年,甚好。”   郑清音的脸顿时比墨汁还黑。   陆云娆不吭声,低下头,她的好,还用得着三皇子说了。   这里毕竟都是女眷,三皇子不好久留,之后便离开。   陆云娆虽然不高兴三皇子的出现,但是对赢来的东西还是挺感兴趣的。她让春实上前,将托盘里的一小堆首饰收了起来,特意走到郑清音的面前福了福身子,“那就多谢郑姑娘。”   她其实挺记仇的,上次郑清音找麻烦的事,她还记着呢。   郑清音被气的说不话来,丢下一句“你等着”就拉着七公主直接走掉了。   陆云娆想,自己应当是被记恨上了,不过记恨上就记恨上吧,原本她们也不会成为朋友。   她这次赢了不少东西,在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一堆首饰的时候,各家都听说了宴会上发生的事情,拿了银子将首饰换回去。   主要是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因此陆云娆狠狠赚了一大笔,就是郑国公府就送来两千两要回那支红宝石金钗。听说郑清音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在圈子里出了一次大丑,被郑国公夫人禁了足。   真假她也顾不上,因为江以萱回去之后生了一场病,她得要过去探望。   在探望之前,她从二姐这里得到了一点消息。   郑国公府并未传出半点虐待下人的事情来,反而因为早年前郑国公积攒了不少家底,加之又是当今皇后的母家,对待下人很是宽容。别说是肆意虐杀了,就是无缘无故的殴打也没有。   对于这个结果,陆云妧也不怎么相信,但是再往深处查下去,却是不能够了。   她看着小姑娘睁着圆圆的眼睛,稚嫩的脸上满是疑惑时,按下了心里的怀疑,难得软了声音,“也许就是我们之前想错了,你今天要是去忠勇侯府,记得和江家姑娘说一声,免得她一直想着这件事情,到头来还是折腾了自己。”   陆云娆想说,事实肯定不是这样的。可看着二姐冷着一张脸,她也就将这句话给咽了下去。可是这件事情她还是想要弄清楚,她隐约有种直觉,这件事情很重要很重要。   她将这件事情也告诉江以萱,江以萱原本在床上躺着,顿时将额头上搭着的帕子一揭,直接坐了起来,“这显然是中间有问题的啊。”   “我知道,但是二姐不让我管了。唉,再说了,就是我想管也没有办法,我也没有能用的人能够替我去调查。”她垂着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眼窝处落下一层阴影,身上散发着一种莫名的孤寂。   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没有用的人,就算是重生了,依旧改变不了什么,将自己的生活裹成一团乱麻。她无数次地自责,自责自己的没有能力,倘若是换作二姐重生,那么今天一定是不一样的画面。   江以萱觉察到她的情绪不对,突然抱住她,“你别难受,总会有办法的。”   她说着便想到了什么,爬了起来迅速给自己换上了一身衣裳,拉着小姑娘的手就往外面跑。   陆云娆尚且一头雾水,就被她拉着去了江行舟的院子。   江以萱的思维相当清晰,“没人没关系,我们找堂哥要人。”   她们两个已经跑到了屋门口,想到男人可能就坐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小姑娘心里说不出来的别扭,小声质问:“那你怎么不去。”   “因为我不敢,我怕我堂哥。”   她瞪圆了眼睛,没想到江以萱说得的这么理直气壮。   而江以萱看她不动,帮了她一把,直接将她推了进去,做了个口型,“你和他定了亲,没事的。”   真的有事!陆云娆脑袋一炸,看着江以萱迅速跑开之后,也要跟上去。   却被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陆云娆?”   男人的声音清冷,念着“ 陆云娆”三个字时有着别样的重音,很是好听。   她的心脏陡然停了一个节拍,不自觉地抬头看过去。   旁边的窗户将外面灿烂的阳光都放了进来,阳光也丝毫不知收敛,全都往男人的身上涌去,让他的周身都像是闪着一层暖色的光辉。他于光辉中抬起头看过来,眉目清俊,若与光同辉。   一瞬间,她心脏的跳动突然加快,砰砰砰要跳出心口。   作者有话说:   我好想直接跳过谈恋爱,写一些那什么那什么东西   超级正经地说。 第18章   陆云娆发现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到江行舟,可以意外的是,男人的长相她仍旧记得清清楚楚。也就是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过于尴尬,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   小姑娘站在阳光中,手指紧张地攥着手绢,自以为别人察觉不到地抬头看几眼。   江行舟将手中的笔放下,声音清冽,“找我什么事情?”   来的时候,江以萱倒是在她耳边念叨了,让她找江行舟要人。可他们两个之间无缘无故,她怎么也抹不开脸提出来,含糊着:“我……我可能是跑错地方……我这就离开。”   她说着,便将头低下去,转身就往外面走。   在路过门口时,她心脏的位置突然传来一阵熟悉而又尖锐的疼痛,那种疼痛瞬间席卷全身。她疼得身子都在发颤,一手扶住了门框,身体不断下滑最后跪坐在地上。   她的五感都渐渐消失,恍惚中听见脚步声传来,然后胳膊上流过一阵暖意。那种感觉无异于穿着单衣在冰天雪地里走很久,突然抓住了一团温暖。她便顺着下意识的举动直接将温暖抱在怀中,还不自觉地蹭两下。   江行舟看见自己怀中突然多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衣服相贴,他能够很明显地察觉到小姑娘的身体的曲线。这让他的肢体在一瞬间变得僵硬无比,却没有直接推开。   很明显,眼下的情况有点异常。   他垂下眼帘,伸出手指探了探她的呼吸,然后是脉搏,发现生命体征非常虚弱,和上次她溺水的情况很是相似。可这次她分明没有溺水,难不成是自身就有什么隐疾?   纤长的手指顺着小姑娘消瘦的肩膀下滑,顺着柔软的衣裳,一路往下,在几个关键的穴位上按了下去。   这样的动作他之前他也做过。   可这次的感觉明显不同,他甚至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衣服贴在指腹细腻的纹路。他眉心蹙了蹙,接着手上的力道更是重了几分。   逐渐地,怀中人的脸色就逐渐正常起来,纤长的睫毛都不自然地抖动两下。   他想要离开直接站起来,衣服却被抓住了。   小姑娘的手很小,抓着玄色的衣裳,显得更加莹润白皙,透着一种柔美,同他之前看过的都不一样。   他向门外看去,声音清冷,像是多了一份克制,“既然醒了,就起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陆云娆的确是在假装自己昏睡,主要是这样的场面过分尴尬,尴尬到窒息。她怎么都没有办法解释,自己是如何主动缠到男人身上去。   原本她是想装昏迷,到时候男人替她去请大夫,她便乘着这个空挡直接离开。   谁知道一下子就被戳破了。   她讪讪地松开手,两颊发烫,还是扶着门框渐渐站起来。她低着头,眼睛只看到男人胸膛的位置,绝不肯再往上抬起一点,“我也是刚刚才醒,不是故意装昏迷的。”   她站着的时候很是规矩,一点儿大的人,有点儿心机都是直接摆在脸上。   江行舟没有计较,顿了顿之后,直接开口,“你是不是患有什么隐疾?我见你刚刚的样子不太对。”   陆云娆想了想,承认自己发病倒是比胡乱缠着男人的名声好听多了,于是点了点头,顺带为了上次落水的事情做了解释,“上次在船上,我的病也是突然发作,所以掉进湖里的。我……我当时不知道你在,也没有想过要你救。”   她的父亲将她教得很好,自有自己一根傲骨,这根傲骨便撑着她不会做出自甘堕落的事。   外面的那些流言她都知道,将她形容成污秽中一团。她没有去计较,不过是知道她们宁愿相信夸张的传闻也不愿意相信真相。   可是她希望江行舟不要误会她。   她此刻终于抬起头来。   面前的人是手染鲜血的少年将领,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肩背挺拔,给人很强的威压。而她就站在他的对面,纵使衣裙凌乱,目光却是坚定的,“我知道你有意中人,也感谢你救了我。无论你相信与否,我都想说,我从来没有想过用这件事情来威胁你,也没想过要拆散你和你喜欢的姑娘。”   “我陆云娆,想要堂堂正正活着。”   她说这句话时,掷地有声,杏眼中盛满了细碎的眼光,亮得惊人,同江行舟印象中的样子很不一样。   他眸色逐渐变得深沉,缓和了语气,“我相信。”   陆云娆管不上江行舟是真的相信还是假的相信,但是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说出来之后,她的心情舒畅很多。不过她还是有几分怕江行舟,刚刚大无畏的勇气用完了之后,现在倒是腿软了。   她不自觉地扣着袖口上的花纹,赶在男人开口之前,就连忙说:“我……以萱说不定在找我,我先出去了。”   说完,她扭头就跑了,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她在院子旁边找了一圈,越发觉得自己猜不透江以萱到底在想什么东西。她原本以为江以萱最起码会在外面等着她,可是她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人。   反而是意外遇见了江以询。   江以询今日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衣袍,长发用玉冠竖起,显得十分儒雅。见到她之后,他脸上带着一抹浅笑,“是来找以萱的吗,我刚刚看见她回了自己院子。”   陆云娆总觉得面前的男人有点儿邪性,和之前她见到的样子区别很大,这让她对江以询的态度更加退让三分,“那我去找找她。”   她才走了两步,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江以询,脸色有点点差:“你挡着我的路了。”   江以询丝毫不动,脸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意,“云娆,我怎么觉得你有点躲着我,还记得之前你跟在以萱的后面,也是叫我哥哥的。”   那时候的小姑娘多乖啊,他面上露出一丝怀念,又很快遮掩住。   世界上总是有些人,将所有的错误归咎到别人头上,丝毫不反思自己的过错。   不说江以询做过的那些恶心的事儿,就是这辈子他仍旧冒领救命之恩,也狠狠得罪了陆家,他又怎么能要求她还傻乎乎地向从前一样对他?   陆云娆极力想要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我没有,你多想了,我现在去找以萱去。”   她直接绕过男人往外面走,却没有心思再去找江以萱,直接带着丫鬟一起离开。   直接坐上了回去的马车,陆云娆也一直有点闷闷不乐,就是一贯爱吃的糕点放在面前,也没有动多少。   春实以为她是生了江以萱的气,在旁边劝说:“江姑娘人挺好的。”   “我知道。”她就是心里有些烦躁。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只没了嘴的茶壶,一件事一件事往里面积压下来,却没有办法向任何人倾诉,这种感觉实在有些不好受。   也许是受了江以询的刺激,此刻她急需想要倾诉,刚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就听见马儿长叫一声,车身剧烈晃动了两下。   她身边没有东西借力,摔在车壁上,发髻都有点散。也亏得车厢里到处都是软绵绵的枕头,否则她就该吃个苦头。   外面一片嘈杂,车夫控制住马车之后,才往里面递了话,“姑娘,外面有个妇人撞上了马车。”   秋景就坐在车门处,将帘子撩开一条缝看看外面的情况,就看见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妇人额头出了的血,坐在地上哀嚎着。这妇人也不说什么赔偿的话,疯疯叨叨地哭喊着:“翠儿,是翠儿来接我了吗?翠儿,为娘的这就跟着你去了……”   秋景的脸上更加不好看了,将帘子放下之后,才说:“姑娘,咱们这该不会是被讹上了吧。”   马车撞伤人的事也不会经常发生,陆云娆听见外面哭声可怜,才对春实说:“多给些银子,就当是做了件好事。”   春实觉得姑娘这心肠也太软了些,可还是听命下车给了那妇人一锭银子,“虽说是你冲撞上来,但是我家姑娘心善。这银子你便拿着吧,去看看大夫。”   谁知道那妇人见了春实之后,双眼就开始发直,眼泪混着血一起流了下来,朝着春实扑了过来,哀戚着:“翠儿,娘的翠儿。”   事情发生地突然,身边护卫没来得及反应,就叫那妇人真的扑了上来。   春实素来爱干净,叫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妇人抱住了,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我不是什么翠儿,你看清楚些……”   “怎么不是翠儿呢。”妇人的眼泪唰的一下更多了,“你就是我的翠儿。”   此时护卫也反应过来,上前要将她拉开。   那妇人便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来,“翠儿,是娘啊,娘找了你这么久……”   周围的人原本以为只是个普通的撞车戏码,谁知道还能看见这么精彩的一幕,顿时围了过来,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   “你真的不是翠儿?”   “这大娘的怎么就看准你了?”   “别以为去了大户人家当丫鬟就可以不认娘了,这可是生养你的人。”   眼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春实被挤兑得脸上越来越红。这时秋景也下车走了过去,小声同她说:“姑娘叫你将人带着一起,等会找个地方再问问情况。”   春实咬着牙,将那个妇人扶了起来,“我们等会再说你的翠儿。”   作者有话说:   江行舟:好像是有点不一样,是哪里呢? 第19章   回去路上就突然多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妇人,陆云娆也不知道自己这算是什么运气。幸好现在的茶馆比较多,她随意找了个,花了些银子让人带她过去重新洗漱,又换了身衣裳。   春实头一次遇到上赶着认女儿的,恨不得直接和自家姑娘发誓,“姑娘,你是知道的,奴婢就是在定北侯府出生的,绝对不是什么翠儿。”   这个是自然,陆云娆让人将那妇人带了上来。   妇人已换了一身新衣裳,脸上风霜不减,额头上包着白布,看上去很是可怜。她一进门,先朝着小姑娘拜了拜,然后便跪在地上,视线不断地往春实身上飘。   春实见状也无奈,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大娘,你仔细看清楚些,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吗?”   女孩儿亭亭玉立地站在眼前,虽然她的模样和自己的女儿有几成相似。但妇人此时清醒过来,也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女儿。刹那间的崩溃将她击垮,她捂着脸哭了出来,“那我的女儿呢?”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陆云娆难免动了恻隐之心,“你女儿怎么了?”   从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中,妇人将自己事情说了出来。   妇人原本是安平人士,因给婆婆治病变卖家中所有东西。后来婆婆去世,她们母女便随着相公杨云来京城,谋求一线生机。结果杨云又因感染风寒病死,只剩她和女儿相依为命。一日杨大娘出门做工,回来时女儿就不见了。   “活生生一个人就直接不见了,我不知找了多少地方,都没有人见过她。”杨大娘眼泪都止不住,哀嚎,“我这都造了什么孽,老天爷呀,你惩罚我就好了,我的翠儿是无辜的。”   她声音凄惨,幽幽怨怨,往人的心里钻。   陆云娆最见不得这些,想着认识的人中有没有善于打听的,看能不能替杨大娘将翠儿给找回来。   她向杨大娘说了自己的打算,并询问:“你现在可有住的地方,若是没有可以去我府上,在外院做工。虽说累了点,温饱不成问题,一个月还能攒下些钱。”   杨大娘跪下来给她磕头,千恩万谢,却是回绝了,“姑娘能帮忙,就是翠儿的福气。做工我却万万都不敢想,我还要找我的翠儿……”   说着,她又哭了起来,春实扶着她起来,同她约定了地点之后,才将人送了出去。   陆云娆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回去之后找个大哥。大哥在京兆府任职,许多事情打听起来比别人方便很多。   她想着将事情交给大哥应当很快就能得到个结果。   可是三天之后,陆成珣回来找到她,问:“阿娆,你是帮找人的?”   陆成珣的身上是还没有脱下的朝服,脸上多了点严肃。   陆云娆难免紧张起来,“是遇到了一个妇人,听说她丢了女儿,见她有点可怜就答应帮她找找看。”   “可是我让人去户部仔细翻阅了城郊的户籍,并没有杨翠儿这个人。我也派人去那带查访一番,也没有。”陆成珣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诡异,但是实在想不出,背后的人有什么目的。   不过他还是让陆云娆不要再管下去,“到时候要是真的有了消息,我会告诉你。”   等大哥走了之后,陆云娆又坐在原地想了很久。杨大娘说自己女儿丢了,可是哥哥却说根本就没有杨翠儿这个人,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她甚至有点疑心,大哥是不是查到了什么重要的,不想她牵扯进来,所以才说了谎。可要是哥哥说的是真的,那杨大娘说谎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说谎的目标是她?   因为这么一件事情,她晚上都有点睡不好,等到第二天早上时,决定过去看看。   杨大娘留下来的地址是在一处老旧的破庙中,周围没有多少人,显得很是安静。   春实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小声说:“姑娘,我怎么觉得这个地方很是渗人,这晚上怎么住人。”   听杨大娘说,自己为了找女儿将身上所有的钱都花完了,不得已才在这个地方落脚。这样的说法也算是合理,她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七八个家丁,心中安定一点,让人上前去将门推开。   门推开之后,扑面而来的是一种酸臭的霉味,那味道十分冲人,她连忙捂住了鼻子,这才往里面看去。   寺庙很小,上面放着土地公公的石像,石像破败,面目都有点看不清楚。屋子里面十分潮湿,地面也很是混乱,随地堆放着一两件衣裳和豁了口子的几只碗,剩余的便是黏在一起的灰尘和树枝,看上去十分让人作呕。   她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之后,才不顾春实的阻拦,走了进去,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刚要出去等杨大娘回来时,眼角的余光扫到了石像后面露出来的一节藏青色衣裳,顿时头皮发麻,心脏的跳动开始加快。   春实看她站着没有走动,疑惑地问:“姑娘,要不然我们出去吧。”   陆云娆一把抓住她的手,身子僵硬,一寸寸往外面挪动着,“好。”   她声音有点儿发飘,春实一下子就听出来,看自家姑娘的脸色不大好,心弦一下子绷紧,扶着姑娘一起出去。   荒凉的寺庙中突然出现一个人,怎么想都觉得诡异,陆云娆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   走到门口,男人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面前,她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说:“里面有人,就站在石像后面。”   她仰着头,杏眼里覆盖着一层水光,说话时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着。   江行舟有点意外她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听了她说的话之后,和身边的严明昌对视一眼,往里面走去。他们在门口站定一会儿,大致将屋内的情况扫了一遍之后,才慢慢朝着石像走过去。   石像与墙壁之间有一条一人宽的过道,过道后面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屋子除了正门,并没有其余的出口。倘若真的有人的话,定然是还没有离开屋子。   两个人又在四周转了转,包括房梁都检查一遍之后,才出去。   陆云娆因为害怕,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一层,被春实扶着在旁边休息。此时看见两个人走了出来,她忍不住朝着后面看过去,看后面是不是多出一个人。   “里面并没有任何人。”江行舟微微抿唇,“有没有可能是你看错了?”   是她看错了吗?因为这么一句话,陆云娆也开始怀疑。但是随即她又摇头否定,声音缓慢却清晰,“我没有看错,我看见一片衣角,是藏青色的,上面还有祥云的花纹。要是我看花了眼,又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所以屋子里有个人就直接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了?   江行舟准备再找找看。   这当中说不清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小姑娘并不适合留在这里。   “你怎么来了这里,若是没有事情的话,还是先回去。”他言简意赅。   “我是来找人的。”陆云娆按着仍旧怦怦直跳的心口,将杨大娘的事情又说了一遍。不过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坏事,就将哥哥正在调查的事情隐瞒下来。   听见她说的话,面前两个男人脸色都严肃起来,那个她不认识的男人忍不住开口说,“你也是来找她的?”   她听见这个话,都有点糊涂了,“她也撞了你们的马车吗?”   这杨大娘到底是撞了多少马车,就是这种执着精神,日后做什么不能成?   “不是,我们只是查到有这么一个人。”   这中间的事情有些复杂,眼下显然不是什么说话的好时机。江行舟和严明昌商量了一下,之后看向面前的小姑娘,“这件事情对我们来说很重要,能不能将事情经过详细告诉我们?”   她也想知道杨大娘的事情,就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我先送你回去。”男人说着就走了过来。   “啊?”陆云娆脑袋里面全是疑问,都快怀疑是不是中间有个瞬间是自己睡着了,才会突然跳到送她回家这一步。她有点犹豫,但是也没想到拒绝的理由,就稀里糊涂上了马车。   男人随后跟了上来,因为车厢内空间不算宽阔,越发显得他的身形挺拔,气质清俊,同整个环境格格不入。   她身体不好,娘亲为了让她路上少些颠簸,在车厢到处都塞了软枕,软枕上绣着各式各样的图案,都是她最喜欢的样式。   原本她觉得没有什么,可当这些东西都直接暴露在男人面前时,她突然有种羞耻感。她连忙抓过几个软枕,将它们都堆放到一边,两颊微微泛红,胡乱撤了一句,“这些都是别人的,就是她们忘记带下去了。”   她双手都放在后面,企图将所有的软枕都藏在身后,一双圆润的眼睛就紧张地看着他。   江行舟的目光从软枕上绣的“娆”字上划过,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我知道。” 第20章   江行舟的声音过于平静,平静到像是已经看透一切。   陆云娆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这时候真的恨不得将自己整个塞进软枕里,将自己整个都埋起来。   她咳了两声,强装着镇定转移话题,“刚刚和你一起的那个人是谁?”   “严明昌,现任都司。”他双手撑在膝盖上方,因为抬头的缘故,喉结的凸起明显,“他参军时,家中便只有一个妹妹。后来迁升京城,想着能够安定下来。结果回来时,发现妹妹已经不见了。”   陆云娆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那个男人的身世来,稍稍想过之后倒是也明白了,“你们是发现这件事情和杨大娘有关吗?”   江行舟偏头看着她,眸色深沉,“京城及周边近几年发生了好几起这样的事情,一共消失了百余名女子。这些女子容貌皆是上乘,消失的原因也不大相同。有些是家中过于贫穷,由父兄或是丈夫典卖出去,有些事贩夫走卒之妻女,飘无定所,有些甚至是乞儿、寡妇等独居的人。可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消失之后没有一个人想着去寻找。   明昌原本随军在漠北呆了两年,因漠北之地过于荒凉,才将妹妹留在京城。发现妹妹不见之后,他私下一直在打听了,可问那些失踪女子的亲人,竟无一人留心。可就在前几日,突然收到消息,说是有人在找自己女儿。”他顿了顿之后,才接着说:“凭空出现了这么一个人,不会觉得奇怪吗? ”   陆云娆还没有从百余名女子消失的震惊中回过神,又听见到杨大娘的问题,胳膊上都忍不住冒出一个个细小的鸡皮疙瘩来。她白着脸,双臂环抱,解释着:“我不知道,原本我也不会管,但是她将我的丫鬟认错成自己女儿,在路上和我们有了纠缠。我不得已将她带走,后来见她可怜,才答应要帮她寻找女儿。”   “她就没说旁的?”江行舟问。   “说了倒是说了。”陆云娆记性很好,干脆就将杨大娘的原话重述了一遍,最后才有点不确定地说:“她还提起一件事,但是自己也不大确定,就是她曾经在梦春楼见过她的女儿。”   她在说梦春楼时,脸上的神情还有点不自在,那是京城中最有名气的青楼。   “那她就没有去找过?”   “她后面说是自己看花了眼。”   “这就奇怪了,她看见你的丫鬟和自己女儿有点相似,就能不管不顾冲撞上来。怎么那时候看见自己女儿在梦春楼,不想着上前去确认?”江行舟一只手搭在桌上,目光沉沉,“你不觉得,杨大娘是特意找上你的吗?”   这也是她有点疑惑的事情。   一般平民百姓见到带有官家标志的马车都会离得远远的,生怕遇到一个无礼的主,自己白白吃了板子。杨大娘一开始并未看见春实,又为什么做出撞车这种冒险的行为。   “可……可为什么是我?”陆云娆之前之所以没有往这方面想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身上真的没有什么好算计的。   江行舟显然也意识到这点,节骨分明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动两下,抿唇问:“最近你身上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这一时半会的,她还真真说不上来,毕竟她自己重生、腹上又多了一道黑线的事情本身就很奇怪,其他的还能怪过这去?她又仔细想了想,唯一能够称得上奇怪的便是郑国公府那梅花树下的人骨,但是她不大能确定这件事情能不能说出去。   “应该没有了吧。”她杏眼微微闪动,略微有点心虚。   男人看着她,清俊的脸上没有多少笑意,薄唇轻轻抿起,多了几分压迫,“真的没有了吗?”   这种压迫是在战场上用刀光剑影铸成的,那怕是在久经沙场的将士也要畏惧三分。陆云娆也有些怕,可还是硬着头皮,细声细气地回话,“真的没有。”   江行舟倒是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又问了一下杨大娘是什么样的长相,有什么相貌特征。   定北侯府本就离这不远,不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到了,陆云娆也松了一口气。她有点怕江行舟会继续问下去,到时候她心理承受不住,说不定就自己就先秃噜了嘴。   她恨不得立即就的钻出去,谁知道刚站了起来,双腿就又麻又疼,不争气地往前面栽去,直直地跪了下去。她的双手害怕自己前倾,早就自己有了意识,扶在男人的膝盖上,接触的地方像是突然涌入一股暖流。   她的身体也没出息,一下子酥软下去,就贴在男人的腿上。   小姑娘身量纤细,该有的却都有,就直接这么撞过去。再抬头时,她的眼尾便是红的,微瞪的杏眼里里泪光点点,活像是山间误入红尘却懵懵懂懂的妖精。   江行舟在接触瞬间之后,便动作迅速地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扯开。他低着头,领口整齐地交错在突起的喉结下方,下颌紧绷成一条直线,嗓音清冷,“离我远些。”   陆云娆真没想过这么大胆地投怀送抱,甚至如果可以的话,她都宁愿离江行舟远远的。她又是羞恼又是气愤,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身边没有能借力的东西,她试了几次,反而腿开始发麻,动一下就全部是酸疼。   加上刚刚撞到男人腿上,撞到的柔软也开始发疼,她连动手揉揉都不能,只能忍着。以至于情绪全部都积攒在一起,情绪有那么一瞬间糟糕到了极点。   她觉得丢人,又觉得委屈,更又不敢哭只能生生忍着,将眼眶憋得通红,看上去可怜巴巴的一团。   江行舟抿唇,随后朝着她伸出手。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匀称,在关节处有一层薄茧,手臂纤长,线条流利显得很有力量感。   陆云娆忍不住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过去。   男人就坐在车窗边,光亮从轻薄的车帘中透过来,在他身体的边缘处均匀地涂上了一层银光。而他便坐在光辉中,好看的眉头轻轻蹙起,眼眸深邃犹豫平静的海面,但是视线却没有落在她身上分毫。   这是他的礼节,与任何的情绪无关。   陆云娆鼻尖更加酸涩,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一只手迅速攥紧又松开。她闭着眼睛,最后借了一点力,才勉强才做到凳子上。   男人嗓音深沉,“我虽然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现在显然是有人盯上你。我明天会送两个丫鬟过来,她们会保证你的安全。如果后面有什么异常,你也可以让她们来告诉我。”   “好。”已经到了这一步,她显然也没有办法置身之外。   江行舟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她双手叠放在腿上,低垂着头规规矩矩坐在旁边,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连头发丝儿都透着一种乖巧。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掀开车帘下车。   陆云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莫名想到那天男人说他有心上之后,也是这般毫无犹豫地转身离开。   她似乎见得最多的,就是他的背影,所以她是被讨厌了吗?   渐渐地她低下头,连双肩都搭耸,像是一只找不到路的小兔子,周身都笼着一层迷茫和难受。 第21章   江行舟的动作倒是很快,隔天一大早,春实就进来禀报,说是门房传来消息,有两个姑娘过来求见。   陆云娆记得江行舟的交代,连忙说:“你过去将人给带进来。”   不一会,两个姑娘都被带进来了。   她们长相很是普通,柔柔弱弱,是那种放在人群当中都会下意识忽略的,与她心目中高手的形象大相径庭。不过听说她们两个人从小训练,一个人撂倒七八个大汉是没有什么问题。   陆云娆倒是不怀疑这个的真实性,只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安排这两个人,“你们叫什么名字。”   看着年纪稍长些的那位开了口,“我是江栮,她是江笥,姑娘若是觉得名字不好听,可以重新赐名。”   因为“江栮”和“江笥”的读音和“江二”“江四”差不多,陆云娆就以为这是她们中间特殊的位次,心里还在奇怪江一和江三是谁。   不过这些都和她的关系不大,这两个人说不定什么时候会还回去,她也不想多此一举,“就这个名字吧,挺好的。”   “谢姑娘,姑娘若是有事情的话,可以直接吩咐我们二人。”江栮说。   一旁的江笥沉默着没有出声。   陆云娆看见她们的反应,猜想两个人怕也不是自愿过来的。她不怎么喜欢勉强别人,改口说:“若是出门的话,你们便就跟着我。其余时间,你们也可以好好休息。”   她又交代了一些府上的规矩,便让秋景带她们去住的地方。   屋子里一下子没了外人,春实这才凑到自家姑娘身边来,小声地嘀咕着:“这两个人看上去都有点不好惹,明明也不是我们求着她们过来的,摆什么脸色。”   “但是她们的确是来保护我的,便当是有本事的人都有点脾气吧。”   春实更加着急,“姑娘,就是你心软,换做是威远将军在这里,她敢是这样的态度吗?”   “春实,”陆云娆语气认真一点,“若不是因为来定北侯府,她们说不定有更好的前程。既求了保护,怎么要求她们没有一点儿怨气。再者说,我也不准备将她当做大丫鬟用,要求这么高做什么。你们待她们都客气些,月钱照着大丫鬟的份例,等事情结束了,再将人送回去。”   春实见她态度认真,也不敢反驳,喏喏答应下来。   陆云娆趴在桌上,继续犯愁,江行舟都有空将两个人送过来,也不知道找没找到杨大娘。   她一连等了好几日,都没有等到任何消息。对于她来说,唯一算得上好消息的是,娘亲将她晚上喝的牛乳换成了乳鸽汤,总算是能改改口味。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月匈口的地方有点点胀痛。晚上的时候,她悄悄用手比划了一下,软软的,好像大了一些?   她不大确定,正琢磨的时候,窗户突然被人敲了两下。   三长两短,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很有节奏感,也将她吓得够呛。   在她快要尖叫出声之际,窗户外面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是我。”   她一下子就听了出来——是江行舟。   “你怎么过来了?”她松了一口气,连忙披了一身外衣上前,想要将窗户推开,推了两下没有推动。   “我有事情告诉你。”他言简意赅,“就这样说吧,夜已深了,不大方便。”   陆云娆立刻想到之前自己干了什么,整个人都石化了。也就是仗着两个人之间隔了窗户,彼此看不见对方,她才镇定了一点,“你想说什么?”   “我按照你说的,已经找到那个所谓的杨大娘。”声音停顿了一下,男人似乎在犹豫,压低了声音,“找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陆云娆被吓了一跳,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声音中还带着点不可置信,“怎么突然就……死了?”   “我找到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不是意外死亡。我顺带着查了下梦春楼,梦春楼人口流动虽大,但是比对着发现,梦春楼里也有几个姑娘无故消失,和之前那些姑娘一样。”   他在说这些时,声音很是平静,可在陆云娆的心里无疑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突然消失。   男人的声音略微平和了一点,又认真问了声,“□□姑娘,你是不是还知道一些其他的?”   陆云娆没有说话。   沉默渐渐蔓延开来,窗户外面的人也没有着急去催促,而是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如果我们迟一点发现真相,就可能有同样的人受到迫害。”   他的话很平缓,没有任何激烈的措辞,甚至没有逼迫,却依旧压得她很难受。她倒是宁愿现在江行舟硬气一点,用剑指着她的喉咙,那么她便能少点愧疚痛痛快快说出来。而不像是现在这么纠结,犹豫着要不要将郑国公府的事情说出来,因为她也不确定说出来之后,会不会给定北侯府招来祸事。   她想到郑国公府桃花树下的人骨,又想到了百余名无缘无故失踪的少女。她犹豫再三之后,想到忠勇侯府其实也已经牵扯进来,才开口说:“我确定两件事情当中有没有联系,但是那天……”   开了一个头之后,后面她倒是说得顺畅,只是隐去了大哥也在调查这件事情的部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你是说当天知道这件事情的,有你和以萱?”   “对。”陆云娆应得很快。   “那杨大娘为什么就找上你一个人?”   她其实也想不通,照理说江以萱出去的机会更多,更容易找上江以萱才是。“我也不清楚。”   她甚至都不知道杨大娘背后主使的人是谁,又是什么目的。   江行舟似乎确定再问不出更多的事情,便作罢,“我会让人去郑国公府查探,若是有结果会告诉你。”   “好”陆云娆也也知道自己能力不够,后面的忙也未必能帮上。   她本以为男人说了事情之后就会直接离开,没想到他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了。   外面的月亮并不饱满,只有浅浅的一层清辉。男人的影子落在窗柩纸上,只有模糊的一团,身姿却依然是挺拔的,像是一从茂盛的翠竹。   “还有什么事情吗?”陆云娆有点疑惑。   男人伸手,不知道将什么放在窗台,然后说:“这里面放着一枚信号弹,若是你遇到什么危险,将它用力摔在地上。会有人看到之后将看消息传过来。无论多远,我都会过来。”   小姑娘瞪圆了眼,显然有点惊讶。   “我希望你不会有用上这个的一天。”   男人的声音混在月色里面,冷冽却有种异样的片刻温柔。   心跳就此乱了节拍。   等男人走之后,陆云娆才打开窗户,一枚陶瓷做成的兔子安静地躺在窗台上。她伸手拿了起来,发现陶瓷应当不是实心的,里面不知装了什么。   可能就是说的信号弹,只是现在军中都开始流行起小兔子的式样了吗?   她想到一群身材魁梧的汉子,人手一个陶瓷兔子的样子,身子都开始抖了抖,将小兔子握得更紧。   虽然某些联想不是特别美妙,但她还是很喜欢这个陶瓷小兔子,在第二天的时候,还挂在腰间当做配饰。   江笥嗅觉特别灵敏,能一下子就闻到微弱的气味。她一下子就从陆云娆的身上闻到一点硝石的气味,不过她看了眼她身上挂着的小兔子,又不是很确定。   这种弹药制作麻烦,数量很少,有的人非常少。而且这个憨态可掬的陶瓷小兔子,实在不太像她以前见到的那些黑乎乎的一团。   她忍不住问了出来,“姑娘,我们将军是不是来过了,这是不是他送给你的?”   陆云娆抬起头看过去,脸上也没了笑意,认真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没有必要和你说。”   江笥也察觉到自己语气不对,抱拳认错,“是我失言了,请姑娘原谅。”   “嗯。”陆云娆只说了这么一句,态度不明。   江笥的态度倒是比之前恭敬很多。   陆云娆索性只将她们两个当做客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过了三四天,就到了去静堂庵的日子。   听说静堂庵求子和求姻缘特别灵验,不少妇人专程过去礼佛求子,也有未出嫁的姑娘家过去求一段良缘。不过静堂庵离定北侯府有点儿远,她们去的多是法华寺,也没有往那边去过。   钱氏原先也没去过,不过一直吃药都没有怀上,最近才开始烧香拜佛,附近大大小小的寺庙都被逛过了,她这才要去静堂庵。   侯夫人谢氏和程氏都劝过她,说这个年纪生育都有风险,劝她想想清楚。说得再多一点,钱氏便红着眼眶,“你们都有儿子了,自然是不愁香火,可我肚子里没爬出来一个哥儿,你们让我怎么办。”   这么一说,谢氏和程氏都不再说什么,这才有了这趟行程。   不过谢氏和程氏都没去,陆云娆也是陪两位姐姐才一起过来的。只是到了静堂庵,她却意外遇见同样来礼佛的杨氏,可杨氏不是已经成亲还有个儿子了吗?   作者有话说:   陆云娆:所以这个小兔子,是不是专程给我的呢? 第22章   陆云娆挺意外杨氏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杨氏娘家不显,当年嫁入郑国公府算是一跃飞上了枝头,惹了不少人羡慕。之后像是过了两年多,杨氏才怀上,生了一个男孩。照理说这种添丁的喜事理应办得热闹,但印象中郑国公府只办了一次洗三礼,之后就很少看见杨氏的孩子。那怕是上次郑老夫人寿辰,也没有人看见这个孩子。   难不成孩子原先就患有什么隐疾,不方便在人前出现?可若是这样的话,杨氏也应该是去法华寺,来静堂庵做什么?   陆云妤见她一直盯着杨氏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你现在可一点不老实,不就是看郑家二少夫人么,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陆云妤撇撇嘴,“我也喜欢看。她长得可真是好看,白到发光一样,身段是一等一的好。就是不知道郑清玄那人怎么瞎了眼,对她那么差。”   陆云娆被说得有点糊涂了,“郑家二公子对她不是出了名的好吗?”   “我估摸着是假的。”陆云妤想了想,凑到她身边来,将声音压得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见,“我有一次看见郑清玄凶她,她连动一下都不敢。要是郑清玄真有那么喜欢她,她被凶的时候,怎么都不会是那个反应。”   听了这话,陆云娆都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若是郑清玄不喜欢杨氏,怎么又表面对杨氏那么好。他到底图什么,难不成是图一个好名声,可他纨绔的名声京城中还有谁不知道?   她没来得及深思,就被陆云妤拉着一起过去给佛祖上香。   上过香之后,钱氏想要去听师太讲解经文,陆云妧和陆云妤跟着一起过去了,陆云娆平日里最怕的就是听经文,便留在外面等她们。   她去后院的一个亭子坐下,有小尼姑过来上茶。   小尼姑特别瘦小,看上去才十来岁,甚至更小。宽大的海青穿在她身上,都像是直接挂着一层布。可静堂庵香客不少,香客在香油钱上也大方,不至于苛待底下的小尼姑吧。   陆云娆将面前的糕点递过去,示意她吃,“你怎么这样瘦,是庵中的饭食短缺吗?”   “不缺的,静堂庵的斋饭出了名的好。”小尼姑撇撇嘴,看了一眼糕点之后就将目光转走,将茶盏放在桌上,小声嘀咕着:“就是我不愿意吃,吃饱了有什么好的,还不如这么一直饿着呢。”   这是什么意思,但凡是能吃饱饭,谁又愿意一直饿着?   陆云娆还想要说话,远处有位师太往这边走来,小尼姑浑身一颤,两只耳朵都快竖了起来,将嘴巴闭得紧紧的。她木着一张脸,将木质的托盘抱在怀里,转身就离开。   这样的举动弄得陆云娆有点儿发懵,这小尼姑怎么就怕师太到这种程度?   还没等她想明白,师太就寻了过来,问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   后来还是春实忍不住问刚刚的小尼姑怎么那么瘦时,师太才双手合十行了佛礼,才说:“慧心命苦,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放在山脚下。那还是冬天,被发现的时候,她只剩下一口气,救回来之后身体一下子垮了。再加上她在庵里常年茹素,所以看上去,要比同龄的孩子虚弱些。”   这样的解释听起来挺合理的。   可陆云娆见那名师太面目露出凶态,不太愿意相信这些话。但是她也没有表露出来,让春实拿出一点银子交给师太,“原来是我误会了,这是我添的一些香油钱,请师太莫要怪罪。”   师太将锦囊在手里一捏,眉眼和蔼起来,“女施主真是心善,佛祖一定会保佑您。”   陆云娆倒是希望,佛祖真的能显灵的话,倒不如对那个小尼姑好一些。她将师太送走之后,又在亭子里坐了一会,看着太阳渐西,才起身准备同三婶她们汇合。   要是再耽误下去,说不定晚上还要留在这边过夜。   她们从后院的一边走,转角的时候她无意中扫到杨氏的身影。杨氏先前来的时候,明明穿得是一身绛紫色,她还和三姐说这样的颜色也就杨氏能够压得住。可现在杨氏换了一身粉色的衣裙,头上戴着珍珠发簪,走动间身段娉娉袅袅,比之之前的端重,多了几分娇俏。   陆云娆看着她,心中异样的感觉更加强烈。   她看了看自己身边跟着的四个丫鬟,又看了看孤身一人的杨氏,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杨氏虽然母家不显,但是嫁的也是郑国公的嫡次子。不说她出门要有多大动静,两个最起码也要有了吧,不然让一个丫鬟去做事,身边就连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她突然一个人上山,就好像在故意躲着什么一样。   陆云娆又想到了郑国公府桃花树下的东西,当即眉头一跳,和身边的“丫鬟”说:“我们也过去瞧瞧。”   这中间会武功的只有江栮和江笥,她和春实秋景若是过去,完全就是拖后腿。可她若是不去,到时候被杨氏察觉,连个打圆场的机会都没有。   她做了决定,带着江栮和江笥一起,让春实和秋景在这里等着,若是半个时辰她还没有回来,就立即去叫人。   别说静堂庵没有多大,后面的山倒是很高,树木的生长也很是旺盛,几乎看不见头顶上的太阳。   她们抓着杨氏的背影走了一会,在一个转角处,突然没了杨氏的身影。江栮见状,在周围搜了一圈,才回来说:“姑娘,我们没看见人。”   这就奇怪了,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不成?   那天在杨大娘那边也是,她看见一片衣角,结果等江行舟他们进去却什么都没有。总不能说两次她都撞见鬼了吧。   她真的不相信了,“我们分头找找看,要是……要是真找不到就算了。”   江笥立即就答应下来。   江栮有点犹豫,她最重要的任务可不是找人,而是保护好陆云娆,“我还是跟着姑娘吧。”   陆云娆点了点头,和江栮一起往西边走去。她们现在已经快要到山峰,稍微转了一圈,就到了山的对面,然后看见了一座修建极其繁华的院子。   因为背面是连绵不断的山峰,周围又有很多树木的遮挡,这么多年来竟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个院子的存在。   反常必有妖。   江栮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估算了一下两个人的战斗力,立即选了放弃,“姑娘,我们还是先回去。到时候将事情告诉将军,让他派人过来察看。”   陆云娆没有逞强,答应下来,“好。”   就在她们准备要离开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男人粗犷的声音,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江栮带到一块巨石后面躲起来。   她们刚躲好,就传来女子的惊呼声。   “我让你跑,你倒是还跑啊!”   从她们这个角度看过去,一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追了上来。他面露凶光,连身上的肥肉都在抖动,在追上女子之后,直接一脚踹了上去,“小娘们,还敢跑。王公子看上你,都是你的福气,你还敢跑。”   他越想越是气愤,对着躺在地上的女子又踹了几脚。女子原本还在挣扎,这时都没了声音,死死地攥着石头。   旁边的人见状,劝说着:“还是算了吧,王公子最近停喜欢她的,要是死了还麻烦。”   “麻烦什么,山下那么多尼姑,再不济还有各家的夫人和小姐,你以为这玩意儿还当真有多珍贵。”   陆云娆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静堂庵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和山下拜佛的夫人姑娘又有什么关系。   她脑海中闪现过一个念头,那念头让她胆颤。一阵风吹过,她后背一片森寒,要不是身边的江栮拉了她一把,说不定都要直接失态。   两个大汉商量了一下,直接拖起那个尼姑的腿往回走。尼姑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脸上全都是绝望,在瞥见巨石后面藏着的两个人时,眼神迸发出希冀来,染着血的手朝她们伸去:“救救我。   她的声音凄厉尖锐,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江栮当机立断,将陆云娆一把拉起来,就往山下跑去。   两个大汉也反应过来,“绝对不能让他们跑出去。”他们当中的一个人拿着哨子对着后面的院子吹了一声,院子里瞬间也涌出来三十多个大汉。   这力量过于悬殊,要是再迟上一会,她们两个人说不定都会被直接抓起来。   江栮便直接扯过陆云娆身上的小兔子坠子,往地上狠狠一摔,瞬间大量浓烟冒出来。   作者有话说:   陆云娆:倒霉,兔子都没啦。   推荐基友的文文   《惊雀》/荔枝很甜   虞锦乃灵州节度使虞家嫡女,身份尊贵,父兄疼爱,养成了个事事都要求精致的娇气性子。   然而,家中一时生变,父兄征战未归生死未卜,继母一改往日温婉姿态,虞锦被逼上送往上京的联姻花轿。   逃亲途中,虞锦失足昏迷,清醒之后面对传言中性情寡淡到女子都不敢轻易靠近的救命恩人南祁王,她思来想去,鼓起勇气喊:“阿兄。”   对上那双寒眸,虞锦屏住呼吸,言辞恳切地胡诹道:“我头好疼,记不得别的,只记得阿兄。”   自此后,南祁王府多了个小小姐。   人在屋檐下,虞锦不得不收起往日的娇贵做派,每日如履薄冰地单方面上演着兄妹情深。   只是演着演着,她发现沈却好像演得比她还真。   久而久之,王府众人惊觉,府中不像是多了个小小姐,倒像是多了个女主子。   后来,虞家父子凯旋。   虞锦听到消息,收拾包袱欲悄声离开。   就见候在墙侧的男人淡淡道:“你想去哪儿。”   虞锦吓得崴了脚:“噢,看、看风景……”   沈却将人抱进屋里,俯身握住她的脚踝欲查看伤势,虞锦连忙拒绝。   沈却一本正经地轻飘飘说:“躲什么,我不是你哥哥吗。”   虞锦:……TvT   小剧场——   节度使大人心痛不已,本以为自己那娇滴滴的女儿必定过得凄惨无比,于是连夜快马加鞭赶到南祁王府,却见虞锦言行举止间的那股子贵女做派,比之以往还要矫情。   面对节度使大人的满脸惊疑,沈却淡定道:“无妨,姑娘家,没那么多规矩。”   虞父:?   自幼被立了无数规矩的小外甥女:???人间不值得。   -前世今生   -我一定很爱她,在那些我忘记的岁月里。 第23章   她将小姑娘领到一处灌木丛, “姑娘,我先下去把他们引开。你就躲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声。等我在山下找了人上来, 会立马过来救你。”   这种情况下, 她很难不害怕, 身边多一个人也比自己孤零零留在这里的感觉好上太多。她因为跑动,两颊都是通红的, 蹲下来时只能仰头看江栮,双眼里是明眼人就能够看出的害怕。   可她还是没有说一句拒绝的话, 忍着眼泪,“好, 我就在这里等回来。”   江栮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过去,壮汉见状,连忙说:“追。”   他们朝着江栮的方向追了出去。   就在这个深山里,居然藏着几个武功高强的人,没到一刻钟就直接将江栮抓到。   为首的那个直接踩上她的肩胛骨, 用脚碾了碾, 听见女子痛苦的闷哼声后,才恶劣地笑了出来, “还有一个贱蹄子呢。”   江栮没说话。   “骨头倒是挺硬的。”男人笑了笑,脚上的力道更重几分,像是要将骨头直接碾碎。   江栮算着时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真的不说吗?”男人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 弯下身子, 锋利的匕首便贴着江栮的脸, “你总不想看着自己脸被划花吧。”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见她磨磨蹭蹭就是不回答, 眼神眯了眯 ,一刀捅进她的肩膀,再将匕首转了一圈。那种剧烈的疼痛袭来,江栮尖叫出声,最后昏死过去。   “这娘们在拖延时间,让院中的人快点转移。还有一个小娘们,肯定还没有走远,我们回过头来去找找。”   山上遮挡的东西多,搜索起来还是有点困难。这时,山下传来动静,像是有一批人要上山。   为首的男人准备要撤时,突然瞥见不远处灌木从的颜色绿得不大正常,他试探着往前面走。   脚步踩着干燥的落叶发出难听的“吱呀”声,陆云娆心口扑通,活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跳出来一般。她捏紧了拳头,脑子无比清楚地知道一件事,要是现在被抓住了,她一定会没命的。   一声,两声,三声……声声踩在她紧绷的心弦上,最后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量,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不要命地往前面冲去。   一切发生地太快,男人反应了一会,才立刻追了上去。   要是放在之前,小姑娘说不定脸逃的机会都没有。也就是之前追捕江栮,这些人费了不少力气,再加上有一部分人回去帮助院中的人撤离,陆云娆又像是疯了一般,不管脚下踩到了什么就往下冲。   因为冲得太猛,她直接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整个人团成团子在碎石里滚了几圈,往山下滚去,狠狠地撞在一处凸起的石头上。   全身都是火烧火燎的疼痛,连动一下都像是要死一般,她的眼睛里迅速起了泪水,眼泪打了几个却始终没有掉下来。她挣扎着坐了起来,不断向后面退去。   再往后,便是万丈悬崖,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真是晦气,还挺能跑。”男人喘了几口气,直接将匕首拿出来。   寒光一闪,陆云娆看着挥过来的刀,内心中满是绝望。她还有家人等着她回去呢,她怎么可以就死在这个地方?她不想死的,为什么重来一次,她的人生照旧这么一塌糊涂?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她只听见男人尖叫一声,接着脸上便被喷溅了许多粘稠温热的液体——是血。   她好疼,疼到分不清楚,这个血是不是自己流出来的。   然后,耳边是众人的尖叫声。   她努力地睁开眼,透过一层浓浓的血雾,她看见男人站在不远处。   天边是红得像血一样的晚霞,他的身形格外挺拔清俊,宛若神祇。   许久没有落下的眼泪落了下来,滚烫的,混着血液在一起。   她身上的衣裙早就已经分不清颜色,头发散乱被血黏在脸上,却仍旧牵着嘴角,眼角带泪地笑着:“江行舟。”   江行舟目光一沉,下颌紧绷成一条直线。   他身后的人开始动起来,朝着那群壮汉冲了过去。训练有素的侍卫自然是那群壮汉不能抵挡。   为首的人在一开始就认清楚局面。   他们可以死,但是庄子的秘密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他面上露出凶光,毫不犹豫冲了上去,直接抓着小姑娘的肩膀,将她提起直接从断崖处扔下去。   江行舟瞳孔猛然一缩,三两步上前,抓住小姑娘的手,跟着滚下去。   ——   陆云娆醒过来的时候,只听见哗啦啦的水声。手指稍动了两下,便牵扯出大片的疼痛。   她睁开眼,便看见天边大片大片的红霞,自己则是躺在溪岸的碎石上。   这是什么地方?她不是从悬崖上摔落下来了吗?好像最后时刻,江行舟也跳下来了?   她挣扎着坐起来,朝着四周看去,在不远处看见男人的身影。   他坐在临近溪边的一块巨石上,右腿曲起,双手撑在身后,看向不远处的青山。晚霞落在流动的溪水当中,幻化成光点万千,将他的侧脸映衬得又温柔又孤寂。   陆云娆忽然不想开口,去破坏这样的氛围。   反倒是男人像是有所察觉,回过头看她已经醒了,右手在石头上一撑,直接站起来,朝着她走来。   “你现在能走路吗?天马上就要黑了,继续留在这里不安全。我刚刚在这附近看了看,找到一处干燥的山洞,我们今晚要过去过夜。”   陆云娆听到他的话,活动了四肢,发现虽然疼痛,但是那种疼痛也不是不能忍,应当是没有伤到筋骨。她点了点头,“可以走,没事的。”   “嗯。”男人应一声,将她拉起来之后,便带她往旁边的林子走。   也没有多远距离,就看见了一个山洞。山洞的洞口不大,里面却很宽敞,仔细闻的话还能够闻到一股烟熏的味道。   “这里已经提前收拾过了,你进去坐着等我,我到外面找点东西。”江行舟将她送到洞口,看了一点天边,估算时辰之后,就直接转身离开。   他的行军时遇到过比这还要更恶劣的情况,也不会觉得这里有什么危险。   但是陆云娆不是,她这辈子和上辈子加在一起,都没有一个人单独在野外生存过。她看着洞口很长时间,都没敢一个人进去,索性就直接坐在前方,等着男人回来。   天边的晚霞一点点变暗,当最后一丝亮光消失时,整个世界都陷入到黑暗当中。   可是江行舟还没有回来。   她忍不住蜷缩起身体,纤细的手指不断紧缩,抓紧了还有点潮湿的袖口。   那种在陌生环境中的恐惧不断干扰她的理智,让她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她一会儿想江行舟是不是在外面遭遇了什么意外,会不会突然的昏倒所以一直没有回来;又或者是,他会不会突然发现她就是个累赘,所以一个人走掉了……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哪个时刻,像现在这样想象力格外丰富。而每想出一种可能,都是让她原本紧绷的神经更加紧绷,仿佛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将她直接击垮。   她的头慢慢垂下去,将自己紧缩成一团,像是被所有抛下,天地当中只剩下她一个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脚步声。   猛然抬起头,在她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男人的身影逐渐清晰。   沉寂下去的心忽然欢喜起来。   她一跃而起,顾不得腿上伤口因撕扯而带来的剧烈疼痛,“江行舟,你回来了。”   男人的声音还有点意外,“你怎么没有进去。”   “我在等你。”那些恐惧与害怕,她都丝毫没说,反而絮絮叨叨地念着一些无关的事情掩饰着恐惧,“我等你好长时间,这里有种虫子叫,还挺好听的。不过就是有点冷,我还想着,要是你再没回来的话,我就要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保暖的东西。”   男人一边听她说,一边带着她往山洞里走。在进去的时候,他突然停顿下来,对着后面仍旧在叽叽喳喳中的小姑娘说:“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   山洞里很黑,在这种黑暗之中,男人的声音低沉,有一丝沙哑,却有一种能够安定人心的力量。   陆云娆眼眶温热,小声说:“我知道。”   男人没有说话,将找过来的一捆的干柴放在中间点燃,洞里瞬间明亮起来。   陆云娆下意识遮住自己的眼睛,等适应了眼前的光亮之后,她才的看清楚地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草药。草药的中间还有一片异常宽大的叶子,叶子当中包着一点野果。野果子的色泽很是鲜艳,上面还有未干的水珠,显然是已经清洗过了。   江行舟顺势将包裹好的果子递过去,“带给你的,吃点东西保存体力,明天我们一起下山。”   陆云娆摇了摇头,脸颊微微鼓动,抬起头说:“你先吃。”   他们从悬崖掉落到现在,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进食。食物对于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来说,是顶重要的。   “我已经吃过了,带很多回来比较麻烦。”江行舟解释了一声。   小姑娘却仍旧没有将食物接过去,火光之下,她的神情格外坚定。   江行舟直接将果子塞到她怀里,眉眼低垂,坐下来找了两块石头,开始处理带回来的草药,“我真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就是吃完了之后顺手带给你一点。就是换做其他人,我的做法也是相同的。”   怀中的果子还带着水珠,打湿前月匈的衣裳,丝丝凉意便透过衣裳直接传到心里。陆云娆看着红彤彤的果子,最后还是拿起当中的一个咬了一口。   果子显然是已经熟透了,还带着一种特殊的清甜,味道很好。   她吃了三个,就已经饱了,将剩下的放在高处的石块上。   这时候江行舟也将草药处理成糊状,他拿出几根由里衣撕成的布条交给小姑娘,告诉她如何包扎,最后说:“等会我就在洞口守着,你将换下的衣服放在火堆旁拷一会。”   说着,他直接站了起来,走到洞口的旁边,确定自己的余光都不会看到洞中的情形。   陆云娆知道,他绝对不会转过身来偷看。可是毕竟有个男人在门口守着,她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最后还是背部的疼痛打败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小心翼翼脱掉衣服,开始给自己上药。   她不确定手法对不对,就涂了药草之后胡乱将布条往身上裹。   正在她伸手拿药草时,手上的触感突然有些不对,冰冰凉凉还很光滑。   她低头一看,手中抓着的正是一条长蛇,长蛇扁扁的脑袋对准她,“嘶嘶”地吐着红色的蛇信子。   “啊!”她尖叫出声,血液一股脑地往头上涌去,几谷欠昏厥。   江行舟闻声,神色一凛,转身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换了文名了,希望能够被继续喜欢   流言有红包哦 第24章   跳跃的火堆旁边, 小姑娘捂着自己的胳膊,痛苦地弯下腰。她的衣服散乱在旁边,身上仅穿一件浅色的小衣, 整个背部便暴露在外面。火光之下, 整个背部莹润白皙, 两片肩胛骨凸起,微微抖动着, 像是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美到惊心。   而她的身边正是一条蜿蜒往外的长蛇。   江行舟有片刻的停顿, 接着上前去掐住蛇的七寸,一把将蛇抓起来, 往外面走去。   至于他到底是怎么处理的,陆云娆并不知道,只知道男人出去了一会之后,再回来时手上的蛇已经消失不见。   江行舟脸上没有多少表情,沉默地捡起地上的衣服,给她披上, “给我看看伤口。”   陆云娆没有立即应声, 把披着的衣服抓得更紧一些。她的伤口在胳膊的内侧,要是把伤口露出来, 势必要抬起胳膊。   可她的里面只穿了一件小衣。   这件小衣是之前做的,这段时间她一直被娘亲逼着吃一些汤汤水水,该长出来的还是长出来了,撑得衣服鼓囊。   倘若抬起胳膊, 某些会暴露在男人的视线当中。   男人见她低着头, 又补充了一句, “要是这条蛇有毒的话, 会麻烦。”   这个道理陆云娆也知道,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之后,她咬了咬牙,还是将受伤的胳膊伸出来。   小姑娘低着头,散乱的头发落下来,看不清楚她面上的表情。只知道她的胳膊极白,像是一截嫩藕。而在胳膊的内侧,两个小孔显得格外突兀。小孔正在外面渗红色的血,鲜血显得格外刺眼。   男人的指腹带着一层薄茧,贴着细腻的肌肤,轻微的摩擦中带出燥热。她觉得那块皮肤像是着了火,将血液都烧得沸腾。   她忍不住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他的长相很是优越,眉弓突出,眉毛浓黑却不显得杂乱,只是眉心的位置微微蹙起,中间有一块小小的凸起,往下便是高挺的鼻梁。他眼睛的形状很是好看,瞳孔的颜色在烛光之下显得有点浅,却能够从中看到一个完整的自己,给她一种温柔的错觉。   她有些恍惚。   “没事,等会包扎起来。”男人抬起头。   陆云娆便猝不及防地撞上男人的视线。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呼吸纠缠,气氛一时微妙起来。   陆云娆自己有点心虚,先转过头。她侧脸精致,脖颈白皙,往下便能看见精致纤细的锁骨。半遮半掩中,曲线起伏,柔弱又无辜,透着一种少女的风情。   江行舟横生出一种躁动,陌生而又浓烈。   他喉咙处的凸起上下滚动,他抿唇,接着将身子转过去,嗓音依旧清冷,听不见一点情绪上的起伏,“已经没事了,我就在这里守着……把衣服穿好,夜里凉。”   听见这话,陆云娆才低头,看见自己的装扮后,脑子一懵,双手并用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肯再说话。   这一夜,两个人便在一种尴尬的氛围当中度过。   等到第二天,两个人便顺着河流往下游走去。   昨晚的敷过草药之后,陆云娆身上的伤就好了不少,可走了一段路之后,仍旧有些疼得受不了。再加上山路有点不好走,短短的一段路,她就差点摔倒好几回。   在一处下坡时,她踩着碎石子滑倒,直接撞到男人的后背。   她顿时鼻子一酸,疼得眼泪只往外面冒。   男人闷哼一声,回过头来就看见小姑娘捂着脑袋泪眼朦胧的样子,整张脸都是木着的,态度要比之前冷淡很多。   陆云娆讪讪地放下自己的手,怕他生气,连忙解释着:“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容易被绊倒。”   她其实也不想成为一个拖累的。   江行舟看着她,唇抿得很深,最后将胳膊抬起,言简意赅,“你扶着我走。”   唉?陆云娆还有点儿不敢相信,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看着面前男人的表情严肃认真,不知怎么突然紧张,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在玄色衣裳的映衬下,她的手白得耀眼,一黑一白,却出乎意料地和谐。   江行舟的手落在她的手上,停顿了一会之后,转过头去,“走吧。”   有了一份助力之后,陆云娆倒是走得稳当很多。她一开始心里还乱七八糟地想,眼神总是忍不住往身边人的身上飘去。可是走了一两个时辰之后,她就已经累到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眼前的路像是无边无际,没有尽头一般。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快要昏厥的时候,前方出现一道人影。   那个男人见到他们也是吓了一跳,是真的跳起来往后面退了一大步,戒备地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人还是鬼?”   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鬼不成?   陆云娆刚想要说话,江行舟就往前走了一步,巧妙地将小姑娘挡着自己的身后,行了一个礼,“这位兄台,我和妹妹在在回去的途中,不幸遭遇劫匪,从山崖摔落下来。不知现在是什么地方。”   “原来是这样。”关朗之按住要掏出黄符的手,同样回礼,“你们家在什么地方的?这里是梁谷关家村,我叫关朗之。至于我为什么姓关呢,因为我们村子里的人都姓关。没想到吧,哈哈哈。”   他说了一个极冷的笑话,除了自己谁也没笑出来。他还没有这样的自觉,看向面前的两个人,“你们为什么不笑?”   陆云娆脸上的表情复杂:“……”   江行舟倒还是好些,镇定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和妹妹两个人身上都带着伤,能否帮我们寻一处地方,能容纳我们兄妹二人住上一段时间。”他说着,将腰间一块玉佩递了过去。   “那真是巧了,不如你们就住到我家去吧,我家刚好有个大夫,还能替你们看看病。”关朗之看两个人身上都破破烂烂,倒是没有怀疑他们说的话。不过他也算是有些见识,认出男人递过来的玉佩是不俗之物,说不定还是什么传家宝之类的。   于是他摆摆手,“玉佩就不用了,要是你们回去,有银子的话再送给我也成。”   “多谢。”江行舟倒是也没有一味推辞,带着陆云娆一起过去。   听关朗之说,这里是关家村,大部分的人的屋子都集中在一起。可关朗之的家却远离村子的中心,在村子南边的地方圈了一块地围成围墙,起了一座大屋子。   屋子前面有一个不小的院子,院子中央整齐地晒着各种草药和一些干货,品种虽然很多,但是一眼看过去并不乱。一位妇人就坐在院子阴凉的一角,开始处理药材。   看见他们三个人,妇人被吓了一跳,“你们是?”   “娘,他们遭遇了劫匪,好不容易逃出来,说是要在我们家住上一段时间。”关朗之推开门,让后面两个人直接进来,“我想,你这么心善,一定会同意这件事,所以就替你答应下来。”   他眉飞色舞着,就差把“夸夸我”写在脸上。   关大娘将棍子攥得铁紧,差点忍不住直接动手。也就是看着有外人在,她忍了下来,对江行舟和陆云娆露出笑脸,“没事,我家房间多,你们就安心住在这里。”   她用围在腰间的布擦了擦手,让他们进去,“你们先进来,我弄点东西给你们垫垫肚子。”   江行舟将院落看了一遍,又仔细观察面前的两个人,这才带着陆云娆走进去,“是我们叨扰了,麻烦您了。”   “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关大娘说话都透着一股爽利劲,拿出碗给两个人都倒了一碗凉茶之后,就要往厨房走,“你们在这里等等,很快就好。”   等她离开之后,江行舟端起桌上的碗抿了一口,才将另一碗端给小姑娘,点了点头。   陆云娆这才接过水,小口小口将水都喝完。这水应当是山间的溪水,还透着一股甘甜,将之前的那些干渴一扫而净。   “我觉得这家人还挺好的……”她话说到一半,就看见江行舟的脸变得苍白,连唇色都变得浅淡。   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的额头冒出,眉心蹙起,下颌紧绷,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江行舟……你,你别吓我。”陆云娆攥紧他的衣袖,脸上写满了担忧。   江行舟觉得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消失,在彻底昏过去之前,他一手抓着小姑娘的肩膀,慎重道:“倘若我昏过去之后,他们问起旁的,你不知道怎么回答,便说不知道。不要说出我们真实身份,免得惹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的眼眸深邃,望过来时却十分锐利。   陆云娆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的话音刚落,男人便渐渐闭上眼睛,整个身子往后面倒去。   她忙抱住他,自己先摔了下去,成了人肉垫子。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江行舟全身滚烫,显然是发烧很久。   关朗之听到动静之后连忙出来,将江行舟背到屋子里去。   他一边把脉,一边絮絮叨叨地和陆云娆说话,“你哥哥还挺能忍,一开始我都没都看出来他生病了。但我怎么能看不出来呢,明明我……”   他的嘴巴大有一直说下去的趋势,陆云娆不得不打断他的话,“江……哥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嗯,就是伤口感染,加上失血过多,又长期没有吃东西。所以一不小心就昏过去了。”   他的话不吝于一道惊雷,直接在陆云娆的耳边炸开。她回想起在山洞里江行舟对她说过的话,几乎是不可置信般喃喃自语,“怎么会呢,他明明说他已经吃过了,他还把所有草药都给了我,他怎么……”   “那你哥哥倒是对你挺好的。”关朗之咧着嘴笑,“在等上一会,我爹快要回来了,等他替你哥看看。”   陆云娆坐在床边的小凳上,极力忍着眼泪,眼眶通红地看向关朗之,“你不是大夫吗?”   “我是呀,不过我以前是专门医治牲口的?”   “……”陆云娆将江行舟的手抽了回来。   “那是之前,现在我也治过人。”   “……”陆云娆又松开男人的手。   关朗之用回忆的口吻继续说:“那个人得了伤寒,喝了我三个月的药,立马就好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陆云娆没能忍住,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白净的脸上全是泪渍,却没有一点儿声音,看着更加可怜。   关朗之这才收起脸上玩笑的话,一本正经道:“好吧,我不是大夫,你猜猜我是干什么的?”   陆云娆气得不想理他,直接扭过头去。   “其实我是个道士。”关朗之丝毫不在意她的冷淡,继续说:“我能看见你身体里有两个人哦。”   陆云娆连眼泪都被吓住了。   作者有话说:   关朗之:我说我是个道士的……   猜猜他cp是谁,哈哈哈 第25章   关朗之的确是道士, 从小开了天眼才被世外高人收为关门弟子。他平时只需要替人看看风水,做做法事什么的,手头上倒算是富裕。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夜路走多了, 他总是能撞见一些不干净的, 也就带着父母亲回到原来的小山村定居养老。   他现在可远没有年轻的时候厉害, 只感觉到小姑娘神魄不稳,扯了一个理由吓她。   这小姑娘还挺有意思的。   直接见她被吓到不敢动弹, 他哈哈大笑着:“不是吧,我就是随便说说, 你还真的信了?”   陆云娆的心就像是被抛向高中又重重坠落下来,她哭得更厉害。   关大娘听见动静走了进来, 对着关朗之的背部狠狠扇了几下,“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什么,把小姑娘弄哭了。”   关朗之一边躲,一边嗷嗷直叫,“我没说什么,是她自己要哭的。”   关大娘瞪了他一眼, 转向陆云娆时, 语气就缓和下来,“你别怕, 他就是嘴上没个正形,心思不坏的。你先跟着我去吃点东西,然后换身衣裳。”   她眼中的关切做不得假,陆云娆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因为之前哭过, 她的声音都是沙哑的, “谢谢大娘, 我想在这里守着哥哥。”   关大娘又劝了两次, 见她执意在这里守着,便将准备好的饭菜拿过来,让她吃上一点。   她没有什么胃口,囫囵吞了两口,便着急地望着门口,等着关大伯回来。   直到中午,关大伯才背着草药回来。他的相貌和关朗之有六分相似,但是因为长期在外面奔波,皮肤成了麦色,看上去要更加硬朗。见家中多了两个人,他也没有多少意外,在听妻子说清楚的事情之后,便进去替江行舟看病。   乡野之间,可不讲究什么男女大妨,所以陆云娆也进去帮忙。   当江行舟的上衣,陆云娆的眼泪瞬间就的下来了。   男人的身材很是匀称,线条流畅,原本是极为赏心悦目的场面。可是上面有大大小小未愈合的伤口,最深的一道在腹部,被划开的口子边缘都已经泛白肿胀,模糊地看不清楚原本的样子。   除却这些,他身上还有许多陈旧的伤口。这些旧伤疤中有的痕迹很模糊,更像是因为鞭打留下来的伤口,有的则是刀伤,深深浅浅,更有几道是在致命的位置。倘若有一点点差错,说不定江行舟都不能活到今天。   她是知道江行舟自小从军,被带着上战场,几次大获全胜,成为赫赫有名的将军。但是她总以为,这些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忠勇侯在军中威望不小,江行舟又是他唯一的儿子,自然是会受到关照,不会真的涉身险境。   可男人身上的伤,又明晃晃地告诉她,江行舟曾经遭遇的险境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加残酷百倍,他便是从马背上,从一场场真刀实木仓的对战中,从无数暗杀之下,踏着鲜血,独孤一掷地活下来。   想到这里,她觉得更加难受,甚至怀疑起传闻来。不是说忠勇侯爱子成命,又怎么会忍心让自己唯一的孩子屡次涉身险境中。   一块巨石直接压在她的心口上,连呼吸都没有之前的顺畅,更加难受起来。   关朗之虽然嘴上不靠谱,但是关大伯的医术很是不错,替江行舟上了一遍药之后,便说:“等会炖点药给他喝下去,这几天要是不出汗的话,就没有什么问题。年轻人,身体恢复很快。”   “那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说不好,看样子吧。”   陆云娆怕惹人厌烦,没有一直问下去,而是跟着一起出去,等药配好了之后就开始熬药。   她之前没有做过这些事情,动作很是生疏,就是将炉子点燃都花了好长时间。最后还是在身边絮絮叨叨的关朗之看不下去了,替她将炉子点着了。   “看这样子,你也不像是干过活的,你家很有钱吗?”   “家境还可以。”陆云娆捏着扇子,替炉子扇风。   “那你哥哥是做什么的?看他身上的伤口可都是刀伤,该不会是杀手吧。”关朗之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   陆云娆知道不能将自己的身份说出来,但是也不想江行舟被误会成杀手,摇了摇头之后,干脆将身体整个转过去,“我不想和你说话。”   “为什么,我这么风趣的人,应当很少有姑娘家不喜欢我吧。”关朗之很是不解,一直追在后面问。   陆云娆从来没有见过话这么多的人,一开始她顾念着救命的恩情,还会理他。但后面实在烦了,她偶尔也会反驳两句。   她唯一庆幸的是,关家的人都不坏,对她都很好。她白天帮关大娘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到了晚上,她不放心江行舟,索性就整夜守着他,用冷的帕子替他降温。要是困了,就趴在床边眯上一会。   但是过去三天了,男人仍旧没有任何醒过来的迹象,她难免有点着急。   屋子里阳光很好,光线明亮,男人安静地躺在床上,是从来没有过的虚弱。他的脸都是苍白的,可是五官仍旧出众,气质绝尘,仿佛他只是睡着了,下一秒就会醒过来。   可是没有,他的眼睛仍旧是闭着的。   陆云娆忍不住伸出手去,指腹轻轻落在男人的眼皮上,然后往下滑,还碰到长长的睫毛。他的睫毛很长,末梢的地方还有微微的卷翘,比她的还要好看上几分。   倘若在他清醒的时候,他指不定要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开。他会微微蹙着眉,眼神压着不耐,冷声说“自重”,又或者是其他的话。但态度一定是很冷淡的,她知道,江行舟一向都对自己很冷。   她收回手,对着仍在昏睡中的男人,小声说:“你一定要快点醒过来啊。”   说着,她便起身出去,去找关大伯。   关大伯重新把脉,只说脉象平稳。但是他这次伤势过重,连带着以前的那些旧疾也犯了,昏睡的时间这才长了很多。等到他醒来之后,最起码还要养上十天半个月才行。   陆云娆再三确认之后,能够做的便只有等着。   关朗之开玩笑说:“你怎么这么着急,看着他都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哥哥,反而是像在看心上人一样。”   那些压在心底的隐秘像是突然被人吹开一角,陆云娆脸颊微微发烫,低下头,“你胡说什么。”   关朗之是真的在说玩笑话,可是看见她的表情,脸上的笑容都变得僵硬,眼神中透着惊恐,“不是吧,你还真喜欢你的哥哥?”   陆云娆瞪他,气不过将手上染着的草药汁甩到他身上去。   两个人都是很正常的举动,可是落在别人眼中,却是另一种意思。   关钰甜走到屋门口,看见这一幕时,所有的理智都飞走。她眼睛都快等了出来,暴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她听说关朗之救了两个人回来。   另一个她不知道是谁,但是中间有个小姑娘。有村民在院子外面看过一眼,说是小姑娘长得漂亮得不得了,那一举一动和天上的仙女一样。   关钰甜是村长的女儿,从小生活都要比其他人好一点,也不用下地干活,自然也养得很好,是村中的第一美人儿。听说外面的人齐声夸赞新来的那个小姑娘,她又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再说了,她一直都喜欢关朗之,今日穿了一件新做的粉色衣裙,出来时又特意打扮一番,势必想让关朗之看看,到底谁才是最漂亮的那个。   可她一进门都看见了什么,关朗之居然和那个新来的小姑娘打情骂俏!   这是不准备将她放在眼里。   她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撸起袖子就冲上前去,“关朗之,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吗?”   关朗之平日都恨不得躲着她走,谁知道今日就被抓了个正着。他顿时头都快炸开来,下意识要往屋子里面钻,“我现在头疼,得要去床上躺躺。要是你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改日再来就好了。”   “你给我站住。”关钰甜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这才看向站在旁边有点不知所措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上穿着关大娘的衣裳,灰扑扑的,很是老气的颜色和款式。可就是这样,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好看。小姑娘皮肤莹润白皙,看不见一点儿瑕疵,五官妍艳,杏眼微微上翘,眼中含着一层水光。就是不是粉墨,也依旧让人惊艳。   此时她不知道情况,眼里全是慌乱迷茫,让人忍不住生出保护的谷欠望。   和自己正在揪着男人衣领的自己,完全是两个极端。关钰甜心里好酸,更加生气地指着小姑娘的鼻子,质问:“她是谁!”   “就是我随手救下的一个人。”关朗之顿时头疼,挣脱女子的手,将自己的衣领整理平整,态度还算是和气,好好同她说理,“这又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是我救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都是我自己的事情。”   “可是我们不是要成亲吗,怎么就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老天爷,我求求你了。”关朗之深吸了一口气,“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成亲了,我不是已经拒绝你了吗?”   “那算不得真,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就是不好意思说。”关钰甜很是坚定,“你骗我了,你心里有我,你要勇敢地面对自己的真心。”   陆云娆听他们吵架,大概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站在这里也尴尬,想了想之后,将手擦干净准备避开。   谁知道关朗之和关钰甜两个人不知道为了什么吵起来了。   关钰甜眼里迸发出嫉恨的光芒,恶狠狠地盯着往旁边躲去的小姑娘,“你不想和我成亲,是不是因为这个小狐狸精引诱你了?”   “你在说什么?”关朗之觉得她不可理喻。   可关钰甜就认准了这一点。   关朗之是她喜欢的人,她不忍心对着他发火,只好将所有的火气都撒在其他人身上。   她看着陆云娆那张妍丽的脸,心中因为嫉妒生出一种疯狂的念头。于是,趁着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她跨步上前,抓着小姑娘的手腕,自己的右手就高高扬起。   看着小姑娘惊恐的眼神,她得意地笑着,将尖锐的指甲伸到前面,仿佛已经看见这张小脸蛋被划出血的样子。   却在下一秒,她的手腕被人捏住,骨头像是要碎了一般疼着。   她忍不住抬头看过去,只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小姑娘面前。   他面容清隽,脸色虽然苍白,可气势不减,“你在做什么?” 第26章   陆云娆比其他人都要震惊,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男人,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语气欢快, “江行舟, 你终于醒过来了!”   江行舟低头去看她, 另一只手将她按到自己身后, “别说话。”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他的手有一点凉。陆云娆摸了摸他按过的额头的地方,抬头便是男人宽阔的背影。   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很近, 近到她能闻到男人身上的草药味。这种味道不算是难闻,却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关钰甜觉得自己的手腕都要断开, 她看向面前的男人,“你到底是什么人,快给我放手。”   江行舟没有理会,眼眸平静,开口,“你刚刚想打她?”   他身上有种气势, 压得关钰甜喘不过气来。   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屈辱, 咬着牙嘴硬,“是又怎么样?”   说着她将手用力抽回, 没想到男人在这时候突然松开手。力道一时没有办法收回来,她踉跄着往后面倒去,一下子被身后的小凳子绊倒,“噗通”一声, 倒头栽进门口洗草药的水缸里。   她手不受控制地乱挥, 带着泥的水飞溅出来, 她挣扎了好几下之后, 才从水缸中爬起来。   身上粉色的衣服已经乱七八糟,原本精致的装扮也被水洗了干净,头上还顶着几片烂叶子,还在往下面滴着脏兮兮的水。她看向不远处没有走动一步的关朗之,脑子一懵,尖叫一声之后直接跑开。   她是一路哭着跑回去的,回到屋子里之后,就趴在桌上哭起来。   这么大的动静将关父关母都吓了一跳,关母见她浑身湿漉漉的,连忙拿出干巾帕来,“你这又是怎么了,不是去朗之家吗,怎么弄成这副样子回来。”   “都是那小狐狸精的错,呜呜……”关钰甜将那个女人贬得一文不值,哭着说:“朗之哥心里是有我的,他只是暂时被那个人眯了眼睛。”   关母叹气,关父敲了敲烟斗,吸了一口旱烟之后,才愁着一张脸说:“行了,到底怎么回事,我还不清楚么。”   他又抽了口烟,恨铁不成钢,“那孩子一直都对你没兴趣,你又贴上去干什么。你也不看看你,都拖到多大年纪了。这次你必须听我的,和你表哥成亲。”   关钰甜想要闹,关父直接一个耳光扔了过去。   这还是关钰甜第一次挨打,脑袋瓜子都是嗡嗡的,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你打我?”   关父显然是被气得不轻,头一次对女儿说了重话,“你必须给我嫁过去,要是再闹出什么丢人的事情,我……我一根绳子勒死你算了。”   他凶狠的程度超过关钰甜的认知,她一下子被吓傻了,不敢说话。   关母抱着她哭,“你就听你爹的话,你表哥家日子过得不错,你嫁过去之后,不会受委屈的。你就听娘的,忘了朗之那孩子……”   怎么能忘了,那是她一直喜欢的人啊!   关钰甜哭得更加难受,握紧了拳头,心里打定了主意,她这辈子非朗之哥不嫁!   ——   关朗之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惦记上了,认命地走到院子中,将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整理干净,叹了一口气,“这都叫什么事。”   陆云娆又也不知道这算什么,好好地自己差点就挨了一巴掌。不过她也没来得及问关朗之到底和刚刚的那位姑娘是什么关系,现在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江行舟身上。   她伸出手想扶着他,又怕碰到他身上的伤口,紧张地问:“你好了吗?身上的伤口还疼不疼?我现在去和关大伯说一声,让他替你再仔细看看?”   她认真盘算,说着就要往外面走。   可是她却在下一秒被牵住手。   男人的手很凉,上面有一层薄茧,握上去有异样的感觉。可在下一秒男人又快速地将手抽回,像是蜻蜓点过水面,泛起圈圈细小的水纹之后又很快恢复平静。   她回过头,仰面看向身后的男人。   江行舟将手收回,神情的不如之前自然,“应该没有问题,不用特意叫人过来。 ”   他走出去,帮关朗之一起收拾院子,他们都没有让小姑娘动手。   陆云娆光站着看,也觉得不好意思,索性去了厨房煮点青菜粥。她这几天都有帮关大娘做饭,虽然动作生疏,也还算是有模有样。   江行舟瞥见她的动作,有片刻的失神。   还是身边的关朗之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看什么呢。”   江行舟动手将歪倒的盆扶正,接着又将凳子放在一边。就在关朗之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男人突然开口,“她之前不会做这些事情。”   小姑娘出身定北侯府,真正是被娇养着长大,只要吩咐一声,立即就有人替她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什么时候做过这些?而此刻,她身上穿着不合身的衣裳,忙前忙后清洗食材,也丝毫没有抱怨的样子。   “这算是什么?你昏睡的时候,你妹妹整夜整夜守着你,做的事情比现在还多呢。”关朗之说,而后又补充一句,“可不是我们苛待她,我也说过换我来看着。她自己不情愿,一定要守着你。”   江行舟的动作停住,显然是没有想到中间还有这样的事,诧异地看向在厨房里的人。   像是有感应的一般,小姑娘抬着头看过来。她抱着一个很大的篮子,一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然后抿着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如同之前很多次一样。   关朗之感叹,“要是我也有一个这么好的妹妹就好了。”   江行舟抬头,看着天边一朵白云慢慢悠悠飘过来,声音低沉,“是,她原本就很好。”   到了傍晚,关家夫妇才一起回来。   见到江行舟醒了过来,关大伯便又重新替他把脉,确定他已经脱离危险,只要再修养十来天就好。关大娘也高兴得很,让关朗之帮忙杀了一只鸡炖汤,算是庆祝。   关大伯问他接下来的打算,江行舟说只在这里休息几天,等身上的伤口长好一点,就带着妹妹离开。   “最好还是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关大伯喝了一口水,想了想之后说:“虽然不知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但是身体亏空不少。要是再这般不仔细,之后还有受罪的时候。”   江行舟还没说话,坐在旁边的陆云娆就有点着急,“要是调养的话,要些什么?”   “东西多着呢,毕竟元气大伤。不过这山间田头,有些东西便是拿银子都买不到。我见你们家中也是不缺银钱的,等回去之后,按照方子吃上一段时间就成。”   医者仁心,关大伯见她还关心哥哥的身体,忍不住多少了两句,“你们就算再急着要走,也要等他身上的上彻底好了,免得日后留下什么病根,你们好好商量一下吧。”   陆云娆想要留下来的,可是这件事情的决定权不在她的身上。她拽着男人的衣袖,小声地说:“我觉得关大伯说得有道理,要不然我们再在这里留一段时间。”   她说这句话时,眼里还有点怯生,生怕他不同意,急急忙忙补充:“也不用留太久,就等你伤好了就行。”   “那就留下来。”江行舟想了想之后,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他抬起手,摸了摸小姑娘柔顺的头发,手感比他想象中好上不少,叹了口气,“你对着我,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唉?”小姑娘瞪圆了眼睛。   现在是傍晚,屋子里并没有点灯,还是暗沉的一片。   小姑娘突然凑到她面前来,眼底亮晶晶的,满怀着期待问:“江行舟,你是不是不讨厌我了啊?”   她的笑容过于灿烂,干净纯粹没有一点儿尘俗,让人看见了之后,心情都忍不住会变得好起来。   江行舟看了一会,才慢慢抬起头,看向远方。   “没有讨厌过你。” 第27章   陆云娆自从知道江行舟并不讨厌自己之后, 心情都一直很不错。那怕是关朗之逗她,她也没什么脾气。   “这不对劲,真的不对劲。”关朗之不断摇头,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你是不是最近捡到银子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心情这么好?”关朗之摸了摸自己下巴, “我也只是在见到银子时,心情才会这般好。”   陆云娆心里想着, 她见过可多可多银子,不会见到银子就高兴。可这话她没有办法说出来, 只好转身将竹筒清洗干净,放在灶台上, 没有理会他。   关朗之又凑过去问:“你们今天还要去山里吗?其实你们已经打了不少东西,再多的话也吃不完。”   等江行舟身体稍微好一点之后,便开始去山脚下打猎,每天能带回来几只兔子,运气好了也能遇到几只野鸡,算是他们住在这里的一点报酬。   陆云娆也不习惯这样白白地在别人家吃住, 每天也跟着江行舟后面, 摘一点野果子,也顺便看着他不要运动太过导致伤口撕裂。   她给茶壶灌了一壶水, 准备等晾凉之后再装起来带走,“要过去的,我现在去叫哥哥。”   “去吧去吧。”关朗之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你们哪来的这么多的精力, 还不如像我一样, 睡上一觉呢。”   陆云娆没有理他, 和正在屋后磨剑的江行舟说准备好了之后, 又返回去准备回去将水装上带着。   院子里已经没有人,她以为关朗之是到屋里躺下了,也没有在意,径直去了厨房。   当她看见厨房里多了一个人时,她都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关钰甜也被吓了一跳,手上一抖,一整包粉末都倒进茶水里。她心脏扑通扑通跳着,不知道刚刚自己的动作有没有被人看见。她心里发虚,一只手将空了的纸包攥紧,声音更加大了:“你又是不声不响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吓了我一跳。你是不是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所以故意想出现吓死我。”   “我没有,我就是过来拿水的。”陆云娆知道她不喜欢自己,没有再和她继续说下去,走到后面提起茶壶,准备将竹筒装满。   关钰甜按住她的手,眼神往两边看去,语气仍旧不怎么好,“你就不能重新再烧一壶水吗?”   若不是因为这不是自己家里,陆云娆未必能这么忍让。可到底是住在关大娘家,她不愿意和关钰甜起冲突给关大娘带来麻烦,也就好声好气地解释:“我们马上要出门了,重新烧一壶水已经来不及了。而且这壶水原本就是我烧好,放在茶壶里晾凉的。”   关钰甜不敢再拦着,生怕自己行为异常让人看出点什么,她可是在等这壶水里放了整整一包合欢散。要是被发现了,她的名声还要不要。   她犹豫着,静静在一旁看着小姑娘将竹筒装满,突然脑子里生出一个念头。陆云娆今天是和自己的哥哥一起出去,倘若两个人同时喝下带有合欢散的水,是不是会……   亲兄妹之间闹出这种丑事来,她应当羞愧地想要自寻死路吧。   关钰甜最后一丝犹豫也没有了,冷哼一声就出去了。   陆云娆也没有在意,带着整理好的东西和江行舟一起出门了。   今天的天气特别好,太阳不算是很大,徐徐微风吹过很是凉爽。   她到了山脚下之后,先去采了一篮子果子,也不着急去找其他的东西,找了一处遮阳的地方坐下来休息,顺便看看周围的景色。江行舟出去将陷阱布置好了之后,也过来了。   她将灌满茶水的竹筒递过去,看向远处绿色连绵成一片,感叹了一声,“等过几天,我们离开之后,怕是后面再很难有机会回到这里。也不知道之后,关大伯和关大娘会不会记得我们。应该会记得吧,就像是我们记得他们一样。”   江行舟喝了口水,听她继续说。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从小身体就不好 ,我娘亲怕我会生病 ,很少让我出去 。我每天就待在四四方方的屋子里面,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着外面的天空。那时候,要是有一只鸟飞过来,我都会很高兴。”   她笑了笑,“我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我会真的像鸟儿一样,在这山山水水里恣意走动。”   小姑娘的头微微低下,没有束紧的长发从鬓边垂落,飘散在消瘦的下颌旁边,有种让人忽视的美。   江行舟也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她真的很白,脸是白的,纤细的脖颈是白的,那么她隐藏在衣服之下的躯体是不是一样也是白的?   这种念头刚出来时候将他也吓了一跳,接着便盘桓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一团火在心中烧起,然后往四肢蔓延,让血液也跟着一起沸腾起来,连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急需要将什么东西释放出来。   他察觉到不对劲,赤红着眼将竹筒拿了起来,“这里面装了什么? ”   “茶水啊。”小姑娘不明所以。   她说了什么江行舟其实都没有听见,只注意到她的嘴唇上下张合。她的唇形很是好看,颜色是稍微深一点的粉色,因为之前吃了果子的缘故,唇上还沾了一层汁水,看上去柔嫩得不可思议。   他的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头深深垂下去,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控制住这股来源于身体最原始的冲动。   但是收效甚微。   背后已经汗湿了一层,呼吸也异常急促,脖子上青筋凸出,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对身边的小姑娘说:“现在,马上,回去。”   陆云娆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见他这般异常,更加不敢走了。她跪坐在男人面前,小心地去拉他的胳膊,“是不是伤口又出血了?”   男人猛然抬起头看她,脸上通红,双目也是红的。像是北方草原上行走很久去觅食的孤狼,强势而凶悍,恨不得将所有都吞噬掉。   这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江行舟,不知所措中带着一种深深的恐慌,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的头便低下来,快要将人融化掉的呼吸喷洒在娇嫩的肌肤上。   没有任何理智的,带着一种不允许拒绝的强势。   纤细的手指死死地抓着衣领,圆圆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她情绪崩溃地哭了出来,声音软糯,颤颤巍巍:“江行舟,你别这样,我害怕。”   可她面对的,是一个全然失去理智的男人。   衣衫一件件落在草地上。   她能看见远处的山峰,在一众山脉当中,它也不是最高的那个。可却被她一眼看见了。山峰上全是浓密的新绿,青涩而又挺拔。而上端是无人问访的桃林,很小的一片,颜色是极其娇嫩的粉色。   尖锐捅破屏障,她脸上血色尽失,被迫上下动摇起来。   她在摇晃,山峰也跟着摇晃。   紧接着身体一转,她躺在草地上,抬头便能够看见一片完全没有白云的蓝天,能够听到远处山涧中的水声。   微风吹过,她眼前的青草在晃动,整个世界也在晃动,忍了很久的眼泪也终于落下来。   她也想过自己日后的人生,同无数世家贵女一般,有一位极其温柔的夫君,有一间贴满喜字的屋子,又很多人很多人的祝福声。   可在这时候,什么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疼到她几乎麻木时候,她突然看见不远处飘来一大片云,世界恢复了片刻的安静之后,又重新摇晃起来。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明天就夹子啦,所以要等到周一晚上十点,再次更新哦。 第28章   陆云娆觉得全身都在疼, 和那天从悬崖上摔下来的差不多。未被遮住的肌肤上都是红痕,特别是□□,好像是已经磨破皮, 不知名的液体混着鲜血流出来, 沾满了腿内侧。   江行舟清醒过来时, 目光触及到她身上斑驳的痕迹之后,呼吸明显停顿了很长时间。   他的额发垂下, 将视线遮住,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在下一秒, 他起身做出一个离开的姿势。   小姑娘便突然拉着他的手。   她就躺在草地上,脸上是未干的汗水和未消散的潮红。一双眼睛里盛满易碎的水珠, 她却强行忍着,用平静却颤抖着声音说:“江行舟,我怕。”   在那瞬间,就像是有把刀子捅到心里去。   握上来的手很小,没有一点力道,只是攀着搭了点儿边, 像是怕会被拒绝。她对着对自己的时候, 大多数也是像这样,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看着。要是被抓住了, 她也会尴尬,然后嘴角上扬,腼腆地笑着。   可是她从来不欠自己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小心替小姑娘将衣服穿好。   因为从来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 他的动作还带着生疏, 手指尽量避免接触她的皮肤。好长时间才替小姑娘穿戴整齐, 然后再将人一把抱起。   他的肩膀很是宽阔, 身上的热度烫人,还带着一点类似于树叶的香气,很是好闻。   陆云娆抬起头看他,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他突起的喉结和紧绷的下颌。不知道看了多久之后,她攥着男人衣领的手紧缩成拳头,她无比希望,就这么短暂的一刻,他心里的位置是有她的。   回到关家之后,她直接被人送到房间,等清洗之后便躺在床上,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她真的好累,好累,全身像是散了架,那种疼痛甚至会带入到梦中。她好疼,好像让别人帮帮她,可是男人却不肯放过她分毫,她只能哭着叫他的名字,“江行舟,江行舟……”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梦过于真实,她真的疼得醒过来。她摸了摸脸,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已经是湿润的一片。   她还没回过神,就听见黑暗中火石碰撞的声音。零星的火花擦开,烛光便摇摇晃晃站起来,照亮了室内。她睁眼看过去,看见男人背着烛光走来,伸手探了探她的脸颊,声音温柔地要和月色融合在一起。   “哭了?”   他的指尖有点凉,像是怕碰疼了她,像是蜻蜓点水般掠过,没有一点儿凶狠。   小姑娘的眼泪更凶了,可她不敢哭出声音,哽咽着:“就是做了个噩梦。”   江行舟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在夜晚的寂静中,一切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陆云娆能够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之后,呼吸声才趋于平静,最后听见他格外平静的声音,“都会过去的。”   她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怎样才算是过去,突如其来的事情的,让她的人生一塌糊涂。她就像是溺水的人,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男人身上,目光含水地看向他,声音很小,“我们会在一起吗?”   这个在一起,便是成亲的意思。   这是她能够想到最好的办法。   她看着男人,眼珠分明,等着他的答案。   像是一个脾气温顺的小兽,就算是受了伤,也只是将自己尾巴卷起来,窝在角落,期待能有一个人带着她离开。   屋子里的烛火不太明亮,一切都是昏昏沉沉的。在昏昏沉沉的寂静中,她的嘴角渐渐垂下,抿着嘴,眼里迅速积攒起眼泪。   “抱歉,”男人终于开口,“阿娆,我不是好人,不值当的。”   小姑娘低下头,温热的眼泪一颗颗砸在手上,却没有一点儿声音,可任由谁都能够感受到那种令人窒息的悲伤。   江行舟眼底一片郁色,最后还是端起桌上的一碗温热药汁,递了过去,“先喝药。”   “是什么?”   “避子汤。”男人触及到小姑娘像兔子一样通红的眼睛时,顿了顿,“你年纪太小了,不应该有某种意外。”   避子汤,她听说过的。有些公子哥在外面玩得花,怕外面的女人黏上来,便会让女子喝下避子汤。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喝这种东西。   所以她究竟是多么惹人厌烦,会被人用这种方式打发掉。   有那么一刻,她真的很想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如果时间能够再来一次,她一定乖乖地听话,是不是就没有后来所有的一切?   她接过药碗,最后一饮而尽。她已经喝过很多很多药,本来以为自己都麻木了。可她还是觉得,今天这碗药格外地苦,从喉咙一直顺到胃里,苦涩都快要漫出来。   男人将碗拿出去。   小姑娘蜷缩着坐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看着他的背影,一字一顿地说:“江行舟,你会让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女孩子。”   男人的脚步只停留了一瞬间,接着没有犹豫地走出去。   关上门的一瞬间,她捂着自己的脸,强忍的情绪倾泻而出,奔溃地哭了出来。   ——   关朗之这一时半会没看见小姑娘,心里还空空落落的。他平时喜欢说话,但是一直找不到听他说话还不会发火的人。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脾气软的,还有点傻乎乎容易逗的,他自然也在意得很。   他吃完饭去转了一圈,然后走到小姑娘的房门前,刚准备敲门的时候,就突然听见旁边的人说话。   “你找她有事吗?”   关朗之被吓得往后面一跳,看清楚是江行舟后才拍了拍胸口顺口气。他这个人平日里没个正行,但是遇到江行舟之后,不知怎么气势就矮了几分,不知不觉地站直了一点。   他又觉得这样就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清了清嗓子,“没什么,就是找阿娆说说话。”   “她身体不舒服,已经睡下了。”男人的声音莫名沙哑。   “哦。”关朗之没想太多,就开始往回走。   到自己屋子里之后,他才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阿娆睡着了,她哥哥在门外守着干什么?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他心里突然像被爪子抓了一样难受。   等到第二天早上,他起了个早,专门在外面守着。   太阳都爬到半空中,小姑娘才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站在堂屋里看了一圈,像是没发现自己要找的东西,之后才去了厨房。   关朗之也跟了上去,替她从灶肚里拿出砂罐,继续说:“你哥早上出去打猎了,煨了一点红豆粥,说是你醒了之后拿给你。”   砂罐当中是软糯香甜的粥,红豆被煮出了沙,连着颜色和粥混在一起,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香气。陆云娆看了半天,眼睛红了,忍了半天才给自己盛上一碗。   关朗之就这么瞧着,还真让他瞧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他冷不丁地问:“你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怎么看着你的魂魄像是比之前凝实一点。”   他转了一圈之后,仔细地打量小姑娘。   陆云娆生怕被他看出什么,知道昨天的事情,不自然地将散下来的头发遮住脖颈,有点无奈道:“你不要逗我了。”   “我是说真的,你魂魄边缘冒着一点点金光,怕就是金光压着,才没有往外面的跑。”   她想起关朗之装作道士吓他的事情,有点点生气,眼睛都瞪圆了,“你要是再开玩笑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我没开玩笑。”关朗之收起一贯嬉皮笑脸,突然正经起来,“我真的是道士,不信我算给你看。”   他转过身,从米袋子里抓了几粒米出来,往桌面上一抛,然后嘴里开始念念叨叨一些听不懂的话。   陆云娆刚想要说“别开玩笑了”,就看见关朗之转过头,有点惊讶地问:“你是京城人士?含贵出生。”   这个从口音其实能听出一点,她也没在意,毕竟她的口音本就偏京城,一开始所穿的衣服布料也算上乘,猜出这些并不算什么。   可关朗之接下来的一句话便让她愣住了,“按照你这命数,原是活不过十八岁,被人强行改命之后,魂魄沾了阴魂之气,怕是寿命更短。”   陆云娆心神剧震,这是第二个人说她活不过十八,她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你知道云方道长吗?”   “知道啊,我还是他的关门弟子。”关朗之摸了摸头,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他几年前已经仙逝。”   陆云娆觉得自己今天受到的惊吓已经够多了,听到云方道长离世的消息仍旧免不了吃惊。她记得上辈子的这时候,云方道长还健在,被皇帝请去观测皇陵风水,怎么就突然离世了?   她轻声说:“对不起。”   “唉,这有什么,这对于他来说就是另一种解脱而已。”关朗之倒是没有多少伤感,他更关心另一件事情,犹豫着:“你这已经是一团死相了,只能求一线生机,你……”   陆云娆知道,甚至知道活下去的办法。   可是这个世界上总有比活着更加重要的事情。   “能不能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别人,任何人都不要。”陆云娆弯着身子,对他行礼,慎重请求。   “真的,不要再试试看吗?”关朗之还想要劝说。   小姑娘有片刻的愣神,最后还是笑着:“不用了。”   “真是搞不懂你们,活着不痛快。”关朗之有点儿烦躁,“算了算了,我再回去翻翻书,看看还有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陆云娆原本都做好了要离开的准备,听到这里,不免露出几分对生的渴望来。   关朗之连忙打断她的话,“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办法,你知道的,”他用手指对着上面指了指,语气是难得的凝重:“天命难为。”   作者有话说:   江行舟的行为和林发财没有任何关系   原本是不准备解释的,但是怕引起争议说一声,江行舟真的不渣,他现在没有办法对阿娆负责   再说就剧透了,QAQ 第29章   江行舟这两天打了不少猎物, 甚至往深山里转了一圈,带了一头野猪下来。   现在这个年头,虽说家家户户的日子都还能过得去, 但这些荤食还是比较少见。   再加上肉容易腐烂变质, 不容易保存, 关朗之就提议说全部拉到镇上去,卖了之后得了银子, 做什么都好。   江行舟沉思了片刻,“低价卖一半给村里人吧。”   关朗之心里想, 这不是钱多了咬手么。但是转念一想,他和阿娆是兄妹, 家里的钱可能真的多到的咬手。顿时他眼里露出羡慕的光芒来,无比嫉妒。   村里的人听说几文银子就能买已经野猪肉回去,当即高兴得不得了,每家每户都派了人结伴过来。若不是说一户只能买一斤,她们恨不得都包圆了。不过就是一斤肉,他们也高兴得很, 多少给家里打打牙祭。   