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女配重生后》 作者:金大容   文案:   前世,苏宛菱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   退了六品小官之子的婚事,   迫害姐姐跌落山阶双腿残疾,   抢了姐姐那桩原以为是天下最美满的婚事,   嫁给了那个受万人敬仰、地位尊重的太子;   却不料那个男人搀扶着别的女子登上了后位,   而她更因那女人的落得斩首示众的下场!   一朝重生,她回到了12年前刚推姐姐跌落山阶的时候,   看着十七层台阶下,那个后来双腿残疾却仍为救她而奔走的姐姐,   她拼尽全力的冲下去将她背起——   这一世,她不要荣华富贵,不要帝后尊位,   她只要亲人!只要姐姐好好活着!   却不知那个被她退婚的卑微六品小官之子,   正立在树林的阴暗处看着她。   ***   “主子,苏二姑娘刚才买了一串糖葫芦,送给了路边一个小孩。”   “那小孩肯定有什么不得了的背景,去查一查。”   “主子,苏二姑娘在城西街头施粥。”   “哼,必是为了想日后嫁人博个好名声。”   “主人,苏二姑娘在路上遇到了太子殿下,被太子请上了马车。”   “什,什么?!还不快追上去!”   苏宛菱不知道的是,那个被她退婚的六品小官之子,   日后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也重生了。   食用指南:   女主前世真恶人 1v1   一句话简介:恶毒女配艰难翻身路   立意:自强不息,自力更生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女配   主角:苏宛菱 ┃ 配角:谭玉书;高巍奕 ┃ 其它: 第1章 重生救人 这女子伤得如此重,血流了一……   清晨熹微,鸡鸣寺。   苏宛菱在台阶上呆呆站着,她手里还握着一缕绣着蓝蝶刺绣的一缕衣角,纤细如玉的手指上青白阴森,上面还残留着罪孽所留下的气息。   “有人坠下石阶了!”   “啊,好多血!”   “是一位姑娘!有位姑娘从石阶摔下去了!”   寒风吹过苏宛菱的衣袖,如漏风一般刷刷刷钻入她单薄的衣裙,苏宛菱像怔住了一般呆立着,她的目光落在数十道石阶下那一抹血色上……那是曾被她害得双腿残疾,以至后来郁郁寡欢日渐消瘦的姐姐:苏柔淑!   往事如倒影一般在脑海快速重现——   她叫苏宛菱,是苏家庶女,她的父亲是户部尚书苏健柏,家中还有一位嫡姐,便是苏柔淑。   她记得在十二年前,自己被许配给了一位六品小官之子,而苏柔淑却得到太子高巍奕的青睐,即将成为未来的太子妃。   她是如此嫉妒,尽管她很清楚自己虽是庶女身份,但家中的嫡母与嫡姐苏柔淑待她一直都很好,但她还是忍不住的想,为什么苏柔淑能嫁给太子,而自己却偏偏要嫁一个区区六品小官的儿子?就因为她不是正室出生?就因为她是庶女?   嫉妒滋生蔓延,让她终于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而对苏柔淑下了手,就是在鸡鸣寺,就是在二人进香祈福的这一天,她推了苏柔淑一把,害她跌落山阶,导致日后的双腿残疾。   太子自然不会再娶一个有腿疾的女子,她便用尽了手段,抢了姐姐那桩原以为是天下最美满的婚事,嫁给了那个受万人敬仰、地位尊重的太子高巍奕。   在之后的十二年里,太子对她极尽温柔,尽管后来她一直没有怀上孩子,但太子依旧将她视若珍宝,极致呵护,而她也以苏家的力量帮助太子最终登上皇位。   但是谁也没想到,在十二年后高巍奕登上了皇位,他却搀扶着别的女子登上了后位!   明明在这十二年的高巍奕待她那样的好,那样的温柔,而她也拼尽全力为了他用苏家和父亲的力量相助太子府,替他扫清障碍、替他监视政敌,可到头来他却将别的女人送上了后位!   她又怒又恨,想要找他亲自问个清楚,却看到他将那个白月光女子呵护在怀中,轻声细语道:“我对苏宛菱不过是利用而已,你不必忧心,她那副身子早已无法生育,而苏家,在朝中一手遮天,也是时候整治了。”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那一刻她终于明白高巍奕从未真正爱过她,他之所以会娶她,完全是看中了父亲户部在朝中的地位!   他登上了高位,苏家和她便没有了利用价值!   站在鸡鸣寺的石阶上,苏宛菱身上的血如同逆流一般让她觉得彻骨的寒冷,她还记得苏家是如何倾覆,而自己又是如何被高巍奕下令了斩决,头颅冰冷的滚落在地面上……而现在她竟然活了过来?   并且回到了十二年前!   回到了姐姐刚被自己推下山阶的那一刻!   她还记得苏家倒台后,她在宫里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因为缺银少两,她便遣人去苏府求取,苏府很快送了银两来,但马上就被她用尽;她一次一次索取,苏府也一次一次送银两入宫……直到后面银两越来越少,她还在宫里抱怨。   后来她才知晓,苏家倒台后,树倒猢狐散,原本那些依附苏家的商户全部都避恐至极,苏家为了给她送银两,先是遣散了家仆、后又卖了宅院,嫡姐苏柔淑更是为了她嫁给了一个外地的小商户做侍妾……   后来她被陷害入狱,即将被送上刑场斩头,嫡姐苏柔淑千里迢迢从外地赶来,只为替她求情。   苏柔淑原本就双腿残疾,却跪在宫门口三天两夜,跪到浑身虚脱,却还是没能救她。   在她被送上刑场的那一天,她看到苏柔淑满身狼狈的赶到,在人群中,她曾经高贵温柔的姐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拥挤在围观刑场的人群中拼命想要扒开一条缝,只为见见她这个可怜的小妹。   