占了便宜, 这好话自然一箩筐一箩筐往外面说。   “我那天远远就瞧见他,那么大的野猪都直接拖下来。果然是少年英雄。”   “更重要的是心善, 听说是为了感谢朗之家收留了他们,我们都是连带着沾光呢。”   “那也是人家愿意让你沾光。”   众人得了肉,脸上都是笑眯眯的,有说有笑往回走。   关钰甜家里虽说富裕, 但是这种白占的便宜, 哪有不占的道理。关母立即带上绳串子准备出门, 却被女儿拦了下来, 她有点不高兴,“我还要去买肉呢,你有什么事情直接说。”   “不许去。”关钰甜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话来。她做了坏事,正是心虚的时候,觉得那个男人一定是用低价的野猪肉引他们过去,然后分给她们家一块塞了药的猪肉。   这个手段不就是她用过的么。   “你这孩子。”关母耐着性子说:“你马上要成亲,家里为了准备你的陪嫁定是花销不小,这时候能省就省。眼见着有这么大的便宜,怎么就不占呢。”   “我说不能去就是不能去。”关钰甜直接又哭又闹。   关母到底是心疼女儿,最后还是拗不过,只要眼睁睁看着各家各户将野猪肉买了回来。   因为肉不能放置太久,因此大多数的人家都是当天将肉下锅。到了饭点之后,家家户户的肉香味飘过来,更让人饥肠辘辘。   关钰甜哥哥嫂嫂的脸直接黑了。   他们早就对老两口偏心妹妹的事情不满,不过是“孝”字压在头上,再加上妹妹也要嫁到别人家去,这才一直忍着。可今天的事情成了一个□□,直接将他们心中不满给点燃了。   大哥将碗筷往中间一推,“这个家到底是由谁做主,就这么让她一直胡闹下去。”   “哥,我不就是不想吃肉么,为了这种小事,你也要和我生气吗?”   “你不想吃,我们就不想吗。”他气得往外面走,“关钰甜,你真的是自私过了头。”   在旁边一直没作声的大嫂,说了一声要追上去看看之后,也跟着走了。饭桌上就剩下老两口和关钰甜。   关钰甜为了哥哥凶自己的事情哭哭啼啼,言语中全是埋怨。   关父却是个拎得清的,他心疼小女儿不假,但是他日后的养老可都还靠着大儿子。现在大儿子明显表露出不满,他也不想偏袒下去伤了儿子的心。于是他将脸一板,“不吃的话,就直接滚出去。”   关钰甜一下没了声音。   相比较这边的愁云惨淡,关朗之这边则是热闹很多。   因为不缺肉食,关大娘一展身手,做了好几个硬菜。关大伯也有点高兴,难得露出一点笑容,从院子里挖出一坛子梅子酒,“难得高兴,都喝上几杯。”   关朗之给小姑娘倒上一点,“你喝喝看,我爹酿酒可是一绝。今天要不是你们在的话,他说不定都不会拿出来。”   陆云娆酒量浅,也就是在家里时,和姐妹们闹着玩时,才会喝上一点。她怕自己酒后失态,刚准备摇头拒绝,身边的男人就已经将她面前的酒碗拿了过去,“她不能喝酒。”   他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仍旧平静,仿佛不过是举手而为的事情。   “这就是果酒,没有关系的。”关朗之不敢直接和他呛声,小声嘀嘀咕咕着。   陆云娆却主动伸手,拿过一个酒碗放在自己面前的桌上,“你给我倒上一些,我可以喝的。”   男人看过来,眼神中有些不赞同。她却像是憋了一口气般,故意忽略这种目光,直接喝了一口。这虽说是酒,却没有一点儿酒味,满口都是梅子酸酸甜甜的味道,她不禁疑惑对着碗里看了看。   关大伯像是知道她的疑惑,慢悠悠说上一句,“这酒喝着没酒味,但是你注意些,后劲可足着呢。”   陆云娆听了之后,倒是也注意着,但是架不住关朗之一直在旁边劝酒,加上这酒本身就很甜。她也没能放住,一下子喝多了,两颊红彤彤的,看到谁都是笑眯眯的样子。   场上的人都喝得七倒八歪,只有江行舟还依旧端坐着。他端起酒碗喝一口时,突然肩膀上就一沉。   小姑娘双手搭在他一侧的肩膀上,下巴抵着手背,乖顺地依偎在他身边。她的眸子像是刚用水洗过一般,懵懵懂懂地看着男人,红唇上还有一层未干的梅子酒,“你怎么还没有喝醉呀。”   “那你喝醉了吗?”   “我吗?”她的身子特别软,仿佛是没有骨头,面上还带着一点纠结,糯声糯气着:“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喝醉。”她拖着一点声调,焦急地问:“江行舟,我有没有喝醉呀?”   带着酒香的呼吸喷洒过来,还带着一点少女的甜腻。   江行舟的身子变得僵硬,一时没有说话。   可是没有等到想要的回答,陆云娆却有点不高兴,扯着他的袖子问:“江行舟,我到底有没有喝醉呀?”   若是在平日里,她最是胆小,那怕是不经意碰着了手,也会瞬间将手收回来。这时候倒是真的醉得厉害,嫩白的手蹭着男人的手背,却半点没有知觉,只是有些委屈地问他:“我有没有喝醉呀?”   有点缠人,却不烦。   江行舟叹了一口气,推开她的身子强迫她坐直身体,“你喝醉了,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小姑娘坐在板凳上,往两边扭动了两下,顿时有点委屈,“可是阿娆没有脚,阿娆没有办法站起来。”   她此刻像极了受了欺负回去向父母告状的稚童,两颊鼓鼓的,眼尾向下,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江行舟看着她的脸,最后确定小姑娘是真的喝醉了之后,才问:“那我抱着你回去?”   “好呀。”小姑娘点了点头。   他便弯下腰,将小姑娘一把抱起。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极了,喝醉了的小姑娘只凭着本能去亲近那种让能够让自己感到舒服的气息,身子往里面侧了侧。   江行舟完全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动作,手臂收紧了一点防止她摔下去。可是在下一秒,双臂就直接缠了上来,攀着他的肩膀。   她现在的衣服还是关大娘的,衣袖大了很多。平日里看不出有什么,此时她抬起手来时,宽大的衣袖便顺着光洁无暇的小臂下滑,露出一截白到能够灼伤视线的肌肤。   露出的那么一小节,便贴着他脖颈处跳动的脉搏,柔软之中仿佛又带上一点别的味道。   江行舟整个身体便僵硬住。   小姑娘趴在他的月匈月堂,心脏的跳动仿佛都要和酒香融在一起,她却是抬起头,说:“江行舟呀。”   外面夜色温柔,将那些陈年的伤口和无法诉说的难处都包容起来。   烛光之下,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柔,“我在。”   得了回应,小姑娘只会乐呵呵笑着,又去叫他的名字,“江行舟呀。”   “我在。”   “江行舟呀。”   “我在。”   ……   两个人一个回,一个应着,仿佛谁都不知道厌烦。   他坐在小姑娘的床边,等着她慢慢睡去。   只是在她要睡着之前,她原先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几乎是在呓语,“要是我不是在做梦有多好?”   她抿了抿嘴,纤细的手指戳上他的掌心,有点难过,“可是只有在梦里,你才会对我这么好。”   江行舟心脏的地方像是戳进了一根针,有种尖锐的疼痛。他的手握成拳,将小姑娘的手包裹在中间,片刻之后,他又松开。   他最终还是站起身,将她身上的被子盖整齐之后,又沉默地离开。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要是婚后喝醉了,   嘿嘿嘿 第30章   江行舟打算过个一两天就离开, 便和关朗之一起去镇上,将猎来的野物卖掉,换成盘缠供路上的花销。   小镇的人少, 原本他们还以为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将所有的猎物都卖出去。结果没等一会, 有一家酒楼的采购过来, 将所有的猎物都给包圆了,还问:“有没有其他的, 我都要了,钱不是问题。”   这是不常有的事情, 关朗之觉得意外,“怎么今儿生意这么好, 难不成是谁家有喜事。”   “哪能啊,不过是突然来了贵客,他们又点名说吃好的,掌柜的这才让我出来找找看。”那个中年男人数了银子递过去,又千万拜托:“若是这几天还有这些野物,千万留着, 我都要了。”   着穷山僻壤的, 怎么突然来这些人。   江行舟心神一动,“你知道他们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听说是找人, 好像说是一男一女。具体不大清楚。”中年男人摆摆手,就要将野物扛上身。   江行舟和关朗之对视一眼,关朗之便嬉笑着上前,“这么重, 我帮你拿过去就是, 哪用得着你亲自动手。”   见有人帮忙, 男人自然高兴, 和关朗之有说有笑地回去。江行舟则是去旁边的店铺买了一些路上要用到的东西,便在原来的地方等关朗之回来。   关朗之见他还在原地站着,连忙小跑过来,压低了声音,“我们赶紧走。”   两个人连忙出镇,在回去的路上,关朗之将自己从酒楼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我见着了中间的一个,长得一脸匪气。看见我之后,他就过来打听。他的描述中,要找的两个人应当就是你和阿娆。”关朗之有一点相面之术,知道来者非善,只是有一点他不清楚,“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惹了一点麻烦。”这中间的事情复杂,关朗之知道了未必是一件好事,因此他没有细说。   关朗之本身就有些怵她,寻思着回去的时候找小姑娘打听点消息。   两个人脚程都快,不一会就到了地方。   江行舟找到正在做饭的小姑娘,直接开口说:“有人已经找过来了,我准备等天黑下去之后,就离开。你先去收拾东西,我们一起。”   陆云娆冷不丁听到这样的消息,被吓了一跳,手上直接贴着锅沿被烫了一下。   男人见状,迅速抓着她的手腕,用冷水冲洗泡已经烫红的地方。   等痛意传到脑子中时,小姑娘才回过神,紧张地问:“你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吗?”   江行舟想,应当是静堂庵的隐秘被发现,背后的人已经坐不住了,想要杀人灭口。可既然都已经找到这里,说明动用的人力物力非凡,郑国公家的郑清玄非嫡长,也没有担任任何职位,怎么能轻易调动这么多人?   这静堂庵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而且不仅是静堂庵的问题,江行舟曾派人去郑国公府查探,搜遍了每一株桃花树下,都没有看见有一具骸骨。他自然相信陆云娆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要么是郑清玄自己知道有人发现了骸骨的事情,要么就是有人通风报信。   前者还好,郑清玄就算察觉到,但是也不能很快锁定目标,可若是后者……   “暂时不清楚,但是不论是谁,对于我们来说一定不是一件好事。”他抓着她的手看了看。   幸好烫得不严重,只是有一点轻微的红,等会涂上药膏就没什么问题。   他抓着她的手腕,带着她一起去找关朗之拿治疗烫伤的膏药。   关朗之也就这个时候才知道他们要晚上就走的事情,想了一会儿之后说:“要是危险的话,不如就让阿娆留下来。等你回去之后,再找人来接她回去。你带着她一起,路上反而没有那么安全。”   毕竟江行舟身上有伤,自保可以,要是再带上一个没有什么自保能力的小姑娘,无非就是在增加行程上的风险。   这个道理谁都能明白。   烫伤膏涂在手指上冰冰凉凉,陆云娆忍不住动了动手指,看向男人,一颗心就吊了起来。她紧张的时候,眼睛总是不自觉地睁大,看上去圆圆的,显得年纪更小。   她的手也很好看,手指匀称纤长,手心是特别好看的深粉色,半张着躺在他的掌心。江行舟看了一会之后,才后知后觉般松开她的手,对着关朗之说:“还是不了,我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的。”   关朗之觉得他这样的想法奇怪,但是人家是兄妹两,他也没什么好说的,“那就随便你们。”   不过他心里总是觉得不得劲,自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半天。   现在是夏季,天黑得特别晚。关大娘知道他们要走,连忙开始烙饼蒸馒头,好让他们路上带着。   等天黑的时候,江行舟突然说有事要出去一趟。陆云娆没有在意,结果等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等到他再回来,她难免觉得着急起来,甚至有点害怕江行舟就这样自己一个人离开,不再等她。   虽然说这种事情不大可能,可是她总忍不住往这么想。   见她一个人在门边坐着,不停地往院子门口看,关朗之也搬了个小凳子坐过来,“他还没有回来吗。”   陆云娆摇了摇头,眼睛一直往门口看去,对自己说也在对关朗之说:“他既然答应了我,就一定会回来的。”   “他是你亲哥哥,总不至于真的将你丢下。”   小姑娘忍着没说出真相,见他磨磨蹭蹭一幅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问了声,“怎么了。”   “唉,就是纠结,整天呆在这个山沟里面,有时候也挺没有意思的。”关朗之叹了一口气。   他天生阴阳眼,见到乱七八糟的东西多了,不得不回到小山村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可就是在这小山村里,他也时不时能够碰上一点东西。仔细想了想,还是见到这两个人之后,他才开始没有撞见邪物。   他真的过够了眼睛一睁就不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的日子,有心要将自己毛病根治了,又不好明说,这时候支支吾吾着:“你觉得我要是跟着你们一起出去怎么样?”   “不怎么样。”陆云娆倒不是因为讨厌他,“你知道的,这路上有点危险。”   “危险的话,你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关朗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再说了,我好歹是有功夫在身,一路上也能和你们有个照应。”   陆云娆没有答应。   关朗之便又凑过来,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最近不是帮你找解决的法子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找到。等我找到的时候,又不能送你,那多可惜啊。”   陆云娆意动,如果能活着,她也不想白白死去。   她刚想要说点什么时,就看见男人从外面回来,她直接站了起来。   江行舟的目光落在离得很近的两个人身上,眸光深了一点,“怎么在这里站着?”   “在等你,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   “还要加上我一个。”关朗之适时地插了一句。   江行舟疑惑地挑了眉。   关朗之便冲着小姑娘挤眉弄眼,“这是我和阿娆已经商量好的事情,我在的话,还可以保护你们。”、   “是么?”男人看向小姑娘,下颌略微紧绷。   陆云娆心里是有点想要关朗之和他们一起的回去,毕竟自己的病情耽误不得。但顶着男人略带有压迫的眼神,她就有些说不出口,支支吾吾了两声。   “看,这就是同意了吧。”关朗之睁着眼睛开始说瞎话。   江行舟没有继续纠结,点了点头,“那就一起吧。”   三个人是趁着夜里出门的,打算直接绕过镇上,从山脚下绕过去。   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不知名的鸟儿鸣叫两声,风吹过长林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饶是陆云娆跟在两个人的后面,可心里还是忍不住害怕,生怕在黑暗中扑过来什么庞然大物。   她越是怕,关朗之就越喜欢逗她,“听说这山里面有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碰上。你现在仔细听,说不定真的能听到狼叫声。”   话音刚落,远处真的传来尖叫声。但是那声音太远,以至于她一时分不清,真的以为是狼叫声,当即被吓了一跳。   关朗之却是愣住了。   江行舟的脚步慢了一拍,正好走在了小姑娘身边,握住她的手腕,“没事,这里我来过几次了,没有狼。”   这个山里是真的有狼,关朗之这点可没有说谎,而且他还可以肯定,刚刚听到的那个声音是女子惊惧的叫声。那声音还听起来有点儿熟悉,很可能就是关钰甜的声音。   他有点儿迟疑,“你们听见刚刚的声音了吗?”   说完,他就对上男人沉沉的视线。   他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很是疏离,可是目光锐利,给人很强的压迫感,像是掌握生死的判官俾睨生死。   “她胆子小,别吓她。”   这还是江行舟第一次完全在他面前展露锋芒,关朗之被吓了一跳。神他爹的胆子小,他胆子还小呢,怎么就光顾着吓他了。   不过他还是没有忍住,等休息的时候,偷偷问江行舟到底将关钰甜怎么了。   江行舟看了一眼靠在树旁睡着的小姑娘,语气有点冷,“就是让她在山中呆上一些时候,明天她家里人发现她不在,救回来找她。”   这不是什么大事,关朗之放下心。   可他没想到的是,江行舟做的可远比这个狠多了。他将关钰甜直接吊在树上,又在她脚下不远的地方挂了一块还滴着血的肉。当夜晚的时候,群狼便会顺着血腥味找过来,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猎物。   等关家发现关钰甜不见的时候,最起码也要是第二日早上。经过一夜折磨之后,她还有没有力气呼救就不得而知。   原本村子里还有些年轻人馋了,冒着危险进山一趟给自己打打牙祭。可昨天他才卖了村子里的人野猪肉,怕是那些人也要过上两日才会进山,才有机会看见被挂在树上的关钰甜。   至于那时候怎么样,就全然和他没有关系。   江行舟是因为关大娘和关大伯要继续在那个小山村生活,才只是给了点教训,留下她的一条命。   关钰甜是两天之后被救下来的,她被吊了两天,每到夜晚就看见成群的狼守在自己的脚下,被救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是疯疯癫癫,缓了两天人才正常。   就是因为此,她恨极了江行舟和陆云娆,所以在去镇上抓药遇上一群人询问江行舟和陆云娆的下落时,她毫不犹豫地将他们的下落说了出来。   “他们说不定就是从小路逃跑了。”她转念一想,这不就正是自己最好的机会。她能够走出去,而不是在大山里无休止地生娃。   她握着拳头说:“我知道怎么走,我带你去找他们。”   ——   关钰甜最后怎样,江行舟一行人并不清楚。   他们一路上都很低调,再加上关朗之占卜凶吉选了几条路,误打误撞躲过几波追杀,顺利抵达京城。   不过因为他们到的时间太晚,城门早就已经关闭,他们便没有再急着赶路,而是在城门不远处的一处破庙过夜。   江行舟找了一点柴火堆在一起用来照明和取暖,又拿出干粮分了分。   两个男人都是最简单的馕,只有陆云娆的的馕里面夹了一层肉,放在火堆旁边烤软了之后,肉香味就冒了出来,味道倒是不错。   关朗之酸溜溜的,“什么时候,我才能有这么一个好哥哥。”   陆云娆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将手中的馕撕开递过去一半,“我带你分些。”   “那倒不用。”关朗之倒是真没想争这么一口吃的,纯粹就是嘴欠,再加上这几日顿顿干粮他着实有点扛不住。   三个人当中,就小姑娘身体最差。这么多天赶路,她愣是没说过一声“苦”,整张脸都瘦了一圈。若一直有她哥哥在旁边帮衬,就是吃得再好怕是也挨不下来。   不过说实在的,江行舟虽然性子冷淡,有时候身上的气势很吓人,不过对他妹妹倒是很好,连说话时都要温柔几分。   可惜没有给他摊上这样的哥哥,不然他也能吃上点肉,再不成肉汤也行。   他不想被这肉香吸引,起身四处乱转,想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转着转着就转到了石像的后面,冷不丁和从佛像里面钻出来的人打了个罩面。顿时他脑子一激灵,失控地叫了出来,“鬼啊。”   作者有话说:   最近是真的有点点倒霉,就是可能有人说我请假生病的事情怎么怎么样,不过是真的生病了,就是小病不断病了一个月了,   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爱你们 第31章   那男人也被吓了一跳, 转而抓紧了手上的刀,直接朝着关朗之挥了过去。   关朗之算是反应比较快,往旁边让去。锋利的刀划过衣角, 直接片下一整片衣角来。   “嚯。”关朗之头皮一紧, 背后刚起了一身汗, 对面男人的刀子又挥了下来下来,刀刀都往要害部位捅去。   在刀子快要捅进关朗之腹部的时候, 江行舟捏起旁边的一枚石头,用了点力道之后, 用石子打偏了刀子的方向。   那个男人见状不好,就要往石像里面钻。   江行舟立即起身, 将小姑娘交给关朗之之后,叮嘱一声“照顾好她”之后,也跟着进入到石像当中。   陆云娆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这巨大的石像后面居然有个机关。机关被打开之后,石像的后背便会直接弹出一个门,门的后面便是一个通道, 但是漆黑一片, 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   她和关朗之站在外面,大眼瞪小眼, 最后还是关朗之先没有忍住,问:“你们京城人都是这么讲究,大路都不走了,专门弄这些通道?”   “……”陆云娆不知道怎么说, 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见。   两个人等了一会儿之后, 江行舟才从通道中出来, 袖口全被血染红, 浓重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陆云娆还以为他受了伤,一直盯着他的袖口看,神情是肉眼可见的紧张。   也许是小姑娘的眼神过于炙热,江行舟顿了顿之后,还是解释一声,“不是我的血。”   关朗之关注的重点倒不是在这里,反而问:“那个人是谁?”   “不太清楚。”江行舟走到火堆旁边,做了一个简易的火把用来照明,然后才回到石像的后面,仔细察看。   他用手在石像周围探了探,最后在右下方发现了一块不正常的凸起,用力按下去。与其同时,石像那敞开的石门便自动往回收缩,等完全陷进去之后,居然看不出一点儿石头被切割的痕迹。   三个人都诧异了。   关朗之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仔细凑过去看。只见石像光洁,浑然一体,找不出一点痕迹。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这也太邪门了吧。”   陆云娆也半天没能回过神,突然想到她去找杨大娘的那天,她明明看见了男人的一片衣角,可紧接着江行舟和严明昌进去之后,却什么都没有找到。还有后来她追着杨氏上山,也是一眨眼的功夫,杨氏就直接消失了。   要是说石像后面有一个常人难以察觉到的机关,那么这一切就好解释。   江行舟显然也是想到这点,和小姑娘交换一个眼神,却没有再详细交谈。   倒不是因为他们不相信关朗之,而是涉及的人太多,他们一时半会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   因为寺庙发生了这么一遭,他们也不敢直接在这里过夜,收拾好东西之后干脆去树林,等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就往城里走。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先是去了江行舟在胡同口处的一处宅院。这里同忠勇侯府比起来显得有点儿小,但是收拾得很是整齐,陈设也繁复许多。丫鬟婆子见到他们过来,也是很是熟练地走上问候。   中间一个穿着“福”文的嬷嬷上前来,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二少爷,您这段时间都去了什么地方,侯爷一直担心您。”   “出了一点意外,现在才回来。”江行舟长话短说,“这是陆家姑娘,这位是在路上救了我们的人,你给安排一个住所。我现在出去有点儿事情,等晚上再回来。”   嬷嬷点头。   关朗之除了一开始惊讶一下江行舟竟然出身侯府之外,这时候倒是适应良好,对这种安排倒是适应良好。   只有陆云娆还有点怯怕。   这快两个月的时间,她都是和江行舟在一起,那怕中间发生了一点儿意外,也本能地依赖他。现在到了一个不熟悉的环境中,面对的却是在京城中可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总是有几分不自然。   她下意识地朝着江行舟看过去。   小姑娘就算穿着最简单的麻衣,可长相依旧明艳。看向男人的时候,眼睛圆圆的,柔弱地像是一只小兔子。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现在眼尾之间更是多了几分风情。   江行舟摸了摸她细软的发丝,“姜嬷嬷是从小带我长大的嬷嬷,最是和蔼,你若是有什么缺的,便直接找她。等我晚上回来。”   “那要多久。”   “说不准,你若是困了,可以先睡。”江行舟语气缓和了一点。   姜嬷嬷有一点惊讶。   陆云娆知道他有事情去处理,也没有拦着,让姜嬷嬷领着他去了后院。   姜嬷嬷是知道陆云娆的,是定北侯府的姑娘,还和二少爷定下亲事。她原本看陆云娆就有几分不同,刚刚见到二少爷对她的态度不一般,对她更是有几分好感。   她身材有些丰腴,此刻差点笑得像是一朵花,“姑娘,且安心住着,二少爷晚上就回来,不用着急的。”   陆云娆总觉得她的笑容背后有几分深意,莫名脸红,也就不敢再随意说话。   姜嬷嬷先带着她去了准备好的浴室,浴室里修建了一人深的池子,将旁边的竹筒放下之后,热水便源源不断从旁边的灶房引入进来。等池子放满水之后,姜嬷嬷又让人在上面撒上一层花瓣,然后就要过来替她脱下衣服。   哪怕在家里的时候,她沐浴的时候也不喜欢有人在一边侍候,便下意识往后面退了一步,“嬷嬷,我自己来吧,你在后面等着就好。”   “也成。”姜嬷嬷笑着收回手,走到后面的屏风等着。   可是有一个生人在旁边守着的感觉,让陆云娆极为不舒服,她简单清洗之后,便让嬷嬷拿来衣服。   姜嬷嬷进来送衣服时,看见小姑娘只裹着的一层巾帕,细直笔挺的两条腿就露在外面,当即就有点儿惊讶。她按下心里头的惊讶,笑着上前将准备好的衣服送上去。   陆云娆注意到,衣服不是新的,应该是她来得突然,没有新衣服送过来。可是这是江行舟私人的宅院,是谁在这里住过留下自己的衣服?   她莫名想到那天他同自己说过有心上人的事,难不成这地方就是他专门用来的金屋藏娇的地方?她的目光又放在衣服上,衣服是粉紫色,上面绣着不知名小花,看上去很是温柔,想必衣服的主人也应当是一个温柔至极的人。   想到这里,她的表情也有点儿不好。   姜嬷嬷都是活了多少年的人精了,立即笑着解释:“姑娘来得突然,这里没有准备衣裙,这还是先夫人在的时候留下的,姑娘先将就一些。等下午的时候,让绣娘过来一趟,替您重新裁制。”   陆云娆当即就知道自己想多了,面上有点窘迫,脸上渐渐爬上一层红晕。   幸亏姜嬷嬷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给她一点空间将衣服换好。   姜嬷嬷原先给陆云娆安排了其他的院落,想了想两个人的关系之后,又直接将她带到听风院,正是江行舟现在住的地方。   因为陆云娆没来过这里,也没察觉到这点,倒是安心住了下来,等中午的时候和关朗之一起用饭。   关朗之休息了一上午,现在倒是生龙活虎起来,还有劲儿开始嘚吧嘚吧说:“这宅子还真是大,比我之前看见的都不知道气派多少。阿娆,你老实给我透个底,你哥手里这样的宅子多吗?”   “我不清楚,我也是第一次来这边。”   “别开玩笑了。”关朗之不相信。   陆云娆想着都已经回来了,一直瞒着也不好,犹犹豫豫说了实话,“其实,怎么说呢,我姓陆。”   “这又怎么了?”关朗之反应了一会,“不对啊,你哥哥不是姓江吗?”   “所以我们不是亲兄妹。”   “……”关朗之深吸了一口气。   他之前真的一点儿都没有怀疑过两个人之间的兄妹关系,毕竟两个人走得很亲近,任谁都不会往的这方面想。“那你们是?”   “我也说不好,算是定了亲?”陆云娆不太能确定,“但是我们的亲事有点复杂,后面也不会真的成亲。”   “啧啧啧。”关朗之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都这时候还想瞒着他。他都替自己感到心疼了,感情自己一路上都和一对未婚的小两口在一起。人家甜甜蜜蜜,他就在一旁啃干粮。   想到这个可能,他当即就捂着自己心口。   陆云娆被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关朗之幽幽说:“你不懂,我心疼。”   他郁闷了一会儿之后就到自己房间,走的时候还不忘提醒,“我看你神魂最近有点儿不稳,上次的法子还能不能用,要是能用赶紧用上。我这边还没找到思路,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解药。”   神魂不稳?可是不应该啊,最近一段时间,她经常和江行舟呆在一次,不说能将黑线完全抹去,怎么也要减退一大截吧,又怎么会突然神魂不稳?   她几乎不敢相信,回去之后等屋子里没人,她自己偷偷掀小衣看了一眼,心顿时就凉了半截。   黑线又开始蔓延到心脏的位置。   她完全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觉得老天爷纯粹是在和她开玩笑一般。之前她和江行舟没有办法接触,光是在他身边站着就能够蹭蹭龙气,让自己活下去。现在她能和他经常接触了,结果男人站在她旁边不行了,还得站进去。   就没有这样的,若是不想要她好好活着,何必这么折磨人。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最后趴在软枕上哭了出来,最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江行舟回来时,天已经很黑了。他先去耳房冲洗了一番,因为不知道自己屋子里已经有人的缘故,他只是简单披了一件中衣,腰带松散地垂在腰间,露出一小片精壮的胸膛。   他也没什么防备,所以才会在看见在自己床上睡着的小姑娘时,格外惊讶。   转念一想,这应当是姜嬷嬷误会了什么,才会这样安排。   他也没有想要吵醒别人的意思,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小姑娘突然翻了个身。   现在虽说是夏天,可天还没有特别热,屋子里也就没有用冰,只将所有的被褥都换成了轻薄的丝绸被。就算这样,她似乎还觉得热,将被子掀开一点,露出大半身。   小姑娘之前解了小衣,外面只罩了一层轻薄的寝衣。寝衣的衣带并不紧实,随着她的动作,衣服就散开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晚十点,你们懂审核吧,(不是) 第32章   江行舟视力很好, 在战场上就是凭着超出常人的视力,做到百发百中。   而此刻,他又希望自己的视力没有那么好。   散乱的衣领中, 能够看见纤细的锁骨, 然后往下, 有一点点弧度凸起。随着呼吸,那种弧度轻微地上下抖动, 隐着无限春光。   他知道这时候,他应当当做没有看见, 礼貌地退回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可是不知为何, 他却像是被定在原地般,挪动不了分毫。   血液逐渐翻滚沸腾,连呼吸都灼热,一种冲动涌上头脑。   他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要转身离开,小姑娘就已经醒过来。   陆云娆睡得不算安稳, 睡梦中听到动静, 半睁开眼。她还是半梦半醒的状态,只看见男人的背影。可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 整个人瞬间清醒,“你是谁?”   她仔细瞧了瞧,认出是江行舟来,可困惑不减, “你为什么进我的屋子。”   男人咳嗽了两声, 声线没那么紧绷, 解释着:“这是我住的地方, 姜嬷嬷应当是误会什么,弄错了,才将你送过来。”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小姑娘的脸却一下子红了。   她现在仍旧坐在床上,只要一想到江行舟曾经也同样睡在这张床上,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觉得紧挨着床的那部分肌肤都开始炙热起来,像是要烫人一般,她连忙站了起来。   嫩白的脚就踏在乌黑的脚踏木上,白得刺眼。   她就孤零零站着,散开的头发垂落下来,半遮半掩中,她的眸子便像是含着一层春水,无辜又风情着。   江行舟闭上眼,嗓音紧绷,像是里面藏着一根绷紧的弦,“你就睡着,我去书房歇着就成。”   说着他就要转身离开。   陆云娆以为他是生气了,小跑着上前,抓着他的衣袖,“你是不是生气了,可我真的不知情。”   倘若她知道的话,再怎么样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男人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她抬头看着他的侧脸,面容清俊疏离,仿佛又回到他们一开始认识的时候。这种冷漠摧毁她的信心,原本紧攥的手也逐渐松开。她眼前都快要模糊,软声软气:“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没生气。”江行舟将手臂抽回来,冷声说:“我先出去。”   他扯了搭在一旁衣服披上身,直接出去,只留给小姑娘一个疏离的背影。   她真的厌恶极了这样的感觉,心脏的地方开始抽疼,疼意一阵一阵。原本她只是以为心里难受,可逐渐地心脏位置的疼意加重,她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甚至来不及呼救,就失去任何意识摔倒了。   男人才往外走了两步,听见声音又返回,就看见倒在地上的小姑娘。   他瞳孔紧缩,大步上前去查探情况。   小姑娘脸上还带着没有消退完全的红晕,眼睛却已经闭上,没有任何反应。   之前她也有两次像是这样,没有任何征兆突然昏厥过去。他按照之前的记忆,迅速在相应的穴位上轻点几下,可是这次却不再有任何反应。   他心上莫名涌上慌乱,将小姑娘一把抱起放到床上,就连忙派人去请大夫。   这动静不小,关朗之就住在旁边的院子,自然很快就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连忙赶了过来。他也没有京城里的人那么多讲究,直接进去,见小姑娘满脸青白,诧异道:“她不是知道这两天会出事,怎么没……”   江行舟一直沉默地坐在旁边的圈椅上,听了他这句话时,才抬起头,“你知道她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什么吗?”   他此时早已穿上了外袍,端坐着的身体紧绷,眼神像是敛着一潭深水,气势逼人。   关朗之被吓了一跳,哆嗦了一句,“我知道啊。”   但是关于鬼魂之说过于邪门,他怕自己被当做妖物抓起来,又或者像自己师傅那般被逼着做许多不情愿的事,所以他选择隐瞒一点东西,继续说:“她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病,我还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   说到这,他不免有点着急起来,“明明上次她身体好一点,她是知道怎么缓解法子,怎么会放任自己犯病。这要是再等上一个时辰,怕是什么都凉了。”   他絮絮叨叨着,但江行舟还是很快就抓住了重点,“上次她身体好一点是什么时候?”   “四月二十六。”关朗之是道士,对日期很是敏感。   听到这个日期时,江行舟心神一振,想到那个荒诞的下午发生的荒诞事情。   关朗之见他神情不对劲,问了一声,“你能想起来那天发生了什么吗,她有没有做过什么特殊的事情,又或者是接触到什么特殊的人?”   屋子里烛火明亮,男人的脸色却浓郁得像是这夜色一般。   “你知道就一定要说出来,说不定能救她的命。”关朗之还挺喜欢陆云娆的,不想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想了想之后说:“要不然我还是去画一张符,看她喝下去之后能不能醒。”   他说着就要去做这件事,连忙往外面走,找人给自己准备香烛、黄纸和朱砂这些东西。   大夫也很快赶来,仔细把脉之后,花白的胡子都在发颤——这分明是死相。   江行舟站在床边,看向床上的小姑娘,不知怎么他就是能够感觉到那种生机在流失。他眉心蹙得很深,声音都在颤,“如何。”   “请节哀顺变。”大夫拱手,深深弯腰,“是老夫无能。”   男人深深闭上眼睛,下颌抖动,过了半天才能喘过气来,“罢了,你先下去吧。”   大夫生怕他回过神来就要将怒火撒在自己身上,带着药箱很快就出去了,屋子里很快又只剩下两个人。   关朗之说过的话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回想,他的脸一半隐匿在黑暗当中,胸口上下起伏,到最后他还是选择赌上一把。   他小时候就进了军营训练,因为年纪小的缘故,经常被人摔得半死。有一次他的对手是已经升为少将的成年男人,他被不断地打倒又重新站起来,最后浑身是血地倒在临时训练开辟出来的场地上。   那时候他身边突然出现了一朵花,他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记得样子。   花朵是很纯粹的粉色,花心很深,是颜色略微深一点的玫红色。拨开层层掩印的花瓣,里面涌出夏日早上含入的露水。露水便从被剥开的花瓣中流出,在朝阳中熠熠生辉。   他温柔地抚上藤蔓,在将开未开的花瓣中落下一个吻,花瓣中就流出浓稠的带着自然香气的花蜜。   之后,他便又重新站了起来,开始自己的战斗。   他赢了,却很是狼狈,被丢进一个满是温水的池子中。   那是他很少感觉到的湿热,四处的水浪挤压过来。他私生活很是干净。   这应当是第二次,也没有什么控制,回过神来该的都已经发生了。他怕会对她的身体,便伸出手指想要将多余的东西排出去。   入手全是湿软。   像是雨天过后泥泞的窄路。   小姑娘就是在这个时候醒过来的。   身体的感觉过于强烈,她睁开眼,便对上男人含着情玉的眼睛。   他的眼睛特别好看,看过来时总有一种让人觉得温柔的错觉。她尚且不明白发生什么,只有身体的感觉格外真实。她整张脸都是红的,连眼尾都是红的,愣愣地看向男人,万种风情。   自此,一切就乱了。   陆云娆眼前一黑,男人温热的手掌就覆盖上来。失去视线,其他的感觉就格外敏锐。   男人的喘息声就直接落在耳膜上,一声一声,像是敲打在心上。   低沉嘶哑的男声响起:“阿娆,别看。”   ———   陆云娆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昨夜发生的事纷纷涌上心头,她还有几分恍惚,直到看见自己满身的痕迹之后才回过神。   所以说,她和江行舟之间又……   她手指蜷缩,一个人冷静了很长的时间之后,才慢慢站起身,叫了丫鬟进来侍候洗漱。   不过这次进来的是姜嬷嬷,姜嬷嬷的目光在她脖颈处停留了一会之后,又很快移开,像是没事人一般笑着说:“姑娘早上的想用点什么,厨房里有熬好的鸡丝粥,要不要用点暖暖胃,再想吃什么,老奴现在就让她们去做。”   “不用麻烦。”陆云娆才开口,嗓音就异常沙哑。   姜嬷嬷连忙将准备好的玫瑰清露端了上来,她就着喝了一口,而后问:“江行舟呢?”   “少将军出去了,说是等会再回来。”   上次他好歹还在身边守着,现在却是连人都已经不见了。若是真的将她当成了什么洪水猛兽,昨夜为什么又对她做出那样的事情。若说是为了救她,后来她清醒过来时,也没有见他停下。   陆云娆心上难受,更加不愿意在这里呆下去,“嬷嬷,烦请你替我准备好马车,我想要回去。”   “这……这怕是不好吧。少将军出去之前还特意交代了,叫老奴一定要照顾好你。”姜嬷嬷面上为难,连声说:“你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等着去办,还是等着他回来再说吧。”   姜嬷嬷坚持,又说了不少好话。   陆云娆说了两次之后便没有再说,就在偏厅坐着,等男人回来。   江行舟是临近中午才回来的,许是路上的时候已经听了姜嬷嬷说了早上发生的事情,便直接问:“你是想要回去吗?”   “嗯。”小姑娘低着头,闷声应着。   其实这个问题他们在回来的时候也曾讨论过。他们消失的事情闹得轰动,寻找的人也是不少。为了避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先通知她家里人,商量好怎么安排之后,再打算。   而在此之前,便先在这里住着。   原本一切的安排都挺好的,可唯独没有预料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切便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江行舟沉默半晌,最后将取来的盒子打开递了过去,不大的盒子里整齐地码放着一叠银票,下面还有各种各样的店铺房契,算下来金额庞大。   小姑娘再抬起头来看他时,双眼已经是通红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受伤。她声音都在打颤,一字一句混着眼泪说出来,“江行舟,你到将我当成了什么?”   陆云娆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已经表现得相当大度,第一次她觉得是江行舟中毒了,所以就算是他不想负责,就算是他在她醒来之后端上一碗避子汤。 第33章 (修改) [VIP]   陆云娆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已经表现得相当大度, 第一次她觉得是江行舟中毒了,所以就算是他不想负责,就算是他在她醒来之后端上一碗避子汤。她都可以听话, 都可以顺从他的意思, 假装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现在算得上什么?又将她看成是什么人, 才会想着用钱来打发。   她明明也是家里人万般小心养大的姑娘,怎么在他面前就什么都不是。   眼前渐渐模糊, 眼泪顺着脸颊留下来。她手边没有帕子,却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难堪, 只用手将眼泪一点点擦去。   可是眼泪怎么都擦不干净,她有瞬间的崩溃, “我想回去,你能不能送我回去。”   至少在定北侯府,她仍旧是侯府最小的姑娘,所有的人都喜欢她。而不是在这里,被人当做不知名的东西嫌弃。   男人坐在原地,放在膝盖上双手紧握成拳, “你身上的毒没有解开, 回去之后怎么办?”   “你这是在乎我吗?”小姑娘偏过头看他。   她一向好看,侧脸更是精致, 只是眼尾的地方发红,看上去很是可怜。   “阿娆,你必须活着。”江行舟闭眼又睁开,说了一句不大相干的话。他伸手将盒子推过去, 语气格外冷静, “这是我名下所有的财产, 若是不够, 日后我再有了旁的可以一起补给你。这是我的道歉,不论是上次还是昨夜,是我对不住你。   这,亦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东西。”   他说的话很是直白,没有一点儿拖泥带水。   陆云娆嘴唇上下张合,很久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凝滞下来,沉闷得让人无法呼吸。   姜嬷嬷进来禀报时,还有点诧异。两个人不是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突然吵起来了?不过这是她不该过问的,她只好将疑惑压下去,说:“外面来了个人,自称是定北侯府的三公子,想要见见您。”   定北侯府的三公子陆成珩,就是陆云娆那个常年游历在外不怎么在京城的二哥。姜嬷嬷不敢确定来人身份,只好进来问问。   江行舟和陆成珩只有过几面之缘,两个人之间远远没有到可以登门拜访的地步。那么陆成珩过来,多半是得了消息,想知道小姑娘是不是也在这里。   他不好决定,就见小姑娘站了起来,“我先进去洗漱,等会就出去见哥哥。”   ——   陆成珩常年在外也没有什么牵挂的,不过就是家中双亲身体康健,兄长独当一面,唯一的遗憾就是妹妹渐渐长大,以后留在家中的日子不多。   他和大哥陆成珣一样,自小就喜欢跟在自己身后的糯米团子。陆成珣确定了要走仕途,书文上花费的功夫更多。而因为他不想走这条路,家里人对他的要求没有那么高,他便能空出不少时间吃喝玩乐和看护妹妹。   这次远游之后,他就已经打算留在京城,趁着妹妹还没有出嫁这几年,好好看着她长大。   结果还没有回到京城,家中就传来消息——妹妹掉落悬崖,至今生死未明。   母亲因为伤心过度病倒了,至今还在病床上躺着。父亲和兄长亦是难受,不知托了多少门路,四处打听妹妹的下落,可至今一无所获。   他这么多年在外面闯荡,手上消息更是灵通,这一两个月一直在外面转悠寻找妹妹下落。还是昨天他得了消息,说是忠勇侯府的江行舟回来了。   陆成珩想起来江行舟正是和妹妹一起摔下悬崖的人,让人打听一周之后,这才登门拜访。   不过在他看见江行舟一个人过来的时候,还是有点失望。匆匆寒暄之后,他倒是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听说家妹是同你一起跌落悬崖的,不知你可否有她的消息?”   “她是和我一起回来的。”   陆成珩听了这话,脾气有点炸,心里直接在骂人了。这是什么意思,将他妹妹带回来之后都不通知他们一声?若不是他的偶然得了消息,还想要瞒着不成?   他脸色有点难看,但是他还没有看见妹妹,面上还保持着礼貌,面上特别热情,“那真的是太好了,不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们家里人都很是着急,想要尽快见到她。”   正说着话,小姑娘就从旁边的门走过来,见到他之后眼睛顿时就红了,拖着哭腔,“哥。”   这一声,能将陆成珩的心直接就叫碎了。饶是他一个大男人,见失踪已久的妹妹突然出现,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阿娆。”   陆云娆的情绪更是要激动几分,这还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见到二哥。他身量高挑,因为常年在外奔走的缘故,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五官也显得更加硬朗,样子看上去凶凶的。   可是二哥待她极好,上辈子在她临走前,因为她说想吃汤圆,便在大半夜起来做了。可是最后她还是没能吃上一口,那个敢同父亲反抗、一生至情至性的人守在她身边,哭到不能自已。   她先前和江行舟发生了一点争执,此刻见到一向的疼爱自己的哥哥,便没能控制自己,“哥哥,我想你了。”   “我不就在身边吗。”陆成珩还以为她只是突然见到亲人激动,上前去摸了摸她的头,“我这就带你回去,他们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他说着话,在看见妹妹颈间的一处红痕时,动作突然顿住了。他眼睛毒辣,这些年也是见识不少,自然明白那是什么。他满脸震惊,目光在面前的男人和妹妹之间来来回回看着。   “哥?”陆云娆还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被发现,看见陆成珩突然脸色极差,还有几分害怕,声音都变得软趴趴的,“怎么了。”   “没什么。”陆成珩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抓住妹妹的手腕,往外面走去,“我先带你回去。”   他甚至都没有和江行舟打一声招呼,将妹妹送上马车之后,他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温柔地说:“你在这里乖乖等我,我好像有东西落在里面了。”   见小姑娘点点头之后,他摸了摸她的头,转身时眼里全是狠戾。   陆云娆是真的以为哥哥是去拿东西,可是等了很长时间之后才看见他回来,衣角还有点乱,这怎么也不像是去拿东西的样子。   但是很快,陆成珩就开始问她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她也没来得及细想,就将事情都说了出来。可她不知道现在和江行舟算是怎么回事,就刻意隐藏了这部分,没有去说。   陆成珩藏在袖子中的手紧握成拳,“就没有旁的了?”   这话问得有点奇怪,陆云娆疑惑地看过去,他就解释了一声,“我看着你和那个人一起掉下去的,之后也在一起,怎么也没听你说说他?”   陆云娆呼吸一窒,看见二哥隐忍的样子,忽然什么就明白了。   被家人知道这种事情,她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堪,更害怕被责问她为什么不洁身自好,为什么没有成亲就和别人有了肌肤之亲。   她半天没能说出话来,慢慢低下头,双肩都垂下,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陆成珩眼里伤痛更重,只恨自己刚刚下手还轻了一点。他动作轻缓地坐在妹妹身边,揽着她的肩膀,声线颤抖,“没事,我们回家了。”   你的身后有我和大哥,还有爹娘。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会无条件地站在你身边保护你。因为你就是我们一直疼爱的人,又怎么会舍得你受到一点委屈呢?   他的肩膀宽阔,有一种令她熟悉的味道,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这时候放松下来,然后委屈都涌上心头,顿时就哭了出来。   定北侯府离得不算远,不一会儿他们就已经到了。   许是陆成珩提前派人说了消息,她们才回去,便看见一群人在垂花门前等着。   春实和秋景见到她,顿时眼泪就下来来,上前一把抱着她的腰,“姑娘。”两个人都泣不成声,叫了一声姑娘之后便只剩下哭,差点儿都喘不上气来。   她们和陆云娆自小在一处长大,真要是算起来,怕是在一起的时间比程氏都要长,情分自然是非同一般。   原本陆云娆已经止住了哭,这时候又有一点忍不住了。   陆成珩连忙拦着:“你们说话的时间还长着呢,我们先去看看娘。自从你失踪后,她便病了,现在怕是就等着你过去。”   他说着话,便带着她一起去了程氏的院子。   等她到了门口,她反而生出怯意,不敢再上前一步,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娘亲。   还是无自理的嬷嬷先看见她,连哭带笑朝着里面喊,“夫人,姑娘回来了。”   “阿娆吗?”程氏的声音响起,还带着不可置信。   陆云娆也顾不上许多,朝着里面走过去。   在她印象中,程氏一直端庄优雅,穿着精心搭配过的衣裳,戴着专程订制的首饰参加各种各样的宴会。那怕是在年底,府中最为忙碌的时候,她也是要精心装扮之后才吩咐下人们做事。   而此时,她整张脸都变得蜡黄浮肿,整个人瘦下去一大圈,直到看见小姑娘之后,眼神里面才多了一点光彩。她长久地愣住,近乎贪婪地看向面前的小姑娘,当眼泪压着眼眶滚落下来时,她才突然有了动作,声嘶力竭地哭了出来。   她的声音很大,像是要将这段时间的惶恐和不安,都一起发泄出来,“阿娆,我的阿娆。”   在那一刻,她褪下所有身份,只是一位孩子的母亲。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程氏偏爱小女儿。   这几年自己的夫君擢升, 长子进了京兆府,次子云游四方,她能够见到他们的时间少了很多。所以她就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小女儿身上, 看着她一点点长大, 慢慢成长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几乎是将女儿看成了自己的命一般。   这次陆云娆跌落悬崖生死不明,也等于拿掉她的半条命。倘若女儿最后没找到, 她怕是连最后半条命也要赔进去。   程氏过了好久,才勉强缓过来, 抓着女儿的手,“阿娆, 以后就乖乖待在娘亲身边,好不好。”   陆云娆没有应不是的。   她回来的消息也递给陆林则和陆成珣,两个人回来时候,便看见程氏已经能下床,陪着小姑娘坐在偏厅吃东西。   程氏原本就是心病,现在女儿回来, 心病去了大半, 虽然还是病恹恹的样子,可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陆林则看见妻女安然无恙, 连日来压在心口的巨石也消失,他也能喘口气,无不动容,“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一家人坐着说了会儿话, 多数的时候都是别人在问, 陆云娆只要回答就行。   在知道是江行舟救了女儿之后, 陆林则点了点头,“算起来,他救了阿娆好几次,理应要好好谢谢他。”   听到这句话,陆云娆的动作僵硬,没有接话。   陆成珩冷笑着:“怕是不用,忠勇侯府现在正得盛宠,怕是贸贸然过去,人家还以为是我们要上赶着巴结。”   他的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这样的态度很是奇怪,陆成珩常年在外,最是看重义气二字,怎么对着妹妹的救命恩人反而是这样的态度。陆林则又看见女儿僵硬的动作,原本想问的话没问出来。   这次的意外让程氏怕了,等到晚上的时候,她执意要陪着女儿睡。   陆林则便趁着这个时间,找来陆成珩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有关于妹妹的清白和后半辈子的人生,陆成珩也没有隐瞒,将自己发现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陆林则的脸色黑了一层,半天才缓过神。他心里对江行舟存着火气。可在官场待了这么多年,他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算是怎么回事,两情相悦还是?”   “谁知道。”陆成珩火气直往外面冒,“我听着意思,他也不打算负责。”   陆林则猛得将桌子一拍,罕见动了怒,“怎么,难不成想白白欺负我的女儿不成,哪有这样的好事。”   ——   陆云娆并不知道爹爹已经准备对忠勇侯府下手,现在正躺在床上,听娘亲一起说她小时候的事情。   程氏的声音很是温柔,像是一下子将她代入到过去的时光中。她听得迷迷糊糊,很快就昏睡过去,睡过去之前,她能感觉到一双温柔的手摸过自己的脸,声音很小地说:“你一定要平平安安,不然娘亲也活不下去。”   半夜时,她起夜去了净房,回来时,就看见程氏呆愣着坐在床边。   她就那样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眼里是一片死寂。重新见到小姑娘之后,她才重新活过来,才敢相信白天的一切不是自己病久了之后的梦境一场。   她的声音全是撒撒沙哑,抖动的声音还残留着没有消失完全的恐惧,“你去哪里了。”   “刚刚去了净房。”   “哦。”程氏不住点头,在后来时拉着女儿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   在那个瞬间,陆云娆的心像是突然被放到一个酸醋坛子里,呛人的酸涩涌了上来,让她都没有呼吸。她一直都知道娘亲很爱自己,但是从来没有那一刻她像这样清楚地明白,她被娘亲当做是生命一样爱着。   可是日后怎么办,她身上的这种怪病没有办法根除,唯一能够救她的江行舟却不愿意娶她。或许一个月之后,她说不定就在某个时刻突然死亡,娘亲又真的能够承受住这种找回来之后又再次失去的事情吗?   她觉得难受极了,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极其没用的人,从来没有为家人带来过什么,却惹出了无穷无尽的烦恼。她甚至希望,要是她不是娘亲的女儿就好了。那么没了她这个拖累,有两个身体康健小有成就的两个儿子的娘亲,是不是会比现在要快活许多?   这种念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无比希望自己能够活下去,能够一直留在娘亲的身边。   倘若上天能够垂帘她半分,也一定会让她活下去。   陆云娆抱紧了娘亲的腰。   她想要活下去,希望就全寄托在关朗之的身上,在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就要小厮过去专门将人给请过来。   关朗之来得也痛快,将自己的东西收拾成一个包裹之后,就直接背着过来了。他还穿着之前的粗麻布衫,这倒不是江行舟小气连身衣裳都不给他,而是他穿上那些好料子之后,觉得还不如自己原先的衣服舒服,所以又换了回来。   他乐得自在,不过就是一路上别人看他的目光有点奇怪。   陆云娆见他来了之后,也没有绕弯子,直接问:“你瞧我这个样子,还有多少天的活头。”   关朗之看了一眼,见她身边笼着一层淡淡金光,像是安然无恙的样子。但是按照上次的经验,这层金光很快就会消失,能够活多久还真不好说。这是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情况,老实说:“我也没有把握,这段时间我翻阅古籍,也还没找到方法,怕是要自己琢磨着,看能不能配出一个方子来。”   他也知道小姑娘和江行舟发生的那点儿事情,也知道他们已经定过亲,不免好奇,“你为什么一直着急这个方子,要是江行舟对你有用的话,你们日后成亲了,便不会再有性命之虞。”   她何尝没有想过,可是江行舟不愿意娶自己。这种事情多多少少有点丢人,她从来没有和旁人提起过,这时候为了保住自己的这条命,倒是将自己和江行舟定亲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关朗之听了这关系,顿时都有点头大,觉得比自己画过的符篆都要复杂。他直接抓住了一个关键,“那你呢,你喜欢他吗?”   她喜欢江行舟吗?陆云娆突然顿住。   江行舟年少成名,长相英俊,京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若不是他列身行伍,又有暴戾之名,只怕媒人都要将忠勇侯府的门槛给踏平了。而这样的人就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几次救过她的性命,甚至和她有过肌肤之亲,温柔地叫过她的名字,她应当也是有过心动的。   关朗之见她没说话,倒是明白了一点,又问:“他同你说过自己有心上人对吧,但是你怎么就确定这句话是真的?你见过这个姑娘吗,还是说知道这个姑娘是谁?你怎么就能确定这个心上人,不是他用来糊弄你的借口。”   毕竟你还是挺好糊弄的。他看着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样子,倒是把话给忍住了。   经他这么提醒,陆云娆才发现自己对这个传闻中的心上人一无所知,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要骗我呢。”   关朗之语气幽幽,说了实话,“因为不喜欢你,想要你知难而退。”   陆云娆:“……”   “我觉得应该是没有这个人的。”关朗之想了想,平日里江行舟对她的照顾不作假,怎么看也不像是心里有人的样子,再说了:“你还记得那个嬷嬷直接将你带到江行舟屋子里的事情吧,总不能说来一个人,她都怎么做。是不是说明,最起码在你之前,她不曾见过其他姑娘同的江行舟关系亲密,才有了这个误会。”   这么说,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道理。   关朗之见她没有反驳,开始仔细和她分析目前的情况,“现在假设说没有这个所谓的意中人,你需要活下去,只能和江行舟在一起,那你就主动点。你同他亲近,活下去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成亲或是不成亲有什么关系,这都是次要的。若是你想成亲,你就让他爱上你,爱到离开你都不能活,亲事自然就成了。”   陆云娆觉得自己整个脑子都受到了冲击,这样的说法,是她之前从来就没有听过的。她上辈子再加上这辈子,一直在各种规矩之下循规蹈矩地活着,成为一个端庄持重的姑娘。   “这样真的可以吗?”她犹豫。   “那看你想要的是面子还是里子。”关朗之倒是真心实意劝了一句,“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死了别说面子还是里子,什么都不剩。”   陆云娆当然知道。   她不是没想过就这么死去,安安静静不打扰任何人。可是现在不行了,她才发现,对于她的家人来说,她也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所以,她要好好活着。   “你先尽量稳住一段时间,等我找到法子。”关朗之又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大多都是教她一点儿小花招,显得经验十足的样子。   陆云娆听着听着不对劲,他是一个男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怎么讨好男人招数?   她犹犹豫豫,最后没能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你要知道,只有男人才最懂男人。”关朗之一脸高深莫测。   陆云娆:“……”   不过她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是听从他的建议。   而关朗之建议的第一点,便是——“你要让他知道,你是一个女人,而不是一个小孩子。”   她其实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分别。   她还没来得及展开什么行动,那边程氏倒先从陆林则那边知道了发生在女儿身上的事。程氏又急又气,将江行舟来来回回骂了许多遍,“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好的。”   陆林则自然也是不满,这些天没少给忠勇侯府添堵,卡了一批军用。这军用能不能按时发放,中间区别可大了。忠勇侯应当是知道了什么,主动找上门来,说是要商议两家的亲事,将亲事提上日程。   程氏一开始就对江行舟不满意,此时更加不会同意,“他不想着给我们赔礼道歉,反而想着娶阿娆,好大的脸面。”   他原是不肯同意,但是最为微妙的是当今圣上的态度。今日散朝之后,圣上倒是主动将他留了下来,突然问起阿娆和江行舟的亲事来。   明面上他们已经定了婚,圣上笑着说:“可选定了日期,若是没有倒是可以让钦天监挑个日子。”   这话的意思就是赐婚了。   若不是他爬到了这个位置,算是能用之臣,只怕圣旨都已经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收尾的部分有变动 第35章   他心上不大痛快, 疑心是忠勇侯在圣上面前说了些什么,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圣上这些年一直忌惮江家在军中的势力, 一把刀就悬在自己头上, 任由谁都不会睡好, 所以他对忠勇侯府一直是打压的状态。   若不然,就是凭着江行舟手里立下的战功, 怎么都会领军一方,又只是今天位置。   而定北侯府不一样。他这个年纪走到吏部尚书已经算少的, 若是后面有机会,还能往上升上一升。他也不是自吹自擂, 朝中文官与他交好不少,也算是有些人脉。若是定北侯府和忠勇侯府联姻,怕是第一个睡不着的就是圣上,所以他怎么就突然在这个节骨眼,突然想要赐婚。   若是说为了平衡朝中局势,也应当是给江家配上一门没有助力的姻亲, 让忠勇侯府完全成为孤臣, 不得不仰仗皇恩。   他一时猜不出圣上是什么意思,就选了一个委婉的说法, “小女还小,我和夫人还想留她几年。”   “她像是要及笄了吧。”穿着明黄龙袍的男人坐在上方,笑容和蔼,可气势不容压迫, “姑娘家这正是最好的时候, 听说是已经和忠勇侯府定了婚事?那早上几年也没什么。左右都是在京城, 两家人来往也方便。”   陆林则心上一哽, 和忠勇侯府说了婚事就是做做样子,还当了真。这话他不知道怎么接,眼观鼻鼻观心。   皇帝手下能用的人确实不多,也不想因此将他逼得狠了。只是在后面轻飘飘提了一句,两个孩子若是本身有情谊,早点晚点又有什么分别。   旁的陆林则都没有太在意,唯独对这句话上心。若是阿娆真的喜欢,这桩婚事就要再重新考量一番。   他叹了一口气,没有将中间的经过告诉程氏,只是说:“明日你去问问阿娆,看她是什么意思。若是……若是……,这未必不是一桩好亲事。”   忠勇侯府有四十无后方可纳妾的规矩,虽说府中水深了点,但是人口简单。日后江行舟这一房定是要单出去过日子,她上面没人给立规矩,日子要轻省很多。   他将这一切分析给程氏听,程氏眉眼不悦,可想着之前女儿确实像是对江行舟有点意思的样子,才忍住了火气说:“我明日就去问问看,不过不久就是女儿的及笄礼,今年怎样办?”   原本及笄礼都是该大办的,可偏偏之前出了失踪的事情,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怎么找人上面,那有心思顾得上这些。现在人是回来了,可离女儿的生辰没有多少时间,根本来不及准备。   “府中事情多,还是不招眼。”   程氏不太满意,见他一脸倦色,也没再说下去。   隔天,等陆林则出门之后,程氏也去了疏芳院。   陆云娆起来还没有多长时间,正坐在梳妆镜前让春实给她梳妆。程氏走了过去,接过春实手中的梳子替女儿梳头发。   她过来得突然,陆云娆还有点惊讶,“娘亲?”   “今日起来得早,就想着过来看看你。”程氏接着对旁边站着的春实说,“我刚准备将一套首饰带过来,出门了还忘记了。你过去一趟,让嬷嬷拿给你。”   春实还没能反应过来,秋景机灵一点,知道夫人是想同姑娘说说体己话,便拉着春实一起,说:“奴婢陪春实一起去吧。”   程氏点头,两个丫鬟这才出去。程氏点了点头,“秋景那丫头倒是激灵,倒是可以好好培养,日后嫁人了,还可以回来做管事嬷嬷,你倒是能轻省很多。”   这话题转得有点突然,陆云娆忍不住疑惑地看过去。   小姑娘从小就好看,比起小时候,五官仍旧没有多少变化,就是更精致,更有女儿家的娇态。一晃眼,曾经在她怀里的小姑娘也长大了,程氏感慨万千,“娘亲问你,你和江行舟……”   这个问题程氏一直没有问过,以来觉得对女孩子的伤害过大,怕让女儿再次受到伤害。可是若是考虑亲事,有些事情不得不问清楚,两情相悦和人品有瑕疵完全是两个问题。   她牵着女儿手,问:“是不是他强迫你的?”   陆云娆一愣,然后开始紧张起来,手下意识地紧缩成拳头,却又被程氏握住。程氏的掌心温热,看向她的目光很是包容,像是能容纳一切。   在这样的的氛围之中,她的紧绷的情绪才能够放松下来。她忍不住身体前倾,一把抱住程氏的腰,才小声说:“不是。”   她也说不出自己是情愿的这种话。   但程氏显然是误会了,愣住之后,才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心绪复杂地说:“忠勇侯找你爹爹,希望能够将你们的亲事定下来,你是什么想法?”   陆云娆很是惊讶,那天江行舟的意思,分明是不愿意同她成亲,怎么现在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江行舟知道这件事吗?”   “肯定知道的,不知道的话,忠勇侯能开这个口?”程氏是这么理解。   江行舟是真的愿意娶她吗?她反而不敢相信,估摸着江行舟怕是迫于某种压力而不得不娶她。   那种感觉就像是很喜欢天上的月亮,所以用尽一切力气朝着月亮奔赴而去。在这个路上,你失去自我,一直仰望追逐,在被荆棘扎得遍体鳞伤之后,月亮突然停在你身边,似乎伸手就能触碰到。可这时候,你明明已经告诉自己不要喜欢月亮了。   几多欢喜,几多辛酸。   程氏以为是她不情愿,怕她想错了,说得认真,“这个年头就算是成亲之后和离,再次成亲的,也大有人在。你莫不要觉得,你们有了点什么,就非他不嫁。我和你爹爹,不求什么,只想你能找到一个真心疼你的人。哪怕找不到,我们也能养你一辈子。阿娆,你要记得,任何时候我们都只希望你开开心心。”   就算是到了这种时候,程氏第一个考虑的是女儿,不管什么时候,她在乎的总是女儿会不会开心。   陆云娆眼前酸涩,心中倒是更加坚定几分,最后点头说:“我想和他成亲。”   她想活下去,这才是最为要紧的事情。   程氏虽然对这桩亲事颇有微词,但是见小姑娘同意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而问起及笄宴的安排。   陆云娆的及笄礼没有多少时候,虽说陆林则说不要过于张扬,可是走得近的人家还是要邀请的,所以筹备起来也很是麻烦。不过谢氏和钱氏都帮忙搭了一把手,再加上陆成珩有不少人脉,许多东西买起来很是方便。因此宴会虽然筹备时间短,但是一点都不差。   不过在宴会之前倒是发生了一件轰动京城的事——静堂庵的背后主使居然是郑国公府的二公子郑清玄,陈御史状告郑国公教子无方,纵容次子戕害上百名年轻女子。   此事一出,朝野皆惊。   其实从江行舟和陆云娆掉落悬崖,京兆府就立刻对静堂庵展开调查。他们一连抓了不少尼姑和山间院子的打手,并将这两处地方都仔细搜了一遍。但是这些人都提前得了消息,跑了不少,还将不少东西都处理干净。被抓住的那些为了自己家人的性命,更是不肯松口半分,案件一时陷入到僵局当中。   还是最近,有小衙役在静堂庵的佛像后面发现了一条通道。通道过于深长,直接连接了几个寺庙、醉梦楼和郑国公府的后院。而在通道当中,官兵们找出了十余名少女,并从通道里搜出了不少散落的女子私密的衣裳。这些衣裳材质有好有差,某些显然不是院子中的尼姑能用得起的,更像是富贵人家的女眷。   兹事体大,京兆府府尹立即上报,案件转交给大理寺再行查办。大理寺根据证据,抽丝剥茧,直接将目标锁向郑清玄。大理寺卿直接上报圣上,得到准许之后直接派人前去抓捕。   听说抓捕时,郑清玄正在喝茶,见到他们过来之后,也不吃惊。他反而笑着给大理寺卿倒了一杯茶,见大理寺卿不接,自己喝上一口,“为了静堂庵的事情吧,我知道,我现在就同你们回去。”   大理寺卿十分耿直,当即派人将他拿下,谁知道一旁侍候的丫鬟立即跪了下来,疯狂摇头,哭着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直到这时,郑清玄的脸色才突然变了,直接冲上去踹了那个丫鬟一脚,“你这个贱人,到底在说什么。”   两旁官兵将他死死压住,大理寺卿单独审问丫鬟。   丫鬟眼里全是惊惧,一开始死都不松口,直到用刑具逼问之后,她才捧着被夹住血的十指说:“二少爷他伤了身子,他不能人道!他抓了好几个姑娘,虐杀她们。他担心尸体被发现,他……他他把那些人的肉片下来,剁成肉泥,煮熟了之后倒入池塘。”   郑清玄眼里迸发出凶光,像是要将人活吞下去一样。   小丫鬟被吓得连忙低下头,她的眼泪不停地往下落,似乎没个止境,可话却说得异常清楚,“骨头……骨头就被他埋在自己的书房卧榻的床底下。”   来参加抓捕的人员都是在大理寺中任职多年的人,自以为见多识广,可在此时都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敢相信居然还有如此残忍的手段。   他们随后去了郑清玄的书房,将软塌搬开之后,果然在下面挖到了一堆白骨。众人心里恶寒,这到底是要有多强的心理素质,才能在杀了人之后枕着白骨入睡?   这桩杀人案情节过于恶劣,圣上亲自审问,判处郑清玄死刑。郑国公这次也被波及,现在还在尚书房门外跪着。   皇后也没想到自己侄子居然能蠢得这样一鸣惊人,颇为头疼地将郑家女眷打发掉,不得不思考现状。   如今朝堂之上,世家和新贵冲突日益加重。三皇子因为外家的缘故,不可避免地站在了世家这边。这中间的好处自然是有,这些年来直接将底下几个皇子压得死死的。   可这些年皇帝有意打压世家,扶持不少根基浅薄的官员,新贵逐渐在朝堂站稳了脚步。三皇子作为世家之首,他的发展也受到了不少阻碍,几个皇子又羽翼渐丰蠢蠢欲动,境遇堪忧。   郑氏早就看出来,皇帝当了几十年说一不二的天子,早就想过河拆桥,削减世家的影响力,将权力都攥在自己一个人手中。也不想想当初的若是没有世家的支持,他又怎么能坐上这个位置。   她冷笑着,可也不得不考虑去笼络新贵。   可若是贸然同的新贵那边示好,只怕还没有个结果,世家这边就会先有意见,自乱阵脚。所以最好的方式还是要联姻,娶一个家中同时与两边都交好的姑娘。   定北侯府这时候才入了她的眼。   定北侯的出身代表着他和世家有切割不掉的联系,而陆尚书在年轻时就走了读书的路子,同那些算酸儒文臣相交密切。娶了陆家的姑娘之后,三皇子才能顺理成章向清贵示好。   至于那“陆家女,天下后”的传闻,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罢。   原本她是想着,让元佐同定北侯府嫡长女多接触些,培养培养感情。谁知道定北侯府对几个姑娘倒是看重,让她们同外男接触的机会不多。不过这样,定北侯府越是对姑娘看重,后面就会帮元佐更多。   她原本都打算好,就在这段时间同皇帝商量将三皇子的婚事定下来,谁知道在这个当口上,出了郑国公府的事。那郑清玄也是废物,做事都不知道将自己的尾巴藏好,还被人抓个正着,死了也就死了。   不过郑国公绝对要保住,要让他在对这件事中脱身而出。一旦郑国公出了事,他们无异于自断臂膀,其他世家也会跟着一起动摇。人心聚起来不是什么容易事,散掉倒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她正在头疼怎么做时,三皇子正好过来,她抬眼望过去,“你父皇那边说什么?”   “父皇一直不肯见舅舅,我在汇报完公务之后,替舅舅求情。父王大怒,直接让我出去了。”三皇子面容沉沉。   说是出去都是客气,实际上父皇抓过手边的白玉镇纸砸了过来,让他立马就滚出去。   “你父王现在还在气头上,你若是有时间还是要常去,替你舅舅求情。”   “这……这怕是不好吧。”三皇子有点犹豫,实在是的今天被皇帝的怒容给吓到了,“父皇会不会因此迁怒于我。”   他这话刚说出口,皇后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目光复杂,疑心这样的蠢货是怎样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外面世家和新贵闹得正僵,世家被压上一头,他这个时候不出面安稳人心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忍了又忍,最后忍不住斥责,“你果真连你哥哥半点都比不上。”   三皇子并不是皇后的第一个孩子,在他的前面原本还有一个哥哥,也就是早逝的大皇子。大皇子自幼敏锐,曾被先皇都称赞为“天人之姿”,可在同三皇子一起在湖边玩耍时,却不幸失足落水,没了性命。   三皇子比不上哥哥那样聪慧,自小也不知道听了多少类似的话,早就没了多少感觉。他跪在地上,隐在袖中的双手却紧握成拳,“儿臣愚钝,还请母后赐教。”   他也就这点长处,皇后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耐着性子,同他解释一番,最后提及到定北侯府的事情,提了一句,“我准备让定北侯府的嫡长女做你的正妃。那陆家姑娘端庄持重,素有贤名,我在宴会上同她接触过几次,觉得正合适。你觉得如何?”   “母后看中的人,定然不错。”三皇子微微颔首。   “再过两天便是陆家四姑娘的及笄礼,你也走一趟,看看陆家大姑娘品性如何。若是觉得不错,等这场风波之后,我再去同你父王商议。”皇后意有所指。   “儿臣知道。”三皇子说。   而后他要离开的时候,皇后想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你二表哥的事情,应当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没有,我一开始就是不知情的。”三皇子回答。   皇后这才放心,让他离开。等一个人之后,她抬头望向外面渐渐变成灰色的天,才意识到时间真的不多了。太医院那边,她的心腹递过来消息,说是皇帝患了重疾,说不准有多少天活头。   她微微眯着眼,枕着软枕,眼神都是冰冷。   呵,一个都快要死的人,也敢在这个时候挡她儿子的路,那她也不介意多送他一程。 第36章   郑清玄被判决死刑的时候自己还不知道, 毕竟他自认为上面有人,有个国公爹和皇后姑姑,就算是犯了事儿最多是处罚一阵子。了不起再去流放, 等出了京城所有人忘记这件事情之后, 再换个身份回来。   再者说, 他将所有罪责一力承担下来,其他的人不得想尽办法捞他上去, 不然这张嘴要说出去多少事情。   所以杨氏过来看他的时候,他心态还算是不错, 让狱卒买来一点菜,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喝着, 丝毫没有一点儿落魄。   杨氏的眼泪往下一落,塞给狱卒一包银子,“求行个方便,我想和我夫君说几句话。”   本来郑清玄是要犯,上面交代过要重点照顾,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探望。但是杨氏出手阔绰, 狱卒也就大着胆子接了下来, 不过还是不忘记交代,“只能一刻钟, 时间长了别人会发现的。”   杨氏眼泪就更多了,点着头忙说自己知道了。   郑清玄就见不得她这低声下气的模样,将酒杯扔了出去,砸中杨氏的额头。杨氏的额头迅速红了一大片, 甚至有一点血渗出来。他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女人, “是不是只要是个男人, 你都要这么低三下四讨好, 你就不觉得自己贱得慌吗?”   以往他只要这么说,杨氏便会主动跪下来,匍匐在他的脚边说些的吹捧的话。看着一个绝色美女这么小心翼翼地讨好自己,他心中那点扭曲而又变态的兽谷欠就会得到满足。   可是杨氏站在原地不曾移动半分。   她掏出帕子来在伤口处压了压,止住血之后,眼神格外冰冷,笑意盈盈,“是呀,不然这么多年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看着郑清玄慢慢变了脸色之后,她心中畅快不已,自顾自地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也就是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我才过来看看你。毕竟再过上几天,你就要变成亡夫了。”说着说着,她眼底带泪,看向男人的眼神中充满怨毒,“你可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久?”   昏暗的牢房中,她撕碎了以往温顺美丽,露出自己锋利的爪牙来。   知道这时候,郑清玄才清楚自己的枕边人是什么模样。他脸色铁青,“我倒是小瞧你,你以为我把你的事情说出去之后,你还能有什么活路。”   “是吗,那就等着看看好了。”她低头,用力将裙摆的褶皱抚平,像是要将那些暗不见天日的东西都抹去,“对了,爹要处死宝珊,但是我想着宝珊跟着你时间最长,总是要成全她这份体面。所以我救了她,还给了她一笔银子让她能重新开始生活。”   “那个贱人。”郑清玄咒骂一声,忽然想到什么,眼睛都快要瞪出来,“是你!是你指示的宝珊。”   “怎么会呢,宝珊她一直很着你啊。”杨氏看向他,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还记得水箐吗,那可是她的唯一的亲姐姐。你杀了水箐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亲手把刀子递给你,你叫她如何不恨你?”   郑清玄做过的事情太多,已经不记得还有这么一桩,脸上疑惑消失之后,就是愤怒,“那是她们该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吗?”杨氏捂着嘴笑,笑声清脆,“所以你也该死。”   “我和你们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你不会还指望着别人来救你吧。你手上沾染了那么多人命,逼得那么多人为娼。那些人当中可不是像我这样命被人攥在手里,都是夫人小姐。还有让我想想有谁。”杨氏掰着手指数过去,“三皇子,安王府,楚国公府……这么多人都等着你闭嘴,你当真以为自己能活着出去。”   郑清玄不说话了。   杨氏见目的达成了,才站起来要往外面走,“不管你相信或是不相信,钰儿都是你的孩子。你的最后一点血脉,不要的话,尽管将我扯进来。”   这是杨氏同郑清玄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出了牢房时,她面上全是泪,像是随时要昏厥过去。她由丫鬟扶着,才上了一辆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马车。   三皇子见她这般,心肝都在发疼,“他和你说了什么,怎么就哭成这样。”   “他……他说是要对钰儿下手,要将我们的事情都抖落出来。”杨氏在他怀中哭得不成人样,“怎么办,我宁愿去死,都不愿意拖累你和孩子。”   三皇子和杨氏这么多年,总是有几分情谊,见她哭得伤心,不落忍,“不会的,他……他不会有机会说出来的。”   看,郑清玄对他的女人动手了,那就不怪他反击,他也是没有办法呀,三皇子想。   ——   郑清玄在牢里的自杀的事,还是陆云娆从大哥陆成珣这里听来的。   皇帝惊怒,派人重新调查,闹得整个大理寺都人仰马翻。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皇帝下令不准让人透露消息,也收回了对郑国公的惩戒。毕竟还没有到时间,就白白弄死了人一个儿子。   陆云娆觉得郑清玄就是罪有应得,“也不知道是谁替□□道。”   “在外面可不许这么胡说。”陆成珣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告诫着,“这段时间你少出门,免得郑国公府迁怒你。”   郑清玄就是烂成一摊泥,也是郑国公夫妇的生养的儿子。郑国公夫妇可不像是什么讲理的人。   “马上就是及笄宴,我就是想出去,娘亲也不会同意的。”   陆成珣见她郁闷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目光中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纵容。   说到自己的及笄礼,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陆云娆上辈子也亲身体经历过一遍,倒是不太担心礼节上出什么差错。她唯一纠结的是,要不要问江行舟会不会过来参加。   她私下里找江栮江笥问了问。   自从上次她从悬崖跌落,江栮江笥应当是被狠狠敲打过,对着她的态度无比恭敬。江栮听完之后,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说是会过去帮她问问。   可是江栮也没问出什么,不确定地说:“少将军只说自己知道了,没有旁的。”   陆云娆深吸了一口气,又念了最近每天早上都会默念一句的话,“我又不喜欢他,没必要在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给自己洗脑地多了,她倒是心情顺畅很多,最后迎来了自己的及笄礼。   这次请来观礼的人很少,都是和定北侯府交好的人,因此比起前面三个姐姐,她的及笄礼显得冷清很多。外面有各种各样的流言,都不是什么好听的。   陆云娆唯一庆幸的,就是来的人当中没有一个嘴碎的来影响她的心情。   陆云妤过来同她聊天时,语气间倒是颇为羡慕,“你这是大事,好歹自己不喜欢的人没有来,不知道多顺畅。我那天的时候,郑家人也来了,这里不是那里不是地挑剔,纯粹就是给我添堵。”   这点倒是真的,不过她想要邀请的人也没来就是。   江家倒是有人来了,还送上了贺礼,一扇八开的玉质屏风,屏风都是用一整块玉做成的,倒是叫前面的人都吃惊,纷纷围过去看,感叹起江家的出手阔绰。   毕竟老忠勇侯是跟着先皇打江山的,忠勇侯府平时不见山不见水,还能真能穷了?不过这次突然这么大手笔,难不成是和陆家的四姑娘真的快要定下来了?   不是说两家就是走个过场,成全陆家姑娘的体面?众人的心思转了又转。   陆云娆倒是不知道这么多,等准备好了之后,便去了正厅受礼。   上辈子她的正宾是显国公夫人,这辈子应当也不会有什么例外,所以她再看见首位上坐着的胡夫人有点吃惊。   胡夫人是前任首辅的夫人,当年本身就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同胡首辅琴瑟一生。两人共育有五子一女,子孙皆是纯良孝顺之辈,她的一生可谓不顺遂。不过从胡首辅离世之后,她很少在人前露面。有不少人家的女儿及笄想要邀请她去做正宾,最后都被拒绝了,没想到却来了这里。   大多数的人都没有想到,连谢氏的心里都略微有点不舒坦,私下里同程氏说:“若是知道你同胡家有交情,我定是要舍一舍面子,求她来做正宾的。”   程氏也不知道怎么说,其实原本正宾她准备邀请显国公府的宁老夫人。可是胡夫人主动找了过来提出要做正宾。这种好事她自然答应的很快,后来想一想,胡夫人同忠勇侯府走得近,说不定就是承了忠勇侯府的情。   陆云娆倒是不知道这些,在震惊之后坐到蒲团上,开始及笄礼。   及笄礼中有一项是的正宾替她戴上簪子,簪子也不是她上辈子戴过的梅花式样的玉簪,而是一根凤凰式样的金簪。凤凰的眼睛镶嵌着一颗猫眼睛般大小的红宝石,其余的部分也是由各色宝石构成,华美异常。   陆云娆已经分不清楚,今天那件事情让自己更加吃惊。晚上时,她和丫鬟们一起将各家的礼物登记造册。   其实高门大户里送的礼物都是有一定章程,出不了错也没什么心意,她看了几样之后,目光被桌子上的一个手串吸引住。手串是由一颗颗镂空的金珠子组成,每个金珠子里面都有一颗做成红豆式样的红宝石,很是好看。   她很是喜欢,正准备往手上戴时,听见秋景在旁边说了一声,“是忠勇侯府的江公子送过来的。”   江以询?   陆云娆听见这个名字,对手串的喜欢减退三分,将半搭在手腕上的手串扯下来,重新放进盒子里。   “姑娘,不试试看吗?”   “不了,你收起来。”陆云娆意兴阑珊。她不知道为什么江以询突然送了这份礼,但是和个人还是不要有任何交集为好。   等将所有礼物都整理好一遍之后,已经是深夜,她洗漱过之后,她便让所有的丫鬟都出去,自己搬了个凳子一直趴在窗边坐着。她同自己说,自己也不是在等什么,不过就是夜色太过温柔,她特意来欣赏一番而已。   她也不知在窗边坐了多久,渐渐眯上眼睛。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之前,一道身影在眼前逐渐清晰。他就站在离窗户不远的地方,身形清俊,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然后他慢慢伸出手。   她的头上落下一个温热的触感,同着带着凉气的夜晚格格不入。她仍旧闭着眼睛,鼻尖酸涩,小声地开口问:“如果不是我睡着,你是不是就不会出现。”   落在她头上的手忽然僵硬住,然后收回。   江行舟的目光落在她发间带着的凤簪上,慢声说:“不是,有点事耽住,所以来迟了,抱歉。”   话是这么说,但是话语中没有一点儿歉疚的意思,似乎就是随便找的一个借口。   若是放在之前,说不定她还要伤春悲秋一番,纠结江行舟到底有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可她发现自己的承受能力变强了很多,听他这么说心理倒是没有多少难过,甚至还能在面对男人时,笑着提议说:“江行舟,你带我出去转转吧。”   “现在?”江行舟挑眉,声音异常磁性,“已经很晚了。”   “可是你这么晚才过来。”小姑娘抬着头看着他,杏眼里蒙着一层水雾,在不怎么明亮的月光之下,显得更加柔弱。她抿了抿唇,面上有些失落,眼睛微微瞪着,低落地说:“你就不能让我如意一回吗?”   江行舟呼吸一窒,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撞了一下。   小姑娘乖巧地坐在窗边,倔强地看着他,执着地等一个答案。   他知道最好的答案应该是拒绝,可是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好几圈,却变成了,“好。”   小姑娘的眼睛在瞬间就亮了起来,抿着唇,笑意都快要笑出来。她立马站起来往屋子里走,还不忘记交代,“你稍微等我一会,我去换身衣裳,一会会就好。”   她怕惊动其他人,也不敢点灯,在衣橱旁边犹豫了一会,最后伸手拿了一件从做好之后没有穿的裙衫。   裙子是类似于轻纱的材质,是浅浅的蓝色,上面绘着月亮浮山和兔子。而这间裙子最大的特点便是穿起来简单,用腰间一根衣带固定住,将衣带解开之后,便什么都不剩。   她穿好之后还有点犹豫,知道倘若就这么走出去之后,有些事情就会不一样。   可是她还有什么其他选择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穿着这么一身,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江行舟:其实这个时候,我不知道我订婚了。   明晚十点 第37章   晚上, 很多店家都已经关了门,街上空空荡荡,几乎看不见人影。   他们两个人走在路上就显得格外突兀。   也就是这个时候, 陆云娆才开始有点儿后悔, 生怕从什么地方直接钻出来一个大汉拦路抢劫, 毕竟自己的命真算不上什么好的。她有点儿害怕,就牢牢跟在江行舟的后面, 一步都不肯落下。   江行舟带她去了淮河边上,比起城中的寂静来, 这里异常热闹。河边高楼都挂着各色灯笼,宽阔的河面上停着几艘画舫, 靡靡的丝竹声便从画舫里传出来,恍若不似人间。   这里是有名的烟花之地,而男人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带着她绕过羊肠一般的小路,直接上了一艘不算大的小船。   船舱的门口用帘子遮挡,瞧不见里面是什么模样, 江行舟就站在船头, 朝着她伸出手:“上来。”   他的手指很是修长,某些关节的地方还有一层薄薄的茧, 显得没有那么孱弱。   陆云娆却没有直接将手伸出去,目光落在了飘扬着乐曲声的画舫上,抿唇问:“你经常过来吗?”   “不是,有时会到这里来和别人谈事情。”   来这里大多数都是来寻欢作乐, 谁都不会在乎一条小船里到底会发生什么。   陆云娆信了几分, 最后还是将手伸出去, 由男人牵着一脚迈上了船。   船舱里面很是整洁, 除了两边放了矮柜之外,就只剩下中间放着的一张矮桌。她倒是对江行舟之前说的话信了七八分,毕竟要是真的来寻欢作乐,也不至于将这里布置得这么朴素。   “想喝点什么吗?”他虽然这么问,但是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炉子,取了淡水之后就开始煮茶,不一会儿之后茶水翻腾,香气倒是冒了出来。   他自顾自地给面前的小姑娘倒上一杯,自己则是取了一小壶酒出来。   他现在的坐姿远远没有之前的一本正经,略微闲散,提起酒壶,薄削的唇瓣就贴着边缘,灌了一口之后,酒水便顺着喉结的上下滚动被吞咽下去。   狭小的船舱内,那种吞咽的声音特别明显。   陆云娆莫名红了耳朵,“为什么你能喝酒,但是我没有?”   “我这里没有甜酒。这酒太烈了,不适合你。”   “为什么不适合,再说了我才是要喝酒的人,怎么由你来说不合适了。”她说完之后,直接拿起他放在小几上的酒壶,双手捧着将酒壶转了一圈之后,才贴着男人曾经贴过的地方,慢慢贴了上去,喝了一小口。   入口就是一种呛人的辛辣,一路辣到嗓子里面。她没想到酒会这么烈,被呛得脸上都是通红的。   江行舟倒是早就知道这样的情况,也没有说什么,伸手要将她手中的酒瓶拿过来。   小姑娘却不肯松手,烛光之下,杏眼水生,看着他又喝了一大口。她忍得泪花都冒出来,却是不肯失态,“我说过,我可以的。”   江行舟就这样看着她,眼眸深邃,像是要将一切东西都吸入进去。   她也不知道是那里来的胆子,撑着小几将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一点点接近男人,直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男人还是没有任何的退让。   这时候犹豫的反而就变成了她,倒是没有其他原因,纯粹就是不熟练。   本质上她还是一个没经历过的男女交往的小姑娘。   江行舟显然是知道这点,像是笃定了她不会做什么,语气镇定,“坐下来吧。”   陆云娆最是讨厌他这种像是看穿了一切的镇定态度,然后微微低头,将自己的唇瓣印在男人的唇瓣上面。只停顿了一瞬间之后,就立刻分开,像是蜻蜓略微点在水面,泛起圈圈涟漪。   她就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先前的酒劲返了上来,她脸颊是不正常的红色,眼睛却是像用水洗过一般,亮得惊人,“你看,我就是可以的。”   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气质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一开始就是一个乖巧的小姑娘,现在眼尾含春,像是不小心从山林当中跌落的妖精,妖娆着身段半是趴在他面前。下颌尖细,脖颈线条流流畅,连带着锁骨看起来都十分精致。因为这件衣裳的领口有点低,锁骨往下便是深深一道险峰。   空气中的气氛一时焦灼起来。   江行舟闭上眼睛,气息开始紊乱,只是嗓音开始变得有点哑,低沉着声音告诫着:“不要胡闹。”   若是在以往,小姑娘听见这句话说不定要退却三分。但是她觉得自己现在不一样了,不是从前那个她了。   她还是像之前那样凑上去,见到男人往后面仰着去之后,索性就抬起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再次亲了上去。这次她倒是没有立刻就反分开,反而是停顿了很长时间。但是她也不懂其他的花样,就是这么简单地贴着。   一种异样的感觉窜过全身,却不知道哪里异样。   只是觉得相贴的地方很软,像是陷入到很软的棉花里,而且棉花还是热的。   她说不好那种感觉,只觉得连同男人的呼吸一起变得炙热起来,连身子都开始变得发软,原本捧着男人脸的手逐渐往下,扶着男人肩膀防止自己滑下去。   时间仿佛都变慢,最后还是她先觉得呼吸不过来,先放开。她几乎整个上半身都挂在男人身上,偏过头小口小口喘气。   月匈口上下起伏,就擦着男人的月匈膛,隔着轻薄的衣衫,柔软得不可思议。   男人的身体瞬间紧绷,呼吸声都更加明显,然后在下一秒,就像是撕开膏药一般将软成一摊的小姑娘扯了开来,语气严厉地叫她的名字,“陆云娆。”   他乍一下生气,还是挺吓人,双眸紧盯着她,眼底像是在酝酿一场风暴。   陆云娆被吓得清醒一点。   也不知道江行舟又没有打女人的习惯,假如说真的有,打完之后再将她扔到水里去还是挺方便的。   她这么想着,倒是不自然地往后缩了缩,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哪里还容得下她退缩。她咬了咬唇,然后捂着自己的月匈口,细长的眉毛轻蹙,“我这里疼。”   男人是知道她有一种怪癖的病,也更加清楚她此刻在说谎。才及笄的小姑娘,连谎都扯不圆乎,视线不断地朝着两旁看去。   他精神紧绷,额头上青筋凸起,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而小姑娘几乎是全部都豁出去,半跪在小几上,将腰带的一角塞到男人的手中。   原本两个人的接触让原本绑得很紧的腰带松了一些,现在更是用了一点力道,衣带就滑落下来。裙子便顺着领口往两边分去。因为羞耻,她全身都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粉色。   像是鲜嫩多汁的桃子披上一层粉嫩的外衣,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攥紧,看着甜腻的汁液是否会被直接挤出来。   她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除了恐慌便是恐慌,攥着他的手,“江行舟。”   在下一秒,她的腰被人狠狠攥住,陷入到一个宽阔的怀抱中。男人的声音都有点在颤,他问:“阿娆,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小几被打翻,红烛滚落两圈,很快又懂事地熄灭掉。   黑暗中,触感和听觉被无限放大。   没有粗鲁,也没有失去理智。   只是急切和压抑的唇落下来。   她被压在船板上,隔着一层木板像是要和水都融为一体,随着微风摇摇晃晃着。   又或许是船身自己在摇晃,原本平静的湖面顺着船的四周漾起层层波纹,很长时间不曾停止。   在最后,不知道什么地方放起烟花,在天空的最顶端升起,然后炸裂成星星点点,铺满了整个水面。   于深处,她红着眼睛哭了出来,去叫他的名字,“江行舟。”   不只是江行舟,湖上也是行船的。   ——   趁着天未明,她被送了回去。   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男人倒是进了屋子里。他替小姑娘换了一身衣裳,然后抱她去了床上。   这次他倒是没急着离开,就在床边坐着。半晌之后,才用很低的声音问:“倘若有一天,你发现我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你会怎么办。”   他的声音很是低落,陆云娆莫名心里一怔,像是抓住了什么重要的可又像是没有。   长久的沉默,江行舟倒是也明白了什么,黑暗中,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伸出手碰了碰自己的脸。   他的手指一贯有点凉,她一把握住,“我看见就是全部的你,不管怎样都好,只要是你都好。”   她这不是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么。   不管小姑娘心里是怎么想的,她的手很软还很暖,像是一团太阳企图温暖他。身边的人来来走走,最后留下只有她。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像是心上突然被撞了一下。他亲了亲她的额头,“阿娆,再给我一点时间。”   等他娶她。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陆云娆明白。她现在才敢确定,江行舟是真的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她也没有多少失望,也没有将这个事实说出来,只是应了一声“好”。   她原以为两家的亲事走走过场,就定下来。   可就在她及笄礼过去后的三天,皇帝突然下旨赐婚了,成亲的日期就定在八月初八。   所有人都震惊了,原本那些编排两个人之间早就有苟且之事的人一下子就闭了嘴。这是圣上亲自下旨赐婚,谁若是在背后编排什么,岂不是在说圣上乱点鸳鸯谱了。   江行舟作为被赐婚的人,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要成亲的事。   他接过圣旨之后,沉着一张脸去找了自己的父亲。   江安淮几乎常年都在军营中,他很容易找到了。   旁边的将士见到他,随即行了一个军礼,将他拦下来,“少将军,将军正在里面谈事情,请等会。”   话刚说完,他便对上一双冷淡至极的眸子,顿时呼吸一窒,双腿不自觉地软下来。别提阻拦了,就是让他站着都不能。   江行舟便直接进入屋子中。   屋子里坐着不少人,都是跟随着江家一路走过来的老将,气势不同寻常。   他只看了一眼,沉声说:“出去。”   这里的人多数都是江安淮的心腹,一半人站了起来,剩余一半人左右则是看向坐在上方的江安淮。   江安淮如今已近半百,但是由于长期在军营训练的缘故,显得年轻些,看起来顶多是四十出头的样子。   他长相和江行舟不相似,更加硬朗。此刻他正端坐着,给自己将茶杯满上,对一半心腹转头听从江行舟的命令也没多少反应,提了一句,“你们先回去吧。”   众人这才纷纷离开。   “为什么要将陆家拖下水。”江行舟直接了当问。   “陆家不好吗,多了这一门助力,你要省上多少事情。”江安淮一早就盯上了陆家。他倒是没有看上陆家的嫡长女,而是看中了陆家的四姑娘。   她这一门,父兄可以说是双状元,在文官中影响力不小,次子见着不务正业,却一个人吞下了边关一半的贸易单子,更是有不少通道能够畅通无阻行走匈奴和大周之间。   陆云娆是陆家二房唯一的女儿,自幼受到疼宠,娶了她几乎是等会得到了陆家二房所有的助力,这样的买卖岂不是划算。   江安淮将茶杯放下,“上次你不同意,我便顺了你的意思。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放在你面前,你在等什么。”   “陆家不欠我的,她也不欠。”   “等你坐上了那个位置,他们想要什么没有。”江安淮沉声说,“行舟,走到这个位置了,你如何不争。既然要争,为什么不加大自己的优势!”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我坐上那个位置, 是我足够让所有人臣服,而不是因为一个女人。”江行舟说。   江安淮脸上的笑意未曾减退,“当然不是, 可是她是捷径。”   “她只是她, 只是陆云娆。”说这句话时, 他的眼底带着锋利,像是一柄刚刚出鞘的长剑。   江安淮目光很是毒辣, 直愣愣地盯着江行舟,“事情已经发生了, 你想怎么办?是违抗圣旨,让陆家那姑娘再次站在风口浪尖上遭受议论?”   江安淮站起来。   他身形高大, 常年行军身上有种血煞之气,气势不减。他走上前去,拍着面前人的肩膀,语气沉稳,“行舟,成大事者, 莫要贪图儿女情长。有些人天生就不该有感情, 对你对她都好。她只能是你的夫人,而不该是你在意的人。你娘亲……你娘亲怎么死的, 你应当记得吧。”   江行舟闭上眼睛,过往的画面顿时在脑海中闪现。他双手紧握成拳,许久没有说话。   江安淮也没准备多说什么,往外面走。   “最后一次。”   “什么?”江安淮停下来, 没明白他的意思。   江行舟同他对视, 眸光锐利, 如同能扫射一切。他没有任何退让,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   江安淮脸上是愕然。   江行舟也没有再去管,他是什么样的反应,直接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宽阔挺拔,曾经趴在马上肋骨可见的少年,终于长成了能够雄踞一方的长鹰,江安淮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他抬头看了一眼的天空,心里想,倘若她还活着的话,看见这一幕肯定很高兴。   ——   对于这场莫名其妙的赐婚,陆林则一家都不怎么高兴。   现在离八月初八就差不多是两个月的时间,还剩多少时间去准备婚事?再者说,小姑娘才多大一点年纪,怎么就要嫁为人妇了?   陆林则就算是提前知道的圣上赐婚的消息,也没想到时间会这么近。他本就心里有点不高兴,偏偏一路上恭喜的人比较多,他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多了几次之后,心里差点就憋出内伤。   回到府中之后,他直接去了定北侯府的书房,谈一谈分府的事情。   这件事情他从知道圣上有赐婚的心思之后就开始考虑,原因无他,而是定北侯府的风头太盛。忠勇侯府虽然瞧着这几年没什么大动静,可是还是京城中荣耀一时的人家,手中实打实握着军权。   大周可不像是前朝,对武将刻意打压。再加上北方游牧民族蠢蠢欲动,兵权就显得更加重要。   现在江陆两家联姻,倘若日后陆云姝真的再嫁给哪一位皇子,就算皇帝不拿他们开刀,底下有多少皇子看着等着将他们拉下水来。   所以分府倒是成了一件必行的事情。   陆林则一说,定北侯皱了皱眉,不大同意,“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再者说,阿娆的婚事就在两个月之后,现在分府不是徒惹事端?”   定北侯倒是心里很清楚定北侯府能有今天的地位到底靠得是什么,比起自家女儿尚且不知定数的婚事,二房这么一门才是定北侯府站稳脚的原因。说到这里,他倒是想起自己的儿子,明明也是吃一样的米长大,怎么就是不如二房的出息。   他叹了一口气,半是真心感慨着:“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孩子们都长大了。说起来成珣的亲事可曾定下了?他是阿娆的哥哥,总不能在妹妹嫁出去之前,婚事还没有定下吧。”   “不着急,随他去吧。现在他也是这么大人了,我也管不到了。”陆林则没多说,对于这个儿子他倒是放心得很。   他虽然不着急,但是程氏却着急起来。   程氏这段时间倒是差点将自己当成两个人来用,一方面和谢氏一起筹备女儿的婚事,另一方面也在打听外面有没有适龄的姑娘,准备陆成珣的亲事定下来。   钱氏听说了之后,倒是私下里问程氏,“我有一个侄女,人长得很是标志,人又勤俭持家,也是一等一的孝顺,你觉得怎么样?”   程氏差点噎住。   她倒不是瞧不起人,但是陆成珣是长子,又是走了仕途,日后不管是情愿或是不情愿,都是要撑起他们这一房的。所以他的夫人,不说要有多优秀,但最起码能担得起内务,精通中馈,能在这个圈子里走得开的。   而钱氏的娘家出身商贾,她的侄女程氏也见过,是个懂规矩的,可却担不住当家主母的责任。倘若陆成珩日后喜欢了和钱氏侄女差不多身份的姑娘,她也不会阻拦,但是陆成珣不行。   她想到了之前的某桩事,不免觉得心烦,话就少了一点,“我心中已经有人选了,等着过段时间,和对方府上碰碰头。”   钱氏问了一句是谁。   程氏不愿意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不愿在事情成了之前说出来,便含糊着带了过去。   钱氏却觉得程氏在瞧不起自己,心理更加难受起来,随后去了陆云妤的屋子里痛痛快快哭上一场,“阿娆嫁个好人家,连带着你二伯母现在都变得硬起来,连搭理我一下都不愿意。”   她翻来覆去将自己出身商贾的事情来来回回说上一遍,抹着眼泪,“你敏敏表姐哪一样不好,就是见见又怎么了。你二伯母一口否决,弄得就像是我上赶着一样。”   这可不就是你上赶着。   陆云妤在一旁听着都快要窒息了,二堂哥当年可是状元啊!状元有多少!再说二堂哥相貌优越,家世又好,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儿郎。现在二伯母愿意替他相看,多少人私下和二伯母接触。二伯母既然不愿意和钱家结亲,那叫敏敏姐过来干什么,白白伤了敏敏姐的名声?   她仔细同娘亲将这件事分析清楚,可钱氏就像是陷入了魔怔了一般,认定了程氏就是在瞧不起她。   陆云妤劝不动之后,也不再说什么。   可没有想到钱氏回去之后居然不死心,过了几天之后居然将钱敏敏接过来小住一段时间。   钱氏带着钱敏敏来了之后,脸色当时就变了,说了一声自己有事之后,就直接走了。   大概是因为侄女像姑的缘故,钱敏敏和钱氏的相貌有几分相似,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得出的美人。当然,她的性格也有点儿像年轻时的钱氏,见到程氏离场之后,当着众人的面就直接问:“二夫人是不喜欢我吗?可是我也没有得罪她什么呀。”   这话一出,堂屋里顿时一片寂静。   谢氏咳嗽了两声,不动声色地圆了场,“最近你二伯娘家有喜事,正是忙的时候。”   “是这样呀。”钱敏敏憨憨地笑了两声。   谢氏留在这里说了两句场面话,之后也就走了。陆云妤也不大高兴钱氏的做法,拉着陆云妧一起走了。   钱氏心里憋闷,又不好在自家侄女面前表露出来,“你才来这边,我带你去花园里看看。”   “那当然好。”钱敏敏高兴地上前挽着钱氏的胳膊,热情的程度倒是将钱氏吓了一跳。   自从钱氏嫁入定北侯府之后,钱氏的兄长倒是看出了女儿家的潜在的价值,也是花了心思去培养几个姑娘,盼着再飞出一个金凤凰来。所以钱敏敏该学的规矩都学了,以往见到她都是有几分生疏,怎么突然就这么热情了。   但是钱氏以为是侄女见到自己高兴,将心中的疑惑按了下去。   实际上钱敏敏也是走投无路了。   钱家这几年一直在走下坡路,银钱上也开始捉襟见肘。所以她那面甜心苦的继母开始给父亲吹枕旁风,想要将她嫁到京外去,以获得一笔不菲的嫁妆。钱敏敏虽然也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她私下里打听了,那个人是个开酒楼的,体胖腰圆,浑身比锅底还黑不说,年纪上也只比她的父亲小上三岁。   她自然满心不情愿。这时候钱氏写信回来,说是要给她说上一门好亲事,她意识到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便直接收拾行李过来了。   钱氏对她很是满意,路上和她说了定北侯府的情况,然后说:“你同云娆多亲近亲近,程氏疼这个女儿疼到骨子里。你若是能让她替你说几句好话,嫁给成珣的几率就大些。”   钱敏敏心里记住,面上还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大大咧咧地说:“我听姑姑的就是,姑姑这么厉害,肯定说什么都是对的。”   钱氏少有听见人这么吹捧,当即就飘飘然,回去之后直接给了钱敏敏一套首饰。   钱敏敏接过首饰,心里难免吃惊。她在家中时候也是听过传闻,说是这位姑母在定北侯府过的日子也不是很如意。可就是这么不如意,随随便便送她的一套首饰,也是价值不菲。她心里对定北侯府的富裕又有了一层新的认识,更是打定主意到嫁进来。   在陪钱氏逛完之后,她按照原先打挺好的消息,拎着一份的礼物,主动去疏芳院拜访陆云娆。   陆云娆不知道钱氏曾经提过要将钱敏敏嫁给自己哥哥的事情,所以在听说是三婶的侄女过来拜访时,也没有多想,让丫鬟直接请她去偏厅。   钱敏敏一路打量着进来,再一次感叹定北侯府奢华程度,遇到某些新奇的东西甚至忍不住动手去摸一摸。   丫鬟们难免朝着她投去奇怪的目光,她却丝毫不在意。走到偏厅时,她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小姑娘头上戴着的金簪吸引住。金簪做工精细,凤凰尾巴上镶嵌着各色宝石,华美异常。   她的视线在上面停顿了三秒之后,才重新看向小姑娘,感叹了一声,“你的住处似乎与别处都不同,倒是叫我看呆了。”   她语气极为熟稔,仿佛和陆云娆是认识多年的好友。   陆云娆觉得有点别扭,但是觉得她是客人,也没有纠正,“你就是钱家姐姐吧。”   “是,云妧和云妤都要叫我一声表姐,你叫我表姐就成。”钱敏敏笑着说,然后将自己带过来的东西递出去,“我第一次来拜访你,也不知道带些什么,一点小心意,希望你不要见怪。”   她送出的是一块玉佩,成色还算不错。   陆云娆也没准备她过来,也没来得及准备价值差不多的礼物,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钱敏敏像是知道她的窘迫,又看了看她头上戴着的凤凰金簪,有点眼热,开玩笑般地说:“我瞧着这金簪挺好看的,不如你就送我这个吧。”   作者有话说:   最近那什么其实数据挺影响心情的,就是一直会怀疑自己的能力问题   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把握好这个故事,所以有点卡文。   真的鞠躬道歉,对不起,   也很谢谢一直鼓励我的小天使,感觉每次看见吹彩虹的,就是特别特别高兴(是,我就是肤浅的人) 第39章   这个金簪便是她及笄礼上又用来插簪的, 意义自然是不一样的。   陆云娆没有开口,她身边的秋景倒是笑盈盈地接了话,“表小姐, 还是换一样吧, 这个是姑娘及笄礼上长辈赐给的, 若是送了别人,怕是要惹出不少闲话。”   她一边说一边让春实将屋子里备用的礼物拿出来。   毕竟这也没有冒犯到自己, 陆云娆倒是没有计较,将春实拿过来的首饰拿过来替她挑选, “这些也是店家才送来的,你看着哪样喜欢?”   陆云娆用的东西一贯是不错的, 作为平辈之间的第一次见礼,也是能拿得出手。   可是前头钱敏敏才看中那根金簪,现在换成了这些,心里怎么都不舒坦。她觉得陆云娆也真是小气,瞧瞧这屋子里用得那一样不是珍贵物品,怎么连一根金簪都不给她。   不过她还记得今天来这的目的是什么, 表现得相当大度, 顺势挑选了几根簪子和一根手链,特意去问身边的小姑娘, “我瞧着这每一样都好看得很,哪一样都割舍不了,你替我也选选看。”   陆云娆就算是再怎么迟钝,也明白了她话里面的意思, 瞥了她一眼。她不大喜欢这种被人当做冤大头的感觉, 就假装听不懂钱敏敏话里面的暗示, 真的拿起一根最便宜的玉簪, “我觉得这个最好,也衬你的肤色。”   “……”钱敏敏一愣。   或许是小姑娘面上的表情过于真挚,她都分不清楚是不是故意的。