「阿菱、阿菱……」   苏宛菱还记得姐姐当时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她的小名,那声音是她临死前最后听到的温柔。   那一刻,她是如此痛恨自己!是她伤害了那个最爱她的苏柔淑!是她害得苏家落到这般田地!是她被荣华富贵蒙蔽了双眼,做了如此多一桩桩的恶事!   如果还可以重来……   如果还可以……   “这女子伤得如此重,血流了一地啊。再不救可就来不及了。”   “你凑什么热闹,小心救人还惹得一身祸,瞧她半死不活的样子,别去找晦气。”   ……   边上,几个同样在鸡鸣山祈福的路人正窃窃私语着,一下将苏宛菱拉回了现实!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重生回了十二年前,苏家还没有出事的时候!只是嫡姐苏柔淑已经被她推下了石阶,血流一地!   不行!她不能再让历史重演!   当初大夫医治苏柔淑时,是因为错过了最好的医治时间才导致她双腿无法挽回,现在或许一切还来得及!   苏宛菱几乎是一把推开了四周围观的人群,拼命朝着石阶下跑去,她看到苏柔淑已经昏死过去,身下全是弥漫开来的血。   “阿姐!阿姐!”   她呼喊着她的名字,但苏柔淑已完全没有了意识。   苏宛菱咬了咬牙伸手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但奈何自己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膝盖一弯差点直接摔回到地上!   苏宛菱生怕摔到苏柔淑,拼命用手臂保护着她,手臂被擦出了一条伤口,又咬紧牙关将苏柔淑小心翼翼抱起,拼命朝着山下赶去。   这一世……她要挽救她……   这一世,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不想再变成从前那般的自己!   鸡鸣寺一千两百道石阶,道两边都是上山拜佛的人,他们看到一个手臂带伤的少女抱着另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子从上面下来,浅黄色的衣袂上、裙摆上全部都是血。   “怎么回事?”   “听说上面有人坠下山阶了……看样子伤得不轻。”   “好像是苏府的人……”   “哪个苏府?”   “还有哪个,户部尚书苏家啊。他们的嫡大小姐不是即将被许配给当今太子了吗?”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苏宛菱却全然不顾,她此时此刻脑海里唯一的念想就是救苏柔淑!   “青珠、青珠!”   一到山脚,苏宛菱就拼命唤着苏柔淑的贴身丫鬟。   但前来的却是自己十二年前的小丫鬟青荷,青荷年幼又时常被自己打骂,对自己十分惧怕。她揪着衣角赶过来:“二,二小姐……天啊,大小姐怎么了?怎么都是血!”   “快!快把青珠叫过来,快去拉马车救人!”   “二小姐,青珠被您唤去买酥酪了……您,您忘了吗?”   苏宛菱这才想起来,前世自己为了犯案,不让两个丫鬟跟着,又专门将苏柔淑的贴身丫鬟指派走,导致青珠驾车前去采买东西,以至于后来苏柔淑被救下山后,没有马车,延误了时机。   额上的汗大滴大滴往下落,苏宛菱强撑着双手抱着苏柔淑不断朝四周看去——   就在山脚下,有一辆刚缓缓驶来的马车停了下来,她几乎是不顾一切的抱着苏柔淑就冲了上去:“求你们救救我阿姐,求求你们!我阿姐坠下了山阶,她流了好多血……求你们救救她,求求你们了……”   那马车的马夫被吓了一跳,忙跳了下来:“这位姑娘……这马车也不是我的啊,车上还有我们家少爷……”   马夫的话才说到一半,一柄素竹折扇就伸出了车帘,将帘子撩开一角。   苏宛菱满身都是血,她看不清那帘子后面的人,只能用一双倔强的眼睛哀求的望着:“求公子救救我阿姐,我阿姐跌落了山阶受了重伤,求公子将马车借我们一用,日后我定携苏家前来致谢!”   她声音高高穿入车中,但车中依旧只是一片黑暗,唯有那柄素竹折扇还定格在帘子缝隙中。   苏宛菱额上脖颈上全都是汗,她又急又怕,担心眼前马车中的人将她拒绝,而眼下山脚大多数人都上了山,若是借不到马车……若是过去所发生的重演……   不,不行!她不能再让历史重现!她一定要救阿姐!   “求公子救救我们!”苏宛菱几乎要磕下头去。   就在这时,车内的一缕衣袂微微一动,那柄折扇的主人开了口:“阿武,带人上车。”   “是,少爷!”那马夫听罢立刻上前来,接过了苏宛菱手中的人。   苏宛菱几乎是大舒了一口气,她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僵硬不堪,整个人一晃重新摔到了地上。   车上的人似乎也瞧见了,但一直无动于衷。   那叫阿武的车夫将帘子掀开,把苏柔淑放上了车,车帘被掀开的瞬间,苏宛菱看到了那名坐在车中的公子——   十七岁的少年犹如江河边被风吹拂的芦苇花,柔软的、漂亮的,如玉的肌肤白如霜雪,身形修长略显瘦削,眉眼俊美,眼珠映着窗外照射进来的晨光,绽放着微光……   他就那样端坐在车中,目光却是冷冷清清,望向苏宛菱的时候仿佛压抑着一股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漠。 第2章 被退婚的少年公子 马车上之人就是前世……   苏宛菱并不知道眼前马车上之人就是前世被她退婚的六品小官之子——谭玉书。   