她思忖再三之后,还是拿起了另一根红宝石簪子,“我觉得这个也很好看。”   “这个是挺好的。”陆云娆说这话,就让春景将东西都收起来,“你去将里面的镜子拿出来,让表姑娘看看簪子戴上去合不合适。”   钱敏敏瞪大了眼睛,肉疼一般眼睁睁瞧着一盘子首饰从自己手边远离,差点都没能控制得了自己去直接抢过来。只要一想到若是当时自己说得再明显一点,这么多东西说不定都是自己的。   她就在心里止不住地懊恼,就连后来的的戴上红宝石簪子也没有多少的欢喜,不过她也还没有完全死心,还是尝试着说:“不是说那个玉簪也挺适合我吗?要不然我再戴上试试看?”   陆云娆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她也是第一次遇上这么明目张胆要东西的,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的时候,陆成珣刚好过来了。   陆成珣显然是不知道偏厅里有人在,眼里闪过惊讶之后,倒是没再往前一步,将手里的东西交给旁边的丫鬟。   “哥哥?”陆云娆正好不想和钱敏敏待在一起,顺势走了出去。   陆成珣相貌优越,不过常年在京兆府呆着,身上多了些板正的气质,和那些老学究有点相似。不过在看见自己的妹妹时候,他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语气温和,“我朋友中有人刚从沿海一带回来,你上次说想要见见螺子黛是什么模样,我就托他带了一斛回来。”   螺子黛传说中百金一斛,还是有市无价,这么一斛还是陆成珣托了点关系。   这么说虽然夸张了一点,但是还能说明螺子黛的稀罕程度。   钱敏敏顿时眼睛就亮了起来,越发觉得面前的男人身上光芒四射。姑母果然说得没错,这陆成珣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就是出手阔绰这点就不知道战胜了多少人。   毕竟有女客在这里,陆成珣也没有好久留,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直接离开了。陆云娆知道他这段时间为了调查郑清玄一案中赃款的下落忙得焦头烂额,忙叫丫鬟去嘱咐他身边的小厮看顾他的饮食。   钱敏敏将这句话默默记在心里之后,在疏芳院坐了一会,看实在捞不到什么好处之后,才愤愤不平地离开了。   她觉得陆云娆真是一个虚伪的人,明明拥有了那么多东西自己都用不完,也不肯拿一点出来送她。她在心里发誓,若是日后和陆成珣成亲,成了她的嫂子,一定要叫她改掉这个毛病。   陆云娆不知道这件事情,只怕要是知道了,心里更是怄人。   不过这个府上真正看不惯钱敏敏的人倒是轮不上她,陆云妤就占了头一个。陆云妤一开始对这个表姐没什么看法,只当是她被钱氏逼着过来的。可是来了便来了,怎么着也是先过来和她们这些嫡亲的表妹们说说话,哪有带着礼物去拜访一个不熟的人?   陆云妤也猜到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所以在隔天就去找了陆云娆,将钱氏的打算说了出来。钱氏糊涂,她可不算糊涂,知道二伯娘对堂哥看重,不愿意为了这件事伤了两房的情分。   “我娘是什么样子你也是清楚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是当她糊涂,别计较。”陆云妤从深处冒出一种无力感,自己都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娘亲是怎么从以前明媚温柔变成现在这般。她不愿意让别人瞧出半分软弱,挺直了腰背,“我再和她好好说说。”   陆云娆惊讶钱敏敏的目的,这是她遇上的第二个表姑娘了。第一个是表妹周怀柔,看中了她前世定了亲的夫婿。这次倒是好了,直接来了一个表姐钱敏敏,还直接看中了她的亲哥哥。   她觉得自己或许是天生和表妹表姐这类人犯冲。   她随后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程氏,程氏顿了片刻倒是说了句,“你的这三个堂姐,云姝规矩最重,日后怕是要被这规矩连累;云妧倒是知道规矩又不守着规矩,但是她心思太大了,日后不知道什么造化;云妤倒是心思直爽率真,偏偏钱氏又那般对她,这日后怕是有得麻烦。”   “三婶这几年变化也太大了些。”   “ 还不是她一门心思都放在你三叔身上,偏偏你三叔又不是个专一的,将她折磨成这样。”程氏对这个妯娌也不知道是同情多些,还是瞧不起多些,“她若是想得明白的,端着自己三夫人的身份,好好培养自己的两个女儿,日后的好日子还多着呢。”   以前这种话,程氏从来不肯对女儿提起,不过是因为现在女儿即将要出嫁,不免多叮嘱了几句,“你得要记得,就算是嫁了人,你也先得是你自己,再是别人的夫人和母亲。若是你自己都不讲自己当成一回事,还有谁来怜惜你。”   这番话在现在过于惊世骇俗,怎么都不像是一个恪守礼法的程氏说出来的话。   陆云娆脸上的表情过于震惊,程氏直接笑了出来,倒是提起另外一桩事情,“你的宁欢姐姐过上几日要来玩,到时候你好好招待人家。”   宁欢和长姐的关系更为要好,怎么这次招待她的反而是自己?陆云娆刚想问,就看见程氏带着深意的笑容,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的娘亲想让宁欢姐姐当她的大嫂。   夭寿哦,宁欢姐姐喜欢的明明是二哥啊!   陆云娆当时就凌乱了,可是关于别人的名声,她不敢乱说,准备等宁欢姐姐来的时候,再私下里问问。   很快就到了宁欢过来拜访的日子,陆云娆倒是早早就起来准备。不过在她梳洗的时候,从春实这里听了一句话,钱敏敏最近一直在外院徘徊,像是专门等着谁吧。   “她不会是想专门堵着大哥,然后来场偶遇的戏码吧。”陆云娆诧异,转过身子来。   江栮因为经常出去的缘故,倒是见过这位表姑娘几回,选择了一个保守的说法,“我瞧着那位姑娘每天都提着东西,应当是吃的。”   “不过夫人一开始就打好了招呼,表姑娘不会见到一位外男。”程氏也是怕钱敏敏名声出了问题,连累定北侯府。   陆云娆气闷,在见到宁欢时候,都没有整理好状态。   宁欢脾气很好,陪着她从垂花门往里走,“这是怎么了,见到我不开心吗?枉我还惦记着你,特意过来看你。”   “就是早上知道一些事情,还没能缓过来。”陆云娆正说着话,眼角余光瞥到一个人影,觉得不大对劲,又将步子退了回去重新朝着外墙边看过去。   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陆成珣脸色不虞地看着面前的姑娘,显然是不高兴的样子。   而那位姑娘是背对着陆云娆站的,手上只拎着一个食盒。她怎么瞧这背影,怎么都觉得像是钱敏敏,顿时脑子一嗡,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兔子。   宁欢见她没有动了,也走过来看向那边,目光黯然几分,声音却还是稳的,“那是你的大哥吧,那位姑娘是?”   “是我堂姐的表姐。”陆云娆这次是真的有点生气,对宁欢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过去说几句话。”   钱敏敏完全没察觉自己身后突然出现其他人,还特意将自己的手伸出来,指着快要愈合的伤口卖惨,“成珣哥哥,你看,为了特意给你炖这碗汤,我手上都受了伤。我……我也没有其他一丝,就是想表达一下我的谢意,你人这么好,一定会收下的,对不对。”   她一副“我都是为了你才变成这个样子”的表情,说着就要上手,和男人拉拉扯扯起来。   陆成珣的脸色更是黑上一层。   他昨夜通宵整理案宗,早上回来时就突然被一个自称他“表妹”的人堵着,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他额上青筋凸起,冷静往后撤了一步,“你是谁。”   “成珣哥哥,我是敏敏啊。”   陆成珣的目光变得锋利,开口也毫不留情,“我没有叫表妹叫这个名字。”   “怎么没有。”钱敏敏觉得很是受伤,眼神哀怨像是看什么负心汉,“我姑母是定北侯府三夫人,你的婶婶,我怎么就不是你的表妹?”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陆云娆过于震惊,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按照姻亲关系,若是两家关系要好,倒是能称呼一声表哥表妹。可是这么多年来, 钱氏为了淡化自己商贾的出身背景, 和钱家来往本就不是很多, 更别提是他们这些人。   所以说表哥表妹什么的,真是说不上。   宁欢在一旁看着, 没有说话。而陆成珣毕竟是男人,不好同姑娘家认真计较, 只好转身离开。   钱敏敏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顾不上其他, 直接上前想要抓住男人的袖子。可是她完全没有在意周围的人,竟一下子擦着边儿便将宁欢给撞到了。   陆云娆被吓着了,没有想到她会直接动手,连忙蹲下来察看宁欢的情况。   “没有关系,我不怎么疼的。”宁欢细眉轻蹙,将手掌摊开, 白嫩的掌心已经有好几道划痕, 还往外面渗着血,看上去很是可怕。   她看了一眼钱敏敏, 也没有说一句责怪的话,“我去上点药就没事了。”   就那么一眼,就将钱敏敏给直接惹毛了,她指着受伤的姑娘, 气愤地指责, “你就是故意装出来的, 要来陷害我。我根本就没有那么大力气, 怎么就……”   “够了!”陆成珣冷声打断的她的话。   他原本就严肃古板,此刻发起火来,眉目间隐忍着火气,气势就更加吓人。   钱敏敏一下子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平日再怎么吵闹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钱姑娘,定北侯府一向对客人以礼相待,可并不是什么都能忍让。”陆成珣冷声说:“虽说你是三婶的侄女,可毕竟我们之间并无亲缘关系。为了姑娘的清誉,日后像这样的事不要再做了。”   “可是我……”钱敏敏还想要说什么,就看见陆成珣深沉的眸光。   他是文官出身,再怎么看着温润,可都是在京兆府待过很长时间的人,哪里又想表面看上去那样问温和无害。钱敏敏只觉得呼吸一窒,再多的话也不敢说,眼睁睁瞧着一行人走远了。   她此刻是真的想哭,觉得窦娥都比不上自己冤枉,要是知道那家小姐像是纸片人一样,她说什么都不可能去主动招惹。   ——   陆云娆带着宁欢去了疏芳院,让人去请了懂点医术的婆子过来给宁欢包扎。   幸亏伤口不深,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可是陆云娆依然很愧疚,“那是我三婶婶的侄女,这段时间来我们府上做客。”还看上了她的大哥。   她默默将后面的话给咽回去。   宁欢倒是听出了一点不对劲,看了一眼在外面站着的男人,笑着问:“是这样吗,可是之前怎么看见她和你哥哥在一起,他们……的他们关系不错?”   “没有不错。”小姑娘中皱着一张脸,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把糟心事说出来,不过倒是能肯定地说:“大哥,应该不会喜欢她的。”   毕竟大哥喜欢的人是彩云,上辈子为了她没有再娶亲,这辈子应当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吧。   宁欢的两只手都缠着纱布,她看了一会,漫不经心地问:“那你知道你大哥喜欢什么样子的姑娘吗?”   “不清楚。”陆云娆觉得她问的不太对,宁欢姐姐不是喜欢二哥吗,怎么问起大哥来。她虽然迟钝了一点,可又不是真的傻子,瞬间想到某种可能,难不成宁欢姐姐一直喜欢的人是大哥?   她想起了之前当着宁欢姐说过的事情,一下子尴尬起来,“我是真的不清楚,但是我大哥之前的事情,你知道吧。”   说这句话时,她还有点小心翼翼。   “我知道啊,我们两家关系这样亲近,还有什么事情不清楚。”宁欢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你是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些事情也由不得我们的。”   这句话倒是真的。   可是他们两家走到这个位置,实际上都是挺看重孩子们个人的想法。若不是她点头同意了同江家的亲事,家中也不会有人逼着她嫁过去。宁夫人也就宁欢这么一个女儿,怕是也做不出逼着她嫁人的事情。   所以,这桩亲事应当是宁欢姐姐自己同意的?   陆云娆的想法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并没有直接说出来,陪着宁欢说了一会儿话。   宁欢回去的时候,陆成珣倒是送了她一程。   今天的事故完全是因为自己而起,连累旁人受了伤,陆成珣也有几分愧疚。他瞥了一眼旁边小姑娘用纱布裹着的手,“下次若是遇到这样的事,离得远点,免得自己受了伤。这次实在是对不住,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这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推我的。”宁欢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很是温婉,看上去单纯至极。   因为两家关系好,小时候他们也经常走动,陆成珣一向将她当做自己的妹妹。他也知道程氏想让他和宁欢在一起的事,不过他真的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如果没有,他倒是在送宁欢出去的时候,说了清楚,“我没有娶亲的意思,若是我母亲同你说了什么。你就当是没有听见。真的抱歉,让你走着一趟。”   他说这句话时,清俊的面容更是带了几分慎重,还有一点窘迫。   宁欢倒是一下笑出来,“我来这趟,就是来看看阿娆的。我知道长辈们看好我们,但是你放心,我也是有喜欢的人,会和家里说明白的。”   陆成珣的窘迫从一分变成了六分。   “成珣哥哥,”宁欢像是小时候那样叫他,有点为难:“程姨倒是和我娘亲说起过几次,你要是有时间,可以和她说说。你是知道我娘亲的,希望我日后嫁给婆母好说话的人家。程姨一向待我极好,我娘亲对这桩亲事满意得很。我是劝不了,你若是有时间,可以说说看。”   “嗯。”陆成珣应了声。   宁欢也没有说什么,直接上了马车。   在马车往前面行驶了一段距离之后,她才将车帘掀开了一条缝儿,偷看仍旧站在原地的男人。谁知道陆成珣像是有所察觉一般,同样朝着这边看过来。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宁欢笑了笑。   ——   程氏平日能忍着自己这个拎不清的弟妹和钱敏敏,不过是因为这两个人虽然做的事情膈应了一点,可到底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再加上她和谢氏忙着准备女儿婚事,就对很多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准备到后面再算账。   但是钱敏敏这次做的事情完全就在她底线上蹦跶,她一下子没有忍住,直接将钱氏负责的器皿采买的权利给夺了过来。   器皿采买水深,就是钱氏这种没脑子的人,这些年都从里面捞了不少钱补贴私用。钱氏脸色一下就不好,少了一个钱袋子,她日后的生活就要下降一大截。   她顿时哭了出来,眼泪汪汪,“二嫂,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让你不高兴了,所以你才要这么对付我。”   “怎么会,我这不是心疼你。”程氏冷笑着,“你本来就身体不好,侄女过来之后,还要花时间照顾她,我这不是怕你忙不过来。”   “我能……”钱氏对上程氏的凶狠的眼神,气势一下子就弱下去。   她心里也清楚,是钱敏敏做的事情,程氏不高兴了,现在过来敲打自己。可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她这不是也看两个孩子合适,才起了红娘的心思吗?   等程氏走后,她又哭了一场,觉得是程氏看不起自己,才这么敲打自己。   陆远则一进门,看见程氏又在哭哭啼啼,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走进去。   他现在一肚子火。   外面的人都说他不如自己的两个哥哥,这个是事实,所以他压根就不会生气,躺平了靠着两个哥哥生活,日子还算是滋润,走出去人家也是要叫一声“三爷”的。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知道靠山是什么,所以对前面两房的人都客客气气,有点讨好的意思。   他也不觉得憋屈,当孙子给谁不是当,好歹给两个哥哥当孙子,哥哥们还把他当个人看。   可是钱氏这在干什么,明摆着二哥将成珣那孩子当成了继承人培养,她居然还上赶着拉郎配。   钱氏看见他过来,将眼泪擦了擦,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爷,吃过了吗?要不要我叫厨房重新做一点。”   “我都气饱了,还吃什么。”陆远则猛地将桌子一拍。   钱氏被吓了一跳,眼泪挂在眼底要掉未掉,看着很是可怜,“我做了什么,你又不高兴。”   她算得上美人,就是哭起来也是美的。若是年轻的时候,陆远则怕是都要立马上前给她揉揉胸口,心肝心肝地叫着。可是现在他只觉得钱氏面目可憎,这些年都不长长脑子。对于没脑子的人,他也懒得去解释,“赶紧把你侄女给我送走,要是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我第一个唯你是问。”   “为什么啊,敏敏那么乖。”   乖什么。陆远则心里一噎,“要是你再不把她送走,那我们就直接和离。”   这句话就像是晴天霹雳一般,钱氏脸上都是震惊,回不过神来,“为了这件小事,你就要这样对我?你是不是早就已经打算好了,就是那这个当借口,想要让外面的贱蹄子进门。是不是因为我没有生一个儿子,可是我都已经努力了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陆远则觉得烦了,直接拉着她的衣领,像是提着一个小鸡仔一般,直接将她提到铜镜前。拇指和是食指像是钳子一样,狠狠地攥着钱氏的下巴,他恶狠狠地说:“你这么多年怎么连一点长进都没有,就像是一个疯子一样。当年我怎么就瞎了眼睛,娶了你。”   陆远则心狠起来,是真的心狠,最知道怎么往人的心口上捅刀子。   钱氏脸上已经像纸一样惨白,无法接受丈夫像这样羞辱自己。心脏像是被挖出来摔个稀巴烂,又被人装回去,痛极了之后只剩下怨愤。她眼里流出凶光,直接给了陆远则一爪子,“当年,你可是跪在我面前求着我嫁给你的,否则你以为我能看得上你。你想就这么休了我,做梦!”   陆远则吃痛,脸上冒出血丝。他也不是什么好人,直接和钱氏互相殴打起来。   他是男人,体力上占了上风,后来将钱氏一脚踹得都起不来身。钱氏又是一个不肯认输的,最后拖着病体,直接找谢氏和程氏哭闹。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谢氏和程氏原本都不想理会, 毕竟是人家房中事,她们做嫂子的,管天管地还能管到人家院子里去?   钱氏却直接哭着不走, 将这么多年来受到的委屈全都说了一遍。“他当初娶我的时候, 可是口口声声答应了, 说是这辈子只有我一个人。可是没过多少年,外面的人是一个又一个进来。当年老夫人还在, 还有人帮着说两声。这几年老夫人不在了,他越发不将我放在心上, 现在还肆意打骂起来,这可叫我怎么活。”   这次她是真的被伤到了, 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后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要朝着柱子撞过去,“既然这样,我还不如是直接死了算了。”   得亏屋子里丫鬟多,急忙将她拦下来。   程氏也怕她在这个当口上突然出事, 影响女儿的婚事, 气得够呛还不得不安慰着:“你现在吵闹什么,三弟也没真的想同你和离, 你们之间还有两个孩子,两个姑娘都是到了说亲的时候,你这么一闹,还有哪个好人家敢上门。”   提到两个女儿, 钱氏镇定了一点。   程氏和谢氏淡淡扫过她一眼, 谢氏才继续说:“我听三弟说得也对, 你那个侄女是要送回去。现在府上正是忙的时候, 她在住着,下人们说不定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反而不美了。”   钱氏犹豫,开口又是标准的怨妇的腔调,“大嫂,二嫂,我不比你们,家人经常过来……”   “我最近可真是忙的时候,听不得这些。”程氏直接打断她的话。   钱氏就是再想将钱敏敏留下来,又也不能了。她总不能为了个侄女,将自己都给搭进去。   不过这一出倒是闹得三房完全没了脸面,谢氏和程氏就算在不喜欢钱氏的作风,也帮了这个妯娌一把,让陆远则两个兄长出面和陆远则谈谈话。   陆远则觉得自己真的是倒了血霉,什么事情都没做,接连被教训了两次,不得不放弃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在府中过起了清心寡欲的生活。   不过比他更加倒霉的,应当是钱敏敏。   钱敏敏在钱氏过来说要送她回去的时候,眼泪当场就下来了,“姑姑,你告诉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就这么着急赶我走。”   “这怎么能是赶你走呢。”钱氏心虚地转过脸去,“只是你母亲想你了,所以要接你回去。要是你后面再想过来,我自然会派人去接你的。”   钱敏敏见她这样,心都凉了半截。不过她一向是知道怎么对自己好,在钱氏这里卖了惨,哄了钱氏不少东西去。   等钱氏走了之后,她将眼泪一擦,心里将钱氏骂得半死。她不想回去,她想要一直留在定北侯府,倘若她回去的话,说不定就被嫁到什么地方换取一笔丰厚的嫁妆。   “可是我们不回去也没有办法啊。”随行的丫鬟说。   钱敏敏倒是不这么觉得,如果她胆子大,直接将生米煮成熟饭,还怕不会陆成珣不会娶她吗,那个陆云娆不就是靠着这样的手段,才成功嫁到承恩侯府吗。   她握紧了拳头,开始在心里盘算起来。   陆云娆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成了别人往上爬的例子,要是知道了,只怕心里又要难受一阵子。   她最近被娘亲拘着在家看账本,还是陆成珣过来找她。陆成珣过来问她知不知道怎么联系江行舟,她犹豫一会儿,怕自己要是说知道之后,会被追问。   所以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我有点事情找他,但是他最近不在京城。”陆成珣查到了一点关于郑清玄赃款的下落,但是仍旧不够,还需要更多的消息,这才想问江行舟。   陆云娆知道事情轻重,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找了,最后得了消息,说是要三天之后见面。   她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要到自己发病的时候,便央求着大哥的将自己一起带过去。陆成珣睨了她一眼,想了想之后也同意了。   他们约定好的地方在一家茶楼,这家茶楼甚至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狭窄的门面,从外面看过去,丝毫不起眼。等进去之后,店家领着他们走过一段狭长的道路,然后豁然开朗起来。   院子里有假山流水,种着各样的花花草草,在四周错落着设有几个圆桌,看上去特别适合一群文人在这里交谈游玩。   陆成珣倒是对这里很是熟悉,带着妹妹一起去了里间。   江行舟早就已经在等着了。   他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衣裳,衣裳也不是经常穿着的深色,而是一种比月白色要浓一点的颜色。这颜色衬得他的越眉目清朗,气质绝尘。他的面前是一壶正在煮着的沸水,烟煴的水雾中,他微微闭着眼睛,像极了从画里面中走过去的天上人。   陆云娆也不知道在相貌上吃了多少亏,可这时候仍旧忍不住,视线还是黏着了上去。   江行舟听到动静之后,才起身站起来,目光在小姑娘身上顿了顿之后,和陆成珣打了声招呼。   陆成珣今日是有要事过来,倒是没有客气,将事情说了出来。   郑清玄虽然死了,可这个案子还没有结束。他们在密道当中找到了好几个账本。这账本真真假假,上面的数额都是不等,可最小的数目都近乎三万两黄金,几乎等同与国库整整两年的入账。   可是这笔钱最后却不翼而飞了。   郑国公为了保住郑家,主动让人搜查郑国公府,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他们也接连控制了不少郑清玄的随从,严刑拷问,也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明白。   若是说这么多银子都是银票,那倒是好藏匿,可是郑清玄换成了不少金砖,这么多金子能藏到什么地方去?圣上对此事很是关注,这么一大笔银子落不到自己手上,心里难过也就难过一会,可若是落入某些图谋不轨的人手上,那就不是难过不难过的事情了。   更为重要的是,陆成珣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更是严肃郑重,“郑清玄怕是就是一个幌子,背后还有其他人参与,我们察觉到有另一批人,也是在打探这批黄金的下落。”这还是明面上的,至于暗地里,还有多少就更不清楚。   原本陆成珣以为这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是现在却越发棘手。   江行舟坐在旁边,眸色深沉,唇色却比平日淡上很多,“当初我们回京,路上就遭遇了追杀,且追杀我们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武士。郑清玄有钱,可是手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武士,能够散落在各地搜查?那时候京城正是风声紧的时候,谁又愿意顶着被查到的风险查他。”   这个案子当初交给大理寺,陆成珣对细节不是很清楚,现在听他说,倒是明白点什么。   江行舟能看清,就有的额别人能看清,那么圣上未必不知道。圣上维护真凶,推郑清玄出去顶罪,这时候倒是折腾他们这些人查找金条的下落。   陆成珣脸色不怎么好。   “既然调查了,应当谁都不知道金条的下落。”江行舟咳嗽了两声,脸色更加苍白几分,“要是调查的话,郑清玄的夫人杨氏倒是一个突破口。当初也是她主动递给阿……云娆消息,这才知道郑清玄和静堂庵的秘密。”   从某些方面来说,郑清玄也是个人才。在一块城墙砖砸下去能砸到几个官员的京城,居然能控制暗娼强迫那么多良家女子做出那种事,这么多年还瞒得滴水不漏,没有走漏一点风声,心性和手段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江行舟将当初自己调查到的东西拿出来,递给陆成珣,“希望能对你有些用处。 ”   递过来的是一叠厚厚的纸,上面的记录很是整齐,显然不是一条两天才能完成的。   陆成珣沉思着,看向对面的男人。男人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的变化,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到底意味着什么,仿佛是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时。他也是这时候才发现,江行舟这个人远远要比他想得还要复杂很多。   他看了看在旁边坐着面上有点懵懂的小姑娘,心里开始担忧,不知道两个人在一起,日后到底怎么办。   最后,他还是接下来,承了这份情。   再要离开的时候,江行舟也没有起身相送。   陆云娆跟着哥哥一起出去,走到院子中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她总有一种感觉,江行舟好像是受伤了。她纠结着,要不要回去看看。   她脸上的表情也太过明显,陆成珣心情复杂,最后也没有拦着,“我在外面等你,只有一个时辰。”   “谢谢哥哥。”陆云娆立刻讨好地笑了笑,提着裙摆直接小跑着回去。   江行舟显然是没有想到她会回来,正解开绷带,要给自己上药。   褪下了那整洁光亮的衣衫,他的身上交错着大大小小的伤疤,手臂的地方的口子正在往外面渗血。见到她过来,男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将药粉抖落下来一小堆。他也没有在意,准备就这样将衣服拉起来。   陆云娆立马上前去拦着他,“你受伤了。”   “无碍。”   “怎么就无碍。”陆云娆觉得生气,小心翼翼地要将他的衣服扯开一点看看伤情到底如何,男人却将她的手一把握住。   男人的声音有点哑,手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有点凉,“不要看,不好看。”   可这是在意好看不好看的时候吗,陆云娆有点生气, “我又不是没有看过。”   说完之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第42章   陆云娆敢确定自己没有任何想要调戏的意思, 可话说出来却怎么都不对。若是将他们两个人的性别转换一下,只怕都要被官差扭送到衙门里。   她脸上烧人,连手指都不自觉地攥紧, 垂眸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说我也可以帮你上药的。就是之前, 我也这样帮过你。”   这里的之前说的是他们在关家的那段时间,那时候江行舟还没有醒, 她就一直守在身边,帮忙擦洗身体和上药, 早就那什么那什么了。她这么一想,脸上更是红了, 连呼吸都灼热粘滞起来。   她慌乱地拿起桌面上的绷带和药粉,语气倒是很坚定,“我替你上药吧。”   江行舟停顿了片刻之后,到时没有在继续拦着,任由小姑娘将他肩膀上的衣服扯下来,小心翼翼地开始包扎。   她现在的包扎技术长进了不少, 将药粉抹匀了之后, 细白的手指缠着纱布,就开始往上面缠绕。没有一会儿功夫, 伤口就已经包扎好了,也不再往外面渗血。   “这是怎么伤到了?”陆云娆没忍住,问了出来。   “就是去处理一点事情。”江行舟私下训练了一批士兵,可没想到走漏了风声, 混进几个人过来打探。他带着人连夜撤退, 和敌方发生了一点冲突, 为了掩护一名将领时, 不小心中了一刀。   这对于他来说,真的算不上什么,肩膀往起一提,衣服就要合拢上。   陆云娆伸手指了指他腹部的一道伤口,“那这呢。”   他的腹部线条流畅,肌肉分明,鼓动着旺盛而又磅礴的活力。本来是极具美感的,可有一道像是虫子一样丑陋的伤疤盘桓在上面,看着十分狰狞。   她的手指很白,尖端还呈现着一种健康的粉色,同那种褐色的伤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块接触的地方,就像是被火烧了一样,涌起酥酥麻麻,流遍全身。腹间的沟壑越发分明,微微颤动。   在她的手指要继续往下滑的时候,男人一把攥着她的手,单只手将衣带系上,将所有遮掩住,他又成了那个骑马在一众将士之前似乎无坚不摧的将领,“小时候受过的伤,时间过于久远,已经不记得了。”   她是站着的,就算这样,也不比坐着的男人高出多少,但也是第一次用俯看的视角去看他。   他的五官十分出众,眉弓突出,眉形英气没有丝毫的散乱,显得一双眼睛更加深邃,像是里面藏蓄着汪洋大海,有种能蛊惑人心的力量。似乎旁观者一不小心便会跌落进去,然后沉沦。   “怎么了?”江行舟见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问了一声,“不会是突然觉得我可怜吧。没有什么要紧的,实际上我那个时候,多数人都是这么熬出来的。我都是比较走运,到今天还活着。”   “那疼吗?”小姑娘问。   或许是疼的,又或许已经麻木了不知道怎么才算是疼。男人迟疑了一下,握着她的手,说得平淡,“不疼。”   小姑娘没说话,一直低着头,只露出一小截细白的脖颈。   大片大片的光亮从窗户里透进来,里面是亮堂堂的一片。   她便于光亮中,双手反握住他的手,语气极为认真,“可是我疼。”   她低着头,手上更是攥紧几分。她的手很小,却试图用双手将男人的手都包裹住,轻声说:“江行舟,下次不要受伤了。”   那瞬间,像是心口的位置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然后冰层破封,暖流涌动。江行舟望向她,神色一瞬间温柔许多,“好。”   因为陆成珣还在外面等着,所以陆云娆并没有在这里待多久,确定江行舟身上的伤没有多少问题之后,才要准备离开。   不过在离开之前,江行舟问了一声,“你的病还有多少时间发作?”   “应当没有几天。”陆云娆说起这件事还有点尴尬,总觉得自己像是求着男人怎么怎么样。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关朗之说过的话又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心态倒是好了一点。   男人的动作略微有点僵硬,手背抵着唇边咳嗽了两声,“那我晚上去找你。”   “哦。”陆云娆点点头,觉得这样的话题不适合讨论,便红着脸直接出去了。   因为知道江行舟晚上会过来,回去之后就开始纠结晚上到底要穿什么出去。   她倒是比对了好几件,最后选了一件衬托肤色的。让春实进来替她重新梳妆的时候,春实还觉得奇怪,“这半下午了,姑娘还要出去吗?”   “不是,就是琢磨一下,怎么搭配着才好看。”她没把自己出去的事情说出来,省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春实没怀疑,反而开始庆幸,“那就好,最近还是不要出去吧。三夫人和表姑娘好像吵了起来,表姑娘这几天就一直在花园那边打转,瞧着就不大正常。”   “三婶没说什么?”   “三夫人说反正过不了多长时间,表姑娘就要离开,就随她去。”   陆云娆觉得这样不大妥当,可也没说什么,想着就这么短时间,钱敏敏应当不会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她晚上整理好,江行舟倒是如约过来了,直接带她去之前住过的那个院子。   原先还有事情做,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可当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气氛一下子就微妙起来,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就在陆云娆窘迫地想要将自己埋起来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   姜嬷嬷也是看屋子里有烛光,才知道少将军回来,特意过来问一声,“少将军,厨房里的鸽子汤还在热着,现在要不要用一点。”   作者有话说:   江行舟:有种吃饱了干“活”的感觉 第43章   陆云娆过来的事没其他人知道, 江行舟原本想要说不要了,又问了问小姑娘的意见,用眼神示意她要不要也来上一碗。   陆云娆刚想要摇摇头, 就听见姜嬷嬷说:“您多少尝一点, 夜还长着呢。”   江行舟经常会到这边来歇息, 来的时候多是深夜,姜嬷嬷便会提前准备好饭菜让他吃上一点。陆云娆之前在这里住过几天, 见了姜嬷嬷送过宵夜,想了想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她不好在人前出现, 送来的时候在屏风后面等了一会,等姜嬷嬷将东西放下之后才出来。   江行舟已经提前拿了碗筷, 给她盛上一碗,“你尝尝看,姜嬷嬷最拿手的便是煲汤。”   汤的味道不错,里面应当是放了一点菌类,增鲜的同时又有一种独特的风味。陆云娆喝了半碗,便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像是在热水当中浸泡过一般。   不过她食量不大, 喝了一点汤水之后就已经饱了。   “喝不下了?”男人在一边问。   “来的时候已经吃过一点东西了。”   江行舟也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神色平常地拿过她的碗。姜嬷嬷以为是一个人在, 只送来了一副碗筷 ,他便用她用过的碗重新添满之后,自己才开始用食。   其实他们这类在规矩下活着的人,就是寻常夫妻也未必能这般, 他就像是真的没有一点儿介怀。   陆云娆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像是感动, 又不像是, 只是恍惚地以为,他们好像真的是这天地间最为亲密的人。   她的这种情绪一直代入到床笫之间,在看见男人胳膊上缠着的纱布时,她倒是清醒了几分,脸色绯红,不确定地问:“你……你受伤了,真的可以吗?”   万一使了一点力气之后,伤口裂开怎么办?   她这么想,倒真的还是好心,只不过男人面色不怎么好看,双眸沉沉盯着她,没有说话。   这是几个意思?陆云娆不大能猜出来,扭着月要往后退了一点时,就听见男人的闷哼声。   闷哼声从喉咙间溢出,带着热气全都喷洒在耳边,小姑娘便忽然像是被戳中了要害之处,浑身顿时软成一摊泥。   江行舟便捞起那摊泥,然后带着一点力道,最后猛得抵入。   所有的情绪来得又猛又急,聚集在某一点爆发。   她便不受控制地软软地叫出声。   到最后,她浑身便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不过在这时候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手臂上受得伤还真不影响其他方面的发挥。   要是她明白得更早一点就好。   他们只来了一次,准确地来说是江行舟只来了一次,便抱着她去的旁边的房间洗漱,最后替她将衣服穿上。这么几次下来,他的动作倒是能称得上熟练,他俯身攥着她的腰,节骨分明的手指便穿梭在窄布之间,将腰封固定好。   比起刚刚的横中直撞,他这时候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眉眼都温和下来,像是整个眼里心里都是她一样。   这样的温柔真的很容易让人沉溺,她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伸出双手,软着声音问:“江行舟,你能不能抱抱我?”   “嗯?”   “你能不能抱抱我?”小姑娘脸上还带着红晕,眸子湿润明亮,声音又娇又软。   烛火之下,美得像是从丛林之中跌落下来的妖精。   他眼中笑意浮动,最后弯下腰,将小姑娘纳入怀抱中。   她便顺势将整个身体都缠了上去,将脸埋进男人宽阔的胸膛中,像是一只乖顺的兔子。   江行舟抚上她的腰,最后克制地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吻。   他们便静静地相拥着,过了很长时间之后,江行舟才送她回去。   ——   回去的路上会经过定北侯府的后花园,陆云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看见了钱敏敏的身影。钱敏敏披了一件深色的披风,挑了一个没有多少人经过的小路钻了进去。   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她碍着江行舟也在,没有立刻说出来。回去之后,她倒是叫了守夜的江栮过来,让她过去看看钱敏敏到底在做些什么。   江栮有功夫在身,打听着点小事倒是轻而易举,没一会之后,她便回来了。   不过,她进来时候面上的神情十分古怪,一改之前的爽利劲儿。   陆云娆心里一沉,“你看见什么了?”   “表姑娘……表姑娘像是和陆三爷在一起了,两个人……”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只做了一个眼神。   陆云娆却瞬间反应过来,瞬间坐正了身体,“你说的都是的真的?”   江栮点了点头,“我亲眼看见的。”   一瞬间,陆云娆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三叔是钱敏敏的姑父,是正经的长辈,却闹出这样的秽乱的事。倘若传了出去,府中的姑娘还要不要做人?   不过这也不是她能管的事情,她想了想之后,连忙叫来秋景,让她去程氏的院子里报个信。   钱敏敏还不知道自己的事情已经被人发现了,现在还在和陆远则亲亲我我当中。   当然,这也不是说她有多喜欢陆远则,纯粹是自己已经走到绝路了。   因为想要搭上陆成珣,她花了大价钱从外面弄了一点香料,听说这种香料只对男人有用,让男人闻到了之后,便会把控不住自己。到时候生米煮成了熟饭,这还不是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她将所有的事情都盘算好了,就是忘记了一点,陆成珣居然没有回来。钱氏被陆远则说要和离的事唬住了,过来催了她好几次,明确地提出要让她尽快回去。   可明明就是钱氏邀请她过来的,凭什么这时候说让她走她就必须要走?她心中生出对钱氏的无限怨愤来,最后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和陆远则勾搭在一起。   陆远则在男女之事上真的没有什么底线,见有女人投怀送抱也就顺水推舟。于是干柴碰到烈火,两个人这几天也不知道幽会了多少次。   所以定北侯和陆林则带着婆子闯进来之间,两个人还在颠鸾倒凤。下一刻,女人便尖叫出声。   接着屋子里混乱一片,女人的哭泣声夹杂着男人暴怒的吼声,足足一刻钟之后里面才安静下来。   陆远则黑着一张脸,衣衫不整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外面站着的两个兄长时,脸色更加黑了,还有几分被人打搅了好事的愤怒,“你们这是什么的意思。”   定北侯没能够忍住,直接踹了他一脚,“混账东西。”   定北侯和陆林则压着陆远则去了疏远,再后来谢氏和程氏将钱氏叫着一起过去了。中间到底说了什么也没有其他人知道,只是钱氏在出来时,直接病倒请了大夫过来。   这件事对钱氏的打击极大,谁都不会想到她亲自接进府中的侄女最后居然爬上了她夫君的床。   她拉着谢氏的手,几次哭到昏厥,“我究竟有哪一点对不起她,她来了之后,我给了她多少首饰,带她做了多少衣裳。她说在家里没有尝过燕窝是什么滋味,我便隔三差五从自己私库里拿出燕窝的炖给她吃,她还有什么不满意,要做出这种事来戳我的心。”   谢氏没说话,低头听着她来来回回将钱敏敏骂了好几遍。   程氏却是有点忍不下去,开口,“这件事也不能只怪她一个人,钱敏敏才多大年纪,一时鬼迷心窍走了岔路。可是三弟多大岁数的人,眼睛一闭掺和在一起,你怎么不骂他?”   “他有什么错,她就是被那个小贱人勾引的啊。”钱氏接着哭,努力想要替陆远则从这件事情中摘出去。   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愣是被她说得像是稚儿般什么都不懂。而对于自己的侄女,她倒是不怜惜分毫,将所有骂人的话都堆了上去。   程氏看着她虚弱倒在床上几欲昏厥的样子,忽然想到钱氏才来到定北侯府的模样。那时钱氏不过是比陆云妤大一点的年纪,如花的面容笑着,脆生生地给每个人打招呼。那般鲜活的姑娘,到今天成了这般怨妇的模样。   她多少有点唏嘘,不太能呆下去,随后打了声招呼之后就匆匆走了。   一夜未睡,她头疼得不得了,睡下之后没多一会,就听见小姑娘在外面说话,便对着外面说了声:“是阿娆来了吗,让她进来。”   陆云娆是过来问问昨晚的事是什么结果,不过瞧见娘亲面上虚弱,倒是把想问的忘记了,连忙坐过去给娘亲揉肩膀,“娘亲没睡好?”   “闹了那么一出,也睡不下,歇歇就没事。”程氏握着她的手,让她歇下来,“你三婶病了,就是气成这样,她还是要护着你三叔。”   “她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一开始你三叔房里若是多了个通房丫鬟,她都敢指着你三叔的鼻子骂个半天。她本身也有错,可你三叔也不是个东西,这些年对她连哄带逼,生生将她磋磨成这样。”程氏想想,唏嘘而又后怕,握着女儿的手都是冰冷的,“你就信娘的一句话,不要把心思都放在江家那孩子身上。若是他若是待你好,你们倒是可以好好过日子。若是倘若有一天他真的变了心,就算不能和离你也要把心收起来,自己过好日子最重要。不然就像是你三叔,变了心最多不过被你爹和大伯教训一顿,收了银钱苦上一阵子。这丝毫不妨碍他日后在外面沾花惹草,可你三婶这辈子都毁了。”   陆云娆连忙摇头,“我没有。”   程氏松开手,看了她一眼,“那你说说,那么晚的时间,你是怎么撞见钱敏敏的?”   作者有话说:   阿娆:是不是不能?   其实准备把这部分赶紧写完就直接成亲的,但是有点卡文,状态不好,明天争取多一点 第44章   到了晚上, 各个院子的门都会直接落锁,像是之前陆云娆让丫鬟去找程氏。丫鬟先得要叫在院门守夜的婆子,让婆子先进去通传, 才能将消息传到程氏那里。而若是在正常情况, 陆云娆是绝对不会在后花园看到钱敏敏。   程氏将事情猜得七七八八, 但是没往其他地方想,以为只是两个人偷偷出去玩了。因此现在态度还算是好, “你看看,你们还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要成亲, 这么点时间也等不得?姑娘家若是太主动了,别人反而没有那么珍惜。”   陆云娆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她都没有多少能选择的余地。如果可以的话,她也希望能够循规蹈矩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稍有不慎就会面对被人的诽议。   她情绪额突然低落下来,低垂着头,鸦黑的长发被挽在脑后, 露出的侧脸更加苍白。像是一根始终想要挺立的翠芽, 稍微用点力气就能够直接将将她压垮。   程氏见她情绪不太对,立马没有继续说下去, 反而是一把将小姑娘抱住,“我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你能多在乎在乎自己。我和你爹爹生养了你,恨不得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你, 不是让你为了一个人男人受委屈的。”   这才是程氏最大的心愿, 所求所盼的, 不过是她生活安稳。   那瞬间, 就像是有一桶醋兜头浇下,酸酸涩涩难以忍耐。她没能够绷得住情绪,顿时哭了出来。她哭得伤心,似乎要将这段时间一直压抑着的难受和委屈都宣泄出来,一遍遍地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小姑娘自小就在她身边长大,没有经历过什么风浪,对人对事还保留着一股天真的傻气。程氏也不指望能一下子就让她将性格转变过来,只盼着能在这段时间多教一点。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是很短,在八月初的时候,忠勇侯府就将聘礼送过来了。   礼单有厚厚的一叠,而打头的是皇帝赐下的的玉如意和皇后赐下的玉观音,中间包括了珠宝绸缎,古玩字画,直接从街头连到了街尾,直接将一众人都看得惊呆了。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过这么丰厚的聘礼,就是几位皇子成婚,碍着礼制都是普通富贵,甚至比不上顶级侯府的规格。   忠勇侯府因为人少,不怎么出来活动,就算忠勇侯手上握着重兵,在京城中忠勇侯府仍旧是不见山不见水,完全没有一个顶级勋贵该有的派头。而这么一次,让大家真的开了一次眼,什么叫一个顶级侯府该有的底蕴。   有不少的人出来看热闹,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忠勇侯仍旧是笑意丛生,让随行的侍卫将准备好的糖果和一些碎银子,往道路两旁扔去,算是给别人沾沾喜气。   定北侯也没想到忠勇侯府的聘礼会如此丰厚,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算是间接给府上的姑娘都涨了脸面。所以除了陆林则夫妇很是满意之外,定北侯夫妇也很高兴,放了一长串鞭炮将人迎进府来。   钱氏病了小半个月,现在才稍微好一点,此刻站在旁边看着聘礼一抬抬进来,忍不住在心里冒起了酸泡泡,像是赌狠一般和旁边的陆云妤小声说:“阿娆能找到这么好的夫婿,你也能,可千万不要被她比下去了。”   陆云妤诧异地看着她,觉得她完全是在异想天开。阿娆的婚事是圣上下旨赐婚,二伯是当朝吏部尚书,而她有什么。这么明显的差距还要比过来比过去,这不是纯粹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刚想要反驳,但是看着钱氏明显显露出老态的脸,将话又给吞了下去,直接往里面走。   “你这孩子!”钱氏气闷,站在原地看了一会进进出出抬着聘礼的人之后,就直接走了。   两家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就算陆林则夫妇对这桩亲事有多少不满,这时候都高高兴兴招待过来的忠勇侯和保媒的孙将军。本朝文人武将之间多少有点相互看不上的意思,因此交流不算多的。   可是陆林则意外发现,自己未来的亲家不仅擅长排兵布阵,在史书上也有自己的一番见地,一时相谈甚欢,甚至约定好日子去茶楼交谈一番。   而江行舟的待遇则远没有那么好,在落座之后,他旁边的陆成珣自顾自地喝着茶,气定神闲地听着长辈交谈,丝毫没有想要和江行舟交流的意思。而陆成珩的做法就更为明显,坐了一会之后,就立马起身出去了。就是陆云娆的两个堂哥也是相互说话,没有一个人上前和江行舟交谈。   这么明显的冷落,江行舟心里也很清楚,他倒是没有说什么,不卑不亢地坐在原地,在别人问起时,才一五一十地交代自己的事情。   一群人都是出身富贵,规矩也是一等一地好。可是在一群人之中,他肩背挺直,侧脸清俊疏离,气质出尘,一下子就和周围人区分开来,弄得反而像是他才是这里的主导者,被人才是衬托。   陆林则抽空看了他好几眼,虽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对此倒还算是满意。   等到中午用饭时,场面又变了变,陆云娆眼见着极为哥哥从不肯搭理江行舟,到一下子和江行舟变得热络起来。一群人勾肩搭背,一个个将酒杯递到男人面前给他灌酒。   陆云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脾气的江行舟,居然真的来者不拒,任由他们一轮轮灌酒。   要知道她的二哥常年奔波在边塞地区,有一段时间都是那酒当水喝。陆云娆怕再这么灌下去,别真的将他喝出什么好歹了。   她便趁着众人正在听孙将军说话没有注意这边时,悄悄走了过去,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说话,“你少喝一些,我二哥酒量好,你未必喝得过他。”   “我知道。”江行舟应当是有几分醉了,眼尾的地方发红,看向她的时候停顿了一瞬才能辨别出是谁。他手逐渐向下,借着桌面的遮掩,握住小姑娘的手,声音低沉带着醉意,“但是我要是不喝的话,他们也不会放心将你嫁给我。”   他肯让人灌酒,不过是证明自己的态度,他是认真地想要娶她。   他的掌心干燥温暖,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面上却像是没有这么一回事,镇定自若地看着场面上的人,甚至还和旁边有几分醉意的陆成珣说话。   陆云娆突然有些茫然,开始的想,江行舟娶自己会不会也有点真心,而不是全部出于圣旨的压力?   他是不是也有可能是真的喜欢她?   因为这种想法,她觉得握着自己的手越发灼热,像是要将人烫伤一般。她不知怎么忽然就觉得烫手,急忙忙缩回自己的手。   江行舟诧异了一下,抬起眸子看了过去。   他面上带着薄醉,透着一点绯色,柔和了身上的了冷峻,看向她的目光中还带着几分疑惑,像是在问“怎么了。”   陆云娆的这时候倒是清醒过来,觉得让江行舟喜欢她这件事情,还不如做梦来得更快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失望了很多次,所以现在她没有一点难过,还能轻松笑着,“我怕三姐找我,先过去了,你少喝一点。”   她果然是长大了。陆云娆觉得这番谎话说得要比之前有水平,心里夸奖自己一声在之后,就毫不犹豫地溜走了。   陆云娆一开始还担心江行舟会喝多,后来见他讲一桌子人都喝到趴下之后,神色仍旧保持着几分清明。她自己都凌乱了,不知道该先担心谁才好。   倒是后来陆成珩在她的面前将江行舟来来回回骂了好几遍,指责他过于阴险,居然在一开始的时候装作自己酒量不好的样子放松所有人的警惕,结果是一个千杯不醉的。   “要是知道这样的话,我们还不如一开始的时候就轮流和他喝。”陆成珩耿耿于怀着,还想着:“不过也不是没有机会,等到成亲那天,那么多人都在,还怕喝不倒一个新郎官不成。”   在旁边的程氏在旁边听到这样的话,恨不得直接一巴掌都拍到他头上去。她忍着火气告诫陆成珩,“那天不许你瞎闹,不然以后你就直接不要进家门。”   陆成珩嘀嘀咕咕,但是也不敢说得有多大声。   陆云娆却在旁边听了个正着——“他都抢走我的妹妹了,我让他喝一点酒又怎么了。”   因为这句话,陆云娆眼泪都快要冒了出来,也就在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一件事。她真的要嫁人了,她就要离开这个她生活了加起来有二十年的地方。远离自己的亲人去另一个全新的地方生活。日后她在对着外人介绍自己的时候,也不再是定北侯府的□□姑娘,而是忠勇侯府的二少夫人,她也从别人的女儿、妹妹变成了另一个身份。   陆成珩见她情绪不对,伸手摸了摸她头,无声地安慰着。后来等程氏离开之后,他又在私下里递给妹妹一个木头做的匣子,“爹娘给了嫁妆,那我肯定也是要给一份。”   里面全都是大额银票,价值大概是能够买得下两个定北侯府,这几乎是陆成珩大半的身家。   陆云娆看了一眼之后,就不肯收下,“我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我现在已经穷得只剩下银票了,没有什么多余的给你。”陆成珩笑,随意将匣子扔到一旁的软塌上,“你就拿着吧,最起码这东西不咬手。要是以后你和江行舟吵架了,你还能将这些银票兑成银子砸死他。”   “那我也不能要。”   陆成珩按着她要站起来的身子,嘴角噙着笑,像是小时候那样揉了揉她的头,“阿娆,你是我妹妹,不是旁人。”   所以我对你的所有的好,你都可以够坦然接受。这是我作为一个兄长,应当做到事情。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成亲 [VIP]   八月初八那天很快就到了, 那天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陆云娆昨晚和程氏说了很久的话,可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被丫鬟们叫了起来, 开始梳妆打扮。婚服是忠勇侯府那边送过来的, 上面堆砌着各种宝石, 看上去华美异常。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因为制作的工期太短, 细节处没有那么完美。   程氏怕她难受,在她换衣服的时候, 还说了一句,“行舟算是有心的, 说了玉翠楼的绣娘排了单子给你赶制,已经是不容易。”   江行舟终于在程氏这里从江家那孩子变成了行舟,足以说明程氏态度的转变来。   陆云娆还有点惊讶,总觉按照之前程氏给自己灌输的理念,这时候她应该要指责江行舟才是。   听了她的话,程氏哭笑不得, “我就是那么不讲理的人, 这件事情他本身就没有错处,我说他什么。你们都已经成了亲, 我自然是希望你们好好相处。”   应当是能够好好相处的吧。陆云娆心里想。   除了不爱自己这点,江行舟身上并没有什么可以苛责的。他们两个人就算做不到像爹娘那般恩爱,但是也能够相敬如宾。   程氏还想要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动静, 是客人已经过来了。她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是出去招呼到来的宾客。   定北侯府这几年都没有办喜事, 这次还是这一辈的姑娘第一次出嫁, 因此交好的人家都过来了。再加上忠勇侯府那边在武将中的声望高,因此有些不相熟的武将家眷也都来了。这还要加上有些想要过来攀交情的人家,瞬间,原本还算宽敞的疏芳院里便满满当当都是人。   陆云妤在旁边帮着搭了一把手,忍不住说:“今儿人真是多,人家说来的宾客越多,新婚夫妇日后的生活越好。照着这个架势,你们不仅要这辈子恩爱,还要在一起一直到下辈子。”   “谁说的,都是不一定的。”陆云娆脸上发烫,一双杏眼含着盈盈水光。   原本她穿着红色的嫁衣,气色就已经显得很好,这时候脸突然红了,就像是三月里桃花开了一片,有种说不出来的美。   陆云妤虽然一直都知道她长得好看,还是没忍住一时看得呆住,直接将小姑娘一把抱在怀里,忍不住去揉她的脸,“真是便宜江行舟了,以后他要是敢对你不好,我第一个就要冲上去,问问他是不是瞎了眼睛。”   旁边的婆子看见了,连忙要拦着她的手,“三姑娘,四姑娘这脸上的妆才上了一半,可千万别弄花了。”   紧慢说着,陆云妤才松开了手,让喜娘和小姑娘上妆。   在妆容快要整理完毕时,外面突然响起了鞭炮声,是迎亲的人过来了。谢氏忙让丫鬟招来之前准备好的玉如意,将玉如意整个塞到小姑娘的手里。   红盖头落下时,迎亲的人就已经到了院门口。   江行舟今日穿着一身喜袍,这对于男人来说甚至有点喜气艳俗的颜色,却越发衬托得他眉目俊朗。在场的都是女眷,已经成亲的感叹一声好颜色,未出嫁的姑娘都往后避了避,团扇遮住脸看向男人。   但是或许是因为他身上的气势过于骇人,到时没有人上前拦着,任由他一路走了进来。   四周响起来笑闹声,陆云娆应当也感知到他的到来,不由地攥紧手中的玉如意,心脏的跳动加快,突然就变得紧张起来。   人群中不知道谁问了一声,“新郎官,新娘子美不美?”   江行舟的目光落在了穿着嫁衣端坐在梳妆台前的小姑娘时,目光柔和下来,倒是真的回了一句,“好看。”   众人哄笑,谁都知道现在新娘子还盖着红盖头呢,哪里就能看出好看不好看,不过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不管外面传闻如何,现在看两个人感情倒是挺好的。   陆云娆将玉如意抓得跟紧,在别人的打趣声中,最后被陆成珩背了出去。   陆成珩自诩走南闯北多年,见识的多了,应当对一切情绪看得淡了。可是当背着妹妹的时候,他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突然红了眼角。   他小时候觉得正门到疏芳院门口的这段路特别长,每当有什么好玩好看的东西,他总是要走过这么长长的一段路才能送给妹妹。可现在他却巴不得,这段路能够再长一点,那么妹妹就能够迟一点成为别人家的。   可是不管路途长短,都总有要走完的一天。   陆成珩背着妹妹,站在门口有一会儿时间,都没有将人放下来。   这样的变故看得周围的人都愣了一下,还是喜婆在旁边催了一下,“三公子,地方到了。”   陆成珩的身形仍旧没有动弹,他似乎走到了一个生命的岔路口,仿佛将妹妹放下之后,一些事情就会变得不同起来。   “二哥?”   小姑娘声音细细小小,软糯到像是在里面掺了一把蜂蜜,却一下子将他从思绪中唤醒过来。他看了看周围兴高采烈的人,看了忍着眼泪的程氏,又看了看冷着脸的父亲和兄长,他才恍然意识到今天是妹妹成亲的日子。   是大喜的日子。   他的手都在颤抖,将妹妹轻轻放了下来。一个看着浪荡不羁的男人弯下腰,将妹妹褶皱的裙摆牵平,声音却异常平静,“以后好好过日子,每天都要高高兴兴的。若是缺了什么,只管来找我。两家府上不远,你……你若是有空的话,常回来看看。”   程氏没能够崩住,顿时就哭出来了,要不是身边的陆林则扶着,只怕要直接要栽倒。   在最后的告别的时候,按照一般的规矩,程氏应当要同女儿说,日后要勤俭持家、孝顺长辈等诸如此类的话。可到了程氏这里,她同陆成珩说得也差不了多少,“记得多回来看看。”   在红色盖头底下,陆云娆眼前一片模糊,眼泪不断滚落下来,落在鲜红的嫁衣上,小声而又无助地唤着:“娘亲……”有那么瞬间,她甚至有不成亲了,就这么留下来的冲动。   程氏瞬间捂住自己的嘴,脸往陆林则的肩膀边埋去,生怕自己哭出声音来让女儿担心。陆林则心中也是酸涩不已,最后还是说:“吉时快要到了,你就先过去。不要担心家中,只要你过得好,我和你娘就放心了。”   江行舟站在小姑娘旁边,承诺着:“我会陪着阿娆经常回来的。”   “那是你们的事情,你们看着做就好。”陆林则的没有直接回绝,看着面前的一对新人,最后将目光放在江行舟身上。   对于这个后生,陆林则很是欣赏。可是当他娶自己唯一的女儿时,他望向江行舟的目光变得深沉,看似温和地说:“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年纪小了一点,有些事情不是完全明白,可是心思纯善。日后你们一起生活,多包容一点,这便是我和她的娘亲唯一的请求。”   “我会好好照顾她。”江行舟对上陆林则的目光,语气慎重地承诺着。   “那就好。”陆林则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落在小姑娘身上,带着柔情与不忍,“去吧,别误了时辰。”   在喜婆的搀扶下,陆云娆最后还是坐在花轿,在乐器一路的吹吹打打中,最后进了忠勇侯府的大门。   成亲的礼节繁琐,在拜了天地之后,她才被人拥簇着去了新房。   房间之前已经有人装扮过了,到处都贴着红色的双喜,被面上洒满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等干果,还有一些碎金子银子等。等他们过来,原先就在等着的林家夫人让抱着的孩子往床上滚了好几圈,喜婆这才满脸喜色地引着她过去坐。   “该到新郎官掀开红盖头了。”   陆云娆还没来得及适应环境,听见喜婆这么说,瞬间又紧张起来。实际上她和江行舟更为亲密的事情都曾做过,照理说应当很坦然。   实际上她远远没有那么平静,一直在想,江行舟要是看见她之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是喜欢,亦或是无动于衷?   红盖头一点点被掀开,小姑娘的容貌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屋子里的都是经常在宴会上能见到面的,虽然早就知道小姑娘长得好看,可在此刻仍旧有种被惊艳到的感觉。她五官妍艳,因为皮肤好,甚至连铅粉都没敷,两颊透着一层自然的红晕,眸子中含着一层水光,眼尾微微上挑。低眉颔首看过来时,便觉得风情万种。   江行舟站在一旁,手中还拿着一杆秤,还是原来站立的姿势,可眸色却越发深沉,跳跃着烛光万点。   是惊艳,是谷欠望,是占有。   陆云娆不小心对上他的目光,像是被一双炙热的手顺着脖颈的位置抚摸下去,一种麻意流过全身,身子都软了几分下来。   众人顾忌着新人的脸面,倒是没有再笑出声,互相给了个眼色,笑着推搡着就出去了,贴心地给两个人留下一点空间。   原本拥堵的空间一下子变得空荡,小姑娘不自在地低下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是有什么吗?”   “没。”江行舟咳嗽两声,转过视线,交代着:“等会我要出去招待客人,今天来了不少武将,他们应当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要给我灌酒。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若是累了便先去洗漱睡一会。若是有其他需要的话,便告诉姜嬷嬷。”   “现在就要过去吗?”小姑娘抬起头,可能是因为刚到一个新地方的缘故,还有几分害怕,看向男人的目光中就多带了几分依恋,仿佛他们又直接回到了在关家的时候。   男人心中有几分意动,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小姑娘的脸很软,像是个糯米糍一般,望过来的眼神是热的,连带着浑身都像是在冒着热气,仿佛再稍微用点力就能够直接掰开,然后流出许多蜜来。   外面已经有人过来催了,江行舟收回自己的手,“我尽快早点回来。”   陆云娆倒是不至于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最后还是点点头。在男人快要出门时,她突然叫住他,脸上微微泛红,“少喝点酒,喝多了难受。”   “好。”江行舟点了点头。   等男人出去之后,陆云娆才开始看屋子里的布置。她之前也来过这里,不过那时候跟着江以萱一起,匆匆看了一眼就离开了。现在仔细看,还是能够发现屋子里多了许多东西。   比方说在窗边的梳妆台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珠宝匣子,还有随处可以看见的软枕和一些粉嫩一点的装饰品。   姜嬷嬷进来时,见她往一座粉色琉璃瓶上看,笑着说:“这是少将军无意中看见的,想着您应该喜欢,专门买下来的。”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后面丫鬟手里拎着的食盒中将食物端了上来,“应该饿了吗,老奴让人熬了一点粥,您先喝一点?”   陆云娆浑身穿戴着的重量都有二十来斤,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梳洗。也就是在这时候,她才发现梳妆台那边不是只准备了空壳子,而是里面已经分门别类地摆好了各种香膏香脂和珠宝首饰,有些还是她惯用的。   想要知道这些并不算什么难事,但是这份心意算是难得了。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满心欢喜之余又有几分惶恐,好像是突然被一份礼物砸中一般。   在这个瞬间,她其实特别想见到江行舟。   在吃完东西之后,她便一直等啊,等啊,最后也不知怎么就趴在软塌的小几上睡着了。   江行舟今天被灌了不少酒,原本他就算是在军中长大,同不少人有过命的交情。他又算是成亲比较迟的,所有人都是替他高兴,带着酒坛子就直接过来了。他的四个大舅子也不是好惹的,也带着一群文人过来敬酒。   他酒量不算是差的,可看见这么多人,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灌醉。谁知道那群文人嫌弃武将粗俗,武将又嫌弃文人酸儒,赶着大好日子过来灌酒,这不是成心来找茬吗。于是两群人就莫名其妙杠上了,而江行舟最后的任务也就从了被灌酒到一个个将所有人都劝回去。   所以虽然回来得要比之前晚一点,但他也只是薄醉,神色清明。   他放慢脚步进来,就看见趴在小几上的一小团。小姑娘穿着一件白色的寝衣,现在睡得正熟,脸上还出现了红晕,看上去更加显小。他怕她这样睡得不舒服,上前去将小姑娘抱起想要放到床上去。   中途的时候小姑娘突然醒了过来,迷糊地睁开眼,看见是他之后也没有多少的排斥,主动伸手环住他的肩膀,含含糊糊问着:“你回来了呀。”   “嗯,困了?”   “有那么一点。”她说这话,努力想睁开自己的眼睛,“但是我觉得我还能坚持一会。”   江行舟也不知道她要坚持什么,可是看着怀中姑娘的目光却柔和下来,“没事,你先睡吧,我去换身衣裳。”   陆云娆被放到床上之后,缓了好一会时间,才清醒过来,也明白今天是什么日子。在出嫁之前,程氏将她拉到房间里,同她说了一点夫妻之间洞房花烛夜要做些什么的事情,还给了她一本画册。里面画着不少小人,其精美程度和尺度之大,深深震撼到她。她也就是在那时候才明白,除了面对面之外,还可以其他不同的样子。   她咬着唇,不知道到时候要不要照着画册上的内容去做,如果这样那样的话,她是要象征性地坚持一下还是就这样直接顺从。   这边她还没有纠结出一个接过来,江行舟便已经穿着中衣出来,直接在小姑娘身边睡下了,丝毫没有任何想要洞房花烛的想法。一来是陆云娆体质差,今天忙了一天先前都累得睡着了。二则是他今日喝了不少酒,若是平日里还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今天他自己都没有把握。   他俯身亲了亲小姑娘的额头,握着她的手,温声说:“睡吧。”   就这?陆云娆有点儿凌乱,开始怀疑娘亲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可就算不是真的,可她和他再亲密的事情也做过,知道今晚真不是两个人盖着棉被睡觉。   她也不好意识直接问出来,别别扭扭地继续躺下来。   之前已经小憩了一会,这时候她倒是没有那么困,直到身边的男人传来绵长的呼吸声时,她仍旧没有睡着,就侧过身体,去看在睡梦中的江行舟。   外面燃着龙凤烛,明亮的烛光透过纱帐只剩下一层柔和的光。   在这明明灭灭的光亮中,江行舟原本清冷的面容完全柔和下来,没有平日里仿佛是天上人一般疏离得让人需要仰望。此时他就在她的身边,她能够触碰得到。   她看着看着,目光就落到了男人的唇上,然后忍不住伸手,用指尖点了点。   和他这个人性格相反的,他的唇瓣很是柔软,有点像是蛋羹。   她忍不住又点了点,这下却一下子就被男人抓住了。   江行舟偏过头去看着她,瞳仁深沉如墨,声线有一丝紧绷,“怎么还没有睡?”   小姑娘还处在被抓住的羞愤,将头埋在男人的肩膀。他的身体很热,能够闻到一种类似于草木的清香,她哼哼了两句,似乎有点儿不满,“那你呢,你怎么也没睡?”   她低着头,头发散落在一旁。青丝交错之下,从宽大领口中看见一抹莹白的脖颈。因为她低着头的缘故,肩颈处有一块明显凸起的骨头,显得小姑娘更加纤瘦。   他忍不住抬手,粗糙的指腹抚摸上去,触感好到不可思议。   像是有一股电流蹿遍全身,她身子瞬间软了下来,轻轻地哼着,没有一点调子。然后她便听到男人的呼吸声也急促起来,一下下就打在她的脖颈处。   她心里难受,又不知道为什么难受,只无意识地抓着男人的袖子,轻轻蹭着身子。波光粼粼,春光明媚。   却在下一秒被人按住。   男人的声音异常沙哑,透着隐忍,“别动。”   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姑娘家,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她不明白江行舟此时的隐忍,明明他们都成亲了,不是吗?她心上就像是堵上了一团棉花,没有任何的危险,可心里就是不畅快,甚至有点难过。   也就在这时候,她才被激起逆反心理,回想起在画册上看见的内容,朝着被子里伸出手去。   手上的触感十分明显,狰狞着彰显自己的存在,她一时被吓住了,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时候,男人就一把攥着她的手腕,气息不稳,“别动。”   她索性就闭上眼睛,胡乱摸了起来。生涩的,没有一点儿技巧,别说是愉悦,甚至有种疼意。   可他还是无法抑制地激动起来。   脖子上筋脉鼓动,额边有汗水冒出很快又流下,他的月匈膛上下起伏,最后缓慢动月要,就着软糯手心滑动起来。   小姑娘只觉得掌心生热,想要撤回时,男人攥着她手腕的手却始终不肯松开。   手心全是黏腻。   就在她觉得要结束的时候,男人却突然翻身将她压倒,原本干完活的朋友又战斗昂扬起来,就戳着她小月复。   她呆呆问了一句,“不是不行了吗?”   借着酒意,男人的眼睛就像是会发亮一般,紧紧盯着她,然后俯身向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氛围刚好,她能够明显地感觉到男人的失控,然后被逼着一遍遍于情深处叫他的名字,一遍遍重复着“很行”两个字。   昏睡过去之前,她迷迷糊糊地想。   可能行舟就是很行的舟吧。 第46章   陆云娆醒来时, 外面的天已经亮得完全。她睁开眼睛缓和了一会之后,才明白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她动了动手指,却发现手已经被人握住。   她转过脸朝着身边看过去, 才发现江行舟还在睡着。微光透进来, 男人的面貌俊美又温柔, 丝毫看不见一点昨夜   这是她第一次在早上的时候,能够看见江行舟, 一时觉得有点新奇。可又怕像是昨天晚上一样,江行舟只是在装睡, 她便大着胆子想要伸手在男人面前挥了挥。   可是稍微一动弹,便牵动了身上视酸疼的地方, 下面仍旧还有一种被贯穿的饱涨。还有腰部,腰上更是酸疼,像是被什么碾压过一遍,很是难受。   她不知怎么,忽然想到娘亲曾对她说过,不喜欢江行舟的一个原因, 就是嫌弃江行舟从小行军, 肯定不是一个会疼人的。   那时候她还不明白,见娘亲说得笃定, 还呆呆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娘亲没有说话,看了看她的小身板,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到了今天, 陆云娆才真正明白娘亲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这身子骨还真的是配不上一个武夫。   要是再给她一次机会的话, 她倒是要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成亲, 毕竟婚前婚后这活动量可是不一样的。   正这么想着,男人的睫毛动了两下,像是要醒过来的样子,陆云娆便连忙重新躺了回去,一动不动,装作是还没睡醒的样子。   但是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露馅了,耳边全是男人低沉的笑声。炙热的呼吸就喷洒在方寸之间,她的脸也跟着热起来。但是她想,就算是装睡也要装睡到底,愣是忍住了没有说话。   可她全然不知道,已经染上粉色的脸颊和不停颤抖的睫毛早就已经出卖她,仍旧装睡。忽然手边沉重一点,她能够感觉到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像是夏日清晨,朝阳下露珠只在叶尖停留一会就下落。   然后身边一空,江行舟交代,“我先去外面,等会我们一起去正厅拜见老夫人。”   陆云娆往里面滚了一圈,哼了两声示意自己已经听见。等听见男人的脚步声远去时,她才忍不住伸手,在自己的额头上碰了碰,似乎上面还残留着温度。   嘴角都忍不住上扬起来,她想,同江行舟成亲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丫鬟们很快就进来了,徐嬷嬷在服侍她梳洗时,透过领口看见了她身上斑驳的痕迹,脸上的颜色变了变,到底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她一边指挥春实秋景将准备好的衣服拿过来,一边给姑娘梳了个发髻,给她戴上缠枝凤尾簪。   等妆面完成之后,她瞧着夫人脖颈旁边有一块红痕,用铅粉遮又不好遮,就替她配了一条珍珠项链。这条项链上的珍珠有一百零八颗,颗颗圆润大小差不多,足足缠绕了两圈,因此看上去很是富贵。   陆云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珠光宝气,浑身就差直接写上两个字“有钱”。她有些不大确定地问:“这么隆重是不是太张扬了点。”   “怎么会呢,夫人你刚成亲,第一次拜见长辈,庄重点也是应当的。”徐嬷嬷是程氏特意派到陆云娆身边,除了管事之外,还有教导意思。徐嬷嬷便又说了,“第一印象很重要,这样过去其他下人自然也知道您不是好拿捏的,日后做什么事情都方便。现在可和在定北侯府不一样,您就是这房能做主的人,再穿得素净就显得性子软,阿猫阿狗都会过来招惹。”   陆云娆不是蠢人,知道徐嬷嬷说得有道理,就点了点头。   他们的额院子里有小厨房,简单用了早餐之后,江行舟便带着她一起去了正厅了。   所有人都已经在等着了,就是一向都忙得几乎见不到人影的忠勇侯这时候也换了一件常服,坐在老夫人身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周氏偶尔附和两声。江以萱对这种话题不感兴趣,仰倒在椅子上和自己的哥哥说话。   江以询应当是第一时间发现两个人过来的,他像是有所察觉一般,直接朝着门边看过去。   小姑娘今日穿了一件正红色搅了金丝的衣裙,头发被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而她的五官一向好看,出门时稍微上了点淡妆,越发妍艳,眉目间还透着一股女子特有的媚态。   他显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目光陡然沉了下来,放在桌面上的手紧握成拳,然后松开,轻轻转过脸去。   江以萱见到陆云娆倒是很高兴,表情一下子就鲜活起来,要不是周氏在一旁使眼色,只怕要直接过去和陆云娆说话。   江老夫人看见他们过来,倒是难得露出一个笑脸,“在这边呆得还习惯吗?”   “习惯。”陆云娆回话。   “以后这也是你的家,府上人少,不讲究那么多所谓的规矩,自在点。”老夫人也算是看着陆云娆长大的,对她印象不错。   虽然老夫人这么说,但是陆云娆也不会真的就这么大喇喇地应下来,只是笑了一下,然后和江行舟一起开始给长辈敬茶,奉上自己原先准备好的礼物。   老夫人和忠勇侯这里倒是顺利,老夫人送了她一套翡翠头面,忠勇侯则是给了一张红封,里面也不知道是什么。轮到周氏时,则是出现了一点小意外。   周氏笑眯眯要接茶盏时,像是被烫到了,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茶盏就直接被打翻。   “小心。”一旁的江行舟眼疾手快,一把将小姑娘的手抽了回来。   周氏也被吓了一跳,连忙去查探她的情况,“云娆,没事吧。”   因为江行舟的动作快,她没有被烫到,就是突然被这么吓了一下,心口怦怦直跳。而周氏愧疚极了,样子像是恨不得都打自己一巴掌,“你说好好的,我怎么就突然被烫到了。就算是被烫到,我也应该忍着才是。快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没有,就是意外。”陆云娆虽然知道周氏一直面甜心苦,也没想到挡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敢做这点小动作。   “没事就好,不然我这心里一直要自责着。”周氏庆幸道。   老夫人淡淡扫过这边一眼,“撒了就撒了吧,重新让人换上。”   陆云娆没说话,却再接过茶盏时,单手探了探杯底,笑容没有任何变化,“大伯娘请喝茶,这下杯子不烫了。”   周氏的笑容僵硬了一下,然后将杯子接过来,嘴唇略微碰了碰杯子的边缘就放下,将礼物送出去。   同辈之间的敬礼就更是简单,他们原本就是认识的,送上礼物就是。   江以萱倒是挺高兴的,拉着自己好朋友的手臂说:“原先我找你玩,还要出门一通路程,现在都在府上,倒是方便很多。我新找了一种叶子牌,到时候找人凑上一桌。”   “最近怕是没有时间,我带了不少东西过来,还要时间整理。”陆云娆说了实话。   虽说出嫁那天,她的嫁妆看起来不算多得夸张,但这是比着当年皇后出嫁时的礼数,特意少了十担。实际上,她的嫁妆远远不止那么多,在成亲的前一天还送了一批过来。   周氏挑了挑眉,嘴角略微下沉。   江老夫人喜欢清净,简单聊过几句之后,就让他们回去了,“行舟这几日正好呆在府中,你让他带着你四处看看,这府里的景色还算是不错。”   陆云娆看了看江行舟,见他没有反对之后,微微抿唇,眼里都是欢笑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起出去,并肩走路,虽然距离很近,但陆云娆还是觉得缺少了什么。   她想了想之后,假装不经意的样子离着身边的男人又近了一点。手臂的摆动中,两个人的手指会“非常不小心”地触碰在一起,然后又快速分开。   这点小动作自然是瞒不住的,陆云娆想自己做得这么明显了,他就算再怎么迟钝,也该明白意思了吧。   可男人却像是一点都不明白,自顾自地往前走。   她拧着眉头,有点儿不信邪,继续用手碰了碰他的。这次她做的甚至更加明显,用指尖划过男人的手背。结果江行舟仍旧没有任何的反应。   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她刚抬头,就看见男人微微上扬的唇角,当即就明白自己是被戏弄了。   一股羞恼从地下迅速窜了上来,觉得无比尴尬的同时,她真恨不得直接消失不见,因此对男人也生气,她闷头朝着前面走去。   这时候手却被牵住了。   她还在气恼中,就直接甩开。   再下一秒,男人的手又重新牵了上来。他用了点力气,她的那点挣脱就完全算不上什么。陆云娆挣扎了两下,没什么效果之后,便由着他去。   于是她便被牵着手,别别扭扭地跟在江行舟的身后。   这一幕完全的落在了后面刚出来的江以询和江以萱的眼中。   江以萱啧啧感叹了两声,“当时说阿娆和二哥定下亲事,我还觉得奇怪,两个人明明没有多少感情,怎么就突然在一起了。现在看上去两个人的感情倒是挺好。这么一算的话,阿娆也算是心想事成。”   “什么心想事成。”江以询问,只是目光一直没有从两个人牵着的双手上挪开。   “阿娆一开始就喜欢二哥,现在两个人都成亲了,不算是心想事成吗?”   江以询的目光逐渐幽深,连带着一张脸都阴沉下来,“世界上,可不是每一样事都能够心想事成。”   就算是心想事成,那也得是他。 第47章   陆云娆回去之后, 又重新补了一觉,睡醒的时候都已经是下午了,可男人还没有出去, 坐在屋子里放置的一张小桌子旁边, 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听到动静之后, 他看了过来,放下手中的书卷。   陆云娆之前一直是一个人住着, 现在醒过来看见房间里多了一个男人,还有点不习惯, 不自觉得用手抓了两下头发,想要将头发整理平整齐。她转移了话题, “你怎么没有出去。”   他一向很忙,刚回到京城的那段时间,两个人曾在一起住过一段时间,但是实际上能够碰面的时间很少,他总是有各种事情要去处理,白天的时候很少看见他。   “老夫人不是说让我陪你逛逛园子。”江行舟说这话, 目光落在她身上, 眼里有深意。   陆云娆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有点不好意思让人等了这么长时间。可是她一想, 这又不是全然都是自己的问题,若不是因为他,她昨晚能休息不好吗?   她清了清嗓子,强行忍住羞涩, 看着走过来的男人, 一本正经地说, “我平日体力没有这么差。”   江行舟替她将碎发挽到耳后, 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突然笑了,“是吗,我也没有看出来。”   他俯身,清俊的脸在投过窗户的霞光中温柔无比,一双眼里浮动着碎金,碎金的深处是一个完整的她的身影。   那瞬间,她的心脏忽然变得饱涨,像是所有的愉悦倾巢而出,随着血液涌动,流入到四肢百骸中。她伸出手,不再像是之前成了一场空,面前的男人变成了一个可以结结实实触碰到的。只要她情愿,她可以在任何时候和他拥抱,亲吻甚至是更亲密的事情。   光明正大的,没有任何人会对此有任何异样的目光。   不论从前,不提日后,在这个时间段里,她觉得时光对她温柔得正好。她蹭了蹭男人的脖颈,声音还带着睡后的酥软,“你不许欺负我。”   江行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最后点了点头,说:“好。”   陆云娆最后还是起来了 ,两个人一起去院子里逛了逛。不过她来了这边很多次,不知道和江以萱在这里玩了多少遍,最后想着去江行舟的书房看看,江行舟倒是同意了。   书房门口一直有看守的侍卫,两个侍卫的腰间都配着长刀,看上去很是吓人。   虽说书房是重地,她父亲和兄长的书房门前也有人看守防止别人误闯进去,可远远没有这么夸张。她跟在江行舟后面,小声吐槽着:“外面站着的侍卫真是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面藏着多少金子银子呢。”   江行舟闻言,看了她一眼,一时不知道她是一开始就知道什么还是误打误撞猜中了什么。他有点儿无奈,“府上都是这样的,就是我父亲的书房,门口也有侍卫。毕竟是武将世家,有一两样兵器都是正常的。”   这么说也没错,陆云娆倒是没有往其他地方想,直接进去了。   江行舟的书房一眼就能看到底,一方墙上有一整排书架,上面整齐地放满了兵书。书架的前面是一张方桌,偏厅的地方放了几张椅子和小矮桌,其余再也没有其他,简洁得不像是侯府该有的气派。   陆云娆觉得奇怪,但是也没有直接问出来,自顾自地走到书架面前,随便抽出一本发现是《治国论》,和兵书没有多少关系。她还觉得是个意外,随手抽了好几本,发现都不是兵书。不过上前都有很多标注过的痕迹,说明是认真的读过而不是摆出来装装样子的。   这点倒是让她意外,她以为武将只要看兵书就可以。   “没有,小时候也会有先生来教。”江行舟的眉心微蹙,有点不愿意提到这类话题。   陆云娆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是心里觉得奇怪。她突然想到几年之后江行舟造反之后登基的事儿,难不成从江行舟小的时候就开始做准备。可小时候江行舟懂什么,多半是忠勇侯培养的,可是忠勇侯为什么不自己造反登基,反而是让自己的孩子去做这样一件事情?   她想不通,准备日后找个机会再问出来。   晚上,又到了睡觉的时间。   陆云娆捏着薄被,看见江行舟从耳房走出来时,顿时更加紧张,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倒不是她有多想和江行舟做那种事情,原先雄心壮志说要怎么怎样,经过昨晚的非常人的强度,她彻底就怂了。   “怎么了吗?”   “没有没有。”陆云娆立马摇了摇头,见男人放下纱帐走过来时,她眼神都有点飘忽,“是要睡了吗,我觉得我好像困了。”   男人坐到床边,顺嘴问了一句,“下午的时候,睡了那么长时间,还困着?”   当然不困,但是陆云娆觉得自己必须困了,顺势躺了下来,将被子拉到胸前遮得严严实实,“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困了。”   男人没有说什么。   陆云娆能够感觉到被子被掀开一角,男人躺到了身边,她身体也不可以抑制地变得紧绷起来,连呼吸都和平常不一样。   江行舟察觉到异常,伸出手刚碰到小姑娘衣角的时候,就感觉到小姑娘猛得瑟缩一下,颤着声说:“不要……”他眸光锐利起来,不过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歇,一把抓住小姑娘的手。   陆云娆当时是真的以为他要用强,有点害怕直接说了出来,“我疼,能不能不要。”   “什么地方疼?”江行舟闻言,直接起来,将纱帐重新撩了起来,用旁边银钩挂了起来。   这一方空间瞬间明亮起来,陆云娆直接将被子拉过头顶。她疼的地方根本就没有办法说出来,早上的时候因为要给长辈敬茶,她就一直忍着,等睡了一觉之后,实际上好了不少。可是双腿若是有轻微的摩擦,还是有那种被撕扯到的疼痛。   但她不好意思说,便开始的装死,“没什么,等一会就好了。”   “让我看看。”江行舟执意,扯了扯她的被子。但是怕伤到她,也没有真的用力,“严重的话,不看大夫会让的伤口恶化。”   被子很快被扯下来。   陆云娆一张脸都快要烧起来,泛着潮红,一双眸子水润像是含着秋水般。她咬住自己的唇,面上是说不出来的羞耻,“是那里。”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要听不见。   江行舟却听了个完全,他目光微滞,沉声说:“让我看看。”   她内心是极度不情愿的,可是最后还没能扭得过男人,最后半推半就地让他看了。   这是一件极度羞耻的事情。   她将所有遮挡的衣服除去,连自己都没有看过触碰过的地方,就这么直接袒露在男人面前。就在她觉得人生当中没有会比着更加尴尬的事情的时候,就听见男人说:“我那边有药膏,我替你上点药。”   “真的不用。”她猛得一下直接坐起来,扯过被子盖住身体。她低垂着头,耳朵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赤红色撒金薄被下,一双月退微微交错,笔直云亭,白得耀眼。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烛火之下,男人的目光幽深起来,喉结颤抖,最后逼着自己将目光挪开 。他最后没去勉强小姑娘,将药膏拿来之后,便主动将纱帐放下,自己去了屏风后面等着。   陆云娆取了药膏 ,胡乱抹了两下就当做好了,躺在床上彻底不动弹,就是连江行舟进来,她也是坚持装死。   不过坚持着坚持着,她倒是真的有几分睡意,在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之前,她忽然陷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小幅度地动了两下,背部便被轻拍了两下,有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就这样睡吧。”   那声音温柔地像是六月夜晚中突然拂过的一丝凉风,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心思,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陆云娆要接触忠勇侯府的人事,过过场面让下人们知道一下主子是谁。   管家的是周氏,带着陆云娆去见管事的任务就交到她头上。   结果陆云娆去的时候,下面站着的下人没多少,而且看着穿着的衣服,都不是什么管事的。   周氏先前不断捧着陆云娆,甚至能原谅她病根子的身体,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妇。谁知道一不留神没注意,她直接嫁给了江行舟。两个她看得不顺眼的人凑到一起去,她就更加生气,可是这种火又不能对着江行舟发出来,便彻底怨恨上陆云娆。   内宅当中折磨人的东西多得很,她笑着对过来的陆云娆说:“真是不凑巧,先前宴会买了不少东西,现在要将剩下的全退回去。现在厨房、采买那边的管事嬷嬷正带着丫鬟清算,所以人还没来得全。”   周氏这次一定要给陆云娆个下马威,好让府里的人都好好看看,谁才是府中真正管事的。免得有些眼皮子浅的老蹄子,见人富贵就忘了立场,转过身去巴巴地讨好。   她想象中都已经看到小姑娘不得不坐在这里等着,等到不耐烦然后委屈巴巴哭出来的样子,或许小姑娘还回去找老夫人或者是忠勇侯父子哭诉。但是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可是最关心后辈的忠勇侯府大夫人!   周氏正得意着,悠闲地端起旁边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一旁站着的徐嬷嬷脸色变了变,那么多成亲的人家,可没听说哪家府里的下人因为忙着事情不能来见主子的。   作者有话说:   大家注意身体,不然真的很难受   最近身体不太舒服,真的各种折腾,我是因为湿气重,湿疹都出来了(我觉得两个没关系,但是医生说因为湿气过重导致的湿疹),然后就开始这种乱七八糟的调理。   目前看,暂时没用 第48章   陆云娆觉得周氏做事不光彩, 这种小打小闹的技俩现在都没人用了。谁家没有什么磕磕碰碰,可面子上都过得去,还不至于给人这么明显的下马威。   她有点迷茫, 头一次怀疑上辈子自己是多么笨, 连周氏都看不透, 让人哄了这么多年。   这种迷茫的表情落在周氏眼里就成了一种不知所措,周氏心情愉悦, 十分好心地说:“要不要我派人去将她们叫过来,耽误点事情算什么。”   “真的不耽误吗?那就请大伯娘让人去叫一声。”陆云娆慢吞吞地说。她今日准备了不少碎银子, 就准备打赏下人,成全了缘分。要是这么多人不来的话, 她倒是可以省下一笔。   周氏让身边的大丫鬟去了桃红,不过桃红去了也没有说让人过来,而是将几个管事的嬷嬷敲打一遍,叫他们弄清楚府里真正能做主的人是谁。周氏积威过重,再加上之前陆云娆给人病秧子的印象太深,认为她没有能够和周氏对抗的能力。几个人商量了一下, 便默认了桃红的话, 继续清算东西。   桃红回来自然面上写满了焦急和无能为力,说是没有人愿意来。   “大伯娘让人去请, 她们都不过来吗?”陆云娆问,还没有等周氏回答,她便自顾自说,“那真是有点奇怪, 在我们府上, 夫人的话就是最管用的。别说是夫人了, 就是我们这些姑娘, 吩咐别人也没有可推脱的。大概是忠勇侯府和我们那边规矩不同吧,也辛苦伯娘这些年操持了。”   周氏被插了一把小刀子,恨不得直接啐上一口,人家是看不起你,和我有什么关系。她脸上黑了几分,“忠勇侯府向来待下人宽厚,再说他们也是在做正经事,云娆素来讲礼,应该不会为了这点事情生气吧。”   陆云娆笑了笑,没有多少在意,“没事,我今日就是过来认认人。”   徐嬷嬷倒是将一开始就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对着下面的人说:“这也算是夫人第一次见你们,就准备了一点小东西,你们拿着买点小玩意儿也是好的。”   说着,春实和秋景就就开始往下面发荷包。一人一个,荷包里都是被绞得整齐的银果子,不同的是里面银果子的数量不一样,管事嬷嬷拿到的要多一点。   这可是实打实的银子,所有人看向陆云娆的目光都开始变得不一样起来,瞬间热络起来,欢天喜地过来拜见。   周氏也没想到她突然来这么一出,有点反应不过来,看着原本那些摇摆不定的人转头来讨好这个黄毛丫头,顿时心塞。她心上闷着一口气,拿出了长辈的态度教训着:“你这……唉,你们年轻人,就是不会过日子,怎么着也要精打细算才是。这要给出去多少,就是有钱也不是这个用法。”   “应当没多少吧,我原本还准备了不少,想着人多,还有点担心不够。现在少来了这么多人,我还真的松了一口气。”陆云娆对着周氏是笑了笑,笑容乖巧,“我也不缺什么银子,就当是大家热闹热闹吧。”   周氏却快呕出一口血,什么叫不缺银子,要是真的不缺,你倒是将银子给我,怎么还大把大把扔出去。周氏都不知道应该难过银子没到自己手上,还是气自己居然还无意中替人省了银子。   她面上很是难看,转向陆云娆的目光都有点不善,最后冷嘲热讽了两声,“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们都是老了,说话不中听了。”然后转身就走了。   春实和秋景以前常跟着陆云娆到忠勇侯府来,见多了周氏对自家夫人的好,现在看见她突然变了脸色,还有点转不过弯来,私下里没人的时候还在说,“大夫人怎么突然变了,奴婢记着之前,她还是和善得很。”   “和善是没触碰到自己的利益,那时候就凭着姑娘的家世,走出去谁不和善。”徐嬷嬷手脚麻利地将碎银子都装到一起去,让秋景将数目记下来,“大夫人这是防着姑娘想要管家,首先想要给姑娘一个下马威,好让跟着她的人增长信心,能够坚定地和她站在一起。就怕这把她是坏了打算。今天那些没拿到银子的,不找她闹腾才是怪事。”   “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徐嬷嬷拿着一个银子擦了,感叹了一声,“也是夫人聪慧,提早想好了法子,不然今日下不了台的说不定是我们。”   听徐嬷嬷这么说,春实和秋景立即投过来崇拜的目光,两个人的眼里都是亮晶晶的。   陆云娆表示自己当时真的没有想到那么多,虽然生气周氏的举动,但确确实实不大想理会,只想走个过场完事。至于后来将周氏给气倒了,就纯粹是个意外。   不过正像是徐嬷嬷所说的那样,新来的二少夫人出手阔绰的事情传了出去,等到半上午时,有几个没去的人就开始腆着脸过来拜见。陆云娆虽然好说话,但是知道若是这次真的赏了银子,才会真的被人当做软柿子捏。   便让丫鬟们给她们每个人抓了一把干果就打发了。   当然有人不甘心,后来又找上了周氏,虽然没有直接提银子的事,但是磨磨唧唧明摆着就是要赏的意思。总不能人家没听您办事的有了赏赐,我们这些老老实实跟着你的人却一点儿好处都不沾。   周氏气闷,恨不得直接将手中的茶盏给砸了。她一个恨不得将所有一切都抓到手里的人,问她要钱还不如要了她的命。   可是她现在正是要笼络人心的时候,她总不能将人都彻底推到陆云娆那边去。她便咬着牙从私库里拿出一点,给每个人都散了一点。   可数量上却不如陆云娆给的赏。   下人们欢天喜地,可是有人觉得二少夫人那边出手阔绰,就开始动摇,打定主意若是有机会的话就对二夫人卖个好。   这些事后来又传到周氏那边,周氏被气得胸口直发疼。   陆云娆对此一点不知道,正和江行舟一起去了定北侯府。   忠勇侯府人少,想要热闹也热闹不起来。可定北侯府就完全相反,他们两个人还没有下马车,就有几个小厮用竹竿挑着长鞭炮噼里啪啦放了起来,然后朝着里面欢快地吼着:“四姑娘和新姑爷回来了。”   江行舟先出来,身形凝滞了一瞬。就是陆云娆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架势,差点被鞭炮声吓得从马车上摔了下来,幸亏身边的男人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小心。”江行舟伸出另一只手,牵着她从凳子上走下来。   这一幕恰好落在刚出来的陆成珣和陆成珩眼里,陆成珣原本紧绷的脸色缓和一点,陆成珩嗤笑一声,同身边的兄长说,“你猜猜这里面有多少作秀的成分。”   “好了,这样的话不要说了。”陆成珣的声音带着点压迫,“要是这样的话传出去,难做的只有阿娆。”   陆成珩闭上了嘴,但是看向江行舟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江行舟像是察觉到什么,朝着这边看过来,目光同陆成珩的目光相撞。   陆成珩冷哼了一声,然后将脸给转过去,不过面对的自己妹妹的时候,他的完全又是另一幅样子,笑容灿烂说:“早知道你喜欢吃螃蟹,今天我出去买了一筐子,都是正新鲜的,你等会尝尝看。”   现在是秋天,正是螃蟹肥美的时候。   陆云娆问他是从什么地方找到了,陆成珩不找五六地吹嘘了一会,一行人同步往里面走。   正厅里,陆家人都在,显然对陆云娆这次回门很是上心。江行舟将准备好的礼物送了过去。他送给陆林则的是一方明钟子做的砚台,砚台精美异常,价格倒是其次,主要是明钟子手工雕刻的砚台不多,难以找寻。   这礼物很合陆林则的心思,就是旁边看着的定北侯瞧着都有点眼热,感叹二房倒是寻了一个好姑爷。   男人们很快去了书房,想要看看明钟子做的砚台到底有什么不同。女眷都留了下来,陆云姝姐妹原本想找陆云娆说说话。她们后来见程氏握住小姑娘的手,知道二伯娘是有话要说,便约了另一个时间。   陆云娆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在出去的时候,不经意瞥见坐在一边的二姐。厅堂中两个姐姐和伯娘说话,气氛很是活络,而今日穿了一件特别素净的衣裳,清清冷冷地坐在一边,冷眼瞧着她的身影。   她一向知道二姐性子冷,可是今日二姐给她的感觉格外不同,像是怀揣着一种很深的恶意。她同二姐的视线对上,便看见她勾着嘴角笑了一下,她无端起了一身冷汗。   那种笑容过于诡异,她看见二姐若无其事转过脸去,又疑心是自己看错,按下心慌跟着程氏一起出去。   程氏找她过去问了问她在忠勇侯府的生活,听她说起周氏故意为难她的事情,程氏很是淡定,“她又不是你的婆母,管不到你头上去。你有什么便直接说什么,她的儿子一天不能真正立起来,就一天不敢对你怎么样。”   说到底,周氏虽说手段脏了一点,但是还是能看得清楚形式的。而他们府上才是一团糟乱,程氏顺便将过段时间分家的事情说了出来,“你三叔三婶都不同意,但是这次我真是打定主意。钱敏敏的事真让我怕了,若是现在不分开,不知道还要闹出什么事情来。若是有别人在你面前说什么,你都不要理会。”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陆云娆猛然抬起头, 上辈子可没有发生分家的事,“大伯和大伯娘同意吗?”   侯爷夫妇确实不同意,毕竟这次分家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但非要说什么坏事也没有。陆云娆的两个堂哥, 一个会继承爵位, 另一个虽然入了官场,但是并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 靠着侯府的荫蔽也能过得不错。   “你的云姝姐姐怕是要和三皇子成亲。”程氏感叹了一声,情绪复杂, “你大伯娘知道因为你大哥的事情,我们已经同三房弄得不太愉快, 也怕后面闹出矛盾,影响了婚事。只是你三叔和三婶心里不痛快,听说两个人在私下里吵了一次。不过我们说他们有两个姑娘还没有出嫁,答应多补贴一点银子,这才没有继续闹腾。”   陆云娆被接二连三的消息震得说不出话来,这一世明明有许多不同, 为什么长姐还要嫁给三皇子。   “三皇子并不是个好人啊, 他……”她下意识要将上辈子三皇子玩弄□□的事情说出来,可嘴巴张合, 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着急地去抓娘亲的手。   程氏听了她开头的话,连忙用团扇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面上带着一点不悦, 压低了声音说:“怎么这么大的人了, 一点不注意着说话, 这是你能议论的事。”   “可是……”陆云娆还想要反驳, 那三皇子本就不是好人,长姐嫁过去只有吃苦的份。   “阿娆,你得要知道,我们这种人家,能够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原本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程氏打断她的话,语气严肃起来,“对于你大伯和大伯娘来说,云姝的婚事已经不是个人的事情,而是关乎着侯府能不能从中得到想要的利益。”   定北侯夫妇在培养女儿上面付出了多少代价,就想靠着陆云姝的婚事保住府上荣光,这已经不是陆云姝愿不愿意嫁的问题。   程氏直接将这种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陆云娆面前,她除了觉得悲哀之外,还有一种面对既知命运的无力感。难道她要在知道长姐上辈子命运的前提下,再眼睁睁看着悲剧重新上演?   陆云娆从和自己娘亲交谈之后,情绪就一直不怎么高,上辈子经历过的事如同梦魇一般,不断地在她的脑海中重现着,以至于晚上在睡梦中时,她都会直接从睡梦中惊醒。   屋子里昏暗一片,只有不怎么明亮的月光从窗户外面透进来,留下斑驳的影子。在黑暗中,她能够听到到自己不正常的呼吸声,连的额心脏的跳动也会被放大,在耳边如同擂鼓般响着。   这种氛围,让她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压抑,好像身上背着无数的重物,然后被迫沉入海底,连呼吸都没有那么顺畅。   而紧接着,她的背部便整个陷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怎么了?做了噩梦了?”江行舟轻轻拍着她的手臂,有点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一般梦里面都不会是真的,别怕。”   他的身上有一种类似于草木的清香,是一种能够让人安定下来的味道,陆云娆整个情绪得到了片刻的松缓,可是那种不安稳的感觉仍旧在游荡。   她现在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浮萍,没着没落,寻不到一点可以依靠的东西。她急需将这种情绪给宣泄出来,便抓住男人的手臂,不管不顾抬头,亲上男人的下巴。   他的下颌处有刚冒头的胡须,相互接触的时候,有一种粗粝的感觉。她似乎觉得很新奇,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下滑,轻轻去碰他的喉结。   像是蜻蜓点过水面,轻轻的,带着一点试探,然后在平静的水面落下涟漪。   声音软软,呼吸急促,像是掺了蜜。   男人不可抑制有了冲动,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沿着脊椎一路往下,到尾椎骨,再到前面。   小姑娘就在他的怀中,十分乖顺,像是对她做什么都是可以。他也在这个时候才明白,他不过同这世间俗气的男子没什么两样,眸光变得和夜一样深沉。   他在这时想起了四五月间成熟透的桃子。   桃子是一种特别好看的颜色,粉粉嫩嫩。抵着熟透的果肉反复□□,果肉便被揉出了水,隔着一层粉嫩的外衣,颤颤地晃动着。   小姑娘已经软成了一摊泥,她月要往下坍塌,背部线条美到惊人,两片肩胛骨像是一只被牵住的蝴蝶。蝴蝶在暴风骤雨的拍打中,一次次往前飞去一点又被拉回,然后在突然停顿下来,簌簌发抖。   她浑身都是软的,整个人都窝在男人的怀中,听见两个人的心跳声在某个时间段之后达到一致。   她忍不住将抱住男人的手缩紧了一点,抬头看向他,突然声音很轻地问了一句,“江行舟,你喜欢我吗?”   男人的心跳声在一瞬间失序,连身体都有点僵硬,最后亲吻她的额头,唇间缠绵,“喜欢。”   不知道真假。   陆云娆便将它当成真的。   八月的夜晚开始透着凉意,因为之前身上出了汗,她也开始感觉到有点冷。她将被子往上拉起来一点,觉得身上暖和一点之后,才继续说,“那你要一直对我好。”   “好。”江行舟承诺着。   ——   经过一晚上的颓废之后,陆云娆也坚定自己的想法,无论如何都要阻止长姐嫁给三皇子。三皇子上辈子也曾被立为太子,后来强占□□,被某个大臣告到金銮殿前,这才被废除储君之位,起兵谋反。   那么这辈子,只要让他提前显露出本性,他和长姐的婚事便可以自然而然地作废。可怎么才能让三皇子的事情暴露出来。   她突然想到了郑清玄,郑清玄是三皇子的表哥,两个人之间又有着相同的爱好,那么三皇子和静堂庵到底有没有关系?她一边想着三皇子未必有这么大胆子,一边觉得他欺辱□□的事都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不敢的。两种想法在脑子里打架,也没分出个胜负。   她仔细想了想,认识的人当中好像就江行舟知道这里面的消息多一点,便问了姜嬷嬷知道他在书房之后,就直接过去了。   书房外面的侍卫之前得了嘱咐,所以也没有敢拦着,陆云娆便畅通无阻地直接进去。   快要走到门口时,忽然听见忠勇侯低沉的声音。她原本想着要上前打声招呼,却被男人接下来的一句话给震住了。   “陆家的事情要提前准备了,我听说定北侯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三皇子,彻底上了这条船。要真是这样还有点麻烦,不如趁早解决。”忠勇侯的声音有种不符合年纪的低沉,听起来总让人心里发毛。   “我知道,我手里有些证据,直接送给定北侯,至于怎么选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声音清亮一点的是江行舟。   “怎么送给定北侯?不如直接送给你的丈人,顺便看看他是什么样的反应。”   陆云娆听到这句话有点不解,为什么要看爹爹的反应,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她没能想得明白的时候,又听见忠勇侯说:“你和云娆也该要个孩子,现在就比较合适。就算是定北侯上了三皇子的船,你的丈人看着女儿和孩子的份上,也会站在你这边,我们在朝中的局势会好很多。”   江行舟立刻拒绝着:“她年纪还小,生育对她身体不好。”   “养养不就能恢复过来?要是没个孩子,陆林则发了狠,直接将人带走,未必肯全心帮你,而有了孩子就全然不一样。”忠勇侯顿了顿,又继续说,“你娶她不就是为了这个,怎么现在反而后悔起来?”   这句话不吝于一枚炸弹,直接在陆云娆的耳边炸开,她的耳边都是嗡嗡的声音,再也听不见其他。   现在是午后,阳光正好的时候,她却觉得有一股寒气直接从脚底蔓延上来。寒气像是一只怪兽,将那些侥幸和欢喜大口大口吞噬掉。她知道江行舟不喜欢她,一开始就知道,但是那几次他都对她太好了,好到让她生出侥幸的心思,好到让她以为他们也能够慢慢培养感情。   现在事实却摆在她面前。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她,就是权衡利弊之后娶了她,然后从中获得利益。在她满心欢喜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给了她最痛的一刀。这种来自身边人的伤害,最让人难以防备,也因此最让人疼痛。   心脏的地方尖锐地疼痛着,持续不断的。她颤抖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却发现自己没有一点眼泪。原来极度失望之下,人是不会哭出来的。   她闭上眼睛,的额在被发现之前,她直接转身离开。   因此,她也错过了江行舟后面的话。   屋子里的气愤很是凝重。   江行舟看着手边多出来的一盆铜钱草。铜钱草嫩绿的叶子和周围生硬的一切格格不入,却又无比和谐。这是小姑娘来过他的书房之后,特意让丫鬟送来。   他正视江和豫,眼眸锋利,没有多少废话,像是告诫一般说:“她是我想要在一起过一辈的人,是我的底线,别动她。”   江和豫看着他,带着压迫。他仍旧没有任何避讳,丝毫不让。   江和豫盯着他看了一会,转头喝了一口茶,“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年前边关怕是有冲突,我怕是有阵子不在京城,京城这边多留意。他身体不大行了,现在所有人都盯着。”   他眉眼柔和下来,连语气没有那么生硬,“要是认准了,带她去法华寺给你娘亲看看,她若是知道了,会很高兴。 ”   “我知道。”   作者有话说:   身体很好,谢谢关心啦 第50章   陆云娆在湖边站了很长时间, 直到心情稍微平复之后,才开始慢慢往回走。   在路上的时候,她正好遇见了很久都没见的江以询。她实际上很不喜欢碰到以往的那些人, 这总让她想到之前受到伤害。   正在她犹豫着要不要直接离开的时候, 江以询倒是主动走了过来, “怎么就你一个人,行舟呢, 没有陪着你一起吗?”   他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语气稀疏平常, 仿佛只是简单的交谈。   陆云娆倒是不好直接走,“他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她紧接着想到江行舟和忠勇侯的谈话, 脸上很是难看。   江以询却以为是她为了江行舟不能陪她的事情不高兴,脸上更是温柔,还有对江行舟的不满,“你们才成亲几天,他就开始冷落你了吗?”   这也不算是公事吧?小姑娘拧着眉头。   江以询的目光哀怨,像是不忍心, 才看向面前的湖面, “还是行舟有福气,不像是我。”   陆云娆听着他这话, 总觉得非常熟悉,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倘若……倘若是我,我一定会好好陪陪你, 不会让你受到这样的委屈。”对面的男人又补充了一句。   陆云娆这下子是真的笑了出来。   江行舟不喜欢她不假, 但是说到底。到现在也没有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那怕他是真的想得到陆家的助力, 现在不是也还没动手。但是面前的男人, 上辈子伏低做小骗了所有人,口口声声会招呼她一辈子,却转脸和自己的表妹搅和在一起,在定北侯府落难时,更是踩着她的亲人。   这样的人又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   从这点上看,他和周氏倒是真的像是的母子。   她这么想,也露出难过的神情,有点无可奈何地说:“没有办法,谁让我喜欢他呢。”   江以询错愕,然后掩饰住震惊,目光一瞬间变得深沉,“是吗?那行舟真是好福气。不过他一向受姑娘家的欢迎,以前还有人找上门来,说是怀了他的孩……”   他像是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脸色尴尬,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我们说说其他的。”   什么孩子?陆云娆一头雾水。   但江以询显然是专门说给她听的,她反而不想如对方的意,也就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没事,就算这样,我也会一直喜欢他。”   “那就好,我也不想因为这件事情,破坏你们之间的感情。”江以询说。   他等着身边的人离开,盯着湖边。看见有一只白色的飞鸟飞过来,从一尾锦鲤的嘴边将鱼食叼跑了。他招了招手,让在湖边看守的婆子过来,吩咐着:“拿竿子来,将那只鸟给打下来。”   婆子听见这样的纷飞,也有点惶恐。   就看见那个一向温润的男人周身都像是笼罩在阴影当中,面色可怕,“看着晦气。”   可不是晦气。   ——   陆云娆虽然不大相信江以询说的话,但还是对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孕妇上心,回去的时候找姜嬷嬷过来,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被问得突然,姜嬷嬷也是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的确是有这么回事,可绝对和少将军没关系。那女人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得了一块玉佩,在府门前闹了一场,说是要少将军对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负责。可是那时候少将军才从边关回来,怎么会和一个怀孕四五个月的人有牵扯。”   “那现在那个女人呢?”陆云娆问。   姜嬷嬷面上有点不自然,开始推说自己不知道。被人问了几句之后,她目光闪烁,“等少将军回来,您再问问他吧,太清楚的老奴也不是很清楚。”   陆云娆见问不出什么,便让她下去,自己安安静静坐在一边。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加起来居然比她上辈子经历的还要多,她又不是一个特别有能力的人,此刻都是焦头烂额,竟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她只期盼着这段时间周氏不要再闹出什么幺蛾子,让她安安静静度过这段时间。   江行舟是下午回来的,从姜嬷嬷知道上午发生的事之后,才挑着帘子进来。   春实和秋景原本还在和陆云娆对账本,见到姑爷进来,身体都绷直了。两个人倒是特别有眼色,还没有等别人说话,先就是抱着账本直接出去,样子活像是见到了什么恶鬼。   陆云娆也有点无奈,不明白她身边的丫鬟怎么就怕他怕得厉害。得亏她出嫁之前,程氏还叮嘱了一句,让她防着一点身边的丫鬟,防止哪个起了旁的心思做出背主爬床的事情。   现在看,倒是根本就不用她防着什么。   她的表情都有一点微妙。   男人直接在她身边坐下,主动说话,“你知道了顾大嫂的事情吗?就是那个说是怀了身孕来找我的女子。”   “嗯,听江以询提了一嘴。”陆云娆丝毫没有要替江以询瞒着的意思,毫不犹豫地将他卖了。江行舟未必是那么纯善的好人,但是江以询绝对不是个东西。   听到江以询的名字,男人的眉尾往下压了几分,“是吗?他还和你说了什么吗?”   “说是你的故意冷落我,要是换成是他的话,就肯定不会这样对我。”陆云娆一开始没有多想,现在重新由自己将这句话说出来,突然意识到这句话有多么引人遐想。   该不会是自己成亲之后,江以询仍旧想着要过来勾搭自己吧。   她面上一时古怪起来。   “没有冷落你。”江行舟伸手,在她的头上摸了摸,“刚刚的额临时有点事情要去处理,后面就好很多了。你最近有没有想要去的地方,我们明天一起出去转转。”   若是之前说这种话,她一定会很高兴。不过自从偷听了他和忠勇侯的对话之后,她倒是冷静了很多,用另一种角度去看待这场婚事。江行舟需要陆家的助力,她需要活下去,她的家族需要在接下来的皇位争夺中保住自身,他们都是相互需要的。   谈感情太伤事业了。   陆云娆不由地看向江行舟。   江行舟坐着的时候,身姿仍旧是挺直的。此刻,他微微侧着身子,看向她的目光唯一而专注,怎么看都不像是对她一点没有感情的样子。   她突然分不清真假,想着江家的的人难不成都是会演戏不成,上辈子江以询是这样,这辈子江行舟也是这样,自己这种不够灵光的人怎么能斗得过。   “算了吧,我最近有点累。”她笑了一下。   那种笑容很是敷衍,一眼就看不来不是出自内心。   男人突然伸出手,想要去握住她的手,她下意识地躲开了。   江行舟嘴角慢慢抿起,“你是为了顾大嫂的事情生气吗?那是一个将士的妻子,那名将士曾是我的部下,同我上过几次战场。后来不幸牺牲了,我答应他要帮他照顾家里人。顾大嫂便是他的妻子。虽然这些年我给了他们母子足够生活的银钱,但是都是由手下的人去处理的,我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关系。”   他过来牵着她的手,被甩开之后,又用了点力道重新握了上去,目光灼灼,“为了这件事生气吗?”   “没有生气。”陆云娆认真说。   江行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见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没再开口后,也就松开她的手,“那你先好好休息吧。”   陆云娆哼哼了两声,也就进了屋子里。   两个人的气氛突然冷淡下来,首先察觉到的是手下的人。江川还在想,少将军新婚,总是要陪陪夫人。那他也要给自己放个假,去周围风景好的地方玩上几日。   他们这些活在刀尖上的人,其实心里压力很大,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少将军那样变态的冷静。   谁知道就在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之后,少将军突然过来,吓得他直接从凳子上站起来。他迅速收拾了凌乱的心情,面上没有一点表情,“少将军有何吩咐。”   “顾少武的家眷,现在安排在什么地方?”男人的声音有点冷,像是淬着冰一样。   江川愣是被冻得打了一个哆嗦,然后回话,“在城南的永安巷那边,现在大多数战死的将士的亲属,都安排在那边。”   “嗯,我知道了。”江行舟得了想要的消息之后,就立马离开了。   在第二天上午,他带着陆云娆照着江川说过的地址找过去。   “这边环境不怎么好。”等下了马车,江行舟牵着她的手,边往前走边解释情况。   这一片都是忠勇侯府的产业,提供给战士和亲属住的。需要房子的将士家里多是不富裕,在生活习惯上就没有那么讲究,将村里保留的习惯带了过来。   陆云娆在关家住过一段时间,还不明白村里的习惯是什么时,旁边人家就将一盆洗菜的脏水倒了过来。   脏水就落在她脚边不远的地方,差一点就要落到身上去。春实和秋景立刻有些不满,气鼓鼓地看了过去。   倒水的妇人见一群穿着华贵的人站在门外,紧张地擦了擦脸,抿唇用方言说:“我不故意的,正好你们走过来了。”   陆云娆没有计较,点了点头之后,就带着人离开。她其实根本不想去找什么顾氏,就已经明白两个人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可能。   毕竟江行舟名下财产不算少,若是真的在外面养了外室,还弄出一个孩子,怎么着也不会让人住在这种地方。   她正想着说就这样直接打道回府,身上突然一轻,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被人抱在怀里。   定睛一看,一个冲撞过来的孩子直接撞到身边一个侍卫身上。若不是江行舟拉了她一把,只怕被撞的人就是她。   “没事吧。”江行舟问。   陆云娆摇了摇头,结果那边小孩子先嚎啕大哭出来,“你们拉着我干什么,快点放开。”   “但是你撞到人了,要认个错。”春实忍不住说。   男孩子一顿,理直气壮着:“为什么认错,撞了不是你们活该吗,谁让你们挡着我的路了。”   所有人的火气一下子就飙升了,春实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脑子,“你怎么说话的。”   “痛!”男孩一咧嘴,又立马哭出来,“娘,娘,快来救救我。杀人了,要杀人了。”   话音刚落,从一个院子里突然冲出一个人妇人来。妇人穿着上好的绸缎衣裳,金银首饰戴了一身,满脸凶狠,“谁,谁敢欺负我儿子!”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春实看了自己的手指半天, 实在看不出来,自己是怎么能够用手指头杀人。   而那边,小男孩见到自己的娘亲, 就已经吼开, 从侍卫的手里挣扎着:“娘, 娘,快来把他们都赶跑。我们有钱, 用钱把他们砸死。”   陆云娆听见这话,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还是她头一次听见有人说要用钱将自己砸死的。还认真问了那个小男孩一句,“那你准备用多少钱?”   小破孩蒙了一下, 半天没想过来,直接“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那妇人连忙上前要将孩子抢回来,侍卫稍微拦了一下,她便挺着胸脯往前走了好几步,仗着小年轻不敢动手,气势很是嚣张, “你倒是打我, 直接打我啊。我可是告诉你,我上头有人!”   京城风气已经成了这样, 众目睽睽之下,就敢以权压人?   “你上头的人的谁?”江行舟问。   “忠勇侯府,就是那个家里出了好几个将军的忠勇侯府,我男人可是为了救忠勇侯牺牲的呢。”妇人在提及到自己的丈夫的牺牲时, 还满脸喜色, 仿佛是一件极为了不得的事情。   众人的表情都有点一言难尽, 陆云娆忍不住抬头, 朝着身边的男人看过去,眼神幽幽。这可是和他来之前说的不一样。   江行舟脸色冷了几分,暗自捏了捏她的手,好气又好笑,“没有的事情。”   不过,随行的人当中有人记起来了,这就是他们要找的顾大嫂。只是先前他还看过顾大嫂,记得她衣着朴素,素面朝天,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难怪他都没有认出来。   他连忙将这个顾大嫂的身份说出来。   妇人站得稍微远点,只看见他们嘀嘀咕咕但是听不见说什么。她开始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但是这个法子一向好使。她就用着这个法子在这条街横行霸道这么多年,难不成今天她突然的翻车了?   她气势矮了几分,将孩子往胳膊里一夹,就要往回走,“算了算了,就算你们今天运气好,我放过你一回好了。”   说完之后,她就直接溜走。   江行舟做了个手势,手下的人看见之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将这位顾大嫂的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   这倒不是因他们的能力有多出众,实在是这位顾大嫂在这附近太出名,随随便便哪个人都知道。   她上次挺着大肚子去忠勇侯府闹腾,这件事情刚好被老夫人知道。老夫人为了替自己儿子积攒功德,并没有让人抓顾氏去见官,又见她一个人怀着孩子可怜,给了二十两银子。   就是因为这二十两银子,顾氏开始四处吹嘘自己和忠勇侯府有关系。大家见她被忠勇侯府的侍卫完好送回来,也都相信了她的说法,这么多年都没人怀疑过。顾氏便开始接着忠勇侯府的名义,今天借这家一个碗,明天拿那家一棵白菜,自己又有一点抚恤金,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不过她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众人也就抱着忍忍就算了的态度。   但是最近几个月,顾氏突然发达起来,开始穿金戴银,家里也是荤菜不断,听她说还有买一座宅子,留着给自己的儿子娶媳妇。   众人也都好奇,她的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顾氏也毫不隐瞒。她说是自己带着儿子去忠勇侯府拜了拜,正好府上的二公子失踪后回来,老夫人觉得她吉利,特意赏下银子的。   陆云娆还在旁边笑,“你看看,老夫人都说这个顾大嫂是你的吉星,你一开始怎么还不肯承认。”   江行舟听完之后,脸上都黑了一层,“我们先过去,将这件事情弄清楚。”   他们是知道顾大嫂的地址,赶过去的时候,顾大嫂正坐在的院子里给自己的儿子喝肉汤。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好不快活。   见到他们过来,顾大嫂瞬间变了脸色,嘴巴厉害得很,“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我不是说过的不找你们麻烦了吗?”   “我们是忠勇侯府的,这是少将军。”身边的人喝道:“你在外面假借忠勇侯府的名声,还不认错!”   这是吹牛直接遇上正主了?顾大嫂脸色终于变了,连忙将儿子往身后一塞。   侍卫立即上前,将孩子带下去,避免给孩子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可顾大嫂以为他是要抢孩子,顿时哭了出来,跪在地上求饶,“我认错,我认错,别动我儿子。”   侍卫没有停下来,顾大嫂想要追上去,立马有两个婆子上前死死地抓着她的手,不让她动弹。   顾大嫂一下子就哭出来,责怪着:“我是借了忠勇侯府的名声,但是我也是为了生活。这对于你们来说就是的额不痛不痒的事情,为什么揪着不放,我……”   “你那笔钱是怎么来?”江行舟问。   她像是被突然掐住脖子一般,没了声音,眼睛向左右看去,装傻,“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陆云娆还是第一次见到演技比自己还要拙劣的人,就连她都看出不对劲来。   江行舟也是怕她做了什么非法勾当,连累了忠勇侯府的名声,顺带着想吧这件事情顺手解决了。   谁知道从顾大嫂这里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你是说在静堂庵附近发现了金条?”陆云娆诧异。   “是的是的。”顾大嫂被逼到这个份上,也就破罐子破摔,“我那天有点事情,去静堂庵拜拜观音。回来的路上被绊倒,直接将一颗小树给撞翻了。谁知道小树苗下面就藏着金条。我想着这突然就让我发现了,这不就是菩萨送我的礼物么,我就拿回来用了。”   不过她也不傻,怕有心人惦记上这笔钱,就借口说是忠勇侯府的老夫人赏的,反正别人又不会真的跑过去问。谁知道今天就突然翻了车。   这么想着,她看向面前一群人的眼神都变得有点哀怨。   陆云娆立即就反应过来,那批黄金怕就是郑清玄这么多年的积蓄。她从哥哥那边知道,有几批人马都是找这批黄金,但是谁都不知道郑清玄将这批黄金藏在哪,没想到却被顾大嫂误打误撞发现了。   江行舟显然也知道,逼问顾大嫂黄金的位置在什么地方。   得知黄金的位置是在的半山腰一处绝对没有人会去的地方时,众人的想法一时微妙起来。   实在是之前静堂庵的事情闹得大,这种没有人会去的半山腰,顾大嫂一个人过去的这件事本身显得十分反常。   顾大嫂像是没有看见众人眼里的探究,小声嘟嘟囔囔了两句“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之后,就直接将嘴巴闭上。   当然这都是属于无关紧要的事,他们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将顾大嫂直接交给陆成珣,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陆成珣去处理。   不过陆云娆还是在几天之后知道了顾大嫂去静堂庵附近的原因。   现在虽然说风气比之前开放很多,但是对女子仍旧有许多苛刻之处,比方说再行婚配的女子就是要低人一等。顾大嫂还年轻,丈夫过世之后,也不可能就一直这么守着。毕竟她是个人,又不真的是庵堂里的尼姑。但是她又不愿意再成亲,侍候人家一家老小不说,说不定连带着自己的儿子受欺负。   所以她就找了一个相好的,对方是鳏夫,两个人谁也不嫌弃谁,就私下里勾勾搭搭。但是她也怕别人发现之后毁了自己的名声,所以特意将每次约会的地方定在那些见不到人的地方。   陆云娆在听完之后,也不知道怎么去说这件事。顾大嫂的做法涌现的眼光看,的确有点大胆和出格。但是仔细想想,好像她做的事情又没什么。男人当中的就算有妻子的,有的还在外面养外室,甚至弄出孩子来,照样没有人指责什么。就算是别人知道了,只要他把对方纳妾,将孩子接回来,外面的人还要赞叹一声他仁义。   比方说,她的三叔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可换成是女子,被发现之后轻则被众人的唾沫星子淹死,重则都是要被拉出去浸猪笼的。顾大嫂要怪,只能怪自己生错了性别。   她心绪复杂,和江行舟说起时,男人倒是没有多少惊讶,“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她又没伤害到其他人。”   “我原本以为,你要指责她,毕竟她的亡夫是你的部下。”   江行舟听了这话,倒是沉默很长时间,再说话时,眼神深邃,情绪克制而又复杂,“其实上了战场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明天能不能活下来。他们说起家里,也都是希望对方能够好好生活,好好将孩子养大。至于旁的,他们并不要求。”   总不能要求活人为了几年都见不上一次的甚至永远回不来的人守一辈子。   听完之后,陆云娆先是震惊,理解江行舟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问,“那他们不会后悔吗?”   背井离乡,守在一个荒凉之地几年甚至几十年,为这片土地奉献所有,甚至是生命。而被埋黄沙之下,几年之后连他们的亲人都会遗忘他们。   就算是这样,也真的不会后悔吗?   江行舟在那个瞬间坐直了身体。夕阳之下,他眼神坚毅而温柔,仿佛与千千万万的人影重叠在一起,轻缓而又慎重地说:“永不后悔。”   吾家吾国,吾土吾民,这是我们忘却一切也要守护的地方。   为此,千千万万人前赴后继,永不后悔。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陆成珣已经带着人, 去顾大嫂说的地方挖掘,果然在一片树林下发现了金块。   说是一片树林就真的是一片树林,每颗树下都藏上几块。原本以为去探案的官兵, 到了那边锄头一上手, 顿时就变成了樵夫, 顿时所有人都将郑清玄恨上一遍。   怪不得他们之前找这批黄金耗尽了人力物力,小心排查各种地方, 是能想到郑清玄就将黄金埋在树下,还是几块几块埋的。还真是艺高人胆大, 早知道有这样的能耐,怎么就不考虑走后门来京兆府, 这样大大小小的失窃案都破完了。   底下的人尽心尽力,让国库有了一笔不小的进账。皇帝见了也很是高兴,大手一挥,赏赐下来不少东西。而作为主办此案的陆成珣不止得了一小箱黄金,更是擢升为兵部侍郎,认真说起来和尚书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那就是这一门两个尚书, 是非常罕见的事。   听说开年, 现在的李阁老就要退下来。众人纷纷猜测,皇帝是不是想要让陆尚书入内阁, 这才将陆成珣提拔上来。   就连皇后也是这么想的,这样一来她反而犹豫起和陆家的亲事。皇帝既然想要将陆家变成手上一把锋利的剑,真的能够容忍陆家的姑娘嫁给三皇子?   换成是她的话,她是绝对不愿意的, 所以这桩婚事得要是陆家心甘情愿。   她将三皇子召进宫, 问问他最近和陆云姝相处得怎么样。   三皇子这段时间参加了几次宴会, 私下里和陆家姑娘接触过几次, 再多就没有。他实际上不喜欢陆云姝,一个木头美人,一举一动都像是之前规定好的动作,和他的母妃一样,还不如站在她身边的妹妹们灵动。   但是这话他也不敢直接说出来,选择了一个最保守的说法,“见过几面,私下里对彼此的印象应该都不错。”   “那就好,现在陆家可不一样了。”皇后将最近的形式分析给他听,告诉他那些人值得拉拢,那些人要想办法拉下来,免得成了祸患。叮嘱他最近和郑家还有安王都远一点,免得皇帝哪天看他不顺眼,找个由头发火。   三皇子点点头,倒是提出一个问题,“那忠勇侯府呢?江家现在和陆家结亲了,我们是不是也要和他交好。”   “不用,保持面子上的交情就好。”   “为什么?他们手上可是掌管着接近一半的兵权。”三皇子不解。   “皇帝不会重用江家的。”皇后笑了,上挑的眼尾中显示出锋利,“江家所有人,到现在就剩一个江和豫。就算皇帝想要重用,江家也未必能做得了纯臣。”   ——   八月十五这天,宫里设下了宫宴,请了大臣及其女眷入宫一同赏月。   陆云娆之前参加过宫宴,只觉得宴会上的菜色格外难吃,后来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就干脆不参加。但是这次不行,她现在也是正儿八经的诰命夫人,倘若不去说不定会被人指责藐视皇家威严。   去之前,她让春实提前准备了点心和一些瓜果,准备在路上就吃饱,免得进宫里之后还饿着肚子。   结果上了车子之后,就变成她一个人在吃,而江行舟坐在旁边几乎没有动过。   “你这样不行的,如果进了宫里,容易饿着。”陆云娆拿了一个蝴蝶酥,直接送到他的嘴边,看着他说:“新来的厨子手艺算是不错,你尝尝看。”   “你吃你的,我没有关系。”江行舟朝着后面让了让。   “你就尝尝看,只尝一口。”陆云娆看向他,眼底亮晶晶的,“我平时最喜欢这个味道,说不定你也会喜欢呢。”   江行舟对上她期待的眼神,最后还是低下头咬了一口。蝴蝶酥里有一种热别浓厚的香气,上面撒了一层芝麻,咬在嘴里的时候却很甜,里面应当是放了不少饴糖,但味道还不错。   “怎么样?”陆云娆问。   “还可以。”   听他说还可以,陆云娆就自动理解成不错,就是他碍于面子不好说出来,于是将桌子上摆放的其他的糕点都拿出来,让他都尝一点。   她发现江行舟很喜欢吃一些甜的东西,遇到一些糖分高的,会多尝两口。对于这个发现她多少有点意外,她以为像江行舟这种行军打仗一个能撂倒好几个的人,应该喜欢辣的之类的。   两个人就这么你尝一口,我尝一口,等到了宫门口时,就都已经饱得差不多了。   江行舟要先去前面拜见皇上,她就要和周氏还有江以萱一起去拜见皇后。   江以萱倒是很高兴,过来挽着她的手,“可终于有人陪我说说话,一路上我都憋成什么样子。我娘一路上都和我念叨,让我别惹事,可我什么时候惹过事。”   陆云娆想了想,“好像听说之前季家的人找上门来了吧。”   “你说季安阳吗?”江以萱愣了一下,转而理直气壮反问,“你不觉得他是在找打吗?”一个病秧子,不就是之前在人前,她给了他一个过肩摔,他就开始讹上她了,经常去她练功的地方晃荡,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陆云娆隐隐觉得不对劲,但是又找不到她什么地方说错了,就没有再提起,和她一路往坤宁宫走,去拜见皇后。   她们一行人不算是来的早,前殿已经有不少人在,不过室内还是安静得很,这有点反常。等进去之后才发现,这次皇帝居然也在这里。   首位上,皇帝正在和皇后说话,底下坐着各位妃嫔。而在妃嫔当中,她居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是周怀柔。周怀柔穿着一身绯色的宫装,原本有几分寡淡的长相在华丽珠宝的衬托下,倒是也有几分妖娆的意思。   像是注意到她的到来,周怀柔朝着这边笑了笑,不经意转动发间戴着的翠玉首饰。   她看向周氏和江以萱,她们两个人的脸上同样是毫不掩饰的惊讶,显然她们对于周怀柔进宫的事也不清楚。那么周怀柔是怎么突然进宫的?   陆云娆按耐住好奇心,跟着其他人一起进去拜见皇帝皇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进入大殿之后,她浑身有种很舒服的感觉,就像是当初第一次遇到江行舟一样。   照理说不应该啊,这里的人她几乎都见过,唯一没有见过的就是当今圣上,难不成自己身上的变化和皇上有关?   她心里面乱七八糟想着,突然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瞬间回过神,往前走了一步,对着首位的人盈盈一拜。   皇帝倒是比想象中的要和蔼很多,问身边的皇后,“这就是江陆氏?之前一直听林则将女儿挂在嘴边,现在看倒是和林则说得一样端庄稳重。”   “陆家的姑娘,就没有不出色的。”皇后双手叠放在小腹的位置,微微俯身,提了一句,“说起来,周美人和忠勇侯府的江夫人还是姑侄关系。”   “是吗?”皇帝看向周怀柔,不怒自威。   周怀柔头皮先是一紧,接着神态自若地应了声,“我和姑母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面。”   这个话题倒是就这么直接带了过去。   皇帝也没有在这里呆多久,不一会之后就去了前面,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就轻松很多。   周氏和江以萱一起去找周怀柔也就是现在的周美人,准备问个明白。陆云娆怕和周怀柔起冲突,便随便找了个理由走了,去找程氏。   程氏正在和其他夫人交谈,那些人大多是自己的长辈,她也就没有过去。   正好她遇见了长姐陆云姝和宁欢,三个人索性就凑在一起说话,等宴会开始。不过宫中的宴会实在无聊,又因为中秋的宫宴要求不高,几个人就决定等会提前回去,一起再去街上逛逛。   程氏听说了,就让陆云娆将陆成珣和陆成珩也叫上,人多了之后相互也有个照应,能妥当一点。   陆云娆看了看不远处的宁欢,明白了她的意思,忍不住问:“大哥有要成亲的意思吗?”   “知道,不过他说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可是他都多大年纪了。现在你都成亲了,他还没动静,总不能等你的孩子出生,他仍旧是孤家寡人吧。”上辈子陆云娆生病,程氏几乎所有的精力都用来照顾女儿,其余的就忽略了。   可这辈子不一样,陆云娆身子骨弱但是也没生病,又早早嫁了出去,程氏自然也开始关注儿子们的婚事。   “先让他们相处看看,要是实在没有这方面的意思,我也不会勉强。”程氏说。   陆云娆不好再说什么,出去的时候将两个哥哥也叫上了,一行人便从三个变成了六个。   中秋佳节外面反而要比宫里热闹很多,道路的两旁挂着各色花灯,还有专门的戏班子在街头唱戏,好不热闹。不过他们都不大能欣赏这种戏曲,就一齐凑到卖花灯的地方。   这里摆放着各种花灯,有的是商户请了专门的匠人设计,式样精巧,华美异常;有的就是农家自己编制的,做工相对来说没有那么好,胜在价格上便宜。   宁欢几乎每年都会出来,各种花灯都曾买过,原本都没有多少兴趣。不过可能今年跟自己出来的人,不管是心境还是其他,都有很大的不同。   可是就算是这样,她也没能想出好的借口和身边的人说上两句话。所以才在看见眼前的花灯时,眼前一亮,正要上前拿过花灯和陆成珣说话时,她被人狠狠一撞。   在她以为自己会摔倒的时候,肩膀上一重,她被人拉了回去。她定睛一看,是陆成珩。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陆成珩离她比较近, 因为这么多年在外行走,反应要比别人快很多,拉住宁欢完全就是下意识的举动。他见女子站稳之后, 就立马松开手, 小声叮嘱一声, “小心点。”   宁欢点点头。   而那个撞了人的,丝毫没有一点愧疚之心, 将钱袋子往桌面上一拍,直接对着店家说:“这几个灯, 我都包圆了,都给我那过来吧。”   他态度高高在上, 仿佛买下这个花灯都是对店家的一场施舍。   陆成珩拧眉,直接将宁欢拉到身后站着,上前去拍了拍那个男人的肩膀,语气还算是平和,“刚刚你撞到人了。”   那个男人先是惊讶,然后理直气壮, “谁看见我撞人了, 你不要冤枉我。”   “我们都看见了。”陆成珩指了指他们一行人。   “你们都是一伙的,当然相互帮着说话了。”那个男人摇了摇头, 接着拿出一张银票,对着陆成珩的脸上直接扔了过去,“好了好了,就当是我撞到人了, 这就当是给你的补偿, 这样可以了吧。赶紧拿着钱滚蛋, 别妨碍小爷我买东西。”   陆云娆在看见那个男人拿出银票扔到二哥脸上时, 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看壮士一般看着那个陌生的男人。   这么多年,可是头一次有人敢在二哥面前用钱羞辱他的,这到底是羞辱的谁呢。   陆成珩也被气笑了,身上多了几分邪性。在对面男人得意洋洋时,他猛然出手,对着男人的肚子就是一拳。男人的脸瞬间就疼得狰狞起来,捂着自己的肚子直吸凉气,那种痛苦都快要化为实行。   陆成珩将落到地上的银票捡起来,抖落了两下,直接塞到男人的领口里,用一副“哥俩好”的态度笑着:“真是不好意思,这点钱就当是我给你的补偿,回去记得找个好点的大夫。”   这几乎就是将男人说过的话还了回去,男人简直都快要气疯了,“我要报官,我要让你坐牢。”   “是吗?”陆成珩直接指了指身后的陆成珣,好心地说:“他就是京兆府的,要不然现在你就直接过去说。”   这明显就是一伙的,他过去说什么,男人的眼睛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你们给我等着,等回去之后我告诉我姑父,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放完狠话之后,他就直接灰溜溜地离开。   陆云娆还在担心,“他姑父是谁?不会还真的能找我们的麻烦吧?”   “一般来说不会。”江行舟解释,“这个人应当是不怎么在京城生活,不然也不会连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认不出来。他不仅认不出来,还在看见我们带了不少人的情况下起了冲突。这说明要么就是他在说谎,要么就是他的姑父有一定地位,但是根本与他没有多少情分。”   “那就好。”陆云娆松了一口气。   江行舟觉得好笑,“这最多就是得小打小闹,就算真的找了怎么样?总不能说真为这一拳头真的怎么样。再说了,我们是占理的一方。 ”   她顺着江行舟的思路一想,觉得他说得也对,就没有继续纠结。   这似乎就是一个小插曲,陆云娆还以为扫兴的事情过去之后,还能好好游玩。谁知道在他们走到街头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同样出来游玩的三皇子。   三皇子显然没有想要暴露身份的念头,先开口,“我听说民间的灯会很有意思,所以特意出来看看,没有想到会正好遇见你们。在外从简,你们称呼我一声元公子就是。”   他的目光在触及到江行舟时,脸上又多了三分笑意,主动打招呼,“威远将军也在这,今日还真的是巧了。”   江行舟目光很淡,轻轻点了点头之后,“嗯”了一声,态度十分冷淡。   三皇子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但是碍于他手中的兵权不好直接到表现出来,一时十分憋屈。   陆成珣出来打了个圆场。因为父亲的缘故,他和三皇子也见过不少次,两个人还有点能够交流的话题。三皇子虽然心生不满,但是也借着这个机会下了台。   他虽然说着话,可有意无意地往陆云姝的方向看了几眼。街上人多,旁人未必能一下子就看出来,可一直注意着三皇子的陆云娆立马察觉到了。   她就不相信三皇子出现在这个地方是个意外,按照上辈子的发展进程,这个时候正好是三皇子想要和陆家联姻的时候。他这时候过来,说不定只是想和长姐在私下接触,最好能够互通心意,在外面还能吹嘘一下两情相悦。   不过他绝对不是真的喜欢长姐,上辈子他在娶了长姐之后,外面可一直没少人,还特别喜欢盯着那些已经成了亲的妇人。   陆云娆不想长姐和他接触,便偷偷拉了拉陆云姝的手,小声地提议,“他们寒暄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不如我们一起先去看看河灯。等之后,我们再一起汇合。”   陆云姝看着拉着自己手的妹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个正在侃侃而谈的男人,那是三皇子,只她的父母为她选定的夫婿。她对他远远说不上什么喜欢,甚至听见了一点传闻,知道他有特殊的癖好。   她觉得自己本应该要厌恶,但是她要比自己想想中的平静很多。因为不会有三皇子,也会有其他人。她的婚事早就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而是要为家族带来荣光,这是她作为嫡长女应当要承担的责任。   “你们去吧,我去不了了。”她最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拒绝了。   她是那种特别典型的古典美人,低头时,眉目之间都是温婉。她虽然是笑着的,可浑身像是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忧愁当中。   陆云娆一阵慌乱,将她的手抓紧几分,认真而又慎重地说:“怎么不可以呢,只要你愿意,我们就能一起看花灯。”   “还是不了。”陆云姝慢慢推开她,笑容依旧很温柔。她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髻,声音轻柔坚定,“我已经过了看花灯的时候,现在既然有人愿意陪你去,就多看看吧。”   她说完了之后,朝着一旁的江行舟说,“阿娆想去看放河灯,一会淮河旁边就有,你们先过去看看吧。”   江行舟低头,问小姑娘,“要过去吗?”   “去吧。”陆云姝轻推了她一下。   陆云娆还没有应声,陆成珩倒是听见了,“去什么地方,看河灯吗?也算上我一个。”他看了看人群,又补充一句,“我看着他们都开始往河边走过去,要不然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她都没来得及拒绝,陆成珩就催着她和江行舟一起去。   原本陆云娆走在江行舟的旁边,而江行舟的另一边是陆成珩。但是走着走着,陆成珩自己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皱了皱眉头停下来,面对两个人看过来的视线,往后退了两步之后,硬生生挤到两个人中间去。他顿时浑身就舒坦起来,“好了,我们现在走吧。”   说着,他仿佛是才意识到什么,问江行舟,“我好久都没有和阿娆好好说说话了,这样你不会介意吧。”   陆云娆都有点哭笑不得,江行舟也没有说什么。三个人就用这种看起来有点别扭的方式,一起去了淮河边。   淮河边已经有小摊子再卖河灯,店家还提供了简易的纸笔,让买主可以将自己的心愿写下来,最后将纸条塞进河灯。最后这个河灯会带着你的心愿传达给河神,如果河灯在中途没有熄灭的话,就表示河神能够听见你的心愿。   其实这种有点儿假。   陆成珩走南闯北,不太信鬼神之说。而陆云娆因为大哥的缘故,知道每年八月十五都有人在的河流下沿的闸口处等着,专门将花灯打翻捞起,防止沉下去的花灯污染水源,或是未熄灭的烛火将枯枝点燃。所以,她也不相信河神真的能听到大家的心愿。   她以为江行舟肯定不相信这种东西,毕竟有专人打捞河灯的事情不算是什么秘密。   谁知道他站在小摊子面前看了一会,然后买了三盏河灯,然后分给他们,“凑个热闹吧。”   这么一想也是,陆云娆兄妹两这时候思想倒是能够统一起来,反正来都来了,就试试看。   三个人分别找了个地方写下心愿。陆成珩的愿望很是直接,“金银与清风,皆不负我”。陆云娆想法倒是挺多的,最后只选了一个,“愿今胜从前,众人皆安。”   江行舟写了什么,到时没有人知道。陆云娆凑过去,还没来得及偷看,就已经被人遮住眼睛,“想偷看吗?”   “我想看看你的。”陆云娆老实点点头。   江行舟将纸条卷成一个小圆筒,放在花灯的下面,“没什么好看的。”   他这么一说,陆云娆心里的好奇倒是更重,不过放河灯的时候要到了,她也没有机会去看。   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两旁的人纷纷将自己的河灯放到水面上。河灯顺着水流飘荡,一瞬间沉寂已久的淮河一下子鲜活起来。   那种震撼是难以言喻的。   这时不知道谁在郊外放了烟花,大片大片的烟火在天幕上盛开,然后倒映在水中。水和天连在了一起,这时候倒是不好分清哪个是天,哪个是水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江行舟就站在她的身边。   他穿着最简单的衣衫,却在一众人之间显得格外突出。他微微偏过头,俯身在小姑娘的耳边说话。   恰好,天上的烟花突然炸开,巨大的声音当中,点点烟火充斥着整个天幕,好看到让人惊叹。   陆云娆再去问他,“你刚刚说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愿今胜从前,众人皆安,突然好喜欢这句话,   但是最喜欢金银与清风,皆不负我,还是要努力搞钱 第54章   “没什么。”江行舟握住她的手, 示意她看着天上,“继续看烟花吧,等一会的时候就没有了。”   当朝就算是风气开放, 当众牵手的人也是很少。   可握住自己手的掌心却格外温暖, 似乎能够将她的整个手都包裹住。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 发现所有人要么是盯着天上的烟花,要么是看向水中的花灯,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边。   她的脸颊有点热,仿佛是在汹涌的人群中, 同他共同有了一个不一样的秘密。   紧张之余,又生出一点欢喜。   她偷偷张开手, 回握住男人的手。   十指相握,这是一种最为亲昵的姿势。   身边的陆成珩仍旧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等烟花燃尽过后,还颇为留恋地和陆云娆讨论,“我觉得这个还是挺好看的,等过年的时候, 我们可以买上一点试试看。”   他说着说着就觉得有点点不对劲, “你的脸怎么突然这么红。”   突然被人点出来之后,陆云娆的脸红得就更加厉害了。她怕被二哥看出什么, 就挣扎缩回了自己的手,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没有啊,怎么了。”   “你脸分明就是红的。”陆成珣觉得虽然天是黑了一点, 但是自己的眼睛又没有瞎。   江行舟倒是在旁边接上一句, “可能是因为天气有点热的原因吧。”   他脸上没有多少表情, 说得又一本正经, 极具有欺骗性。陆成珩虽然觉得两个人之间有点什么,但是也被表象糊弄过去几分。他又重新站到两个人中间去,关心地看向自己的妹妹,“要是觉得热的话,我们要不然去酒楼,我知道有一家新出了冰饮,去去暑气。”   现在他们也没有沈玫特别的安排,也就同意下来。   不过最后他们还是没有去成,在路上的时候遇见了陆成珣一群人。陆成珣脸色冷淡,熟悉的人都知道他这时候情绪不高,甚至有几分火气。就连一向性子柔和温婉的陆云姝,脸色也不大好看。   这是突然发生了什么?   陆云娆仔细看了看,发现少了一个三皇子。她心里还觉得奇怪,难不成三皇子有这么大的魅力,走了之后所有人都会变得不开心?   “你们?”陆成珩迟疑着。   “发生了点事。”陆成珩言简意赅,“你们还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没有的话就先回去吧。”   这恐怕不是一点点事,陆云娆见气氛不对,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一行人往街道外面走。   陆云娆问落在后面的宁欢,才明白刚刚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他们一开始商量去一个临近湖边的茶馆坐坐,结果在路上的时候遇见了郑清音和刚刚撞了宁欢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叫徐正谦,是郑清音的表哥,来了京城之后万般哄着这个小表妹。现在他一个人手里拿着好几个灯笼,弯下腰来陪着笑,活像是跟着主子出来的小厮。   可郑清音全程黑着脸,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她从小爱慕三皇子,梦想着有一天能够成为他明媒正娶的皇子妃。结果这时候,多出了陆云姝这么一个人和自己竞争,父亲也隐隐和她提起三皇子要和陆云姝成亲的事情让她放弃。   这让她怎么能够甘心。   她决定最后努力一把,约了三皇子今天出来看灯会。谁知道一向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的三皇子突然说今天有事要忙,没有办法陪她。男人嘛,都会忙于事业,这个她虽然不开心,但是也能够理解。   谁知道,让她在灯会上看见了口口声声说自己有事要忙的三皇子,三皇子还满脸温柔地和陆云姝说话。   这她怎么能够忍得了,当即就一头恼火地冲了上去,想要给陆云姝一耳光。   可是在半途中,她被陆成珣一把拦住,一时气急攻心,破口大骂着:“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居然勾引我的男人。”   “你给我说话注意点!”陆成珣脸色一沉,很是吓人。   若是在平时,郑清音说不定就被唬住了。可今天她正好在气头上,又想起自己哥哥被陆家揭发的事情,顿时像疯了一样,不停地开始辱骂。   言辞之难听,同一般的市井泼妇没什么两样。   周围的人看见这么自己的场面,也都纷纷停下来,朝着这边看热闹。   三皇子的脸色极黑,上前去当即就给了郑清音一个耳光。   所有的人都被震住了。   他的脸色阴阴沉沉,抓住郑清音的手腕,“说够了没有,说够了的话,就跟我回去。”   郑清音这下是真的被吓住了,愣愣地跟着三皇子后面走,将一个烂摊子直接扔了下来。   也就是郑清音在骂的时候,没有提及到各家的身份,不然等到明天,定北侯府和郑国公府的嫡女为了三皇子大打出手的消息就要传遍京城。   陆云娆听完了之后,一阵窒息,更加觉得三皇子不是个东西。   郑清音虽然做事不理智,可若是之前三皇子就同她划清界限,没有给过她一点希望,她未必能做得出当众撒泼的事情。可当事情发生之后,三皇子又可以装作是被害者的样子,对着一个女人出手。   就这样的一个人,日后真的能登上大位,大伯父是真的铁了心和这样的人结盟?   陆云娆心乱如麻,正是心里烦乱的时候,他们意外地碰见了同样出来游玩的陆云妤。   陆云妤满脸焦急,不停地在原地走来走去,身边的丫鬟不停和她说话。她却没有听进去多少,只在见到他们的时候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连忙跑过来问:“你们也出来了吗?你们……你们有看见我姐姐吗?”   她说着说着,急得直接哭了出来,“我姐姐不见了,让所有人去找,都没有找到。”   陆云妧丢了?   陆成珣理智一点,冷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当时还有那些人在场?”   陆云妤说,今天和陆云妧约好了一起出来游玩。一开始还都好好的,但在中途,她被一旁的花灯吸引住了,忍不住过去看。就那么短的时间,她再转过头来时,陆云妧就已经不见了,连她身边的丫鬟也一同消失。   今晚晚上游人众多,茫茫人海当中,要找一个人相当难。而且陆云妧是一个已经及笄的姑娘,正是要议亲,若是走丢的事被人知道,只怕名声有损。   因此陆云妤也不敢大张旗鼓,只让自己带出来的人全部都出去找找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陆云妧的消息。   她现在急得都快疯了,“二哥,一定要将我姐姐找到。”   陆成珣现在还在同京兆府交接,手上不少的人脉,当即决断,“这事我来处理,你们先回去。”   护卫分成了两批将几个姑娘家都送回去,陆成珣兄弟二人都留下来,江行舟亲自将陆云娆送回去之后,又出门过去帮忙。   陆云娆不安地抓着他的手,问:“二姐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   “你先放宽心,我们尽力去找。”江行舟心里面有个猜测。   在大街上一个官家小姐和丫鬟同时悄无声息地消失,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多半是陆云妧主动离开的。不过这种猜想没有任何证据,他也就没有说出来。   出门之前,他低头在小姑娘的额上亲了一下,握了握她的手又快速松开,“我先出去,有消息的话,我会立刻告诉你。”   陆云娆心慌意乱地等着。若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她好歹知道一个结果,还没有那么着急。可陆云妧突然走丢,这是完全没有任何预料的,都不知道能不能将人安然无恙地找回来。   她等了一晚上,等天刚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睡着。   半梦半醒中,她觉得身体突然一轻,紧接着陷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她挣扎着睁开眼看了看,发现是江行舟,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来,问,“找到二姐了吗?”   “定北侯府那边派人来说,已经回去了,不过具体是什么情况也没有细说。”江行舟见她已经完全醒过来,就将她放到了床边,看她眼底一片青色,摸了摸她的脸,“昨晚都没睡?要不先吃点东西,然后再接着睡?”   “没什么胃口,等明天我想回去一趟看看。”   “好,我明日也刚好从那边路过,送你过去。”江行舟说完之后,让外面的姜嬷嬷将早饭端过来,拉着陆云娆一起,“那你先别睡,陪我多吃点。”   这么一闹,她也不能立马睡着,也真的过去陪着他吃点。   今天早上是小米南瓜粥,里面还放了红枣碎,被盛出来时南瓜粥上还冒着热气,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粥的旁边还配了几样小菜,都是姜嬷嬷自己动手腌制的,咸中还带着一点酸味,很是脆爽。   哪怕陆云娆胃口没那么好,也喝了一碗粥下去,之后洗漱了一番之后,和江行舟一起躺到床上去。   她精神一直紧绷着,明明也是困的,可就是眼睛一直睁着睡不着,不免就动来动去。在她想要翻身坐起来时,她的腰间多出一双手,男人的炙热的吻就落在她后颈那一块,声音微微发哑,“睡不着吗?”   她不自在地转了转脖子,微微颤抖,“有点儿。”   细细密密的吻就从后面蔓延到前面,男人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烫人的,像是在询问,“嗯?”   她闭上眼睛,脸上渐渐红了起来,但是又不好意思应声,只好紧张地抱住男人的肩膀。   一发入内。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陆云娆想着回定北侯府以他一趟, 但是早上的时候,程氏就派了嬷嬷过来,让她最近不要回去。   “我娘还说了什么?怎么突然这么说?”她觉得奇怪, 想了一下之后问, “是不是二姐出了事?”   嬷嬷有点为难, 支支吾吾着,最后求饶道:“少夫人快别为难老奴了, 老奴不过是个传话的。若是回头夫人知道老奴在您面前多嘴,少不得怪罪。”   陆云娆也不好继续问下去, 不过心里面的疑惑更重,给程氏写了帖子之后, 等了十来天才回去一趟。   定北侯府要比往日冷清很多,过往的下人见到她回来,连忙行礼。之后她们便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低着头沉默地往外面,活像是后面有什么在追赶一般。整个氛围异常压抑,让人都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春实平日喜欢说话, 和府中丫鬟关系都不错, 现在见人这般,心里说不出来的怪异, 压低了声音和自家夫人说:“这是怎么了,奴婢怎么觉得有点瘆人。”   这何止是瘆人,简直和在大白天见了鬼差不多。   陆云娆直接去了程氏的院子。   程氏这几日轻减不少,这时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旁边还放着还未动过的甜汤。听见动静, 她才微微睁开眼, 见是自己女儿过来, 这才慢慢坐起身子来,“怎么过来这么早,路上热不热?刚才底下的人才送了一小筐葡萄,让人洗了送过来。”   下人们一阵忙碌,等她们的面前摆满了陆云娆喜欢吃的瓜果之后,程氏才挥挥手让她们都下去。   陆云娆将自己在路上遇到的说了一遍,“怎么我看着那些人,连话都不敢多说。”   “前段时间你大伯母发了火,闹得厉害,她们这段时间自然是夹着尾巴做人。”程氏说着,手指按上自己的太阳穴,气闷着:“我都不知道这算什么事情。”   陆云妧失踪之后,不是被他们找回来的,而是半夜里由三皇子的侍从送回来的。侍从说得隐晦,话里的意思就是之前陆云妧失踪的这段时间一直和三皇子待在一起。   孤男寡女,这个待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是明白的。   谢氏作为陆云妧的大伯母,自认为对她一向尽心尽力,却突然被自己的侄女反手捅了一刀,勾搭上自己为女儿选定的夫婿。她一时受不了这个刺激,眼前发昏,死死掐住了身边丫鬟的手,平静地将三皇子派来的人送走。   人走之后,她便对着面前裹得严严实实的陆云妧抬起手就是一巴掌,声音极冷,“将二姑娘送回院子,她已经病了,不方便见人。你们底下当差的,都要管好自己的手和嘴,不然乱葬岗的地儿可大着呢。”   陆云妧知道自己现在没有办法和谢氏反抗,沉默地回去,算是禁起来,   与人私通、婚前失贞,不管是那一样传出去,陆云妧的名声就彻底没了。可事件的另一个人是皇子,谢氏就算呕着血也要替她遮掩。   可是钱氏却是个不清楚的,觉得女儿搭上了三皇子,也突然变得硬气起来,一番常态冲到谢氏面前。她见程氏也在,便直接了当地说:“三皇子既然和我们云妧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肯定是要娶云妧的。”   谢氏原本就急火攻心在病中,听了这句话都被气笑了,“你同我说这话有什么用,我又没有你女儿这样的好本事。你若是心里觉得憋屈,你倒是过去直接和三皇子说。   钱氏眼里闪过心虚,她这个人窝里横,真到了外人面前字都说不出来一个。但是对着对谢氏和程氏,她的态度中就多了几分理所当然。   “你们是她的伯母,你们就不能帮帮忙吗?再者说,等云妧成了三皇子妃,肯定会孝顺你们的,也会帮衬几个哥哥。这么好的事情,你们为什么大要犹豫。”说完之后,她又将目光对准了谢氏,“总不能因为你的女儿嫁不出去,就要来耽误我的女儿。“   谢氏眼睛一瞪,一口气直接没喘得过来,直接昏死过去。程氏连忙让人请来大夫,屋子里一阵忙乱之后,谢氏才慢慢悠悠转醒。她见钱氏仍旧在身边站着,顿时狰狞着坐起,颤抖的手指着的钱氏的鼻子,“你给我滚出去。”   “大嫂,我……”钱氏还想要辩驳。   谢氏直接将枕头砸过去,“不要让我看见你。”   程氏说到这里时,还有几分唏嘘,同陆云娆说道:“你大伯母一向看重你长姐,现在你二姐横插一杠抢了这份姻缘不说,钱氏还上赶着说这种戳人心窝子的话。不过最让我惊讶的是你二姐,平日里看着最拎得清的一个人怎么在这时候犯了糊涂。她难不成真的以为有了夫妻之实三皇子就必须娶她?皇后娘娘就是头一个不会答应的。就算真的勉强真的嫁了进去,皇家之中没个强有力的背景支持,又何尝过得容易?”   “那现在准备怎么办?”陆云娆问。   “你长姐和三皇子的婚事肯定不能成了,就是你二姐这里不好办,现在还在吵着。你三叔三婶是心比天高的人,现在闹着要让侯爷和你父亲替她出头。”程氏叹了一口气,交代着,“那孩子是个心气高的,我怕她回过来找你,让你帮着来劝说我们。你不要应下这个事。”   陆云娆点头,她觉得三皇子真不是什么良人之选。前面他还能上赶着追出来和长姐接触,后面就能和二姐发生关系,说不定私下里还有郑清音李清音什么的。   她陪着程氏说了一会话,之后便准备过去看看大伯母。   不过在后花园,她被二姐的丫鬟拦下来。那丫鬟立刻跪下来,哭着求着,“四姑娘,平日里你和二姑娘关系最好,求求您过去看看她吧。”   陆云娆一时心软,想了想之后还是过去。   雾芳院远远没有之前热闹,所有的门窗都是紧闭着的。丫鬟们见她过来,才打开了主屋的门,让她进去。   屋子里昏暗地很,陆云妧一反常态穿了一件红色的衣裳,这时正对着镜子梳头。   这样的场景有点诡异,陆云娆心里发毛,试探着叫了一声,“二姐?”   “你过来了?二伯母都将事情告诉你了吧?”陆云妧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歇,给自己挽了一个妇人的发髻之后,用簪花固定住,转过身子来朝着她笑,“你是怎么想的,也是觉得我配不上三皇子?”   “我没有。”陆云娆心里一突,知道她不喜欢听还是说了出来,“二姐,三皇子并不是什么良配。”   “为什么在给长姐议亲时,你们不说三皇子的不好,等轮到我了,你们所有人都说三皇子不是良配?”陆云妧轻轻咬着字说,说完之后她自己先低头笑了,问:“是不是,我只配捡你们不要的东西?”   陆云娆面色白了几分。   陆云妧就像是没有察觉到,嫩白的指尖摸上自己的脸,“长姐会为定北侯府带来荣耀,我也能。所以为什么就不可能是我?阿娆,难道你都要抛弃我吗?夫人一心一意为了长姐,二婶一心一意为了你,就是我自己的亲娘,眼里也只有云妤。现在我好不容易有了一次能够改变命运的机会,你也要硬生生看着我错过吗?”   陆云娆没有说话,陆云妧便以为自己说动了她,主动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再者说我和三皇子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我就只能被绞了头发当尼姑去,阿娆,你就真的忍心看到这一幕?”   她像是陷入了癫狂当中,陆云娆觉得这样的二姐更加陌生,甚至有点不可理喻。   “大伯娘偏心长姐,我娘偏心我,是因为长姐和我是大伯娘和我娘亲生的。你若是说偏心,只能说三婶偏心,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可是大伯娘和长姐可有半分对不起你的地方?若是大伯娘不松口,你甚至没有可以跟着宫里嬷嬷后面学习的机会,又怎么会接触到三皇子?”   况且,那三皇子就是一个火坑,她还顾念着情谊,真心实意地劝说,“二姐,三皇子真的不是什么良配,如果你……”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陆云妧推开她的手,眼神在一瞬间忽然变冷,“当初江行舟不愿意娶你,不也是侯爷和二伯一起给忠勇侯府施压,逼着他娶了你。怎么,我们所求的不过是同一件事情,偏偏只有你能如愿?”   江行舟不愿娶她的事,几乎是她心头的一根刺,猛然被人碰一下,心脏都会钝钝的疼。   她没想到二姐会突然提到这,脸上的血色小时干净,几乎是被人推着走出去。   而将她逼到外面的陆云妧上前一步,直视面前这个大多数时候都让自己在嫉妒的人,复杂的神情全部消退,脸上最后只剩下冷漠。   “你既然不愿意帮我就算了,我也有我自己的办法。陆云娆,我一定会比你们每一个人都过得好。” 第56章   陆云妧的话过于伤人, 她很久都没能缓过来,最后回去的时候还一直闷闷不乐着。   春实和秋景最初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劲,但是见她沉着脸, 也不敢去问和二姑娘都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们回去之后, 就听说关朗之过来拜访。   关朗之最近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没有露面, 陆云娆一开始还担心他这样时间久了之后会将自己憋坏,打前去探望一番。谁知道照顾他的下人来禀报, 说是他一顿能吃三四碗米饭,最近几天将各大菜系和附近各大酒楼的菜色尝了一个遍, 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下人唯一提到的一点,“好像最近伙食真的不错, 关公子的脸看上去……圆润很多?”   现在陆云娆见到真人,发现何止是圆润一点,整张脸就像是发过的面团一样,直接肿起来了。   关朗之嘴皮子抽了两下,这就是他最近不怎么出门的原因。虽然知道自己发胖了,但是直接面对这样的事实还是很残忍的。   他想摸摸自己颤抖的小心肝, 摸到手的全是软绵绵的肉, 干脆放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行了行了,我今天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找到方子了吗?”   “我找遍了古书,发现有一个方子能试一下,但是管不管用不好说。”关朗之拿出一张纸来。   陆云娆接过看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对医术一点不了解的缘故, 上面写的药名她几乎没有一样倒是听过的, 都快要以为是关朗之在哄人。   “你这是什么眼神。”关朗之快要跳脚, “我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这上面的药材有几样不好找。但是对于你们来说,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有一样连尾三缠枝,这是苗疆那边特有的。听说要十年才能长成一株,数量极为稀少。旁的有时间还能凑上一凑,连尾三缠枝就有点不好说了。”   陆云娆记下他的话,聊了几句之后,将那天碰到皇上之后发生的一些怪异的情况说了出来,问他这可能是什么原因。   关朗之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端起桌面上的一盏茶,食指沾了沾茶水之后,就在桌面上画起了长短不一的线条。第一次画满整个桌面时,他像是有点不满意,整个擦了重来。一连重复了三次这样的动作之后,他才犹豫了一下。   “我有一个想法。”关朗之让她把丫鬟都叫出去之后,才说,“我之前一直怀疑,你有离魂之症,按理说阳气重的人才能压制住你的离魂之症,而天底下阳气最重的莫过于真龙天子。先前我猜江行舟是皇家之人,但是事实不是,可现在你说皇帝能够压制你的离魂症,那应当我之前的推论没什么错。”   陆云娆顿时紧张起来,怕他看出江行舟要造反上位的事情,精神紧张,死死地抓着手帕,一直盯着他的嘴巴。   结果的关朗之来了一句,“我怀疑江行舟是当今皇帝的儿子。”   她莫名松了一口气,反驳,“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连着占卜了好几次,最起码十年之内,不会覆国,权力自然交替。可江行舟和当今圣上都有明显的龙气,如果不是父子,还有什么可能?”   陆云娆一下子懵了,突然想到上辈子江行舟虽然上位成功,但确实没有改变国号。   可就因为这样说江行舟是当今圣上的私生子就过于勉强了吧。   温氏在生育的整个过程中,也一直在人前露面,没有无缘无故消失很长一段时间,基本可以确定温氏是江行舟的生身母亲。而温氏同忠勇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忠勇侯为了亡妻和孩子这么多年来未曾娶亲。倘若江行舟真的不是江家的血脉,忠勇侯不可能不知道,忠勇侯若是知道,怎么会培养一个不是自己血脉的后代。这几乎是说不通的。   但是她怕关朗之说出去之后,会引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叮嘱她不要往外面说出去。   关朗之满脑子都是在想今晚吃点什么,随意应了两声,就直接离开了。   陆云娆觉得关朗之说的话里面信息量过大,半天都没时间消化,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所谓的真相。不过她也没有傻到真的过去问江行舟,一个人捏着关朗之留下来的药材单子想事情。   江行舟回来的时候,她都没有从思绪中回过神,于是手中的单子就直接被男人给抽走时,才愣愣问了一声,“你干什么。”   “这是什么?”   “关朗之给我的药材单子,说是能够治好我的病。”   江行舟仔细看了看上面写着的东西,又问她关朗之都说了什么之后,才小心地将纸张放到平日里经常看的兵书里夹着,“我明日就让人去找找看。”   “不用这么急着,能找到就是最好,找不到……或许就是命吧。”陆云娆对此看得很开,知道这是勉强不来的事情。   这也算不得是什么好事,她看上去蔫了吧唧,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   江行舟敏锐察觉到这点,原本撑在桌子上的手伸过去握住她的手。小姑娘的手很是好看,手指纤长匀称,皮肤细腻,摸上去和她这个人的性子一般,都是软软的。   关节处有细微的摩擦,带着热度,更多的像是一种安抚。江行舟不再提及这件事情,转而问她定北侯府都发生了什么。   她将二姐和三皇子的事情全都说了,说到二姐单独找她的部分时,停顿了一下,没说出来,转而问,“你觉得三皇子会娶二姐吗?”   江行舟有点诧异,摇头笃定道,“不会。”   但凡是三皇子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昏头,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娶一个毫无助力的女人。他就算是真的同陆云妧两情相悦,想要棒打鸳鸯的人也很多,譬如皇后,又譬如站在三皇子这边的皇家贵族。   那些皇家贵族可远远没有那么好说话,相互结盟本就是为了更多的利益。若是三皇子为了娶一个家世平平的女儿,而放弃他们从小教养的女儿,只怕心里要将三皇子从头到尾给骂上一遍。   而陆云妧则是在赌一种可能,赌定北侯和陆尚书会为了家族荣光博上一搏,帮她争取一把。   但是定北侯府正在风口浪尖上,已经不是这两个人都能说得上话了。   江行舟觉得陆云妧野心不小,可远见配不上野心就很致命。不过他看见陆云娆忧心忡忡的样子,没有说更多,只是问:“现在他们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我娘她们也头疼。”陆云娆倒是想起来,面前的这个人是同样不愿看到定北侯府同三皇子扯上关系。她放软了身段,大半边身子前伸,手臂撑在小几上,“你说要是换做你,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江行舟转过脸去,说出的话倒是有点儿像是在装傻。毕竟他是外家的姑爷,多说未必是好事。   陆云娆更加确定他有主意。   若是换成旁人,她未必这么上心。但毕竟陆云妧是同她一起长大的堂姐,就算说了几句伤人的话,她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陆云妧往火坑里跳。于是她便主动求男人,“你替想个主意。”   她看见男人不说话,便主动坐到他身边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他的手臂。转而靠在男人肩头,她小声说:“我不相信静堂庵的事情和三皇子没有关系,真的不想看见我身边的人和他扯上关系。”   男人没说话,反握住她的手。   陆云娆偏头,唇瓣在他的脸颊上碰了碰,擦着他的耳边,声音像是掺了蜜一样,“便当是我求求你。”   江行舟看过去。   她的眼睛偏圆,看过来时里面盛满了细碎的阳光,有点像是盛夏竹叶尖尖上挂着的露水,清新而有朝气蓬勃着。可她的眼尾却是微微上翘着,无端多了风情,更像是摇晃在风中要开未开的蔷薇花。   心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很轻,没什么力道,却如湖面般漾起一圈圈的涟漪。   他握住她的肩膀,面上没有泄露出一点表情,只是呼吸沉重了很多,“都是和谁学的?”   陆云娆想起被自己放在箱底的小册子,烧红了脸,咬着唇没说话。水光盈盈的眼睛看向男人,她凑了过去,小声问:“不喜欢吗?”   他没说,倒是身体力行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她跪在湿透了的锦被上,月要被迫弯成了一个下陷的弧度,在被进进出出要求叫他的名字的时候,她想他应当是喜欢的吧。   江行舟倒是在后面提出一个办法,趁着现在事情还没传出去,让陆云妧假死远离京城,重新挑选一门亲事。左右皇后也不想三皇子在娶亲之前就纳妾,对此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会帮忙遮掩几分。   他有一样是猜对了,皇后当然不想三皇子纳陆家女为妾。   屋子里燃着熏香,熏香里掺了大量的草药,屋里便是一股浓重的药味,这是皇后特意让太医送过来的熏香,有静心凝神的功效。如若不然,她真的怕还没有等到自己儿子上位的那天,她就已经被气得晕死过去。   她揉了揉直跳跳的太阳穴,“你就那么不能忍?屋子里那么多侍女都不够你玩是不是?”   三皇子双腿已经跪得发麻,但是他不敢动一下,低着头诚惶诚恐认错,“是儿臣不是,是儿臣被鬼迷了心窍,求母后指教。”   “你连自己下半身都管不好,让我指教什么?”皇后猛得将桌子一拍,语气鄙夷,“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娶了定北侯的女儿。你倒是好,直接睡了她的妹妹。你以为定北侯府里面住着的都是泥人,任你拿捏?你来问我,不如去问问菩萨。菩萨能让你长长脑子,我不能。”   “儿臣做错了,愿意受罚。”三皇子跪着没起身,面上闪过懊悔。不该任性的时候他是个硬挺挺的男人,现在却像是被人抽去了脊梁骨一般,跪趴在地上,“母后要罚要打都是,千万别动怒伤了身子。”   他这个样子窝囊得很,皇后倒是宁愿他现在硬气一点反问“我贵为皇子睡一个女人怎么了”。   她冷着眼,第一次怀疑就是都这么一个玩意儿真的能在皇位争夺中走到最后?自己倾注的一番心血难不成最后只能化为泡影?   这让她如何甘心?这大周的天下,她郑家分明要占到一半。   所有的路都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不管是龙还是虫,既然从她肚子里爬出来,那就只能是龙。   皇后想了清楚,最后起身站到三皇子面前,亲自将他扶了起来。她仰望面前的年轻男人,伸手替他将身上的褶皱一一抚平,温声说:“本宫也不是怪你,就是希望日后你做事能够多想一点。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不为你好,还能为谁好?陆家二姑娘,你要是真的喜欢的话,就收了做妾室吧。一个取乐的玩意儿,用不着有多么上心。”   “可是定北侯府那边?”   “定北侯府教养出好女儿,还敢私下里说什么。”皇后按着他的胸膛,眼神无比冷淡,“你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准备接下来的秋猎。你父皇年纪也大了,身子骨也不如从前,最是盼望着底下的人孝顺。你做得好了,他自然高兴。”   三皇子心里面有些不好的预感,心头浮现出几分害怕来。   果然就听见皇后说了,“和你安王叔说一声,动手吧。”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秋猎是皇家一年一度的重要活动。   皇帝带着皇子们和诸位大臣去北山的林场围猎, 一是彰显国运昌盛,感谢上天赐予的风调雨顺,二也是为了考较皇族子弟的习武能力如何。   这活动很是繁琐, 从去到回, 就没有哪一样是简单的。   陆云娆不会骑射, 又不怎爱交际,往年这个时候都推说身体不好安静呆在家中。而今年有点儿不一样, 江以萱早早就过来打了招呼,让她陪着一起去参加秋猎。   江以萱的理由也十分正当, 就差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整日待在屋子里, 就算是没病也要被憋出病来,还不如多出去走走看看。你看我整日在外面跑,身子多硬朗。”   她的话听起来也有些道理,陆云娆觉得一个人留在府上也无聊,最后也同意陪她一起。   参加秋猎的人需要提前一天在附近的行宫住下,因为随行的人太多, 不少人需要挤在一个院子里。今年周氏没来, 忠勇侯府的女眷只来了两位,但是身份就放在那边, 仍旧分到了一半的院子。   她们去得比较早,另外一户也不知道是谁暂时还没有过来。她们让丫鬟们简单将屋子都收拾一遍之后,才从厨房那边领食材和一小个炉子,开始准备中午吃的东西。   陆云娆是第一次过来参加, 觉得有点简陋, 一时不大适应。   “我们这都算还好, 还有的人家, 五六户挤在一个院子里。聪明一点的知道精仆役,但是有些人就想着排场,零零散散带了一堆人和东西,院子里都满满当当,那才是糟心。”江以萱咬了一口脆藕,看了另一半还空空荡荡的院子,嘀咕了一声,“也不知道今年搬进来的是谁。”   “只要是个好相处的,不管是谁都成。”   陆云娆倒是想得开,就几天时间,只要不是那种特别难说话的,是谁都没有分别。   她的话刚落下,外面就响起一个丫鬟尖锐的声音,“你们仔细点,这花瓶可是古董,值不少银子。要是摔碎了,你们赔得起吗?”   陆云娆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向院子门口看过去。   先是好几个婆子抬着大担的东西进来,一连进来好几个,将原本还算空旷的院子中心堆得严严实实。陆云娆还没有反应过来是谁家有这么大排场,秋实就附在她耳边说:“是郑家人。”   “我都不知道你在催些什么,时间这么敢,我才收拾了十来套衣裳,这怎么够。对了,我还忘记将枕头带过来,我可是认床得很,要是……”郑清音絮絮叨叨和旁边的郑母说,突然嗓子就像是被人掐住一般突然没了声音,紧接着音调陡然尖锐起来,指着院子中的女人,“怎么是你!”   要是换地方就赶紧过去,在这里和我说有什么用。陆云娆心里面想,却还是站起来向郑家人见礼。   郑夫人冷哼一声,上挑的眉尾凸显几分刻薄,没有应一声。她后面站着的郑家大少夫人一口气堵在胸口,实在看不上自己婆婆和小姑子的做派。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心里再怎么不痛快,对方是年轻的小辈,主动过来打招呼哪有不应的道理。   郑家大少夫人面上扯出笑,“我们过来迟了一点,东西还没有归置好,就不方便同你说话。”   陆云娆还没有说话,倒是郑清音先叫开了,“你怎么和她说话!你给我闭上嘴。”   乔氏脸色不好,杨氏抱着孩子往后退了一小步,冷着脸瞧着。   郑清音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情形,清楚知道自己这边人多占了上风之后,便开始阴阳怪气起来。   她不要脸,陆云娆还要,总不能真的就这么吵起来。   江以萱倒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到一边去,从院子里种着的合欢树上,生生用手掰下来一根手臂般粗细的树枝。她将树枝握在手中,对着空气舞动两下,挑眉问郑清音,“你觉得我最近功夫怎么样?我可是练了好长一段时间。”   郑清音惊惧瞪大了眼睛,瞬间闭上嘴说不出一句话,可脸上还是憋屈得很。她愤愤地看向面前的两个人,又惧怕江以萱手中的长棍,一脸憋屈地往空着的院子里走。   她还没有进屋子,就站在屋檐前,骂骂咧咧,数落这个院子的不是,大有一种说给陆云娆和江以萱的意味在里面。   江以萱好脾气问一声,“难不成还要我给你收拾?”   郑清音没了声音,郑夫人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   等郑家人进去之后,江以萱才让丫鬟们将碗筷什么的全都收起来,和陆云娆一起去屋子里准备休息一会,下午再出去逛逛。这次周氏并没有过来,忠勇侯一向是不参与这类活动。江行舟倒是来了,不过参与了林场布置,晚上并不在这边休息。   陆云娆觉得一个人孤独,和江以萱商量了一番之后,两个人便住到一个屋子里。她小声和江以萱说话,“郑家和我家一向不和,这次住到一个院子里,不知道要闹出什么。”   “她们未必敢吧,这前后都住着人家,稍微发生点什么动静,所有人都会知道。”江以萱说完了之后,嘿嘿笑了两声,“要是真的欺负你,等回去的时候告诉堂哥,堂哥一定会帮你的。”   和朋友提到自己的夫婿,陆云娆觉得有几分羞耻,转过身去,“应当不会有什么吧,就几天时间。”   她们想得倒是挺好的,睡醒了之后去外面转了转,等到了傍晚回来时,院子乱哄哄一片。她们站在院子门口听了一下,原来是郑家人带来的东西太多,屋子里放不下,郑夫人和郑清音都在发火。   陆云娆心里面有了不好的预感,觉得按照郑家的行事风格,肯定要过来让她们让出房间。   果然,在她们还没有坐下多长时间,杨氏就已经过来了。   杨氏穿得很是素净,全身上下都没有贵重的首饰,脸色也有点苍白,比起之前像是消瘦了很多。不过这丝毫影响不了她的美丽,她依旧美得像是雍容华贵的牡丹花。   见到她们两个人,她先是低头笑了,问:“先前就想找你们说说话,结果你们下午出去我没赶上。这时候过来,向你们讨一杯水喝,行吗?”   比起郑家人的嚣张跋扈,杨氏的态度不知好了多少。陆云娆一直不知道杨氏在静堂庵中扮演的角色,有心要和她接触,当即便让人上了茶水,“自然是欢迎的。”   她们都以为杨氏是过来提匀一间屋子过去的事情,谁知道杨氏真的就像是来叙旧一般,说了不少圈子里发生的事情。比方说谁家和谁家结亲了,谁家夫人又惩治了两个妾室……絮絮叨叨,也没有个尽头。   江以萱本来就不喜欢听这些,此刻更是头昏脑涨,最后直接找了个借口溜了。   陆云娆觉得有点尴尬,帮忙遮掩,“她之前就说想要看看怎么做糕点,所以就过去了。”   “我知道我说得东西繁琐了一点,不爱听是正常的。”杨氏端起桌面上的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之后说:“自从清玄走了,他们就不大瞧得上我,更别说是和我聊聊。要不是我还有个儿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直接被赶出去了。”   她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异常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就是这种平静,才让陆云娆更加觉得诡异。她没接话,看向杨氏的目光中都带着一点警惕。   杨氏恍然未觉,低头笑着,“我唯一庆幸的是,这样的日子也快走到头,这让我好歹有点盼头。对了,你明天去狩猎吗?”   “我不大会骑射,应当只是在旁边看看热闹。”   “这样最好,山上的猛禽可吓人呢。”杨氏点点头,“猛禽可是不讲道理的,可不像是人一样还要掂量掂量对方的地位,说伤人就伤人。说不定越是尊贵,衣着越是华丽,越来引来攻击呢。”   她的话像是意有所指。   陆云娆想到某种可能,一张脸瞬间变白,“你说……”   “好了,说了这么多,我也该回去了,我家婆母和小姑子都在等我着呢。”杨氏直接打断她的话,一边扶着桌子一边站起身子来,往外面走去,“希望日后有机会的话,能请你喝杯茶。”   陆云娆讨厌这种说话说了一半的感觉,就要追上去问个清楚。   杨氏像是有所预料,半侧过身子。霞光均匀地涂在她的身上,她的目光像是这霞光一般,涌动着许许多多不知名的色彩,“就送我到这吧,若是叫他们看见误会了,又是一场风波。”   陆云娆停下脚步,她看向杨氏,明明有许多的话想要问,可到了这时候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眼睁睁看着杨氏朝着她浅笑一下就转身出去。   她心慌意乱,不知道杨氏说的话是真是假。要是真的,就说明狩猎之际,有人要刺杀皇帝。那么要刺杀皇帝的人是谁?杨氏怎么知道这个消息?又为什么会告诉她?   这些事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直接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她自觉自己处理不了这种事情,便让江栮去找江行舟。   江栮将消息传了出去,不过江行舟只让人回话说知道了,却没有说什么时候回过来找她。陆云娆担心他晚上会过来,便和江以萱商量两个人今天不住在一起。   “有什么事情吗?”江以萱不解。   陆云娆觉得自己这样出尔反尔不大好,很是歉疚,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撒谎,“我身上来了,怕睡相不好让你见笑。”   这种生理问题到现在还是一种避讳,江以萱倒是没有任何怀疑,点了点头,“那也成,可要让丫鬟给你煮一点红枣水?”   陆云娆原本说不用,但奈何江以萱过于热情,以至于她在晚饭之后,被迫喝下不少补气补血的汤汤水水,最后捧着肚子在等江行舟过来。   她说的捧着肚子,便真是用手捧着,不断给自己顺气。   不过这动作看上去特别怪异,江行舟见到之后,问:“身体不舒服?”   他的眉头轻微蹙起,看向女子的腹部,下意识用手覆盖上去,轻声问:“这里疼?”   她之前已经洗漱过,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裳。现在炙热的掌心整个贴上去,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了上来。她浑身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往后面躲让,“没有,就是晚上的时候吃多了。”   说完之后,她整张脸就红起来,还记得给自己找补,“我平时吃的不多,今天完全就是一个意外。”   “嗯。”江行舟点点头,也不知道是相信还是不信。   她连忙转移话题,将杨氏对自己说的话全部都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她看见男人脸色慢慢沉了下来之后,心中也有点不好预感,压低了声音问:“她说的是不是那种意思?”   男人的目光深沉,像是压抑着汹涌的浪涛,“最近京城是不怎么太平,严明昌和我说,这段时间有不少外地人进京。我们在林场附近搜查时,也发现了一批形迹可疑的人。”   陆云娆骇然:“这是要……”   “应当不会。”江行舟笃定道。   就这么一点人,还想着要造反。真要是能造反成功,完全就是看不起之前篡位最后失败的人。可要是不想造反,那么这么大费周章是想要干什么?是想浑水摸鱼让其余竞争者提前退场?还是制造一场刺杀,以身救人来彰显自己的孺慕之情?   他陷入到思索当中,心中有了一些思路之后,才彻底回过神来,发现对面的女子脸色极为苍白。他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指很凉,仔细摸还有一点冷汗,显然是被吓着了。   “没事,我们就只是猜测而已,真相未必是这样。”江行舟将她两只手都握住,用大手仔细包裹将热气传过去。   陆云娆这才觉得有一点暖意。   她虽然活了两辈子,但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涉及到谋杀的事情,之前还是强撑着一口气才不至于让自己腿软。现在一口气舒了出来,手脚就开始发软,往男人的身上靠过去。   江行舟搂着她的腰,想了想还是将她拦腰抱起。将女子放到床上去之后,他也没有现在离开,而是直接坐在床边,“我在这里守着,不要害怕。”   可这种恐惧感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消除的。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灯光并不明亮。她借着微弱的灯光,抬头去看坐在身边的男人。他靠在床围边,肩膀往她这边倾斜。也不知道是不是烛火的缘故,她觉得他看向来的目光一改往日的冷淡,甚至有几分温柔,让她恍惚有一种回到了关家的错觉。   在关家的时候,他们的身边只有彼此可以依靠和信赖。   这让她忍不住将男人的手攥得更紧一些。   江行舟自然察觉到她的动作,缓声问,“睡不着?”   她不好意思将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说出来,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没有,可能是晚上吃的太多,现在有点不舒服。”   “你呀……”他才说了两个字,就没了声音,直接躺到她的身边。他一手盖住她的肚子,在她的小腹上轻轻揉着,声音温柔,“揉一下,一会就没事。”   可能是怕外面的人听见,他声音的很低像是气音,呼出来的气体就直接喷洒在她耳后的位置。   炙热的,像是要将人烫伤一般炙热的,像是要将人烫伤一般。   陆云娆有点不适应地缩了缩身子,却在下一秒被人握住腰不能动弹。男人揉着她小腹的手没有停下,下颌抵着她肩部,呼吸更加灼热起来,“别动。”   她察觉到男人身上的变化,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连身体都变得滚烫,像是要化成了一滩水。   手是软的,胳膊是软的,连腰肢也是软的。   像是一只熟透了的桃子,被揉捏出汁水来,还散发着一种甜腻的气息。   男人的眸色逐渐深沉,低头吻住她泛着绯色的脖颈。   陆云娆醒来之后,屋子里便只剩下她一个人,江行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她有预感,今天不会是什么平静的日子,打定主意等会老老实实留在营帐周围,不要让江行舟反过头来还要担心她的安危。   她穿了一身简便的衣裳,出去的时候发现江以萱早就起床了,现在正站在院子里打拳。   相比较她,江以萱今日穿得衣服算是华丽的。她今天一身正红色的骑装,头发被高高竖起,显得身材更加高挑,整个人英气勃发,有种昂扬向上的美感。   陆云娆认真夸赞了一句。   江以萱收回拳头,立正站好,“这才哪到哪,一会我带你去看看我跑马。”   秋猎并不是只有打猎这一项活动,为了照顾一起过来的女眷,也专门开辟了一个场所用来供女眷们跑马。这个场地离林场还是有点距离,陆云娆想了想之后就答应下来。   两个人收拾好东西之后,便直接去供人跑马的场地,谁知道在这里碰到了郑清音和七公主,还有一个现在已经成为美人的周怀柔。   周怀柔最近很是得宠,能跟着皇帝一起过来,陆云娆并不奇怪。但是她奇怪的是,周怀柔居然能和七公主相处得很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话本子看多了的缘故,觉得正室和侧室总是水火不容的,更别说正室的孩子和侧室的关系。   再说,七公主因为一向受宠的缘故,性子很是高傲,说得直白点就是有点瞧不起人。她能和周怀柔走在一起,无异于在白天见到鬼一般。   她眨了眨眼,再次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就想要转身离开。这几个人和她的关系都不太好,她若是过去了,准没有什么好事。   可谁知道郑清音眼睛尖,扬声叫住她,“江夫人,怎么见了面也不打声招呼?”   陆云娆听见这声音都觉得头皮发麻,心里想这原因郑清音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她干脆装作自己没有听见,拉着江以萱往回走,谁知道一个宫人就从后面追了上来,说是七公主和周美人有请。   她这下是真的躲不过去,回去之后给每个人都见礼。   七公主倒是没说什么,郑清音反而在一旁哼哼唧唧,“我们来跑马怎么样,看看谁能赢。”   “她不会。”江以萱皱眉,“你要是想找人比试的话,我陪你练练。”   江以萱习武在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郑清音是傻了才会答应。她视线一转,娇笑着说:“我和江夫人自小关系就好,这就是姐妹之间闹着玩。”   这话实在特别违心,陆云娆忍不住反驳,“是啊,我们自小关系好,你都不知道我不会骑马?” 第58章 (修) [VIP]   郑清音没有接话, 倒是一边站着一直没有说话的周怀柔突然出声,“没学刚好,我也没有学过, 不如就一起学, 人多也热闹一点。”   她说的话看上去像是在打圆场, 仿佛陆云娆再不同意,那就是不识抬举。   陆云娆最不喜欢这样的打圆场, 没有应声。   周怀柔的眼里泛着冷意,“江夫人可是为了之前的事情还在生我气, 连和我待在一起也不愿意?”   陆云娆都快忘了这辈子他们之间能有什么过节,但是周怀柔现在毕竟是皇家之人。她不想因为这种小事起冲突, 想着光天化日之下,她们应当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想了想之后就同意。   几个人说要骑马,很快马倌便牵着几匹温顺的马儿过来。她们一个人挑选了一匹,陆云娆在上马时听见旁边江以萱压低了声音说:“等会你就在我旁边。”   陆云娆点了点头,骑着马和江以萱一起在边缘得不能再边缘的角落晃悠。她甚至都算不上是在骑马, 就只是在马上坐着, 让一个马倌在前面牵绳子。   而周怀柔和郑清音将她逼上马之后,反而像是忘记她这么一个人, 在人群当中和随后过来的夫人们相谈甚欢。这让陆云娆有一种战战兢兢防止敌人放大招最后敌人却打过来一团空气的荒唐感。   江以萱猜测,“也可能是现在人多不好下手。不过这真说不准,聪明人做事你还能猜一下,可傻子做事完全就猜不到她们到底想干什么。”   陆云娆忍不住笑了出来, 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   她看见不远处一群人好像要比赛赛马, 想着没有人注意这边, 便要趁着这个机会直接溜走。就在她要下马的时候, 突然听见一声凄厉的马叫,然后就看见郑清音骑着一匹正在发狂的马冲了过来。   郑清音脸上都是焦急,不停叫着“让开让开”。可是她却丝毫没有让马停下来的意思,甚至还挥动鞭子直接在马的屁股上狠狠抽了下来。   陆云娆来不及反应,身下的马也开始躁动,江以萱见情况不对,立即伸手拽住她的缰绳。   以为这样就可以了?郑清音冷笑一声,在冲过去的时候,用尽浑身的力气对着陆云娆骑着的马狠狠抽了过去。   马儿猛然受惊,前蹄抬起,也开始发狂狂奔,像是要将身上的人给直接甩出去。陆云娆在之前没有一点骑马的经验,知道自己这次要是摔下去了非死即伤,便趴在马背上用尽浑身的力气四脚并用抱着马才不至于让自己摔下去。   江以萱真的想直接骂人,连忙和负责安全的侍卫一起冲上去。可是发狂的马完全没有任何神志,直接冲着林子里跑过去。   ——   今天对于三皇子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   他的母后和安王准备了一场刺杀,刺杀能够成功最好,若是不能成功,那么站在皇帝身边的他必须第一个站出来给父皇挡上一刀。   之前他一直养尊处优,也不是没有和别人勾心斗角过,不过动手却没有。毕竟他怕伤怕疼,轻易不会让自己受伤,面的将自己这条小命直接折腾没了。在策划的时候,他还不停地问自己的母后,“是真的没有生命危险吗?会不会有人不知道,真的给我来上一刀。”   皇后一开始还能好好说话,最后烦了,怒目而视,“就算是真的怎样,太医院有最好的大夫,最昂贵的药材,还怕救不回来你?”   因为这么一句话,三皇子更加担心了,能救回来另说,救回来之后成了一个废人又有什么用。   他因为紧张,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对,皇帝很容易注意到这一点,问:“你怎么心不在焉,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朕?”   皇帝上位已久,一开口话里面就带着那种上位者的威严。   三皇子双腿都忍不住发软,一张脸严肃至极,可额头上的汗水却不断往外面冒,看上去很是滑稽,“儿臣……儿臣在想,等会要是遇到猛禽该怎么应付。”   皇帝立即收回视线,平淡地说:“自然是杀之。给你们也请了不少武先生,看你们骑射也还算是能看得过去,日后还是要多锻炼胆量才是。”   三皇子立即跪下来,“父皇教训的是,孩儿日后一定多加努力。”   皇帝知道这个儿子野心不小却胆量不足,也没有多说什么,开始带着护卫朝着林子里面去。   秋猎当中,一般是由皇帝射出第一箭,而打中的猎物越是凶猛越是吉利。但是怕真的发生猛兽伤人的事件,在秋猎之前,林场就会被提前清理一遍,再放一些养殖的兽类。   因此皇帝只需要在一开始打一只鹿就可以。   可是很奇怪,这一路走来竟然没有遇到一只猎物。在快要走到林子深处的时候,皇帝猛然勒住马停了下来,问一旁的都尉统领,“你又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个林子太安静了。”   三皇子眉心狠狠一跳。   都尉统领瞬间警觉,提醒周围的侍卫拿起刀剑,一时间气氛突然紧张起来,连风吹动落叶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三皇子手心里面都是汗,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就看见都尉统领猛然挥动手中的刀。便听见一声“砰”的一声金石相撞的声,地上便多了一个被劈成两半的箭。   紧接着从林子深处冲出一批人,那批人手上都拿着武器,眼中都是凶光。   都尉统领大喝一声,“保护皇上”,侍卫就自动分成了两帮人,一帮人留下来应敌,另一帮人掩护皇帝和诸位皇子快速地向后面撤去。   但是显然来人是有准备的,应敌的那帮人很快落了下风,敌人很快就追了上来。   皇帝还算是比较镇定的,但是一路跑过来,也稍微显得有点狼狈。现在就只剩下十几个侍卫,而追兵却是源源不断赶过来。等追兵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有皇子一路跑过来,身体都有点儿瘫软,现在居然丝毫没有形象地哭出来,看向那个站在正中间的男人,“父皇,要怎么办啊,我还不想死。”   三皇子咽了咽口水,就算是再蠢也知道现在是轮到自己表现的时候。他心一横,就直接站出来,指着那个瘫软在地上的皇子义正严词,“我们是皇子,任何时候都不应该丢了皇家的体面。就算那些人真的追了上来,我们也要拔剑与他们一战。”   他声音虽然大,但是身上都在发抖,倒是真的像偶然遭遇了意外不得不挺身而出的样子。   皇帝的视线停顿在他坚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生子当如此!”   那位皇子的脸色瞬间白了。   追兵很快追了上来,皇帝率先拔出剑,指挥侍卫冲了上去。最后还是由于敌众我寡,他们落了下风。   平安一直注意着那边的情况,见状问自家主子,“爷,现在要出手吗?”   按照目前的情况估计,他们应该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江行舟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被诸多皇子围绕的男人身上,良久,他才说:“再等等看。”   不远处,一个杀手直接突出重围杀了进来,皇子们逃生欲占了上风,居然直接让开露出后面站着的皇帝。三皇子内心也不是不挣扎,最后还是咬牙冲了上去。   就在他以为这次要受伤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马蹄声,一匹马冲了过来。   等江行舟看清楚马背上的人时,瞳孔骤然紧缩,吩咐着:“上!”   场面因为这匹突然出现的马,顿时变得不一样。这次来的刺客不少,挡住了发疯的马原本的前进方向。马儿跑不出去,居然原地发狂,一连踩死了好几个人。   之前陆云娆趴在马背上是用尽全力才不至于让自己掉下去,现在力气用尽,面对发狂的马儿就显得力不从心。她的身子几次被高高颠起,又因为双臂的拉扯重重回落,几次下来浑身便都是钻心的疼痛。   尤其是她的两只胳膊,像是要脱臼了一般。   最后她不敢重负,马鞍在手中滑了出去。她紧紧闭上眼睛,准备等待马蹄时,却陷入到一个宽阔的怀抱当中。   是江行舟!   她眼眶一热,紧接着涌起了死里逃生的后怕来,“行舟……”   “我在。”男人怕她看见这些血腥的场面,伸手将她的脸按在自己的怀中,冷着脸看向混战中的人群,“别看,在我身边就好了。”   江行舟也带了不少人,再加上追着陆云娆而来的侍从赶到,场面瞬间就扭转过来,敌人立即溃败。   皇帝震怒,下令一定要捉到活口,看看背后指示的人是谁。站在身后的三皇子听到这话,身体本能抖了抖。不过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刺客身上,自然没有人注意到。   过来一会儿之后,都尉统领很是难看地走了过来禀报,“这次的刺客是死侍,已经全部咬了毒药自杀了。”   “笑话!”皇帝震怒,“一定要彻查此事,不放过一个有嫌疑的人!”   陆云娆最后只听到这么一句话,至于后来发生什么她并不是很清楚,因为她很快被江行舟送到行宫。   她这次受伤很是严重,两只胳膊都是软绵绵的,根本就抬不起来。而更严重的则是她的双腿内侧,有严重的擦伤,裙摆被掀起的时候,都能看见渗出来的血迹。   江行舟在看见她腿上的血迹时,眉眼顿时冷了下来,周身的气压很低,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来。他拧着眉,下颌紧绷,“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到围猎区?”   “是郑清音。”陆云娆将今天遇到郑清音的前后都说了一遍。   她一开始虽然知道郑清音是故意的,但是不能十分肯定。但是现在她是知道了,“郑清音就是故意的,就是不知道和今天的刺杀有没有关系。”   江行舟没有说话,而是小心地将女子的衣服解开。   她的皮肤原本就细嫩,平日里的磕磕碰碰都容易留下痕迹,这时候全身青青紫紫,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而她的胳膊就更是恐怖,整个都是乌青的,像是上面泼了墨一般。   而这还不是受伤最严重的地方。   江行舟眉眼愈发冷冽,像是覆盖着一层寒霜,去解小姑娘腰带的时候,手指都在颤抖。他生怕碰疼了她,动作十分轻柔,替她将长裤褪下来。但是有的伤口和长裤粘在一起并且已经结了血痂,褪下来时候不免有些疼痛。   女子倒抽了一口气,接着咬住自己的唇瓣,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等身上的伤口全部处理了之后,她浑身湿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汗湿的头发成了一缕一缕,就粘在额前,巴掌大的一张脸的显得更加苍白。这样一来,就显得眼尾和鼻尖的红更加突兀,整个人显得楚楚可怜。   江行舟目光闪动,连带着心脏都在抽疼。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仔仔细细将她看了一遍之后,才替她将头发整理好,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他的吻并没有一触及分,而是长久的贴着。   似乎想要通过这种肌肤相亲的方式,证明着面前的女子确实是安全存在着的。在她趴在马背上冲入视线时,他的心脏都有片刻的骤停,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冲了出去。   想去救她,想看着她安然无恙。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肩膀,缓慢地将她揽入怀中。是后怕,也是庆幸,“幸好没事,不然……”   小姑娘等着他后面的话,等了半天没有听见忍不住问,“不然什么?”   她抬着头,笑意盈盈,眼里盛满了细碎的阳光,有种脆弱而明媚的美。   男人俯身,亲了亲她的唇。   我希望你有一个美好的生活,希望你能够正常行走在阳光下不受任何打扰,希望你能够平安康健安安稳稳过完世俗认为荣耀的一生。   因为我喜欢的你,值得这样。   可是我却没有办法给你这样的人生,甚至没有办法许诺你一个明天。   他注定要走上的是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一旦失败便会将更多人拉入到黑暗当中。   所以,叫我如何喜欢你?   他看过来的眼神忽然复杂起来,像是极力压抑住某种情绪,隐忍而克制,声音低沉得有些像是叹息,“阿娆,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   因为这次刺杀的事情,京城的守卫突然严了很多,街上是随处可见的巡逻的官兵,京城的治安也因此好了很多。   百姓们不知道皇帝林场遇刺的事,还在感叹最近风气好了不少。   皇帝那也不知道有没有查到什么,不过赏赐却是不少。   陆云娆误打误撞救下皇帝,直接对赐下一品夫人的封号。一品夫人在地位仅次于侯夫人和伯夫人差不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刚好直接压了周氏一头,气得周氏的脸当场就绿了。   当然其余的赏赐更是不少,五百两黄金和一些珠宝饰品。这些钱财什么的倒是好理解,最让陆云娆觉得惊讶的是,皇帝又赐下了良田五百亩,良田的位置还极好。   田在当现今可是抢手货,但凡是有些家底的人都想为子孙后代置办田亩,田亩再转租出去就成了一只永远能生钱的金疙瘩。   这样的赏赐显然是超出了一般的份例,陆云娆不禁想到了关朗之的话,忍不住猜会不会江行舟真的是皇帝的孩子,皇帝就是打着她的名义来给江行舟置办家业。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想多了。皇帝在众位朝臣的建议下,决定立三皇子为太子,择日举行册封仪式。比起皇位,她受到的赏赐就显得有点不值一提。   对于三皇子像上辈子一样成为太子的事,她多少有点憋闷。唯一的好消息是,三皇子的婚事定了下来,不是原先许多人猜测的陆家和郑家,而是一位四品大臣的女儿。   听说新任太子妃性格极为温婉,擅长书文,在闺中时候就小有名气。皇后也赏赐了不少东西,听说对这个苏家的女儿极为满意。不过至于皇后是不是真的满意就不知道了。   陆云娆这段时间听说了不少坊间传闻,其中传得最热闹的就是郑家姑娘突然摔成了瘸子。   那日皇帝遇刺之后,并没有直接取消这次的秋猎活动,而是让其他人随意活动。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谁都没有游玩的心思。但郑清音就是那最特殊的一个,她自觉整了陆云娆一把,现在正是高兴的时候,当即约了人去跑马。   谁成想在一个小野坡的时,马突然躁动发狂,她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好巧不巧被马蹄踢中了腿。太医诊断过后,说她可能会落下残疾,就算恢复地再怎么好,也不能和正常人走路一样。   郑清音当场就崩溃了,郑夫人扬言是有人要害她的女儿。结果查来查去,发现马儿就真的是意外发狂。   外面传闻很多,多是一些志怪玄学,最后土地神啊,花大仙什么都出来,说得都是有鼻子有眼。   陆云娆其实怀疑郑清音惊马是江行舟在背后动了手,她也问过他。   那时候江行舟正在替她涂药,闻言之后头也没抬地直接否认,“都没有的事情,或许就是谁看不过去,替□□道了呢。”   这个话题他不准备多说,迅速地替她将双腿都缠上纱布,再替她穿上衣裳。这段时间,这些事都是他自己去做,并没有让丫鬟们插手。   陆云娆一开始还非常不好意思,几次都拿身边的软枕遮住已经涨红的脸。但是时间长了之后,她要比之前淡定很多,告诉自己他们已经成亲了,比起某些负距离接触,这些实在不算是什么。   时间长了之后,这样的洗脑还是有点作用,比方说她现在心态不错,甚至在江行舟给她穿衣时也没有一点儿心里压力。   也就是这种心态,让她发现了一件比较诡异的事情——最近江行舟对她好的有点不正常。   老实说成亲之后,江行舟对她一直很好,但是那种好带着一点为人夫君的责任感。除了床笫之间,他们之间始终有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但是最近江行舟对她的好都有点称得上纵容。不管她做什么事情,他都会允许满足,像是没有一点儿脾气。   比方说她现在说自己要洗手,他也会叫人端来铜盆,亲自替她洗。完了之后,他也会按照她的指示帮她将各类膏体抹在手上。他的态度温和细致,没有一点儿不耐烦,像是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情。   “要是觉得闷的话,让以萱过来陪你,晚上我尽量回来得早一点。”江行舟出门前交代。   陆云娆扬着一张笑脸,“我知道。”   可是等男人出去了之后,她的笑容陡然沉了下去。   上辈子在她病入膏肓的时候,父母亲和哥哥们也像现在这样,对她无比纵容,就差没有直接将天上的星星月亮直接摘下来送给她。而江行舟忽然变了态度,让她不得不多想,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她心情有点压抑,最后让春实去请大夫。   大夫过来诊断,结果是她身上并没有任何的异样,甚至内里的虚空都补回来一点。   这样一来,她是真的有点猜不透江行舟这段时间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她想来想去,觉得要是和身体没关系,就应该是和自己身上的怪病有关。   难不成是关朗之同他说了什么?她想了想之后,让人去请关朗之过来。   关朗之最近一段时间都在等药材,并没有其他的事要做,因此这段时间他过得很是快活,来的时候也特别快。见到她受伤的样子,他也被吓了一跳,立马掐指算了算,纳罕着:“你这也是大富大贵的命格,照理说应该一生顺遂,怎么我十回见到你,中间有九回你都是受伤的?”   陆云娆原本想说自己受伤也没有那么频繁,但是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情,她又沉默下来,默默让春实上了一些糕点和茶水上来。   关朗之喝了口茶,补充了一句,“其实你要是不找我的话,我也要过来找你和你说一件事情。”   “你说吧。”陆云娆心头狠狠一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连带着面上的表情都显得有点沉重。   这种反应将关朗之都吓到了,他都有点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表情?像是我要宣布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不过这也不算是什么好消息就是了。”   他放下茶盏,平静道:“就是我突然发现,上次给你的药方子可能有副作用。”   “什么?”陆云娆有点懵。   关朗之倒是解释了。原先他写出的药方子是从一本古籍当中找到的,然后自己比对着修改了一下,之前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后来在琢磨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事,方子里的草药大多数都是属于凉性,按照这个剂量服用下去对女子的身体肯定有损害,日后怕是生育有点艰难。   “只是说艰难,并不代表着一定不能生。”关朗之解释了一下,想了想又补充说:“但是你要是真想用这个药,最好还是先生一个孩子。毕竟你知道,这个世道人们目光都比较狭隘,觉得你没有孩子便是原罪,谁都能上来踩上一脚。虽然外人的生活同自己过日子关系不大,但是说起来总是烦的。再说你和江行舟感情稳定,现在也成了亲,也可以考虑考虑,免得将来想要孩子要不上了。”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修) [VIP]   陆云娆愣住了, 没想到副作用这么大。她猛然想起上次在书房听到的对话,原先是不准备在这个时间段要孩子,现在却有点犹豫。但是这个药她也不是非吃不可, 心里膈应一下之后, 逃避地想着等药做出来再说。   关朗之怕她想不开, “我觉得可能性也不是很大,而且比起自己的性命, 这种副作用几乎是不值得一提。不过话说回来,你找我过来干什么?”   陆云娆将怀疑自己生病的事情说出来, 关朗之倒是替她看了看,确定她没有任何的问题。   那她就更觉得奇怪了, 江行舟这段时间到底是因为什么,所以才对她这么好?   今日是三皇子被册封为太子的日子,江行舟回来的倒是很快。他回来之后听说关朗之来过,问了陆云娆一句,关朗之过来干什么。   陆云娆那时候正拿着一个银夹子开核桃,因为力气小, 弄了半天才打开一个, 这时候正在剥核桃里面的肉。听了这个话,手上一个没注意, 食指的指头就被破损的核桃皮扎出一个口子来,瞬间鲜血从里面冒了出来。   江行舟立即抽出一个帕子,按住她的伤口。等伤口不往外面渗血的时,他才说:“怎么慌里慌张的?难不成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陆云娆完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难不成说因为这段时间你对我太好了, 所以我怀疑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结果发现不过是虚惊一场。   她有点丢不起这个人。   她支支吾吾, 正想着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时,看见江行舟此刻正低着头。   因为她怕黑的缘故,屋子里的烛火明亮,但是烛火的光亮都是带着一种特有的暖意,刚好中和了他眉间的那种冷意。从她这个视线看过去,只见他容貌俊美,有一种介于少年英气和中年沉稳的气质,好看得有点不像是真人。   他身上的军装还没有脱下,肩背宽阔,腰间结实有力,还带着一点练功场上那种肃杀的压迫感。就这样一个男人坐在你面前,细致地捧着她的手,看她的伤口有没有扎进细碎的核桃壳。   她承认她是心动的。   可她稍微要对男人生出一点别样心思的时候,她总会想到那天她从书房外面听到的那些话。   她忍不住问,“江行舟,你会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   这个问题问得有那么一点突兀,江行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坐在那边,微微抬着头,一双眸子雾蒙蒙的,里面带有一点迷茫和的不解,像是一只找不到路的小白兔。   他的目光柔和下来,给出一个之前已经说过的回答,“因为你是我的夫人。”   他说得很认真,但是陆云娆却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原因。她身体里面像是充斥着许多许多的纠结的情绪,这些情绪急需要释放出来。   她大着胆子,直接坐在他的腿上,揽着他的肩膀不依不饶想要一个答案,“除了这个原因还有没有其他的?”   小姑娘眼睛圆睁睁的,眼尾往上翘起,有种明晃晃的风情。   江行舟揽着她的细腰防止她滑下去,大概知道她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他微微侧过脸去,视线有点儿回避,“那你说说,应该还有什么。”   这种回避的态度让陆云娆心里极为不舒服,也是这段时间胆子被纵得大了一点,双手直接捧着男人的脸,迫使他看向自己,“是我先问你的。”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彼此的呼吸交缠分不出彼此。她看向男人,男人的眼睛是那种好看的桃花眼,瞳仁是那种深黑色。平日里若是不笑冷着眼看人,还有几分吓人。可若是像现在这般坐在面前,极容易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仿佛他满心满眼里都是自己。   纤细的手腕下滑,就搭在男人的肩膀上,小姑娘声音又娇又软,凑过去问,“还有什么,你不肯说?”   问完之后,她自己的脸就先红了,低下头去,纤长的睫毛不停颤抖着,突然都变得紧张起来,希望他说出什么,又不希望他说出什么。   就这么纠结着,腰上突然一紧,她被迫整个身子都贴在男人的胸膛上。   因为常年习武的原因,他的胸膛硬邦邦的,柔软贴上去时感觉特别明显。陆云娆用手撑着他的肩膀,试图在两个人之间隔开一段距离,但是因为男人力气太大的缘故,非但推不开,看上去还有点像是欲拒还迎。   几次下来,贴合着的地方不免摩擦两下,男人的气息都变得灼热起来,一下下喷洒在她的见颈间。瞬间那块皮肤就像是被烧着一般,红得彻底。   察觉到这样的意外之后,她也不动了。   江行舟这个角度,刚好能够看见小姑娘的锁骨。她的锁骨很漂亮,但不是过分消瘦的那种,带着一点肉感。烛火之下,莹白的肌肤像是一块颤颤巍巍晃动着的奶豆腐,纯情又有一点引诱的意思。   他的眸色逐渐深沉,然后俯身,慢慢将唇落了上去,然后轻抿。   疼痛中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这时候,他倒是装成了正经人,挑着她衣领的边缘,温声问了一句,“离你的病发作没有多少日子了吧?”   陆云娆的脑袋已经快成了浆糊,根本不知道男人都在说了些什么东西。圆圆的眼睛中水光盈盈,她的身段如水一般柔弱,“什么?”   “替你压住病情。”   男人忽然笑了一下,眼里亮灿灿的,倒是难见的少年气。   她便被这个笑容晃了神,乖巧地坐在他的腿上,任由他将自己的衣服解开。   屋子里的烛火燃烧旺盛,有风出来,烛火摇晃,她的整个世界也跟着摇晃。   晃到最后,她都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不然怎么一低头,便能够看见男人的头顶。可身上的感觉告诉她,这分明不是幻觉。   喘息声,吮吸声,吞咽声,然后是啧啧的水声。   她被迫绷紧身体,身体像是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箭,在意识模糊之前,嫩白的手没入到男人乌黑的发中。   ——   程氏这还是在陆云娆成亲之后,第一次来忠勇侯府。她先去拜访了老夫人,随后同周氏说了几句话。做不成儿女亲家之后,周氏对着她的态度也没有往常热络,程氏记在心里,也没有过多说什么。   姜嬷嬷和徐嬷嬷一早就在门口守着,见她出来连忙上前来行礼,陪着她一起到秦沧院。   一路上,不少下人主动上前来见礼,行动之中很是尊敬。   程氏心里这才稍微安定一点,说明自己女儿在忠勇侯府的日子还算不错,对江行舟的印象稍微好一点。   等进了屋子,就看见女儿立即小跑着过来,她连忙说:“现在伤还没好,怎么就这么毛毛躁躁。”   “我想娘亲了。”陆云娆也有小半个月没看见程氏,现在看见了,自然满心都是欢喜。   程氏却被这么一句话说得心头一酸,她仔细看向面前的小姑娘,见她面色红润,眉眼之间是掩饰不住的韵味,彻底放下心来。她同陆云娆走到一边坐下,“等你好了之后,我们差不多就已经搬出去了。到时候你回来住上几天,你爹爹和两个哥哥也想你了,只是他们不好亲自过来。”   “宅子都选好了?”   “就在后街那边,宅子是不如现在的大,但是我们一家统共也没有多少人。就是你两个□□后成亲有了孩子,也很宽敞。”   陆云娆问了问具体的位置,发现居然是江行舟那间宅子的隔壁,也不知道这算不上是另外一种缘分。   程氏来这里还为了另一件事,陆云妧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给三皇子也就是现在的太子做妾。也不能说做妾,按照钱氏的说法,应该是当侧妃,是一件极为光荣的事。   虽然说要分家,但是现在当家的还是谢氏,陆云娆问:“大伯娘真的能忍得下这口气?”   程氏表情不怎么好,最后压低声音说:“你二姐已经有了。”   她都不知道该说陆云妧是聪明还是蠢,太子血脉正统,又怎么会让一个庶长子出生。若陆云妧最后生出一个女儿是最好,若是儿子怕是连命都不能活。不过这种事过于腌臜,她怕脏了女儿的耳朵就没有仔细说出来。   不过她倒是问起小姑娘来,“你成亲也快要半年,身上可有动静了?”   陆云娆脑子里突然闪现过昨晚在春凳上的画面,脸上发热,摇了摇头。   “也该要一个孩子了。”程氏眼神有点复杂,最后这么说。   陆云娆觉得不大对劲。   在她出嫁之前,程氏曾经交代过,说她现在年纪小身子骨还弱,告诉她最好这几年都不要孩子。怎么这么短的时间,程氏就立马改变了主意,让她要一个孩子。   她有点怀疑是忠勇侯对他们说了什么,试探着问了一句,“是不是有人在你们面前说了什么?”   程氏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接着摇头说不是,“听说边境起了战事,听说圣上属意派行舟前去领帅。这战事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们早点要个孩子也是好事。”   她从来没有听说江行舟要去边关的事,当时就愣住了。   程氏怕她犯傻,闹着要和江行舟一起去,便仔细和她说了说边关的种种恶劣之处。见她一直心不在焉,程氏心里也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她当初对江行舟不满意的原因。   作为武将,上战场是常有的事。而他们一旦去了边关,少则一年,多则没有尽头,家中的女眷为他提心吊胆还要操持府中的生活,这样的日子只是当事人才晓得中间的艰辛。   陆云娆从一开始的震惊当中缓过神来,想了想,觉得程氏得到的消息并不准确。江行舟并不是那种会隐瞒消息,等到最后才告诉她的人。若是他有去边关的打算,他一定会提前告诉自己。   结果证明,她的这种猜想是对的,最后被皇帝指派出去的人,是忠勇侯江和豫。   今年边关落了一场大雪,胡人不断骚扰边境以获得物资,边关战事告急。因此江和豫在接到皇帝的调令之后,就要立马出发,都不能在家过年。   对此,最难受的要是江老夫人。   在忠勇侯要出发前,江老夫人将一家人都召集到荣心堂说话。   江老夫人的丈夫和大儿子都死在边关的战场上,自从知道自己唯一的小儿子也要前往边关时,她整个人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天,现在说说要见后辈们,他们自然全都过来了。   老夫人虽然憔悴很多,但是目光清明,对江和豫说话很是冷淡,“你从小就是一个有主意的,二十年前我管不住你,现在自然也管不了你。”   江和豫今年四十多岁,也快半百。他听了自家老母亲的话,眼眶先是一红,撩起衣摆直接跪了下去,“是儿子不孝顺,叫母亲操心。”   江老夫人瞬间闭上眼睛,搭耸下来的眼皮子在不停颤抖,眼尾的地方隐隐有些泪渍。她极力地想将自己的情绪压下去,再睁开眼时,眼睛都开始变得有点儿浑浊。   她慢声说:“这人,哪有不操心的时候,我只希望你平安回来。