这个从前被他看不起、家境平平的少年会在之后的短短十二年时间里从普通的仕子科考中第,一跃成为当年的探花郎,之后再入翰林院进修三年后,再外派直隶州任同知,后由同知升任知州,再内调回京中,入尚书阁,一路如云梯一般蹿升,最终在其二十九岁时官至首辅,成为朝中百官之首。   前世苏宛菱在嫁给太子高巍奕后便入了太子府,后来高巍奕登基为帝,她也只居住在后宫之中,或许在后来宫中所举办的一些庆典上她远远有见过他一眼,但那时所见的谭玉书并不是眼前这般少年模样,而是凌驾在众人之上的权臣。   谭玉书这个名字她也是在旁人口中不断听说,在所有人口中这个无任何家世背景的谭大人就是一个传奇,他俊美不凡,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多谢公子相救。”苏宛菱只望了他一眼,就很快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集中到身边的阿姐苏柔淑身上。   苏柔淑的血一直流不止,再这样下去恐怕会重蹈前世覆辙。   苏宛菱咬了咬牙忽然伸手抓住裙子一角,用力撕开一个条口。   对面的如玉的谭玉书被裂帛的声音一下子惊起,抬头皱起眉望着她。   “阿姐流血过多,我先帮她包扎起伤口。”苏宛菱注意到少年的目光,“事急从权,请公子见谅。”   谭玉书沉默。   苏宛菱以为他担心连累声名,便道:“公子不必担心,若有旁人闲言碎语,日后我一定想办法为公子正名,是公子救我阿姐性命,公子是我们苏家的恩人。”   她说完,用力将裙子一撕,扯了一块下来,赶紧给苏柔淑绑住流血的伤口。   谭玉书看到她裙下露出白皙的玉腿,猛地将头转开,皱着的眉越来越紧:“若是你进了别的男子马车,也在他面前这般放肆?”   苏宛菱听得莫名其妙:“人命和声名相比,自然人命更重要。只要能救我阿姐,我做什么都行。”   “你这般在男子面前肆无忌惮,就不怕日后被京中之人所知,坏了你的亲事。”   “那又如何,大不了就不成婚了,只要阿姐能好好的。”苏宛菱前世确实看重名声,她为了能嫁得高嫁的好,在外人面前装了不不知道多久的才女淑女……但是那又如何呢?她最后是嫁给了世间身份最尊贵的人,但到头来她还是一无所有。   想到这里,她目光在眼前这马车上的少年身上打量了一圈,有些感慨:和前世自己所走的路相比,这一世还不如嫁给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公子来得好。   许是脑海过了这么一个念头,她无意识的道了一句:“公子若是担心声名被累,待我回去禀报了阿爹,他日嫁给公子。”   谭玉书几乎在这一瞬间猛地抬头看向了她:“你——”   “公子,到医馆了。”   车夫此时正好将马车停下。   苏宛菱哪里还顾得上与谭玉书说话,忙抱了苏柔淑下来,车夫搭了把手,将苏柔淑送进了医馆。   带车夫重新回到马车边上,唤了两声车中的公子,却发现里面的人一直没有回应,直到他唤到第三声,才听到里面淡淡传来一句:“回府。”   “是,公子。”   马车再次动了起来,而车中的谭玉书已经缓缓握住了垂放在膝上,握着折扇的手。   苏宛菱……   前世,苏宛菱解除了与他的婚约,嫁给了太子。   那时他还年少,只觉得自己被退了婚,心中不愤,便主动上门,想要见苏宛菱问个明白。却不料苏宛菱根本就不见他,晾他在客厅坐了足足一个下午,最后还是管家出来请了他离开。   在路过一个院落的时候,他瞧见了将自己退了婚约的未婚妻苏宛菱。   那时的苏宛菱明媚动人,就那么站在院中,她身边还有一个丫鬟,正在与她说话。   “小姐,与谭家的婚约是老爷所定,这样退婚不见会不会不好呀?”   “有什么不好?谭家不过是区区六品小官,谁要嫁过去。”   那么伤人的话,就这样理直气壮的从苏宛菱的口中说出。   就算后来过去了十二年,就算日后他位高权重,也永远忘不了这一天,他在苏家所受的屈辱。   当时那名管家就站在他的身后,脸色十分古怪,而他就这么站在花圃边,紧紧握住了袖下的手,脸色从通红到发青,再到后面的惨白,就这样落魄的踏出了苏家的大门。   至此之后谭家与苏家决裂,再也没有往来。   谭玉书回想起来自己如何会忽然回到十二年前,又如何会在此遇到苏宛菱,只觉得一切犹如梦一般。   天子登基后一直对他十分忌惮,他也知道功高盖主,所行所事也都是以天子为主,除了一次因为赈灾一事才与高巍奕起了冲突:高巍奕想要把赈灾粮饷交给耿平侯耿宏掌管,但当时国内灾情严重,耿平侯从未主掌赈灾事宜,若是交给他来执行,怕是灾民都来不及等到赈灾粮就要一命呜呼了。   他为天下苍生着想,在朝廷上驳了天子颜面,与群臣一并请求将赈灾一责交给了原来的户部侍郎张祯负责,却不料因此被天子记恨。他被外调到了南岭州任职,结果在路上被人伏击而死。   待他再次苏醒时,已回到了十二年前,自己十七岁即将参加科考的前一个月。   也是在这一年,他会再次被苏宛菱退婚,他的母亲原本就病重,也因他遭到退婚而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谭玉书尚在马车中恍惚时,却没想到竟直接在鸡鸣寺下撞上了苏宛菱……   这一世的苏宛菱似乎与前世有些不同,他记得前世自己去鸡鸣寺为母亲祈福时并未遇到她,而是在之后返回了城才知道苏家二小姐与苏家大小姐那天也去了鸡鸣寺,而那位原本即将嫁给太子的苏家大小姐出了事。   他原本以为苏家大小姐苏柔淑在山上出事,必定是与苏宛菱有关,因为前世太子曾派人调查过此事,虽然被严令封禁外传,但后来他身居高位,还是得知了一些事,说是当年苏宛菱为了抢走嫡姐的婚事,而在山上害了苏柔淑。   不过现在看来……苏宛菱似乎是真心想救苏柔淑……   ***   医馆内。   苏宛菱一心扑在苏柔淑身上,并不知道离开的那辆马车上就是她前世退婚的谭家小公子,也不知道他也和自己一样再世为人。   