家中的一切你不必担心,再不济我还能看着。我只求你一样事情。”   “母亲,您说。”   江老夫人抬头,视线在眼前人的身上扫过,最后停在江以询和江以萱兄妹身上,“你的侄儿生在武将世家,却没有真的去过战场见识过。你这次便带着他一起出去,不求历练成什么样子,保住一条命就好。”   “老夫人!”周氏又惊又惧,直接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以询从来没有去过军营,你这不就是让他过去受罪的吗?”   说着,周氏的眼泪就下来了。儿子可是她后半辈子的所有指望,谁知道这个老婆娘发得是什么疯,要把她的儿子送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   周氏立马跪下来,跪行到老夫人跟前,眼泪哗哗,哭着说:“和北就这么一条血脉,万一有什么差错,难道您要看到百年之后他跟前连个捧盆的人都没有?”   提到自己早逝的大儿子,江老夫人犹豫了一下,接着问江以询,“你是怎么想的。”   江以询这段时间沉稳了不少,也结交了不少好友,甚至已经和太子殿下搭上了关系。他是重新活过一次的人,知道两年之后会发生一场巨变。而他现在留在京城,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怎么这时候离开。   他直接跪了下来,“孙儿也想去历练一番。”   周氏听了这话,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陆云娆也很是意外。   但是紧接着,江以询便说了,“但是家中只有母亲和妹妹,我实在放心不下。”   “是啊,老夫人。现在以询的事情办得妥妥当当,还受了上峰的夸奖。等开过年,说不定还能往上面调动。他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日后再回来的时候还有谁能够记住他。”   见周氏和江以询都不愿意,老夫人也并不勉强,而是看向江以萱。   江以萱和自家祖母并不算亲近,但是她却极为尊重自家祖母。现在迎上老夫人看过来的眼神,仿佛是心灵感应一般,她也跪了下来,字字铿锵道:“祖母,孙女想要去同叔父一起去边关。”   周氏一颗心刚刚落下,现在又被高高挂起。她扯过自己女儿的手臂,轻声呵斥着,“这同你有什么关系,不许胡闹。”   “我没有胡闹,我是说真的。”江以萱对着老夫人磕头,再抬起头时,目光澄澈,“父亲年轻时便是英勇无畏的将军,守住了一方土地。孙女虽然已经不记得他的样子,但是我知道他是一位英雄。哥哥走了仕途无意习武,但是我从小就喜欢舞刀弄剑,也有自保的能力。虽然孙女不一定能成为像父亲那样的英雄,但是我想出去看看,看看父亲守护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但是你是一个姑娘!”周氏尖叫。   “这又如何。除却性别,我并不觉得我与其他男人有什么区别。”江以萱意外执着。   可能真的是流动在骨子里的血脉的缘故,她觉得自己生来就喜欢刀剑,也喜欢骑在马上那种恣意的感觉。她觉得这辈子若是不去一趟边关,她会一直后悔。   之前就是因为的女儿家的身份,她一直被母亲教导要成为一个淑女,她反抗不得。   但是现在是唯一一个机会,她知道,祖母一定会帮她的!   江老夫人不顾周氏的哭泣,点了点头,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你若是有这个心思,去外面走走看看也好。”   边关风气比京城还要开放很多,江和豫在那边呆了很多年,也不觉得带上自己的侄女过去是什么大问题,便也直接应承下来。   这个家中两个说话分量最重的人都开了口,周氏就算是再不情愿,事情也都成了定局。陆云娆无端从中间闻到了一种风雨欲来的味道。   ——   周氏确实有一点重男轻女,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不爱自己的女儿。再加上因为她孩子比较少的原因,她对江以萱也同样很好,就希望她日后能够嫁进高门,成了一个名正言顺的侯夫人什么的。   现在自己的女儿居然主动要去边关那种地方,这让她如何不生气。她回去之后直接气得病倒了,大夫过来开了药。   江以萱自觉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周氏才会病倒,便直接跪在周氏的床前请罪。   周氏躺在床上,哭得眼睛都已经肿起来,“你说说你一个姑娘家,还没有正式定亲,怎么就要去那种地方。我到底是上辈子欠了你什么,让你这辈子来我这里这么讨债。”   江以萱一言不发,就只是规矩地跪着。   这个人倔起来就是一块石头,周氏捂着自己的胸口,觉得那个地方都在疼着,咬着牙说:“你现在去和你的叔父说,说你已经改变主意了,不想过去了。”   “我不,我想过去。”江以萱坚定地说。   母女两个人最后僵持住。   周氏被闹得又发病了,才走了没有多久的太医又被请了回来。   屋子里一阵忙乱,江以萱看见躺倒在病床上的娘亲,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她知道这件事情是自己任性了,但是着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机会。   她恭恭敬敬给周氏磕头,最后说,“娘亲,我答应你,回来之后我便听你的安排,好好嫁人。”   做父母的,很少有能犟得的过子女的,周氏最后还是默认了这件事。但是周氏将之前的条件提出来了,要求江以萱回来之后就立马嫁人。   原本周氏还准备将江以萱留上几年,寻一门好亲事。但是进过这件事,她就完全改变主意,只想着将亲事快点定下来。等江以萱成亲生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心思往外面跑。   江以萱不知道周氏的想法,正准备收拾东西跟着叔父一起。   在离开之前,倒是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来了,是季安阳。   季安阳是长公主的唯一的儿子,因为身体不好的原因,被宠得坏了。和江以萱见到的第一面,他还把江以萱当成了男人,两个人打了一架,他输了之后还到忠勇侯府来告状。   江以萱一开始很烦他,觉得一个男人娘不唧唧没有一点男子气概,关键是打输了之后居然还不要脸得告状。   两个人相互厌烦,但凡是见面都要掐一掐。   所以江以萱在看见他的时候本能说,“我最近有事要忙,没有时间理你。等我回来之后,你要是打架我奉陪。”   季安阳听见她的话,瞬间就炸了,“他们说的你要去边关的事,是真的?”   江以萱虽然不知道消息是从什么地方传出去,但是她也不藏着掖着,当即就大大方方承认了,还在劝他,“我这一去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回来,所以你这几天就放我一个清静日子。”   “为什么你要去边关?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季安阳被她这种满不在乎的样子彻底激怒了,赤红着双眼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女子。   她今天穿了一件藏青色的衣裳,衣裳的样式类似于男款,简洁利落,没有一点儿花里花哨的东西,和他见过的没一个女子都不一样。   就像是她这个人一般,同别人都是不一样的。   他的眼中闪现过一丝痛苦的神色,“能不能不要去。”   江以萱还在奇怪他为什么要问出前面两个问题,听到后面那句“能不能不要去”时,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她见他脸色变差,一张脸更加苍白,莫名想到了自己的好姐妹,便放缓了声音,大度道:“你放心,看在认识一场的份上,回来的时候,我会带给你礼物。”   季安阳死死地盯着她,在她脸上没有看见一点儿可以称得上是在乎的东西,像是现在站在她面前不过是一个在正常不过的路人。他生出的那么多旖旎的心事,不过就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这种认知让他挫败无比,甚至比第一次听说自己的不足之症无法根治时,还要更加挫败。   江以萱见他面色不好,顿了顿,“你没事吧?”   “江以萱,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季安阳问。   “说不准,也许很快,也许很慢。”江以萱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收拾好,见他半天也没说出个正事,“说不定我回来时,你都已经娶亲生子。你可要好好练武,免得自己老婆孩子都保护不了。”   “不会。”季安阳说。   “那就好。”江以萱以为他说的是会好好练武,摆摆手就转身离开。   季安阳贪婪地看向那个女子的背影,近似虔诚地呢喃道:“不会娶妻生子的。”   最起码在你回来之前,不会。   作者有话说:   还记得季安阳吗,我写过的,hahaha 第60章   忠勇侯和江以萱动身的那天, 陆云娆也去送行。   离开的前几天,她找过江以萱说话,知道这趟她是非去不可, 这时候也就没有扫兴说什么让她留下来的话。   陆云娆私心觉得, 江以萱在边关说不定还会高兴一点。毕竟边关没有京城这么多规矩, 那边女子会武功也不会成为什么异类,紧急情况下甚至还能上战场。去边关, 也算是圆了她从小到大的一个执念。   就是周氏哭得没有人样,那怕回去的时候还一步三回首的地往后面看着。她心里也是难受的, 但是很快就是年底,她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准备事情。   作为一个一等侯府, 忠勇侯府年底的事情多,且许多都是有一定规格,不能精简半分。但是府里的人有比较少,现在能担事情的只有周氏一个人。周氏忙得浑身乏术,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求到老夫人那边, 说是请老夫人出手帮帮忙。   往年一向如此。   但是今年老夫人想了一会之后, 便让陆云娆跟着她后面帮忙处理。   周氏下意识就要拒绝,嘴角微沉, “不是媳妇我不肯放权,但云娆年纪还小,年底事情又都不能出了差错,我担心会有什么意外。”   “她年纪小, 她身边的婆子年纪又不小。”江老夫人闭上眼睛, 就要让丫鬟赶人, 态度也很直接, “我现在年纪大了,精神也没有往日好,管不了这么多事。当初我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你管家。”   周氏见三两句话就说到自己头,顿时闭上了嘴,讪讪地说是。   自从忠勇侯和江以萱离开之后,江老夫人一下子老了下来,偶尔还有晃神的时候,看着光景不大好,也不知道能不能撑上几年。要是真的受了刺激,直接没了,别说忠勇侯回来会找她麻烦,就是丁忧三年也是不当玩的。   她的儿子现在正是往上爬的时候,还没有娶亲生子,怎么可以被这种事情耽误。   所以周氏也不敢去烦老夫人,最后没了办法只能过去找陆云娆,让她帮忙核算府里采买的物资。   她心里开始琢磨,是要帮自己儿子娶一个媳妇回来。别的不说,主动将权利交到二房手里就能够让她恶心好久。   陆云娆不知道周氏的想法,见事忙不过来,也让姜嬷嬷和徐嬷嬷过去帮忙,自己则是领着丫鬟一起看账本。这一忙,连晚上都不能空闲,甚至要点了灯对账本。   江行舟看见之后,怕她这么看着会将眼睛给熬坏,便接过她的账本帮忙看着。   陆云娆原本还不愿意,没听说哪家爷们接手账目,她也怕事情传了出去之后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这有什么关系,这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只要我们不往外面说,还有谁知道。”   “但是字迹也不一样。”   江行舟没再说什么,直接拿过她手中的笔,先是在一张空白的纸上试了几下。等笔再落到账本上时,字迹居然同她的没什么两样。   陆云娆不免惊讶,专程凑过去看。   她的低头的时候,发丝就顺着滑落下来,发尾扫过男人的面颊,无端觉得有点痒意。江行舟伸手勾住那一缕头发,乌黑的发尾在食指上缠绕了几个圈,一松手又恢复成原状,从指尖滑落下来,只残留着一点点淡香。   他淡定收回手,就对上小姑娘的笑脸,“还真的是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做到的。”   陆云娆的字也是专程学过的,自认为有几分特色,不是那种轻易就能够模仿。   江行舟往椅子后面靠了靠,让两个人之间隔出一段距离,稳了稳心神之后,再开口时声音特别平静,“办一点事情时,需要模仿别人的笔迹,之前专门学过。你去旁边坐好,我替你将账目算完。”   陆云娆又不是那种不知道好歹的,当即就老老实实坐在一边,主动替他研磨倒茶,顺便等的他空闲的时候,喂给他几块核桃仁。说起来这核桃仁还是江行舟前几日剥好的,他力气比较大,用手轻轻一捏,核桃外面坚硬的外壳就碎了,里面的果肉还完好无损。   他剥了有一小罐子,专门给她当做零食。虽然借核桃仁献给本尊的行为让陆云娆有点心虚,但毕竟江行舟也没说什么,便含混着过去。   有了别人的帮忙之后,陆云娆轻省很多,但是也瘦了好几斤。   好在终于熬到了过年,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开始热热闹闹过年。   除夕那日,所有人都是在老夫人那边吃了团圆饭。本来忠勇侯府人就少,现在还走了两个,留下的都是话不多的,气氛难免就有点压抑。   陆云娆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吃完之后她便找了一个借口,去外面透透风。   为了热闹,府上到处都挂了灯笼,以喜庆的红色为主,但是也有其他颜色,造型都很别致。陆云娆就站在外面看了一会灯笼,正准备伸手取下一盏红色的圆灯笼时,她的身后突然出现一只男人的手臂,替她将灯笼拿下来。   她还以为是江行舟,回过头来时,笑意却直接僵硬在脸上。   江以询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不自在,笑着将灯笼递给她,“原先的时候,你就很喜欢灯笼。我记得有一年,我还送了你一盏兔子花灯,怎么后来都没有看见你用过。”   平心而论,江以询的相貌不差,是那种温润书生类的,看着人畜无害,极讨姑娘家的欢喜。   但是陆云娆对他实在喜欢不起来,不说上辈子的事情,就是上次他恶意挑拨她和江行舟的关系,她也对他敬而远之。她本能地往后面退了一步,并不伸手去接他手中的灯笼,睫毛微颤,“不记得了,每年我收到的东西都不少,丫鬟们都会定期清理掉一批出去,可能早就已经不在了吧。”   江以询的笑意淡了一点,抓着灯笼长柄的手面骨节突出,“没关系,若是你喜欢的话,日后我再送你就是了。”   他将灯笼放了回去,转而从身上拿出一个盒子。一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兔子灯笼式样的小摆饰。小摆饰只有巴掌大小,却是用各色的宝石做成,而长柄和流苏的部分则是用了金子。看上去既华美又精致。   这是江以询亲自画图,亲自找来宝石,亲自找到匠人盯着做的,只为了这个时候送出来。他相当自信,觉得小姑娘看见之后一定会喜欢上。   他正等着她满心欢喜地朝他道谢,就听见女子说:“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这有什么关系,我们自小就认识,我一直将你当做亲妹妹一般。”江以询说着,突然往前走了一步。   他比陆云娆高出了一个头左右,走过来的时候颇有点压迫力。陆云娆真的被吓了一跳,要往后面躲时,手腕却突然被男人抓住,接着掌心当中便多了一个盒子。   这样的触碰让她极其厌恶,手腕上窜起的鸡皮疙瘩一直往手臂上涌,流遍全身。   她本能地想要甩开,可整只手都被包裹住,动弹不了分毫。   这样的举动甚至可以说是冒犯,可江以询像是没有察觉一般,执着地想找一个答案,“你现在就这样怕我?”   “你松开!”陆云娆压着声音警告,“我现在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真要是说起来我不过就是要随着行舟一起称你一声堂兄。你这般拉拉扯扯抓住我不放,是何居心!”   江以询现在胆子大起来,断定陆云娆不敢出声将这件事情闹出去,“我只是想让知道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让你如此厌恶。”   女子冷着一张脸,可就算是这样也是好看的。弯弯细眉,杏眼圆睁瞪过来,红唇饱满上面像是刷满了一层蜜,还散发着一种甜腻的香气,叫人忍不住想探寻究竟是什么样的口感。   他仿佛是被蛊惑了一般,明知道不合适,却忍不住想要弯下腰一亲芳泽。   就在他要低下头去时,突然传来男人冷淡至极的声音,“阿娆。”   他恍然是从梦中惊醒过来,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   江行舟就站在走廊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长时间。他头顶上方的不远处就是一盏灯笼,灯笼打出的光斜斜地照在他的半边脸上,另外半边却完全隐匿在阴影里面,看不出任何神情。   不过他的声音极冷,像是在压抑什么,他朝着陆云娆伸手,“过来,我们回去。”   陆云娆甚至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直接挣脱江以询的手,朝着他走过去。   江行舟牵着她的手,皱了皱眉,“手怎么这么冷,出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多加一件衣裳。”   “原本就是想出来透透气,没有想太多。”   江行舟没说话,拿出帕子低着头给小姑娘擦手。他的动作很细致,没有一点儿不耐烦,还在一边交代着,“下次不能这样。”   陆云娆其实不太能摸清楚男人的态度,她怕江行舟会误会什么,几次想要开口解释都被他这样若无其事的态度挡了回去,最后内心都开始有点不安。   她的手指微微蜷缩,仔细看还有点颤抖,牵着她手的江行舟自然也感觉到了。   他垂眸,盯着纤细手腕上的那一圈红痕,眸光幽深,越过小姑娘直接看向后面的江以询。那目光锋利至极,暗藏着压迫和告诫,像是俾睨天下高高在上的王者对于臣民的驯服。   江以询喉头一哽,强撑着自己才能与之对视,直到他们离开的时候,他挺直的背部才略微有一点儿松懈。紧接着便是一种愤怒和嫉恨,同样是侯府的公子,他江行舟凭什么轻而易举就得到一切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甚至在拿走一切之后,还要过来抢走他原本的夫人!   这叫他如何甘心。   ——   陆云娆知道江行舟生气了,且这种感觉极为明显。   他平日里虽然性格冷淡,但不会像现在这样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甚至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回去的路上,她一直惴惴不安,心脏的跳动都失去了原有的节奏。   快要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停了下来,一只手扶着门框,见男人看过来,圆圆的眼睛里就带着点泪意,放软了声音说,“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她的眼里还有点怯生,像是在害怕什么。   江行舟原本还有点不解,偶然瞥见梳妆镜。镜子里面的男人和他长着一模一样的脸,眼尾冷淡,面上没有一点儿表情,冷冽得吓人,像是另一个人。   这或许是他原本的面目,真正能在战场上厮杀活下来并成为一方领将的,怎么可能真的像平日里表现得那么平和。   他闭上眼,缓和许久之后才将那种骇人的气势压下去,松开女子的手,“抱歉,是我没有控制好情绪,下次不会这样。”   他的手才松开,小姑娘的手就握了上来。   因为刚刚走得比较急,她脸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两颊也晕红,双眸中含着水光直直地看过来。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解释,只是干巴巴地说:“我和他没有关系,我也不知道他今天怎么会突然找我。”   江行舟没说话,只是站着看向她,头微微垂下,看上去有几分克制。   陆云娆却急切地想要解释清楚,“原先和我和以萱一直玩得比较好,连带着我和他也见过好几次。我原先只将他当做……当做哥哥,但是知道他冒充我的救命恩人之后,便主动疏远他。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的交集。今日不知道是怎么了,他突然走出来,对我说了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下来了,不由觉得心里难受。今天这件事情真要是说起来,真的和她没有一点关系,凭什么江行舟不相信自己。   她孤身站在门边,眼泪不停往外面冒,却始终没有擦去,而是倔强地看向男人。   模样看起来,让人很是心疼。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男人突然朝着她走了过来。   他背着光走来,不清楚面上的表情,只是他的动作很是温柔。他伸出手,将满是茧子的指腹藏了起来,用手背替她擦去眼泪。最后捧起她的脸,他语气认真道:“你是我的妻子,我如何不信你。”   原先所有的不确定和惶恐不安,此刻都化作眼泪,汹涌而出。   小姑娘哭得眼睛是通红的,甚至有点喘不上气。   江行舟眼中闪过明显的慌乱,心上也跟着慌乱起来。他一开始还尝试替她擦眼泪,很快发现那眼泪怎么都擦不干之后,将小姑娘一把抱入怀中。   是那种拥抱的姿势,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越发感觉到小姑娘几乎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分明是害怕的模样。   心脏的地方钝疼着,像是被猛然割了一刀。   手掌抚上小姑娘单薄的背,轻轻拍动,像是安抚。等怀中小姑娘渐渐平静下来之后,他才将她抱到旁边的凳子上坐下,让丫鬟打来热水替她清洗。   陆云娆哭过一场,脑子里现在还在发懵,愣愣地看着男人的动作。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睫毛湿成一小簇一小簇往上卷翘,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刚出生的小兽。   江行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问:“刚刚怎么了?为什么哭。”   “江行舟。”小姑娘仰头去看他,手抓着一旁的凳子扶手,“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对我那么凶,能不能……能不能多在乎我一点?”   她一开始确实是被吓到的,解释之后看见男人平静的脸,心上突然涌上很多难过。像是她心心念念的,在别人那里根本不值得一体,因为她于他而言,本身就不是什么重要的存在。   我知道你无法爱我,所以,能不能多在乎我一点呢?   她明明没有哭,江行舟却明显感觉她更加难过。那种难过是沉重的,让所有安慰都变得无力的。   江行舟原本想要说的话,全都化成了刀子,吞了下去,一路都是鲜血淋漓的。   他的动作一时间变得局促起来,将小姑娘的手握住,反复握紧又松开最后握紧。他慢慢倾身,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吻,然后向下,吻上她的眼。   陆云娆下意识闭上眼,最后眼前被人遮住。   耳边是潮湿的,带着点沙哑的男人的声音,“阿娆,我可能比你想的,要更加在乎你。”   一时间,心跳如擂。   陆云娆一把搂住男人的肩膀,然后抱得更紧些,将自己全部都交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甜妹阿娆   这次请假是因为我在生理期前一天,吹了一晚上空调+吃了四只雪糕 第61章   这是陆云娆在忠勇侯府过的第一个年, 自然是有些讲究的。   从早上开始,各院的下人便过来磕头拜年,顺便讨一点赏钱。这些人当中不乏有些是被她才进府的那次阔绰吸引来的, 想要说两句吉祥话就讨来一大堆赏钱。   陆云娆年前的时候就已经给院子里的人发了赏钱, 这时候自然不愿意被当做冤大头, 只是比着周氏的那边的打赏,稍微低了一些。   就算是这样, 也有不少的闲话被传出来,下人们在背后说陆云娆小气。   这将春实气得够呛, “怎么银子还分大小不成,要是不喜欢的话, 倒是全部给我,我保准一句话都不说。还是夫人和善,先前给了她们好脸,现在倒是开始蹬鼻子上脸。”   本来按照规矩,陆云娆作为晚辈,出手的打赏就是要比周氏少上一截才是。忠勇侯府的下人又不是那种眼皮子浅到灰尘里的, 怎么这次就传得这般快, 若是没有人在中间推波助澜,陆云娆是千万不信。   她直接让春实在闲散的时候将原委说出去, 看看到时这把又周氏挥出来的刀又会扎到谁的身上。   不过江行舟从早上起来就没有看见,她问了一圈,最后姜嬷嬷说他去练功场练武。她闲着没事,便准备过去看看。   可到了练功场的时候, 陆云娆才发现练功场不止一个人在, 还有一脸郁气的江以询。   两个人好像是在比试?又好像不是, 因为江以询好像一直是被打的那一方?她就算是不懂武功, 但是也看得出来江行舟几乎是压制性得赢了对方。   江行舟几乎是从陆云娆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他按着江以询的肩膀,躲过拳头之后,直接挥起拳头砸在江以询的腹部。   江以询闷哼出声,可是脸上还带着点挑衅,“就这?我还以为堂堂的少将军,还有更多的本事。”   “这样就够了。”江行舟不想让陆云娆看见这些,便收回手。   可江以询仍旧在挑衅,甚至说出了一句带有一点威胁意味的话,“若是这次不能让我趴下的话,总有一天我会直接踩在你头上。”   “嗯。”江行舟简简单单应了一声,目光在触及到一脸担忧望向这边的小姑娘时,目光柔和了一瞬,再看向江以询时,又陡然锋利起来。   他眸色极冷,带着告诫,“不过这些都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情,不要找她。不然下次,就不止这些。”   他身上杀气极重,仿佛伸手就能够直接将面前的人给直接捏死。   江以询清楚他不会真的要了自己的命,可这时候仍旧被震慑到,生出了一种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恐惧感。他强装镇定,却下意识移开自己的视线。   江行舟也不想在这里多停留,直接迈步走向外面。   陆云娆问:“你们打架了?”虽说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不然她真的想不清楚,为什么不练武的江以询会和江行舟一起出现在练功厂上,难不成是为了昨天的事?   “没有,就是活动活动筋骨,正好碰见了。”江行舟自然而然牵着她的手,准备要离开,“不是说年礼还没准备完?我陪你再去看看?”   陆云娆有点怀疑,但是很快思路就被牵着跑远了,“是还没有,你帮我想想看。”   两个人一同离开。   在场人虽然有怀疑,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普通的晨练,完全没往旁的地方想,这中间包括了江以询。可到了晚上江以询躺到床上时,他才发现了江行舟是下了重手。   他的整个身体开始疼痛,那种疼痛类似于牙痛,不是非常剧烈到哭爹喊娘,却是持续不断一直痛。痛感传到脑子里,连带着每根神经都在突突直跳。他忍了一个晚上,清早醒来的时候,整个人终于受不了直接昏厥过去。   小厮发现了昏倒的江以询后,连忙让人去请大夫,将这件事情传报给周氏。   这一切陆云娆自然不清楚,因为她早上就和江行舟一起回了陆府。   陆林则是下了狠心,在年底之前将一家人都搬了出来,算是彻底从定北侯府分了出来。倒是三房仍旧在定北侯府住着,倒不是说定北侯夫妇多舍不得他们,而是因为三房家底不丰厚,陆云妧却要在三月份的时候去东宫。   陆云妧虽然是妾室,但毕竟是嫁入天家,陪嫁自然不能太简薄。钱氏知道自己手上没有那么多银钱补贴陆云妧,便逼着大房拿钱,顺势赖在定北侯府不走了。毕竟她也不傻,知道搬出去之后生活远远没有现在这么富足。陆远则虽然没出面,但是这样纵容钱氏闹腾实际上也说明了自己的一种态度。   程氏有点唏嘘,“三房当中,就算你三姐心性还算不错。那日她还过来找我,希望我能帮忙劝劝你三伯母。我没出声,她怕是也知道为难的地方就没有再开口。她真是个懂事的,就是摊上了不着调的一家人。最无辜的就是你的长姐,这么一闹婚事倒是耽搁了。这个年纪合适的青年才俊大多都已经有了婚约,要是普通的你大伯娘也不肯,倒是愁人。”   定北侯府的琐事不少,但是程氏都已经搬出来了,除了偶尔听上几句,也不太管,转而说起了大哥的亲事。   他们家原先就和显国公府有婚约,两家父母很满意,宁欢也点头同意了,唯一的问题出在陆成珣身上。   陆成珣还念着彩霞,跪下来和程氏说:“儿子不孝,但是我已经答应过她要娶她为妻,纵使她现在已经不在了,也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子。”   若是这种痴情放在被人身上,程氏说不准还要赞叹两声,可是发生在自己最骄傲的儿子身上,她还是没有办法接受。   “人都已经走了,活着的人还要生活,他难不成真要为了一个已经走了的人守一辈子。”   上辈子,大哥确实是等了彩霞一辈子。   陆云娆心里有点沉重,不过还是劝自己的娘亲,强扭的瓜不甜,不如顺了大哥的心愿。她还拿出忠勇侯打比方,“忠勇侯也是为了亡夫人到今天也未续弦,也没见忠勇侯府有什么不好。”   “那是你公公,怎么还说是忠勇侯。”程氏拍了拍她的手,继续说:“那他也是有了一个儿子,你哥哥什么都没有。”   程氏为人一向通透,就是谢氏在背后也要夸上一句。可在自己儿子的婚事上确实着急,着急到整个人都产生执念了。陆云娆怕再这样下去,娘亲和哥哥会真的卯上,便劝了两句。   她原先下午就要回去,但是见程氏情绪有点不太对劲,就想着要留下来陪陪娘亲。而且这个新宅子虽然也留下她的院子,但是她还一次没有住过,也想留在家里的住上一段时间。   江行舟和陆林则父子上去密谈了很长时间,具体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出来的时候三个人的脸色都很差,不过他们都没有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来。江行舟想着回去之后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听说她想要也没有提出异议,只说等过两天再过来接她。   来的时候是两个人,回去就成了江行舟一个人。   门房那边还有点奇怪,但是很快他就将头低了下去,毕恭毕敬地说:“少将军,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江行舟点点头,大步朝着老夫人的院子里走去。   才走到门口就听见周氏在哭哭啼啼着说些什么,等看见他进来,周氏一下子不说话了,只剩下一下哽咽声。   他的目光掠过周氏看向老夫人,才打了招呼,“老夫人,叫我过来有事?”   周氏听了这话,哭得更厉害了。   老夫人扫过她一眼,倒是很镇定,问出来的与其也很是平淡,“你和以询打架,将他打伤了?”   “是切磋了一下,但是点到为止,没有打伤这回事。”江行舟目光坦然。   周氏瞬间就爆发了,指责道:“你分明就是在说谎,以询现在还躺在床上,疼得整个人都缓不过神。我问了他的小厮,最近就和你有冲突,不是你还能有谁?”   她转而看向老夫人,面上惨惨戚戚,“老夫人,这么多年我自认为对忠勇侯府尽心尽力没有半句怨言。但是到头来我们孤儿寡母却要遭到这样的苛待,一个晚辈就可以这样不将我放在眼里。老夫人,我不服!”   周氏执意要让江行舟给一个交代,赔礼道歉都是轻的,还要补偿。   “大夫来看过了吗?可曾说什么?”江行舟问。   大夫其实是过来看过,却支支吾吾说不是出江以询有什么问题。但是江以询的疼痛是丝毫不能作假的,周氏心疼儿子,急忙过来找麻烦。可要是说有什么具体的证据,她却是没有的。   江老夫人也看了过来。   周氏的指甲掐住掌心,“你们练武的人,折磨人的法子多得很。你们要是真想叫一个人受罪,大夫还真的能看得出来不成。”   “伯娘要是笃定是我,那就是我吧。”江行舟说这句话时,目光极为冷淡平静。又或者说是一种不在意,就像是一头雄狮怎么会在乎自己是否碾死了一只蚂蚁。   他微微侧过身子,看向周氏,一侧的手就放在黄花梨木做成的小桌上,手指轻点了两下桌面,直接开口问:“大伯娘,希望我怎么做?”   周氏原本就有几分怯怕自己的这个侄子,这时更是被震慑住,有好长一段时间脑子都是空白的。她抿了抿发干的唇,然后顺后抓住老夫人的衣裳,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话,指责着:“老夫人,您瞧瞧他这是……”   “够了。”老夫人拍了桌子,同周氏说:“既然你没有证据说是行舟做的,便回去好好照顾以询。不是说开年他还要被考核,能不能往上升就看最近的表现。你现在呆在这里计较,还不如回去好好给他调养。”   “但是老夫人,那以询的伤就白受了?”周氏脸上还挂着眼泪,错愕地说。   “你要是觉得不能算了,不如直接回去问问他伤是怎么来的。”老夫人言简意赅,最后用手指撑住太阳穴的位置,脸上带着倦色,“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事情要和行舟说。”   周氏还想说什么,老夫人一个眼神扫过去,她便立刻没了声音。周氏擅长察言观色,也认得清楚清楚,知道现在自己之所以能有现在的地位,全都是仰仗老夫人。所以她也不敢真的违抗老夫人的命令,想了想之后还是出去了。   不过她留了一个心眼,让一个老夫人院子里经常侍候的下人留意老夫人和江行舟都说了些什么。   老夫人从江和豫离开之后,精神就一直不如从前,声音也放慢了不少,“我知道以询的伤是你弄的。”   江行舟盯着地上铺着的大理石,没有开口,算是默认。   老夫人抬起头,因为畏光,她眼睛也睁不大,只能通过眼皮的缝隙看面前的男人,仿佛能够透过时光看见一个拘谨坐在这里的小男孩。   那时江行舟才进府,单薄的一小片人儿,身份尴尬。她的那个儿子是个痴情种子,对这个夫人唯一留下来的血脉又爱又恨,经常在醉酒之后拿着马鞭将他打得只剩一口气,清醒之后又后悔请大夫替他包扎。   就这么反反复复,原本就瘦弱的男孩身上更是没有一点好肉,有时候掀开他的衣服看,里面的肉都是快要烂掉的。   在那个冬天,他就穿着单薄的一身被赶到院子中的青石板上跪着,血迹已经渗出来沾满衣裳。她远远看了一眼,生出一个念头,要是他就这么直接死了多好,省得和和豫在一起相互折磨。   她是希望他死了,也以为他不会活下去,但是他挺了过来,并且成长今天能够独当一面的样子。   老夫人也不知道是该说他命好,还是命不好,但是她知道自己儿子的命是好不了。   她看向门外,门外是大片大片葱郁的阳光,阳光被帘子隔离在门外,屋子里仍旧有点昏沉。她问了一声,“和豫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大确定。”江行舟顿了顿,迎着老夫人清明的目光,补充了一句,“就是这一两年的光景。”   “那也快了。”老夫人点点头,眼角就开始湿润。   她微微岣嵝身体,用帕子在眼角压了压,最后像是祈求一般说:“我管不住他,更别说管住你。你们都是有主意的人,但是老身还是要舍去这张脸,求你一件事情。”   江行舟目光闪动,最后抿唇,“您说。”   “如果可以,留他一条命,江家就这么点血脉了。”她已经将江以萱送走了,唯一挂念的就是这个身在局中的孙子。江以询掺和进夺位之争中,做事并不算高明,江行舟他们知道了,就是她这个妇人也知道了。   老夫人闭上眼,滚烫的泪便涌了出来,她声线平静,“我的夫君和的大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和豫替你卖命生死不知,江家只剩下以询了。”   她将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提到了,江行舟望过去,触及到老夫人越来越憔悴的容颜神色动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从这天起,老夫人就将自己关进了小佛堂里,谁也不肯见。   周氏在外面求了好几次,最后连老夫人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打发了。周氏心里有种大事发生的预感,心上慌乱,做事反而更加谨慎了。   毕竟没了靠山,她还是有几分心虚,也因此在背地里骂上了江行舟,“我就知道他是个薄情寡义的,老夫人肯定是被他逼着躲起来。现在你小叔不在,他指不定就想趁着这个时候,将忠勇侯府捏在手上。”   江以询恢复要了很长一段时间,到现在腹部的位置还有点隐痛,看上去比之前憔悴了很多。他比周氏知道的要多一点,敏锐地感觉到现在朝中局势的紧张。这时候听着周氏的抱怨,他的脑海当中却不断回想起上辈子发生的事,心中不由多了一个猜测。   难不成江行舟是想提前动手?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直觉有什么被自己忽略掉的东西,便叮嘱周氏,“你最近多留意一点那边的动静,看云娆有没有和陆家人接触。”   “看这个干什么?”周氏狐疑地看向他,不由怀疑他是不是对陆云娆还余情未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自然有我的用处。”江以询含混着说。   周氏心里面就更加不安稳,越发觉得陆云娆就是一个害人的妖精。   ——   年后倒是出了一件大事,年前内阁中李阁老致仕,内阁便空了一个位置出来。之前众人都在猜测,皇帝是想要陆尚书入内阁,结果真正入了内阁的是一向不怎么惹人注意的杨尚书。   这可是令不少人大吃一惊,纷纷猜测是不是陆林则是不是惹了皇上不痛快,不然按照资历或者是手段,理应这个位置都是要轮到他的。更让人意外的是,皇帝亲点了陆成珣前去江南查私盐一案。   江南是郑家的老本营,势力错综复杂,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之前多少人前去江南调查,回来之后三缄其口,都说查不出什么。皇帝前面才立了三皇子为太子,后头就让人去查郑家。他派陆成珣去江南,到底是为了走个过场还是有其他原因。   众人觉得皇帝的心思越发难猜了,这也可能是因为皇帝病了缘故。   自从秋猎遭遇刺杀之后,皇帝遭受了惊吓精神明显就有点不对了,有时候还会突然走神陷入呆滞状态。太医已经看过了,说是精心养着就没有什么大碍,但具体是什么情况众人也不清楚。   但是皇后却知道皇帝的日子要到头了,毕竟这毒还是她亲手下的。夫妻走到这个份上,也是非常少见,但是她却不后悔。   她的儿子是太子,还是一个不怎么受皇帝待见的太子。现在皇帝没病没灾,太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自己登基的时候,她自然是要帮上一把。   与其做一个担惊受怕的皇后,还不如做一个后宫中最为尊贵的太后。   她将太子叫了过来,交代着:“虽然陆林则没有进入内阁,但是他在朝中的威望仍在。既然你管不住自己,非要纳那位陆林则的侄女为妾,那她也该有点用处。”   女人嘛,他是行家。他倒是不担心这,反而是担心陆成珣在江南查出什么点东西。   皇后看向他,倏得笑了,“你得记得八个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这本有点扑扑的,但是还是很幸运遇见你们 第62章   陆云娆知道自己父亲没有进内阁也有点意外, 但无论是什么职位,都是替皇帝做事,真要说差别也不是很大。唯一让她意外的是, 大哥居然要去江南, 这是上辈子不曾发生过的事。   她就算是对朝政不敏感, 也知道江南是郑家盘踞的地方,当年三皇子起兵谋反, 江南郑家一族可是给了不少帮助。虽然不知道皇帝怎么在这时候突然要整治江南,但对于臣子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差事, 弄不好命都可能没了。   她连忙回家一趟,去找大哥, 问他有没有办法不过去。   陆成珣将这些年的卷宗整理放在一起,交给小厮让小厮放进库房。等屋子里没了人,他才转身和陆云娆一起坐了下来,“皇上亲自下的命令,怎么还有转圜的余地。且江南之疾甚重,皇上早就有将这颗毒瘤去除的决心。我是他手上的一把刀, 他也想要我这把刀发挥用处。”   江南之行是他们商讨之后的定下的。   陆成珣年轻时曾外任一个小地方的父母官, 那个地方贫穷落后民俗未化,有着许多现在听起来难以想象的事情。比方将年迈丧失了劳动力的父母背进深山饿死, 将未满周岁的婴儿溺毙食其骨肉,更有家中父母逼着几岁的女儿成为暗娼等等,无论哪一件放在其他地方都是骇人听闻,在当地却习以为常。   那里的土地生长着一群愚昧自私而又凶残的人, 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肆意侵略, 将这里变成了地狱一般的存在。陆成珣约之以礼驱之以法, 用了三年时间让这块土地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更是在后面直接进入京兆府。   他希望推动礼法的进步来让这个国家的人民安康幸福。   但是在朝中呆的时间长了,他才更加深刻地意识权势对于礼法的影响。比方说之前的静堂庵,中间参与的人何止受到惩罚的那么多人。更多的人隐匿在事件背后,等到风声过去了之后,又继续开始让自己的恶念肆意妄为。当今圣上不是没有改革的心思,但世家大族几百年积累的根基岂是一朝可以动摇的。   如今朝中权势对抗严重,若是没有办法将世家大族背后的隐患消除掉,最后受苦受难的还是百姓。   与其说陆成珣是因为皇帝的命令前去江南,不如说是自己甘愿前往,纵死不悔。   不过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家中的亲人,怕他们为自己担心,尤其是程氏。程氏现在就为了他的亲事着急,怕是现在还以为是自己逼走了他。   他便对陆云娆说:“有时间的话,多回来看看娘。你二哥再过一两个月可能就要离开,继续去边境一带,留在京城的就只有你一个人。搬出来之后府上人也少,娘连一个人说话的人都没有。”   陆云娆还想要劝说,可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她的两个哥哥都是意志坚定的人,不会因为别人的言语劝说而改变自己的主意。最后所有的话就变成了一句,“要注意行事,常往家里写信。”   “这是自然。”陆成珣温和地笑着,想要像小时候那般身后摸摸她的头发。他的手刚抬起了小半截,看到妹妹头上的妇人发髻时便愣住了,有错愕的失神。   陆云娆见他有些发呆的,一时不明所以,“哥哥?”   她的眼睛圆圆的,整个人看上去又软又糯,和小时候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糯米团子重合在一起。陆成珣看向她的目光更加柔和,“你放宽心就是,万事还有我。”   陆云娆从陆家回来之后,便想要去找江行舟。   陆家本就是文官出身,虽然府上也养着几个武人,但这也仅仅是能够对付一般人而已。若是真的说武功高强能够以一敌百的侍卫,那她认识的人当中只有江行舟有。   她想要问江行舟借几个人去保护大哥。   求人自然是要有求人的诚意,她想了想之后,将之前做了一半的寝衣重新翻了出来,准备将寝衣做完。虽然她的女红不算好,只会一些简单的绣花,但毕竟也算是自己的一份心意,江行舟应该不会嫌弃?   她也不清楚,只费力将衣服做出来之后,却忘记自己应该找什么样的开场。总不能两个人聊天聊得好好的时候,她冷不丁说一句,“我要送你一件寝衣,是我亲手缝制的”。只怕她还没有将话全部说出来,就已经想拿着寝衣的带子勒死自己。   想来想去,她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便想着要不然趁着将江行舟沐浴的时候直接偷偷进去,将寝衣换成自己的。以江行舟的细致程度,他肯定能发现寝衣的不同之处,发现了就会问她,那么后面她再开口提侍卫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陆云娆将一切事情都想好了,在一日江行舟回来之后,便带上自己的做好的寝衣偷偷溜进了耳房。   因为放了热水的缘故,耳房里雾气缭绕,看东西并不是很清楚。她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蹑手蹑脚走到记忆中放衣服的地方一看,顿时有点头疼。   衣服被放成了两份,一份是刚换下来的,一份则是新的。两份的上面放着米白色的里衣和寝衣,她一时分不清楚。但是新洗的衣服肯定还有皂角的香味,她便想着拿起来闻一下就清楚了。   不过自己刚将衣服拿到手里,背后便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你怎么进来了?”   糟糕,被发现了。   陆云娆头皮都在发麻,脸上蹭一下就红了,趁男人洗澡偷溜进去最后还被抓了个现行,江行舟不会将她当成了什么有特殊癖好的人吧。   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有只手伸到前面来,拿过她藏在前面的寝衣看了看,“只是什么?”   他们的衣物都是有专门的绣娘裁制的,不仅样貌美观而且针脚平齐穿着没有一点膈人的感觉,和她手里的这件完全不相同。她这时候倒是有点不想承认,这是自己缝制的寝衣,太丢人了。   她支支吾吾着,“是绣娘新送来的寝衣,你要是觉得不喜欢的话,就直接放到一边好了。”   “我看挺好的。”   他的话刚说完,后面就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等没了声音之后,她又忍不住回头往后看。   衣服刚好合身,就是腰间的地方宽大了很多,看上去有点点别扭。她忍不住伸出手,捏着他腰间两侧的衣裳,往后提了提。因为这个突然的动作,单薄的衣裳便贴着腰腹,能够明显地看出流畅的线条,极具有力量感。   她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猛得一下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屋子里的水汽还没有散开,带着灼热的温度,像是要将这室内变成一个烤炉不可。   她觉得空气得变得稀薄起来,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怎么不继续,嗯?”最后一个“嗯”字,音调还往上扬。   陆云娆视线飘忽,手却被男人一下子握住。可能因为刚洗过澡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他身上的温度高得吓人,像是要将她的手真的烫伤一般。   结实有力,有着明显的沟壑,无一不在彰显着一种蓬勃旺盛的力量。   她便被抵在木桶旁边,她的脚尖几乎快绷成了一条直线,上下轻颤抖,几次擦过水面,带起的水珠四处逃散,在木桶的边缘留了一片水迹。   后来陆云娆已经不想动弹,还是江行舟帮着她清洗一遍抱到床上去。但是她还记着今天的目的,和江行舟说要两个武功高手去保护自己哥哥。   她明明已经非常困了,但还强行眯着眼睛看向男人,声音有种特殊的沙哑,软软地问道:“好不好?”   男人俯身,一只手撑在她肩膀旁边,许久之后才低下头吻她,声音低沉地像是在叹息,“你不必如此,你说的我哪有不答应的?”   ——   陆成珣很快就离开,带着手下一行人前去江南,程氏虽然表面没说什么,但是为此情绪很是低落。陆云娆怕她会想东想西,专门回去住了两天陪她说说话。   等陆成珣到了江南写信往家里报了平安之后,程氏的心情才稍微好点。   很快就到了陆云妧出嫁的日子,钱氏提前派人来打了招呼,说是希望陆云娆按天能回去得早一点,也算是替陆云妧撑撑场面。   程氏冷哼一声,说:“撑什么场面,她现在月份不算小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发生了什么。你按着平常的时辰回去就是了,免得别人以为陆家的姑娘对此多支持。另外你大伯娘那边怕是还存着气,要是这次我们帮了云妧,只怕你大伯娘心里面还要膈应一阵。”   陆云娆虽然觉得程氏说的话也不是不对,但是还是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去得稍微早了一点,还送上了一份价值不菲的添妆。她去的都已经不算早了,各家女眷来了不少。她现在是江行舟的妻子,江行舟在朝中地位不低,因此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过来和她打招呼,她耽误了好一阵之后才去了陆云妧的屋子。   和外面的热闹相比,屋子里明显冷清了不少。钱氏倒是很高兴,不停地在对陆云妧说话。陆云妧倒是比以往更加高冷,可能钱氏说上十句,她才懒洋洋地应上一句,就是这样钱氏也没有半分的不高兴。   以往的场面像是调过来一般。   钱氏见到她来,没有以往的热络,还带着一点矜持,“云娆来了啊,你二姐今日出嫁,你瞧瞧宫里面送来了多少好东西。你看这凤冠,上面的宝石多闪亮,是从宫里来的呢,旁的地方都是没有的。我之前就和三皇子说过,不要弄得太隆重免得招了别人的眼,可三皇子偏偏心疼我们家云妧。”   说完,她自己先捂着嘴笑了。   陆云娆看了看那顶凤冠,上面镶满了各色宝石和珍珠,很是华丽精美。但也不是那么让人惊艳,毕竟她出嫁时候的那顶凤冠比这还是要精致很多的。   但是她也不是那种喜欢拆台的,送上自己的添妆礼之后就准备离开,还是陆云妧叫住她。   陆云妧现在已经到了孕中期,身上都开始浮肿,就算是敷上一层厚厚的铅粉,可仍旧能看得出来她的气色很差。不过她的精神倒是很好,说话时没有对钱氏的冷淡反而有一丝热络,“我们姐妹两好久都没有好好说过话,你留下来陪我说会儿话,成吗?”   她对情绪的感知十分敏锐,莫名很不喜欢现在这个样子的二姐。况且陆云妧现在还怀着身孕,要是她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让二姐动了胎气,她就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   她顾念着之前的情分过来,并不代表她想招惹麻烦,便找了个借口,“先前我娘寻我说话,让我一会去找她。”   陆云妧盯着她的脸,才转过头去对着镜子用力地梳头。从外眼人眼中,她用得力道极大,像是要直接将头皮刮破一般。可她却丝毫没有感觉,看着镜子里一张浮肿的脸,面无表情地问:“我们姐妹当真要生份至此?阿娆,现在连你都开始瞧不起我了,是吗?”   “没有。”陆云娆不认同她的做法,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   “是啊,我现在成了太子的侧妃,等太子登基之后我便是贵妃。”陆云妧猛得将梳子一摔,“她们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   “哎呦,我的老天爷啊,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叫人听去了那还得了!”钱氏猛得扶着她的肩膀,给她顺气,哄着:“那都是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等日后你在她们头上了,谁还不是要巴巴地凑上来哄你……”   陆云娆便趁着钱氏说话的时候,也没有打招呼就直接离开。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和二姐的情分怕就是这么断了。   因为这么一出,她就没再关心二姐嫁入东宫之后发生的事情。再听说她的消息还是定北侯府那边派人来报喜,说是陆云妧生了一个女儿。   庶长女的身份其实很尴尬,不是嫡系却占了一个长字,皇后和太子都没有要举办满月宴的意思。就连钱氏知道是女儿之后也很是失望,给亲近的人家报了信之后,便不了了之了。   陆云娆听了之后,让秋景准备一份礼物送过去,也没再有其他的了,转而关心起大哥的消息来。   陆成珣到了江南之后,时常写书信寄回来。书信的内容一开始还算多,可到了后面就越来越少,甚至最近的一封书信上面仅有一个“安”字。   她猜想可能是江南的形式越来越严峻,让陆成珣抽不出空来写信。可是最近半个月,他却连半封书信都没有寄回来,这是前所未有过的事情。   她心里不由地生出一种恐慌来,让江行舟去帮忙打听一下江南的情况。   而江行舟最近也越发忙碌,经常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回来,简单洗漱一下就直接又离开。他离开的时候她都是睡着的,也因此她经常好几天都看不见他的人影。   陆云娆一下子变得更加无聊,回去陆家的次数就更多,只是她没想到会在回来的路上遇到江以询。   从初一那天和江行舟友好切磋了一下之后,江以询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她的面前出现。   江以询像是特意在这里等她,手上还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在见到她之后,他立马上前说:“阿娆,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陆云娆不想理会他,直接从他的身边走过。   江以询上来就要拉她,被早就防备好的的江栮直接挡住。江栮抱拳,提醒也是警告,“大公子,您这样做不合适。”   江栮是正经练家子的,江以询虽然是男人的动起手来就算是十个也抵不住她一个。眼看着女子越走越远,他的眼底一片暗沉,“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父亲为什么没入内阁,你哥哥为什么又娶了江南?”   陆云娆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戒备地看向面前的男人,“你知道什么?”   说实在的,她其实不相信江以询说的话,因为他之前有过骗人的先例,并且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抛出的问题恰恰好好是她想要知道的。   江以询的看了看周围的丫鬟,挑眉问:“人多耳杂,你确定想要在这么多人在的时候说?”   她犹豫了一下,让丫鬟们都走到旁边,给两个人隔出一个空间。当然她也不傻,让江栮和江笥在旁边看着,稍微有点儿动静就可以冲上来。   江以询眼神莫测,“你现在还真的挺防着我。”   陆云娆没有否认,直接问:“原因到底是什么?”   江以询也没有再继续绕弯子,“原本皇上是属意陆尚书入内阁,但是江行舟让人将你父亲五年前曾经收受贿赂的证据交给了皇上,皇上才改变了主意让杨尚书顶了李阁老的位置。原本前去江南巡视的任务根本就落不到你的哥哥的身上,也是他说你哥哥曾经在京兆府呆过,有审讯的经验,这才变成了你哥哥去江南。”   这种张口就来的话说书的人能编造好几十个,陆云娆觉得他简直就像是把她当做傻子一样糊弄。   对付她爹爹和兄长,对江行舟有什么好处?   见她不相信,江以询也不觉得意外,“你若是不相信,直接去问问江行舟不就知道了。你觉得我会骗你,那他应该不会了吧。”   江以询神情笃定,像是没有一丝一毫的作假。他看过来的目光中充满了柔情,藏着无尽的爱意,“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会一直对你好。”   作者有话说:   审核求放过,我都已经改到自己不知道哪里黄了   就这?就这?就这都黄了吗? 第63章 (修) [VIP]   江以询神情笃定, 像是没有一丝一毫的作假。他看过来的目光中充满了柔情,藏着无尽的爱意,“这个世界上, 只有我会一直对你好。”   陆云娆听了这句话之后有点想笑。就不说她的双亲和两个哥哥, 那怕是江以萱对她都比他情真意切得多了。不过她不想辩解, 急着回去想找江行舟问个清楚。   在她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江以询在后面说, “江行舟并不爱你的,他娶你不过是为了利用你。当他发现你没有丝毫用处的时候, 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   “阿娆,他不是的一个好人。”   有些话, 那怕你明知道是假的,可依旧很不顺耳。就像是一根细小的木刺扎进手里,不碰的时候未必有多疼,但是始终存在那里的让你膈应。甚至在碰到它的时候,让你痛不欲生。   陆云娆默念了几遍江以询说的话一定是假的之后,才直接回去。   江行舟一向回来得特别晚, 她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专门等着。   在夜晚中,几乎所有的生物都沉睡下去, 世界陷入了一片安静当中。这种死寂的安静特别容易勾起一个人心中的负面情绪。那怕她一再告诉自己,江以询说的话十有八九是假的,可他的话却始终在脑海中不断回放,将她折磨地不轻。   直到天将要明亮时, 外面才有一点轻微的响动, 是男人的脚步声。   江行舟回来之后, 先习惯性地走进屋内往床上看去。见床铺平整之后, 眼中闪过片刻的错愕,这才注意到一直坐在旁边凳子上没有出声的小姑娘。   她身上的衣服穿着整齐,显然是一晚上都没有睡。现在看起来她的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孱弱的双肩往两边下垂,头也是往下垂着的,只露出一截白到有些不大正常的脖颈。   江行舟眉心狠狠一跳,走上去半跪在她的面前,碰了碰她的手,“怎么坐在这里没睡,手都有一点凉了。”   小姑娘抬起头看他。   她的脸十分苍白,眼睛依旧是圆圆的,里面却充满了血丝。她像是想要笑出来,努力扯了扯自己的嘴角,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我听说了一件事情,想要问问你是不是真的?”   “怎么不派人去直接和我说?”江行舟握住她的手,想要将冰凉的手给焐热。   陆云娆瞧着他的动作,最后还是将自己的手给缩了回去。她明明没有哭,可看上去难过至极,“我想要听你亲口和我说。”   不知怎么,江行舟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就听见女人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问,“我父亲没入内阁,我哥哥去了江南,这两件事情是不是都和你有关系?”   男人明显是愣住了,脸上闪现过错愕但是很快又恢复镇定。这些事情确实和他有关系,他承认。可是对上小姑娘的双眸时,原本想要承认的话却一句说不出口。   陆云娆性格特别好,眼睛圆圆的,明亮爱笑。现在她的眼睛依旧是圆的,却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变得沉寂。睫毛上下抖动了两下,原本干涸的眼逐渐变得湿润,的充斥着许多痛苦的情绪。   那种情绪都快要溢出来,让人不由得觉得窒息。   “为什么呀?”她的声音很轻,又重复了一遍,“江行舟,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声音颤抖,带着点哭腔。   父亲没入内阁,他们虽然觉得遗憾但是并没有过多的想法。毕竟官场上的形式瞬息万变,这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但是大哥去江南的事,她一直心里担忧。   江南不仅有郑家,还有王、陈、楚三个世家大族。这些世家经营了几百年累积下滔天的财富,在一次次朝代更替中站稳脚跟,俨然成了一方霸主。他们拥有大量的山田,有着数量不可估计的隐户,甚至有数量可观的的兵器,成了皇帝心头大患。   上辈子皇帝在临死之前就急着对江南下手,派去的人却无一生还,所以陆成珣此行十分危险的,不然她也不会主动去求江行舟让他派出暗卫和大哥同行。   所以他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哥哥推入虎狼之地?   她脸上全是眼泪,自己却浑然未觉,继续念着:“娘亲一直担心大哥,出行之前就已经整宿整宿睡不着。就是哥哥去了江南经常写信回来,她也放心不下。这次哥哥突然失去联系,她就直接病了一场。所以啊,江行舟,你为什么要让我哥哥去江南?我陆家究竟是哪一点对不起你,我又是做错了什么,才让你做出这些事情。”   江行舟心脏钝疼,“你听我解释。”   “好,我听着,你说吧。”陆云娆平静道。   这种平静近乎是诡异的,江行舟突然停顿下来,不知道自己从什么地方开口。   忠勇侯在出征之前做了一件事,将自己的计划透露给陆林则,转而就带着大军去了边境。陆林则在年初二那天找他谈过话,陆家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提供帮助,但绝对不会跟着他一起造反。谋逆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陆林则就算是不为了自己考虑,也要为陆家族人考虑。   要是入了内阁,少不了有各路的人马来拉拢,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关注。陆林则想得深远一点,边和江行舟商量,这才有了贪污的戏码。那事真要说起来也不算什么,不过是陆林则在早年前帮忙平反了一桩冤假错案,苦主送上一笔钱财之后就直接离开京城。陆林则没法还回去,转而将这笔银子捐赠出去。   这种最多算是私德有损的事,皇帝果然也没有追究,当然也没有将他提拔上来。   江行舟现在最大的绊脚石,便是身后站着郑家的三皇子,他首先要做的便是扳倒郑家。他手下虽然也养着一批文臣,但是都没有办法接触到江南的事情中。陆成珣知道他的困境,主动提出来去江南寻找郑家私藏兵器的证据。   他想说他没有过要对她的家人不利,但倘若不是他的话,岳父和大舅兄也不会做到这一步。   陆林则曾经问过他,“当初为什么要和阿娆成亲?”   他那是看见书房一侧挂着的女孩子的画像。画像上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她穿着火红色的斗篷在雪地中奔跑,圆圆的眼睛干净明亮,盛着满多欢喜,像极了现在小姑娘看向自己的时候。   他便下意识地说:“因为喜欢。”   陆林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希望你能记得今天说的话。”   很多事情他都没有办法开口说出所谓的真相,在沉默许久之后,他低头沉声说:“对不起,但是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这些事。”   在陆云娆听来,这就是变相的承认。她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生气,整个人看上去都是麻木的。她喜欢的人,最后设计对付她的父亲和兄长。   她觉得荒唐,又觉得有点好笑,要哭的时候发现连哭都没有办法哭出来。在男人伸出手想要抱住她的时候,原本满涨到摇摇欲坠的情绪在顷刻之间爆发出来。她猛得将面前的人推开,“我不想看见你!”   女子赤红着眼,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痛苦而又难过。   这样防备的举动刺伤了江行舟的眼,他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外面传来侍卫的催促声,“将军,考校的时辰快要到了,我们现在就要赶过去。”   “等着。”他的声音很冷。   说完之后,他继续看向女子。她这次是真的被伤到了,整个身体都往里缩去,呈现出一种抗拒的姿势。他心上沉闷,有种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室内的气氛压抑,外面的侍卫也着急得要命,眼看着时间快到了,这才硬着头皮又朝着里面提醒了一声。   眼见都已经迟了一刻钟,江行舟这才起身走到门口,突然就听见小姑娘的声音,“最近我不想见到你,给我一段时间让我冷静一会。 ”   他眼帘垂下,手指不自觉地捏着袖口,然后松开。他的身体紧绷成一条直线,唇瓣抿成一条深深的直线,最后克制地应了声,“好。”   陆云娆这几日都过得的不大好,每日稀里糊涂地发呆睡觉,整个人都像是被魇住了般,每日里清醒的时候都很少。在梦里,她经常能梦见大哥,梦见小时候娘亲叫大哥看着自己练字,她练得手疼,便央求哥哥帮自己写帖子。大哥一边教训她,一边帮她抄写,还抽个空喂给她一两块饴糖。   那饴糖甜得让整个时光都变得不再枯燥无味。   可画面一转,她就梦见哥哥躺在血泊中,周围连一个要救他的人都没有。   她每每会在噩梦中被惊醒,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发呆,累极了之后又会昏昏沉沉睡去。   江行舟应该回来过几次,知道她不想见他,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是她睡梦中的时候好像看见有男人站在自己的床前,没过一会儿之后又离开了。   他们这次争吵算是挺严重的,连下人们都不敢劝说,只有姜嬷嬷替江行舟说了一句,“夫人,少将军是侯爷带大的,从小就去了军营,里面每天都是训练,所以不比别人会说话。你和他若是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他人不坏的。”   那时候在定北侯府,旁人也是这么劝钱氏,陆云娆听过太多次,其实不怎么相信。   关朗之来的时候,很是意外她又轻减了很多,站在屋子的门口半天没进来,掐着手指头算了半天。   “你这是干什么。”陆云娆表情一言难尽。   “我算算看我们两个人是不是天生犯冲,不然怎么每次我找你的时候,你都是一幅病恹恹的样子。”关朗之自己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照理说也不应该啊。”   “说不定就是赶巧了。”陆云娆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吗?”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带来了一个好东西。”关朗之拿出一个玉瓶子,直接放在她的面前,“这就是解药,总共就这么一枚,服用下去大概率能好。至于副作用,先前我也和你提到过。”   她伸手拿过瓶子,瓶身是暖玉做的,摸上去还有一种温热的感觉。而瓶子里面装的药,不仅仅能够治好她的病,还能让她和江行舟之间的联系彻底斩断。   那时她的病已经好了,就再也不需要江行舟,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维持这桩亲事。   只是她曾经希冀过的事情,可真当解药摆在自己面前时,她却有了一点茫然。   真正让她做出决定的是一件事情——陆成珣死了。   程氏前两天突然心脏疼,请了大夫去看,大夫说是要卧床静养,陆云娆便回去照顾娘亲。她正在和程氏说话,商量着年底的时候要是大哥能赶回来,让她也一起回来,一家人在一起吃个团圆饭。   正说着的时候,一个丫鬟冲了进来,满脸都是泪,“夫人,江南那边来了信,说是大少爷没了。”   程氏当场的表情就凝固住,她像是不敢相信,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抓着陆云娆的胳膊问:“她在说些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陆云娆也在震惊当中。   丫鬟立刻跪了下,磕着头说:“大少爷没了。”   程氏直接晕了过去,屋子里面一片混乱。府中只有她一个能做主的人,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了下来,安排大夫给程氏看病。等程氏的病情稳定之后,她出去见了那个报信的人。   报信的是自小跟在陆成珣身边长大的小厮,见到她之后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姑娘!”   “你仔细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陆云娆说。   小厮没有隐瞒,将他们在江南的事情全部说出来。陆成珣一开始到江南倒还好,毕竟是钦差大臣,世家们全都好酒好肉地招待着。但是从陆成珣准备要接触江南一带的政务时,这些人就完全变了脸色,相互推诿准备联手将陆成珣直接架空。陆成珣后来从山中一隐户的身上找到线索,发现了世家私养民兵、私造兵器的证据,准备直接交给皇帝的时候,却遭遇了追杀。   “我们是连夜从江南出发乘船离开,但是他们却追了上来,大少爷中了箭直接跌入到江中心。六月里江水汹涌湍急,我们派了很多人去找,但是都没有消息。”小厮开始对着地板磕头,眼泪和鼻涕都混在了一起,“是奴才无能,没有保护好大少爷。”   作者有话说:   还活着,别骂我 第64章 (修) [VIP]   那湍急的江水一冲, 尸首无存。   只有程氏还不愿意相信,坚信陆成珣只是暂时失踪,等过段日子就会回来。陆家派了不少人前去江南寻找, 陆林则有职务在身, 不好过去, 原本准备去边境的一带的陆成珩便改道去了江南,结果一无所获。   江行舟几乎每天都会来陆家, 除了一开始的时候和陆林则见过几面,后面几乎都没有见过陆家的人。   程氏还在病中, 陆云娆担心她几乎是每天贴身照顾,以为这样的忙碌能够稍微减缓一点自己的愧疚。但是看着因为大哥的死, 娘亲的身体越来越差,父亲偶尔静坐时候闪现的愁容依旧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当初她没有嫁给江行舟,是不是他们一家人现在还好好生活在一起?   这种念头产生,几乎就无法遏制,她想和离了。   所以在春实过来说, 江行舟来了想要见她一面的时候, 她没有向以往一样选择拒绝,而是点了点头, “那就让他等一会,我收拾一下东西,可能过会要和他过去一趟。”   程氏这几日精神稍微好点,听了她的话也点头, “你都快一个月了, 也是该回去。你二哥也回来了, 家里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陆云娆像是小时候那般靠在她的肩上, 半天才轻声说:“我就是去办一点事情,很快就回来。”   江行舟在前院等着,他这时候站在院子中心的合欢树下,仰着头看向树枝上一对家雀儿。明灭交错的光影中,他微微眯着眼睛,眉间是一股化不开的郁气。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走来,他偏头看过去,神色收敛起来,声音却粗糙得像是用砂纸打磨过一般,“阿娆。”   他瘦了好多。   这是陆云娆的第一印象,随后她避开了男人伸过来想要拉着她的手。她的脸色很白,抬起头来时脸比之前又小了一圈,精气神也差,一双眼睛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轻声说:“我们先回去吧。”   她不想在陆家和他起冲突,家里人已经为了大哥的事烦恼很久,她不应该让家里人再操心。   江行舟站在原地,阳光落在他的头上、肩膀上,一张脸却沉浸在阴影中,眸色深黑像是一团化不开的墨色。他慢慢收回手,下颌紧绷成一条直线,抿唇应了声,“好,我们回家。”   谁都能看得出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不对,一路上丫鬟们都屏气凝神,不敢出任何差错。   陆云娆走到屋子门口时,突然停了下来。还没有一个月的时间,她再次回来居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甚至不知道该是迈左脚进去还是右脚。   她仔细打量屋子里面的布置,比之前刚来的时候多了好多东西。椅子上基本都加了软垫和靠枕,坐在上面的时候软了很多;偏厅里多了一个多宝架,上面放满了色彩艳丽的装饰品,都是他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送她,她觉得好看就放上去了;里屋多出来的东西就更多了,宽敞的梳妆台,放宽了好多倍的衣橱……   几乎每一处都能够看到她在这里生活的痕迹,每一点痕迹昭示着当初她怀着多么愉悦的心情布置这里,又是多么期待能够和她白头到老啊。   她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接近,假装不经意地讨好,勉强自己形式端庄足以于他相配。   但是所有的努力都敌不过“不爱”两个字,他所有片刻从手指缝里漏下来的温柔,都是算计她的家人的开始。   致命的毒药被包裹在糖衣之下,她一开始真的以为是甜的,现在却知道是毒药了。   只是为什么出事的人是大哥呢,怎么可以是大哥呢?   在陆家那么多天,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哭了,可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是冰凉的一片,看不清面前的人,“江行舟,我要和离。”   江行舟早在一开始就已经有预感,听到这句话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他面上没有多少表情,抓着椅子扶手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声线紧绷,“你的病还没有好,我们现在还不能和离。再等……”   “解药我已经拿来了,关朗之送过来的。”陆云娆打断他的话,微弱的光亮下一双眸子盛满了易碎的眼泪,神情哀戚而又决绝,“我的病能治好,我再也不需要你。”   “我再也不需要你”这句话的杀伤力巨大。   那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捅了个对穿。他的胸膛上下起伏,呼吸都急促了很多,却没有任何办法反驳。她有良好的家世,有疼爱她的亲人,也被别人如珠如宝地对待,如果不是因为病情,怕是应该也不会留在他这样一个怪物身边。   理智上,江行舟告诉自己,应该要答应下来。他们一刀两断,日后便不会连累到她和她的家人。   可脑海中却莫名闪现初见时,小姑娘怯生生朝着他笑得双眼都是亮晶晶的样子,简单的一个“好”字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抿唇,唇上干裂有了一道口子,鲜血流了出来,嘴里全都是血腥的味道。他很是狼狈地别过脸去,生平第一次做了逃兵,“给我一天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说着,他便朝着外面走去,却听见了女子压抑的哭声,任由谁都能听出那种痛苦。   他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他才知道,原来疼痛可以这么让人无法忍受。   他真的怕她哭。   抬眼看了看天上正热烈的太阳,他眯起眼睛,最后说:“好。” 第65章 (修) [VIP]   江行舟后来直接去了书房。   他的脸色极为难看, 仿佛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强撑着才没有直接昏迷过去。   随安看见他这个样子,心中不免担忧, “将军……”   “有什么事, 直接说。”江行舟言简意赅, 极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随安立刻正了神色,拿出一封书信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这是忠勇侯从密信传回来的信件。”   江行舟点点头,将信件拿过来。他也没有直接拆开, 而是反复看了两三遍之后,才在随安下去之后拆开了信件。   信件的前面忠勇侯说了一下边关的情况。   他之前拿银子置换了陆成珩在边关的贸易路线, 并且通过这条路线购买了一批精壮的马匹和兵器,极大提高了军队的战斗能力。他也提了一下皇帝现在病情越来越严重,就是这一两年的光景,各方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他准备让一支精锐部队回来,驻扎在京城。倘若京城真的发生了异动,他们掌握了京城的大部分兵力, 就等于掌握了最大的筹码。   信件的前面多是说一些兵力上的部署和安排, 江行舟这段时间必须留在京城,以稳定各方人马。   只是在信件的最后, 江和豫提了一句,“我前几日梦见你的母亲,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出现在我的梦中,我以为她是在怪我。行舟, 我已经等不住了。”   江行舟盯着信件的最后一段话, 看了很长时间, 直到夜幕降临也没有换一个姿势。   夜晚来得很快, 他也没有点灯,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敢回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样子,记忆中的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会教他的读书认字,会给他做精致的衣服,要是特别高兴的话,也会主动抱抱她。   这是在大多数的情况。   但是在她出去一趟又回来之后,她就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将他关进一个屋子里开始歇斯底里地指着他的鼻子骂,也会掐着他身体的每个地方,哭着问:“你为什么要活着呢。”   其实她应该想过要让他死。   在某次午后他醒来时,她的双手就放在他的脖子上,只要再用上一点力道,就能够直接结束他的生命。那是他第一次有了死亡的概念,平静地看向了这个已经被折磨很久的女子,轻声念着:“娘亲……”   那一声如同石破惊天,唤醒了温氏的理智,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搂住他哭得不成样子,“你就是一个祸害啊,为什么要活着。”   她希望他死,又无时无刻不希望他活着,两种想法交织在她的脑海中。   最后在她想要奔赴另一个世界的时候,那天穿了自己最喜欢的裙衫,还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她将他带到屋子里之后直接将门直接反锁上,笑意盈盈地拿出两枚黑色的药丸,“这是一种糖丸,娘亲和你一人一个,好不好。”   他已经有了意识,知道面前的是什么东西,却还是面无表情地接过来,说:“好。”   他其实也觉得,活着是一件都很累的事情。   可是在他要将糖丸吃下去的时候,她哭着将糖丸抢回去,一起吃了下去。她抱着他,哭着道歉,“行舟,原谅娘亲好不好,娘亲已经病了,不是故意要对你不好的。”   “行舟,你要好好活下去。”这是她对他说得最后一句话,然后永远离开。   他觉得母亲爱他,在最后她还是想要他活着。但是他也觉得母亲不爱他,因为她连他都不要就自己走了。   他本身就是一个不光彩的存在,又有谁是真的在乎?   也是有的,有一个小姑娘用笨拙的方式企图走进他的心,笑得眼睛都是亮晶晶地看着他,嗓音甜糯地叫他的名字。   只是他弄丢她了。   江行舟整个人都沉到椅背上,在看不见的黑暗中,他的脸上已经是冰凉的一片。   在天将明未明的时候,他终于从书房中走了出来,回到院子。   小姑娘现在是真的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了,都没有去床上睡,而是趴在软榻上的小几浅眠。她明显睡得也不安稳,听到一点儿动静,睫毛就在不停颤抖,像是随时都会醒过来。   他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已经有好长时间都没有好好看过她。她瘦了很多,之前颊边还有点软肉,她闹着说晚上不吃,说是会瘦下一点。可是每次他回来,她总是会陪着他一起用饭,导致脸上的一小圈软肉一直没下去。   她那时候说了什么,他已经记得不太清了,倒是对她软软依偎过来的笑容印象深刻。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碰碰她的脸颊。指尖快要接触到小姑娘脸颊的时候,他清楚看见她的睫毛颤了颤,手便停顿在半空中,最后还是放了回去。   也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长时间,他最后将一纸写好的和离书放在小几的旁边,然后出去。   他能够给予的最后的一样东西,便是自由,自此他便再也不会连累到她。   ——   陆云娆醒来的时候,很快就注意到放在旁边的和离书。上面的字迹端正无比,一笔一划都用了极大的力气,最后的落款是一处空白和“江行舟”三个字。   她盯着看了一会,居然生出了一种“这一天果然是到了”的荒诞感。   最后她将文书收好,然后让丫鬟直接去陆家通传一声,让二哥过来接她回去。   陆成珩过来得很快,甚至带上了百来个人。这百来个人个个人体健壮,手臂上鼓起的肌肉看着都有点吓人,以至于忠勇侯府的下人都敢拦着便让他们直接进去了。陆成珩看着眼眶通红的的妹妹,眉头几乎要拧在一起,咬牙切齿问:“是不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没有,就只是我不想和他在一起了。”陆云娆觉得有点累,这种疲倦像是从灵魂深处里冒出来的。她拉着二哥的衣袖,轻声说:“二哥,我累了,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小姑娘的脸只有巴掌大小,白到没有一点血色。脸上唯一红着的反而是眼睛,眼睛又红又肿,却没有一点愤怒的情绪在里面,反而是对兄长的依恋。   陆成珩想到小时候,她在外面受了欺负也不会反抗,也是这样牵着自己的袖子说想要回家。他鼻头一酸,心里也是软得不像话,应承着:“好,二哥带你回家的。”   他动作很快,将妹妹带上马车之后,就立刻下令指挥跟过来的人将妹妹的嫁妆抬回去。他走南闯北做生意,对账目最是熟悉,连一分一毫都不想给江家留下,甚至派小厮回去叫人,准备将所有东西一次性都给搬回去。   这样的动静可不算小,周氏听了下人禀报之后连忙赶了过来,看着忙进忙出正在指挥人搬东西的陆成珩,脑子便是一懵,上前问:“陆家侄子,这是干什么?”   “哦,就是我家妹妹和江行舟和离了,我这不是准备帮她将嫁妆给抬回去。”陆成珩语气极为自然。   周氏都快以为他说的就是今天吃什么这种小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声音直接往上一扬,“什么?你是说他们两个人和离了!这怎么可能?”   “江夫人,这可不是我乱说。”陆成珩直接将脸沉了下来,显出几分凶相,“连文书我们都有,等送到官府之后过了明路,你我两家便再无瓜葛。好了,现在我们东西也搬得差不多了,那我就先走了。”   他说要走,就直接走了,留下一个站在原地半天回不过来神的周氏。周氏是不喜欢陆云娆,无外乎就是自己家儿子没有占到便宜,但是她也没想着要让两个人和离。她儿子最近要说亲事,倘若和离的事情传了出去,那还有门第高的人家肯将女儿嫁进来。   周氏急得一哭,将眼睛哭成一条缝的时候,才急急忙忙去找老夫人,想让老夫人出门说两句。   但老夫人这次是铁了心不准备管事,连出来见一面都没有,让贴身嬷嬷出来说一声“知道了”之后,就直接没了下文。   周氏直接傻眼了,可若是直接冲进去问老夫人,她也不敢,只心里面祈祷,希望这场和离越少人知道越好。   事与愿违的是,从那么多抬嫁妆被抬出去的时候,京城人几乎都知道了江陆梁两家的婚事告吹了,并且大为震惊。之前他们就没有听说过一点儿陆家姑娘和江家二少爷闹矛盾的风声,两家人也是和和气气,怎么就突然到了和离的地步?   但是这种事对女子的名声影响更大一点,更何况那江家二少爷年少成名,立下不少军功,俨然以后要接受江家在军队的一切,前途无量。但凡是脑子清楚的,都不会同这样一位夫婿和离。难不成是陆家那姑娘做了什么错事,被休了回去,为了面子才对外说是和离?   但是很快众人的想法都变了。   因为陆成珩直接冲到军营里,将江行舟打了一顿。陆成珩是下了死手,江行舟则是一点儿也没有还手,饶是他身体素质再好,也被打得直接吐了一口血。   众人虽然不知道陆成珩打江行舟的具体原因是什么,但是架不住想象力丰富,于是一个个流言传了出去,多是说江行舟行为不检点,陆家女忍无可忍才和离归家。   陆林则夫妇对陆云娆突然的和离也是惊讶,却都没有责怪什么,反而是说,“回来也好,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陆林则能够猜到一点原因。对于陆成珣的失踪,如果说没有一点怨怼都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也没有想过因此影响小女儿的亲事。他也想过要不要直接将真相告诉阿娆,让她重新做决定。但是他又想到了江行舟要走的那条路,最后还是选择沉默。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因此失去一个女儿。   ——   现在朝中的局势越来越紧张,皇帝的病情越发严重,甚至到了不能上早朝的地步。可能是因为生病的缘故,他更加多疑猜忌,性格古怪多端,让人捉摸不透。   大臣们这段时间全都是夹着尾巴做人,在政事上宁愿政绩平平,也不愿出头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惹了皇帝不顺眼,被训斥一番。   毕竟都活了这么大岁数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喷到的狗血淋头可不是什么好事。   其他大臣能躲得过去,太子完全就是避无可避。他的父皇这段时间不知怎么就想表现一下自己的父子之爱,点名了让太子侍疾。一般就算是大臣之家,家里有着足够的丫鬟婆子,就算是侍疾大多数时候也只是看着别人动手。   但是皇帝点名了要让太子亲身侍奉,稍微有点儿不如意便直接抓过身边的东西砸过来,将太子直接喷个狗血淋头。   若是他还是三皇子的时候,他说不定还能容忍一番。但是他都已经成了太子,是未来的天子,走出去哪个臣子不是小心哄着捧着,怎么在他父皇这里就任意打骂,连一条狗都不如。   这种落差的境遇,直接催生了太子想要的谋反的心思,做一个说一不二的真龙天子可比做一个战战兢兢的太子好太多。   他先是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皇后。   皇后原先正低头,用茶盖撇去上面的一层浮茶,闻言之后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过于犀利,像是要直接戳破别人所有的伪装。三皇子心神一凛,背后冒出一层薄汗,却努力让自己保持着镇定,“现在父皇对我越发不满,要是再继续下去,保不准我还能活到什么时候。”   “我倒是小看你,居然还能有这样的心思。”皇后这是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儿子还算是个聪明人,心情颇好,“那你说说你有什么样的打算?”   三皇子愣神,他有这样的心思不假,但是具体怎么做还真没想好。毕竟之前他的母后都将他的路给全部铺好,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地照做。他今天之所以找母后袒露自己的心思,纯粹就是想过来请她帮忙策划。   现在皇后反过来问他,他的计划是什么,他一时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能够什么事情,只好沉默。   皇后由一开始的期待,到怀疑,最后到失望,要不是当年生他的时候身边的宫女都是自己的心腹,她都快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抱错了孩子。   三皇子看皇后脸色不太对劲,突然意识到这些话的可笑,顿时就开始不再说话了。   这毕竟是自己生出来的孩子,皇后忍着怒火说:“给我出去吧,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若是这么点儿时间都等不起,那还想做什么皇帝。若是你自己有本事那也就算了,没有本事指望我给你安排好?那还要你坐这个位置干什么?”   三皇子连忙点头。   皇后问了几句朝中的局势之后,转而问起他的正妻来,“苏氏怎么样了,可有动静?”   “还没……”   皇后劝诫着:“你和苏氏成亲也快半年了,也该有一个嫡子。总不能日后你那个女儿都能走路了,苏氏还没有个一儿半女。”   苏氏确实没怀上,可陆云妧又怀上了啊。三皇子原本想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但是直觉皇后听了之后并不会开心,又将话给直接忍了下来。   他其实不大喜欢苏氏,苏氏文采虽然不俗,但是相貌平平,他不怎么喜欢。和苏氏这么一对比,陆云妧就不知好了多少,脸蛋漂亮又知情达意,生了孩子之后身段又妖娆不少,他这段时间多是宿在她的房中。   为了不让陆云妧又怀上的事情暴露出来,怕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能要了。   三皇子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很快定北侯府就接到了陆云妧小产的消息。就算是分家了,程氏和谢氏的关系都还算是不错,所以也知道了这个消息。谢氏还有点幸灾乐祸,说是现在钱氏在屋子里急得团团直转,可是连女儿的面都见不到一面。   和皇室做亲家,当真全部都是好事?   程氏没说话,不想和三房的人扯上关系,连探望的意思都没有,而是带着女儿直接去了显国公府。   显国公府的宁夫人和程氏算是手帕交,宁夫人原本身体还算是不错,谁知道六月里突然得了风寒,直接一病不起,甚至有撒手人寰的迹象。   他们两家原先有结亲的心思,现在陆成珣去了江南生死不明,这婚事也被耽搁下来。   程氏自觉对不起宁家那姑娘,在听说宁夫人想要见她的时候,便没有多少犹豫就带着女儿直接过去了。   陆云娆之前是听说过宁夫人生病,但是不知道这么严重,于是就问程氏。   “之前得了风寒,她没有休息好,还要操持府中的庶务。他们府上比不得我们府上清静,你宁姨又是操心的人,怕是被累着了。”程氏解释。   还有一个原因是现在的显国公并不是什么讲究的人,纳了好几个妾室和通房,任由这几个女人兴风作浪就差没踩到宁夫人的头上。宁夫人若不是手腕强势的,只怕镇压不住那一群蛇鬼牛神。只怕她感染风寒一直没好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府中有人在不停作妖。   陆云娆点了点头,没来得及往深处想,随手撩起帘子朝着外面看了一眼,刚好于人群涌动中突然看见了许久未见的江行舟。   他的模样一贯出众,眸色深深像是藏着万千话语。   她淡淡地挪开自己的视线,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直接将车帘放下。   程氏没有注意到这点,和女儿一起去了显国公府。   显国公府门前也没有人引路,还是她去了之后让婆子通传一声之后,主院那边才有人过来接。   来的人是宁夫人身边的黄嬷嬷,她见了程氏之后连忙道歉,“夫人这段时间病得厉害,实在是怠慢了,您请原谅。”   “我们两家人何必说这种生分的话,晴茹现在怎样了?”   “现在倒是更加严重了,每日里昏昏沉沉打不起精神来。若不是姑娘一直陪在她身边,只怕……”黄嬷嬷说着眼眶就直接红了,“夫人同您关系一向不错,请您一定要多劝劝她。就算是为了姑娘,也该保重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程氏点点头,一直走到院子门口。   谁知道她们先看见的不是宁夫人,而是一群打扮得极为美艳的妇人。妇人身上多是穿着艳丽的裙衫,两三个一群地聚在一起聊天,就是隔着老远都能够闻到那一股胭脂水粉的味道。 第66章 (修) [VIP]   黄嬷嬷气得不得了, 顾不得有外人在,就冲上去问:“你们都在干什么!”   “瞧瞧你这句话说的,我们这不是听说了夫人病了, 专程过来看望。怎么到了你的嘴巴里, 像是我们做了什么坏事。”中间有一个女子说。她挺直了腰背, 脸上全都是挑衅,“夫人今天好一点了吧?”   说话的是显国公最近特别宠爱的小妾, 仗着宠爱,巴不得宁夫人明天就直接死了。她今日穿得这么大花枝招展地过来, 也是想在这个可怜女人的面前展示一下显国公的宠爱。   她很快注意到站在黄嬷嬷身后的两个女子,很快认出程氏来。她脸上的挑衅很快就收敛起来, 而是笑着过来打招呼,“这不是陆夫人吗,真是有失远迎。您请快进来做,让丫鬟婆子上一壶好茶上来。”   程氏淡淡扫过她一眼,直接当做没看见一样忽略过去,和黄嬷嬷:“你们府上现在就这么阔绰, 连丫鬟穿戴也这般好?”   她的声音不算大, 但是室内瞬间就安静下来。那一群原本还在说说笑笑的妾室瞬间就闭上嘴,眼神不善地看过来。要不是顾忌着身份上的差距, 只怕要直接冲上来将程氏活吃了。   黄嬷嬷像是被出了一口恶气,心情舒畅地解释,“陆夫人,这不是丫鬟, 是我们老爷的姨娘。”   “那不是和丫鬟一样的玩意儿?”程氏反问。   可不是和丫鬟一样的玩意儿, 也就是这群贱蹄子仗着老爷的喜欢, 这才来这里作威作福来。黄嬷嬷心里这么想。   原先那个出声想要和程氏说话的人, 忍不住了,主动刺道:“夫人,就算你再怎么看不起我们,也要给国公爷面子,不能这么作践我们吧。”   程氏直接没有理她,觉得和这种人说话就是污了自己嘴。   黄嬷嬷知道她有心要给自己的夫人出气,当即也没有忍耐,直接上前对着那个说话的妾室就是一巴掌,“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这么和贵客说话?”   她的力道极大,直接将那名妾室的脸给扇歪了。那名妾室捂着自己的脸,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震惊道:“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要是老爷知道了……”   “要是国公爷知道了,我亲自和他说。”程氏也不想为了这场闹剧耽误时间,带着女儿直接往里面走。   等她进了门,外面就彻底闹腾起来,哭声打骂声连成了一片,最后那群妾室愤愤不平地离开,屋子里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宁夫人眼泪直接就下来了,看向程氏时泪光盈盈,“今日若不是你,我只怕还要受她们的气。”   因为病久了的缘故,她脸上没有一点精神气,脆弱到经受不住一点儿打击。以往多么爽利的一个人,现在居然被折磨成这样,程氏的心里也很不好受。   她走上前去,“我带着阿娆一起过来看你。”   宁夫人看向站在一边的陆云娆,为了怕吓着晚辈,让黄嬷嬷上前替自己整理了一下仪容,才轻声说:“阿娆看着比以前气色好多了,受了那么多的苦,还是待在父母的身边才是最好的。”   陆云娆听了这话,眼眶便是一热。还没来得及掩饰时,宁夫人就让丫鬟拿来一个梳妆盒,里面装满了金银珠宝,贵重异常。她直接将盒子关上,推拒道:“宁姨,我不能收。”   “你既然叫我一声姨,那你便拿着,这就是我该给的。”宁夫人才说完话,就止不住地咳嗽,宁欢坐在她身边不停地给她顺气,半天之后她才能缓和过来。   她主动去抓住程氏的手,目光当中多了几分哀求,“你我自小就关系不错,现今怎么就变得这么生分了。”   程氏想了想,还是让陆云娆直接收下来了。   宁夫人这才满意地躺了回去。她和程氏有话要说,便让宁欢和陆云娆出去转转。   宁欢一开始坐着并没有动,宁夫人便用一种哀求的目光看向她,她捏紧手中的帕子,最后还是顺从地出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陆云娆总觉今天的宁欢特别难过,那怕她是笑着的,都能感觉到她的难过。她以为是因为宁夫人的病情,只能笨拙地抱着她的肩膀安慰:“现在有名的大夫这么多,到时候都请来,宁姨一定会好起来的。”   听到安慰,宁欢眼眶一红,没忍住哭了出来,“她的病原本不严重,就是被府里的那群人气出来的。先前你也看见了,哪里有将我母亲放在眼里的意思。”   她连日来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现在终于有一个人能够听她认真说话,便忍不住开始倾诉,“现在府中是这个情况,母亲就一直担心我日后受了欺负,想要替我相看一门亲事,最好能尽快成亲。”   陆云娆是万万没有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一出,磕磕绊绊问:“这么快吗?其实可以不用那么着急,太着急的话不好仔细了解对方。再说了,你年岁不算大,等一等也是可以的。”   “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意的事情,我已经同意了。”宁欢眼角带泪,对她露出一个笑,却更让人看着心里难受。   她上前一步,抱住了面前的小姑娘,汲取一点能够让她继续生活下去的力量。   陆云娆心里更加沉重,只能将她抱得更紧。过了很长时间,她听见宁欢开口。   宁欢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种重至千钧的悲伤,“我想等他的,但是我等不到,也不能等了。”   “这或许就是命,我认命了。”   她的脖颈处有湿热蔓延,是宁欢在哭。   ——   在回去的时候,陆云娆听见程氏提起,“你说要是你二哥和宁欢姐姐在一起怎么样?”   陆云娆慢慢消化完程氏说的话,又沉默下来。她觉得这个关系有点怪怪的,可想到宁欢的处境,她又不好说什么反对的话。   程氏叹了一口气,心里面也有点烦躁。   之前宁欢和陆成珣虽然没有定亲,但是两家频繁接触,在其他人眼中和订婚几乎没有多少区别。   宁夫人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日子,怕三年孝期之后,宁欢年纪大了不好相看人家,更怕后进门的不是个能容忍的,将宁欢胡乱拉出去婚配。她现在还撑着一口气在,自然想将女儿安排好,于是主动向程氏提出,之前两家人说好的亲事仍然继续下去,只是将陆成珣换成了陆成珩。   程氏很难拒绝宁夫人的请求,不说她和宁夫人的私交,就说之前的事情也是他们陆家对不起宁欢。可她因为婚事已经将一个儿子逼走最后失踪,她怕这样的悲剧再次上演,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决定后面去问问陆成珩。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最后谈了什么,陆成珩最终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因为宁夫人的病情,两家人很快就请了媒人,定下婚期,准备在年底之前就成亲。   成亲的那天,宁夫人难得起了一个早,换上了比平日鲜亮很多的衣裳,让丫鬟将自己打扮得看不见病容之后,才去了女儿的院子。   宁欢这时候已经开始梳妆,她的样貌本就好看,经过装扮之后,容颜更加出色,让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不过不同其他新娘子的欢喜和娇羞,她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整个人清清冷冷,仿佛要出嫁的人不是自己。   宁夫人的眼前不由一暗,却强撑起精神说:“你陆姨性子一直不错,你嫁过去之后也不会为难你。陆成珩虽然没有走仕途,但能力是不差,你们日后在一起了,一定要好好过日子。你不要……不要再去想过往的事情。”   她知道宁欢心中的执念,当初要不是宁欢一再坚持,他们其实没太考虑过要和陆家结亲。谁知道这时候原先两家的接触现在反而成了一种束缚,让女儿嫁给她喜欢的人的亲弟弟。   这听着就完全离谱的事儿,可现在因为自己的身体不好,宁欢只能嫁过去。   宁夫人看向面前的女儿,一点点的,很是仔细,像是要将她的相貌刻进脑海里。后来不知不觉中,她就已经红了眼眶,拉着宁欢的手说:“千万别怨我。”   那怕是认真装扮过,但是离得近了之后仔细观察,还是能够察觉出宁夫人的病态来。   面对这样的母亲,宁欢说不出一句埋怨的话来,温声安慰着:“我知道您这是为了我好,我会和成珩好好过日子的,您被担心我。”   宁夫人反倒是哭得更狠了,就连送宁欢出嫁的时候,都要身边的丫鬟搀着出去。   宁欢直到坐上花轿时,一直忍着的眼泪才落下来,心脏的地方抽疼,让她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她其实不大知道自己为了什么哭,是为了娘亲的病情?陆成珩的失踪?还是为了自己嫁给一个根本就不爱的人?   她分不清楚,她必须要好好生活,这样娘亲才会安心。   晚上的时候,陆成珩看见她略微红肿的眼,动作停了一下。他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君子,但是也不喜欢勉强别人,便很自然地转身,“我记得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去处理,等会你先睡吧,不必等我。”   准备离开的时候,他被一只手拉住了。   宁欢的指尖都泛着白,她都没松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紧张,“是很着急的事情吗?一定要今天去做?”   她是想和他好好过日子的,不该拒绝。   陆成珩看了她一会,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第67章 (修) [VIP]   程氏对宁欢是肉眼可见的满意, 几乎快要将她当成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除了经常会想到已经失踪的长子之外,她现在就没有什么值得发愁的事情。   陆云娆原本就和宁欢的关系不错,现在府中只有她们两个人年龄相近, 自然来往得就更多一点。而相处得更多, 她就更加喜欢宁欢。   宁欢很温柔, 但是那种温柔不是无限制地对其他人的包容,而是带着自己所坚持的原则和底线。她也不太爱说些家长里短, 不会主动问别人一些不舒服的问题,而别人想要倾诉的时候,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给出一两条自己的建议。   而她和二哥的关系算是不错, 两个人相处的模式很舒服。   陆云娆一开始觉得这段关系有点混乱,现在确实觉得他们能在一起也是一桩让人觉得美好的婚事。   很快就到了年底,这时候宁欢有了身孕。她嫁过来的时间不长,要是算算日子,几乎是刚成亲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身孕。   府里的人都很高兴,尤其是陆成珩,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总对这个孩子抱有不一样的期待。反观宁欢倒是淡定很多,在程氏和陆成珩商量着在什么地方给这个孩子置办一点产业的时候, 还在劝说:“他现在才多大,想这么多是不是太早了。”   “不早,刚好我将北方那边的线路都让了出去,之后应当就留在京城, 现在置办产业刚好。”陆成珩算了一下自己账面上还有多少东西, 抽了一个空 , 清点一遍之后全都交给了宁欢。   宁欢却没有收, 脸上是一贯温柔的笑容,“这是你的东西,给我干什么?再说我现在有了身孕,管不了那么多事情。”   陆成珩其实早就察觉到,他和宁欢之间有点问题。两个人被硬凑在一起过日子,只能说是相敬如宾,再亲近一点的关系就完全是妄想。   这是他一早就知道的事情,可现在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可看见女子坐在软塌上,眉眼温和地替未来的孩子缝制小衣时,他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躺在背后的椅子上,闭着眼睛,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膝盖上打着节拍,最后劝自己,“罢了,都是过日子而已。”   陆云娆是第一个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奇怪,但是她作为一个已经失去记忆的人,不太好过问。她倒是旁敲侧击问了问自己的二哥,陆成珩拍拍她的头,好笑地说:“我们之间能有什么,这真的是你多想了。”   听了这话,她也没有再继续问。   因为分家的缘故,陆家和定北侯府来往已经变得很少。但是今年二哥才成亲,又有了孩子,陆林则就和程氏商量了一下,准备初二的时候先去定北侯府一趟。   宁欢和陆成珩还要回显国公府,在定北侯府坐了没一会儿,就先离开了。她一个人呆着无聊,就找两个姐姐说话。   陆云姝的亲事最后还是定下了,对方是国子监祭酒的长孙,人品和相貌都是不俗,非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便是家底不如定北侯府丰厚,但这并不算是什么大事。   定北侯府夫妇确实想过让女儿嫁入东宫,为家族带来荣耀。但是他们卖女求荣的心思没有那么强烈,眼见着加入东宫的路走不通,倒是真的为女儿打算起来,千挑万选选了这门亲事。   陆云妤和陆云姝都在私底下见过谭卿酌,陆云妤对谭卿酌的印象极好,拉着陆云娆说:“大姐夫长得挺好看的,一看就是那种特别有学问的人。那天我们上山去礼佛,回来的时候正好马车坏了。他正好路过让家里的小厮帮忙了一下忙,一开始不知道长姐的身份时,还特别淡定,都不带瞧这边一眼。后来听了别人在叫陆姑娘,整张脸一下子就红了。”   她乐不可支,“我倒是第一看见有人变脸色变得这么快。”   陆云姝被她说得脸热,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我让你胡说。”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气氛正好的时候,陆云妧和钱氏一起过来了。钱氏怀里面抱着一个小孩,脸上的喜色都遮掩不住,见到她们之后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直线,“你们看看谁来了。”   三个人原本还在笑着说话,现在笑容在脸上僵硬了一下,才有点尴尬地站了起来给陆云妧行礼。   陆云妧今日打扮得很是华贵,身上穿着的是最时兴的布料,戴着的也都是平日里难得见到的好东西。见到她来了之后,气氛瞬间凝固下来,她的表情也不是很好,淡声说:“太子特意允许我回娘家看看,我在宫里面也挺想念你们的,正好就回来看看。”   她逗了逗钱氏怀中的小孩子,漫不经心地说:“这是我女儿平姐儿,平姐儿,这些可都是你嫡亲的姨娘呢。”   陆云姝和她的关系尴尬,不好久留,让丫鬟去拿了一份见面礼之后,就直接找了一个借口走了。陆云妤是她的亲妹妹,之前平姐儿出生的时候曾去东宫看过,现在不给见面礼也可以。   唯一尴尬的就是陆云娆,她之前根本不知道二姐要回来,也就没有准备礼物,现在两手空空十分尴尬。   陆云妤给了她一个眼神,随后就回去,准备从自己的库房中选出一样礼物先替她填上。这么一来,留在亭子里的只有她和二姐,还有一个抱着孩子的钱氏。钱氏只真的将这个外孙女疼在心上,嫌弃外面天气冷,先抱着孩子走了。   这下真正就变成了两个人。   陆云娆其实不愿意和二姐单独待在一起,正放空了脑袋等着三姐过来时,倒是二姐先开口说话,“和离之后的生活怎么样?”   她这段时间接触的人比较少,大家为了照顾她的心情根本就不提这件事。现在听二姐问起,她莫名地感觉到一股恶意,但还是耐心回答,“就那样,不好不坏吧。”   这倒是实话,毕竟她生活的环境都很单纯,家里人都很关心她。   可陆云妧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在她看来,现在陆云娆就应该在家里整日以泪洗面才是。她眸光逐渐变冷,咧着红唇笑了,“那需要再找一门亲事吗?不过你现在的情况可不好办,毕竟是已经成过一次亲的人,一般的人家谁愿意娶你。就是去了外面,人家也是要瞧不起你。不过谁让你是我的妹妹,改天我去问问太子,问他有没有什么认识的鳏夫。你也不要太过挑剔,毕竟人家又也不介意你是二婚女?”   她话语中的恶意都快要突破天际。   陆云娆表情不好,细眉微蹙,身形越发单薄,但是也没有发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如果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事,现在我已经知道,就不多打扰了。”   她转身就想要离开,可陆云妧却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她。   真要说她和陆云娆之间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那也不是,纯粹就是因为嫉妒,她费劲心思才能够得到的东西,都有人准备好亲自放在她的面前。就是她现在成了太子侧妃,这定北侯府也没有人欢迎她。唯一欢迎她的钱氏,还是希望哄着她替陆云妤找一门好亲事,从来不关心她在宫里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哪怕是她莫名其妙小产,也没有一个人想着要替她讨一个公道。   而陆云娆又做了什么,不过是投了一个好胎,就算是做出和离这种惊世骇俗的事,也没有人会责怪她分毫,反而将她捧在手心里。   同样是陆家的女儿,怎么就这么不同?   陆云妧眼里面闪现过怨恨和迟疑,最后是怨恨占了上风,她冷笑着抓着陆云娆的手,“为什么要走,是对这桩亲事不满意?还能有别的。毕竟成珣哥哥已经死了,你要是继续留在家中,别人怕是会说你家晦气吧。”   她声音低沉,透着一股恶毒,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接往人的身上割。   陆云娆不明白从前温柔可亲的二姐怎么突然变成这样,手腕上都开始发疼,她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掉,也有点生气,“我家里人都不在乎外人怎么说,就算是真的要再嫁人的话,我爹和我哥都会多方打听,我娘亲和嫂子一会操心。你虽然是太子侧妃,但是比不得他们方便。”   她的意思是陆云妧住在宫里,就算是手再长都管不到外面。她看着陆云妧渐渐变得难看起来的脸色,只觉得难受,“二姐,我生活真的不差,身份和钱财都不缺,没必要非要成亲。就算是爹爹和娘亲,也希望我能留在家里多陪陪他们。”   陆云妧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可就因为是真的,所以她才更加难以接受。   她的父母在知道她在成亲之前同别人有了越轨行为,指着她的鼻子骂,恨不得她直接消失才好。可当他们得知道越轨的对象是太子时,就完全变了一个脸色,恨不得将她直接供起来,就盼着他日后能够提携家里。母亲倒是还好些,就是想让她照拂陆云妤,而父亲居然想要她去太子那边帮他争取一个官位,全然没有半分为她打算的意思。   陆云妤回来时候,就看见陆云妧面上扭曲地抓着陆云娆的手,连忙上前去将两个人分开。她也没问事情经过,直接拧着眉头问二姐,“你都和她说了些什么?”   “你这是什么态度。”陆云妧咬着牙,提醒,“我才是你的亲姐姐,你现在过来质问我?我难不成还会害她不成?”   “我没有说你害她,就是好好说话,你拉着阿娆不走干什么。”陆云妤看了看小姑娘的手腕,上面都红了一圈,嘀咕了一两句,“过年了大家都开开心心不好?”   她的意思是她现在让大家变得不开心了?陆云妧深吸了一口气,可面部反而变得扭曲,“你若是不相信我,就直接给我滚!”   陆云妤有点怕她现在的状态,将准备好的礼物放下之后,就直接拉着陆云娆走了。   陆云妧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直接将面前桌上摆着的盘子一扫而净。   钱氏听到动静走了出来,看着一地狼藉吓了一跳,连忙问:“这是怎么了,又是谁惹了你不高兴?”   “还能有谁,不是你的好女儿吗?”陆云妧看着她,毫不客气地说:“我是她的姐姐,什么时候没有为她考虑,她现在倒是好,直接帮着外人来对付我。亏得我前几天还在和太子说,问他身边有没有出现什么青年才俊。”   钱氏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光是听到青年才俊四个字时,眼睛就开始发亮。她抱着孩子,速度却没有半刻停顿,一下子冲到前面来,弯着腰在陆云妧面前哄着:“那孩子知道什么,还不是整天就知道气我。她也就是投了一个好胎,有了你这么个好姐姐。你可千万多担待一点,自家妹妹可不能真的和她生气,就不管她了。日后她有了一门好亲事,对你来说不也是一种助力。”   钱氏还在絮絮叨叨说,中心主旨无非就是想让陆云妧替陆云妤介绍一门好亲事。   陆云妤看见这样的钱氏,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场笑话一般,居然没有一个人会真心在意她。   不过这么久了,她不也应该是早就习惯了吗?   她重新坚定起自己一定要努力向上爬,将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的决心。她抱过自己的女儿,冷声对钱氏说:“要是想要让帮她一把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她必须向我道歉,知道谁才是她真正的亲人。”她斜眼扫过去,声音越来越冷,“我可不想养出一条白眼狼来。”   ——   程氏原本正在和谢氏说话,商量陆云姝的婚事到时候要怎么办。不过都已经分家了,她也就是在谢氏说的时候帮忙拿个主意而已的。   见到陆云娆突然走进来之后,她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去摸摸女儿的脸,问一边的陆云妤,“这是怎么了?”   陆云妤有点尴尬,脸色难看地将刚刚看到的一幕说了出来。   程氏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心里骂陆云妧简直就是一个搅事精,就算是嫁出去了也让陆家不得安宁。   她见女儿的脸色实在是不怎么好,便和谢氏打了声招呼,一家人直接一起回去了。   谢氏因此对陆云妧的不满就更重了,要知道像是举办婚事都是大事,尤其是公侯之家,她还指望程氏能够回来帮她搭把手。谁知道陆云妧一回来,直接将程氏一家都给气走了。   因此在中午吃饭的时候,谢氏对着陆云妧的态度的特别冷淡,几乎是将不高兴直接写在了脸上。陆云妧看着生气,但是也不敢直接撕破脸,最后带着一肚子的气回去了。   但这仅仅就是一个开始。   陆林则原本就比较护短,原先陆云妧设计顶了长姐嫁入东宫时,他虽然没表示什么,但是对外也是承认他们这层叔侄关系。不然以皇后那种重嫡的苛刻劲,她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但是他没有想到,他一时仁慈,倒是放纵了陆云妧欺负到自己女儿的身上去。   他冷笑着,当即也不讲任何情面,直接找到太子,把这个事透露出去。   太子也没有想到陆云妧会突然变蠢,去挑衅陆尚书的女儿。他现在正急于获得朝堂的支持,当即怒火冲冲地回去质问陆云妧事情的真假。   陆云妧没有傻到承认,让宫女将平姐儿抱过来,不在意地说:“就是我们姐妹说说话,我怎么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她逗着平姐儿笑,有意无意将露出一大截白到发光的肌肤,目光崇拜地看向太子,“再说了,我是您的人,以为说话随便些没事的。”   被这么几下一吹捧多,太子的气消了不少,上前揉了揉女子的肩膀,“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我现在还要获得朝中臣子的支持。以后要是你再遇到这个堂妹,好好跟人道个歉。”   陆云妧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鸷,很快娇笑着说:“我都听您的,平姐儿好久都没有看见自己的父亲了,白天的时候瞪着眼睛找您呢,要不今天晚上你就留下来?”   美色当前,太子也很想留下来。但是想到皇后对自己的嘱咐,他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拒绝着:“现在我多陪陪你们,晚上我还是要去太子妃那里。”   陆云妧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话。 第68章 (修) [VIP]   陆林则和程氏商量, 实在不行的话,让陆云娆去程家住上一段时间。   程家在西北平凉城,离京城有很远的一段距离。陆云娆过去有一定的好处, 能够远离京城的纷纷扰扰, 也没有类似陆云妧这样的人去她面前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但是她过去缺点也十分明显, 就是离家太远,真要是发生一点儿意外, 他们要好久才能得到消息。   程氏自然是希望女儿好,也知道陆云娆去程家不会受到任何的苛待, 但让女儿去这么远的地方,她还是有点舍不得。一想到自己也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去过, 提出干脆她也跟着女儿回去一趟。   陆林则的表情有点复杂,没有立即答应下来。程氏倒是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直接过去找陆云娆说这件事情。   从定北侯府回来之后,陆云娆的精神一直不太好。   她要花费一段时间,去消化和一直一来就关系要好的姐姐直接闹翻的事实。她在家中也没有事情做,想了想将佛经找出来誊抄。   程氏过来的时候, 陆云娆正在抄写。她原本就是一个能静得下心来的人, 这时候端坐在书桌前,纤细的手攥着笔杆, 眼神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纸张,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明明就是很正常的举动,程氏却能够明显得感觉出她情绪不高。   程氏心里也难受,走过去轻拍她的肩膀, “抄了这么长时间, 也歇一会, 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陆云娆不明所以, 但还是听话地放下手中的笔,和程氏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在听说程氏想要回程家看看,可能会在那边住上一段时间问她要不要跟着一起去的时候,她沉默了一会,最后问:“大概要去多长时间?”   “不好说,半年总是要呆着。”程氏试图劝说,“那边还挺不错的,虽然没有京城繁华,但也不缺多少东西,还没有这么多规矩。小姑娘都能直接骑马上街,要是你喜欢的话,还能让你的表姐们带你去山上打猎。”   她的两个哥哥是跟着程氏回过程家,不过因为她出生下来身体就不太好,所以一直没有去过。现在程氏主动开口,说是让她去舅舅家,估计也是怕京城的风言风语会影响到她。   她想了想之后,点了点头同意了。   虽然她们已经决定好了,但也不是说想去就直接去的。先是要写信去平凉城,通知程家的人。然后就要开始准备行李,还要去买礼物带上。这听着倒是挺轻巧的,但是真的做起来却极费功夫。   陆云娆也陪着程氏准备,两个人去珍宝斋给程家女眷选一些时兴的珠宝首饰回来时,发现陆家的门口站着三个人。   一开始她们还没有注意,等那个男人转过身来时,程氏当场愣住了,没有任何的动作。   男子穿着最寻常的粗布麻衣,却依旧掩盖不住身上儒雅的气质。见到程氏之后,他当即行了一个大礼,身子弯下去之后再也没有抬起来,郑重地唤着:“母亲,孩儿回来了。”   这是程氏熟悉的嗓音,以前常听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听起来却是如天籁一般,眼泪唰唰就往外面流着。她捂着自己的心脏,冲了上去直接将他一把抱住,面色激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直接昏阙过去。   门口又是一阵忙乱,已经有婆子将程氏背了进去,手脚麻利些就跑着出去请大夫过来。   彩霞紧紧抓着女儿的手,惴惴不安地看着众人忙进忙出。她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同这里的格格不入,就不说陆夫人和后面跟着的姑娘,就是最寻常的婆子穿得衣服都比她好上很多。这种身份差异带来的强大冲突,让她忍不住低下头,盯着被打扫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地面,忐忑地想自己跟着来京城是不是一个错误。   正在她胡乱想着的时候,手心突然被男人握住。她抬头看过去,就看见男人朝着自己点了点头,温声宽慰,“你不用担心,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嗯。”她的声音细弱蚊蝇。   陆成珣知道让她融入众人的事急不得,便抱着站在一旁的桃桃和她一起进去,牵着彩霞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很快,陆成珣回来的消息传遍陆府,同这个消息一起的,是陆成珣带回来一对不知是何身份的母女。先前看见陆成珣抱着女孩进来的那批人猜想,说不定这就是大少爷流落在外的血脉,这个女人就是路上随手收的一个通房。   可程氏知道不是,她之前见过这个女子,这就是自己的长子这么多年来一直念念不忘的女子。只是她不是已经去世了吗,怎么又突然出现,还和失踪的陆成珩一起回来?还有这个女孩到底是谁?   别人可能会认为这是陆成珩的私生子,但是她知道陆成珩骨子里就是一个知行守礼的人,绝对不可能会有私生子。   程氏有太多太多想要问的,等陆林则回来之后,陆成珩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他一开始去江南巡视,奉了皇上的命令暗自调查江南的隐户以及兵器问题。谁知道在途中的时候打草惊蛇,引来江南贵族的疯狂追杀。他带去的侍卫为了保护他几乎都死了,他原本也是中了箭掉入江中,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也是他运气比较好,一位正好打渔的渔夫救了他一命。   也在同一个村子中,遇到了已经嫁为人妇的彩霞。彩霞当初也不是真的身亡,而是快要出嫁的前夕和自己的爹吵了起来。她的那个赌鬼爹知道她要嫁的人家不错,狮子大开口想要一笔不菲的彩礼,彩霞没有同意。   两个人吵起来的时候,那个赌鬼爹失手将彩霞打晕过去。赌鬼爹以为自己是杀了人,连夜抛尸,然后想想不对劲,又去抛尸的地方去找彩霞。   可是这时候的彩霞早就已经被人贩子带走了。   他怕陆成珩知道这件事情后会找他的麻烦,便自己策划了一场绑架案,然后找来一具尸体谎称是彩霞下葬了。陆成珣过去的时候见到的是彩霞的坟墓,也做不出开棺验尸的举动,所以就让彩霞的赌鬼爹骗了过去,一直以为彩霞身亡了。   彩霞后来的生活也很不好过,她被卖给一个鳏夫,那个鳏夫有暴力倾向,喝醉了之后动辄打骂,彩霞几次都差点被人打死。陆成珩见到自然做不到放下不管,给鳏夫一笔银子之后将彩霞和彩霞的女儿桃桃一起带出来了。   陆林则在听到陆成珣说给了鳏夫一笔钱时,眉头挑了挑,看向陆成珣。   陆成珣眼眸深黑,像是一团化不开的墨水,继续说后面的事,“我们三个走在路上实际上还有点麻烦,不过后来碰到过来找人的江行舟。这一路上若不是他的话,我们只怕都没有命回来。”   又听人提到江行舟的名字,程氏的心头一跳,看见女儿没有在意之后,才岔开了话题。   陆云娆实际上真的没有注意到,自从看见哥哥平安回来之后,连日来压在心口上的一块巨石才被挪开。她这段时间每天都陷入害死哥哥的愧疚和恐慌当中,像是被直接打入到永远不见天日的深牢,惶恐不安地活着。   现在则像是坐了很久很久的牢,突然刑满释放般。   等到要出去的时候,她对陆成珣说:“哥哥,对不起。”   陆成珣被她突然的道歉弄得有点发懵,看着妹妹红着眼眶站在原地时,他以为是江行舟已经告诉了她全部真相。他是很能够理会这种愧疚感,但是这确实和她没有多少关系。他的伸手在妹妹的头上揉了揉,声音温柔,“你没有伤害过我,真正伤害我的是那些坏人。要是你真的为此来惩罚自己,这不就是让敌人痛快。”   他的手心温热而有力量,能够将那些焦躁不安的情绪彻底抚平,“阿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无需愧疚。你若是没事,等会就回去,这一趟江行舟受了挺严重的伤。”   陆云娆睫毛微颤,最后摇了摇头,“我和他已经和离了,不适合过去。”   陆成珣错愕,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陆云娆勉强笑了一下,解释说:“我和他本身就不合适,当初发生了那样的意外,我们才不得不在一起。这段时间分开也好,有些人未必是要一直在一起的。”   这倒是实话。   陆成珩见她心意已定,没有继续再劝说,摸了摸她的头说:“你年纪还小,在家里住着也好。若是喜欢的话,可以一直住下去。”   陆云娆忍住,没有哭出来的。   她觉得,生在陆家成为陆家的女儿,是一件极为幸运的事。   ——   三天过后,姜嬷嬷亲自上门来拜见程氏,直接给程氏跪下来,哭着说:“少将军受了很严重的伤,回来之后一直昏迷不醒。老奴知道他们已经和离了,但斗胆请陆夫人看在两家过去的情面上,让夫人过去看一眼少将军吧!”   程氏被吓着了,连忙让丫鬟将她扶起来。   姜嬷嬷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一直往地上磕头,“陆夫人,老奴求求您,就这么一次,让夫人回去看看吧。不然,不然……老奴真的怕他会撑不住啊!”   她本也是个体面人,现在声泪俱下地祈求着,让在场的人忍不住鼻尖一酸。   “你先起来,告诉我们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程氏让人将姜嬷嬷扶着到椅子上坐下,问:“我听成珣说过,不是说伤口没有那么严重吗?”   “原本只是刀伤,但是那杀千刀的,在刀剑上抹了毒药,伤口溃烂根本就没有办法愈合。”姜嬷嬷说着眼泪就直接出来了,“现在老夫人不管事,大夫人原本就不太喜欢少将军。老奴也不敢让少将军继续留在忠勇侯府,这才擅自做主,将少将军搬到这边。现在府中连一个正经能拿主意的人都没,求夫人行行好,帮帮忙。”   程氏一早就知道江家想要篡位,但是不知道陆成珣去江南和江行舟有关。所以对这个前女婿,她的厌恶没有多少。现在看那边情况混乱,她难免动了恻隐之心,但是她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你先回去,等会给你回答。”   姜嬷嬷还想要说话,但是这次程氏的态度格外坚定,她最后还是佝偻着身体由丫鬟扶着回去。   她心中生出了一种绝望感,往外走的时候,甚至想干脆在这一头撞死,那样陆家就不得不让夫人回去看看。但是她又不敢,她怕陆家真的狠心不管这件事,少将军身边就真的连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拿起帕子擦了擦眼泪,她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程氏确实有点为难,按照常理来说,他们无论如何都是要过去一趟。但是出于私心,她不想再让女儿再和江行舟见面。既然一开始就决定断绝关系,又见面算是什么。   她原本想着让陆成珣走一趟,但是那天陆成珣进宫之后的就一直没有出来,便让丫鬟去叫陆成珩过来。   因为宁欢前两天动了胎气,陆成珩就一直留在府上陪她,倒是来得很快。听了程氏的话之后,他想了下,沉声说:“我先去问问阿娆,看她是什么样的想法。”   程氏欲言又止,陆成珩知道她心里的顾虑,安抚着:“我们两家住得这么近,不过就是几步路的功夫,外人不会知道的。再说他本就是因为大哥受得伤,真要是不管不问,我们也于心难安。”   程氏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最后点了点头。   ——   陆成珩过来的时候。陆云娆正好在和秋实核对自己小库房的东西,免得去平凉城回来之后,这些东西就直接丢了。不过这些东西不少,收拾起来很是繁琐。   她看见陆成珩过来,连忙让丫鬟将桌面清理干净,空出一方地来,“二嫂怎么样了?现在还好点吗?”   “好很多,不过还是要静心养着。”   陆云娆听二哥语气正常,一时不知道要不要开口。   宁欢这次突然动了胎气,也不算是无缘无故,而是因为在院子里逛的时候,突然见到了彩霞和桃桃。   桃桃是一个特别乖巧的女孩,因为之前的成长环境不好,所以整个人很瘦,但是五官还是好看的,隐隐可以看见长大之后是一个美人坯子。她很是胆小,见到人不怎么说话,只有在大哥和彩霞的面前才活泛一点。   不过她出奇地喜欢宁欢,在见到宁欢的第一面,还躲在彩霞的后面朝着宁欢羞涩地笑。   宁欢因为怀孕的缘故,很喜欢小孩子,陪着桃桃玩了一会。她不经意地问起彩霞和桃桃的名字,在得知对方叫做彩霞之后,念了两遍名字,笑容就突然僵硬住了。   两家之前的关系就一直比较好,所以她一早知道陆成珩有一个心上人,就叫做彩霞。   她看了看面前做妇人装扮的女子,看了看乖巧可爱的桃桃,脸色逐渐变差,最后动了胎气,请了大夫来。彩霞和桃桃一直惶恐不安,就更少在人前出现。   陆云娆心情更加复杂,只能感叹一声造化弄人。但是她怕二哥会因为这件事情和大哥的关系变得生疏起来,忍不住开口说:“当时两家有意结亲,不过都是长辈们的想法。”   “我知道,我倒是不至于会为了这种事情生气。”陆成珩对此倒是笃定,自嘲一般地说:“她最是理解别人,不让任何人难堪。”   他不准备谈及这件事,就说明了今日的目的,“江行舟听说伤得挺重,现在还昏迷,他身边的姜嬷嬷说是想请你过去看看。你是什么想法?” 第69章 (修) [VIP]   陆云娆在听到江行舟昏迷不醒时, 心脏像是被只大手攥紧一下又松开,有种酸软的疼痛。她抑制不了那种难过的情绪哪怕是知道现在的身份地位都不合适,还是没忍住问出来:“就没有请大夫吗?”   “不仅是伤口, 更重要是中毒了。”陆成珩虽然不明白阿娆又不是大夫, 过去看一眼到底有什么作用, 但是他的立场真不好说什么拒绝的话。   他倾着身子,手肘压着桌面, 认真道:“他那边没有能拿主意的人,我们家少不得要帮衬, 一会我便带着大夫过去,你呢?”   小姑娘心乱如麻, 手指弓起,上面能够看得见明显的青色脉络。过了好一会,右手紧握成拳,她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摇摇头,“还是不去了吧, 不然也不好解释。当初我既然已经同他和离, 我们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也好。”陆成珩点了点头,只是在离开的时候, 他又多问一句,“你当初和陆成珣和离的原因和大哥有关吗?”   这是这段时间第一个人问起她和离的原因,陆云娆自己都有片刻的恍惚,咬唇说:“不算是, 我和他之间原本就有问题, 就算没有这么一出, 我们应该也不会走到最后。”   她想要的感情是平等而又让人安稳的, 而不是她带着不纯粹的目的去接近江行舟,小心翼翼讨好和揣测他的心思,而他又迫于现实中的压力不得不对她好。他们之间有本质的矛盾,并且这种矛盾不会随着时间的交替有任何改变。   回想起那段时间,她的眼眶红了一圈,眼中多了几分水光,却抬起头来对将二哥笑着:“我现在生活很好,那就不要再见面了。”   她是笑着的,可笑容却让人察觉不出来半分高兴。   陆成珩看着她这样心里也难受,便没有再继续劝说,反而安慰着:“没事,其实你去不去也不打紧,毕竟你也不是大夫。到时候,我去那边就是。”   陆云娆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点点头。   她告诉自己不去听不去想,就当是从头到尾不知道。可两家的距离太近,稍微有点风吹草动这边都知道。她也被迫知道江行舟的病情更加严重,陆成珩这几日都没有回来,就是在外面寻找合适的大夫。但是话传来传去就变了,一会说是已经找到能解毒的大夫,一会说是根本没有找到,江行舟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像是连晚上都没有办法撑下去。   她心里乱糟糟的,心烦意乱,什么都做不下去。思来想去之后,她让春实装一点奶酪糕一起去找宁欢。   自从大夫说要静养之后,宁欢就真的没有再出过屋子。原本她还能给小孩子做衣裳,但陆成珩嫌弃针线活伤眼,便不许她亲自动手。她现在每日最多就是画几个花样让丫鬟们做孩子的衣裳,其余时间就用书本来打发。   见到陆云娆过来,她也很高兴,“去平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还没有,还未必能去得了。”大哥带了彩霞和桃桃回来,俨然就是想要成亲,程氏作为一家主母肯定是不能离开的。   宁欢低头,将身上披着的毯子往上拉,盖住现在还算平坦的小腹,偏过头来问:“也是,大哥和彩霞什么时候成亲?怕就在这段时间了吧?”   “不清楚。”陆云娆连程氏会不会同意这桩亲事都不清楚。   宁欢垂眸,眼下落了一层阴影,看不清楚神色, “他们也算是苦尽甘来,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看见陆云娆的一张脸都快要皱在一起,直接笑了出来,“你这个是什么表情,真要是说起来的话,他也是我的哥哥。现在他日子过得不错,我不应该高兴吗?再说了,你不觉得我现在的生活也不错吗?”   这么说也是,陆成珩虽然没有走仕途,但是手里积攒了大量的财富和人脉,真要是生活的话,未必比别人差多少。再说他对宁欢很好,两个人也即将有一个孩子,可以说没有一点烦恼。   陆云娆没有继续往这方面说,和宁欢开始商量要给小孩子买什么玩具。   等到傍晚时分,陆成珩才回来。他走到宁欢观察了一下她的状态,这才顺势坐在她旁边,“你们聊什么,说得这么高兴。”   “就是些琐碎的事。”宁欢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小姑娘,推了推男人的胳膊,“江行舟怎么样了?天天看你忙进忙出,可找到大夫了?”   陆云娆低下头装作是喝茶,精神却一下子集中起来,专心等着自家二哥的回答。   “大夫是找到了,才配了一剂药。”陆成珩抿唇,没有继续说,表情凝重。   他这样的举止莫名给人很大的压力,陆云娆的一颗心都沉了下去。果然,陆成珩在送她出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大夫配了药,但是也不确定到底管不管用。他的伤口已经流了好几天血,再过个一两天……”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陆云娆捏紧手帕,抬头问:“怎么样?”   “你说怎么样?”陆成珩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今晚他要再用一次药,要是还在意的话,就一起过去看看。”   陆云娆迟疑,没有像上次那样一口拒绝。她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天空被红色画上了重重的一笔,多了几分寂寥之感,让人心情也跟着沉重。她最后还是点点头,“好。”   为了避免事端,他们没有将要去江家的事告诉任何人,等夜色来临之时,陆云娆就换了一身衣裳跟着二哥一起出去。   偏门那边一直有侍卫守着,侍卫看见陆成珩带着一个人过来,也没有仔细察看就直接让他们进去。   陆云娆便跟在二哥的后面畅通无阻地进入到偏厅。偏厅里坐着好几位大夫,他们也已经有好几天没睡,脸上带着倦容却还在讨论药方。见到陆成珩过来,他们下意识站起来行了礼。只是当目光触及到他身后跟着的姑娘时,他们迟疑了一下,最后当做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   她看见二哥朝着自己点点头,便直接进了室内。   刚进入室内,就能够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药味中间还有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血腥气。   这得要流多少的血,血腥气才这么明显?   她心里一沉,知道江行舟情况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差很多,便连忙绕过屏风走到床前。当看见床上躺着的男人时,她瞬间就止住脚步,差点就站不稳。她不是没有见过他狼狈的样子,在他们被关家救起,江行舟也曾经受过重伤昏迷了好几天。   可那时候,他虽然脸色苍白,可一眼看上去知道是受了重伤可人还好好活着。可现在的他躺在床上,整个面颊凹陷,脸上萦绕着一种青白之色,连嘴唇的颜色也淡化成浅浅的一层粉色。因为怕压着他的伤口,他盖的被子十分轻薄。哪怕如此,也看不见一点胸口的起伏,整个人就像是没了呼吸。   这种亲眼所见带给陆云娆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以至于她的脑海都成了一片空白。   屋子里愈发沉闷,那种血腥气漫上来,让人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她觉得自己都没有办法呼吸。   “你哭了?”陆成珩走进来。   “嗯?”陆云娆有点恍惚,听了他的话之后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可及却是冰凉的液体。她想要将眼泪擦干净,眼泪却像是没有尽头一般怎么都擦不干净。   “二哥,”她刚开口,嗓子就沙哑到像是用砂纸打磨过,停顿了一会才哽咽着问完话,“他会没事的,对不对?”   陆成珩长久地没说话,最后看了看门口的位置,“不知道,药差不多熬好了,等会就直接端上来。”   不多一会,两名大夫便端着一碗汤药进来,有条不紊让男人将药喝下去。   剩下的便只有等着了,倘若今晚能熬过去,便是万事大吉。倘若不能……两个大夫相互对视一眼,就直接坐在脚踏木上不准备离开。   陆成珩原本想将妹妹先送过去,自己再过来守着。可他看见妹妹目光的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个病着的男人时,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   等到了夜里,江行舟忽然发起高热,连带着伤口都开始往外面渗黑血,大夫连忙解开被血染透的纱布,开始处理伤口。看着大夫将那些快要腐烂的肉生刮出来时,她紧绷了一晚上的情绪彻底崩溃,背过身去哭了出来。   她怕影响到大夫的动作,咬着自己的手腕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整个背部深深弯下紧绷,往后便是无数次的震颤。   她不想喜欢江行舟了,但是她也不怪他了。   过往种种,一笔勾销,她只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一个夜里,一盆盆清水被送进来,倒出去的却全是血水,等天将将明亮的时候,两位大夫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过来禀告,“将军身上大部分毒素都已经清理干净,剩下的余毒的只能靠喝药慢慢排解。”   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陆成珩松了一口气,“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将军这次元气大伤,他身上的陈年旧疾本就多,怕是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大夫拱手,随后两个人一起出去商量后续要用的方子。   “你先回去,这边我来看着。”陆成珩找了一个椅子直接躺在上面,揉了揉发涨的脑袋。   陆云娆的目光落在男人的苍白的脸上,“我再等会吧。” 第70章   陆云娆这几天经常到江家来, 看看江行舟的恢复情况怎么样了。   他看着身体比普通人健壮很多,但是早些年落下亏损,没有能养得回来。之前他掉落悬崖就已经受过重伤, 没有完全恢复好就带着她一起躲避追杀, 就落下来一点旧疾。现在新伤旧伤加在一起, 昏迷的时间比上次还长。   不过这这边的条件比在江家时好了不少,大夫每天都要过来查看情况, 如果发现了一点不对的情况,都要对症治疗。休养了好几天后, 他的脸色才没有那么难看。大夫说,就在这一两日他应该就可以醒过来。   陆云娆最后一次过去看他的时候, 在他的床边坐了很长时间,也就是仗着他现在听不见,说了许多她平时不会说出来的话。   说到后来,她静静看向陷入昏迷当中的江行舟,然后慢慢抬手,摸上他的眉毛, 然后是眼睛, 再到鼻梁。在快要触及到他失去血色的唇时,她的手就突然停住了。   指腹就擦着他的唇珠, 像是碰上了又像是没碰上。   她眼神略微有点复杂,最后还是收回手转身出去。   出门的时候她遇见了姜嬷嬷,姜嬷嬷端了一盘清洗干净的葡萄,招呼她去吃, “是庄子上刚送过来的, 特别甜, 你尝尝看。”   “还是不了, 我现在得要回去。”陆云娆眼帘垂下,补充说:“既然大夫说他恢复得很好,我后面也就不过来了。只不过求您件事,他若是醒过来的话,别告诉他我来过这里?”   “只是为什么?”姜嬷嬷手上一抖,原本堆在盘子里的葡萄便咕嘟咕嘟掉下去好几个。她却顾不上这么多,急忙和陆云娆说:“他醒来之后,要是见到你在身边,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这几天也看出来,两个人之间还有感情。自从夫人上次离开之后,将军经常守着空荡荡的屋子一坐就是一整晚。有时候她去书房送东西,他还有几次下意识地去叫一声“阿娆”。等反应过来之后,他静静看着身边早就已经空了的位置,身影有几分寂寥。夫人对将军也未必就没了感情,不然这么多天也不会连着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岁数,她有时候看看他们两个人都觉得揪心。   陆云娆抿唇,回头看了看屋里,才说:“我不是为了他高兴不高兴活着。嬷嬷,你帮帮忙吧。”   姜嬷嬷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同意了。   她站在原地,目送陆云娆远去,等女子的身影彻底从视线中消失的时候,她才端着木质托盘往里面走。她刚进入到屋子,才发现江行舟已经醒过来了,下意识往外面找陆云娆的身影,恨不得直接将陆云娆拉过来。   “我睡了多长时间了,怎么会在这边?”男人开口,声音极为沙哑,像是用树皮刮过一般。   姜嬷嬷连忙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陆成珩帮忙找来大夫,在这边守了几天的事。但是她想了想陆云娆的交代,迟疑了一会,还是没有将陆云娆来过的事情说出来。   江行舟闻到空气中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最后只是点点头,什么都没有说。   他醒来之后没两天,找大夫开了一剂抑制伤口的汤药,喝完之后直接就出去安排已经到达京郊的部队。   这几□□中的局势发生了很大的震荡。   陆成珣自从那天进宫面圣之后,就一直留在宫中,上述江南发生的事情,并且提供了不少四大世家私自训练民兵的证据。这些证据有些是他自己搜查到的,有些则是江行舟主动提供。   但是这些细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对此大为光火,将面前的桌子拍得“砰砰砰”直响,“他们这些人占据江南富饶之地方,积攒了丰厚的资本。朕原本看在他们祖辈的功德上不想计较,没想到这倒是养大了他们的野心,做出这种形同忤逆的事。我倒是要看看,他们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撑着病体,出现在早朝,斥责了郑王陈楚四家,让常世远带兵前去江南,将这四家的嫡系全部押送到京城。   大臣原本还想要说,这四大世家掌握了快还半数的经济,倘若朝廷做出这么大动作,只怕对物价造成影响,到时候民怨沸腾就不好处理。   皇帝将说情的人都扫视一边,看得那些人两股战战直接跪下来请罪。他声音极沉,带着怒火,“现在都开始私养民兵,改日是不是他们盯上了朕这个位置,朕还要多加忍让?”   金銮殿前鸦雀无声,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这时候集体保持了沉默。   太子就站在的下方,散朝的时候才发现背后的衣襟已经汗湿一层,最后宫人将他的搀扶回去。   他越来越能明显感受到皇帝对自己的针对。   这么多年来他在京城中互动花费了大量的银钱,这少不了江南郑家在背后的支持。现在父皇拿江南开刀,那下一个又会是谁,是不是轮到他了?   他感觉自己已经被逼到一条死路上,除了造反就再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陆云妧隐隐听说朝堂的事,这时候抱着孩子过来,准备安慰太子一番。   但是太子这时候看着她就想到陆成珣不识好歹将江南之事抖落出去,气得直接对准陆云妧的心窝就是一脚,压低了声音怒骂,“你不是说陆林则和陆成珣待你极好,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帮你。现在倒是好,他们直接捅了我一刀。娶了你真是晦气,早知道一开始的时候,我娶了陆云姝多好。我当初应该就是瞎了眼。”   他身上所有的伪装都撕了下来,面目可惧。   陆云妧倒抽了一口冷气,但是在摔下来的时候,她本能地护住自己的女儿。平姐儿受了惊吓,张着嘴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小孩子的哭声本来就比较尖锐,太子不悦地皱着眉头,抬脚居然想对着孩子直接踹过去。可能是为母则刚,在太子面前一向的的顺从的陆云妧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直接撞了过去。   太子被撞了个踉跄,不可置信,“你居然敢反抗?”   陆云妧反应过来之后,哭着卖惨,“殿下,平姐儿可是您的第一个孩子。您怎么对我都没有关系,只求您饶过平姐儿。”   “我第一个孩子才不……”太子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骂了陆云妧一句晦气之后就直接走了。   陆云妧却将他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慢慢爬起来,忍着身体的疼痛去哄孩子,心底则是想太子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   陆成珣作为最大功臣,自然受到了皇帝的嘉奖,但是他却没有多少高兴,更多的则是在诧异皇帝处理这件事的方法。   当时在朝堂上提出不同意见的人未必就是和江南有直接的利益联系,提出的问题也是确实存在的。他原本以为皇上会慢慢处理江南世家,免得四大家族联合起来直接保太子上位,局面就更加糟糕。   皇上现在虽然病了,但照旧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应该不会是一时冲动就要拿江南开刀,所以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成珣和陆林则回来之后,就直接进了书房,谈论很长时间。   早在陆成珣前去江南的时候,陆家就已经掺和进夺位之争中。倘若日后太子真的即位,他们未必能有什么好下场。这时候要是再不选择站队的话,日后陆家势必遭遇疯狂打压。   但是现在皇后势大,其余皇子直接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根本就没有多少立住的本事。这么综合一看,倒是江行舟这条贼船看上去还有点吸引力。   陆成珣和自己的父亲对视一眼,瞬间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我到时候去江家拜访江行舟,救命之恩定是要报答的。”   陆林则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陆成珣以为江行舟还在修养当中,谁曾想过去直接扑了一个空,被告知江行舟早就已经出去了。   他十分诧异,沉下声音问:“他这次伤得这么重,你们就这样让他直接出去?”   侍卫没说话,心中也在哀嚎,他们要是能够劝阻自家的主子就好了。一来京城的事确实多,许多需要江行舟亲自过去处理。二来他决定好了的事,别人很难劝得住他。   陆成珣理智一点,知道现在江行舟要是真的出了事,这艘贼船就算再怎么诱人,也终究会成了破船,最后只有沉船的结果。   江行舟回来得很晚,看见等在书房的陆成珣很是意外。他将披风解下,交给旁边的侍卫,被鲜血的浸透的衣衫就露了出来,看着都有点触目惊心。   陆成珣皱眉,“你这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就这么急着出去,也不怕直接在外面晕倒?”   “没什么大碍,都是一些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江行舟转而看向他,“你怎么过来了?”   “是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陆成珣说着,拿出一枚玉佩,抵着桌面送了过去。 第71章   江行舟偏头看了看那枚放在桌面上的玉佩。   玉佩是圆形, 造型极为简单,看着毫不起眼。但若是同陆林则见过几次面的,都能够认出来, 这就是陆林则常年佩戴在身边的。这种贴身放置的的东西, 有时候象征意义要比玉佩本身更有意义。   他没有伸手拿过来, 反而问,“只是什么意思?”   陆成珣今日过来, 不仅代表着自己,更是代表着陆林则的态度。他们现在虽然猜不透皇帝到底是什么想法, 但照着这个架势铁定是将太子往造反路上逼。皇帝若是做好了后手准备,倒是还好, 若是真的叫太子上位成功了,陆家便是大祸临头。   陆林则虽然坚持自己的纯臣之路,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不想看到自己的家族兴盛。与其坐以待毙,他还不如主动寻找机会。   陆成珣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便当做是我们陆家的诚意。”   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 不远处的烛台跳跃这火光, 偶尔出现一声细微的灯芯爆裂的声音。   江行舟一只手撑着椅子的扶手,看向陆成珣时神色不明, “那你的家人准备怎么安排?”   “我母亲要回程家探亲,阿娆也会跟着一起过去。她们一路上也没个照应,成珩少不得要走这一趟,那他们夫妇应当也会一起过去。”陆成珣回答。   这样的安排看着没有什么问题, 就算京城出了事, 也不会影响到远在边境的平凉城。   江行舟的动作顿了顿, 最后将桌面上的玉佩拿起, “这份礼物我暂且就收下了。”   两个人又就着一些细节问题谈了一会,走的时候陆成珣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说:“你最好还是休息上几天,先将身上的伤养好,后面的麻烦更多。”   江行舟抿了抿唇,“我知道。”   也没说答应又或者是不答应,只是等到第二日凌晨时,他继续像往常一样出去了。   对此最为担心的要属姜嬷嬷,每次在他回来的时候,姜嬷嬷总是要说上几句。但是这些劝阻的话没有丝毫用处,她只有在提到陆云娆的时候,江行舟才稍微有一点反应,说自己知道了。   她后来是实在没有办法,不得不去找陆云娆,想让她帮忙劝说两句。   “大夫就没说什么吗?”陆云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问。   “大夫说他需要好好习修养,但是没有人能够劝得住他。您是不知道,他每日换下来的纱布上面全都是血,这人的身体哪里受得了。”   “纱布上面都是血?”陆云娆心头一窒,光是听着就让人心惊肉跳。   姜嬷嬷点点头,忍不住说起了从前从没有在人前提起过的事,“他虽然嘴上没有说过,但是老奴看得出来,将军一定非常在乎您。老奴是从他小的时候就开始在他身边照顾。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已故的侯夫人待他不算好,那时候他身上总是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伤口。   侯夫人早早地去了,对外面说是病死,但实际上应当是自杀。她在准备自杀之前,将将军带进屋子里,具体发生什么也不清楚,只知道将军是两日之后被救出来的。出来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说话。”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哭了出来,“后来侯爷回来了,老奴以为他的日子能够好过一点。但是侯爷一直觉得他和先夫人的死有关系,很长一段时间冷着脸对他不管不问。有时候喝醉了,侯爷便会冲进屋子里,拿着藤条几乎将他往死里打,好几次老奴都快觉得他活不下去了。再然后,侯爷便将他丢进了军营。我们这样的人家,这个年纪里谁家的公子哥不是坐在学堂里享尽了家人万般宠爱,他却在军营跟着部队上了战场,好几次连命都没了。”   陆云娆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从姜嬷嬷简单的叙述中,仿佛看见一个少年时期的江行舟在双亲虐待之下艰苦讨生活的样子。   她是知道江行舟身上有许多旧伤疤,那时候她以为是他过早上了战场不小心被伤到了,完全没有想过这居然是被忠勇侯和忠勇侯夫人打出来的。那时候他才多大年纪,怎么就受到这种苛待?   姜嬷嬷用手帕擦着眼泪,她年轻时候成过亲,后来因为不能生育被夫家赶了出来,此后便一心一新开始照顾江行舟,几乎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后辈。   作为一名旁观者,她更能够体会那时候江行舟的生活是多么不容易,“老奴知道,你可能嫌弃他木讷,性子冷淡。可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人教过他怎么去对一个人好,也没有人对他好过。   可他确确实实是将你放在了心上。   在你过府之前,你喜欢吃什么用什么,平日里有什么习惯他都提前交代我们。他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回府上,可你来了之后,就算是再晚他也会回来。你们和离的那天,他一个人在书房坐了一夜。”   她是真的难受,她以为这个孩子成了亲,找到了喜欢的人,日后终于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谁知道一年的时间都没有到,两个人突然和离。   陆云娆心情越发沉重,原来在那些她患得患失付出喜欢的同时,她并不是没有得到相同的回应,她也是被偏爱过的人。不过这个回应来得太迟了,再过上一小段时间,她就要跟着程氏去平凉城,什么时候能回来都还是一个未知数。   姜嬷嬷见她没出声,近似祈求地说:“他是真的在乎你,你说的话他一定能听得进去。”   她心里难受,面对姜嬷嬷祈求的目光,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最后还是同意了。   她不想被家里人知道她要过去探望江行舟,便趁着天刚黑的时候跟着姜嬷嬷一起出门。这个时间江行舟还没有回来,她只好坐在偏厅中等人回来。   在等待的过程中,她脑海中不断回想姜嬷嬷说过的话,完全想不出忠勇侯夫妇对江行舟是那样的态度。忠勇侯夫人走的时间比较早,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她都对这个人没有太多的印象。   可忠勇侯她却是了解过的。   若是说他恨江行舟,上辈子他们攻下京城之后反而是年轻的江行舟称帝;若是他像是外面传闻那样爱子成命,又怎么会在江行舟小的时候对他动辄殴打,最后还将他扔到战场上,这已经不是对自己孩子的态度了吧。   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最后晕晕乎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姜嬷嬷知道她这段时间也累,便从江行舟那边的衣橱里找来一件披风给她披上,还特意将偏厅中的烛火撤得只剩下一盏,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不少。   江行舟回来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腹部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忠勇侯的安排的精锐已经全部抵达京城。   他们每个人几乎都是各个营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心高气傲瞧不上其他人。这群人聚在一起,要是时间短还看不出什么,可要是时间长了,难免会发生摩擦。   他今天要过去处理的,就是一桩聚众斗殴事件。这次斗殴不少人参与其中,影响很是恶劣。他作风一贯比江和豫要严厉很多,勒令参与的人罚俸一年、杖责三十。   受处罚的人当中有一个曾是营中角斗出来的三冠王,他以力大无比著称。他觉得不服气,看向江行舟言辞挑衅,“他们既然不相信我的实力主动挑衅,我自然是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我斗胆请将军比试一番,倘若我输了也好让我心服口服。”   众目睽睽之下,江行舟若是拒绝了,只怕以后都震不住这帮人。他当即将自己的兵甲卸下,和那所谓的三冠王比试。   几个回合下来,他踩着那位三冠王的脑袋,面无表情说:“若是胆敢再犯,脖子上这东西也别想要了。”   众人寒蝉若禁,再看向江行舟的目光中就带着一种由心而生的敬畏。   这是对强者的一种臣服。   实际上他赢那个人也没有别人看起来的轻松,他的伤口在打斗的过程中被再次撕裂。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腹部在出血,但还是继续后面的行程。   能撑到现在,他已经是的极限,便没有想太多直接将外衣脱下。   里面的雪白的中衣已经染上了大片大片刺眼的暗红,顿时浓重的血腥味就在屋子爆发出来。   陆云娆便是被这种血腥气闹醒,才睁开眼入目就是一片血色,瞳孔骤然紧缩,直接出声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又伤着了。”   江行舟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屋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人。他的脸色看上去很是苍白,动作缓慢地将原先顺手放在椅子上的衣服重新披上,眉心紧蹙,“发生了一点意外,就是流的血比较多,看起来有点吓人。”   他不想让她见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脚步脚步虚浮地转过身去。突然眼前一花,他一手撑住了旁边的桌子,同身后的小姑娘说,“来找我有事?我先进去换件衣裳,等会再过来。”   “你受伤了,伤得很严重。”陆云娆红了眼眶,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够将自己受的伤看得这么无所谓,站起来往外面走,“我去和姜嬷嬷说,让她去找一个大夫来,给你包扎。”   还没有走出门,她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响动,像是某种重物掉落时发出的沉闷的响声。   她愕然回过头,便看见男人已经昏倒在桌子边。   作者有话说:   愿我们每个人都是被偏爱的人。 第72章   江行舟的身体原本就没有恢复好, 大夫一直住在府上没有离开,因此他们过来得很快。   两名大夫得出的结论高度一致,心里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怎么开口。将军明显就是身体没有好完全, 就开始活动, 导致伤口撕裂和轻微的感染。他们之前也是劝说过的,但很显然没有任何用处。   他们两个人都是常年为了一些高门的人看病, 知道有时候多言并不是一件好事,便双双沉默下来。   陆云娆见他们这个神色, 也跟着紧张起来,“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这如何说呢。”其中一个大夫最后还是没有能够忍住, 说:“要是他还是不能停下来好好修养几天,这伤怕是一直好不了,反反复复也只是亏了身子。我们就只是大夫,这种情况也实在是无能无为啊。”   陆云娆的脸色很不好看,大夫继续说:“姑娘,你们若是能够劝住他, 就尽量劝劝, 这么下去也实在不是个办法。现在将军年轻,身体确实能够扛得住, 可到了日后年老的时候,真的吃不消这么大的亏损。”   大夫也没有夸大事实,她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认真思考到时候怎么和江行舟说。她先谢过两位大夫, 让姜嬷嬷送他们出去, 并做主给他们加了不少银子作为报酬。   等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 她才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来。   他现在还在昏睡当中, 没有了平日里的锐利,如同一位出身良好被寄予了长辈无限爱意与期待的贵公子,风华无度,让无数人追捧。   可实际上,连他的出生可能都不被期待。   她想到姜嬷嬷说,忠勇侯夫人曾在自杀前将他带到房间,是不是也有过要将他一起带走的念头,他是不是也知道自己的母亲曾想过要他的性命?   只要一想到这里,她的一颗心都变得酸疼,难以想象他在背后到底要付出多少的努力,才能在诸多恶意中成长为今天独当一面的样子。   陆云娆那天晚上没有回去,姜嬷嬷替她准备了一个房间,她也没有过去,而是坐在床边守着,就怕夜里会出现什么特殊情况。   姜嬷嬷劝说了几次,没有成功,只好随着她去了。   江行舟是在夜里突然醒过来的,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旁边的小姑娘。小姑娘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如小鸡啄米般头一下下往下面点着,却一直没离开。   他盯着看了一会,慢慢撑起自己的身体,想要将她抱到床上睡一会。他一开始确实没有什么杂念,只是要放开怀中的人时,突然生出了一丝不舍之情。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个样子抱过她一次,甚至连见面都会变成一种奢侈。   上次见面应当还是去年他们和离的时候。   那时候她哭得很厉害,一张脸都是煞白的,鼻尖和眼睛却红肿得厉害,状态很是不好,像是再多加一点儿压力就能将她击垮。和她和离之后,她的状态好了不少。虽然她依旧很瘦,但是更有精气神,脸颊还有一圈健康的红晕。   江行舟认真地看向她的脸,细致到她纤长的睫毛,忍不住俯身向下,离她更近一点。   呼吸交缠,但是在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还有一掌左右的时候,他理智地停了下来,站起身子。他替小姑娘将被子盖好之后,转身就出去,去了书房。   陆云娆再次醒过来时,外面已经天亮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穿着完好,没有任何被动过的痕迹。可是她是什么时候睡着了,还是主动睡到床上去?   她穿好鞋子,想要出去找江行舟,却被姜嬷嬷告知他早上的时候就已经出门了。   明明他昨天才让伤口撕裂,今天就又出门了?   陆云娆觉得不可置信的同时,又十分生气。她忍着心里的烦躁,安慰一番姜嬷嬷之后,准备等晚上的时候好好和江行舟谈论这个问题。   她怕家里人发现,不好在江家久留,打算先回去,等晚上的时候再过来看看。   只是在路过后花园时,她刚好遇见了回来的陆成珩。   宁欢这些天胃口不太好,他每天早上便去市集看看能不能寻着什么新鲜的东西。今天赶巧碰见一农夫卖杏,那杏子果肉橙黄饱满,上面还带着一点露水,一看就知道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他索性就将一筐全都买了下来。   他叫住陆云娆,声音还算平和,“你这是从哪里过来?”   陆云娆猛然被发现有点不知所措,连声音都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早上醒来的早,就在院子里逛了逛。”   陆成珩垂眸,看了看她身上穿着昨日的衣裙,到底没说什么,“这里有些新鲜的杏子,给娘那边送了一份,我自己留了一份。还剩下半筐子,等会你给大哥那边送一点过去。”   “你怎么不亲自去?”   陆成珩顿了顿,神色如常,“大哥又不喜欢吃杏子,是送去给彩霞和桃桃的,我不方便过去。”   其实也没那么不方便,院子里跑腿的丫鬟多的是,谁还不能过去送一下。他到底是觉得现在几个人之间乱七八糟,不想那么多接触。   陆云娆没能想那么多,一口应承下来。   陆成珩替她将半筐杏子送回去,要离开的时候和她一起站在屋檐下说话。   远处是即将升起的太阳。   一开始太阳只是一个深红的圆色,被层层云层遮挡住原本的光辉。突然,它越过地平线,冲破云层,给人们带来清晨的美好。   陆成珩看着,吐了一口浊气,忽然说:“你和江行舟到底打算怎么办,是不是真的准备就这么分开了?”   陆云娆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说道这个问题,明亮的杏眼里还带着困惑。   “我们马上去平凉城,你应该没有那么快就回来。要是在那边等上个三两年,回到京城就什么都变了,你确定江行舟就能一直等着你?”   陆成珩抬头看着远方的天空,初晨的阳光印照在他脸上,带着点落寞,“我说个不好听的,人生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意外,人从来是身不由己的。与其日后阴差阳错地后悔,不如现在就做了决断。”   陆云娆心情复杂,说不上来对江行舟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若是所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能用爱或者不爱来概括那是简单,可偏偏不是。   她低下头去,捏着有点发皱的裙摆,没有说话。   她想不出来,干脆也不去想,等到晚上之后,像昨天一样去了江家。   今日江行舟倒是回来得早一点,但是也要等到差不多天快黑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了陆云娆,不过脸上倒是没有任何的惊讶,反而问:“是姜嬷嬷找你来的吧?”   陆云娆避而不答,反而是看着他腹间的位置,“昨天你的伤口才裂开,大夫不是说最起码要修养几天,怎么你今天又出去了?”   “有点事情要办。”男人将披风解下,露出里面没有被血染红的衣裳,“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倘若真的受不了,我也不会出去。”   现在屋子里昏暗,其实很多细节都看不清楚。从表面上看,他的状态算是比较不错的,挺像是一个人正常人。   但其实江行舟真的特别会骗人,他若是想瞒着什么事情,必定不会露出一点破绽。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只有她从头到尾就像是一个傻瓜一样被骗得团团转。   “大夫明明说过了,你要休息几天。”她不由想到之前的种种,突然觉得委屈,看向男人的双眸变得湿润,有种无能为力的愤怒,“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对我说一句真话?”   烛火之下,她抬起头倔强地看着他,明明气势很足,可眼眶都是通红的。   江行舟心脏的位置抽疼,他向前走了两步。原本想要伸手如从前一样握住她的手,猛然想到现在两个人的身份,带着一层薄茧子的手指将僵硬住,最后虚握成拳放下,克制地说:“比昨天好很多。”   “可你有那么忙得吗?我爹和我哥都是尚书,也没有忙到连休息几日的时间都没有。”她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声音放得很轻,“你是不是在做什么事?”   陆云娆告诉自己,如果这次江行舟同自己说了实话,她都可以不计较他之前的隐瞒。   只要他愿意对她说一次真话。   在越来越长的沉默中,她最后一点期待也全都消散,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被男人攥着手腕被迫转过身来。   他背着光站在门口的位置,整张脸隐匿在阴影当中,神色不明。再开口时,他的嗓音极沉,听起来十分干涩,“江家军队中的一支精锐年前时候就已经来了京城,不久之后还会有更多人抵达京城。倘若发生乱子,谁有更多的兵力就有更多上位的可能。”   烛火将他紧绷的肩膀描绘清楚,他说:“成王败寇,阿娆,我没有任何的退路。”   作者有话说:   最近评论都看了,保证真的甜文,后面真的很甜,相信一点点我的技术   然后也不要觉得我写偏了还是怎么,因为这个设定一开始就定好了。 第73章   陆云娆觉得自己陷入到一个误区当中。   她是带着上辈子的记忆, 知道江行舟最后登基称帝,心中便存在着一个错误的认识,觉得江行舟随随便便就能够成功, 就算存在一点风险到最后一定能化险为夷, 平安无事。   可从古至今, 造反哪有那么简单的。多少人还没有踏入京城半步就会被当场绞杀,连带着亲戚朋属也一并获罪。就算是真的攻入京城, 又会被人以判臣之名讨伐,真正能够成功的, 百中不足一人。   江行舟却没有任何未卜先知的能力,在这条必须走到黑的道路上, 他是不是也有过惶恐和担心?   她忽然想起在关家的那个晚上,他同自己说“阿娆,我不是好人,不值当的”,又比如才回来时他们意外有了关系的第二天,他拿出几乎自己所有的积蓄交给她, 说“这, 亦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东西”。   所以那时候他说的都是真话,并不是随意找的借口不想对她负责。   是不是在那时候, 他早就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所以宁愿背负指责也不愿将她一同拖入到深潭中?   只要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她心口都在发疼,泪眼朦胧地看向面前的男人。他就站在门口, 烛光将他的影子无限拉长, 可他仍旧是孤零零的, 似乎除了影子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依靠的东西。   那瞬间, 陆云娆甚至觉得爱或者不爱都没有那么重要,因为他没有做过半分对不起她的事情。甚至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也是认真为她考虑和打算过的。   江行舟在她面前站定,伸手用擦了擦她的眼泪,“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难过的。阿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没有什么值得难过的。”   陆云娆的眼泪却更多了,那种难受都是无法用言语能描述出来,她哽咽着问,“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   “我不想让你为我担心。”他眉心紧蹙,通过微亮的烛光,能够看见他如墨色一般的眼眸,“我不值得的。”   “值得,比任何一个人都值得。”陆云娆上前去抱住他。   她抱上来时,江行舟的身体在瞬间变得极为僵硬。小姑娘身量很小,只到他下颌的位置,却语气极为认真地同他说,“你比任何人都值得。”   他原本僵硬在半空中的手,缓慢落在小姑娘的肩膀上,轻声应着“嗯”。   他也想做一个在她眼中值得的人。   ——   陆云娆虽然知道这段时间江行舟确实很忙,但是真的见不得他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她同江行舟商量了一番,最后让他挪出三天的时间留在府上修养,最起码要留出一段喘息的时间。   这段时间人员安排的事也解决了不少,剩下的一些由身边的侍卫代劳也行。江行舟也不想她一直提心吊胆,也没有反对,算是同意。   陆云娆总觉得他一个人留在江家有点无聊,便在每天早晨时回去,等傍晚的时候又再次过来。刚好两家离得特别近,她去江家的时间又不长,倒是没有惊动任何人。   实际上她陪着江行舟的时间又也不长,也就晚上在一起用饭,用饭之后两个人会在院子中逛逛说说话,然后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间。虽然在一起的时间不算长,但是比起之前两个人在忠勇侯府的时候,她更喜欢现在这样的相处。   两个人都是相互平等,都是可以彼此信任的。   这就是在这个时候,陆云娆发现了一些从前从来不知道的事,比方说江行舟很擅长丹青。   “小时候学过一点皮毛,但是后来有其他的事要做,就很少接触了。”他那时候学绘画,也不是为了附庸风雅,全然是为了在日后作战时能够准确画出作战图。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忠勇侯未必肯让他接触。   陆云娆让他教自己也画上一幅,“我其实也学过的,倒是不记得后来因为什么放弃了,可能是身体不大好的缘故?”   两个人时间都比较空闲,正好就一起去了书房。   书房里的作画工具倒是很齐全,陆云娆拿着毛笔在纸张上面试了试力道,才开始按照想象中的画面落笔。男人只在一旁看着,偶尔出声提醒两句关于色彩的浓重,大多数的时候却只是静静看着。   他能够看出来,小姑娘应该画的是一个类似于练功场的地方。练功场的视野很是开阔,只放着一排兵器。练功场的旁边倒是种了很多松树,郁郁葱葱。只是他看起来总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好像自己从什么地方见过,好像就是忠勇侯府的练功场?   江行舟看见她突然停下笔,挑眉问:“怎么了?”   “还没有想好怎么落笔。”陆云娆转过头去,认真仔细地看他,才又重新落笔,在练功场空出来的那块地方画了一个小人。   那人穿着玄色的劲服,手中执着□□,容貌虽然画得不清楚,可那种精气神却一下子凸显出来。江行舟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是自己。   他掩着唇,咳嗽了两声,称赞着,“画得挺好的。”   陆云娆手撑着脸,转过头去笑意盈盈地问,眼里有几分促狭,“那你认得出这画上面的人是谁吗?”   江行舟应当是知道的,可是当着她的面承认,总有点异样的感觉。他薄唇轻抿起,反问着:“看不出来,你说说看你画的是谁?”   问题被反抛回来,陆云娆肯承认画上的人是他吗?   必然是不肯的。   “我随意画画,有没有一个原样。”她脸上开始变得有点烫人,转过头去装模作样地准备在画上添上两笔。沾了墨汁的笔不小心从手腕的地方划下,拖了一道墨痕。   她刚想要动,男人便抓住她的手,低声说:“别动。”   他迅速地将笔从她的手中抽走,拿起旁边备用的湿的巾帕替她擦手腕上多出来的一笔墨痕。他低着头的时候,眼神很是专注,嘴角轻轻抿着,像是在做一件什么极为重要的事。可与他神情相反的是,他的动作很温柔,她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痛感。   其实想想,这样的场面并不是很少见。在他们成亲之后,江行舟对她也是极好的。不过那时候他们之间存在着太多的隔阂和隐瞒,她只觉得他的好带着几分为人夫君的责任感。   现在两个人之间的误会全都解释清楚之后,她莫名就有了更多的触动,连带着他握着她手腕的那块地方都开始发热。那种热度浸入到皮肤中,经由血液沸腾起来,连心跳都开始不可抑制地加快。   她仿佛是被烫伤一般,迅速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低下头去。   气氛一时沉闷起来。   现在已经入了夏,屋子里有些潮湿的闷热,外面的蝉虫更是叫个不停。   陆云娆想起来前几天二哥曾和自己说过的话,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她轻轻踢了男人的脚边,“再过上几天,我就要和娘亲他们一起去平凉城,怕是有好一段时间都不能回来。”   “我知道。”江行舟将帕子放到旁边。   “怕是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回来。”   这是他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垂眸说:“我知道。”   陆云娆捏紧了拳头,她的手心微微出汗,颤着声音问:“那你能等我回来吗?”   这应该算是要一个承诺吧?她自己都不太能确定,等着回答。   男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陆云娆等得都有点着急了,才抬头去看他。   烛光之下,她的眼睛圆圆的,里面盛了细碎的光芒,看向他的目光中还带着几分怯生,像极了她第一次看到自己时候的样子。   喉结上下滑动,他的眸色逐渐变深,心中多了一份悸动。   远处有风吹来,烛火摇摇晃晃跳跃了两下之后直接熄灭,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陆云娆被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便借着窗户边透过来的微弱的光芒看见男人站了起来。他的手就搭在她椅子两旁的扶手上,整个人俯身向下,姿势有点像是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中一般。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她能闻到男人身上浅淡的草药的香气。   温度一下子就升高,她有点难耐地抬起头,推着男人宽阔的肩膀,干巴巴地说:“烛火熄灭了。”   “嗯。”男人的声音从喉咙间直接溢出。   他俯身慢慢向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呼吸都交缠在一起时,他停下来,声音暗哑,“可以吗?”   陆云娆没有说话,然后唇上就是一热。   她被困在这一方小天地中,感觉变得敏锐,能够察觉到身体的细微变化,能够听见细微的吞咽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一切都肆无忌惮着。   温度在不断升高,她的意识全被面前的男人占据,就听见男人说:“若是这边事情结束了,我一定会亲自去平凉城接你。”   “好。”陆云娆伸手,揽着他的肩膀。   她晚上在主屋那边留宿,两个人也没有做一些其他的事,睡得倒是比平时更沉一些。   早上要回去时候,江行舟交给她一个画轴,说是她昨晚的画。她急着回去,便没有多加在意,匆匆接过之后就出门了。等到回去时,她将这副画打开想要看看时,才发现这副画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正站在树下同少年遥遥相望。   这分明就是他们初见时候的场景。   作者有话说:   江以萱:那我走???? 第74章   程氏特意挑了一个好天气, 准备出发前去平凉城。   他们去的人比较多,算上必要的丫鬟婆子还有押送东西的护卫,差不多有五六十人。再加上程氏有很多年没有回去, 这次特意准备了不少礼物, 乍一看上去很是打眼。   为了防止在路上发生意外情况, 程氏做主说要精简行囊,他们每个人除了必要的东西都没有带上。真要是缺了什么, 到时候直接拿银子买就是。   左右都是不缺钱的主。   出发前一家人站在前门道别。   在家中时,程氏的性格稍微外向一点, 所以在和陆林则相处的时候,多数是她在说, 而陆林则只负责在一旁静静听着。但是今天几乎是完全调转过来,程氏着急安排人将准备好的礼物放好,陆林则便亦步亦趋跟在她的后面,不放心地来回叮嘱。   彩霞和桃桃也要跟着他们一起去平凉城。原先程氏是不同意的,她不太情愿陆成珣和彩霞的亲事,现在再将彩霞带回她娘家又算是什么。但是后来陆成珩主动找她谈了谈, 具体说了些什么旁人也不清楚, 就知道程氏突然松了口。   陆成珣倒是了解自己的母亲,知道她应允之后不会在背地里做出任何刁难人的事。虽然清楚, 但是真的等到分别这一刻,他还是有点不舍。   他和彩霞已经错过了太多太多的时间,两个人在一起没有多长时间,又不得不再次面临分别。   彩霞紧紧拉着桃桃的手, 反过头来宽慰他,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就算是你不放心我, 你也该相信你的家人。我们在一起互相有个帮衬,你不必担心。”   “我不是担心这。”陆成珣声音沉了沉,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   彩霞看向他,两个人相互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彩霞见没有人看着这边,借着宽大袖子的遮掩轻轻拉住他的手,她轻声说:“我们一定会一直在一起的。”   陆成珣反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握应着,“会的。”   陆云娆和宁欢早就上了马车,正挑开帘子看他们话别。宁欢熟悉的人这趟都一起去平凉城,唯一一个留在京城的,她却没有话别的资格。陆云娆倒是有想要话别的对象,但是江行舟实在是不适合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中,两个人一早就商议好了,他不会过来。   这样的氛围一烘托,原先觉得没什么的她现在倒是有点失落。   宁欢像是看出她的不开心,顺手将车帘给放下了,“到时候我们都会回来,所以这些都是暂时的。”   可是真的能回来吗?陆云娆心里其实也不是十分确定。她其实不知道父亲和哥哥有没有和江行舟联手,但是这次他们家除了有官位在身的父亲和大哥,其余人都去了平凉城。   她从这种反常中感觉到一丝不安,这京城怕是真的要发生大变动。   他们赶在太阳完全升起之前出发,等快要出城门时候,她有所感应一般,掀开车帘朝着城门看过去。   果然在城墙之上,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她离城门的位置其实有点远,已经看不清他具体的样貌,可她却很笃定,那就是江行舟。   她真真切切有了分别的实感,心情也开始变得沉闷,直到完全看不见那道身影时,她才将帘子放了下来。   平凉城离京城很远,若是普通行程的话,也要一个月。但是他们随行的人有一个怀有身孕的人,他们便没有着急赶路,一路上走走停停,足足用了两个月才要到平凉城的地界。   这两个月大家几乎吃住都是在一起,感情倒是比之前融洽了不少,就算是原先不大喜欢彩霞的程氏现在也能够和颜悦色和彩霞说上几句话。   桃桃作为当中年纪最小的,被不少人宠着性格倒是开朗了一点,也不惧怕众人。但要是说她最喜欢谁,还是要属宁欢。桃桃像是天生和宁欢有缘分,平日下马车休息的时候,她总喜欢在宁欢的附近转转。等后来她胆子大了一点,也敢和宁欢说话了,就凑在宁欢身边叽叽喳喳像是一只小麻雀。   有一次她的小手小心翼翼放在宁欢有点显怀的肚子上,问:“以后弟弟出来了,我可以和他一起玩吗?”   她说完之后,所有的人都一愣。   陆成珩笑着问,“你怎么就知道是弟弟呢,说不定是一个妹妹。”   他其实挺想要一个女儿,他的女儿不管是像他还是宁欢,模样都不会差。   桃桃听了他的话之后,反而是不理解,奶声奶气地强调了一遍,“就是弟弟呀。”   这就是孩子的玩笑话,众人没有当真,都笑了出来。   程氏却放在心上,在私下里和陆云娆说:“孩子的眼睛都要尖一点,说不定真的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不过他们都还年轻,是男是女都高兴。要是你大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陆云娆顿了半天,突然问了一声,“要是一直没有孩子呢?”   “不是,什么叫一直没有孩子?”程氏顿了顿,狐疑地看向她,“之前你和江家那孩子成亲也有大半年了,难不成?”   “那不是,他那时候说我年纪还有点小,原本就打算过两年要孩子。”陆云娆那时候也疑心他会用孩子将两家人绑住,自己也偷偷吃了避孕的药物。原先她没有想得太长远,以为后面就能有孩子。   但是上次和江行舟和离,她吃下了关朗之给的解药,怕是这辈子都不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她忍住了想要摸摸自己肚子的冲动,和程氏说:“也幸亏没孩子,不然当时牵扯更深。”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程氏犹犹豫豫,还是说了出来,“日后要是你再次成亲,不管是和谁时候合适了,都能要一个孩子。千万别贪图年轻时候松快,两个人都不想要。男人可不一样,他们日后反悔了到了六七十岁都能折腾出一个孩子,但是女性能吗?你不要觉得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世界上就是没有绝对公平的事儿。”   她这样的说法其实没错,可是现在不能生的是陆云娆自己。   陆云娆觉得心里难受,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们一行人刚到了平凉城,程家早早就派人在城门口等着。这次过来的是程峰,是程家大舅舅的次子。今日正好在家中休息,他便主动请缨说要过来接姑母。   远远他看见人来了,立即朝着他们挥手一溜烟就跑了过来,“是姑母吗,我是程峰,父亲专程让我来这边来接你。”   立即有丫鬟将车帘打起,程氏朝着外面看过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个身量很高的少年,少年应该是练过武功,体态流畅并不单薄,脸上满是笑意,看上去就是个乖孩子的模样。   程氏几乎是在见到他的瞬间,眼眶就红了。她用帕子在眼角的地方按了按,才问:“你父亲呢?现在可安好?”   “都很好,就是盼着您回来呢。”程峰朗声说。   程氏的眼泪一下子就绷不住了。   她是远嫁,因为路途遥远,自从出嫁之后便很少回来,仔细算起来和家中亲人也快十多年没见过面。说实在的,她现在的生活很是顺遂,丈夫没有纳妾,子女各有不如意的但都很孝顺。   就算是这样,她还是经常会梦见自己年轻的时候,梦见在平凉城和她的兄长赛马,而她的爹爹和娘亲在府中等他们回去。   只有在梦里,她才不是某某人的妻子,母亲,而是别人的女儿和妹妹。   程峰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安慰。倒是旁边习惯沉默的彩霞突然开口,“夫人,这是件喜事,两位程大人等会看见你也一定很高兴。”   “是是是。”程峰连忙说,“姑母,我们先回家。”   “好。”程氏应允。   平凉城是附近的最大的城市,程家世代驻守边关,积累下不少财富,因此府邸也非常大,修建得很是雅致,倒是有点南方林园山水的味道。   陆云娆一路看过来,能够很明显感觉到越是靠近边关,坐落在城中的屋舍便更加注重实用,在美观上便欠缺一点。   现在乍一看程府,她就能够明显地感觉到程家的家底丰厚。   他们一行人是从正门进去,穿过前面的院子才到了正厅,程家的人早早就已经在等着。陆云娆跟在程氏的后面认了一遍人,不过当时场面有点儿混乱,她只记得一个大概。   大舅舅家有两儿两女。大表哥已经成亲,三表哥便是开始去接他们的程峰。两个女儿和她年岁相近,听说小女儿是庶出。二舅家倒是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不过慧心姐姐已经嫁了出去,今天在场的只有二表哥程煜。   提及到为什么大表嫂没有过来时,程放方正的脸上带着歉意,“内子今日身体不舒服,等明日就让她和你们见见。”   这原本就是一个插曲,陆云娆过了过耳也没有太在意。   程家大舅提议说他们路途辛苦,南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让他们先去歇歇,等晚上的时候一家人再在一起好好聊天。程氏担心宁欢的身体受不了,也就点头答应。两位舅母在前面作陪,他们一行人去了南苑。   不过在路过后花园时,陆云娆从抄手游廊瞥见一道一闪而过的身影,整个人顿时就完全清醒过来,抓着宁欢的手小声问:“你看刚那个人像不像郑清音?”   宁欢点点头,“是有点像。”   可是郑清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穿着和丫鬟们一样的衣裳? 第75章   陆云娆仔细思考了一下, 更加确定刚刚自己看见的就是郑清音,不是她的话也没有必要见到她们转头就跑。   但这里是平凉城,并不是什么繁华之地, 距离京城要有月余的路程, 总不能她特意过来游玩。因为还没有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也没有声张,准备缓一缓等弄清楚程家的情况之后再做打算。   两个舅母都是热情的人, 等到了那边晚宴准备好,就让派身边的管事嬷嬷来请他们过去。   大舅舅家的两个女儿同她坐在一起, 程岚和程珊的性格都很直爽,主动问她关于京城的事。   陆云娆这段时间待过的地方多, 也没有一味夸赞京城的好,说了京城的繁华,也说了那里的规矩繁多,可能一句话说得不好就会突然得罪人。   程岚认真听她说,后来瞥了瞥正喝得高兴的父亲,压低了声音说:“那我觉得京城还不如我想象中的好, 不如在平凉城自在。先前我嫂子之前救了一个丫鬟, 听口音也是京城人士。她和我们描述的京城是金光闪闪的,随地不是金子就是各种各样的宝石, 街道两边都是卖最时兴的衣服首饰和各种文人爱去的酒馆茶楼。弄得我还生了心思,想要离家去京城看看。”   “那个丫鬟叫什么名字?”陆云娆心思微动。   “好像是叫清音,我嫂子挺喜欢她的,最近基本上出门就将她带上。”程岚思考了片刻, 皱了皱眉, “但是我不太喜欢她, 总觉得她有点儿瞧不起人。都是一个丫鬟了, 怎么还瞧不上我们。”   陆云娆觉得这话里面的信息量还是挺大的,甚至主仆关系都有点不正常。那个叫清音的若真的这么瞧不起人,那为什么那位表嫂还很喜欢她。   不过她们才见面没有多少天,陆云娆也不好找程岚问仔细,准备第二天去看看这位传说中的表嫂。   不过第二日她倒是没时间过去,桃桃夜里着凉突然发烧,彩霞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她便留下来帮忙。桃桃真的看起来又软又乖,两边脸颊都是通红的,却不吵不闹,大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让人忍不住对她更是怜惜几分。   陆云娆也忍不住往孩子的方面想。   又过了三天,桃桃已经好得差不多,她便得了空和宁欢一起去拜访表嫂。   她们才进了门口,就听见里面吵吵闹闹。他们站在院子门口听了一会,好像说是谁要走但是另一方不让,一下子僵持住。   “我要是留在这里,被发现一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郑清音爆喝一声,背好自己的收拾好的包裹,猛得朝着外面冲过去。   要不是陆云娆反应快,直接挡在宁欢的面前,只怕宁欢要被直接撞到。   她现在肚子不算小的,被这么一撞还能有什么好处。   两个人心里都是一阵后怕,陆云娆拉着宁欢的手,看向来人居然是郑清音!   郑清音在见到她们的第一眼,顾不得自己摔了一个屁股蹲,连忙将后面的长发巴拉到面前来遮住自己的脸,捏着嗓子说话,“对不起,是我不小心冲撞了贵人。我该死,这就去嬷嬷那边领罚去。”   说着,她一下子就爬了起来,低着头就要往外面逃。   “抓住她!”陆云娆喊了一声。   她的身边就立刻有手脚麻利的婆子冲上前去,当即就反剪了郑清音的胳膊将她押了回来。   郑清音脸上还是愤愤不平,当即也忍不了,骂着:“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这是在程家,可不是在京城!”   “我当然知道这是程家,还是我舅舅家。”陆云娆仔细看向面前的女子,看见她穿戴要比普通的丫鬟好上很多,心里奇怪,“你怎么会出现在程家?”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陆云娆正准备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就看见院子中走出来一位年轻的妇人,应当就是程放的夫人。   她见到郑清音被抓住,突然就着急起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赶快将人给放了啊!”   “不能,她刚刚差点撞了我的嫂子。”陆云娆没松口,态度少见的强势。   那位妇人反应了一会,然后喃喃说:“这不是还没撞到吗,你为什么就非要揪着她不放呢?”   这话委实不要脸了,难不成宁欢非得出点事情,才能追究责任?   陆云娆直接就被气到了,还想要理论的时候,宁欢忽然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肚子,表情很是痛苦,“我好像被吓着了,现在肚子疼。”   那名妇人一愣,这肚子还说疼就疼的。   陆云娆的一开始心一提,后来感觉到宁欢捏了捏自己的手,和她交换一个眼神之后,松了一口气。她立刻安排两个力气大的婆子将宁欢扶走,顺便不忘将郑清音也给捎上。   那妇人原本还想要说点什么,被面前小姑娘的眼神吓回去了。   陆云娆完全就是学着江行舟的样子,眼睛微微眯起,视线淡淡从她身上扫过一遍,脸上也不带有任何笑容,“若是我嫂子除了什么问题,我定是要过来找你的。”   放完狠话之后,她立即带着身边的人离开,等到了南苑之后,又开始马不停蹄地盘问郑清音。   郑清音一开始还有点害怕,但是见她们没有动用任何刑罚之后,瞬间又变得嚣张起来,连半句话都不肯说。   陆云娆倒是有点为难,又不能真的动用什么刑罚。   后来还是陆成珩回来,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郑清音,直接停下脚步,将事情揽过去,“我来问。”   陆成珩走南闯北多年,三教九流的人都打过教导,郑清音的这点反抗对于他来说真的就是小意思。   很快郑清音就哭着将自己最近发生过的事吐得一清二楚。   自从去年她骑马意外摔了腿之后,就休养了很长时间。郑国公和国公夫人是真的心疼这个女儿,不计代价找来了不少大夫来看,最后还是不免落下了残疾。   这要是平时走路看不出什么,但是走得稍微快一点就一瘸一拐的,导致她的亲事也被耽误下来。   毕竟这种显而易见的残疾还是很影响声誉。   郑国公打算将嫁妆准备得丰厚一点,从那些寒门当中选出一个长相周正人肯上进的,将郑清音嫁过去。只要郑家一日不倒,她便一日不会受到委屈。   原本郑国公都已经有了好人选,谁知道皇后突然和他“商议”,将郑清音许配给京城禁军统领黄将军。   郑清音哭得更惨了,“那个黄将军和我爹的年纪差不多,还有五个儿子七个女儿,前面克死了三位夫人。我一个世家贵女,凭什么给这种老鳏夫做续弦。幸亏我爹和我娘心疼我,收拾了一些细软让我连夜走了。原本我是准备去江南,那边也有人在接应,谁知道我在路上被人抢了身上所有的钱,还差点被骗去军营。幸亏林兰芝救了我一命,我才跟着她一起来程家的。”   陆云娆眉心一跳。   郑清音口中的黄将军是京城中禁卫军统领,手上掌握这京城中半数的兵力。他品行不算好,但是又特别听皇上的话。作为君王就最喜欢这种品行又瑕疵又不得不效忠于自己的人,所以皇帝对他很是上心。   原来皇后这么早就开始和黄家的人有接触?上辈子太子造反支持的人当中仅有郑国公府,这辈子要是再加上一个黄家,胜算会有多少?   她的心都揪在一起,担心起远在京城的父兄和江行舟,也就没有心思听郑清音后面的话。   等到婆子将郑清音带下去之后,她和二哥直接去了临时开辟出来的一间书房,准备商讨此事。   “等我就写一封信回去,告诉父亲和大哥这里的情况。至于怎么做,他们心里会有章程。”陆成珩交代,“这一两天我可能出门一趟,你到时候就说我是出门倒腾物品去了。”   陆云娆脸上的表情都凝重起来,立即点了点头,有种不符合年纪的古板和严肃。   陆成珩笑了一下,试图让气氛没有那么沉重,“未必就有我们想得那么严重,郑国公现在怕是和皇后心生嫌隙,不然也不会将郑清音送出来。现在郑清音明面上出了意外,郑国公的三个孩子现在就剩了一个,他当真为了一个外甥的前途做到这步,一点怨言也没有?有怨言,他们这事就成不了。”   他这么分析,也有一定的道理。可她心中还是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上辈子三皇子和长姐成亲,背后有无数助力,让皇帝才不得不点头册封他为太子。做了太子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战战兢兢,生怕什么时候被其他皇子拉下马。   但是这辈子三皇子真的太顺了,顺到像也是重新活过一次的人。   静堂庵的事情被翻了出来,郑清玄下了大狱。她听江行舟说过,原本郑清玄是要翻供自己并不是主谋,结果还没等来得及说出三皇子,他就先死在了牢中,而三皇子恰恰好没有留下任何参与到中间的证据。又比方说后来,皇帝遭遇了刺杀,他舍身救驾,直接被封太子。等他当上太子没多久,皇帝病了。皇帝对江安氏族动手,他就接触禁卫军统领。   可若他是重活一次的人,怎么会纳陆云妧为妾,而不是继续娶长姐。   若他不是重活一次的人,那他身边到底是被高人指点过,还是同样重生的人投诚他了?可若是旁人重生,在知道江行舟提前登基为帝的情形下,怎么还继续帮三皇子?   陆云娆觉得自己脑子里乱糟糟的。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陆云娆觉得这种感觉难受极了, 仿佛就和真相之间隔着一层轻纱,但却怎么都触碰不到被掩埋的真相。而且她也没有办法将前世的事说出来,一旦她脑子里有这种念头, 就像是哑巴了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她极为艰难地憋出一句话, “当年郑清玄的死未必就那么干净, 要是找到证据直接交给郑国公怎么样?”   “确实是一个办法。”陆成珩点点头,可神情没有松快一点, “可郑国公和皇后再是不好,也只是有嫌隙。毕竟他也不是傻, 现在三皇子上位,最多就是家里人被他们利用一个干净, 可若是其他人上去了,郑家能不能保得住都是另一回事。”   毕竟对于郑家人来说,比起所谓的亲情,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陆云娆一噎,想了想这倒是很符合郑家人的做事风格。毕竟三皇子能够给他们带来利益,带来至高无上的权力, 谁又能拒绝掉这些?   应该有一个人能?   她想到了那次秋猎无缘无故找上自己的杨氏。她其实一直不明白杨氏到底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作为郑清玄的原配, 若是说她恨极了郑清玄在外面乱来,直接透露出静堂庵的事还能说得通。不过在秋猎的那次, 她是怎么知道三皇子的计划,并且要透露给她?   杨氏应当不也憎恶太子吧。   她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二哥。二哥沉默了很长时间,看着她似笑非笑,意有所指, “你知道的可真不少, 我原以为你在京城会无聊, 谁知道你都经历了这么多惊心动魄的事。”   这话她有点不太好接, 只能装傻,“我这不是也是之前听大哥说的吗?”   “不老实!”陆成珩敲了敲她的头,也没真的生气,只是交代,“后面的事我会处理,你不必担心。”   怎么能真的不担心,陆云娆眉心郁结,心里沉甸甸难受。   这边还没想好一个怎么处理郑清音的章程,那边程放的夫人林氏就找了过来。   林氏的相貌略微有点普通,看向程氏的时候目光躲躲闪闪,沉默了大半天的时间,开口就是讨要郑清音,“姑母,我那个丫鬟要是没有犯什么错的话,就将她放了吧。我们府上都不是讲究规矩的,所以纵得她大胆,您就大人大量,原谅她这么一次。”   她上来也没个问候,直接开口要人,要人就要人,后面说那么多拉踩的话是干什么?什么叫“我们府上”,什么叫“不是讲究规矩的”。   程氏自认为自己的脾气不算差,这时候都有点被气得够呛,当即黑了脸,冷笑一声。   陆云娆怕她们到时候起冲突,累得两个舅母在中间为难,赶忙上前去将话给接了过来,“表嫂和郑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什么郑姑娘?你是说清音姓郑?”林氏自己都糊里糊涂,将和清音发生过的事说了出来。   她当初路过城边,正好看见几个男人拉扯着一个姑娘家往外面走,那姑娘哭喊不停,一看就不是自愿的。林氏意识好心,直接将人给救了下来,带回程家。   事情原本这样就结束了,但是林氏逐渐发现这个被救下来的姑娘是京城人士,而且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赏心悦目的劲儿。林氏出身不算好,这些年也曾被人当面奚落过,这才起了让清音教教自己规矩的事,准备到时候好好叫人开开眼。   不过她这么大人反过头来学规矩,怕说出去让人笑话,因此将清音用贴身丫鬟的名义留下来。又因为手段软,她吃不住清音,闹成了现在主不主仆不仆的样子。   后面学规矩的话,林氏嫌弃丢人瞒了下来,重点描述自己和清音多么有缘分,所以才能在茫茫人海中将人救了下来。   程氏才算是看出,林氏是个不顶用的,也就没有和她详细说,转而将郑清音的来历告诉自己的哥哥嫂子。   这事还有点棘手,毕竟林清音也是正个八经的皇亲国戚,真要是私下动手日后被翻出来就是一桩祸事。可现在京城又正乱着,他们又也不想将郑清音送回去给自己招惹事端。   最后还是程家大舅拍板决定,将郑清音划到北边的院子里,让人好好侍候,只不过她要是再想出门就不能了。   林氏原本还想要求亲个,程家大舅母楚氏淡淡开了口,“你要是对她这么上心,我也不拦着,你直接搬过去陪她一起住好了。放儿的院子里,我派春枝去照顾好了。”   春枝是楚氏身边的丫鬟,小脸蛋水灵,身段也妖娆得很。   林氏瞬间就乖了下来,不仅对郑清音的事闭口不谈,而且还在自家婆婆的命令下去给程氏认认真真赔了礼。   前后态度变化之大,让陆云娆瞠目结舌,觉得大舅母的手段委实也太厉害了一点。   程氏也没去计较,等过两日就带着陆云娆出门转转,看看城内风光。大舅母楚氏怕她这么多年没回来忘记了地方,将程岚和程珊也塞了过来。   平凉城和京城有很大的不同,这种不同更多是体现在街道上的人上。   在京城中,放眼望去整个街道,中间男子占了多数,女子出现得相对来说少了很多。京城中稍微的衣着光鲜的女子出门多是戴着帷帽,没有戴着的帷帽的多是丫鬟和生养过孩子又出来讨生活的妇人,且鲜少看见姑娘家在外面抛头露面的。   平凉城的女性则完全没有这样的顾虑,街道上多的是衣着不同的女子,她们丝毫不用顾忌任何人的眼光穿着自己觉得合适的衣裳出门。她们中间有人是来闲逛,有的是支起一个小摊来做生意,还有的直接扛起修梁的大料和男人一同修建房子的。   陆云娆对此有点不习惯,可又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还是程氏在一边解释,“边关多战事,又人烟稀少,这里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所有的活男人要做女人也要做,男女之间可没有什么分别,甚至有的女子比男人还要厉害一点。“   她的话音刚落,陆云娆就看见一名女子骑着马呼啸而过,她再看过去的时候,只能看见一个背影以及后面死死抱着她的男人。   她点了点头,“我现在也看出来了。”   程氏:“……”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一行人接着往前面逛过去,等到了一家医馆门口的时候,陆云娆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看向站在门口吵架的两个人。   也不能算是吵架,纯粹就是季安阳在单方面的数落,“你说说我都过来多长时间,一共才见了你几面,要是这次我没有意外受伤,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你人。”   “我们昨天不是才见过?”江以萱有点头疼。   季安阳胡搅蛮缠,“才说了两句话,怎么算是见过?”   江以萱和陆云娆她们,“……”   “我在这里只认识你一个人,你若是都不愿意管我,我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季安阳说着假哭起来。他也就是仗着这里没有人认识自己,所以才这般痴缠。   若是在京城,他倒是不好发挥自己的演技,原因无他,主要是不符合他人前一贯英俊潇洒的形象。   他撩了撩自己的头发,对女子抛了一个媚眼,“你要是再这个样子,我只能回京城了哦?”   若是平日他这样的举动,确实还能说一声帅。可他不知对什么过敏,现在脸上肿得不能见人,没有丁点儿美感。偏他自己不知道,身子站正看向正前方时候一下子就对上了程氏一行人。   程氏和陆云娆他都是见过的,宴会上常见过。   季安阳整个人麻木了,转身就要往医馆里钻却被江以萱抓着衣领就拽了过来。他自觉将这辈子的脸都丢干净了,生无可恋地过来规规矩矩地打了招呼,就是两只耳朵红到不能见人。   江以萱天生大条,没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见到陆云娆很是高兴,“你怎么也来这边了?我堂哥也来了吗?”   “江行舟没来。”陆云娆正想着怎么说她和江行舟已经和离的事,就听见江以萱又问:“堂哥放心让你来吗?”   她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对京城的了解还停留在她离开之前。自从成亲之后,江行舟住在忠勇侯府的次数越来越多,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回来是为了谁,她自然也认为按照堂哥的性子是不愿意让她来这么远的地方。   陆云娆眼睛睁得圆圆的,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还是程氏出面说,“阿娆是陪着我一起来她舅舅这边,以萱要是不忙的话,等会和我们一起回去。你们姐妹一处长大,现在遇见了一定有不少的话要说。”   江以萱也想了解京城的情况,思考了一下也就答应了。   这就导致季安阳整个人就不好了,整个人如遭雷击。他们两个人好不容易一起出来,现在就要他一个人回去!   江以萱完全不了解他内心的活动,将大夫开好的药方递到他手上,交代,“记得回去要喝药,要是自己不想煮,就让军医帮你煮一下。”   他内心极度不情愿,但是他一个男人又不好上门去。哀怨的小眼神看向在场的人,他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点了点头,“我知道。”   江以萱就这么跟着去了程家,程家对上门的客人也很热情,同主院那边打了招呼之后,陆云娆和江以萱才能凑在一起说说话。   她对季安阳的出现很是意外,忍不住问:“季安阳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第77章   季安阳是长公主唯一的孩子, 身体也不是那种强健的,长公主怎么会舍得让他来边关?   “说是因为逃婚?因为在外面也没有认识的人,所以专程来投奔我。”江以萱顿了顿, 又补充说:“我觉得与其到这边来, 还不如花钱随意在一处买个宅子住下来, 怎么样都会比这边条件好点。”   这完全就是实话实说,陆云娆却觉得季安阳完全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水。她有点儿犹豫要不要直接戳破季安阳对她的心思, 但是想了想季安阳的那种腻乎劲,就干脆不开口了。   她转而说了说这一年里发生的事, 不过有些不方便说出来的,她又也没开口。   江以萱先是安静听着, 在说道陆家几乎所有人都来了平凉城之后,双手紧握成拳头,“你和我堂哥和离的原因,真的就只是因为你的哥哥,没有旁的?”   “没有。”陆云娆摇摇头。   可江以萱的神情没有半分松懈,最后叹了口气赌上一把, “我也不瞒你, 我这段时间一直跟在我叔后面,无意中发现他抽调了不少人去京城。”   无召不得入京, 违者论谋逆之罪诛杀。   江以萱心中有不好的猜想,这么多天心里一直忽上忽下落不到实处。   她想到了叔叔临出门前,祖母交代让他将哥哥带走,哥哥不愿意这才让她跟着出来。她那时候就应该要反应过来, 祖母虽然没有那么讲究规矩, 但是之前那么多年虽然支持她习武但也同样反对她在人前舞刀弄剑, 又怎么会突然让她跟着去边关?   这动静都大到江以萱能够察觉到, 那是不是只要关注边关的人同样能察觉到?   陆云娆又开始担心京城那边,她不知道江以萱对忠勇侯做法的态度,只能简单含混着:“应该会没事,说不定就是简单的借调。我们来平凉城就完全是凑巧,我娘很久都没有回来过,所以说这次一家人能过来的都一起过来认认亲。”   她怕江以萱还要问一些自己答不上来的话,就抢先说:“就像是你来边关之后,你娘亲也会想你一样。”   “她不会的,她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我哥哥身上,再不然就是我那个做了美人的表姐。”江以萱提到这点,很是坦然,没有任何的嫉恨或是不满。   周氏一贯有些偏心,上辈子周怀柔和江以询混在一起的时候,她私下就不知道偏帮了这两人多少。不过她好奇,这辈子周怀柔的命运怎么这么不同,还进宫当了美人。   江以萱倒是知道原因,“好像是我哥在中间帮了什么忙吧,后来倒是靠她自己。她进了宫之后,同皇后的来往算是密集,又得皇帝的宠信,逐渐在宫中站稳了脚跟。”   这果然是个狠人。   陆云娆这时候才觉得当初输给周怀柔并不是丢脸的事,毕竟皇上和皇后不对付的事几乎都摆在明面上,能够在这两个人之间如鱼得水,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   两个人晚上是直接住在一起,说话一直说到了后半夜撑不住,才昏睡过去。   在夜里时,江以萱突然做了噩梦,尖叫着从梦中醒过来。陆云娆被她的尖叫声惊醒,一边问怎么了一边下床将屋子里的蜡烛点燃。   在她刚准备往床那边爬过去的时候,江以萱忽然抱住她,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沉闷而低落,“没事的,你让我抱一下吧,抱一下就好了。”   这简直不像是江以萱会说出来的话,陆云娆觉得心慌,抱紧了她仍旧在颤抖中的肩膀,“你梦见什么了?”   江以萱没说话,她梦见了的是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   她以前学武功,知道习武之人的责任就是匡扶正义拯救苍生。可谁都没有想到,在匡扶正义和拯救苍生的时候,是无数人的牺牲。忠勇侯没有让她上过战场,但是在人员紧张之际,她也跟着一起去过交战过地点,将那些战亡人尸体一具具搬运回来。   那是怎样的震撼呢。   辽阔的荒原上,许多人布满伤口倒在了这片血泊当中,永远不能再次醒过来。他们当中有她完全不认识的,也有曾经说过一两句话的,他们出战之前曾豪情万丈,现在却再也不能说一句话。   她在那时候找到过还留着一口气的人,他脸上糊满了鲜血依然分不清面容,断断续续问:“我们赢了吗?”   “赢了。”她那时候说。   “那就好。”男人释然地笑了,眼里是天边万丈红霞。   她在后来,不停地会梦到那些死去的战士,然后像今天一样惊醒。之前陆云娆不在,她没有办法像其他人倾诉,只能沉默地看着外面稀稀落落的星光。   现在,她抱紧了身边的小姑娘,认真而坚定地说:“终有一天,我要让这片土地不再有战事的发生,我会改变它。”   “会的。”陆云娆回应道。   但战事最后还是发生了。   皇帝病情垂危,他听说太医说自己没有多少日子的时候,召集了内阁众人以及六部尚书,直接宣布要废除现在的东宫太子,改立下八皇子为太子。百年之后由八皇子继承大统。   八皇子现在只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孩童,外戚也不显赫。   大臣纷纷跪下来劝阻,膝盖都快跪碎了,心里叫苦连天。你要是真的想换太子,你倒是趁早,现在换上一个不顶事的孩子,不是摆明让现在这个太子造反。太子要是真的造反了,他们到时候到底站谁,站八皇子就是一个死字,站太子就是等同于自己也造反,后面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有些大臣年纪也大了,快要了风光致仕的年纪,不想因为这污了自己名声,在皇帝面前边哭边劝,开口就是,“皇上,这万万不可啊,太子才德兼备,怎么好在这个时候轻易更换东宫之主……”   皇帝浑浊的眼珠都是阴恻恻的,“朕还没有死,你就这么急着恭维你的新主子?”   那位大臣当即就不说话了,恨不得将自己当做隐形人才好。   圣旨还没有正式颁布,早就有大臣将皇帝的话传到皇后和三皇子那边。三皇子虽然早就嚷嚷着要造反,可真的被逼到头上了,反而是皇后果断很多,让安王和黄将军到时候入城,直接进入到皇宫中。   皇后知道已经做到这一步,就完全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这一路上都太多顺利,三皇子十分激动,恨不得现在就将皇帝弄死自己好直接上位。在到了皇帝的寝宫前面时,他想都没有想就要直接推门而入。   “慢着!”皇后叫住他,扫了一眼他因为兴奋而扭曲的面容,心里还是有点失望。   平心而论,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真的担负不起帝王的职责,为人没有手段偏偏野心十足,既没有御下之能又无容人之心,若不是因为要保住郑家这一门绵延几百年的辉煌,她情愿让他做一个闲散王爷。   她凝神,将腰背挺直,提前推门往里面走,“我和你父王做了一辈子夫妻,这最后一程理应由我来送他。”   他是天子,怎么可以背负弑父的名声?   皇后刚走进去,外面的门就已经关上了。   宫殿里空空荡荡,侍候的太监宫女早就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只剩下病重的皇帝躺在床上。   和外面刀剑相撞的声音和宫人们的哭喊声比起来,这里安静到近乎诡异。   听见有人进来,皇帝这才睁开眼,丝毫没有任何惊讶,平静道:“你来了啊,没想到我们终究有一天会走到这么一步。”   他现在年纪上来了,可是因为之前注重保养的缘故,脸上只是多了些皱纹,其余的看上去和年轻的时候没什么两样,算是英俊至极。   皇后当初选择嫁入宫里,未尝就没有存过好好过日子的念头。但是在一次又一次和皇帝的交锋中她才逐渐明白,她同面前的人,是天生的敌对关系,永远做不到相敬如宾。   “毕竟夫妻一场,最后一程理应过来看看你。”她走到了过去,直接在床边坐下。   “你是真的觉得元儿适合当皇帝吗?世家大族累弊甚重,若是不加以遏制,势必对朝堂造成影响。他说到底是商人,本心朱力,若是朝堂受到这群人的把控,平头百姓必然会遭殃。”皇帝目光直视面前的女子,“就算是元儿上位,他终究有一天也会对郑家下手,到时候你是帮还还是不帮?”   “他不会的。”皇后笑得时候很是温婉,顺手将帐子旁边的铜铃扯了下来,放在手中把玩,“他和你不一样。你若是真的那么瞧不起世家,当初何必要借世家的势。总不能现在你将河度过去了,反过头来要将木桥给拆了,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她攥紧了手中的铜铃,声音却更加温柔,“既然我郑家有能力辅佐两位君王,自然也能辅佐第三位。“   “是吗。”皇帝撑着自己的身体,努力做起来之后,剧烈喘息着,半天才缓了过来,“你以为安王就是真心想帮你?”   “什么意思?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要挑拨不成。”皇后微微眯着眼,狭长的眸子显得更加锋利,“这可不是以前。”   “朕挑拨什么,到底是老子上位舒坦,还是让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种的儿子上位舒坦?”皇帝咳嗽了两声,最后喷出血来,明黄的被面上都是散开的鲜红。他强撑着,对在恍惚中的结发妻子说:“你现在撤兵,命人将城门关上,还能有一线生机。”   皇后还没有从他知道自己和安王有染的震惊中回过神,听到这句话,就笑了,“你将我逼到这一步,我还有什么退路?”   过往许多困顿之处现在豁然开朗,她现在才算是想明白了,他对她一开始就全部都是算计。她死死地抓着皇帝的手腕,咬着牙问:“当初安儿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她和他之间还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聪慧过人,寄托了她无限的爱意和希望。她那时候虽然知道自己是郑家女,但是还残存着一丝幻想。觉得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未必不能修补,未必不能做一对正常的夫妇。   可是那个孩子溺水身亡了。   一位皇子身边有的十多个宫女太监侍候,湖边定时有人巡逻,可最后偏偏是她的孩子出了事,这叫她如何不难受。   提到自己嫡长子的死,皇帝的眼皮子的也就是震动了一下,才咳嗽断断续续地说:“这点,朕确实对不住你。”   皇后严重的光瞬间熄灭,这个求来的真相比她想得还要更加难堪。她木着一张脸站了起来,眼角已经有些泪意,“这句话等你去了下面的时候,再和元儿说好了。”   她的话刚说完,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尖叫。那尖叫声格外凄厉,直接能将人的耳膜震碎。她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就看见窗棂上多了一道鲜红,紧接着身穿尖锐铠甲的严明昌破门而入。   他对着皇帝单膝跪下,匆忙道:“陛下,太子已经被捉拿,安王已经破了正午门,正朝着这边过来。宫中现在兵力不足,怕是不能阻挡叛军。请陛下移驾别院,防止叛军直接攻入。”   “除了安王,就没有旁人了?”皇帝刚说完话,就已经猛烈地咳嗽起来。   严明昌目光动了动,恭声说:“并无。”   “那就再等等吧。”皇帝重新又躺了回去,目光直直地盯着头顶上绣出来的龙纹,在想些什么,旁人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修) [VIP]   这段时间京城的的接连发生几件大事。   先是皇帝病重, 几次传出要仙去的消息。紧接着太子突然造反,等天黑买通城中守卫,准备逼宫。却不想中途的时候, 原本说要的助他一臂之力的安王突然反水, 连同黄将军一起, 准备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直接杀入皇宫。宫里的五皇子和六皇子不愿意坐着等死, 寻求外祖家的帮助,自立一支队伍, 好歹是苟活下来。   而原本一直传出病重的皇帝突然苏醒过来,试图镇压的叛军。   宫里似乎成了一个角斗场, 里面充斥着屠戮,流出来的鲜血沿着青石板一直流到了宫外。   撑到天明,宫门外的大臣也各自有了行动,试图挣个从龙之功。原先对此非常热忱的江以询在最后时候,觉察出一点不同寻常,愣是忍着没有出去。   事实上, 他这次的预感十分准确, 在宫中厮杀最为严重的时候,城外援军突然而至, 势如破竹般将叛军直接镇压,太子在东宫被捉,五皇子和六皇子见状不好直接投降,唯有安王在见大势已去之际, 立即由亲兵护卫出城, 断臂求生。   原本以为事情到此就已经结束了, 谁知道江家突然谋反, 忠勇侯江和豫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军队逼近城郊,其子江行舟带着一支精锐直接从正午门打进宫中。宫中先前经历了一场鏖战,兵力大弱,又怎么能面对一支强军劲旅。   在众人以为宫中又要经历一场混战的时候,皇帝驾崩了。   驾崩之前,他曾单独见过江行舟密谈一个钟头,后来便召集内阁六部及京师统领,留下诏书。遗诏内容是直接废除太子,由江行舟继位。他驾崩之后,由皇后陪葬,五皇子六皇子终身驻守皇陵,不得外出半步。   诏书一出,朝野皆惊,这皇帝是不是病久了都病糊涂了,怎就将自己的江山拱手让给别人的儿子?   不少王公贵族纷纷去在场人的府中打探事情真假,主要是试探是不是江行舟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逼着皇帝得到下了这样的诏书。   因为前去参议的人太多,这时候就算有点心思的人都不敢说谎,称当时皇帝神色清明,没有半分不适的面色。他们看见众人更加不解的神情,心情这才舒坦了一点。   娘的,谁知道他们在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消息惊得眼睛珠子都快掉下来,可为了不御前失仪和显示自己见识少,他们忍得有多么憋屈。要是这么刺激的事再发生几次,他们都直接不想干了。   中间有些老狐狸隐约摸到一点真相,先皇喜猜忌,手段雷厉,这样的人就算宁死也不会将江山交到其他人手上。推己及人,没有一个正常男人是愿意将自己身后的一切留给别人的儿子,除非那个别人的儿子是自己的种。   这么一想,他们看向忠勇侯的目光就更加微妙,回去的时候甚至对自己的嫡妻好了不少。毕竟有些帽子,他们也是不愿意戴的。   尽管朝中还有反对之声,但江行舟的最后还是登基,定号建安。   建安帝手腕比之前更加强硬,上位的第一件事便是处理江南之案。如今郑、王、陈、楚四家主家都被困于京城,四家人按照先前商量好的一直保持沉默,谁也不先开口。他便也不问,借着先太子造反的事,直接抄了郑家。郑家主脉一支男丁全部斩首示众,女眷则流放边疆。郑氏一族百年之内不得科考,不得入京,郑氏一组向上之路就直接被掐断了。   陈、楚两家家主也认清了形式,见到郑家下场之后,主动交代隐户数量和兵器制造的地方,将半数身家和海上航线一并上交朝廷。两家虽然元气大伤,可终究是保住了家族,算是全身而退。江行舟也没有做得太过,另外赏赐了不少东西下去。   王家纯粹是抱有侥幸心理,负隅顽抗,后来见另外三家的下场,捏着鼻子准备投降。可王家远远没有陈楚两家的好待遇,被刮去了大半身家后,准备回江南再行起势,最后被陈楚两家吞了干净。   江行舟的强势不仅表现在江南一案中,朝堂上手腕更是强硬。他先后抄了几位大臣的家,肃清太子和安王一党。后又让吏部、户部一起清算国库账目,勒令拖欠之人尽快补足缺损,连哄带罚让那些人将欠款补得七七八八。   这些人当中有皇亲国戚,有王公贵族,有官宦之家,这些人哭天喊地将补了欠款之后,面对新帝有多了一分畏惧,深切意识到这天可不是以前的天了。   百姓接触不到朝事,只知道天天有人被砍头,柴市口地上的青砖上的血就没有干过。他们从一开始知道是斩首叛臣的拍手称快,到后来听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流言说是新帝噬杀又变得惶恐不安,最后演变成对新帝的一种深深的恐惧。   京城的消息一直会送到平凉城去,不过因为消息落后很多,他们的心被吊起来之后就没有被放下去过。一直到江行舟登基之后,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那时宁欢快要生产,程氏想了想决定留在平凉城过年,等年后二月再启程返京。   宁欢发动的那天,一向镇定的陆成珣慌乱跑了过来找程氏,着急道:“欢欢说是肚子疼。”   程氏原本还在和人商量回去的事宜,闻言也是一愣,然后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身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让产婆过来,也要准备好热水……”   她看向儿子呆呆愣愣的样子,心里冒出了邪火,骂了他一句之后先是过去了。   程氏一过去,院子当中就像是有了主心骨,所有人吃了一个定心丸,也不慌里慌张。程氏让准备好的产婆和女医进去,又让丫鬟准备好一点糖水和参汤,让宁欢吃一点免得到时候没有力气。   这么折腾了一上午,也不见孩子出来。   陆成珣失魂落魄站在屋子门口,等再一次询问宁欢的情况时,被程氏数落了一顿,嫌弃他碍事。不过看着他眉心纠结着一股郁气,程氏也不落忍,说了一句,“她这是头一胎,慢些是正常的。女医说她的底子很好,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你先把心放在肚子里。”   程氏的话刚说完,里面就响起一声宁欢的惨叫声,陆成珣脸色瞬间煞白,抬脚就要往屋里走。   最后还是被一众人劝了下来。   再过了几个时辰,宁欢的叫声更加激烈,光是在外面听着都让人起了一声鸡皮疙瘩。陆成珣双手紧握成拳,指尖泛着异样的白色,对着身边同样等着的陆云娆说:“早知这样,我倒是宁愿不要这个孩子。”   陆云娆知道他心里的焦急,宽慰说:“医女不都说了,不会有问题的。”   大概在傍晚时分,就听见一声婴儿啼哭。产婆立马出来报喜,说是宁欢生了一位小公子。   