她在屋门口来回踱步,几个医童端着水盆进进出出,不知道换了多少盆血水。那些血水被倒在院中,她看着脚下弥漫的鲜红,忍不住祈求……   ——求求老天……   ——既然将我送了回来,就请您也让我的阿姐平平安安吧……   “只要阿姐可以平安,无论让我付出多大代价都可以……”   这一世,她再也不要重蹈覆辙了……   苏家得知消息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户部尚书苏健柏下了朝堂便立刻赶来了医馆。   医馆外面已经围了数层老婆子老妈子,还有苏柔淑的母亲,苏家正房凤氏。   苏健柏看到满院的人候在外面等,而屋里的苏柔淑还生死未卜,面色瞬间白了一分,他目光很快落到了站在一旁的苏宛菱身上,疾言厉色道:“跪下!”   苏宛菱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跪在了他的面前。   苏健柏上前两步:“你与柔淑同去鸡鸣寺,为何不照看好她!你还指示柔淑的丫鬟替你去买酥酪,让她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今日若是柔淑有个三长两短,我定然不饶你!”   苏宛菱听到这里几乎是重重磕下了头:“父亲,是我害了阿姐,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凤氏看见苏宛菱额头都被磕出了血,有些心疼的上前一步将她搀扶起来:“柔淑此次都能及时送回来医治,都多亏了宛菱,谁也不想会在山上出事。”   苏健柏纵横官场,阅人无数,自知这个二女儿好高骛远,她性格要强,便想着替她安排一个小官人家嫁了,日后在夫家便也能容她这样的性子,却不料她不知好歹,一心贪恋大女儿的婚事。   如今鸡鸣寺一事,让他忍不住想会不会是苏宛菱搞的鬼,不免心中悲寒,所以语气也重了三分。   凤氏说的话,让他冷静了下来,转头问道:“是宛菱救柔淑回来的?”   “自然是宛菱。今日去鸡鸣寺祈福还有旁的许多人,他们都瞧见宛菱抱着柔淑赶下山,又求了一辆马车将柔淑送到了医馆。你看看宛菱的手臂,破了这么大一道口子,一定是摔的不轻。”   苏健柏脸上的表情明显舒缓了下来,他想着也是,毕竟柔淑是宛菱的亲姐姐,即便她心中再嫉妒,也不至于做出害人之事。   他抬头看到苏宛菱手臂上的伤,到底也是心疼,便道:“你先下去包扎伤口吧。”   “可是阿姐——”   苏宛菱不愿离开,她正要说什么,忽然身后的房门打开了。 第3章 阿姐苏醒 当日在鸡鸣寺,发生了什么可……   大夫擦拭着手上的血迹从里面跨了出来,凤氏看到那血迹忍不住红了眼眶,差点没有站稳。   边上的苏健柏上前一步:“林大夫,人如何了?”   “情况算是稳住了,幸亏送来及时,而且路上似乎有用东西包扎止血,她的双腿虽有折断,但所幸接上的时间快。只是苏小姐从前便身体虚弱,接下来的静养需要万分小心谨慎。”林大夫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大夫,经常为苏府中的人问诊,其中也包括苏柔淑。   凤氏双眼通红:“林大夫,柔淑日后是否会留下疾症?”   “只要照顾得当,走路下地是无问题的。”有医童递上了热巾,林大夫擦了一把脸,回答道,“至于是否会有一些腿疾遗留,还是得看日后的愈合情况。”   站在边上一直全身紧绷的苏宛菱终于缓了一口气,这一世的情况果真改变了。   前世苏柔淑被送下山医治时错过了最好的就诊时间,导致双腿无法救治,此后一生只能坐在轮椅上。而这一世苏柔淑日后是可以下地走路的,而且只要照顾得当,她或许能完全康复!   “半个月后的簪花宴,以柔淑现在的情况,怕是无法参加了。”苏健柏想到了宫中的事。   自从太子高巍奕求娶苏柔淑一事被传开,宫里便会时不时的将苏柔淑召去,有时是皇后亲自相邀,有时是宫里女眷举办的茶话会,但到底还没有完全下明旨赐婚。   而这一次原本定好的半月之后的簪花宴,就是要正式公布太子妃的,怎料柔淑出了这样的事。   “簪花宴?”   苏宛菱听到“簪花宴”三个字,也微微一怔。   她记得前世因为苏柔淑伤重无法参加簪花宴,自己便想尽办法偷取了玉帖代替苏柔淑去参加了簪花宴。便是在簪花宴上,她吟诗作对出尽风头吸引了高巍奕,至此便与高巍奕纠缠在了一起。   现在想来到底是因为自己接近了高巍奕才引得他与自己纠缠,又或是高巍奕早已知晓苏柔淑坠落山阶双腿残疾终身无法站立,而选择了同样是户部尚书女儿的她呢?   凤氏瞪了苏健柏一眼:“现下还想什么簪花宴,如今照料好柔淑才是大事!”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宫里此次所举行的簪花宴,就是为了柔淑!”   苏宛菱见凤氏与父亲争执,立刻上前安慰:“母亲别担心,林大夫说了阿姐一定会好起来的,我陪着母亲一起照顾好阿姐。”   “好,好。宛菱啊,母亲没有白疼你。”凤氏红着眼眶,抚住苏宛菱的手拍了拍。   ***   苏家将苏柔淑接回了府。   之后的这段时间,苏宛菱日日陪在苏柔淑身边照顾她,擦拭身子、更换伤布、固定伤架,终于在三天后,等来了苏柔淑苏醒。   那个时候苏宛菱还靠在她的床边昏昏欲睡,忽然听到极轻的一句声音,让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阿姐?”   苏柔淑已经睁开了眼睛,她虚弱的靠在床榻上,看向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苏宛菱:“阿……菱……”   眼泪几乎一下子盈满眼眶,苏宛菱强忍着落泪的冲动,立刻帮苏柔淑倒了一杯温水来:“阿姐先喝点水,我去禀报父亲母亲你醒了。”   “我的腿……”   “没事的阿姐,林大夫已经帮阿姐医治了,只要静养一段时间,阿姐就会康复,到时候就能下地走路了。”   苏宛菱前世最后听到苏柔淑喊自己小名,是在刑场上……她被按在刑架上,而苏柔淑则满身狼狈的拥挤在人群中……如今再世为人,她能再看见苏柔淑,再听见苏柔淑喊她名字,心底的歉疚、痛苦、悲伤、害怕,无数情感交织在一起,就如潮水般在心底翻滚涌动。   “阿姐,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我会一直保护,陪在你身边。”苏宛菱红着眼睛。   苏柔淑微微一怔,她此刻浑身上下都是痛的,只依稀记得自己被谁撞了一下跌落了山阶,之后便失去了意识。后来中途苏醒过几次,但很快又昏死了过去,她记得当时是苏宛菱背了自己下山,也记得几次恍恍惚惚苏醒时是苏宛菱在边上照顾自己。   她这个妹妹是七岁之后接入府的,她不忍让她受委屈,便将她养成了娇气的性子,可是没想到在她遇难之时,她会这般拼劲全力救她。   “阿菱长大了……会照顾阿姐了……”苏柔淑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   苏宛菱原本忍着的眼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是我不好,是我害了阿姐跌落山阶。”   “谁说的……我们家阿菱很好。”   苏柔淑的手指柔软的在她脸颊上轻轻抚过,让原本因为自责难受而紧绷着身体的苏宛菱慢慢松弛下来……或许这一刻她才真正觉得自己切切实实重生了,而不是像之前面对身边的丫鬟、面对父亲、面对嫡母时那般有一种朦胧又迷茫的恍惚感。   是了,她还活着,她还可以挽回一切。   苏柔淑的苏醒让整个苏家都松了一口气,凤氏每日都炖了汤药来亲自喂她,苏宛菱也一刻不离的陪在她身边。   苏健柏下朝后也会过来探望,虽说是父女,但毕竟是男女有别,苏健柏不会在苏柔淑屋内长留。   就这样又过去了七八日,苏柔淑的身子日渐康复,只是双腿依旧疼痛难忍。这一天苏宛菱正巧去厨房为她端药,不在屋内。苏健柏来时,没有看见苏宛菱,便坐到了苏柔淑的床边,略微犹豫的试探询问:“当日在鸡鸣寺,你坠下山阶之前,发生了什么可还记得?”   “我与阿菱正在祈福树上悬挂祈丝,因为身边人非常多,感觉有人撞了我一下,所以就滑下了山阶。”苏柔淑答道。   苏健柏袖下的手一下子紧握:“你确定是被人撞了,而不是有人推了你?当时站在你身边的人,是不是宛菱?”   “父亲为何这样问?难道父亲认为是阿菱推了我?”苏柔淑支撑着手臂坐了起来,她虽然柔弱,但目光却带着严厉坚定:“阿菱虽然骄纵,但也是我们苏家的女儿,父亲为何连自己亲生的女儿也要怀疑?当日我坠下山阶,是阿菱背着我一步一步走下山的,相信父亲这几日也派人去鸡鸣寺调查过了,为何还要问出这样的话?”   苏健柏被她这一句话质问的噎住。   苏柔淑却还在继续:“当年父亲宿在乐馆有了阿菱,却让她一个人在外面受苦,若不是后来那舞妓没了钱要将阿菱发卖,把她带到了苏府门外敲门,不知道阿菱还要在外面受多少苦楚。”   “她从小在那样的地方吃苦,自然性子无法像常人一样柔软,事事都要强。因为阿菱与我不同,她没有安全感,她一直以来都很害怕,所以她什么都想要最好的,把最好的东西留在身边,才会让她觉得安心。”   “父亲若是能多关心她一些,便会知道阿菱是一个好孩子。”   门外,端着汤药的苏宛菱听到了屋内的谈话。   檐下的大红灯笼映出的微光将她的眼眶镀上了一层绯红,仿佛晕染了眼眸,她压抑着没有让自己哭出声音,眼泪却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原来在苏柔淑的眼中,自己只是骄纵了一些,只是缺乏安全感了一些……而自己前世却对这个真正心疼她爱护她的人做了那么伤天害理的事。   屋内,苏健柏长舒了一口气:“我也只是多问一句,并没有真的怀疑宛菱。”   “可父亲问出这样的话来,就是在怀疑她。”   “是为父的错,日后我不会再问了。”苏健柏回答,他想起了再过七日的簪花宴,如今苏柔淑已在家中休养了一段时间,是该考虑如何向宫中禀报了,“今日皇后派了宫人送来了簪花宴的玉帖,这份玉帖既送来了我们苏家便要有人前去,如今你伤势未愈,怕是无法参加了。”   苏柔淑听到这里温柔一笑:“阿菱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参加这些宴会吗?我既没法去,便让阿菱去吧。她一定会喜欢。”   门外的苏宛菱浑身一震,这一世她既不愿重蹈覆辙,自然也不想再去簪花宴。更何况太子高巍奕本来就存了利用苏家的心思,她还是不去的好。   “阿姐,汤药来了。”   想到这里苏宛菱忽然在门外出了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她端着汤药走进来,看见坐在房中的苏健柏,便佯装道:“父亲也在吗?”   “嗯。”苏健柏轻咳了两声,想起自己对这个二女儿的怀疑,尽管对方可能没听见,但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袖中还有那一枚玉帖,想起苏柔淑的话,便对苏宛菱道:“七日后的簪花宴,你阿姐去不了了,便由你代表苏家去吧。”   他将玉帖取了出来,递到苏宛菱面前。   苏宛菱却并没有接。   前世苏柔淑伤势更重,还没有这么快苏醒,所以也没有玉帖转送一事,是她自己偷的。这一世玉帖送上门来,她却并不想要:“父亲,我这里还有一事比簪花宴更重要。”   “什么事?”   “当日我救阿姐下山,因为没有马车,便向一位公子借了马车。