陆成珣踉跄着站了起来,在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率先朝着屋子里走去。屋子里的婆子想要说什么,就看见程氏轻轻摇了摇头,众人便随着他去了。   陆云娆走在后面,见状也没有去打扰,反而是看了看奶嬷嬷的怀中的小侄子。刚出生的人儿,只有小小的一团,脸上皱巴巴的不算什么好看。   程氏却高兴地很,说了好几次小孩子长得俊俏,说孩子眉毛和眼睛像二哥,脸模子像宁欢,日后肯定是一个可爱的小团子。   陆云娆对着小孩子淡到看不见的眉毛和睁不开的眼睛看了半天,最后还是点点头,非常违心地应和着。   小团子大名叫陆钦平,小名叫元宝。   元宝自小就显示出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的地方,特别乖巧很少哭闹,尤其是对着女眷的时候,高兴还会赏脸笑上一笑。可对着男性尤其是他爹的时候,就远远没有多好的脾气,哼哼唧唧昭示自己的小情绪。   就因为这么一个特点,他很招女眷的喜欢,谁看见了都想抱上一抱。陆成珩觉得这样不行,对着元宝念念叨叨要他从小就要洁身自好,免得日后被不知名的小妖精拐跑毁了身子。   程氏偶然听见他对着元宝的念念叨叨,忍了又忍,一巴掌打到他肩膀上,将元宝抱起来哄着:“我们元宝是最乖的孩子,别听你爹的话,污了耳朵。”   面对自己亲娘,陆成珩只能举双手投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缺什么就惦记什么的缘故,陆云娆也很喜欢元宝这个孩子。在宁欢精力不济的时候,也会帮忙带一带。   她正抱着元宝在屋门口晒太阳,顺便和正在做小衣裳的彩霞聊天,说着说着一眼看见了站在游廊上的男人,“腾”的一下脑子就成了一片空白。   男人就站在不远处的游廊下,头顶上有一束穿过树丛缝隙的光斜斜地照射过来,就落在他的耳边,模糊了原本有些凌厉的眉眼。长风儿从他身边经过,掀动衣角,然后打着转儿远去。   他便如同梦中神祇从天而降,又风尘仆仆。   她瞬间忘记了所有动作和言语,直愣愣看着来人,眼前成了一片模糊。   怀中的元宝见姑姑的注意不在自己身上,顿时咧着嘴哼哼唧唧。她被拉回所有神思,连忙低头小声哄着的怀里的孩子。   眼前落下一片阴影,接着响起了男人有点迟疑的声音,“这是你二哥家的孩子?”   “嗯,还没有多大呢。”陆云娆也不敢抬头,随口应声。   彩霞看出两个人之间有点什么,将衣服全都放到了木篮子里,接过元宝说:“元宝怕是也饿了,我先抱着他过去找奶娘,你们若是有事便先聊着。”   桃桃歪着头,见娘亲抱过了小弟弟之后,将篮子搂在怀里,也跟着走。   走廊上瞬间就成了两个人,她莫名觉得紧张,手指都蜷缩在一起不知道该往哪里摆。她也有好长时间没有见过江行舟,视线总是不自觉往他身上飘去。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她突然一声笑了出来,眼里都是亮晶晶的,“你是怎么过来的?”   “朝中的事处理地都差不多了,我便想过来看看你。”江行舟将朝中诡异的局势轻描淡写成一句话,看向面前的女子,多日来惴惴不安的一颗心终于有了实感,“我说了,若是我活着,我便会亲自来平凉接你。”   他孤身站着,肩背挺直宽阔,能够完全将她笼罩在阴影当中。   陆云娆忍不住抬头,迎着阳光仔细看向面前的男人,只觉得在夺目的阳光中,他的眸光格外温柔。那种温柔似乎能够将这段时间所有的不安稳抚平。   没顾得上现在就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她伸手抱住面前的男人。   胸膛上撞来软乎乎的一团,江行舟的身体陡然变得僵硬。直到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之后,他原本紧绷着的神经才逐渐放松。他眉眼都带着笑,伸手揽着她的不堪一握的细腰,声音中带着罕见的眷恋,“阿娆,我想你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绕过耳边,让那一块的血液都变得沸腾。   陆云娆没有回应,只是将人抱着更紧一点。   院中是大片大片炙热而又耀眼的时光,春风褪去所有冬夜的寒冷不紧不慢而来,连时光都变得温柔起来。   陆成珩的左脚才跨出了门槛,看见这么一幕,瞬间脸色都黑了。他猛烈地咳嗽了两声,惊动了那对小野鸳鸯之后,他的目光落在江行舟身上一瞬,装模作样要行礼,阴阳怪气,“皇上怎么来了这里,草民有失远迎,请您饶恕则个。”   江行舟放开怀中的小姑娘,自然而然牵着她的手,“不必如此。”   “还是要的,以免别人说我们陆家没有规矩。”陆成珩看到两个人相握的手,冷笑一声,将妹妹拽到自己身后,“那可是皇上,你这么上前,也不怕冲撞了圣驾?”   他看似在说陆云娆,实际上字字句句都是在讽刺江行舟。他对江行舟是有点敌意,倘若不是因为他的话,他们家也不会被迫卷入到上位之中,也不会躲到平凉城来。如果不是他的话,这段时间阿娆也不会一直担心受怕,人跟着也憔悴很多。   江行舟也知道他心里面窝火,没有在意他说话时的语气,“我是过来接你们一起回去的,两位陆大人坐守京城,暂时没有办法过来。”   这不太像是父亲和的兄长的风格,陆成珩心里有了几番计较,最后没再说什么。   程家的人很快也接到新帝突然来了自家府上的消息,尽管江行舟交代不必大张旗鼓,但是程家大舅和小舅都携着家眷过来拜访,院子里乌泱泱跪倒一大片。众人表情严肃,气氛凝重,全都屏息凝神,不敢有点儿不恭敬的地方,生怕惹怒圣颜。   江行舟似乎见多了这样的场面,扶起了领头的程家大舅,言谈举止已隐隐有了那种帝王的气势。   他的态度也带着对长辈的恭敬,丝毫不托大,“您是阿娆的舅舅,便也是我的舅舅。自家人无需多礼。”   程家大舅愣了一瞬,后面跟着的程家人也全都愣住了,都不由地看向站在后面的陆云娆。   陆云娆脸上发烫。   毕竟在官场上沉浸这么多年,程家大舅很快就将吃惊的情绪压了下去,说了不少恭维的话,又主动将自己住着正院让了出来,请江行舟过去歇脚。   江行舟推辞。   程家大舅想了想之后,没有再说什么,转手就将陆云娆现在住的院子的旁边院落让了出来。   接着便是晚宴。   程家大舅母拿不定主意,怕唐突了贵客,特意找程氏帮忙拿个主意,看晚宴是个什么章程。   程氏没说话,陆云娆见不得他们这么慎重的模样,倒是在程氏前面开口,“没有那么多忌口,他从小在军营,还跟着打过仗,对食物上面没有什么挑剔的。舅母,不必这么紧张,照着平时来就成。”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程家大舅母思忖片刻,说出了心里的担忧,“到底是这么尊贵的身份,说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可终究不能太随便。好时千般好,恼时万种不对。总之,态度尊敬一些总是好的。”   陆云娆一窒,心里莫名觉得有点儿别扭。   程氏想了想之后,觉得这句话说得也对,仔细想了想之后,将之前江行舟到府上来准备了什么说了一遍。程家大舅母得了消息,心里终于安定一点,说着便提前去准备。   等人走了之后,程氏变了脸色,慎重对女儿开了口,“他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你可千万别仗着以往的情分越矩。就算日后你们真的在一起,你也得记着,他不仅是你的夫君,更是天子,掌握这天下的生杀大权。”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地点出两个人之间身份的不同。   陆云娆眉心蹙起,从程氏这里望过去,只觉得下颌精致,还留着几分稚气。   她心里面也叹气。她宁愿女儿的嫁的门户低一些,日后有父亲和兄长在,左右都不会受到欺负。可现在江行舟一跃成了天子,便不是他们能够帮忙撑腰的。日后因缘际会,全凭自己的造化。   这让程氏心里如何舍得,可现下让两个人分开已然是不可能的,她只好再三叮嘱,“他也不是什么苛刻的人,好好相处……假使后宫中不止你一个人,你也该记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第79章 (修) [VIP]   程氏给了不少暗示, 说是皇帝的后宫里可能不止一个女人。   陆云娆虽然不太相信,可也听见去一点,心情也不如一开始高兴。   等晚宴快开始, 主院那边就有人来请, 她便跟着一起去了前院花厅。这还没有正式开席, 前面程家两个舅舅和大房的两个表哥作陪,正在说话, 她便去了偏厅寻两个表姐说话。   才进去,就看见一向活泼好动的程岚端端正正地坐在水梨木圈椅上。她今天穿了一件宽袖短袄, 下面是撒金花绣面半裙,头上挽了一个半髻, 从金簪上拖下来的流苏就在耳边晃荡,将平日七分的相貌扩大到九分。   只是她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奇怪,像是刻意端着肩膀,有种说不出来的束缚感。   “你这是怎么了?”陆云娆上前去问。   程岚不敢挪动自己的脑袋,眼睛不停地往耳边流苏的方向瞥,“我第一次戴这么重的簪子, 怕动作幅度大了, 簪子就直接掉下来,到时候岂不是出丑。”   “可这么一直端着不累吗?”陆云娆在她旁边坐下。   程岚转头太急, 流苏直接往她的脸上打去。她气得半死,直接将簪子拔了下来,长舒一口气,“我也觉得这破东西戴着麻烦, 但是我娘让我戴上, 说是这样看着文静一点。我就不知道这哪里文静了, 要不是想着要面军, 我才不愿意戴着东西。”   她说着说着,朝这边蹭过来,问:“听我娘说,他以前是你的夫婿,可是真的?”   在其他人面前提起上一段婚事,陆云娆不大好意思开口,只点了点头。   程岚眼中的羡慕便更加明显,她像是感叹般地说:“我小时候就听说过他的事迹,听说他年仅十三岁时带兵突袭敌军,带着百来人从千人包围中突围出来,还取下地方将领的首级。我那时便想着以后能见他一面,结果你不仅能天天和他见面,还能在一起生活。”   陆云娆:“……”这还真是她的福气。   程岚又问:“他私下里是怎样一个人?”   “就是那样吧。”陆云娆说不清楚,就这么含混着糊弄,倒是意外知道,原来江行舟在边关这边的名气很大。   本朝重文轻武,京城尤甚。陆云娆虽然一开始就知道江行舟在军中威望颇高,还是第一次对此有实感。   熬到宴会开始,她们去往花厅。   人都已经来得差不多,程岚虽然对江行舟怀着敬畏之情,但胆子不算大,和程珊一起挑了一个下方的位置坐下。这么一来,唯一剩下的空座便只有江行舟旁边的位置。   她和江行舟之间虽然有点关系,但这么大喇喇在众人面前坐在一处,陆云娆还是觉得放不开,一时犹豫住不知道该怎么做。   最后还是大舅母半推半送地让她落了座,“都是自家人,不讲究这么多虚礼。”   程氏蹙了蹙眉,到底没说什么。   她一开始还有点拘谨,后来看见其他人比自己还要拘束几分,反而诡异地因此淡定下来,专注吃吃喝喝,打定主意不去看别人的目光。   江行舟则不行。   程家大舅和小舅轮番敬酒,几个人谈论了一些平凉城的人土风情和边防将士日常的训练。就算程家两个舅舅是长辈,但毕竟身份压在这里,并不敢僭越,因此喝得都不算多。   这时候陆成珩突然站起来喝酒,他先是敬了几位长辈,再和几个表哥表弟喝酒。几个人喝得晕晕乎乎之后,也忘记了原先交代的规矩,暴露了原本恣意洒脱的本性,壮着胆开始给江行舟灌酒。   江行舟倒是来者不拒,敬过来的酒都喝了,气氛就这么一下子热了起来。   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给江行舟灌酒,最后倒了一大片,江行舟还算是清醒。程家大舅母开始安排人将一群醉鬼送回去,只是轮到江行舟时顿了顿,索性当做自己没有看见。   陆云娆便趁着丫鬟婆子过来拉舅舅表哥他们回去的时候,偷偷扯了扯江行舟的袖子,小声问:“你还行吗?要不要也找人送你过去?”   周围过于嘈杂,她的声音融入在周围嘈杂的人声里,并不是很清楚。   “你在说什么?”江行舟问,说着便朝着她那边将半个身子都倾斜过去,做出认真听的姿势。   她看了一眼周围,发现没有人在注意这边之后,才用手挡在他耳边重复了一边,“我是说你有没有喝醉,要不要也找人送你过去。”   她的声音有点软,在耳边血液涌动最快的地方带起一阵热风,有种酥酥麻麻的痒意。   男人偏了偏头,离得远了一点才将心里的那股燥热压了下去。   他手肘半撑在桌面上,坐姿闲散,原本凌厉的双眸有些许迷离,像是半醉,却仍旧点点头,“没醉,我能够自己回去。”   陆云娆也松了一口气,想着他要是能自己回去就能够省下不少事。谁知道等他走到了走廊出,他看着前面笔直的道路就站着不动了。   她问怎么了,他并不说话。她看他神色清明,一时不好判断人到底是真的醉了还是假的醉了,最后还是没了办法,送他到下榻的院子。   下人们大多都去了花厅那边收拾,一路走过去并没有见到多少人,只有灯笼发出微弱的光芒,小路上十分安静。   陆云娆光想着现在就给人送回去,冷不丁手就被人拽住了,整个人因为惯例的原因往后面倾倒,被男人一下子就抱入了怀中。   她被吓得心脏直跳,刚想要挣扎就忽然听见男人叹了一口气,“刚刚在宴会上,我就想要这样抱抱你。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情愿只有我们两个人简简单单的吃一顿饭。”   陆云娆心头一软,却还是问:“怎么,是不是嫌弃大舅母安排的菜色不好,等明天的时候,我找她去说说看。”   男人的呼吸明显停了一下,接着喉间溢出笑声,连带着胸腔都震动起来,“你分明知道我想说什么。”   他呼吸间带着浓重的酒气,却意外的不是很难闻。陆云娆身子往后面仰了仰,嫩白的手指紧紧抓住男人的衣襟,用食指去碾上面的银丝纹路,低声道,“你若是不说明白,我只能靠猜,猜来猜去,又怎么明白。”   她说这句的时候,头是抬着的,就那般倔强地看向他。   这是在说现在,同样也是在说过往。   江行舟心神一震,忽然想到从前很多次,她也是这般望着自己声音甜糯地问过类似的问题。   他那时候是怎么说的?他依然记不清楚,只知道自己很少给过什么回应。可能唯一做出的承诺,便是她要去平凉城的前一晚,他说他会活着去见她。   在那动荡的三个月时间里,他每天要遭遇数不清的危机和暗杀,但是他始终记得要活下来,要去见她。   现在他已然站在她的面前,他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庆幸,最后只剩下一声的喟叹,“因为从始至终,我想要见的只有你。”   他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些,昏暗当中汲取一点温度,“阿娆,我很想你。”   简简单单六个字,像是掺了蜜般,直接甜到心里面去。   就这么一句放软的话,她就依然是很高兴了。虽然也会在心里计较自己太容易被哄,但最后还是不忍心去仔细计较。他们之间发生那么那么多的曲折和意外,就不要再生任何波澜了吧。   一颗心变得饱涨,像是种子沉浸在春雨中然后迅速发芽生根,长成一颗参天大树。   陆云娆伸手,抱住面前的男人。   回去的时候,她的脸颊仍旧是通红的。程氏瞧见了之后,心里不免有些担心她在这段感情当中彻底陷进去,最后自己受了伤。   但有些事她也不好开口说,甚至身边连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因此她将陆林则都埋怨上一遍,人家皇帝都能抽出时间过来,他一个臣子怎么就这么忙。他要是在这边的话,她好歹还能有一个商量的人。   程氏心里有个小本本,将自己夫君记上一笔之后,就直接让女儿回房。   宁欢还没有出月子,再加上现在孩子还太小,所以程氏决定在平凉城再呆上一个月才走。   程家的人听说之后,倒是高兴得很。他们也不是阿谀奉承从中获得什么好处,而是想要争取同边关外的人通商,以谋求边境的稳定和富裕。   先帝常年受边关骚扰,两边交战多年,总体来说还是大周占了上风。每年上报朝廷的,都是我朝将士英勇无畏,打了多少仗,又赢了多少次。看着振奋人心,可这华丽的文章之下,是成千上万具白骨。   程家大舅年轻时也是主战派,可见惯了无数流血和牺牲之后,只盼着能够稳定下来。他在边关待的时间久,对胡人也有些了解。胡人以草原为生,生活中有诸多不便。尤其是遭遇暴风雪等恶劣气候,以草原为生的他们便会直接面对牛羊死亡、财产缩水的威胁。   每当这个时候,边关的战乱更加频繁,胡人肆意南下,掠夺资源甚至产生要侵略中原的野心。倘若大周对他们开放贸易,允许他们购买生活所需,战乱必然会大大减少。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种无时无刻不面对死亡的位置。   他之前也向先帝提出折子,最后被驳回,先皇也是怕养足了胡人的野心。想着现在即位的皇帝也是行伍出身,更能够理解边境窘境,便铆足了劲儿要请他巡视。   江行舟跟着他一起去看看边境巡防,导致这段时间也有些忙碌。   他多是晚上的时候会出现在程家,同陆云娆呆上一会儿,之后便各自回去。   在忠勇侯府的时候,陆云娆已经习惯了他的作息,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白天的时候照常和彩霞呆在一起。   倒是程放、程岚和程珊三人摸了过来。   程放就站在不远处,脸上还带着几分窘迫,我我我了半天,愣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这般作态,倒是叫陆云娆心里有些发毛。   还是程岚直爽一些,做到陆云娆身边,说清楚来意,“二哥他想要向圣上讨教一番,但是最近圣上和爹爹有事处理,他不好过去打扰。这才过来找你,想让你在中间说说。”   “他脾气挺好的,你就算直接过去问,也会直接告诉你。”   程岚吞了一口茶,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小表妹真的超级勇,当今圣上哪里脾气好,他一个眼神看过来他们都要站不住好吧。程岚扯了扯小表妹的袖子,想了想学桃桃撒娇的样子,故意瞪着眼睛,嘟着嘴说:“人家怕怕嘛。”   陆云娆:“……”   她最后还是点头,答应帮忙说说看。程岚兄妹三人留了一会,随后就离开。   等傍晚江行舟回来时,她将白天发生过的事情说了出来。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真要是看的话,不如直接去军营直接看看手脚功夫。”江行舟沉吟了一会,问,“今天看见了一片草原,那边的草都是刚长出来的,倒是挺好看的。你要不要也跟着我们一起出去看看。”   “我去军营干什么?”陆云娆觉得自己天生和这些东西犯冲,每次遇见了都没有什么好事。   她正要说话,就看见男人望过来。   他坐在竹椅上,左腿微微曲起,右腿却往前伸,一只手就放在平坦的腹间,姿态是说不出来的闲散。迎着夕阳的余辉,他狭长的眸子微微眯,嘴边浮现笑意,“可以去看看我们比试,当初你不也是和以萱过去。”   陆云娆一愣,最后从积压的记忆中,倒是翻出这么一回事,当然也想起当初无脑想要跟着江行舟的举动。   她的脸涨得通红,窘迫到的恨不得将脑子缩进衣服里。   可男人仍旧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那时你们胆子也真的大,倘若……”   “不许说了。”陆云娆说着,直接扑了上去,捂着他的嘴。糯米糍般的一团,却凶巴巴地威胁着:“不许再说了,不然我真的生气了。”   江行舟没再开口,眼眸深黑,静静看向她。   她整个人都扑在他的身上,距离近到只隔着几层布料,近到能够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她还捂着他的唇,掌心似乎都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唇上的纹理和柔软。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个人姿势不太妥当,原本绯红的脸成了通红的,倒是和天边的夕阳有相似之处。   瞬间心脏开始砰砰砰地跳个没完。   不止是她,也有他的。   她刚撑着他的胸膛准备借着力道起身时,男人的手就自然而然地放在她的腰上,她便被力道带着重新贴了上去。   双眸如同被水润洗过一般,她偷看了一眼周围,发现没有人注意这边之后,也没再挣扎,乖顺地趴在他的胸口,脸上都快要发烫。   “等明天我带你过去,顺便教你骑马。”江行舟用食指将她的发丝绕了几圈,觉得她还是将头发挽起的样子好看。   他思绪飞到远方,就听见怀中的小姑娘哼哼:“我不想学,那次去军营我还差点被马撞到了,结果后来你还想要打我。”   小姑娘伸出手给他看。   现在她的掌心粉粉的,没有一点儿痕迹,她却仍旧小声哼哼着,近似撒娇,“那时候是不是看在我爹爹的面子上,你最后才没有下手。”   江行舟也还记得有这么一回事,“那没有,那时候你我还不算认识,怎么会对你动手。”   “那要是认识的话,就会直接动手?”   细嫩的指尖点了点他衣领相交的地方,往上便是他凸起的喉结。她原是没有存其他的心思,只是一层浅浅的指甲抵上去时还是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皮肤的表面流窜着一种痒意,那种痒意牵动着神经和思绪,让他甚至有一种想让她继续下去的冲动。   他蹙了蹙眉,不敢直接看面前人的眼,一把捉住她作乱的手,“别乱动。”   “我没有。”小姑娘就趴在他的胸口,小声反驳,准备将手抽回来,但是没有抽动。   男人握着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手背,然后是额头,再逐渐往下,口勿上她的唇。很软,像是清晨沾着露水的玫瑰花瓣,让人忍不住探寻更多。   攻城略地又俯首称臣。   最后呼吸都是乱的,衣服也是乱的,乱到分不清谁是谁的。   到底是没有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   她撑着他的肩膀小口喘气,身后是万丈霞光,让人挪不开眼。   江行舟眯着眼,仔细看了一会,才动作轻柔地替她将花了的口脂擦去。   等到第二天时,他们一起出门。   程放原本是想请江行舟请教,对这件事也非常重视,选了一套崭新的衣服,将头发一丝不苟竖起,全程挺起胸膛走路,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和一开始他们到城门口迎接的少年完全不一样。   陆云娆本着帮人帮到头的念头,找他过来问问他们即将要去的草原有什么好玩的。   “怎么说呢,那片风景挺好的。现在这个季节应该还有花,不过应该不多,到时候你们可以找找看。”程放稍微放松一点,到时候说了一些要点,“草原上看着平坦,实际上坑坑洼洼的地方多,小心骑马。”   陆云娆之前跟着程氏出来逛了逛,但还没真的去骑过马,将他说的记在心里。   江行舟和程放先去了军营,她便和程岚两姐妹去了草原,等他们两个人处理完事之后过来。   才到了草原边缘,远远就看见一片红花,她还觉得奇怪,先前程放不是说现在花不是很少,怎么这会儿就见到不少。   “这是有人将花挪过来了吗?”程岚伸长脖子去看,见远处有个人影,立马指了指,“看,那处有人!”   说着,她扬了扬马鞭,骑着马赶了过去。   陆云娆不会骑马,让人牵着马屁慢慢悠悠隔跟了上去。去了之后,就听见程岚和一个男人吵了起来。   男人的身上沾了星星点点的泥巴,指着不远处被踩得稀巴烂的盆栽,气得跳脚,“我好不容易摆好了,你就直接一脚把它踩死了。”   “不是我,是我的马。”程岚一想,是自己不对,倒是也诚恳道歉,“是我不对,你说说多少银子,我可以补偿你。”   “屁,小爷我有的是银子,需要你这点补偿!”季安阳看着那处被踩得稀巴烂的话,心都在滴血,可是想了想接下来的计划,他连忙挥手,“你要是真的想补偿,就离得远些。”   他不耐烦就要将人赶走,接着就看见了站在后面的陆云娆,顿时浑身的毛都要炸,“你怎么在这里!”   “今天跟着表姐她们一起过来玩。”陆云娆觉得季安阳有点奇怪,像是生怕被人发现什么似的。   她的目光转而略过他,看向他身后被栽种整齐的花。花被拜访成一个姑娘骑着骏马的样子,不过还有两只马腿没有补上不说,程岚还破坏了一小块地方。   “这是?”这该不会是江以萱吧?   陆云娆心里怀疑,果然就看见的季安阳不情不愿地点头。   季安阳耸了耸鼻子,很是嫌弃,“她这样暴力的人,肯定没有人给她送过花。我这不是大发善心,想要让她知道被人送花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她不信,她真的不信。陆云娆心里疯狂摇头。   程岚倒是听出来什么,知道自己坏了人家的好事,看见旁边还摆放着鲜花苗子,提议说:“要不然我帮你重新把这个花给种下去。”   “不要。”听见这话,季安阳反而像是受了惊吓。   这种事不就是自己动手才有意义么,他低头看了看因为种花都有些开裂的指甲,想着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朝着以萱撒娇,好好抱怨一下自己的辛苦。说不定到时候以萱还会因为自己辛苦,而被感动就一下子答应自己。   想到这里,他低头嘿嘿笑了两声。   程岚一脸震惊,看向自家表妹,就差没将“这个人莫不是疯了”直接写在脸上。   季安阳没有管这么多,“反正这草原也挺大的,你们就去别处转转吧。”   陆云娆和程岚对视一眼,率先离开,给他留出一块空地。   等走远了之后,程岚就开始打听,刚刚那个人是谁?   她将季安阳的身份说了一边,看着程岚面上饶有兴趣的样子,心里一“咯噔”,“他应该有喜欢的人,今天用花拼图案,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我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就是好奇,不知道等会那姑娘会是什么样的反应。”程岚连忙摆摆手。   不仅是她,陆云娆其实也挺好奇的,不知道两个人会不会因此真的在一起。 第80章 (修) [VIP]   她们找了一块空地, 程岚去跑马,程珊怕她无聊,陪着她一起去旁边摘野花。大概过了半个时辰, 就听见马蹄声, 后面看见不远处一行人骑着马过来。   在最前面的是江行舟, 后面跟着程放和江以萱,还有一种侍卫在周围保护他们的安全。   见到江以萱之后, 陆云娆下意识朝着季安阳所在的方向看了看,问江以萱两个人有没有碰面。   江以萱没有直接下马, “看见了,我和程放原本准备在那边比一下骑射, 结果他先占了地方在那边种花。我不好抢他的地方,就直接过来了。”   她见江以萱神色寻常,不太确定地问:“你觉得那花好看吗?”   “应该好看吧。”江以萱说着拽了拽缰绳,朝着程放扬了扬头,“现在比一场?”   “好。”程放应允。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起骑着马离开。一黑一红, 风穿过他们的衣角, 很快就只剩下声声马蹄声,远处看去倒是也登对得很。   见人走远了, 江行舟朝着她伸出手,“上来,我带你骑马。”   陆云娆犹豫了一下,主要是一开始和程珊在一起, 现在突然离开有点不好。   程珊心念一转, 连忙说:“我还想去远处找找有没有其他花, 就先不和你们一起了。”   陆云娆这才伸出手, 由江行舟拉着上了马。两个人都是属于那种好看的,此刻并坐在马上,倒是如同神仙眷侣般。   程珊看着靠在男人怀中的陆云娆时,眼里划过一丝嫉妒。   冷不丁的,她突然对上了男人探究的眼神。他身上的气势过于骇人,似乎所有邪祟都无所遁形。她的心狠狠往上面一提,立即低下头去。   江行舟将她的神态看在眼里,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让身边的人盯住程岚,防止她突然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他状似无意地问起,“你觉得你这个表姐怎么样?”   “谁,说的是程珊还是程岚?”   “刚刚和你在一起的那位。”   “程珊表姐挺文静的,平时也不怎爱说话,看起来脾气倒是挺好的。”陆云娆回想了一下她和程珊之间的相处,意外发现大多时候程珊都是坐在旁边听她们说话。   虽然程家对两个庶出姑娘的用度是差不多的,但有些还是不一样,比方说这次大舅母就提出让程氏将程岚带到京城去,看能不能相看一门好亲事,但半点没有提到程珊。   江行舟没有再继续这么话题,带着她往旁边的方向转了转。   他们绕了一圈,最后居然碰到了季安阳。   季安阳没有再继续完成自己的“伟业”,就只是盘腿做在花丛旁边,神色落寞地看着远处发呆,周围笼罩着一层无法言喻的难过。   虽然她没看到发生了什么,但应该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便没有上前打扰,小声说:“我们走吧。”   江行舟的眸光落在那边由鲜花拼凑的图案上,然后牵动缰绳离开。   “之前你见到他和以萱说话了吗?”陆云娆想了想,没有忍住问。   “在军营中时,遇见以萱了,程放说是要和她比试。才过来时,季安阳好像和程放吵了几句,说是他把花碰倒了。以萱以为他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情,替程放道歉,同程放商议在其他地方比试之后,就走了。”   陆云娆光是听着他说,都觉得有点窒息,更遑论是当事人的季安阳。可感情的事,外人也不好插手,她就算是有心也做不了什么。   这不过就是一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陆云娆晚上回去之后就泡了一个热水澡解除身上的疲乏,可双腿仍旧像是面条一般发软,酸涨得让人有些难受。   也是因此她没有早早睡,让春实帮忙用热帕子捂了捂,觉得好多了之后才让人退下。   屋子里突然只剩下自己,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在安静的氛围中,窗户被敲了两下,她疑心是江行舟站在外面,可又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大胆。她只好走过去,轻声问了一句,“是谁?”   “我。”   听到是江行舟的声音之后,她松了一口气,连忙将窗户打开让他进来,“怎么突然过来了,我娘亲和彩霞她们都住在一个原子中,要是让她们知道了,少不得要说我。”   “我提前看了,没有人知道。”江行舟拿出一瓶药油,简单说明了来意,“今天你骑了马,最好是用药油揉了一下,不然第二天的时候容易酸疼。”   陆云娆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他的话过了耳朵又出去,没太听进心里去,敷衍着点点头,“我知道了,我等会儿边让人涂。”   现在已经入了夜,众人都已经休息。陆云娆对侍候的丫鬟好,并没有让她们守夜,又怎么找人替她用药油。   江行舟应该是知道这点,“我替你将药油揉开。”   “嗯……啊?”陆云娆震惊地看向他,瞬间联想到用药油的动作,连忙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   江行舟牵着她的手,借着月光引她到暖榻旁边坐下,沉声说:“听话,不然明天的时候会疼。”   她是想拒绝的,很想很想。可是脑子成了一锅粥,最后稀里糊涂任由人将自己的衣服解开。   她的月退笔直匀亭,又占了骨架小的优点,看上去更加细直,月光之下,像是镀着一层莹润的光华。   男人的眼色深沉几分,将药油的瓶子打开,在掌心倒了一点,便搓动双手将药油捂热。   掌心贴上去时,陆云娆只感觉到那一块的肌肤都在发烫。她忍不住绷紧了脚尖,月退成了一条长长的直线。他的掌心带着一层薄茧,粗粝的手贴着月退上酸疼处,向上蔓延又缓慢向下,带来一阵一阵的战栗。   喉咙间溢出哼声。   短促的一声之后是长长呼气声,她察觉出声音的不对,便捂住自己的嘴巴,侧脸埋进旁边的引枕中,也将所有的声音都埋了进去,用颤音说:“够了。”   紧致的下颌之下,喉结上下滑动,手上的动作虽然缓慢但始终没有停下来,他的声音也变得暗哑,“还是揉上一段时间。”   若是平时,她肯定能发现男人的说话时的不同之处。可现在她全身发热,连意识都停滞,任由他的动作,只觉得手掌掠过之处,像是有火燃烧。   像是冬日里最暖和的太阳,温度一上来,原本莹润的雪便一点点化成水。最后水声潺潺,汇成溪流,溪流从单薄的绢布中流出,碾碎了刚出头的小花,带着甜腻的香气一路蜿蜒向下。   已然分不清到底是溪水还是药油。   过往在夜里的缠绵漫上心头,在宁静的夜里,男人粗重的呼吸就像是在耳边响起,一声一声,直接打在耳膜上,然后在心间鼓胀。   她只觉得自己难受,又分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而难受,只觉得全身发热,想要将某种东西全都宣泄出来。   密密麻麻的口勿触落在山谷间,掠过平地山峰,在颈间肆虐。   她不由伸手攀住面前男人的肩膀,像是攀住最后一点救赎。   他是她的救赎。   江行舟晚上没有离开,她晕晕乎乎时,还记得是男人将自己抱到床上去,接着自己也躺了过来。   她那时候累得脑子都是晕乎的,小声问:“要是明日起来,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不会的。”男人轻轻将她抱进怀中,低声说:“睡吧,我会处理的。”   陆云娆便真的放心,沉沉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江行舟已经不在这边,她缓了很长时间之后才明白昨天到底胡闹了些什么,忍不住在心里将他骂了一遍。   春实进来侍候时,是抱着一束不知名的花进来的。   那花通体是耀眼的红色,层层叠叠正是开的最好的时候。陆云娆也认不出这是什么品种,隐约记得昨天在草原那边看见过,“这是哪里来的?”   “皇上让人送过来的,估摸着是早上刚摘的,您看上面还挂着露水呢。”春实欢欢喜喜,看上去很是高兴,抱着一丛花到陆云娆面前来,就是为了让她看得仔细一点,“皇上对您可真好。”   陆云娆想起昨晚发生的事,真不知道他好在什么地方。她见着眼烦,让春实找个瓶子将花放到一边去。   春实脆生生应了一声,往外走时,突然对着花闻了闻,有点不太确定得问,“姑娘,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儿。”   “什么?”   “像是药味儿。”春实又闻了闻,确定道:“是药味,和治跌打的药油的味道很像,不过要好闻很多。”   陆云娆应了声,“那应该是,我昨儿骑马,涂了一点药油。”   春实又开始絮絮叨叨,“那您怎么不叫奴婢一声,奴婢还能……”   “行了行了,下次我记着叫你。”陆云娆怕她继续问的下去,连忙让她先用瓶子将花装了起来。   春实以为她这是对这花很满意,高高兴兴走了。   她的丫鬟这般好哄,陆云娆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难受。   不过有了一便会有二,在之后江行舟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借口在她的房中留宿。两个人还没有成亲,她虽然知道这样不大好,但是每次便晕晕乎乎被人带着走,糊里糊涂任由人去了。   她有次气得狠了,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咬了一口,愤愤道:“你就是觉得我好欺负。”   “没有。”男人否认,原本搭在她腰间的手缩得更紧些,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只是希望时间能够过得快些,等到了京城之后,我们便成亲。”   提到“成亲”两个字,她倒是一反常态地沉默下来。两个人若是成亲,她必然会进宫,成为皇后。可皇后下面还有诸多妃嫔,就算江行舟愿意为她废除后宫。但她上次为了解毒,喝下关朗之研究出来的药水,于子嗣上艰难。   一个没有自己亲子的皇后,还因为“善妒”不允许其他人进宫,会受到朝臣怎样攻讦?   她的掌心冒出冷汗。   江行舟察觉到这点异样,“怎么了?”   她不知道要不要将自己不能孕育的事情说出来,犹豫了一会之后,她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有些困了。”   江行舟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些,“那就再睡一会。”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他们准备启程离开的时候,大舅母找了上来,说是想要让程岚和程珊两姐妹跟着他们一起去京城。程岚和程珊都是适婚的年纪,大舅母是什么意思也很明白。   程氏有点吃惊,大舅母想要让程岚去京城倒是好理解,怎么将程珊也带上了。难道大舅母现在这么大度,真的能够将所有孩子都一视同仁?   大舅母心里苦笑,原本安排去京城的人只有程岚一个。但是这件事不知怎么就走漏了风声,被杨姨娘知道了。杨姨娘是程珊的生母,曾经很是得宠,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就找到程家大舅说是想要将程珊也送到京城去。   程家大舅对杨姨娘也有几分情谊,央不住她的哀求,便点头同意下来。所以,大舅母才捏着鼻子过来找程氏说话。   程氏听了缘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喏喏着:“京城好也好,不好也有不好的,有门第之见,也有嫡庶之分。岚姐儿倒是好说,毕竟程家不差,有我和她姑父看着,姻缘也简单。可珊姐儿我可不敢保证。”   大舅母冷笑着,“以前我一直觉得她是老实的,准备日后替她挑选一个好人家,在我们身边总没有人敢欺负她。谁知道却是我看走了眼,她既然有这般雄心壮志,我若是拦下来,说不定还在心中怪我呢。罢了,是好事坏你别拘着,看她自己的造化罢。”   程氏不好多说,只能应下来。   不过在出发之前,还是发生了一点小意外,程岚不愿意去京城。理由倒是也充分得很,“我在平凉生活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出去我反倒是不自在。”   大舅母有心反驳,但是想想女儿若是真的远嫁京城,日后指不定能见到她几次。她便由着程岚闹了几次,顺水推舟将程岚留下来了。   照理说程岚不去,程珊也该留下来。可程珊仿佛像是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半点没有开口说不去,这才跟着一起了。   回去倒是比来的时候快了一点,但毕竟女眷众多,再快也快不到那里去。   在行至中途时,京城中发出了急信,说是发现了安王的踪迹。江行舟不得不提前离开,去处理这件事。   原本他在时,陆云娆大多数时间都是和他在一起。现在他突然这么毫无征兆地离开,第一个不习惯的人反而成了她。   这时候程珊倒是经常过来找她说话。   原本两个人年纪相近,本该有许多话题。不过陆云娆一直觉得程珊同自己说话时总有几分刻意的讨好,还有一种她也说不上来的奇怪的感觉,因此同程珊也没多亲近。   他们一行人是二月启程,到三月中旬才抵达京城。看着熟悉的街道,众人都觉得有点恍惚,仿佛过往一年就像是梦境一般。   陆家门口有下人在打扫,管事正在指挥,“今儿夫人她们回来,一定要打扫得看不见一点灰尘,要是谁在这个时候惹了贵人晦气,别怪我不讲往日情面。”   陆成珩见他这威风的样子觉得好笑,“没想到我们不在的时候你真的拿出了款儿来,是不是日后见你之后还要尊称一声大管事。”   管事连忙过来,给所有人都见礼,这才耐着欢喜,“爷说这样的话,真的就是折煞小的。府中一年多没个正经主事,这群人难免变得毛手毛脚,要不是跟着后面敲打,让人瞧见了才是笑话。老爷和大少爷早就盼着你们回来了,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要让你们满意。他们要不是受召去了宫里,早就去接你们了。”   程氏听到自己夫君和儿子都去了宫里,虽说失望但也沉得住起,带着女眷一同下车。   陆家这宅子虽说宽敞,但有的地方还没收拾得出来,程氏便让程珊先暂时和陆云娆住一个院子。程珊便一直跟在陆云娆身后,用眼角的余光去瞥周围。她一直以为程家已经是顶尖富裕的人家,但她进了陆家之后,才知道之前自己的见识有多么浅薄。   这真的是雕梁画栋,一步一景,处处透露出一种精致,若不是亲眼见到了,她都不敢相信。   她先跟着众人逛了逛,忍了忍其他人住的院子,才被程氏引着带到自己的屋子。   毕竟是娘家人,程氏对这个侄女还是挺关照,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说,“屋子里的东西全换成了新的,等会你看看,还缺了什么,我立即去让人送过来。若是你觉得和长辈不好说,也可以去和你表妹说。既然来了,就当是自己家,可千万别客气。”   程家大舅母性子爽朗,程珊亲娘性格又过于懦弱,很少有女性长辈这么温声细语地同她说话。她觉得感动之余,又连忙摆手,“都挺好的,要是缺了什么,我自己让人补上就是。”   “那哪里能,既然你来了我们家,你和嫂子妹妹们是一样的,哪里有让你补上的道理。”程氏笑着说。   程珊心里因为这句话起了圈圈涟漪,腼腆地客气了两句,心情却好了起来。只不过这种好心情就维持在她进门见到自己住的地方。   说实在的,陆家就没有差的地方,给她准备好的屋子里面什么都有,宽敞又好看。可程珊先前才去了陆云娆的屋子里,看见这种对比心里就难受上了。可她也没说什么,和程氏道谢之后就直接将人送出去。   等屋里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作者有话说:   后面都是甜甜甜啦,   话说番外应该有个江行舟重生,然后追什么都不知道的阿娆 第81章 (修) [VIP]   程氏一回来, 就接到不少请帖,她一律拒绝了,不过宫宴是必须要去的。   过年时, 因为先皇才去世, 宫里静悄悄过了年, 并没有大肆庆祝。可现在是新帝登基后的头一个生辰,总是要举办得热闹一点, 也是告诉其他人,这天下换了主子。   当然, 其中还有另一层意思。   后宫到现在还是空着呢,谁若是在这个时候入了皇帝的眼, 那就真的是直接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因此不少有这方面意思的人家,早早就开始裁制衣裙,定制首饰,就等着宫宴那天艳压众人。   也有不少人开始盯着陆家。虽然江行舟是低调去了平凉城,并没有大张旗鼓。可京城里有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也有人知道他亲自去平凉城迎着陆家女回来。   一时间来上门来陆家拜访的人就更多了。   程氏说不出来的烦躁, 接连翻了几个身。陆林则就是再想装糊涂也不成, 劝说:“儿女自有他们的福气,我们管不到这么多。”   “我在想阿娆日后怎么办。”程氏轻轻靠在男人的肩膀上, “原本我觉得忠勇侯府乱,现在看看还不如忠勇侯府。在忠勇侯府,若是阿娆受了委屈,我们还能站出来替她撑腰, 若是真的进了宫, 别说是撑腰, 就算是见面都成了一种难事。”   陆林则虽然说也有这方面的顾虑, 但也想得开,“这就让阿娆自己选好了,她也这么大的人,总知道自己需要的到底是什么。她要是……”   程氏忍不住将他的手臂挽得更紧一点的,“那成珣的婚事呢?真要看着他和彩霞成亲?”   “他自己应该有主意,我看彩霞不错。”   “我知道。”程氏放开他,背过身去,气闷道:“我算是明白了,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是说由着他们。真要是样样都由着他们,还要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干什么?你就是故意气我。”   “我如何气你?”陆林则从身后拥住她,低声念着:“你从回来之后,说的每件事都是关于孩子,就是从来没问一句我好不好?”   程氏不知道都这么多年夫妇,就算她在平凉城,两个人的书信往来一直没有断过,这样的话有什么好问的。但是她听着男人像是有点不高兴,便顺着他的话,“那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算不错。”陆林则叹了一口气,“要是你能的在我身边就更好了。”   程氏不论是怎么想的,等到了宫宴那天还是带着陆云娆和宁欢一起去了。彩霞和陆成珣到现在都是一摊子烂账,没有资格进宫,更不用说是程珊。   彩霞想得明白,程珊却有点坐不住。她知道这次宫宴能去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家,倘若自己也过去了,说不定就能和哪家夫人结了善缘,自己的婚事也能有个落处。但是程氏丝毫没有带她过去的意思,这不由让她觉得有点委屈,面上也带着一点失落。   彩霞瞧见她的表情,也没说话,将桃桃带回自己住的地方。   因为后宫现在没有主子,所以请了长公主来操办。陆云娆不太喜欢这样热闹的场景,和宁欢商量说等会拜见了长公主之后,就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躲一个清净。   但没有想到的是,她才进了殿门口,原本有些吵闹的宫殿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落到她身上。   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一个稀罕的,沉住气去给长公主见礼。   长公主这一生也算是传奇,她原本在宫里时在一众兄弟姐妹当中并不出彩,人们提起来只是说是一个脾气好的。可在她一众姐妹中,她是唯二那个被赐下公主府的,可见也不是什么心里一点没有主意的。长公主府原本很是低调,偏偏出了一个季安阳这个混世魔王。季安阳不知道做了多少不着调的事,可愣是没有人弹劾,这位传说中和善的长公主想是废了不少力。   陆云娆原本以为,长公主应当是非常静明的那种长相,可仔细瞧见了发现长公主面相十分慈善,甚至没有一点儿架子,在人群当中并不显眼。   可周围人没有一个小看她,在她面前还赔着几分小心,捧着顺着说好话。   陆云娆原本以为这样的人很是难接近,不过长公主对她的态度很好,让人拿了一套金丝点翠头面,“要是说起来,我和你娘之前关系很好,就是这几年我身体不好不常出来走动,倒是还没见过你。你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姨母也成。”   程氏根本就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长公主关系要好,可现在也不好拆台,示意女儿接下。   众人顿时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倒不是说都是没有见识,贪图这么一套头面。而这是皇家赏赐下来的东西,谁知道背后是不是皇帝授意。   现在可都盯着后宫的位置呢,最有竞争力的就是石将军的女儿石悦溪,石将军是江家的老部下,这次皇帝能攻入京城也在背后出了不少力。再有就是陈家女儿陈拟锦和楚家的女儿楚清清,陈楚两家这次都出了不少血,其余人都回了江南,将这两位姑娘留在京城打的什么注意都明白。   先前还有人提起陆家那位,正经说起来陆家那位是皇帝式微时正经原配。但是两人那时候和离闹出的动静挺大,再加上陆家那二郎居然上门去将人直接打了一顿,新帝没有回头报复陆家都是大气。   再说了,也没有听说过好马还吃回头草,就不相信皇帝还能娶陆家女两次。   陈拟锦就坚定相信,自己比陆家女更有机会入宫,说话时就难免带着一点吹嘘,“我见过皇上一次,确实英俊不凡,不过气势有一点吓人,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挪不开眼。我就远远瞧了一次,就不敢再抬头看一眼。不过我觉得皇上人很好,你们瞧瞧,我头上这个簪子就是皇上赏赐下来的。”   陈拟锦说着特意将头偏了偏,露出头上戴着的一根簪子。簪子主体是几朵粉色宝石做成的芙蓉花,旁边镶了一圈米粒般大小的珍珠,落下来的流苏摇摇晃晃,既好看又显出几分女儿家的俏皮来。   她边让人看,边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这不比其他式样的好,可是皇帝亲自赏赐下来的呢。”   先前皇帝感念陈楚两家识趣,也不想将事情做绝,才赏了不少东西下去,就是给两家长脸。也是顺带着敲打其他人,只有顺从才能跟着后面吃上两口肉。   楚清清将衣袖拉下来一点,遮住了手腕上的镯子,并没有反驳陈拟锦的话。   倒是石悦溪看不惯她这个样子,要是论关系的话,她的父亲是皇帝的部下,从前不知见了皇帝多少次。她冷笑一声,“你们陈家也是富裕人家,怎么这点东西就要翻来覆去地说?”   “皇上赏赐下来的,自然是不一样。”陈拟锦媚眼横斜,“有些人得不到,这时候也只能说一些不相干的酸话。”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顶上了,说到底都是又希望能入宫的人,谁希望在这时候矮了别人一头。   陆云娆不过是出来闲逛,正好看见这么一幕,见到两个同样出身优越的贵女因为一个男人吵了起来,关键这个男人还是自己的,她就有种被人觊觎了东西的微妙感。   但是她不想掺和到这种事情当中去,转身要离开之时,突然被在一边的七公主叫住了,“陆姑娘,真的好久不见。” 第82章 (修) [VIP]   七公主自从兄长造反失败, 生母又被拉着去殉葬之后,整个人便一夜之间从天堂坠入到地狱中,变得阴阴郁郁。幸亏这段时间有周美人一直陪在身边开解劝慰, 她才没有想不开, 可为此更是恨上了新皇, 恨上了陆家。   别人可能不清楚,她知道明白。当初她的太子哥哥明明是有机会逃出宫外, 特意规划了一条撤退的路线。中间有人泄露情报,他才会被逮个正着。而东宫所有人都出了事, 只有一个陆云妧和女儿还活着,不是陆云妧还能有谁。   她连带着恨上了陆家, 这时候也看陆云娆不高兴。在明知道一众贵女为了新皇争风吃醋的时候,她还是叫住了陆云娆,面上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好久都没有看见陆家姐姐了,是什么时候从梁平回来的?”   陆云娆觉得她这个笑容太过怪异,总不是存着什么好心, 也就是当着众人不好下她脸面, 淡声说:“才回来没多久。”   “是特意回来给皇帝哥哥庆贺生辰吗?”七公主问。   这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恨不得在陆云娆的身上盯出一个洞来。虽然当初皇上和陆家女和离闹得还很不愉快, 但目前来看,陆家女是皇帝唯一一个拜过天地明媒正娶的夫人,谁知道两个人之间是不是还有感情,又正好趁着庆祝生辰的机会两个人旧情复燃。   再说陆家这一门两位尚书, 皇帝就算是看着前朝的局势, 也亏待不了陆家女。   “不是, 先前母亲想要回去看看, 带了也快一年时间,我们就一起回来了。”陆云娆没有理会她们中间的弯弯绕绕,说了实话,“恰逢陛下生辰,就过来道喜。”   陈拟锦一下子也不顾着炫耀了,有些紧张地看过来,问:“那你之前是不是见过皇上啊?”   所有人包括陆云娆都觉得她这话问得有点蠢,他们要是真的的的私底下见过面,为了名声她还能真的说出来不成?   陆云娆面上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又恼火江行舟给自己找了这样的麻烦。   陈拟锦却放了心,抖了抖肩膀瞬间又变得威风起来,假惺惺地安慰着:“你也别太难过,皇帝不想见你也是正常的。毕竟你们都已经和离了,再见面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你说说你都已经和离了,再要是和人牵扯不清楚,以后又怎么嫁得出去。不如我行行好,出去之后求求我爹,我家中未成亲的庶兄多得是。要是谁能瞧得上你,就让他们上前来求亲。”   陈家是世家大族确实没错,可说到底子弟在仕途上不上进,不然这次也不会这么快向新帝投诚。陈家式微,陈家的庶子又算得上是什么,可陈拟锦将陆云娆贬得一文不值,就是连陈家庶子都可以对她挑挑拣拣。   旁边众人虽然没有这样的胆子直接说出来,可全都是捂着嘴笑了出来,看向陆云娆的目光中都带着几分轻视。七公主轻笑了一声之后,直接躲到了人群当中,准备看笑话。   陆云娆觉得自己脾气不算是差的,这时候也被逼出了火气。她不软不硬回话:“这也是你陈家的意思?”她接着点了点头,“我记着你的话了,回去的时候会好好向我父亲提一提。”   陈拟锦脸色变了变,“你可别乱说,我这不是心疼你破了身子,日后不好嫁人?我庶兄才貌都是上等,难道配你还不是绰绰有余。”   “我记得,我会回去和父亲兄长好好说说。”陆云娆点点头,说着就要离开。   这下子轮到陈拟锦开始慌张了。   陈家不是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父亲虽然疼爱她,但是在决定要送她进宫的时候也和她说了清楚。父亲让她要和京城中的贵人好好相处,最好能笼络住皇帝生下一个皇子。要是做不到这些,也别轻易出头,做了得罪人的事。   她现在有点后悔刚刚自己的一时嘴快,怕回去之后要受家里人责骂,心里着急就上前去抓陆云娆的胳膊,“你别走,哪有你这样回去告状的。”   陆云娆手腕上传来这一阵疼,眉头紧蹙,“你不是说你好心好意?我和家里人表达你的好意有什么问题?”   她好心个怪!她是嘲讽!陈拟锦嘴角抽抽,抓着不让人走,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我不管,反正我不允许你说!”说着她动手在陆云娆的手臂上掐了狠狠掐了几下。   在家里时,她底下几个妹妹只要被她教训过了,就不敢乱说话。   陆云娆也是被家里捧着长大的,抓着她的手就要反手给人一巴掌。原先都站着看戏不准备动弹的人连忙都拦了上来,将两个人隔开之后就开始和稀泥。   她们开始说陈姑娘就是心直口快,没什么恶意,陆家姑娘你性子好就别计较。还说什么陈姑娘说的也是事实,什么她也不是完璧之身,若不是她也不对,陈姑娘也不会说出这种话。   一群人叽叽喳喳,看着像是中立。可这种中立对于这种明显的对错之分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偏袒。   她还是头一次被这么多人直接针对,一时间觉得特别难堪,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脸面给人踩了又踩。饶是她挺直了脊背和自己说,要是露出了一丝软弱才叫人看了笑话,可眼眶仍旧不争气地红了。   一场闹剧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散了,陈拟锦在一众人的安慰下离开,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还给她一个挑衅的眼神。   陆云娆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接着旁边递过来一个帕子,接着响起一道清润的男声,“是不是心里很难过。”   她下意识朝着身边看去,就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身边的江以询。   江以询这段时间瘦了不少。   他从重生之后苦心布局,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将江行舟彻底踩在脚底下。为此他在失去陆家助力的时候,不得不攀附太子,利用早前的记忆为太子规避了不少风险。眼见着计划快要成功了,谁知道太子那么不顶用,还差点连累他暴露。   不过很快从前太子倒台的打击中站了起来,只是平日里脸色更加阴郁。他看向不远处面前红着眼眶的小姑娘,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你现在该明白了,女子之间真要是勾心斗角起来,可不讲究任何对错。只要一群人看不惯你,便会联合起来欺负你,打压你。”   “这和女子有什么关系,她们首先是坏人,最后才是女子。”陆云娆不喜欢这种做了坏事首先纠结到坏人的性别上,那几个人不是个好人,他江以询又是好的?   她不想在人前失态,转身要离开的时候,江以询拦住了她。   他低下头,眸光闪动,“可是你若是入了宫,日后就要面对这些莺莺燕燕。今日之事你体会到了,和这么多女子争夺一个人的宠爱是多难受的事情。江……皇帝和你有几分情谊,可日后宫里的人一多,这份情谊能剩下多少?他他以后也会和其他女子相亲相爱,生下来的孩子说不定要和你的孩子争抢。你日后也会像你现在看到的那几个女子一般的,为了一点宠爱将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陆云娆脸色白了几分,她相信江行舟,也知道他会一直对自己很好。可是有些话你明明知道是挑拨,可听了之后还是戳心戳肺的难受。   要不说江以询也算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   他重活一辈子,就是想要云娆能够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不过前面发生了一点意外,事情有些许偏差。但是没有关系,他会亲手将这种意外改写过来。   他深情款款道:“云娆,但是我不一样。若是你愿意嫁给我的话,我这辈子只会有你一位夫人。”   陆云娆原先还在难过,听到这句话之后倒是被气笑了,“你又是凭什么说这种话,他最起码认真对我好过。但是你呢,你除了想利用过我,为了我做过哪件事?总不能你口头说说,我就要感激涕零?”   江以询脸上有点黑,继续说:“日后,日后家中都是你做主,你说什么我都会听你的。”   他上辈子好像说过类似的话,然后转身就出卖了整个陆家,踩着无数人的尸首往上面爬。过往惨痛的画面在眼前浮现,陆云娆再看向江以询的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这几年,她长开了一点,五官比之前更为妍艳,只有一双眼睛和之前像是没有多少变化。   小姑娘看向他时再也没有最初笑盈盈的样子,说出的话如同刀剑一般锋利,“江以询,你听好了,我这辈子就算是长伴青灯古佛,也绝不会同你在一起。”   江以询头一次知道言语能够这么伤人,他心口发疼,背后都冒出一层冷汗。   他下意识想去抓小姑娘的手,却只看见小姑娘戒备地躲开,“江以询,你若是想得明白,就不要过来纠缠让人厌恶。”   说完小姑娘直接消失在眼前,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江以询看着面前的人影逐渐消失,空握的手慢慢紧捏成拳头。他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如何再能放手。   周怀柔是出来找七公主的,好巧不巧就正好看见这一幕。   她这段时间很不好过。她本就出身不好,当初是美人时,虽说要侍候一个的足以给自己当爹的男人,但是这个男人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能够给她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她咬咬牙也就直接认了下来。   谁知道这样的好日子没有过上几天,先皇就突然驾崩了,她的好日子也就彻底到头了。现在的皇帝可不是什么好心肠的,直接将她们这群没有子嗣的妃子赶到冷宫,只给了最基本的份例。这只能保证她们饿不死而已,要是想穿金戴银却是不可能了。   可周怀柔怎么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她背地里找了好几次江以询,想要他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救她一把。谁知道写出去的信件就像是石泥落入了大海,没有丁点儿消息。   现在看见了江以询,她自然不会放过,立马上前去叫了一声表哥,开始哭着说这段时间自己到底有多么不容易,最后半真半假赖上了,“当初我可全都是为了你才进宫,也为了你做了不少事。表哥,你可不能不要我。”   说实话,周怀柔长得不算差,不然也不能得宠很长时间。现在梨花带雨地哭着,倒是有那么一点楚楚动人的味道。   江以询半搭着眼瞧她,脸色阴阴沉沉看不出喜怒,周怀柔心里越发忐忑。   但她知道现在的皇帝做过江以询一段时间堂弟,这情分是不同寻常的,他日后定是前途无限,现在搭上男人准是错不了。她才十八岁,可不想在冷宫里等死。   想着,她的身段就放软了不少,依偎过去用自己的挺翘的地方轻轻蹭着男人的手臂,“表哥,我心里一直是有你的。我这个人胆子小得很,要是长期这么担惊受怕着,就不知道会在外面说些什么。”   “呵。”男人冷笑一声,没有应声,猛得攥住她的下巴,面色阴沉地快要滴出水来,“你也配要挟我?”   他手上的力道极大,周怀柔都要喘不过气来,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是真的要杀了自己。   在重新能够呼吸到新鲜空气时,周怀柔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接着就听见男人说:“要是我在外面听到任何不利的消息,仔细你这条命。”   周怀柔是真的怕了,也是真的不甘心,看向江以询远去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怨毒。 第83章   陆云娆是全然不知道自己走后江以询和周怀柔还有短暂的接触, 她自个静静呆了一会儿,平复好心情之后,才往宴厅那边走。   程氏见她才过来, 问了一句刚刚去了什么地方。陆云娆怕她担心, 只说是觉得闷人, 所以才在御花园里面呆了一会,现在才过来。程氏还想要细问, 就听见前面有了动静——皇帝已经过来了。她这才收回神思,跟着众人跪拜。   在众人都低下头时, 陆云娆趁着没有人注意,稍稍抬了抬头, 看见坐在高位上的男人。   他的容貌一贯出众,清隽俊美又带着一点冷意,恍若不似真人模样。更让人不敢直视的是他周身的气度,多了上位者的沉稳和难以捉摸,让人不由恭敬臣服。   她是很难将眼前的这个人同那个在平凉城背着众人来她屋子里,与她同被而眠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正想着, 男人突然朝着这边看过来, 趁着众人没有注意的时候笑了笑,张口说了两个字。   她通过唇形判断, 好像是“等我”?   她一时不太确定,正好众人起身,她便混在人群当中,没敢再抬头和男人有什么眼神的对视。   宴会到了中途时, 从旁边突然冒出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小宫女, 低声朝着她说:“姑娘, 皇上想请您见一面。”   “嗯?”陆云娆看了看坐在首位上正在同人饮酒的男人, 一时疑惑。   小宫女紧接着往她手中塞了一块龙纹玉佩,小声道:“他有些事情想亲自同您说。”   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能用龙纹装饰。   陆云娆犹豫了一会,想着要问问陈拟锦的事儿,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宴会跟着过去了。   现在是傍晚,有点日头可也没那么明亮,陆云娆走了一刻钟不到却觉得有点不对劲,这走着怎么也不像是去那间宫殿说话的样子。她停下脚步,望向身后的小宫女,“你确定是皇上找我说话?”   “奴婢不敢有任何隐瞒,确实是皇上邀请您,否则怎么有这一块玉佩。”   她又提起这枚玉佩,陆云娆这才觉得有点不妥。江行舟真要是想见她,为什么不找一个她认识的人过来,反而要一个她不认识的小宫女带着信物来找她?而且什么事情那么着急,他的私人府邸就在陆家隔壁,再不济他也可以出宫找她。   “姑娘,时间快要到了,要是去的迟了,皇上该不高兴了。”   “我突然想起来我有点事儿,就先不过去了。”陆云娆说着转身,看见那名小宫女堵在她面,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姑娘,皇上说要将您带过去,结果你没去,这不就是叫我为难了吗。”小宫女的音调没有一点儿起伏。   陆云娆感觉不妙,就要逃走时候,突然颈后一晕,整个人都昏倒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先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刚想抬手的时候,手里就多出一把带着血的刀子。她整个人瞬间就清醒过来,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了在她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陈拟锦。   她身上的寒毛瞬间就竖了起来,额头都冒出冷汗,瞬间反应过来这是有人在陷害。她心脏的的扑通扑通,正要离开,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尖锐的尖叫声。   那个丫鬟明显是被吓坏了,“小姐,是你杀了小姐。”   陈家女眷原本看见陈拟锦迟迟不归才出来寻找,听见了动静走了过来。陈夫人见到这一幕,整个人直接往后仰去,身边两个丫鬟连忙将人扶着。身边有懂点丫鬟,连忙对着她的人中又掐又挠人,她才悠悠转醒。   刚张开眼,她两行眼泪就落了下来,直接扑到女儿身上,眼泪不停往下落。她颤抖着手,伸出手指在她的鼻下探了探呼吸,确定真的没了呼吸之后,她的情绪一下子就崩溃了,神色悲恸,发颤的手指指着面前的杀人凶手,“你为什么要杀害我的女儿,你个天杀的东西!”   “不是我。”陆云娆头脑清楚,试图将话说明白,“我也是被人给打晕了,醒来之后就已经在这里,这时候陈姑娘已经出事了。”   骤然失去爱女的陈夫人哪里听得了这些,崩溃吼着,“我要报官,我要让你杀人偿命!”   御花园出了命案,很快就有人传到前面去。   陈夫人想要动手,不远处传来极为威严的声音,“住手。”   江行舟大步走在前面,他的身后跟着一众侍卫,原本还在议论纷纷的人们瞬间安静下来,向两旁散开让出一条道路。   他便往前,正好站在了陆云娆的前面,将身后的人挡住。沉着脸,扫视周围一圈,   他沉着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出了人命,自然是要审判的,原本一场热热闹闹的宴会突然就这么戛然而止。   陈拟锦已经被抬进太医院,御花园整个封锁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在场所有人全都去了勤事殿,皇帝做了主审。   才问到陈夫人,陈夫人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今日我们一同在前面参加宴会,中途的时候她说有点事出去。我原本想着我和诸位夫人说话,她一个小孩子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就同意了。谁知道宴会都要散了,我才让同女眷一起来找。半途中,听见丫鬟一声尖叫,来的时候就看见我可怜的女儿倒在血泊中。”   她说着悲愤地指着陆云娆,“就是她!就是她杀害了我的女儿!我来的时候看见她手上还握着刀子!我可怜的女儿啊……”   陈夫人哭得整个人歪歪倒倒,要不是想让真凶伏法的念头撑着,只怕都要昏阙。   任谁都受不了自己养在身边的女儿,好好出去一趟就这么没了。众人心中悲戚戚,看向陆云娆的目光中就带着不善。   江行舟声手指微微动了动,身后的徐公公就连忙站了出来。徐公公声音还有几分尖细,“陈夫人,您这可是在圣前,是非决断自有皇上做主。陈姑娘出了事,谁不难过,可若是这般也惊扰了圣驾不是。”   陈夫人脸色变了变,最起码没有再继续哭下去。   江行舟声音放缓了几分,问陆云娆,“你是怎么说法?”   “我在宴会中途的时候,有一个小宫女过来,说是……”陆云娆下意识看了一眼江行舟,停顿了一会继续说:“说是找我一点事,我便跟着她一起出去。结果她带着我越走越偏,我察觉不对劲想要逃走的时候,她就将我打晕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陈姑娘,我的的手中也不知道被谁塞了一把刀。”   “你这就是在狡辩!”陈夫人立马反驳。   “够了!”皇帝呵斥一声。他面容沉沉,一双眼锐利极了,周身的气势更是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夫人被吓得停了手,像是一只突然被掐住了脖子的鸡,瞬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陆云娆还是坚定自己的说法,“我绝对没有杀害陈姑娘。我之前一直生活在京城,而陈姑娘生活在江南,我同她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同她无冤无仇,没有必要做这种事。”   众人的想法跟着变了变,在下面小声嘀嘀咕咕起来。   “要说是杀人,那都得是有点深仇大恨,不然谁没个顾忌,不怕给家里带来坏名声?”   “两个人照理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才见了一面,就突然杀人,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是呀,这中间怕是还有什么冤情。”   陈夫人听着周围议论纷纷,一口老血都快喷出来。她正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编排,就瞥见一脸想说又不敢说什么的楚清清。   江南四大家族平时往来不多,彼此之间就算是不熟也有个了解。陈夫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求到了楚清清面前,“楚姑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楚清清有点为难,犹豫再三之后,才在母亲反对的目光中将之前发生在御花园的那一幕简单说了出来,“我们正在说话,中途时候陆家姑娘过来打了一声招呼。后来陈家姑娘看陆家姑娘和离了,说是要给她说亲,陆家姑娘有点生气,两个人吵了几句快要打起来。”   楚清清说话说一点藏一点,压根就没提陈拟锦那庶子那羞辱陆云娆的事。她垂下眼眸,左右自己没有说谎,便心安理得地福了福身子,“在场的不只有我,还有其他人。我嘴笨,说得未必那么全乎,可以找其他人出来问问看。”   后面相继有几个在场的人出来证明,楚清清所言并非虚假,却都像是提前说好了一般,将陈拟锦的那番话忽略掉。这样一来,显得她更加蛮横无状,增加了几分杀人的嫌疑。   陆云娆岂能听不出众人话语中的机锋,难堪又生气,这些人是不是吃定她不敢将陈拟锦的污言秽语说出来,才这般颠倒黑白。但她明白现在也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朝着楚清清挑明了问,“你也说说看,陈家姑娘说要替我说亲时,都说了什么。”   楚清清眼底水光盈盈,显得很是受伤,“陆姑娘,我并没有与你为敌的意思,不必如此针对我。”   “可你是第一个站出来伸张正义,既然如此,为何不说全了?”   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楚清清身子都在发抖,眼眶通红,双拳却紧握在一起,尖锐的指甲都快要戳进肉里。   她嘴巴张张合合,说不出话来,楚夫人伸手一把将她揽在怀中,替她说:“她不过是个孩子,才经历这样的事,害怕是在所难免的。陆姑娘,不必这么咄咄逼人。”   “她刚刚指证我的时候,可没有这般害怕,是因为隐瞒了什么吧。既然楚姑娘不方便说,我便替她说。”   楚夫人感觉到怀中的女儿在瑟瑟发抖,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就听人继续说。   “当时陈姑娘口口声声,说是要让她的庶兄上门提亲,说是看上我都是我的福分。她这般言语无状,我也过是告诉她,想宴会之后问问陈夫人,这种话是不是长辈们亲口说出来的。她就想动手打人,被众人拦了下来。”   陆云娆的眼神在刚刚站出来的那群人脸上划过一遍,“她虽然口舌无状,但可能久居江南不懂京城规矩,我便没有计较,绝对不可能对她痛下杀手。我想问问楚姑娘,刚刚大义凛然,怎么就独独将陈姑娘羞辱我的话略过了。”   楚清清躲在楚夫人的怀中,只咬着唇发抖,并不说话。   陆云娆继续将目光看向楚夫人,“我是不是要忍气吞声,任由别人污蔑才不算是咄咄逼人?您说楚姑娘还是孩子,可我比楚姑娘还小上几个月呢。”   楚夫人一张脸顿时涨了通红,心中火烧火燎,连带着觉得自己一贯聪明的女儿都厌恶几分。刚刚她还示意女儿不要出声,结果她还是往人的枪口上撞。   她到底涵养好些,很快压下心中的怒火,朝着陆云娆弯腰,咬着牙说:“原是我不了解情况,爱女心切之下说错了话,我向陆姑娘道歉。”   众人这时候也看明白情况,眼观鼻鼻观心,只觉得这是一笔烂账。不过这陈家姑娘委实不懂规矩一点,陆云娆就算是合离过的人,那前头的夫君也是当今的圣上,那个什么东西奚落她,最后不还是打的皇上的脸面。那些家姑娘也是蠢的,不关自己的事却硬凑上去找麻烦。   可没瞧见皇上现在的脸都黑了一层。   在场的人盘算着自己家有那些亲戚,出去之后一定要告诉他们,千万不要和刚刚说话的人家结亲。就这般教养,有了姻亲关系就是一种拖累。   在众人面前露了一次脸,怕是这些人后面子女的婚姻都困难。   陈夫人心里也觉得女儿做的不好,可再怎么不好,也不是陆云娆杀害她的原因,她又哭了一场,“肯定就是她怀恨在心,憋足了劲儿想要报复呢,请皇上为我女儿做主啊。”   江行舟气急反而笑了出来,“现在事情并不明朗,朕自然是要查清的。”   在陈夫人包括众人看来,人赃并获,杀人动机也有了,这还有什么不明朗的。   陈夫人恨啊,她委屈啊,就算知道有些话不合适,她还是问了出来,“皇上是因为当初和陆家的姻亲关系,一定要护着这个人吗?”   这话说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所有人都低着头,可视线都是往首位上的那个男人身上去。   “只要不如你意,就是朕偏袒?”江行舟看过去,眼神充满了告诫与震怒,声音沉了几分,“不如朕这个皇帝换你来做如何?”   陈夫人被吓得腿软,连忙对着地上磕头,“臣妇不是这个意思,臣妇一时失言,请皇上恕罪。”   言官石晋仪也跟着跪了下来,“陈家夫人刚经丧女之痛,一时失言请皇帝宽恕。但是微臣认为她有一言无错,此事事关重大,在皇宫遇上命案无疑是藐视我朝法度,绝不可姑息纵容。皇上您曾和陆家有姻亲关系,此事最好避嫌,免除底下臣子议论纷纷。”   有人开了口,其他人自然跟从,尤其是家中有女儿还对皇帝的后宫有些想法的。   他们的目的未必那么纯粹,就是想让陆云娆背负罪名最好落得一个“死”的下场。原因自然很简单,之前他们觉得皇帝和陆家断了关系,现在仔细琢磨也不像是那么回事。那如果日后陆家姑娘进宫,她就是正儿八经原配,日后自家女儿还能在她面前抬起头。更何况,现在皇帝隐隐有昏智的趋势,为了护着陆家女开始连这么简单的罪案都咬口不认,那日后自家女儿还不是被磋磨死。   所以这事必须彻查,那怕陆家女最后被保了下来,最好也要落下一个罪名,日后不能进宫。   屋子里乌泱泱跪到一大片,都是请求彻查。   江行舟最后下令,由大理寺卿彻查此案,还陈家女一个公道。陆云娆因为是在场嫌疑最大的人,之后并没有被允许回府,而是被关在宫中,等待审问。   众人还想要说什么,可看着皇帝阴郁的脸色,最终还是将所有的话都吞了下去。   其余所有参加这次宫宴的女眷,需得在女官那边说清自己这一日来在宫中行迹,见过那些人,具体在什么时辰做了什么事情以及宴会周围坐着的人分别是谁,说完之后方能离开。 第84章   程氏和宁欢之前也在找陆云娆, 听说这件事时,已经是在皇帝下令之后。程氏心里怦怦跳,攥着身旁宁欢的手问:“刚刚是不是我听错了, 阿娆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您先别着急, 现在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等会我们托人打听, 知道前后才好做打算。”宁欢镇定一些,看了一眼周围的人, 压低了声音对程氏说:“阿娆在宫中,有那位在, 我们总不用担心她会受苦。”   这也算是丁点安慰,可对于程氏来说这么一点安慰几乎是没什么用处。她着急要赶紧出宫, 找到陆林则商量后续到底怎么做。   在要出宫门时,她就看见皇上身边的徐公公赶了过来。徐公公对她们的态度很是恭敬,半弯着腰说:“陆夫人,皇上有句口谕要给您,说是让您放心,陆姑娘在宫中不会有任何意外情况。今日陈姑娘的事情闹得大, 皇上也不好将陆姑娘直接送回去。但是有皇上在, 定是能够还陆姑娘一个清白的。”   程氏听这么说,半颗心放了下去, 又问:“那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皇上说你们只要在家等着便是,这边有他呢。”   程氏想了想,没有再继续问,让丫鬟塞了一个荷包给徐公公。徐公公也没有推辞, 收了荷包之后亲自将人送到宫门外, 才回去复命。   今日宫宴来的人不算多, 就算这样, 也到半夜的时候才将所有人放出宫。至于宫中宫女和太监,左右都不能出去,就等着明天时候开始慢慢排查。   陆云娆是被安排进了芳华宫,宫殿不算大,但是离皇帝住着的寝殿很近。   宫里管事的人都是人精,知道前头闹得那么厉害皇帝还是将人保下来,可见陆姑娘在皇帝心中的重要性。说不定日后,她就是宫里头一位娘娘,所以铆足劲来讨好,生怕照顾得有一点不周到的地方。   陆云娆沐浴过后,整个人才看出一个样子。她盯着镜子里头的自己发愣,一直想到醒来时候旁边倒在血泊中的陈拟锦,手里像是还残留着那种握住匕首的感觉。   愣神中,她的手便被人握住。上面传来的温度一点点将冰冷融化,陆云娆这才渐渐有了些知觉,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怎么在这里发呆?”江行舟握住她的手,身子半靠在梳妆台前。   “我就是在想事情。”陆云娆心烦意乱,无缘无故被卷入到这种纷争中,心情自然不好。   她虽然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件事情和江行舟没有多少关系,不应该迁怒他。可是一想到他身后觊觎着他的莺莺燕燕,想到今天和陈拟锦楚清清一众人的冲突,对他也生气几分,将自己的手直接抽了回来。   将篦子扔在台面上,她站起来转身朝着外面走。   江行舟也跟了上去,“今日之事,我知道是你委屈了。我已经让庞成玉调查,定能够还你一个清白。当时在御花园对你出言不逊的人也都找到了,她们也会受到自己的惩罚。欲齐其国,先齐其家,她们父兄约束家中不利,下次考核时也在下等之列。”   对于官员而言,一个下等的评价已经算得上严重,最起码在五年内升迁无望,还在皇帝那边挂了一个坏名声。   陆云娆沉默了一会,问他:“陈拟锦怎么安排?”   “现在送去了天牢那边,由仵作验尸。等事情结束之后,由陈家人领回去。”江行舟想了想之后,说:“这件事一定是有预谋的,她也算是无辜并且付出了生命,我不打算追究陈家。”   她没说话。   烛光之下,她眉心紧蹙,脸色要比平常苍白几分。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将自己的怀疑说出来,“陈拟锦一开始确实和我发生过争执,不过她是只是为了入宫想要我一头。而她横死显然是另有人所为,目的应该只是对付我。”   她深吸了一口气,“真要是说起来,她应该是也算是因为我遇害。”   这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愧疚心里沉甸甸压在她心上,甚至让她会自我怀疑。若是当时没有和陈拟锦发生争吵,她是不是也不会遇害。   她语气中透着一种惶恐,都已经是初夏了,可她还是觉得有无所不在的冷气包围过来,冷得都能让人的牙齿打颤。   江行舟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指尖抵着桌面,开口,“这不是你的错,作恶的人是凶手,就算是要忏悔,那也应该是他要忏悔。”   女子没说话,显然自己没能走出来。   江行舟倒是对她提起了另一件事,“我小时候有个照顾我的奶嬷嬷,她人很好,做事也非常仔细,就是有一样喜欢吃东西。这原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她便一直留在我的院中。有一年,宫里赏下一筐荔枝。”   他说着微微眯着眼,似乎在回想什么,突然笑了,“那时候荔枝可是好东西,祖母心疼我,将一筐荔枝全都送给我。我那时候第一次得了赏,高兴得吃了两个,其余的都放了起来,准备慢慢吃。结果奶嬷嬷看着红盈盈的果子,没能忍住,偷吃了一小碟子。”   陆云娆心里一揪,明明能猜到答案,却忍不住开口求证,“然后呢。”   “然后奶嬷嬷走了,当晚走的,大夫没能救回来。”他漫不经心道,平静到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我才开始很愧疚,甚至想过是不是我害死了嬷嬷。可当时的我又做了什么,既没有下毒,也没有逼迫嬷嬷去吃东西。”   宫里的东西,那岂不是那位赏赐下来的?江老夫人是不是同样也动过杀念,所以才会将所有的荔枝送给江行舟?   他又经历了多少才能将当初的凶潮涌动,变成现在单薄的几句话?   陆云娆的心也跟着沉重起来。   江行舟见她一张脸都皱在一起,身子向前面探去,伸出手揉她的头。将她的头发揉得乱糟糟以后,他才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已经没什么。你若还是觉得难受,不如和我们一起将凶手找出来。若是陈家姑娘还活着,她定是希望如此。“   陆云娆点了点头。   宫里人多眼杂,她冷静一会之后,便让江行舟先回去。若是他留在这里的事情被传了出去,又是一场风波。   江行舟看了她一眼,眸色深黑,看不出什么情绪,最后沉沉应了一声,“好。”   才到了一个新地方,她的睡眠并不好,折腾到后半夜的时候,才开始睡着。   在梦里,她又开始梦到御花园的那一幕,梦到她醒来时地上是无穷无尽的鲜血。她刚伸手,手上都是黏腻。而陈拟锦就躺在不远处的地方,没有了任何声息。   不知什么时候,陈拟锦突然睁开眼睛。她面色呈现出一种灰白色,双眸没有眼白,只剩下仿佛要吸入所有光亮的深黑。她死死地看过来,面露凶光说:“都是你害了我,还我命来。”   她便猛然从噩梦中惊醒,呼吸急促都快要喘不过气来,整个人都陷入那种恐惧当中。   门边传来一点动静,黑夜中她清楚地听见有人推门而入。然后是粗重的脚步声,火石的碰撞声响起,一丝微光晃晃悠悠跳跃成了明火,将屋内照亮。   猛然见了光,她的眼睛本能地眯起,往光源处看去。   便看见男人逆着光朝她走来,落下的影子刚好能够将她整个人给遮住。   重新回到昏暗中,她微微睁开眼,只能看见他挺拔的身形。   “做噩梦了?”低沉的声音响起。   她抬起头,就感觉到男人碰了碰她的脸颊,替她将散落的碎发别在耳后,声音异常轻柔,“梦里都不是真的,不用害怕。”   他的手是温热的,能够驱散那种噩梦带来的阴冷,让她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缓过神,却仍旧是恹恹的,说话也提不上力气,“你怎么过来了?”   “你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我怕你晚上会做噩梦,便一直在外面守着。”江行舟坐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等她呼吸平静下来之后,才问:“还早着的呢,再躺下来睡一会。”   陆云娆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种铺天盖地的红色。   她看了看身旁的男人,注意到他眼下淡淡一层青色之后,还是点点头,重新躺到床上去。   她的姿势很是规矩,呼吸的节奏也丝毫没有变化,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和她动作相反,她的意识反而更加清楚。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能感觉到被子被掀开一角,男人跟着也躺在自己身边。他应该是侧着身子的,一只手轻轻将她拢进怀里,轻声问:“睡不着?”   陆云娆开始纠结,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出声回答。   男人忽然笑了,“小时候我睡不着的话,我娘亲会哼着小调哄我,要不然我也试试?”   江行舟哼着小调?不得不说,陆云娆的兴致一下就起来了。不过她也不好意思表现自己的迫切,非常矜持地点点头,“你要是真的很想唱的话,我也可以听听看。”   “我不会哼,但是我可以给你读书。”他笑声沉沉。   陆云娆虽然觉得不满意,但想着要求不能太高,也同意下来。她在想,江行舟会给她读什么呢,话本之类应当不可能,可能是一些风花雪月的诗文,再不济是山川游历。   结果男人一开口就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是《道德经》   陆云娆:“……”   不得不说,这还真的是挺适合在睡前读出来的。她胡乱想着,等会江行舟会不会觉得点熏香有助于入睡,然后在床边摆上一个香炉,插上三炷香。   她脑补这样的场景,倒是先将自己给逗乐了。   江行舟顿了顿,问:“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声音好听。”   他的声音是真的好听,不是那种刻意压着声线说话,而是天生带着磁性,中间还掺了几分微哑。为了哄睡,他的声音放低了一点,更像是流淌在春夜清辉中的山涧溪流声,冷冽而沉闷,却蕴着能勾着万物舒展的春意。   声音配着再正经不过的经文,却总让她想到一些其他的。   江行舟没再问话,轻拍着她的背部,继续念着经文。   她原本还在乱七八糟的想着,倒是真的在经文声中,慢慢睡了过去。 第85章   江行舟这段时间有些忙, 因为陈拟锦的死亡,前朝上诉的折子便像是雪花一般飞过来。这中间有弹劾陆林则和陆成珣的,有劝诫他不要被美色昏头。有个上了年纪言官, 在朝上时突然撞向柱子。要不是旁边即使有人拦下来了, 只怕他也要落下一个逼死言官的恶名。   他最终也给出了一个承诺, 半个月之内给陈家一个交代。   下朝之后,他直接找了大理寺卿庞成玉去御书房商议, 做好安排之后,两个人才去找陆云娆问问当天发生的具体情况。   这毕竟是大事。   陆云娆见到江行舟之后, 心里稍微有些尴尬便被压下去,认真说起当天的情况。   “酉时前两刻, 宴会还没有结束。有一个小宫女找到我,说了些事,我便跟着她一起出去。后面我看着情况不对,在想要离开时,那位宫女怕是怕事情败露,就直接将我打晕过去。再接下来的事情, 就都知道了。”   庞成玉在旁边思索了一会, 问出一个问题,“请问陆姑娘, 当时那位宫女到底同您说了什么?照理来说,您之前也是参加宫宴,应当不会那么轻易就跟着一个不认识的宫女走吧?”   要是一般情况,确实不会。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江行舟, 有点犹豫, 毕竟这有关名声。   江行舟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庞大人最是稳重, 话入他耳便不会传出去。”   庞成玉想说我没有,我不是。可头上的乌纱帽顶着,他还是捏着鼻子面无表情地说:“这案件调查,最好什么都要说清楚,看看中间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这可能就是破案的关键。”   陆云娆认同他这种说法,再三思索之后,才开口,“那日,那个小宫女过来告诉我,说是皇上想要和我商讨一点事。我原本存着疑心,不过她随即给我一块玉佩。玉佩上面有龙纹,明显是皇家之物,我便同她一起过去了。”   她说着,就将玉佩拿了出来。   庞成玉双手接过,仔细将玉佩看了一遍,“按照这做工和料子来看,确实是皇家之物品,显然不是一个宫女该有的东西。先帝虽然平时有打赏的习惯,可这种带着龙纹的玉佩格外贵重,只有皇子、公主和一些受宠的嫔妃才可能有。当天,几位王爷都在前面与一众人饮酒作诗,很多人都瞧见了,嫌弃要小一点。若是真要排查的话,后宫中的公主和太妃们嫌疑最大,也只有她们才能安排宫女将事情办成。敢问陆姑娘,可记得自己是否和谁产生过摩擦?”   陈家姑娘才从江南来到京城,就算是搅和本事不小的,不大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人结下生死之仇。更大的可能,陈家姑娘真的就是一个用来设计陆家姑娘的工具。可这种用人命做筏子去栽赃陷害的,不是结了死仇是什么?   陆云娆经他这么一提醒,将和自己接触过的后宫中的人全都想了一遍,只想出来一个周怀柔。她和周怀柔有仇是不假,可那都是上辈子的事。周怀柔又不是和她一样是重生过一次的人,这辈子两个人都没有什么交集,更别说什么死仇了。   她想起了之前几次见面,周怀柔对她若有若无的敌意,犹豫着说了周怀柔的名字,“但我也不是十分确定,我和宫里的人接触的不多,就想到了这么一个。”   “微臣后面会多注意这位周……”庞成玉想了半天,憋出一个“周氏”来。   她原本还提着一颗心,见他憋红了脸却佯装淡定去想称呼时,突然就笑了出来。   庞成玉四平八稳,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不过耳朵却是通红的。   江行舟握紧手中的杯子,眼眸垂下,淡声问:“还有一点,为什么死的人是陈拟锦,不是旁人?”   还能是因为什么,就是因为她和陈拟锦才发生了冲突,增加她是凶手的证据。   陆云娆原本想要直接说,突然脸色发白,想到了一种可能。她和陈拟锦发生冲突是昨天才发生,消息来不及传播,知道的也就在场的那些人。   一想到凶手就藏在人群当中,和她有过直接接触,浑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脸色都苍白几分。   庞成玉开始着手调查,又请了女仵作检查陈拟锦的尸体。陆云娆也没有闲着,在这个时间徐公公领着各工的宫女过来见她,试图找出那个小宫女。   将所有宫女看过一遍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可意外的是,小宫女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她找徐公公又确认了一遍,“真的所有人都过来了?”   徐公公那边有一本厚厚的记录册,上面登记了各宫侍候的宫人。他又仔细翻阅了一下记录册,确定了一遍,“都已经到了,就是那些说自己生了病的,也都过来一趟让您瞧了。 ”   那这真的就奇怪了,陆云娆到现在都记得那位宫女的长相,若是人站在自己面前,她肯定能够立马认出来。可现在人却凭空消失了?   庞成玉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是案件发生的那天,周怀柔曾外出过,可在宴会开始之后,就一直留在自己屋子里。在她和陈拟锦相处起争分时,唯一在场皇室中人就是七公主,但是七公主一直在宴会现场,没有离开过。   换句话来说,就是两个人都有嫌疑,但目前的证据根本没有办法证明谁才是凶手。江行舟索性将两个人直接都抓起来,交给庞成玉审问。不过这两个人都一口咬死了自己根本就没有做过杀人的事,而那位小宫女也一直没有找到,案件几乎陷入了一个死局当中。   不过也有了新的线索,在案发现场的一处草丛里,庞成玉找到一处被折断的花枝。那被折断的花枝叫做蝎儿笑,蝎儿笑的汁液有一种极强的粘性,如果沾到衣服上根本没有办法洗掉。   陆云娆让人将那天自己穿过的衣裳找了出来,果然在裙摆的地方发现了一处灰褐色的染迹。可仵作那边传来的消息,陈拟锦的身上并没有这些,想来人未必是在御花园出了事。庞成玉带着下属开始在其他地方寻找,最后在游湖一处假山发现了血迹和一只珍珠耳环。   陆云娆对首饰这块比较了解,一眼就认出这珍珠耳环不是她和陈拟锦的。她还记得那天小宫女没有戴这种耳环,那极有可能是在凶手的。   最后在七公主的房间里发现了另一只耳环。   江行舟准备和庞成玉亲自审问七公主,陆云娆听说之后,也要跟着一起过去,“我想知道,我和她只见到底有什么过节,她才要这样陷害我。”   江行舟原本要拒绝,最后还是点点头,同意下来。   七公主被关押在天牢,里面环境虽然不错,但整日昏昏沉沉让人心里也跟着沉闷。   她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站在门口作了一番心理建设之后,才大着胆子往里走。结果在下台阶的时候,差点因踏错一步直接摔倒。   “小心!”江行舟及时拉了她一把。   两个人身子都快要撞到一起去,隔着几层单薄的衣裳,她能感觉他坚硬胸膛上传来的热度。顿时,靠着后颈的那一块皮肤有点发热。   她耳根有点发热,很快站正了身体,往旁边让了让。   江行舟没说话,往前面走了一步,直接拿过旁边宫人手中的灯笼。一小团火光将这一块地方瞬间照亮,他沉声交代,“你跟着我后面走。”   陆云娆看了一眼他挺直的肩背,点了点头。   一行人往里面走,七公主早就已经在等着。   她在这里被照顾得很好,但是看起来精神很差,眼下一圈的地方有重重一层黑色,脸色看上去也很是蜡黄。见到他们过来,她也没有站起来行礼,只是很平静地问了一句,“我说过人不是我杀的,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微臣找到了一只珍珠耳环。”庞成玉拿起那只用帕子包着的珍珠耳环,放到她眼前,让她看上一眼,“这是不是公主的东西?”   七公主扫了一眼,双手食指捏着拇指,点了点头,“的确是我的东西,不过这副耳环早些天就已经丢了。不过因为喜欢,另一只我一直留着。对了,你们要不去我宫里找找,应该能直接翻出来。”   “这是我们在案发现场找到的东西。”庞成玉板着脸。   “那我就不知道了。”她仰着头,笑起来时乖巧中带着几分诡异,“那天我一直在宴会没有离开,根本就没有去游湖和御花园。这一点在场很多人都可以替我作证。”   陆云娆后背起了一身冷汗。   江行舟将天提着的灯笼直接抵到她脸上,昏暗中一双眸子锐利无比,“先前庞大人并没有提到游湖,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七公主瞳孔紧缩,眼神中是一抹怎么都忽视不了的诧异。她的身体是肉眼可见的变得僵硬,原本虚握的拳头一下子就攥紧,“是我记错了,刚刚说错了话,这也不行吗?”   “自然可以,可若是你没有去过御花园,衣服上为什么会有蝎儿笑的汁液!”江行舟直接抓过一旁从七公主寝宫里搜出来的衣裙,直接扔到她身上。   她的脑子先是一懵,下意识抓了抓摔在身上的裙子,刚好就抓到裙摆的地方。金丝绣的繁复花纹下的褐色印记原本没有那么明显,这时候却一下子变得十分突兀。慌乱之中,她将衣服抓得更紧些,“可能是……”   才说了几个字,她突然对上对面男人的眼神。   他就站在昏暗堆里,看不大清面容,只是一双眼睛又黑又沉,有着能够将周围一切都吸引进去的压迫感,“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七公主心头一窒,仿佛在嗓子眼的地方塞满棉花,连说话都成了一种困难。她努力告诉自己要保持镇定,所有的证据早就被销毁了,他们查不出来的。   江行舟见她不开口了,也没有继续逼问,直接让侍卫将关押在另一处的废太子带了过来。   “你们想干什么,这和我哥哥没有任何关系!”原本情绪一直不高的七公主一下子激动起来,若不是两旁的人按着肩膀,只怕要直接冲着站起来。   先皇后对子女都比较苛刻,七公主从小便是在哥哥的照顾下长大,两个人之间的感情非同一般。   废太子关押的地方离这不远,很快就被带了上来。这几个月的时间,他一下子苍老很多,整个人佝偻身体,看向别人时,眼里还有不加掩饰的畏怯。   从前高高在上的男人,转眼之间就成了阶下囚。   陆云娆见此,心上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闷。   七公主的反应则是要更大一点,从见到的废太子的第一面,她的眼泪就没有停止过,“哥哥……”   “姣姣,的你怎么也在这个地方……”说着,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江行舟。他刚走动两步,侍卫便对着他的肚子狠狠捶了下去,瞬间他的脸上就变得扭曲。   七公主哭哭啼啼,江行舟脸上表情没有一点变化,让人捂住废太子的嘴,直接将人给绑在七公主的对面。   “你到底要干什么的!”七公主惊恐万分地看见一个侍卫拿着一把匕首朝着废太子走过去,手起刀落直接在废太子手臂上捅出一个血窟窿。   废太子闷哼出声,头上瞬间冒出黄豆大的汗珠。   “现在愿意说了吗?”江行舟敛下眼眸,见七公主咬死了嘴唇泪眼汪汪的样子,抬了抬手。   侍卫接到指示,将带着血的锋利刀尖对准刚刚捅过一刀的地方。   七公主瞪大了双眼,眼看着刀尖逐渐逼近,她情绪一下子就崩溃掉,“我说,我说,不要为难我哥哥。”   她本就不是的什么凶狠的,当初杀了陈拟锦也不过是一时冲动,咬牙到现在没有交代已经是极限。现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哥哥在面前被人捅刀子,心里的防线溃败得干干净净,很快就交代,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据她交代,那天她刻意挑拨陈拟锦,让她和陆云娆发生冲突。陈拟锦一心想加入宫中,被人下了面子,对陆云娆怀恨在心。她便利用这一点,同陈拟锦说自己有一个至陆云娆于死地的法子,只不过是需要她帮一点忙。陈拟锦很快就同意下来,等宴会到中途,就按照自己和七公主的约定主动去了炼湖那边。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只是答应帮七公主一点小忙,却因此丧失自己的性命,被早早埋伏在那里的人伏击,背到御花园。然后七公主再找一个奴才,让这个奴才去找陆云娆出来,再将的陆云娆打晕。她只要在一个适当的时候,引着众人去发现很长时间没有看见的陈拟锦便是。   “那那位小宫女呢,总不能说人凭空不见了吧。”庞成玉问。   “我既然做了这种害人的事情,定是要将的尾巴清理干净。那名宫女早早就被我推入到来冷宫后面的一个枯井中,已经不在了。”七公主捂着自己的脸,哭了出来,   这其实有点说不通,照她这么说,她宴会中途没有离开过,怎么会在游湖发现她的珍珠耳环,衣裙上又怎么会染上蝎儿笑的汁液。   更加重要的是,七公主有什么样的理由来陷害陆云娆?   七公主愤愤地盯着江行舟,双目赤红快要滴出血来,“若不是你的话,我哥哥就会直接登基为皇帝,我的母后就是皇太后,而不是像现在一个被你害死,一个被你囚禁。你凭什么,凭什么能坐上这个位置!你既然毁了我在乎的人,我也要你尝尝失去在乎的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她眼底是浓郁到化不开的阴郁、怨恨和狠毒,同她稚嫩的面容形成极大的反差。   陆云娆由心底生出一种恐惧,有种被藤蔓束缚的窒息感。在这件事情中,她和陈拟锦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受害者,却被无辜地卷入纷争当中。陈拟锦为此付出自己的性命,她也跟着被认为是杀人凶手,若不是中间有人转圜,她是不是也会被的判处死刑。   三四月里,天气已经没有那么冷了,她仍觉得寒意无处不在。有那么瞬间,她觉得七公主疯了。   七公主最后被定了罪,被赐下一杯毒酒。   她知道事情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对此表现得非常平静。不过她提出一个要求,想要在死前见一见自己的哥哥。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江行舟也就应允了。   在那天,七公主换上了一身最好看的宫装,让宫女将自己往年轻了打扮,最后将一只带了铃铛的手镯戴在自己的手上。这手镯是哥哥在生日时候亲手送给她的,说是手镯的声音和她的声音一样清脆。   她好久都没有这么隆重的打扮,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她仿佛一夕之间回到了从前。那时候父亲是位高权重的皇上,母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哥哥也是仪表堂堂的太子,而她还是最受宠的公主。她痴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才转身去了关押哥哥的天牢。   江行舟留了废太子一条命,可绝对不会给他什么好待遇。   他穿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衣服,身上的气味古怪难闻,甚至有些伤口都开始化脓。看守的人都不愿意接近他,送完饭之后就躲着远远的,如同在看一条丧家狗。   七公主却丝毫不介意,就席地坐在他身边。   废太子眼光躲闪,往旁边让了让,声音干涩,“别过来,我身上脏。”   “哥哥身上怎么会脏。”七公主腼腆笑了笑,坐在他身边挽着他的手臂,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我这几天一直想起从前的时,记得那时候你把父皇最喜欢的花瓶打碎了,父皇罚你在门外站了好久。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真正打碎花瓶的人是我。”   “提这个干什么,那时候你还小,我是你哥哥,自然是要保护你。”说起从前的事情,废太子脸上也罕见浮现出一丝笑意。   “是呀,你是我哥哥呀。”七公主觉得自己开始有点困,眼皮子都开始打架,她小声说:“要是真的有下辈子的话,我还想是你的妹妹。”   她的声音很低,听着像是没什么力气。废太子这才觉察出她的不对劲来,心里升出一种巨大的恐慌。   他一把抓住妹妹的肩膀,看见她眼神涣散,如同疯了一般朝着外面嘶吼,“太医呢,快给我叫太医来。”   七公主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面前的人,最后只能看见绰绰约约的影子。一种巨大的疲惫压下来,于灵魂深处她觉察出一股倦怠之意,“哥哥,没用了,这是我的惩罚。”   她死死地抓着面前人的袖子,“我也真的累了,我想母后了。”   “你别说话,哥哥一定会让人治好你的。”   七公主听见哥哥嘶吼着,接着便感觉到脸上有湿意,大颗大颗的眼泪就砸在自己的脸上。但是她清楚,她来之前就喝下了毒药,早就无力回天。   但是她并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她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身体开始发冷,她蜷缩着身体倒在哥哥怀里,脸上还带着几分甜美的笑意,“若是可能的话,我真希望我……生在寻常百姓的家里。我……和你,还有娘亲,我们在一起,好好生活……”   “会的,一定会的……”   “那就好。”七公主脸上带着笑,让生命永远留在了三月的尾巴上。   废太子感觉到一种锥心的疼痛,他死死地抱着妹妹的身体,几乎要喘不过来。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当然,他不会后悔当初自己荒废学业,也不会后悔觊觎□□策划了静堂庵,更不会后悔收受大量贿赂引起皇帝的不满。他只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杨氏这个毒妇,为什么没有当机立断杀了先皇!   他眼里接连闪现过懊悔与怨恨,抱着妹妹的尸体痛哭起来。 第86章   陈家对此表示不满, 要求再重新彻查一遍,就差没直接咬准陆云娆才是真正的凶手。   江行舟都快直接被气笑了,思忖着最近自己是不是表现的过于温和, 现在谁都能对着自己提条件。他当即将奏折往旁边一扔, 让人将庞成玉找来。   “现在大理寺卿也在这, 你倒是可以让他重新查,朕允了。”   陈风清当即一喜, 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他顶上的人又说:“案件最好是公开审理, 将每个人之前做过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没一句话都公之于众。”   陈风清当即腿软, 往地上一跪,膝盖接触金砖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却来不及痛苦,脸上全是惊恐,磕头道:“皇上,万万不可啊!”   倘若陈拟锦先前的言论传出去,别说是她死了之后还要背负骂名, 就是陈家的名声也完了。商人的地位本就逊色士族, 大多数商人做生意的同时也不忘经营一个好名声,图求生意场上的便利。   若是公开审理, 陈家不知道受到多少非议。   他现在是陈家掌舵的人,可并不是说陈家除了他就没人了。若是惹出这种祸事,他现今的位置肯定保不住。他虽然疼爱女儿不假,但人都已经死了, 他不可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去替一个亡故的人出头。   江行舟睨着他, 似笑非笑, “怎么, 这样不是最为公正!你要的公正,朕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陈风清匍匐在地,已经后悔不迭,只得开口求饶。   “滚出去!”   陈风清听着声音不敢再开口,立马退下,不过心里开始犯愁,皇上真不会要公开审理这个案件吧。   他开始和出来送他的徐公公套近乎,皱着一张菊花脸,“公公,草民实在没想过皇上会这么生气。”他说着往徐公公怀里塞了几张银票,弯下腰陪着笑,“您看看,我后面怎么做?”   徐公公扫了一眼,将银票收进袖中,咳嗽了两声假笑着:“圣上的心思我们又怎么会明白。”   陈风清脸上的笑僵硬住了,又听见人说,“不过圣上一直对陆家不错,陆姑娘现在在宫里你不好拜访,陆大人府上你还不能去?左右先前陈夫人不是冤枉了陆姑娘,您去赔个礼,谁都不能说您是不是。”   他一时没说话,主要是嫌弃丢人。   徐公公也不准备多说,将他送了出去。   隔天,陈风清就亲自去陆家登门道歉,承认先前情绪激动在言语中误会了陆姑娘。陆林则倒是见了他,两个人去了书房不知说了什么,陈风清出来的脸色不大好看。   但案件最后还是结束了。   江行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腾出手来收拾废太子。   废太子被囚禁这么长时间,早就明白了自己的结局会是什么,所以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他也没有多少意外,反而生出了一种解脱。   不过他还是提出了一个要求,说是临死前要再见杨氏一面。   江行舟想了想之后,派人去问问杨氏愿不愿意见废太子,杨氏跟着宫女后面一起进了宫。   郑国公府倒了,郑家人死的死,被流放的流放,杨氏的生活一夜之间变成了最底端。她进宫时就穿了寻常百姓的棉布衣裳,头发用一根木簪挽起,其余在也没有一点儿装饰。   就算这样也难以掩饰她的美丽,一举一动中还透着一股风情。   江行舟也没有和她说话,朝着她点了点头,便让她进去了。   废太子一见到她,双目赤红,恨不得直接将面前的人撕开在一点点吞咬下去,再也不见当初的浓情蜜意。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凶,差点吓到我了呢。”杨氏在他吃人的目光中,缓缓坐到他对面的位置。   “为什么,为什么要出卖我,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   杨氏觉得他这句话说得挺有意思的,好整以暇地看向他,“你不会觉得这么多年,你一直对我很好吧?”   废太子没有说话,因为他确实这么觉得。他可以说对不起好多人,但是对杨氏可以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甚至造反这么机密的事,连废太子妃和陆云妧都不知道,他也告诉她不少。   最后若不是她将他的逃生路线说出去,他又怎么会像现在这个样子成为一个阶下囚。   废太子眼中冒出凶光,“我为了你,不惜和郑家闹翻,结果你就是这么对我。“   “那不是你怕静堂庵的事情会败露,所以才会杀郑清玄灭口。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你自己,又何必找出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听着我都觉得恶心。”杨氏脸上的笑意消退干净,就那般冷冷地盯着他,就像是在看路上一条让人极为恶心的虫子,“我呆在你身边的每一刻,都让我觉得恶心。”   “你放心好了,孩子我会帮你养大的。到时候我也会成亲,让他认被人做父亲。你应当不会介意吧?定然是不会,毕竟你都已经让他叫了这么多年别人父亲。”她眼神冰冷,脸上带着嘲讽,“等他懂事之后,我也会同他说新帝又多么多么仁慈,让他好好读书,好好做一个人。”   “贱人,你敢!”废太子目眦欲裂,最后竟然活生生呕出一口血来。不断鲜血从他的喉咙间上涌,他不停咳嗽着,脸色一下子灰败下去,“你……你都……不知道被多少人……多少人玩烂了,还想着……还想着清清白白……清清白白做人。”   “当然。”杨氏仔细看他的样子,等欣赏够他的狼狈,知道他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之后,才心满意足准备离开,“你放心,我会的活得很好,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好。”   她出门时,刚好看见摆放在门口的镜子。   镜子中的女子,眼含秋水,肤若凝脂,曾经也是名极一时的美人。可是这种美貌,对于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子来说,无异于一种灾难。   所以她被拿了好处的家人嫁给郑清玄,又被想要巴结三皇子的已经成了她丈夫的郑清玄送给了三皇子,后来又被有着丑恶隐疾的三皇子送到更多人的床上。   她已经记不清楚,在那段可以称得上是地狱的日子里,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又是如何强压下自己的恨意在男人们面前奉承迎合。   她走出,看着外面格外湛蓝的天空,只知道曾经将她拉入泥沼中的人都已经死了。   而她仍旧活着,且会比过往的每一天,都活得更好。   这就已经够了。   陆云娆在收到杨氏由江行舟转送过来的礼物时,还有点惊讶,“她怎么会留东西给我?”   “说是为了谢你,我想因为是你先发现了静堂庵的事并且拆穿,所以才会有后面发生的一切。”江行舟顺便将刚刚听来的消息说出来。   她哑然,先前她还不明白为什么杨氏要帮他们,现在倒是明白了。怕是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还盼着废太子和郑清玄死。只是七公主费劲心思想要替哥哥报仇,可最后连到底是谁背叛哥哥的都不知道。   “她现在准备去哪?”   “听她说想要离开京城,以后一辈子都不会踏足这个地方。”   这也算是对她最好的结局了吧。   陆云娆这么想,顺手将杨氏送来的包裹打开,愕然发现里面是一整套小孩的衣裳。   郑家被抄家,郑家的东西杨氏都没有带走,这么一套衣裳还是杨氏自己买了料子,亲自裁剪缝制而成。她看了一眼上面的刺绣,十分精细,想是花费了不少功夫。   不论价值,就是这份情谊,杨氏有心了。   江行舟没怎么接触过这么小的孩子,见小鞋子做得精细,就拿过来放在手上比划了一下尺寸。发现鞋子还没有他的掌心大时,他有些诧异,“这么小的鞋子,孩子真的能穿进去?”   “能的,刚出生的小孩子才一点大。”   他倒是没有继续问下去,小心将小衣裳叠好放在一起,“那就放起来,刚好这个颜色不挑男女,总能用得上。”   陆云娆脸色有点差,嘴唇翕动,几次想要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陈拟锦的案子既然结束了,她也要出宫回家。不过在此之前,江行舟开始和她商量婚事怎么安排。他当初选了夺位这条路,迫不得已才同她和离。如今他已经走到了朝中局势还算明朗,他便想着两个人不再分开。   这自然是要明媒正娶的,也要提前拜访父母,也就是陆林则夫妇。   这原本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可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事到临头,陆云娆也鼓足勇气,“再等等吧,我还没有想好。”   “没想好什么,你说说看?”江行舟正在给她剥野核桃。   圆圆小小的一颗野核桃,皮薄却硬,力气小了剥不开,力气重一点就是一手的碎渣,导致剥核桃也成了一件精细的活儿。他也不觉得麻烦,仔细将完整的核桃挑出来,抖落一层褐色的皮,就放在她手边的碟子里。   “我……”她指尖按着拇指的关节处,摁在那块凸起的骨头上反复按压,然后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我如果说,我生育苦难,你还会娶我吗?还会在日后不纳任何妃子吗?”   身体上的隐疾对于她来说,无疑是难以启齿的。这段时间她守着这个秘密,在别人无意的言论中,被逼入沼泽地中,亲眼看着自己沉沦。可真的说出来之后,她发现也不是那么难以面对。   她收回手,坐正了身体,平静地将关朗之当时的话复述一遍,才说:“他劝过我,让我生了一个孩子之后再考虑用药。我当时想,我和你和离之后,我应当不会再婚嫁。孩子于我而言,没有什么缘分,所以我就用了。