只是后来我急着送阿姐见大夫,忘记向恩人打听姓名了。我们苏家受了这样大的恩,必然是要报的。现如今阿姐已经醒了,我想着能否将那名公子找到,前去致谢。” 第4章 簪花宴 是耿筠!前世太子高巍奕放在心……   苏健柏听罢,立刻道:“理应如此,苏家不是忘恩之徒。”   他招了一下手,命门外的管事进来,安排他去查找关于那日护送苏宛菱和苏柔淑的马车主人。   管事向苏宛菱询问了马车的样式以及主人的模样,苏宛菱回答道:“是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公子,衣着朴素,但像是一个读书人,而且似乎正在准备科考,车上还有一些科考的书籍。”   苏柔淑听了,忽然一笑:“倒是和父亲替你选的谭家公子听起来有些相似。”   苏宛菱一怔,这才想起前世父亲给自己定的那门亲事,就是户部员外郎谭丛之子谭玉书,谭丛是六品官职,当年苏宛菱就是嫌谭玉书家世低微,所以才退了婚……说起来今年似乎正是谭玉书即将参加科考之际,也是在这一年她私下退了他的亲事。   只是苏宛菱从未见过谭玉书少年时的模样,后来也不过是在宫中远远见过一面。   “你与柔淑到底是女子,怎可上一名公子的马车。”苏健柏还是皱了皱眉头,觉得如此一来,岂不是损了女子名节。   苏宛菱挠了挠头:“当时山脚下也没多少马车。”   “你还敢提?若不是你让柔淑的丫鬟去买什么酥酪,至于会没有马车吗?”苏健柏训斥。   苏宛菱瞬间焉了。   苏柔淑赶紧转了话题:“张管事,就麻烦您按照阿菱所述,早些去把那位救了我性命的恩人寻来吧。”   “是,大小姐。”管事应下后,便下去了。   许是提到了谭家,苏健柏目光严厉的看向苏宛菱:“听说你半月前去你母亲那边哀求,想要退了谭家亲事?我可告诉你,谭家这门亲事是我亲自替你求来的,他们家世代忠良又是书香门第,玉书这孩子我也见过,好得不得了!你若敢退婚,日后便不必称是苏家的女儿了,我会将你直接逐出家门去!”   半月前?   对苏宛菱来说那可是十二年前的半月前了,她哪里还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做过什么事,忙表忠心道:“既是父亲所选,自然是百里挑一的男子,我怎么可能会退婚,绝对不会的!”   “你知道就好。”苏健柏一直觉得这个二女儿不让人省心,不过似乎从鸡鸣寺一事之后竟也乖巧了许多。   到底还是苏家的女儿,姐姐出了这样的事,妹妹也学会懂事了。   苏健柏这样想着,又瞧了一眼苏宛菱这几日因照顾苏柔淑而红肿的眼圈,回想起之前苏柔淑说的话,便将手中的玉帖塞入了苏宛菱的手中:“七日后的簪花宴,皇后娘娘既然给了玉帖,我们苏家还是得有人前去,就由你去吧。”   苏宛菱握着手中的玉帖,只觉得像个烫手葫芦:“父、父亲,我还要留下来照顾阿姐……”   她不想去簪花宴!更不想再遇到太子高巍奕!   苏健柏道:“柔淑还有你母亲照顾,苏家又不是没有别的人了。簪花宴你是替苏家去,不是替你自己去。”   “可是父亲——”   “就这么定了。记得在簪花宴上低调处事,别给苏家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   握着玉帖回了自己的屋院,苏宛菱立在冰冷的石子地面,感觉浑身如同被冰窖里的寒气围绕。   太子高巍奕的脸仿佛也随着这玉帖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那张剑眉星眸、俊朗不凡的面孔在刹那间化作了一团黑墨伴随着漫天降落的花潮仿佛要将她吞没。   苏宛菱猛地抬袖凌空一挥,将那些散落的花瓣和自己臆想的可怕幻境击碎……   “没事的……我不会重蹈覆辙的……”   苏宛菱握紧了袖下的手,自言自语道。   哪怕簪花宴再现,只要她低调行事,就可以避免遇上高巍奕。前世的自己就是太想在众人面前展现了,加上自己本来就想要抢走嫡姐的婚事,所以主动靠近了高巍奕,才让高巍奕有了可乘之机。   这一次,她只要小心谨慎,避免与高巍奕相见,或许就能躲过二人的孽缘。   ***   七日时间很快过去,苏家还没有找到那日帮助苏宛菱和苏柔淑的恩人,簪花宴却已到来。   苏宛菱坐在镜前梳妆,丫鬟青荷为她挑选了一件藕色玉锦绫裙,想着二小姐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能进宫参加宴会,必定要打扮的好看一些。   怎料裙子才拿到苏宛菱面前,就被她回绝了:“将柜子里那件去年做的绾色纹缎裙拿来。”   “小姐,你从前不是说那件纹缎裙的颜色太过暗沉,穿着不好看嘛?”   “宫中规矩诸多,穿得颜色太过艳丽反而招展。”   青荷挠了挠头,便退出去换了那件纹缎裙来。   苏宛菱换上衣裙后,青荷替她挽了个发。苏宛菱看到梳妆台上摆放着一个新的首饰盒,打开后看到里面新定制的一套宝蓝玉头面首饰,上面一根根金丝绕得格外精致,连宝石都明亮至极。   前世她计划好了一切,就为了抢走苏柔淑参加簪花宴的机会,提早打造了这一套极为漂亮的首饰,就是为了进宫。现在看到这一盒东西,仿佛觉得垫在首饰下的红布都如同涌动翻滚的血,那是前世自己阿姐所流,是因她作恶而导致。   “小姐,这套首饰好漂亮呀!今天不如就戴这一套吧?”青荷伸手就要替她挑一支出来。   “啪”一声,苏宛菱却将首饰盒推了开去:“这首饰如此华贵,进宫佩戴不合适,换去年阿姐送的兰花簪。”   “哦……”   青荷觉得,自从鸡鸣寺回来后,她越来越看不透小姐了。从前小姐总是爱打扮,若有新首饰新衣服自然要穿最新,外面有什么花宴茶宴必然要上赶着去。   可这几天小姐却日日照顾着大小姐,穿衣打扮随意不说,外面的人来请她去赴宴也一概拒绝。好不容易这一次有了进宫参加簪花宴的机会,她却看上去十分敷衍。   簪花宴是在傍晚时分,但大部分女眷都会在中午之后陆续入宫。   苏宛菱是在快接近傍晚之时才进的宫,她原本是想趁着宴会上人已经多了,自己悄悄进去,再等宴会结束后悄悄离开,这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料马车在宫门口时,遇上了另一辆从耿平侯府来的马车。   那辆马车看上去比她所乘坐的更加低调一些,只有一个马夫和陪同而行的一位老嬷嬷,若不是车上所刻的徽制,她都认不出这马车是从侯府而来。   苏宛菱坐在马车中,看到对面马车上走下来一个身着素色衣裙的女子。   那女子只略施粉脂,长眉细长柔软,发髻盘的很低,留垂发在身后,淡红色的嘴唇让她看上去格外柔弱,举止投足更是温文娴静,仿若画中西施。   是耿筠!前世太子高巍奕放在心尖上的女人!   也是后来被高巍奕扶上后位,自己也是因她而被斩首丧命!   耿筠是耿平侯府嫡长女,她虽身份听起来高贵,但耿平侯在先帝登基之前曾参与夺嫡之争,站错了队以至于被先帝厌弃。虽然后来先帝驾崩高巍奕的父皇登基,耿平侯府的处境好了一些,但从前的辉煌不再,侯府也是门可罗雀。   现在耿筠就是这般境遇,只是不知道她此时是否已经暗中与太子高巍奕搭上线。   与耿筠一身素雅的长裙相比,苏宛菱的绾色纹缎裙要老气的多,她本就想尽量低调,正好耿筠比她先一步进宫,有她这般姿色的美女在前面,她在后面入场便不会太显眼。   苏宛菱与耿筠隔了十数步的距离一前一后行走,很快便入了簪花宴的会场。   宴上已有许多女眷入座,果然在耿筠入场的时候所有女眷的目光都朝耿筠的方向看了过去。耿筠的姿色别说在京都,便是整个天下都算得上数一数二,也难怪后来高巍奕一直将她放在心尖上。   苏宛菱已是悄咪咪混进宴会了,却不料还未入座就被人认了出来:“苏宛菱,你怎么才来?我们等了你半天。”   苏宛菱打了一个颤,忙抬起头。   看到是两个与她差不多年岁的女子:其中一个皮肤微黄,却穿着亮色的衣裙,看上去更显黑了几分;另一个穿着淡绿衫子,鼻子有些微塌,脸蛋圆润。两人都打扮的十分华贵,一同朝着苏宛菱走来。   苏宛菱一下子认出了这两人——她们算是从前她的闺中好友,一个名为郗英,是骠骑大将军郗龙旺的次女,家中还有一位镇守在北郡边境的大哥;另一个叫喻冰兰,是阳魏公的掌上明珠,家中独女,阳魏公是当今皇上最为信任和倚赖的兄弟。   虽然二人都有些家世背景,却因容貌平平经常被人看不起,苏宛菱当初为了利用她们结交一些世家子弟,便与她们称了姐妹。   她们待她一直十分真心,只是后来她嫁给高巍奕成为太子妃后,嫌她们丑陋便不再往来,她们几次碰壁后察觉她的意图,随也逐渐淡去了来往。   她记得当初自己因耿筠被下了诏狱,所有人都对她避之不及,唯有她们二人还愿意托关系为她在狱中打点。   在狱中,她食不果腹,每日狱卒所给的都是发臭发脏的糠食。   忽然有一日,有人送了一篮子饭菜,里面有鱼有肉,她打开盒盖,看见在那些饭菜旁放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宛菱,别灰心,我和郗英会想尽办法救你。郗英已去求了郗大将军,我也写信去了阳魏城,请父亲帮忙。我们还记得从前与你在梨园遇见,你站在梨树下微笑的样子,等有一天你出狱,我们再一起去。」   前世,有那么多在乎她,关心她的人,而她却为了权力富贵,选择了那条将她推入深渊的路……   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爱护身边的每一个人。   苏宛菱强忍着泪光,朝着她们走去。 第5章 太子高巍奕 苏二姑娘,殿下想问您一些……   “怎么啦?你眼眶红红的?没睡好吗?”郗英性子大大咧咧,十分像她的父亲。   喻冰兰有些胆小怯懦,但看到苏宛菱这副模样,还是忍不住关心道:“是不是你阿姐的事……我听说你阿姐在山上伤了双腿,你一定一直在照顾她。”   屏风前的宫灯下,苏宛菱久久站立,她眸底盈光微烁,就这样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们,看得那二人莫名其妙:“你干嘛呀,怎么不说话?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你跟我们说,我们来给你想办法。”   “没事,我只是……觉得好久没有见到你们,有些想念。”苏宛菱声音有些暗哑。   郗英笑了起来:“你若相见我们,随时派人来,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跑去苏府找你。你今天怎么跟往常不一样,把我们都给吓了一跳。还有,你今天穿的这是什么呀?怎么跟个老太婆似的,灰不溜秋的。”   喻冰兰拉了拉郗英的衣袖,制止她的吐槽:“宛菱穿什么都好看。”   郗英向来口无遮拦,她觉得苏宛菱真心待她,必然不会计较什么。   三人一同坐了下来,郗英指着对面先她一步进来的耿筠:“那是耿平侯府的嫡小姐,这么一个簪花宴她穿得一身淡素是做什么呀?整得像给谁做孝似的。”   苏宛菱立刻拦住了郗英的话头:“每个人喜好不同,耿姑娘冰肌玉骨,穿素色衣衫更衬她。”   前世她因得罪了耿筠落得斩首的下场,这一世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好友也变得从前自己那般模样。若是太子高巍奕已经与耿筠牵上线了,日后耿筠必定还是会坐上后位的。   簪花宴上的人越来越多,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显得两侧的宫灯格外明亮,通明的灯火照亮了整个琼花园。   