我后来也想过要告诉你,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总以为拖着拖着,我就可以不用面对这些事情。   但是若是我们要再成亲的话,我应该要告诉你。江行舟,我不想骗你。”   屋子里想起清脆的碎裂声,再仔细看时,男人的手中多了一颗碎得稀巴烂的核桃。他沉默着没有说话,眼神就放在自己的手上,半天没什么表情。   陆云娆心上钝钝地疼着,但她知道现在要是没说清楚,日后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隔阂。她难得这么冷静一次,垂眸道:“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不怎么大度。若是我们真的能在一起的话,我不会容忍你还有其他人。就是这样,你还愿意娶我吗?”   她在问出这句话时,承认自己是有些期待的。他们之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不敢说有十分的感情,七分也总该是有的。   唯独怕的就是那三分的不确定。   但是男人始终坐在那里,他微微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疲惫和困顿。仿佛在他宽阔肩背上压着的,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在这种沉默当中,她所有的希望和忐忑最后都逐渐转化成失望和难过。这种负面的情绪不断发酵,将她整个人都撑得鼓鼓囊囊,到了极限。   干涩的眼里突然变得湿润,这种湿润会带来疼痛和痒意。她闭上眼,等适应之后,才用手撑着桌子往外面走,“我们先冷静一段时间,好好想想的吧。”   走了没两步,她的手腕便突然被人抓住。   江行舟偏过头看向他,原本凌厉的双眸里充满了红血丝,有种难以言喻的悲痛。他嘴唇上下翕动了两下,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陆云娆看着也难受,却知道自己不得不狠下心,“我们需要冷……”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缓缓开口,嗓子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嘶哑难听,“如果当初我没有瞒着你,没有选择同你和离,而是将一切都告诉你,是不是……是不是……”   他说的极为艰难,慢慢点头说完了后面的话,“你不会用那个解药?”   就好像是有根针突然戳了一下,她原有的情绪哗啦啦泄出来,心口有有一块地方生疼。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她的脸上已经是冰凉一片,“或许会,或许又不会。毕竟我们都没有办法回到过去,自然没有第二次选择的可能。”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整个人是受了重重一拳,攥着她手的力道也变重,重到让她觉得疼痛。   但她没有开口说话,就安静地陪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她重重地摔进他的怀中。桌面上的野核桃也被她的衣角扫到,盘子摔到地上,圆滚滚的野核桃散落了一地。   他埋头在她的肩膀上,呼吸都带着几分急促,问:“那时候……那时候会不会很恨我?”   “没有。”陆云娆回答,眼泪却没有忍住。她那时候像是一句的行尸走肉,绝望到每天夜里都在思考怎么死去才能让家人可以接受。她各种情绪都有,唯独没有恨过他,只觉得所有都是她自作自受。   他颈边和肩膀都是一片濡湿,心直接被拉了一道口子,被风吹得残破不堪。   生平第一次,他知道了什么叫做后悔。   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起了大风,乌云翻滚之下,一滴水珠砸落在地面上迅速消失不见。这像是一个讯号,往后千万水珠如同约定好一般往下奔赴,将琉璃瓦和窗柩打得噼啪响。   又是一个暴雨夜,   “是我对不起你。”江行舟抱着她,声音沉闷,在杂乱的雨声中有几分破碎之感,“我后悔之前没有一切告诉你。”   “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好好在一起,好不好?”   陆云娆沉默了一会,放任地躲着在男人的怀中,最后点点头,“好。” 第87章   陆云娆刚回到府上, 程氏立即心疼地将她抱在怀中,沉默了良久之后才开口,“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你看看我, 我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你不必这么担心。”陆云娆站着没离开,任由她上下打量, 心中也知道家里人这次是被吓着了。   她在宫中不好往外面递消息,江行舟可能将情况和他们说了, 但是没见到她安然无恙,他们又怎么能真正放下心来。   程氏望着她, 欲言又止,想说要是宫中那么危险,要不然她日后干脆就不要进宫了。可想到皇上和自家女儿之间的关系,她又觉得要是真的将这种想法说出来,自己倒像是棒打鸳鸯的恶人。   陆云娆像是预料到她的想法,挽着她的胳膊, 小声说:“我真的没事。”   程氏就算再怎么生气, 面对软乎乎的女儿,也不好说出任何重话。   陆云娆和家里人说了一会话, 便被程氏催着回去休息。   因为这档子事,程氏也没有心思收拾出院子让程珊搬走,因此两个人仍旧住在一个院中。程珊才听说她回来,便带着丫鬟过来探望。她那时已经解了外衣准备睡下, 便让春实出去回话。   程珊站在原地半天, 觉得头顶上的阳光格外刺眼。她慢慢转过头, 同春实说:“既然她已经睡下了, 我也不好再打扰,等会儿我再过来看她吧。”   ——   今日陆家所有人都起了早,前院的管事得了吩咐,将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一点儿灰尘。后院也开始忙碌,先是让婆子除尘,再让丫鬟去私库里拿出珍宝装扮室内,不一会整个院落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等到巳时左右,陆家人便都站在府门等着。不多一会儿,两辆马车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   江行舟先从头一辆马车上直接一个踏步就下了车,陆林则正要上前去迎接,便看见后面的宫人拿出凳子放在车边。紧接着一位白发老人便被扶着出来。   等看清那位老人的长相之后,一向沉稳的陆林则竟有几分失态,踉跄两步上前,“先生!”   那时定北侯府已有几分落魄,陆林则求学之路并不是一帆风顺。后来他经人引荐,拜入名儒王宣阳名下,后来金榜题名。先生对他影响深远,他起势之时也曾提出过奉养先生。但先生不愿拘于京城一隅,不久之后离去纵情山水之间。   这一别,竟也二十年有余。   王宣阳头发已经花白,可精神看上去很好。见到自己以前的弟子,他也很是高兴,“守明,多年未见,你的模样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陆林则迈出了两步,又反应过来皇帝还在旁边站着,便要给江行舟行礼。   江行舟扶着他的手臂,“既然没有外人在,陆大人不必如此多礼,便当是一位相熟的晚辈过来拜访便是。”   后面长公主和驸马爷也下了马车,长公主笑着说:“皇上说的是,我们此行本就是上门拜访讨一杯茶喝,陆大人这般倒是叫我们不好意思了。”   陆林则也没再纠结这点细枝末节,连忙将人迎进府。   众人都朝着里面走,江行舟原本是走在最前面,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一步,几乎要和后面的陆云娆并排,只不过两个人中间还隔着一点儿距离。   陆云娆有点不自在,用余光偷瞥周围的人。正想让江行舟克制一点不要做的这么明显时,她的手上突然被塞了一块东西。她好奇捏了捏,外面有一层油纸包着,捏起来还有点儿硬。   她又眼神示意,问他是什么。   男人偏了偏头,低声说了句“玫瑰糖”之后,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走到前面去了。   陆云娆越发觉得手上的东西拿着有点膈手。   陆林则见到先生,很是高兴,先是想先生介绍了自己的夫人,而后让陆云娆三兄妹和宁欢来拜见。   “我还有一个小孙子,不足半岁,不好来拜见先生了。”陆林则说。   王宣阳也是有几分感慨,“一晃这么多年,你都有了第三辈。以前我是不肯服老的,总觉得自己还能多走走多看看,现在一看自己也快活成老妖怪了。”   “先生精神矍铄,自然是好事,学生只盼着您福寿绵长。”   叙过旧之后,陆林则问:“先生这次预备在京城留上多少时日?”   “应当过上一段时日就离开。”王宣阳笑眯眯,继续说:“我这次来京城,还是有人来请我做媒,我便过来了。”   王宣阳热爱山水,陆林则还在想是能够将他老人家请回来。目光触及到旁边坐着的江行舟时,他的目光一顿,突然就明白了。   “守明,孩子大了,婚嫁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我们做父母的不好拦着。”王宣阳说。   陆林则脸色一下子很差。   这次江行舟过来商议婚事,是提前打了招呼,说是要按照民间嫁娶的程序来。那时候他以为来保媒的应当还是之前的林家二奶奶,长辈这边来的应该是江老夫人和忠勇侯。他定是不能够一口答应下来,总是要设置一点难度体现女儿的贵重。   谁知道来保媒的是自己最为敬重的先生,就是长辈也是长公主夫妇。   他能拒绝吗?必然不能。   最主要的事情解决了,后面便是叙旧和联络感情。宴会之后,长公主夫妇先告辞,陆林则再去将王宣阳送上马车。   王宣阳扶着他的手走了上去,再两个人要分别时。他没有着急进去,在车门处站了很长时间。   陆林则看他不动,疑惑问:“先生?”   王宣阳叹了一口气,这才弯下身子来,同他说话,“我来京城也不全是为了婚事,也是想要来见你一面。我知道你这些年过的不错,也官拜二品。但是守明啊,莫要忘了当初你入官场的初衷,是为了让这天底下更多人过得好。   先帝善猜忌,厌恶底下人出头,你能守着良心不同流合污很好,我不说什么。可现在那位不一样,是个有仁心的。若是我再年轻上几年,也能出点力气。可现今终究是身子骨不行了。”   听到这里,陆林则想要开口说什么。   王宣阳拍了拍他肩膀,阻止他的话,继续说:“你且有这般能力,又有如今权势,愿你勿忘初衷。”   陆林则抬头,多年前那个于书桌前教自己策论、意气风发的男人的身影和面前迟暮老人身影重合在一起,他的眼睛润湿,一种热血情怀从心底钻出,久久于胸间激荡。他沉声应着,“先生教诲的是。”   “嗯。”王宣阳点点头,动作迟缓地上了马车,交代,“我上了年纪,见不得分别。我离开京城时,你不必来送我。”   陆林则迟迟没有开口,最后在先生豁达的笑容中,点了点头,“学生知道了。”   他目送着马车离开,山高水长,他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江行舟没有着急离开,和随后回来的陆林则进了书房,这次连陆成珣都没能进去。   陆云娆看着父亲回来时候脸色不大好,一直担心两个人在里面会直接吵起来,心神不宁地在外面等着。   他们也不知在里面说了些什么,半个时辰之后,江行舟便出来了。他见她等在外面还有点惊讶,“怎么在这里等着?”   “没有在等你,就是路过。”陆云娆下意识没说真话,说过之后又紧张问:“我父亲和你说了什么?”   “他让我好好对你。”江行舟同她并排往前面走,再多的没有说。在他看来,他在她父亲面前做出的所有承诺,都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陆云娆知道自己父亲的性格,估摸着两个人的聊天不会像他说的那么轻飘飘。她莫名理解了一下在婆婆和媳妇中间两头为难的倒霉虫,也顺着他的意思没再问,含含混混地说,“我也会对你很好的。”   她说这句话时仰着头,眼睛圆圆的里面闪着光,很是好看。   江行舟顺着往下看,目光落在她嫣红的唇瓣上,眸色深黑,佯装不经意地问,“给你的玫瑰糖尝了吗?要是觉得味道还不错的话,我让御膳房再做一点送来。”   陆云娆先前尝了一块,正好宁欢也在旁边,就分了一半出去,现在也没剩下多少。不过她虽然觉得味道不错,但是觉得来来回回折腾麻烦,便直接拒绝,“有点太甜了,吃多了也不好。”   “太甜了?”江行舟扬了扬眉。   他们正好走到一处角落,树上倾泻下来的光正好落在他脸边,他笑起来时候一如雪山上面的第一捧泉。   陆云娆眯了眯眼,只觉得面前突然一黑,唇上就传来温热的感觉。   远没有之前的急切,就是简单的触碰、深入和缠绵,她却依旧被亲得晕晕乎乎,骨子里都透着一种在春日午后阳光中睡久了的酥麻感。   身体都软趴趴的,沿着男人的身体不断下滑。腰间却多了一只手牢牢地扶住她的身体,然后更加深入。仔细的话还能够嗅到一种浅淡的玫瑰花香气。   最后,她趴在他的肩头,小口小口地喘气,脸上都带着几分红晕。她正在想着这突如其来的亲吻是什么意思,就听见男人偏头附在她的耳边。   呼出的热气沿着耳蜗旋转,向着脸上、脖子蔓延,最后是他低沉的笑意,“是很甜。”   不知道是在说玫瑰糖还是在说什么。   陆云娆气得偏头,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你就知道欺负我。” 第88章   这边定下来之后, 隔天宫里就下了圣旨,将婚期定在了八月初八。   八月初八,正是他们第一次成亲的日子。   京城众人既惊讶两个人还真的又在一起, 又觉得这是一件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早在陈家那件事, 他们就看出来了, 当今圣上对陆家那位还是余情未了,现在迎娶自然也没什么。   可是他们第一次和离闹得挺不愉快的, 皇上在那时不知承受了多少非议。现在他上位了,还立刻去平凉接人, 还以皇后之位重娶陆家女。若不是他在政事上,手腕一如从前的强势, 众人都快要怀疑他是不是中了邪。   众人感叹陆家姑娘厉害的同时,不少人都想向陆云娆打听打听,问问看有没有什么秘诀让男人对自己情有独钟。不过也没有谁傻到真的去问了,这可是皇后,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一时间陆家再次成了京城中的香饽饽。   陆成珩已经成亲了不说,唯一没有成亲的陆成珣便更加炙手可热起来。他可是皇后的亲哥哥, 曾经的探花郎, 现在官居二品,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在这种光明的前途之下, 他和一个寡妇若有若无的暧昧就显得远远没有那么重要。   不少人家托媒婆上门说亲,程氏倒是也认真考虑起陆成珣的婚事。   她是认真考虑过彩霞的,可最后还是觉得不合适。   成珣日后肯定是要继承这一支,成为顶梁柱, 他的夫人就是当家的主母。这里里外外的事不说有多少, 光是人际往来彩霞就够呛。况且彩霞还是嫁过人的, 日后出去交际, 光是这一点就平白给人落了话柄。   程氏自诩自己不是什么古板的人,也曾劝过自己的大嫂谢氏想开一点,结果到了自己手上,她是头一个想不开的。   她想让陆成珣同高门贵女成亲,要是陆成珣实在喜欢彩霞,那就将彩霞纳为良妾。   她以为自己是做出了很大的让步,所以直接找陆成珣说了自己的想法。   陆成珣坐在左下方的圈椅上,听完之后,良久才将杯盏放下。滚烫的茶水溢出,沿着杯壁在桌面上积攒了一圈水渍,他语气平静问:“娘亲,彩霞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在平凉城,程氏和彩霞相处过一段时间。彩霞这个人看着文文弱弱,实际上相当有主见。她虽然话不多,不过知情识趣,心地善良。   程氏虽然不满意这桩婚事,但对她彩霞本人没有任何意见,“不是她不好,只是你们不合适,你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帮你打理后宅的人,彩霞她不能,甚至她还会成为你的一种拖累。”   “她没有拖累过我,从前没有,日后也没有。”陆成珣立即反驳。   他站了起来,撩起衣袍直直地跪在程氏身边,掷地有声道:“儿子已经和她错过这么多年了,我不想再错过了。我想娶她为我唯一的妻子,求您成全。”   陆成珣从小到大都没有让程氏操心过,也一直是程氏的骄傲。这是他第二次开口求她,第一次是为了彩霞,第二次也是。   程氏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极力撑着才不让自己倒下去,“我这么做是为了害你吗?闹得你们情真意切,你们海誓山盟,只有我一个人是穷凶恶极的坏人,是吗!”   “儿子没有这样的意思。”陆成珣望着她,一双眼睛格外平静,“我已经和她错过许多年,我不想我们之间只是错过。”   “我想要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将她迎进门来。”   程氏泪眼婆娑看着面前的男人,气得抓过手边的茶盏就砸过去,“滚下去。”   茶盏落地摔成的碎片就擦着他的眉角过,顿时鲜血就涌了出来,染红了半边脸。   程氏被吓得捂住自己的嘴,连忙抓着扶手想要丫鬟去请大夫过来,  程氏被吓得捂住自己的嘴,连忙抓着扶手想要丫鬟去请大夫过来,陆成珣却拦着她。   他脸上已经被大片的鲜血染成红色,对着家人一贯温和的脸上带着罕见的偏执。他掷地有声说:“母亲恼火是应该的,但请成全我这一次。我等了她这么多年,几乎都快以为自己等不到了,我不想再错过这一次。”   程氏看着那不断渗血的伤口,嘴唇一直哆嗦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一下子就病倒了,但她怕传出什么陆成珣不孝不敬的消息,一直瞒着,只悄悄请了大夫来看,开了几贴药喝着。   这样一来,只有她的枕边人陆林则知道她病了。   陆林则喂她喝药,劝说着:“孩子们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他若是真的想娶彩霞,不如就顺了他的意思。现在阿娆要入主中宫,这几年里我们府上荣华富贵不可限量,又再选一门得力的姻亲,你让皇帝怎么想,你要阿娆日后怎么做?”   “我是那个意思吗?”程氏说着眼泪又下来了,直接背过身体去,“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是坏人,觉得我做了错事,可我那一样没替他们想过。他总是要撑起门楣的,日后夫人要做的事情更多。我从小学着这些,如今管家都觉得吃力,彩霞日后真的能做好?与其日后两个人因为这事争执后悔,还不如我就来做这一回恶人。”   程氏不满意彩霞,但她也不会苛待彩霞,想着日后将彩霞纳为贵妾,也算是成全了两个孩子的姻缘。   就是这样,陆成珣仍旧不满意。   陆林则反问着,“若是我纳妾,你会高兴吗?”   “你敢!”程氏怒瞪他,这还不解气,伸手在他的胳膊上拧了一下。   陆林则虽说是文官,这些年也一直注意锻炼身体,这点痛意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我若纳妾你会难受,那真要是成珣娶了妻子进门,纳妾的话她也同样难受。与其后宅这么乌烟瘴气,不如就顺了他的意思。”   程氏没说话。   “你满意的他又不满意,毕竟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人,你不如就让他自己去挑。以后日子是好是坏,都怨不到你头上去。”陆林则知道她心里面有疙瘩,又低声劝了很久,最后才说,“让他选个自己喜欢的,日后能向我们一般,和和美美过日子就成。”   也不知道陆林则最后是哪句话戳中了程氏的心,程氏也逐渐想开了一点。   可彩霞还是知道了程氏和陆成珣的争执。   那天陆成珣是处理过伤口之后回去的,推说是路上摔了一下撞破了额头,她心里就生出一点怀疑。陆成珣又不是什么无知的孩子,哪里能平地摔了一跤将额头撞破成这样。   她隔天让丫鬟去打听了一番,知道陆成珣被程氏找去谈话,后来便满脸是血的出来。   程氏压下这件事不让下人议论,还是那小丫鬟机灵套话得出的消息,可见事态的严重性。   应该是程氏和陆成珣之间发生了争执,他们之间唯一有矛盾的地方应该是自己吧,程氏应当是不想陆成珣娶她。   彩霞不怨恨程氏,早在她从那个小山村跟着陆成珣一起逃离出来的时候,她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不过那时候,她妄想抓住那么零星一点的光,就算猜到他的家人会不喜欢,也跟着他后面回来了。   她的日子过得太苦了,急需做一场美梦,现在就是梦醒的时候。她想要离开了。   在决定离开之前,她先找桃桃谈话,问她想不想要跟着娘亲一起到其他地方看看。   桃桃尚没明白她的意思,问:“去什么地方?要桃桃收拾东西吗?我们和叔叔一起,桃桃也好久没有出去了。”   “叔叔有事要忙,只有我和桃桃。”彩霞柔声说,摸着她被扎得整齐的羊角辫。   桃桃敏锐察觉到氛围不对,沉默了一瞬,一双清澈的鹿眼盯着彩霞看。陆成珣对桃桃极好,这段时间空闲了就会带着她学习大字,给她说故事,让她感受到从前从未有过的父爱。   她很喜欢陆叔叔,也知道陆叔叔日后要和她的娘亲,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叫他一声父亲。   她一直这样以为的,可现在看可能不是那么一回事。   眸子里的光黯淡了一瞬,她还是乖巧地牵着娘亲的手,“好,桃桃一直陪着娘亲。”   彩霞鼻尖一酸,将女儿搂在怀里。   既然做出了决定,彩霞就开始收拾东西。她没准备带走太多,只有一些寻常的衣物和十两银子。她欠陆成珣太多东西,也不差临走时的这么一回。   在走之前,她想要给陆成珣留一封信。她是认识几个字的,是陆成珣手把手教的。那时候陆成珣才入官场,还是个愣头青,握着她的手,笑得恣意张扬,“你要知道,是本朝状元郎亲自教你学问,不知道多少人要羡慕你。”   她那时说了什么?记不清楚了,就像是她已经记不大清楚自己都学了哪些字,还是照着记忆里的样子写的。   信件很简短,只有七个字,“我走了,不要念我”。   她想,可能他们就只能这样了吧。   彩霞问好了陆成珣的行程,准备等陆成珣要去军营巡视时,带着桃桃离开。   但最后事情还是被陆成珣发现了。   桃桃大概是预感到这次出去之后就不能再回来,便偷偷找陆成珣道别。陆成珣在和她聊天的时候发现不对劲,开始不动声色地套话。他之前在京兆府呆过,知道各种审讯的方法,桃桃很快就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他脸色阴沉,压着怒火,饶是这样也将桃桃吓得够呛。   小姑娘眼里含着泪,小心地去牵他的袖子,“陆叔叔,我害怕。”   “桃桃不怕,”陆成珣抱起孩子,让嬷嬷带着她下去,和桃桃承诺着:“放心,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哪里都不会去。”   他安顿好孩子,一身阴沉的气息就再也遮不住,往彩霞住的方向去。   彩霞正在做衣裳,想要将衣服当做临别的礼物,见他过来连忙站起来,还有几分惊惶未定,怕他会看出什么。   实际上,陆成珣在屋子里走了一圈,一眼就看出了彩霞收拾好的包裹,以及压在包裹下面的信件。他脸色阴郁,在彩霞苍白的脸色当中,将信件拆开了。   他看了一眼后,立即将纸重新折叠上,握着纸张的手捏成一个拳头,上面青筋鼓动。他的眸色深黑,定定看向面前的女子问,“你想去什么地方?”   都到了这个时候,彩霞也没有瞒着,“还没有想好,但是我想要离开。”   “这就是你的家。”陆成珣提醒。   彩霞抬头看向他。   他站在灯烛旁边,身着浅色素纹长袍,原本温润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就直直地看着她,如同堕入邪道的仙人。   她有几分害怕,可还是诚实地说:“这不是,成珣,我们不合适。坚持这么久了,我们早就应该要知道这一点。”   早就应该要认命。   “合不合适,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他眸色深黑,隐隐有写癫狂,不顾女子的反对,强行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挟持到床上,然后压了下去,“我教你认字,不是为了让你给我写那些锥心的话。彩霞,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后悔在一起过。彩霞晕乎乎地想,就看见男人赤红的双眼。   “我后悔,在你面前,我一直装作是君子。”   实际上我不是,我对你有那么那么多的私心,我那么那么想你是我的。   后面几乎是本能的索取,亲吻,甚至更多。   他在那种狐狸窝里爬上来的,怎么可能真的和平时表现出来的一样温润。   沿着锁骨再往下时,他听见隐忍的哭声。她的身子都因为恐惧在颤抖,可说话时候仍旧温温柔柔,“你想要就要吧,这是我欠你的。”   所有冲动都冷静下来,陆成珣最终还是跪坐起来,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的女人,最后起身离开。   “我不允许你走。” 第89章   程氏最近心情不太好, 神色恹恹的的。   陆云娆想着,干脆带着程氏出去散散心,说不定出去看过不同的风景之后, 心境也会变得开阔一点。   江行舟听她这样的想法, 倒是给了建议。东园也种了不少桃树, 不过和桃花坞那种观赏性桃花不同的是,东园的桃树是专门用来结桃子的, 现在正是桃子成熟的季节。   “那边有院子,院子前后除了桃树还中了不少果树, 附近山林间还有瀑布和小溪,风景不错。要是出去散心的话, 倒是可以去那边看看。”   东园她是听过的,不过离京城有点远,早上出发等到下午才能到。   陆云娆有点犹豫,现在府中正在筹备婚事,虽然嫁妆都已经准备好了,但还有大大小小的事情要安排, 娘亲不一定愿意跟着她出去。   “要是陆夫人不愿意去, 你便说日后进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同她一起出去游玩。她对你很好, 听了之后应该会过去。”   陆云娆想了想,觉得这样还真的有可能行通。可她下意识觉得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狐疑地盯着他,“你怎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   江行舟不自觉地捏了捏她的耳垂, 目光从她嫣红的唇瓣间略过, 漫不经心道, “她是你的娘亲, 我上心不是应该的吗?”   陆云娆被反问住,也没有再继续纠结,想着等会怎么和程氏开口。   结果和她想象中不一样的是,程氏在听完之后,犹豫了一会就同意了,准备收拾行李在那边呆上三四天。   出行的事不好拖,程氏决定好之后,就带着女儿一起出门。   东园的环境也当真是不错,如眼的都是苍翠欲滴的绿色。那种绿色起伏连绵,映着粼粼水光,与山间空响的鸟语都融合在一起,将人心中的浊气一扫而净。   程氏在院子门口走了几步,感叹一声,“是个好地方,怪不得之前那么多人等天热了之后就来这儿避暑。   “听说后面还有熟了的桃子,等会我们去摘上一点,做点果腹或者是桃子酒,也好带回去给他们尝尝。”陆云娆提议说。   程氏哼了一声,“只给欢欢送一点,其他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白吃了我的,反过头来只知道气我。”   陆云娆没有接话,笑着转移了话题。   进去之后丫鬟先收拾了一番,她们简单吃一点,先休息了一段时间。等到了下午,她们带上几个丫鬟去后面的小溪捕鱼捉虾。鱼和虾只有一点大,还有有小拇指长,用油煎了得焦焦的,放进砂锅里用炭火煨着。等好了之后便是一碗奶白的冒着热气的汤,沿着碗的边缘浅浅喝上一口,浓郁的鲜香便在舌尖炸裂开来。   程氏喝了半碗,低头感叹一声,“你大哥最喜欢喝鱼汤了。”   听她主动提起,陆云娆试探着问:“那要不然回去的时候带上一点,您亲自下厨,给大哥尝尝。”   程氏顿了一会,咕哝“算了,免得好心做了坏事”一句,便低头喝汤,没有再提及这个问题。   陆云娆见状,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在东园的生活格外悠闲,程氏一开始也会想到家中事,后来次数渐渐少了,说话的时候笑容也比较多。   准备回去的前一晚,江行舟突然上门拜访,说是要带着她出去转转。   两个人的亲事都已经定了下来,程氏自然不会做那种棒打鸳鸯的恶人,交代一声之后便由着他们出去。   他们沿着一条狭窄的山路走,山路的边上就是一条不足一人宽的溪流,溪上放着一盏花灯。花灯被拘在岩石凹陷的地方,撞出一个水花又向前飘去,微弱的烛光将黑暗驱走,笼住一团暖色的光芒。   她仿佛是预感到什么,心脏一时间跳得很快,连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放。   “这是……这是干什么?”   江行舟没有直接回答,牵着她的手小心避开两边的树枝,带着她往前面走去,“我带你去前面看看。”   他们沿着溪流一路往上,走到一半时候,发现溪流旁边正趴着一只白色的小兔子。小兔子并不怕人,听到了动静也没有跑,就安静地呆在原地。   她看见了觉得喜欢,忍不住伸手,将小兔子抱了起来。也就在这时候,她才发现兔子身上居然挂着一只锦囊。   她疑惑地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江行舟侧身站着,身形挺拔,要是仔细注意的话还有几分紧张,“打开看看。”   她没有注意到这点,顺着他的话捏了捏锦囊。锦囊里面像是装了珠子之类的,打开之后才知道里面放着一把红豆和一张素花小笺,上面是他亲笔写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诗句直白而又热烈,完全不像是他会写出的东西。若不是她认识他的字迹,还要以为是旁人代笔尖。只要稍微想想江行舟顶着一张清冷的脸,坐在书桌前写情诗的模样,她就一下子笑了出来,“这是你写的?”   “嗯。”他应了一声,却没有更多的解释,“再往前面走走吧。”   陆云娆猜出前面还有什么,心底也生出了期待。果然在没走多一会,她就看见一柄兔子花灯。花灯就挂在一个歪脖子树上,她取下来之后,发现树枝分叉的中间同样有一个锦囊。锦囊里面装着的东西和上一个一样,不过素花小笺上的诗句变了,成了“有时醉里唤卿卿,却被傍人笑问”。   这句话倒有些不像真的,在她的记忆中,江行舟酒量很好,好到千杯不醉的程度,她还真没有见过他喝醉的样子。至于喝醉了去叫她的名字,更是她无法想象的一件事情。   “写的不真诚,我不信你会做这种事。”陆云娆戳了戳他的胸膛。   江行舟一把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前面走,无奈地说:“如何不会,我又不是圣人,自然也是有七情六欲。”   “那你是什么时候喝醉了?”陆云娆连忙打蛇上棍问。   江行舟瞥了她一眼。那是他写下和离书之后,曾经去酒楼里坐了一天,喝到烂醉,被严明昌带回去。总是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他也就没与必要再说,带着她继续往上走。   在快要到山顶的时候,她又发现一枚兔子样式的玉佩。玉佩做工很是简单,兔子的模样也不如一般珍宝店里的精巧,更像是自己雕琢而成的。   锦囊中的诗句也不一样了,“愿岁并谢,与长情兮”。   愿漫长时光尽头,我依旧如从前一般,是能够站在你身边替你遮风挡雨的爱人。   嫩白的手指将素花小笺都抓得皱巴巴的,她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在这段感情之中,她一直没有什么安全感,所以曾经才会无数次地去问身边的男人,“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啊”。   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一次正面的回答,一直仰望追逐,在累了之后安慰自己说,江行舟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他们好好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不必在纠结那一句不曾被说出口的答案。   现在他就站在自己的身边,虽然依旧内敛含蓄,但是却坚定地让她清清楚楚知道。   是喜欢的呀。   她的喜欢,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呀。   眼前渐渐模糊成一片,泪水完全失去了控制。   而后便感觉男人替她擦掉眼泪,声音混着晚风一起,“怎么哭了,我只是想让你高兴的。”   “是高兴呀。”她说着话,牵着嘴角笑了出来,脸上的泪渍却没有减少多少。   她走了一步上前,直接伸手抱住面前的男人。他身上有一种她喜欢的味道,是种草木的清香混着曝晒之后的香气,干净而温暖,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她蹭了蹭他的胸膛,又重复说了一遍,“因为是你,所以我很高兴。”   因为是你呀。   一时间血液的流动都在加速,他能听见自己心脏强劲有力的跳动声,一声一声,在寂静的山林间格外明显。   他忍不住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些。   这时,路上的河灯一瞬间熄灭干净,整个山林恢复了原先的安静。   陆云娆正疑惑的时候,山脚下冒出了一个光点。那光点像是会移动,慢慢悠悠往上飘。   她认出来了,“是孔明灯。”   这仿佛是一个讯号,越来越多的光亮开始出现。星星点点汇聚成灿灿星河,就直接盘桓在她上方不远的地方,似乎一伸手就能将星光握住。   她一时恍惚,竟以为是在梦中。   “听说对着孔明灯许下愿望,孔明灯会将你的愿望带给上苍。若是上苍听见了就会帮你实现。”江行舟站在她身边,灯火之下,他的侧脸带着说不出来温柔,“这里有很多孔明灯,你可以许下很多愿望。”   陆云娆看向他,然后转过头,双手合十对着灿灿升起的孔明灯许了一个愿望。   江行舟也没有去问她愿望是什么,陪着她一起静静看着不远处的灯火。   等到天空恢复以往的平静之后,他才牵着她的手慢慢朝着山下走去。   陆云娆实在不敢相信,按照江行舟的性格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于是下山的时候便一直问他,“是不是有人教你的呀。”   江行舟一开始没说,后来被缠得受不了,就说是在平凉骑马那次,他看见季安阳用花瓣摆出图形。   “你看别人这么做,所以也有一样学一样?”   陆云娆这么问,一开始并没有听到他说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抿唇回答,“不是,只是不想你去羡慕别人。”   所有我能给你的,我会全部给你。   陆云娆以前觉得,生活中的甜是一种很奢侈的东西。如果她藏着糖块,哪怕是每天嗅一嗅都觉得是一件很甜蜜的事情。而现在江行舟毫不吝啬地给了她一整罐子蜂蜜,喂到她嘴边,嘴里都是甜甜的味道,连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是甜的。   她爬在男人背上,细白的手指拨弄他的耳垂,然后凑过去去叫他的名字。   “江行舟。”   “嗯。”耳边被她触碰过的地方热到发烫,他不自在偏了偏头,“不要闹,容易摔着。”   她没听,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声音娇软透着谁都能听出来的愉悦,“江行舟。”   “嗯。”他将她往上托了托,她的发梢掠过脸庞,有几分痒意。   “江行舟呀。”   “嗯?”   “你喜不喜欢我呀?”   江行舟一愣,反应过来她问了什么时候,眉眼一瞬柔和下来,“喜欢。”   作者有话说:   三句诗都不是我写的,55 第90章   陆云娆最近的心情非常好, 好到虽然没有往外说什么,可周围的人都能感觉到。   宁欢还打趣说,“要是知道出去散散心, 能有这么大的变化, 我当时也跟着过去就好了。”   她才说了两句话, 怀中的元宝就开始咿咿呀呀,四肢不断挥舞着, 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她亲了亲元宝的额头,脸上还带着清浅的笑意, “不过我也出不去,还有这个小家伙绊着呢。”   宁欢对元宝很上心, 平时基本都是她在带着元宝。   陆云娆看着有些羡慕,想着要不要找大夫调养一下身体。万一能够调养好,她和江行舟之间也能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她陪着元宝玩了一会儿,陆成珩今天回来的特别早,先看了一眼在做香囊的宁欢,才抱过孩子问她, “这几天陈家的人找了我几次, 还主动给了不少好处。我想问问你是什么想法,要是准备就这么算了, 倒不是不能合作。”   “怎么找到你这边来了?”   “应该是先前找了父亲,吃了闭门羹,我们府上又不让进来,这才找上我。原本陈家是陈风清做主, 那人做生意马马虎虎, 可委实眼皮子浅了一点。这次陈家旁枝联合起来, 直接把他架空, 新的家主听说年轻得很。”陆成珩说着陈家的八卦,重点放在这个陈家新任的家主身上。   听说他也是嫡系那一支,从小病着不怎么在人前出现,这次突然上位也跌破了不少人的眼。   陆成珩看人毒辣,直接说:“指不定以前的病都是装出来的,能给人装孙子这么多年,可见是个狠的。”   “我和陈家原本也没什么过节,你们生意上该怎么来便怎么来。”陆云娆如是说。   她想起来自己的哥哥坐南闯北这么多年,说不定认识一两个神医,便托他打听有没有专门替人调理身子的大夫。也就是凑巧,宁欢生产之后身体很虚,陆成珩为她请来的大夫现在还留在京城没有离开。   陆成珩说,要是她需要的话,可以等第二天就让大夫过来一趟。   大夫第二天就上门,把脉之后,她有些紧张地看向大夫,“怎么样?”   “这脉象实在有点奇怪。”大夫捏了捏自己的山羊胡子,眉心紧蹙在一起问,“听姑娘说,您曾用过至寒的药物,照理说脉象上应该会有体现。可我看姑娘脉象,除了根骨有点弱之外,并没有其余的问题。换句话来说,姑娘的身体很是康健。”   药关朗之研究出来的,副作用也是他主动告诉的,陆云娆从来没有怀疑过关朗之说话的真实性,现在一下子懵了。   她有点不敢确定,重新问了一边,“也就是我生育上没有问题。”   “自然是没有的,若是您的不放心,也可以开几幅滋补的药养着身体。”大夫肯定说,“老夫不敢托大,行医这么多年自认为有些小本事,这么简单的脉象我还是有几分把握。”   陆云娆倒不是怀疑他,只是想不明白。   她和江行舟成过亲,起初她没有误会江行舟之前,两个人相处不错,自然某些事就会多起来。虽然程氏说过让她不要那么早怀上孩子,但她也没有服用避子汤之类的。以及后来在平凉城那段时间,他们之间也曾有过一些越界的行为,但是她肚子丝毫没有动静。这也是她为什么一直对关朗之的话深信不疑的原因。   结果现在她身体没有问题?   陆云娆让春实客客气气将大夫送出去,为了把稳又找了两个大夫过来。这两个大夫和第一个大夫的说辞差不多,都是说她的身体没有大问题。这也就解释,她之前生病请大夫,大夫也从来没有提过她有其他问题。   心头阴霾突然散去,她心情不知道好了多少。   不过她又开始琢磨一个事情,既然她的身体没有问题,那为什么她和江行舟之间一直不能有个孩子?难不成是江行舟的问题?   人不能往一个思路上偏,比方说现在她刚疑心是不是江行舟有什么问题,她便能够找到许多所谓的蛛丝马迹来证明自己的观点。最后如恍然大悟一般,说不定真的是江行舟那方面出现一点问题。   在她看来,之前她被误会不能生育的时候,江行舟依然和她在一起。那现在身份就算发生了一些颠倒,她也应该包容他才是。   陆云娆连续请了三个大夫,虽然比较低调,可还没瞒得过同样在一个院子里的程珊。程珊找了一个丫鬟去主屋那边打听,却让自己听到一个震惊的消息。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打听回来的丫鬟,“什么叫她不能有孕,所以要找大夫调养身体。”   繁枝是从平凉城跟着她过来的心腹,自然不敢有丁点儿隐瞒,“应该是真的,她们嘴都不怎么紧,一问就问出来了。”   陆云娆将她当成了自己表姐对待,对她很是亲近,连带着这院子里的下人对她也十分恭敬,应该不会对着她的丫鬟说谎。   程珊心里信了七八分,心思跟着也活络开来。她的这位表妹可是要入宫当皇后,皇后膝下无子,她要是想坐稳自己皇后的位置,少不得要找人替自己固宠,说不定还要抱别人的孩子养在自己的名下。   与其找别人的话,还不如直接找她,好歹她们有一点血缘关系。   她只要一想到日后能入宫为妃,穿着华理宫服站在那个英俊威严的男人身边,接受万人膜拜,她的神经都直接兴奋起来。她所想要的不过是嫁给一个好人家,从此荣华富贵,这天地下还有比那个男人更有权势吗?   思考之间,她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这段时间好好和陆云娆打好关系。   陆云娆是完全不知道她的想法,只觉得最近程珊来找自己的时间有点儿频繁。她还以为是表姐才到京城,也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所以无聊过来找她说话,她对程珊的态度倒是也热情得很。   不过因为她快要出嫁,院子里不好再住别人。刚好程氏让人收拾出一个新院子,让程珊搬过去。   程珊心里不太高兴,她还是懂得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要是真的搬出去哪来的时间和陆云娆培养感情,又怎么实现自己想要进宫的愿望。   就算是再不高兴,寄人篱下,她也不得不看别人脸色,可也因此埋怨上程氏。   不过就算是搬出去了,程珊也时常过来找陆云娆。有一日她亲手做了一盘糕点去找陆云娆,才在院子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   “姑娘正在招待客人,现在不太方便见您。”   程珊将这个消息在脑子里面过了一圈,陆云娆现在和谁在里面说话,不让人进去打扰也就算了,还让人专门在门口守着?   她心中有了一个猜测,连带着一颗心都变得火热起来。她提了提自己的篮子,装作没有听懂春实的话,“我做了一点凉糕,专程送过来给阿娆尝尝,要是再放一会就不好吃了。”   春实脸上浮现出一丝为难。   程珊见状也没有为难,而是直接将食盒递了过去,“你就将凉糕送过去吧,我也先回去了。”   等春实应了一声之后,她也没多朝院子里看一眼,直接带着繁枝回去。   她回去之后直接净面,让繁枝重新替自己梳妆。虽然明面上看她没有多少变化,可一张脸显得更加清纯无辜。要是周怀柔在场的话,两个人说不定能好好交流一下妆容上的心得。   程珊满意地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等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拿着一只精巧的花篮往外面走。   陆家这座院子才买了没多久,后来又遭遇不少乱七八糟的变故,因此花园还来得及打理。现在又正好是夏天,花园里除了零星几朵花之外,就全都是低矮的灌木丛。   程珊原本是想摘点花,来一场偶遇,现在却一下傻了眼。美人摘花看起来还能称得上是赏心悦目,可美人摘叶子只会让人觉得脑子坏了。   头上顶着烈日,光是走动她就出了一身汗。程珊觉得身上黏腻难受,又带了几分火气,气得她狠狠在灌木丛上薅了一把叶子摔在地上,才转身要走。   谁知道一转身,就看见一位男人站在她身后的游廊上。   他穿着低调,可周身气势十足,孤身站在那边像是一座巍峨高山,让人忍不住生出仰望的心思。   程珊慌乱低下头,忍不住借着将碎发撩起的姿势,露出自己好看的侧脸,对着男人盈盈一拜,“臣女参见皇上。”   他们两个人离得实际上有点距离,程珊若是当成不知道倒是也不用过来拜见,毕竟这个人已经和自己的表妹定下亲事。   可她偏偏这么过来了。   江行舟目光沉了几分,问身边站着的徐公公,“只是谁?”   徐公公揣度了一下他的语气,“这是陆姑娘的表姐,现在在陆家做客。”   “嗯。”江行舟点了点头,然后直接当做都没有这号人,就带着徐公公离开。   程珊脸上就像是被打了一巴掌,热辣辣疼着。头顶上的日头也越来越晒人,她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繁枝脸上都被晒出两团红,在旁边忍不住小声说:“姑娘,我们该回去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啪”的一声掌掴声。繁枝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家姑娘,脸上又惊又怒,喏喏开口,“姑娘……”   “废物,都是废物。”程珊低声咒骂,语气中透着一种不正常的凶狠。   陆云娆忙着准备自己的婚事,对花园发生的事情不怎么了解,程氏倒是听底下的丫鬟说了。   程氏可不是什么容易糊弄了,三两下就琢磨出程珊这样做的缘由,心里的火怎么就压不下去。她自认为对程珊不差,吃穿用度都是向自己的女儿看齐,并不曾有半分亏待。   就是知道程珊的婚事难办,她也认真挑选过。现在这一时半会没有决定,不过是想着等阿娆大婚之后,陆家更有话语权,程珊能够有更多的选择。可她的心思还真的野,居然想一夜之间攀上高枝成为凤凰。   她可曾想过,要是真的闹出什么丑闻来,阿娆如何自处,程家又如何自处?   程氏心里藏着火,但这只是她的猜想,没有切实的证据。她不可能真的将程珊叫过来对峙,真的将这个侄女往死路上逼。想了想之后,她让丫鬟将程珊叫过来,询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来时你母亲曾经嘱托过我,说是替你相看一门好亲事。我这里倒是知道有几位青年才俊,就想听听你是什么想法。若是觉得人还不错,我便写信去平凉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程氏直接开门见山,并将记录那几位青年才俊家世和事迹的小册子递了过去。   程珊虽然想着进宫,但要是去大户做当家主母也不错。所以她对程氏说的话也没有排斥,一番别别扭扭之下,才拿着小册子看了起来。   渐渐的,她的脸上的红晕退去几分,眼中都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这册子上面的人,要么是高门当中的庶子,要么就是那些芝麻小官家的嫡子。她既然来了京城,又见过这样的泼天富贵,又怎么肯嫁给这样的人家。她想得很简单,陆家现在就陆云娆一个姑娘,她虽然是表小姐,将来也是从陆家出嫁。凭着陆家现在的身份,不说她嫁给什么侯爷,但是一般侯伯之家的嫡子也配得上吧。   程珊笃定程氏在为难自己,对程氏更加埋怨,一心觉得程氏是在作践自己。   她不敢朝着程氏发火,不过脸上的表情还是不痛快,低着头说,“姑母,我暂时还不想嫁人。我总想着先多长点见识,也不算是远离平凉来走一趟。”   程氏给她挑选的人都是认真调查过,全都是府上干净,没有不良嗜好且有功名在身的青年才俊。现在看出程珊不满意,她也没多说,反而是笑意盈盈应下来,“那也好,姑娘家多见见世面也是应该的。也是我这段时间忙忽略这点,明日我就给你挑几个人,领着你到处看看,游玩一番。”   程珊想要拒绝,留在府里她还能和陆云娆打好关系,说不定还能看见那个人。   刚想要说话时,她就对上程氏不带有一点感情的双眸,顿时她头皮一紧,生怕被面前的人看出点蛛丝马迹。   “你妹妹要准备婚事,这段时间怕是不能陪着你,委屈你了。”程氏柔声说。   程珊将自己的大腿掐得乌青,逼出一个笑容来,“怎么会委屈,姑母待我已经是极好了。”   虽然这么说,回去之后程珊就哭了一场,转而生出恨意来。她自认为和陆云娆比不差什么,凭什么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第91章   陆云娆不知道程氏找过程珊谈话, 见这段时间程珊没来找自己倒是也松了一口气。   她和程珊本就没有什么话题,性格也不一样,每一次程珊过来她还有费心思招待。一次两次倒是还好, 天天过来她也觉得有点累。   因为不用招待人, 她倒是空出时间, 准备给江行舟做一身寝衣。不过她女红不怎么好,经常是缝了拆, 拆了又缝,反反复复也没做成型。她一开始还不着急, 眼看着婚期将近之后,也开始挑灯夜战, 对寝衣的要求也是一降再降。   最开始她还想着江行舟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总要在上面绣一点花样,龙纹什么就挺好的。后来她觉得江行舟应该不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绣两片竹叶意思意思也成。最后时间赶了,她自暴自弃想,他穿着寝衣反正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看见, 没有刺绣也一样。   好不容易将寝衣做好, 来添妆的人也开始过来。   因为即将入宫,这才来添妆的人更多, 京城中几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过来了。不过那些关系远的也知道规矩,提前几天过来说几句喜庆的话,放下东西就走。   关系亲近一点的人家则是留在后面。   定北侯府那边也来了人,谢氏带着钱氏以及陆云妧和陆云妤两姐妹过来了。陆云妤和她关系一向好, 拿出两份首饰盒说, “长姐跟着姐夫去泷胡, 开年才添了一个小孩, 不方便过来。不过她听说你成亲的事情也很高兴,特意让我将礼物带过来。”   “长姐现在可还好?”毕竟他们这一房分出来,两家虽然亲缘关系断不掉,但是来往不如之前频繁。再加上她去平凉城呆了将近一年,更是不清楚长姐去了泷胡的事。   陆云妤哼了一声,“她家婆婆一开始拿着腔调,作践长姐非要立什么规矩,还说要纳姐夫的表妹为妾。你知道长姐脾气好,之前一直忍着,直到纳妾的事情发生,她才和家里说了。大伯就动了一点手段,让姐夫去泷胡上任,长姐不在婆婆底下生活,日子倒是好过。”   她没说纳妾的姐夫虽然没答应,但也没有反对,对长姐未必就有那么情真意切。不过他们陆家一日不倒,他们家再怎么样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不过这件事倒是对陆云妤打击挺大,婚前姐夫对长姐多好,就差在手心里捧着。结果三年时间都还没到,他就转脸变成另一个人,也就是长姐到现在还相信他。男人这种生物绝情起来比谁都绝情,又装作一幅好人的样子在人前博名声,偏偏女子做不了什么。长姐还有家里撑腰,姐夫就是有点花花肠子也要掂量,日后没有人为撑腰的她,遇到这种事情又如何自处?   陆云妤不想将这些糟心的事告诉妹妹,只说原本还想让阿娆多长一点心眼,不要傻乎乎都相信男人。但转念一想皇上对阿娆一直都很好,未必所有男人都是负心汉,她便没再提,反而是说日后两个人见面怕是难了。   “都在京城,见面的话不是什么难事。”   陆云妧坐在一旁,几乎就没怎么说过话,只一心逗弄怀中的孩子。   陆云妤也有点尴尬。   原本在出发之前,谢氏想着陆云妧身份不方便,为了避免事端,就用孩子太小借口让她今日不要跟着过来。还是陆云妧自己主动要求跟过来,说是要给妹妹添妆。   自从废太子被幽禁之后,陆云妧虽然被保下来,但是之前将定北侯两口子都得罪狠了,所以在定北侯府的日子也不好过,更不用说她还带着一个孩子。陆云妤原本想着她能够和阿娆修复关系,以后日子会好过一点。   可她现在真不明白二姐的心思,自己主动要求过来。过来之后她又做出一副不开心的表情,一句话都不说。   但她还想着给两个人一个单独相处的时间将话给说开,自己找了一个借口说是出去溜达两圈。   屋子里的气氛就更加尴尬。   陆云娆很多事情上虽然不计较,  但又不是真的傻子,不可能在明知道别人对自己怀揣着恶意的情况下,还主动上前去交好。所以她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等着二姐先开口或者是先离开。   到底是陆云妧先忍不住,边哄着孩子边将屋子里打量一边,才不得不承认,离开定北侯府之后自己这个妹妹的生活反而变好了。   正是这样才叫她更加不甘心。   同样是侯府的女儿,同样嫁过人,同样和离在家,可现在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而陆云娆又过得什么日子。   在来的时候她已经打算好了,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她也要向这个妹妹低头。可真当面对这么悬殊的差距时,她真的做不到弯下腰对着人摇尾乞怜。   所以一开口时,她话语里面依旧带着刺,“你现在的生活倒是挺好的,马上就要嫁入皇宫。就是不知道你以后会不会落得和我一样了,突然就从上面摔下来。不过你有一点比我好,你嘴巴甜又会哄男人。到时候要是皇帝有了新宠爱的妃子,你对着他哄哄,衣服一脱他也就重新对你好。”   她看了一眼妹妹的脸,眼里闪现过几分挣扎之后,最后冷笑着,“毕竟当年你不就是用这种方法,才嫁给当今圣上吗?”   听到她提起当年,陆云娆脸色一变。不过事情久远,她自然不会傻到承认,脸色直接沉了下来要送客,“当年我和他成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哪来的婚前私通。”   “私通”两个字戳中了陆云妧的肺管子,当初她怎么嫁给废太子的可是有不少人知情。她一张脸漆黑,就连怀中孩子都感觉到那种阴郁之气,“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也不去管,任由怀中的孩子哭闹,眼神直愣愣盯着陆云娆。   那种眼神很是阴冷,像是在大夏天被一只毒蛇盯住,让人不寒而栗。陆云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让春实进来,眼神中就已经带着一丝防备,“你若是再这样说下去,我只能让人送客了。”   陆云妧盯了她一会,最后低下头,对着正在哭闹的女儿的额头上亲了一口,“你也就是命好罢了。”   说完,她也没有继续留着,直接带着孩子走出去。   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两个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不可谓不糟心。陆云娆正难受着,外面一个小丫鬟过来,脸上带上了几分严肃,“姑娘,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她问小丫鬟发生了什么事情,小丫鬟也没有瞒着。原来是陆云妤刚好出去在花园转了转,遇上了出门的程珊。程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知道陆云妧和她不对付,想着借口陆云妧的手传播一些对她不利的传闻。谁知道陆云妤是双生妹妹,程珊认错人之后就在陆云妤面前说了一些不好的。   陆云妤和她关系一向不错,知道事情严重所以立即告诉程氏,交给程氏处理。   陆云娆其实有些好奇,程珊到底说了什么才让程氏发了这么大火。要知道,因为程珊是为数不多留在京城的程氏的娘家人,所以程氏一般很给自己这个侄女面子。   还没有进屋子,就听见尖细的哭声,程珊就跪在程氏面前哭得脸上的妆容糊成一团,“姑母,我就是一时被鬼迷了心窍,您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程氏没说话,就听见程珊又哭着说:“您知道的,庶女的日子一直不好过。我这么多年在程家,也是靠着父亲对姨娘的那么一点怜悯才活到今天。平生遇到最幸运的事,便跟着您一起到京城来。京城真的有好多好多我没有见过的好东西,这才意识鬼迷心窍忘记了本分啊……”   她又说了好多好多,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柔弱善良但是一时鬼迷心窍想要害人还没有成功的弱女子。   程氏肯定是不相信这种说辞,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失望,“等这几天结束,我会让侍卫护送你回去。”   当然为什么回去的,也是要交代清楚。   后面便是哭声和求饶声。   陆云娆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进去也不太好,便去芜廊那边站了一会。等婆子将程珊带下去之后,她才进去。   程氏精神不是很好,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听见动静,她看见是女儿过来了之后,又打起精神来让陆云娆坐到自己身边来,“程珊把你三姐错当成二姐,准备说一些话来污蔑你的名声。就算最后没有达成目的,也能添堵。”   “说了什么?”   程氏看向自己的女儿,不放过一丁点儿表情,慢慢开口,“她说你已经找大夫来看过,诊断出无法生育,可是真的?”   陆云娆震惊,又很快反驳,“原先是我误解了,不过我请大夫来看过,就是一个误会。”   她怕程氏不放心,隐瞒了怪病的部分,将前后因果都说了一遍,“应该是上次我请大夫过来确诊,那时候她还和我住在一个院中,应该是那时候无意中得知的。”   程氏这才放心,嘱咐她敲打一番身边的人。虽然现在后宫中就她一位,可先皇还留下那么多后妃。那些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若是软弱一点说不定被吃地连渣子都不剩。   后天便到了成亲的日子,程氏那怕有千万件事情要交代女儿,这时候就算有千万件事情要交代,也只能忍下来。   她拉着女儿说了一会儿话,就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等到八月初八这天,陆云娆早早就被春实叫醒,吃了一碗汤圆之后,就开始梳妆。算起来她这是第二次成亲,可比第一次还要更加隆重,院子里的下人难免手忙脚乱。幸亏程氏早有预见,请了大伯娘谢氏来这边安排,下人们这才没出什么乱子。   帝后大婚的礼节和民间嫁娶不同,比方说就没有接亲的环节。等到良辰吉日,便由大哥将她背上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往宫里走。   不少人跑了出来瞧热闹,道路的两旁被围挤得水泄不通。   江以询就坐在茶馆二楼靠近街道的包厢中,通过敞开的窗口,看着那顶华盖喜轿在众人的拥簇中离去。   手边的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冷,他却毫不在意地端起来,轻啜一口,那种苦涩便顺着喉咙流入到心间。原本她应该是他的新娘子才是,怎么重活一世一切就变了呢。   都怪三皇子那个废物,他都透露了那么多消息给他,结果三皇子直接成了阶下囚。   还不如让他亲自来动手。 第92章   陆云娆其实并不能将那么多规矩记得完全, 不过江行舟找来一个嬷嬷陪在她的身边。在嬷嬷的一路指引之下,她也顺顺利利地完成了所有步骤,带着宫人去了坤宁宫。   等到偏殿里没了外人之后, 她才松了一口气, 软软地靠在软塌上, 让秋景替自己卸妆。   秋景犹豫了一会问:“要不要等皇上过来?您今天天还没亮就开始起床打扮了,左不过就再坚持一时半会, 让皇上看看您妆后的样子。”   她今日的装扮格外“贵重”,单说她头上的这顶凤冠, 全都是用累金工艺镶嵌了七十二颗珍珠并十二块宝石。华美异常的同时,它也有近二十斤重。她今天就一直顶着这顶凤冠, 时时刻刻都担心自己的细脖子会不会突然断了。   兢兢业业受了一天的苦,不给人看看也挺可惜,陆云娆觉得秋景的话也有道理,“那就再等等。”   江行舟如今已经成了皇帝,自然没有人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就去灌酒,因此他回来的也不算是太迟。   他应该是喝了一点酒, 面上带着三分薄醉, 没有平日里那么严肃正经。看了她好一会,他才拨了两下她颊边的流苏, 问:“怎么不让人把发饰卸了,看着有点儿重。”   “想让你看看我的样子。”陆云娆不知道怎么就生出几分羞怯,将裙摆往两面扯了扯,将上面大片凤凰绣样展现出来, 抬头看向男人, “好看吗?”   她原本就生得好看, 脸只有巴掌大小, 五官却十分精致妍艳,尤其是她那一双眼睛。她的眼睛是介于凤眼和杏眼之间,内圆外翘,无辜当中还带着种说不出来的风情。装扮之后更是将五官的优点放大到十二分,烛火之下,她眼底波光盈盈,如同含着一汪春水。   江行舟目光沉了沉,没有违背自己的心意,点头说:“好看。”   “那就好。”女子干巴巴地说,对上男人灼热的视线,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   她慢慢吞吞反应了一会,才撑着床柱站起来。不过她这一身实在是不怎么方便,差点重心不稳直接摔倒。   江行舟站在旁边,手疾眼快地扶住她,有些无奈,“还是我带着你过去吧。”   说着,他就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往梳妆台前走。   她这次头饰繁复,自己一个人不好拆开,刚准备让春实进来帮忙,江行舟就拨了拨她头上的簪子,“我先来试试看。”   “你会吗?”陆云娆不大相信,有点怕他用力过重,将她的头发扯疼了。   “之前看过你梳妆,应当可以。”他伸手,将簪子拔了出来,按照指示一步一步将头发拆开,用梳子梳顺了。   他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张,对着那一缕发丝慢慢用梳子将打结的部分的梳开,神情严肃地像是在处理什么公文。也就是夜晚的时间还长,她也没着急,觉得累了便毫无顾忌地往后靠在他的身上。   春实木楞一点,知道自家主子还没有洗漱,还想要进去问要不要人进来。秋景眼疾手快将她拦下来,看了一眼屋里氛围正好的两个人,“不要进去,我们在外面守着就成,要是有吩咐的话,皇后娘娘会吩咐我们的。   “可……”   “没什么可不可的,有皇上在里面呢,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秋景说这话,踮手踮脚上前将门给带上,表情严肃认真,“我就在这里守着,反正皇后娘娘吩咐之前,谁都不许进去。”   因为秋景这一举动,倒是没有人再不长眼。   江行舟替她拆下发饰,便抱着他去了浴室。浴室里专门修建了一个水池,水池里面已经放满了热水,还洒满了花瓣。陆云娆钻进去,只觉得身上酸痛的地方一下子舒缓很多,忍不住喟叹一声。   她倒是记得江行舟还在,挥挥手,“你先去外面等我就好,过一会我自己就会出来。”   话音刚落下,她便感觉水往上一漫,水波带着她往前面走了两步,江行舟便直接从身后贴过来。他从后面抱住她,手不紧不慢将她散落的头发往旁边撩了撩,声音有几分哑,“一起?我刚好帮你。”   她的脸“噌”的一下红了,身子都蜷缩在一起,声音都在发飘,“不要闹。”   “嗯。”男人应了一声,手却没有松开。   之前因为知道要沐浴,她便用簪子将头发盘起,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有几缕碎发落在旁边,衬得那一块肌肤越发白嫩。他眸色渐渐变深,俯身亲在她的脖颈处。   就是简单的唇瓣和皮肤的触碰,她的反应却很大,一直颤抖着,发出几声断断续续的话。他自然当做是没听见,沿着那道直线下滑,停留在脖颈与肩背交界处那一块凸起的骨头上,反复亲吻、吮吸。接着是圆润的肩头,将女子翻过身亲到了锁骨,甚至往下。   似乎是这样的姿势不太妥当,他抱着她抵在水池的池壁往上托起。   因为水池中的热气,她全身泛着一层好看的粉色,软到几乎要和水融化在一起,白到如嫩藕一般手不得不攀附她的肩膀。   一波又一波的热水涌上来,集聚在她锁骨往上的地方,她的思绪整个儿乱掉,甚至分不清水是池子里的还是她的。   帝后大婚有三天休沐时间,这三天时间里,她几乎都没有出过殿门,被自愿地跟着江行舟一起将这座宫殿的每一处都细致地了解过一遍。   这样的日子说出去都有点荒唐,到后来找了无数借口软软求着。那些求人的话虽然没有多少用处,倒是叫她有了一个新的发现,他有些喜欢听她叫哥哥。   这不知道是如何发展出来的爱好。   结束假期之后,江行舟也要去上朝。陆云娆被他起床的动静闹醒,整个人半迷糊着,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就说:“我也要起来,替你更衣。”   话虽然这么说,她的身体却依旧躺着不受控制,怎么都爬不起来。   江行舟只是笑,在她的侧脸上亲了亲,“不用了,你再睡一会。”   她听到这句话倒是有反应,不一会又沉沉睡了过去。她再次起来就很晚,醒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着的,后知后觉才回忆起这几天的荒唐。她身体有些酸疼,还残存着一种饱胀感,背地里就将江行舟从里到外骂了一遍。   也就是先皇后去世,现在住在后宫的就是那些妃子和公主,她贵为皇后用不着向谁去请安,这才松快不少。   后宫人少的好处逐渐凸显出来,同时也有坏处,比方说很多事情都要陆云娆亲自过问,忙起来的时候也没有半分清闲。   就比方说马上中秋宫宴就要开始,大到人员安排、节礼赏赐,小到宫灯样式,器皿摆放都要她亲自点头。就算有不少太监总管帮忙,他们有诸多不便的地方还是要让她决断。   她便想着提拔女官,专门处理后宫事物。   这是从所未有的事,光是靠她一个人也决定不了,所以她便找江行舟商议此事。   她提出的确实是一个问题,宫里大大小小的宴会不少,光是过年那一阵子就忙得够呛,光是她一个人不一定能撑得下来。况且日后她若是有了身孕,定是不能劳烦太多,宫中事务该交由谁来处理。   不过要选拔女官的话,头一个问题便是从哪里选拔。   女官须得有学问,这年头读书都是极费银子的事,又碍于对女子的约束,只有那些世家大族或是书香门第才有精力和财力培养女子读书。而这些家族培养的女儿都是大家闺秀,本就有不错的前程,又怎么会冒着被天下人唾弃的风险,进宫做女官。   “我想由官府牵头,创办女学。”陆云娆冷不丁地说。   江行舟见她脸上没有半分玩笑的神色,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陆云娆心里面只有一个想法,这不是多么成熟的念头,猛然在别人面前正儿八经地提出来,她自己都有些发懵。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思考了一下才开口。   “现在为了保证寒门能向上流通,不少州府都建立了学馆让孩子免费入馆求学。虽然没有明着说,可里面的学子多数都是男子,就是大多数人都下意识地觉得男子才是有前途有出路的,可那些女孩子呢?难道只有男人才算是人吗?”   她觉得自己的说法激进了一点,缓和一下才说:“我一直生活在京城,也习惯这边种种对于女子提出的所谓的规矩,便以为它是对的。甚至有时候我都会庆幸,我们比前朝民风开放些,女子有了自由。可我在平凉城呆了一年时间,看着女子可以随意上街、骑马甚至抛头露面做生意,旁人不会对她们投以任何异样的目光,我才知道我以前认为的自由都是错的。真正的自由,是我们同样为人,男子和女子应当平等做事的权利,而不是随时随地有人告诉你,‘因为你是姑娘家,所以不可以’。   以萱被这样的话困了十多年,到平凉城之后,她反而找到自己。   所以虽然我能做的不是很多,可是我还是想给她们一些机会,能够读书,能够拥有一个光明的前途。最起码让她们明白,女子除了生育的价值之外,也有自己的价值。”   其实还有一点她没说,若是朝廷真的办了女学,任用女官,各行各业也会跟着后面效仿。虽然时间会很漫长,漫长到她可能看不到。但是她始终会相信,京城的女子总有一天能向平凉城女子一样,有着自由行走自由生活的权利。   江行舟倒是第一次听说她这样的想法,惊诧的同时目光中多了几分包容,“你就不怕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你会遭受很多人的攻讦?”   陆云娆听他语气当中没有任何的不满,便凑过去挽着他的手臂,攀着他的肩膀,“我都做出独占后宫的事,还怕什么非议。”   她这时候倒是没有之前的硬气,又软又娇,一双圆圆的眼睛像是被水润洗过一般,清澈见底没有任何污秽。   江行舟的心软成了一片,偏头亲了亲她。   陆云娆也没有躲让,差不多都快要习以为常。在他们成亲之后,他之前的高冷就全然消失不见,总喜欢在没有人的时候突然就亲她。   她很喜欢这种唇齿相依相偎的感觉,要是亲完之后他的手指能够更规矩一些就好了。她靠在他的怀中气喘吁吁地想。 第93章   江行舟虽然答应了这件事, 但是具体实施还是有些难度,并不是一蹴而就然后就能成功的。女官肯定是要选拔的,但一开始不能直接用这个名头, 免得引起更多的抵触。   他便借口说是太妃们感念先皇隆恩, 说是要手抄经书替先皇祈福。先皇后宫妃子不少, 妃子当中也不都是出身良好,中间也有不少人不认识字, 便要请先生教学。   男先生定然是不行的,私相授受只怕先皇都要被气得从寝陵里爬出来, 那就是要请女先生。给后宫请女先生是前所未有的事,朝中不少大臣反对。江行舟反问说:“难道你们想阻止太妃们对皇上的一片思念之情?”   这下没人站出来说什么, 反对岂不是对先帝不敬,他们又不是嫌弃顶着脑袋的时间太长。   不过从什么地方招用女先生也是个麻烦,便直接招贴皇榜,让有意愿的人留下名字,等到规定日期之后就参加招录考试。考试的内容同科考差不多,不过考虑现在对女子的学问不重视, 便稍微降低一点难度, 择优而录。   “第一届肯定不少人在观望,参加的人怕是不会有多少, 怕大多是被世家供养的女先生。不过慢慢来,也不着急,等人进宫之后便让她们去上阳宫教书,前头扯的筏子这时候总要圆回来。到时候你挑选几个合适的留在身边, 怎么安排你自己做决定就是。”   “真让那些太妃抄佛经, 也不怕她们会为了反对闹出什么事来吗?”   陆云娆有些担心, 那些妃子可都是在郑皇后手下讨生活的, 没一点心机的早就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这些人要是想搞点事情,不仅防不胜防,还会让人觉得恶心。   “她们现在没有靠山,自然我们说什么,只要不过分她们也要跟着后面做。宫里就都这么一点大地方,她们却在这里生活了几年、十几年甚至更久,若是不做一点事情来打发时间,只怕又要其他地方想。”   这些人当年被郑皇后打压得不成气候,现在在他面前自然也拿不起长辈的谱子,除了顺从别无选择。   江行舟喝了一口茶,轻描淡写着:“你不是想办女学,等她们学得差不多之后,便让她们抄录书籍,放入学馆中供学子们使用,总不能白拿份例。”   先帝妃子可是不少,每年的奉养就是一笔大开支,他没有为别人的妻妾花钱的爱好。   见她打定主意,陆云娆也不再多说。   这样一来,她倒是闲下来不少,也有更多的时间放在宴会的安排上。   宴会的安排零零碎碎的事情不少,她听宫人吵得头疼,便去御花园散散心。她以前还羡慕过郑皇后,觉得她手中拥有无限的权力,哪家夫人或是姑娘到了她面前都要客客气气。可真当她自己坐上这个位置之后,她才发现这些还真是力气活,能日复一日坚持在这个位置上丝毫不假手于人,郑皇后也不知道在背后付出了多少。   这不刚到御花园,就看见四个小太监起了争执,正在推推搡搡顺带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更准确地来说是另外三个太监挑着那个身材瘦小的欺负。   陆云娆用眼神示意,春实立即带着嬷嬷上去问问情况,接着将三个太监都压了过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个欺负人太监相互看了一眼,长相周正一些回话,“启禀皇后娘娘,奴才是御膳房的领事,今日管着饭食分配。这宫里的贵人多,每一样都是有定数,可万万错不得。结果这位公公上来就要东要西,说是他的主子不舒服,想着要补品。这些可都是贵重东西,奴才们哪里敢做主,回绝了之后他倒是破口大骂起来。奴才们实在受不得这口气,这才过来找他要个说法。”   他说话时,眼睛嘀里咕噜乱转,明显是个老滑头,全挑了有利的部分说。   陆云娆不太相信他的说辞,转而看向那名被欺负的小太监。   那名小太监的胆子可能有点小,全程都低着头,再加上他身材消瘦,和旁边养得白白胖胖的太监一比较,瘦得像是一根竹竿。   “他是那个宫里的?去问问看,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陆云娆才说话,身边的黄公公便开口回话:“这应该是周太妃身边的小邓子,您叫他抬个头,奴才就能认出来了。”   稍微能听懂丁点儿人话的,这时候都已经抬起头回话了,结果这小太监全程低着头。   陆云娆心中的疑惑更重,开口强迫让他抬起头,这才看见了小邓子的相貌。不知为何,她对这个小邓子有种诡异的熟悉感,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   不过她这段时间见过的人太多,想到脑袋破掉都想不起来是谁。   这时候去御膳房那边询问的人也过来回话,原来是这三位小太监看着周太妃失势,拜高踩低对她的吃食上开始敷衍。小邓子确实过来理论的,不过还没说三句话便被三个人拉到一边来欺负。   三位小太监见事情败露,立马哭着求饶,额头都磕破了,哀嚎着自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才犯下这样的过错,求饶过一命。   太妃们虽然失势,可到底是正经主子,要是放任这些人欺负,日后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干脆杀鸡儆猴,下令将这三个小太监每人十大板子,打完了之后直接发配到浣衣局去。   因为遇上了这样的突发情况,她也没了游玩的兴致,就准备带着人回去。往前走了几步,她不经意看见身边穿着宫装的春实,脑海中灵光一闪,愕然回头看向背对着她往回走的小邓子。她目光瞬间变冷,立即对着身边的黄公公道:“把小邓子给我压下,带回坤宁宫。”   黄公公莫名所以,见她神色冷凝,没敢多问,带着几个太监就上前去捉人。   小邓子察觉不妙,猛得往前面一块巨石上冲去,显然是要自尽。   “拦住他,要活口!”陆云娆呵斥。   一个小太监听了这话,立刻窜了上去,朝着小邓子猛扑过去,在最后时刻一下子抓住他的腿。小邓子头虽然磕上了巨石,但索性受伤不重,只磕出了一点血。   “带回去。”陆云娆吩咐。   回去之后,她又问了问宫殿里有没有擅长给人装扮的宫女。她挑了一个看起来性格忠厚的出来,让那名小宫女带着一套新的宫女宫装和黄公公送过来的假发头套给那位小邓子化妆。   她只有一个要求,“替他带上假发之后,就将他当成以为真正的宫女来打扮,然后把人给我带过来看看。”   这个要求甚至称得上是诡异,但是没有人敢提出反驳。   那位宫女动作麻利,不一会被打扮成宫女样子的小邓子便被人捂着嘴带了上来。   陆云娆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来,这个小邓子就是当初那个来找自己的小宫女!怪不得当初他们大张旗鼓在宫里排查人员,最后找不到那位宫女,因为他们一开始的思路就完全是错的,谁又能够想到那位宫女其实是一个小太监装扮而成的!   宫里的太监都被去了势,他们中间又崇尚阴柔为美,有些人身段肖似女性也完全不足为奇。怕是这位小邓子还会用女声说话,所以她当时完全没有察觉出任何的异样,导致后来的探案偏离了方向。   她知道自己没能力问出更多,便将让人去找江行舟,让他过来一趟。同时她也让人直接去后妃们住的上阳宫,将周怀柔控制起来。   江行舟过来很快,听她说了事情经过之后,就宣庞成玉带着卷宗进宫,提审周怀柔和小邓子。   之前缺少了关键证人,再加上七公主对自己的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前朝对这个案子盯得紧,以至于当时匆忙结案。现在找到了当初带陆云娆去御花园的“小宫女”,审问起来自然简单更多。   小邓子一开始没有开口,江行舟查出他在宫外有亲人,用他亲人的性命做威胁,这才撬动了他的嘴巴。据他交代那天他负责装成宫女引陆云娆离开,周怀柔则是穿了七公主衣裳和陈拟锦发生争执最后并杀害陈拟锦。小邓子的脚程快,便往返两地之间和周怀柔一起伪装了陆云娆杀人的表象。   周怀柔一开始嘴硬,不断反驳坚决不认自己和这个案子有关,直到小邓子画过押的口供扔在她面前,她才没有辩驳,反而要求见江行舟一面。   江行舟没有打算见她,正要下令将她秘密处决时,周怀柔让太监递来消息,说是她已经怀有身孕,是江以询的孩子。   他皱眉看向来禀报的人,“太医那边怎么说?”   “太医说,周太妃确实怀有身孕,不过月份比较浅,才两个月左右。”徐公公说话时候,额头都在往外面冒汗。这算是怎么回事,先皇死了都快要一年,他的妃子才怀孕两个月,孩子还是现任皇帝名义上的堂哥。他心里不禁涌起一阵害怕,知道这样的宫廷辛秘,他生怕自己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江行舟往后一靠,左手撑在桌面上,目光深沉,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他长相不是那种凶狠的,可身上的气势实在吓人,徐公公也不禁将自己的头皮子紧上三分,才继续开口说:“周太妃说,她有些话想要单独同您说,您一定会对她说的感兴趣。”   “那就去看看。”江行舟直接站了起来,往外面走去。 第94章   周怀柔腹中这个孩子确实是江以询的, 不过这个孩子得来的手段并不怎么光彩,所以她在第一时间并没有告诉江以询。她准备等月份再大一些,等孩子反成了型不能被堕胎之后, 再用此来威胁江以询, 逼着江以询娶她。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陈拟锦的案子就被人翻出来,让她不得不将怀中的孩子说出来, 当做是自己的一道护身符。她肚子里的可是江家这一代的第一个孩子,皇帝自小被江家养大, 定然是不会伤害这个孩子,说不定她也能跟着求得一线生机。   她正思忖着一会该说些什么, 怎么说服新帝。她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往墙上一撞,弄个头破血流为自己争取几分同情时,就看见外面的门被突然打开了。   昏暗的室内突然迎进光,她下意识遮住自己的眼睛,然后起身向面前的男人行礼。   “你想说些什么?”江行舟没有多看她,单刀直入问。   周怀柔其实还没有完全想好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猛然被这么一问, 脑子顿时成了一片空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江行舟眉心蹙了蹙, 挑眉看过去,眼神中透着一股冷意,“什么意思?”   周怀柔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皇上, 我想让您成全我和以询哥哥。我们之间都已经有个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   男人就站在屋子门口, 身形挺立, “还有呢?”   还有什么?周怀柔一时摸不清他这句话的意思,完全不知道怎么开口,就看见男人就要转身离开。她顿时慌了,脱口而出道:“江以询一直喜欢陆云娆,你要是愿意帮我,让我和他在一起,我还能帮你看着他。要是不然的话,他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我凭什么相信你。”江行舟看向她,一瞬间目光凌厉像是要将所有的伪装都给拆掉。   周怀柔缓了一口气,想想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么地步,她干脆就将所有的事情坦白。于是她便开口说:“当时他背着忠勇侯府,想要和废太子那边搭上线。但他没有什么能直接和废太子接触的机会,便将我送入到宫中。”   她接下来简单说了她是如何讨好郑皇后,如何笼络七公主,又如何在江以询和太子中间牵线搭桥。说完之后,她有些幽怨道:“我从小便爱慕于他,心甘情愿为他做这些,只想着看着他位高权重不受别人欺负。但我逐渐发现,我为他牺牲这么多,但是她心里面另外装着一个人。   他应该早就知道你的计划,联合废太子不过就是想将你踩下去,好霸占陆云娆。”   看着面前的男子周身的气息一下子又黑又沉,周怀柔咽了咽口水,声音也低了几度,“如果你不相信的话,你可以派人去他的书房中找找,他的房间里藏着许多陆云娆的画像。”   “知道了。”   周怀柔不明白这句知道了算是什么意思。   实际上江行舟早就知道江以询和废太子之间有联系,甚至在察觉到他们的计划之后曾经有意无意透露出部分。他不是没有想过动手,只是那时候江和豫为他亲自带兵出站,稳定边境获得兵力。老夫人应该是对他们的行动有所察觉,才会那时候让江以萱去边境,并提前向他要了保证。无论将来如何,要留给江以询一条命。   这是他欠江家的,所以才容忍江以询到了今天。   不过他也没有一昧相信周怀柔的话,而是在隔天亲自去了一趟忠勇侯府,准备亲自察看。   他去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就是江和豫看见他有点意外。不过江和豫什么也没有多问,看了他好一阵子之后,才说,“要不中午留下来用饭?”   他想了想之后,补充说,“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久没有和你喝酒了。”   自从先皇驾崩、江行舟即位之后,他整个人一下子衰老很多,两鬓也开始生出白发,有时候甚至会一个人坐在堂前发呆,谁也不知道他都在想些什么。他也开始缺席早朝,连军营也很少去,就是以前的那些将领过来拜访,他也很少出去和人见面。   江行舟不放心让太医过来替他诊断,太医说他身体康健,没有任何不适。   那应当就是心病,他的心病是什么,江行舟比任何人都清楚。   江行舟怔怔看着他,点头应声,“好。”   中途的时候,他去了一趟江以询的书房。江以询今日不在府上,门口的小厮也不敢拦着,他没有费什么时间就进去了。与他简单的书房不同,江以询的书房才真正有世家子弟应有的排场。多宝格上摆设不少饰品,从瓷器到玉石应有尽有,就连随处摆在两旁的半人等高花瓶也是汝窑。   其余的便是各种各样的书籍,墙壁上倒是挂着几幅画,不过和人物肖像图没什么关系,而是出自大家之手的风景图。   他扫了一圈之后就要离开,怀疑是周怀柔为了增加谈判胡乱说了争取。但是在转身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留意到江以询放在书桌旁的一方锦盒。他预感到什么,没有多加犹豫就直接过去将锦盒打开,锦盒里装着几个画轴。他之间已经有预感知道里面可能装着些什么,可真的将动画轴展开,看着上面极为熟悉的面容时,他心上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沉闷。   他是学过绘画的,师从名师,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作画的人在作画时倾注的感情。   那是一种炙热而又明白的爱意。   江以询喜欢阿娆,他的脑海中浮现这个想法。   以前江以萱和阿娆的关系好,连带着她和江以询的关系也很近。他好像听到传言说,周氏曾向老夫人提出过,想让老夫人出面替江以询向陆家提亲。老夫人当时没有同意,只说日后两家要是都有这方面的意思就再说。   他那时不关心这些,还是老夫人在问他有没有心上人的时候,顺便听了一下,并不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原本不放在心上的消息在脑海中突然清晰无比,让他忍不住去猜测,如果当初他没有救下阿娆,阿娆也没有发现是江以询误认了救命之恩,那么是不是江以询会按照命里的轨迹和阿娆在一起?   他知道这全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猜测,但只要是想到这种可能,他心脏的地方就有些不舒服。那种感觉就像是一颗心被人放进了密封的罐子里,沉闷得让人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最后,他也没有等江以询回来,将所有的画作销毁之后,就出去了。   见他过来,江和豫问了一声,“刚刚去哪里了?快点过来吧,我让人将梅花树下面的青叶酒挖了出来,今天我们好好喝上一杯。”   “嗯。”江行舟落座,想了想之后将周怀柔怀孕的事简单说了下,“要真的是他的孩子的话,还有些麻烦。”   说完之后,他便看向江和豫。   “没有什么麻烦的,该怎么做就怎么做,那孩子心性不成。”江和豫感叹了一声,“那孩子出生时期也不好,那时候他的祖父和父亲上了战场,我后面跟着过去。他便交给长嫂教养,养得性子越发偏激。他这辈子已经这样了,没有办法改过来,说起来我作为他的叔父也有部分的责任。”   当年先皇忌惮江家在军中的势力,先后在粮草和随行的兵部人员中动了手脚,导致两代曾赫赫有名的将军惨死沙场。那时江和豫隐匿在长兄的光环之下,其实并不怎么出彩,却被逼着迅速成长,顶起忠勇侯府的门户。   说到底是皇家对不住江家,江以询是他这一代唯一的男丁。   江行舟点点头,敬了他一杯酒。   江和豫露出一个宽和的笑容,喝了一口酒。“下次让皇后娘娘也过来吧,我好久都没有见过她。说来我也要和她道歉,当初要不是我自作主张先找上陆家的话,你们当中也不会发生那么多磨难。”   “她最近忙着宫宴,等中秋过去,我就带着她过来。”   “也好,她性子不错,看着你的时候眼里就像是会发光一样。”江和豫有瞬间走神,沉浸在过去的回忆当中,又闷了一口酒,“你要是认定她的话,就好好对她,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人。你过得好了,我才对你娘亲有个交代。”   江行舟猛然看向他,眼里有些错愕。   江和豫露出笑容,身上没有一点儿过往对他的严肃正经,宽容平和到是他真正的父亲,“不是说安王和胡人勾结,准备南下起兵造反。这种事情你不用瞒着我,我清楚。当初我不小心让他逃了,现在倒是成了祸害。这是我的失误,我自然是要将他亲手修正过来。”   “朝中良将不少,我刚上位,现在正是他们表忠心的时候,不用你去。”江行舟反驳。   “可是我最有经验,且最适合,不是吗?”江和豫举起酒杯,伸到前面去和他碰了一下杯子。   玉制的酒杯碰撞的发出悦耳的声音,他朗声笑着,“说不定我回来的时候,你都已经有了孩子。我总是要积攒些家底,当做是给他的见面礼。”   手背上青筋浮起,江行舟下颌紧绷。他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面上,猛得站了起来,“你留在京城便是,这是军令。”   说完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直接离开。   “好小子。”江和豫看着他的背影,半天才回过神慢慢低头,将那只剩了半杯的酒一饮而尽。 第95章   陆云娆不知道周怀柔有身孕的事, 还在琢磨着三姐的亲事要是定下来,她应该送什么礼物。   陆云妤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和现在陈家的家主陈远知。   定北侯原本不看好这桩婚事, 毕竟陈家就算是皇商说到底也是商户, 两家要是结亲也是定北侯府失了体面。而且现在眼见着陆家出了一位皇后, 陆云妤作为陆家唯一的待嫁女,那怕是的额摊上了一对不着调的父母, 也多的是人家想要结亲。   大事三房看废太子这条线没了之后,越发爱钱, 拼命想为自己攒下养老钱。所以在陈远知提出会给出一笔不菲的彩礼之后,两个人就立即同意下来。   陆云娆担心陈家是看重她和陆家的关系才向陆云妤提亲, 在听说这件事情之后委婉问过陆云妤,说要是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话可以提出来。   陆云妤倒是通透的,“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是我仔细想了想,愿意嫁给他。我不想留在京城了,留在这里我每天都会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 尤其是我娘亲和姐姐, 我做不到看着他们出事不管。成亲就好了,成亲之后我便跟着一起去江南, 我看不到也能安慰我自己说她们过得很好。”   她没说,反正嫁给谁都没有什么分别,还不如选陈远知。陈远知模样很好,身体还挺差, 没有那个精力在外面乱来。假如他日后乱来了, 也要看在京城这边的势力不会对她做什么。万一有一天他不巧死在了乱搞的路上, 说不定诺大的家业就要到她和她孩子的手上,   陆云娆见她有自己的主意,就没有多说什么。现在她让春实和秋景将她小库房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对比着最后选出了一套极品绿的翡翠头面,准备到时候送给三姐添妆。   江行舟回来的时候,她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起,零零散散放了一个屋子。   他拿起放在软塌上的一个盒子,坐了过去,问:“这是在干什么?”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串红色的珊瑚手钏,看着颜色亮丽,应该是被保存得很好。他微微眯了眯眼,看清楚手钏的背面有一小朵梅花印记。   他将手钏重新放回到盒子中,听完女子说完最新的安排之后,问了一声,“这手钏挺好看的,以前怎么没有见你戴过?”   “哪个?”陆云娆手肘撑在桌面上,探过身接过他手里的手钏看了看,“还真没有什么印象,可能是二哥送我的?”   说着她将手钏往手上一套,白与红极致对比,快要将人的眼睛给晃花。她看了一会,也点头说:“是挺好看。”   确实好看,他母亲还在的时候也很喜欢这个手钏,后来送给了周氏,现在又回到了陆云娆手上。   应当是周氏赠与她的。   他算是不怎么关心府中的事,也知道之前周氏对她很好,俨然将她当做了第二个女儿或者是儿媳妇?江行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可所有的理智都敌不过一种叫做嫉妒的情绪。   陆云娆看他表情有点不对劲,问他,“怎么了?”   “刚刚去了忠勇侯府,陪忠勇侯喝酒,聊了一些事闹得不是很愉快。”江行舟手肘撑在桌面上,靠在旁边闭目养神,身上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陆云娆还在想,他们聊天得要是多不愉快,他现在心情才会这么糟糕。   正好春实和秋景将偏殿里的东西都收了起来,一行人直接退下,偏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陆云娆见他长时间没有动作,呼吸反而变得匀称绵长,以为他是睡着了,便走过去。   现在虽然没有到冬天,但要是这样直接在软塌上睡着,还是会着凉。她原本是想小声叫他起来,让他去床上睡一会。结果她的指尖才碰上男人的肩膀,就被一手握住,被迫坐到男人身上去。   她疑心他是在装睡骗自己,气得伸手在他的脸上胡乱揉了两下,他也没有任何的反抗。这倒是让她不好意思再继续下去,不知不觉手上的动作就慢下来,最后扶着他的肩膀。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能够将他的五官看得很清楚。   他的眉弓比较突出,鼻梁高挺显得双眼更加深邃。他有一双好看的凤眼,看着有几分风流不羁,可眸色却是深黑的,显得有点冷漠,让人忍不住生出几分畏惧来。   这时候他薄唇轻抿,凌厉的凤眼里透着几分无奈,“怎么?”   “就是突然觉得你很好看。”陆云娆话音刚落,就忍不住俯身,将吻落在他的眼睛上。   江行舟下意识闭上眼,眼皮上就传来温热的感觉,一触即分,轻柔到恍惚会以为刚刚不过是一场错觉。他也没说话,伸手揽着女子不堪一握的细腰,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你们都说了什么,见你很不开心。”陆云娆身子往前挪了挪,几乎是攀在他的身上,亲了他一口说:“你就告诉我吧,说不定我还能替你分担一点。”   江行舟没说话,只是搂着她防着她往后仰倒摔下去。   女子也不怎么着急,就趴在他的身上,一下下吻他。她身体软乎乎的,身上还散发着一种好闻的香味,类似于那种蜂蜜的甜味,让人忍不住放任自己沉溺进去。   她自己倒是没有任何的察觉,在他身上胡乱蹭着,直到感觉到男人的身体逐渐变得僵硬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危险。   “那什么,你要是实在不愿说也就算了,我觉得还是不能太勉强你。”陆云娆朝着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刚要撑着他的胸膛站起来时候,却被人握住月要狠狠往身下一带。   向下的力度混着自身的重力,向下的力度便一点也轻不了。她惊呼出声,双月退都在发颤,最后瘫软在他的怀里。   江行舟可没有打算就到这一步停下,他虎口卡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对着那张嫣红的唇深深口勿了下去。这个亲口勿当中夹杂着许多其他的情绪,从一开始就带着几分迫切。象征性在唇瓣上触碰两下,便放肆地探进去,在每一处都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呼吸都开始交缠在一起,分不清谁和谁的。   陆云娆脑袋都开始晕晕乎乎,身体控制不住地发软,用不上一点力气,和触觉却比往日要敏感很多。她能够感觉到月要带被松开,衣服朝着两边垂下,象征性地还在身上挂着。   她甚至能够感受到他手掌的大小和形状,掌心处清晰的纹理以及关节处的薄茧。   她想要开口想要发泄情绪,可出口的全是破碎的声音。她最后只能求他,说一些他喜欢听的话,“哥哥……”   可这丝毫没有任何的用处,反而让人变本加厉起来。她最后实在受不了,咬上他的肩膀,才勉强抑制住那些要脱口而出的哼声。   意识模糊的时候,她窝在男人怀里,像是听到他在问话,“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吗?”   “会的。”小姑娘哼哼着,调整了一下姿势在他的怀里躺得更舒服一点。   明明是意识不算清醒时候说的话,未必是真的过了脑子,江行舟却仍旧相信了。他抱着小姑娘去了床上,亲了亲她的额头,哪怕是知道她听不见,也还是慎重说:“我也会的。”   入睡之后,江行舟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看见了十四岁的陆云娆。   梦里的她五官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比现在瘦上很多,脸上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血色。她不知道是生了什么病,身边的小丫鬟前后端了四碗黑乎乎的药过来。她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将所有药都喝了下去,甚至没有要一块饴糖。   他低头笑了声,觉得这梦一点都不真实。现实当中的小姑娘很怕喝药,每次喝药都要人在旁边哄上几句,在喝完药之后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示意他喂她一块饴糖。他其实有点怕小姑娘生病,怕看到她脸上那种对药汁的恐惧。   思绪还没来得及收回,他就看见程氏从门外走进来,坐到小姑娘身边找她说话,“江家那边找人来替以询那孩子提亲,你是什么个想法?”   小姑娘抬着头,下巴显得更加消瘦,圆圆的眼睛里还有几分错愕,“怎么会?有没有弄错人还是什么的?江哥哥怎么会向我提亲。”   “傻姑娘,还没有看出来吗,那孩子对你一直很好。”程氏摸着她的头,目光一瞬间柔和下来,“那孩子算是上进的,之前你爹爹因为他救你的事在他晋升上推了一把,这些年他也算是有能耐的,又往上跃升了一品。这几年观察下来,他品行不错,院子中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且处处都想着你。你爹爹和他已经谈过话,他保证会一辈子照顾你,以后也不会有纳妾的情况发生。”   程氏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江以询很不错,他们两个人挺合适的。   小姑娘也听出来了。她湿润的眼睛里藏着茫然与慌张,嫩白的手指将被面揪得紧紧的,明明是心里有些不情愿,可还是没有违背娘亲的话,顺从的点点头,轻声说:“好,我嫁给他。”   她这本就是一幅残破的身体,整日病恹恹的。她想,要是有人愿意照顾她一辈子,爹娘和兄长就会放心了。   这明明就是一个梦,可江行舟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情绪。他双目赤红,想要上前去阻止这件事情,可伸手从小姑娘手上穿过时,他才反应过来,他于她们而言是一个不存在魂体。   他只能沉默地看着两家人定下婚事,看着江以询得了陆家的助力在官场上如鱼得水风光无限,看着小姑娘在明明不喜欢的情况下仍旧乖顺地给江以询亲吻额头,看着废太子造反被关押陆家直接从云端跌落,看着江以询靠着抨击陆家而平步青云。   而她在经历了这些之后,整个人越发沉默,身体也每况愈下。再现在的陆家不足以给她提供上等的药物,她的病情恶化得很快,逐渐到了不能行走的地步。   他印象中她很容易哭,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也很爱撒娇。   可遭逢这样的人生变故,她却一次也没有哭过,反而不断地安慰着程氏,不断地说自己过得很好。然后陆尚书下了牢狱,他亲眼看着她撑着病体,去忠勇侯府跪着求情。她没有看到江以询,却见到了周氏和怀有身孕的周怀柔。她们一字一句用最难听的话攻击她,最后扔给她几块碎银子,说:“权当是成全了我们这些年的情分。”   她眼中的亮光一点点消失,颓然地跪着很久,丫鬟才将她扶起。   从这次后,她身体便肉眼可见得衰败下去,一天当中清醒的时间很少。在三月一个暖洋洋的日子里,她突然精神很多,在程氏的帮助下换上鲜艳的衣裳和华贵的首饰,问程氏自己好看吗。   程氏像是预感到什么,眼中噙着泪说,“好看。”   她的嘴角浮现一个清浅的笑意,恍若未觉周围人的难过,和家人们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坐在一起说话。她靠在程氏的身边,慢慢闭上眼睛。   他双目赤红,疯了一般想要将她摇醒,想要告诉她要是睡着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而她像是意识到什么,朝着他的方向看了最后一眼。她嘴巴张合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像是像是睡着了一般,没有任何声息。   他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知道她最后想说的最后一句话——“不了,我太累了。”   江行舟猛然从那场噩梦中清醒,身体里还残留着那种绝望的情绪。对于梦中的小姑娘而言,她那短暂的一生中几乎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只是麻木地被时间裹挟着前进,再以为要见到光亮的时候,又被狠狠地重新打回到黑暗当中。   那种梦境过于真实,真实到像是真的发生过的事。一想到陆云娆以前可能是这样的经历,他的心便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空落落得疼着。   从黑暗当中,他慌乱朝着身边摸去,摸到女子的脸,锁骨甚至往下,一点一点地通过手中温热的触觉,确定她还在自己身边后,他像是被巨大的幸运给直接砸中。   睡梦中女子软声嘟囔了两句,“不要……”   声音娇娇软软,像是掺了蜜一样,和梦境中那嘶哑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江行舟握着她的手,不断亲吻着,安慰也是告诉自己,梦境中都是假的。她现在好好地留在自己身边。 第96章 结局 [VIP]   因为那个梦境的影响, 江行舟这几日过得并不安稳。他只要一空闲下来,总能够想到女子那个绝望而又释怀的眼神,心口那块就会钻心疼着, 直到看到陆云娆在自己身边情况才会稍微好些。   他这几日在后宫中呆的时间比较长, 也抽空去处理了周怀柔的事。   周怀柔手上沾着人命, 他不会就这么简单放过她,但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确实是一个麻烦, 至少也不能是她去解决这个问题。   他给了周怀柔一次选择的机会,“将孩子打了, 然后你就去交给江家处理。或者是留下这个孩子,但是你身为先皇的的妃子, 何和人私通已经是大逆不道的死罪。留着这个孩子你只能做江以询的妾室,并且这辈子都不能出现在京城。”   “要是我不能留在京城,又怎么做他的侍妾。”周怀柔挣扎着要站起来。   “这就不用你关心。”江行舟声音有点冷,让人将她重新按在地上跪着,“我可以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真的要留下这个孩子?”   他语气森严, 倒是让周怀柔有片刻的怀疑。可她根本就没有其他选择, 要是被交给陈家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跟在的江以询的后面,就算只是一个侍妾, 但是她有孩子。要是这个孩子还是一个男孩,她就有充分的把握能让表哥对自己回心转意。   她想明白之后,咬着牙点了点头。   江行舟没有再多说什么。实际上要是周怀柔不留下这个孩子,就算被交给陈家, 她名义上还是太妃, 陈家还能真的拿她怎么样。可江以询野心不小, 被强硬逼着认下这个孩子纳她为妾, 怎么可能还好好对她。   但这是周怀柔自己选择的路,至于结果如何,也只能让她自己承担了。   决定好周怀柔的去路之后,江行舟便带着陆云娆去忠勇侯府拜访,也算是给江和豫践行。   安王叛乱叛得大张旗鼓,勾结胡人将自己形容为正统之师,宣扬要南下清剿“叛军”。   他这番言论要是放在之前说不定还有一点煽动力,但现在江行舟已经上位一年,朝中局势差不多都已经稳定下来。他闹这么一出,无疑就是将自己的脑袋顶在前面被胡人利用。真要是打起仗来,出事的第一个是他,占取便宜的绝对是看着为他撑势的胡人。   朝中武将自然不想放过这么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铆足劲想要争取带兵的权利。朝堂上争论不休的时候,很久没有上朝的忠勇侯突然上朝,主动请缨上战场。忠勇侯在武将当中很有威慑力,再加上他和新皇的那层关系,原本还想要争取一下的武将全都歇了心思,反而恭维起忠勇侯的英勇善战来。   江行舟冷着脸,忍着没有发怒,周身的低气压让不少大臣都低下头去,原本吵闹的朝堂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在一众低着头的武将当中,江和豫身形越发挺拔。他抬着头,没有丝毫回避,直接和他的眼神对上,“臣在此立下军令状,若是在一年之内不降服叛军,臣提头来见。”   在诸位臣子面前,江行舟被他这一举动打的措手不及。他一个人坐在高位之上,遥遥地和这个将他抚养成人的男人对视,最后咬着牙说:“朕允了。”   江和豫准备十月出发,依旧不会留在江家过年。见到他和陆云娆一起过来,他眼角的笑纹都深了几分,连着说了几声好。   “厨房采买早就和人定了鲫鱼,今天早上刚送过来,正新鲜,到时候你们尝尝看。”江和豫带着他们去了书房,难得起了兴致找出一副棋子出来,要找陆云娆下棋。   陆云娆真的十分惶恐,天知道这东西她已经有多久没有碰过。她不好意思自己不大会,暗戳戳地拽了拽江行舟的衣袖,示意他来打个圆场。   “我不爱和他下棋,自从他八岁那年请了先生教过之后,我就没赢过一次,一直输也没什么意思。”江和豫已经将棋盘摆上,自己坐在黑子的那一方。   长辈这样说了之后,陆云娆也不好拒绝。她听着忠勇侯总输的样子,猜想他的棋艺应该不是特别好,她应该不会输得特别难堪,便点点头,“您不嫌弃我就成。”   她的棋艺不好,落子也慢吞吞的,江行舟看了一会之后,便说出去办点事。   江行舟是去找老夫人,将江以询以前和废太子勾结以及和周怀柔私通的证据全都放在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如同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颤抖着手接过文书,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最后颓然地将证据合上,“是他走错了路。”   “我准备将他派去谷仓,同乡野农夫一起耕种,这辈子无召不得入京。至于周怀柔肚子里的孩子,等生下来之后我便会让人将他送来忠勇侯府,由您亲自教养。”江行舟说。   “没有转圜的余地?”老夫人偏过头,眼睛有些浑浊。   江行舟沉默了一会,接着说:“这是我做出的最大让步。”   老夫人双眼黯淡下去,可最后什么也没说,沉沉应了声:“好。”   ——   在书房内。   没了熟悉的人在身边,她多少有点不自在,落子没有了一开始的章法。可江和豫始终没有生气,以半目棋的差距输给她。   她倒不会真的以为是自己进步了,落子的过程中她能够明显感觉到他的棋艺远在自己之上,差不多放了一池塘的水才勉强让她赢了。   江和豫丝毫没有觉得放水有什么不对,反而是从身后的置物架上,拿出一个盛放着锦囊的盒子。他将锦囊直接递给陆云娆,“既然你赢了的话,这个就当做是你的礼物吧。”   陆云娆原本就有点心虚,更加不会接受。   推拒了两次之后,江和豫强硬地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之前没有给过你见面礼,你就当是我补上的。”   她不好再推辞下去,只好接过。锦囊不大,里面应该装着玉佩之类的东西,她想着不会贵重到哪里去,就收了起来没有再想着这件事。   他们是留在忠勇侯府用饭,但是老夫人没有露面。老夫人不来,周氏就算是想过来和江行舟拉拉关系也不好意思出来,更不用说江以询了。   不过就算不喜欢的人都不在场,这顿饭的气氛也依旧沉闷。两个男人也不知怎么回事,都不说话,只是一杯一杯喝酒。   江行舟的酒量喝趴五六个酒鬼都没问题,这次却喝到烂醉如泥。她看着他醉醺醺随时要晕倒过去的样子逐渐焦虑起来,可察觉到他们之间氛围不对也不敢拦着。   最后一杯酒见底,江和豫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回去吧。”   江行舟双手扶着一个空了的酒瓶,头颅深深垂下,没什么动静。陆云娆疑心他昏了过去,扶着他的肩膀想要小声地叫醒他。   江行舟却突然抬起头。   他喝了很多很多酒,脸上都是通红的,但是目光依旧很冷,甚至有点冷漠。他问江和豫,“你是不是已经开始后悔养了我?”   江和豫愣住,表情错愕,显然也是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话。但他最后没有选择回答,而是笑着同他说:“你喝醉了?”   所以在说什么胡话呢,江行舟也宁愿自己说的是胡话。   他重新问了一遍,“不能留下来吗?”   江和豫这次回答了,“不能,这是江家的使命,也是我对你娘做出的承诺。”   “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大军出发的那天,你也不必过来。”这是江和豫离开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桌上的饭菜都不冒热气,等彻底变凉之后,陆云娆才小声问身边已经静坐了很久的男人,“要不要回去?”   他双肩不自然地下垂,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狼狈。醉酒之后他的声音里都透着一股沙哑,他最后说:“好,我们回去。”   江行舟酒品很好,喝醉了之后也不会大哭大闹,回去之后就是安静地坐在背光的椅子上一个人发呆。陆云娆知道他心情不好,将准备好的醒酒汤送给他喝下时,原本是准备离开给他留下一个独处的空间。   男人却突然开口说:“陪我坐一会吧,我不想一个。”   他抬着头看她,丁点儿都的瞧不见往日的高冷和沉稳,反倒是像一个要饴糖的孩子。   陆云娆心软成了一片,走到他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声音很是温柔,“是心里难受吗?”   他诚实地点了点头,沉闷地说:“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不过也是……”他眼尾泛着红色,声音放得很轻,“谁能接受一个仇人的儿子呢。”   江和豫和温梵是青梅竹马,感情十分好,等温梵及笄之后两个人就成亲,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但是很快江家遭逢巨变,江和豫不得不上战场接过父兄手里的任务。但是边关苦寒,且时长伴随着战争,江和豫没有办法带自己夫人前去。两个人不得不分开,温梵便一个人留在京城。   温氏在江和豫离京之后,就时常去寺庙烧香礼佛,没想到在寺庙被同样出来礼佛的先皇看见。先皇好色,对温氏一见钟情,逼迫她同自己在一起,江行舟便是那罪孽的结果。   他们在江行舟的生辰上动了手脚,江行舟便被认作是江家的孩子。江行舟跟着温氏生活了几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变疯甚至死亡,性格也逐渐沉默下来。   温氏死了之后,皇帝便给了江老夫人暗示,让她除去他这个不该存活的人。江老夫人犹豫挣扎,下定决心要动手时,他却被打了胜仗班师回朝的江和豫救了下来。   在经历了一系列变故的江和豫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不通朝政的公子哥,他迅速成长起来,查清发生在忠勇侯府的一切。他最后找到江行舟说明所有,“你母亲就是被他害死的,江家这么多条人命也是。你要报仇,我也要。所以杀了他,只有他死所有人才能够安息。”   江和豫打定主意之后,便花了所以的心思来培养他,恨不得在他身上倾注所有的心血。他手把手教他骑马射箭,教他行军布防,教他平衡势力。但同时江和豫又比所有人都恨着他,几次将他送入险境,甚至亲自动过手想要除了他。   在江和豫偶尔闪现的仁慈当中,他活了下来,并长成了江和豫希望的样子。   “他一直都将我当做复仇的一环,只允许我叫他‘将军’或是‘侯爷’”江行舟说。   实际上他将他当做自己的父亲,小时候曾有那么一次也将这个词汇脱口而出。那时候江和豫瞬间变了脸色,一张脸阴阴沉沉给他一耳光,然后是鞭笞之刑。那是他被打得最狠的一次,被副将救起来时候浑身都是血,最后晕了过去。   他醒来时候男人就坐在他身边,看上去是呆着有一段时间,“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两个字,知道吗?”   他后来就再也没有这么叫过他。   江行舟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平静地说:“一直以来我都知道,我是一个人。”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才极为艰难地开口,“我娘亲不要我,老夫人觉得我活着就是原罪。他虽然恨着我,但这么多年来在我身边一直没有走开的是他。现在他也要离开,他一直恨我。”   你看,这样的真相多么血淋淋。   陆云娆猛然想起,在他们要和离的那一次,江行舟也曾问过自己一次,“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她那时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以为是在问她是不是要离开他,忽略掉中间的“也”字   那时,她同他说,“是的,我不要你了。”   现在回想起来,她的话对于江行舟来说,是何等的锥心之言。她心上说不出来的愧疚,又无比怜惜面前的人。   她不知道怎样做才能够传达她的善意,只能抱住面前的男人,笨拙地拍着他的肩膀,安慰着:“怎么会是一个人呢,还有我呀。”   男人的手指动了动,然后伸手揽着她的腰,并没有说话。   陆云娆捧着他的脸,“江行舟,你看着我。”   他喝了很多很多酒,动作都有点迟缓,慢慢抬着头将视线聚焦在她的脸上。   落日的余辉跳跃在她的侧脸上,她圆圆的眼睛里闪着光芒,神情温柔而后又慎重,一字一句道:“你知道吗,你对我真的很重要。”   “我是重要的人吗?”   “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停在了最好的时候,他们的故事仍旧在继续。   后面番外包括现在两个人的后续,甜甜甜地做包子,养包子,还有一个番外是阿娆回到自己六岁的时候,遇到九岁的江行舟,并且治愈他。   这是一个救赎的故事,阿娆是我最爱的甜妹和小太阳。我中间想过火葬场,虐一下,但是真的不想那么多波折。甜妹就应该有甜甜的剧情。   这本因为我的原因,断断续续,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看到这里。   感谢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