今日原本是皇后想要公布太子妃身份的宴会,但因苏柔淑出事而无法参加宴会,但簪花宴的玉帖已发往各个王府,自然无法取消,便只能继续进行,而关于太子未来太子妃一事,也只能延缓。   苏宛菱等人坐在了一个不抬起眼的位置,身后是一棵梨树,梨花正好盛开,有花瓣飘落下来落进杯盏里,映出三人相倚的身影。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皇后娘娘亲临,簪花宴便正式开始了。   和前世一样,宴中会有一些吟诗作对的小活动进行,前世苏宛菱为了得到展示的机会,丢下郗英和喻冰兰二人挤在了那群贵女中与她们吟诗作对起来,并因才情出众出尽头了风头。   这一世苏宛菱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只顾压低身姿撑完整场簪花宴。   郗英还觉得十分奇怪:“宛菱,你向来会写诗作画,怎么不去与她们一同玩耍。”   “我想陪着你们。”苏宛菱答道。   喻冰兰笑了起来:“你今日怎么了,怎么黏黏糊糊的。”   三人正说着话,忽然前头有宫人高声呼报:“太子殿下到——”   苏宛菱握着酒盏的手猛地一颤,然后缓缓抬起头,与众人一样看向那一片梨林入口。   两侧的梨树上悬挂着红色的宫灯,灯火笼罩在大地上,有一个人就站在潺潺光影下,那是一具高大修长的身影,他身穿一身鸦青色交织绫锦袍,腰间扣着银色夔龙纹腰带,一头乌发被一丝不苟的束在发冠上,真是瑰姿俊逸,令人不敢直视。   神情如同从前一样的淡漠,抬起的眼尾扫过前方的众人,众位贵女都娇羞的错开了目光。   苏宛菱因为愤恨而握紧了手,目光中是压抑不住的轻蔑、愤恨、憎恶……许是大部分人错开了目光,反而将苏宛菱的眼神暴露在了太子高巍奕眼前。   那一瞬间,高巍奕的目光与她相对。   苏宛菱呼吸一顿,立刻将视线移开。   “太子,今日你可来得有些晚了。”皇后坐在正座的高椅上,笑着说道。   高巍奕上前拱手鞠躬行礼:“是儿臣之过,让母后久等。”   “快入座吧,今日只是看看花饮饮茶罢了,倒也没什么规矩,来早来晚,这一口茶母后还是能让你喝的。”皇后打趣了一句。身边众贵女便笑了起来,气氛从一开始的有些僵硬一下子缓和了起来。   有些贵女已经开始悄悄打量起高巍奕起来,苏宛菱在人群中寻到了耿筠,耿筠的目光也在看着高巍奕,但高巍奕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   怎么?难道在簪花宴之前,高巍奕并不认识耿筠?   “这太子殿下真是生得俊朗,你阿姐若是没有出事,应该今日就能公布她成为太子妃了……可惜,现在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和殿下准备如何安排。”郗英在边上压低声音道,“总不会不认账了吧?”   “阿姐坠落山阶一事父亲已经禀报了宫里,许是皇后另有安排吧。”   苏宛菱话虽然这样说,却很清楚宫里已经担心苏柔淑的身体情况,她受过重伤,怕日后对传嗣有碍,可能会更换太子妃。   这样也好,高巍奕这狗东西根本配不上苏家。   有了高巍奕的加入,簪花宴变得更加热闹起来。   诸位贵女为了在高巍奕面前展示,玩起了诗花令,以花作诗,一人一首,一桌以一人为代表传下去,谁要是作不出来,就由那一桌饮酒作罚。   前世苏宛菱也参与了这个游戏,并凭一首“梨花诗”赢得满堂彩,也引得高巍奕注目。   这一世她决定低调行事,不再争强好胜。   很快,一桌一桌的贵女都做起了诗,有说海棠的、有说虞美人的,也有说迎春花的,除了园中所开,也有不是应季的花也做了诗。耿筠以雪花作诗,也是别出心裁,但奈何耿平侯府不受重视,众人也只是略微夸赞,便跳到了下一个。   苏宛菱提笔在桌上的纸上写下了“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这是她前世所做,也是引得高巍奕注目的那首梨花诗。(古诗造诣有限,取苏轼《东栏梨花》一用)   她写完后怔怔看了半晌,最后将纸揉成团,重新铺开一张,写了另一首。   喻冰兰在身边道:“我瞧你之前那首极好,为何又换了这首?”   苏宛菱笑了笑:“那首用在这里不合适。”   郗英善武不善文,看不出名堂,还以为是之前那首里面有什么避讳,便拿起苏宛菱做的另一首,念了几句:“这首也很好啊,宛菱写的都是好诗。”   “郗英等会儿你来念吧,我们这一桌你做代表。”苏宛菱道。   郗英挠了挠头:“这不太好吧,这首诗也不是我做的。”   “皇后娘娘只说一桌做一首,可没有说一桌必须有作诗的人念,没关系,念吧。”   “那……也行,咱们这桌我来念。”   很快就轮到苏宛菱她们这一桌了,郗英已经默默联系了好几遍,轮到她的时候她还有些紧张,毕竟是头一次在众人面前念诗。因为她父亲是武将,从前一遇到作诗等宴会,她只能落寞的站着,现如今也总算能表现一下,倒是有些欢喜。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郗英轻快的念出了这首诗。(取自晏殊《破阵子·春景》)   皇后听罢笑了起来:“倒是欢快活泼,不愧是郗将军之女。”   郗英一听,正要解释,桌下的苏宛菱抬手拉了拉她的衣角,制止了她。   待郗英坐下,苏宛菱轻声道:“皇后娘娘是赞扬郗家,并非全是赞扬这首诗,郗英你受得起。”   郗英却觉得面红耳赤,又高兴又不好意思。   接下来的簪花宴,也基本上是这样的游戏和活动,太子高巍奕又坐了片刻后,就以事务繁忙起身离去。太子一走,宴会便更加清冷,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也离开了宴会,只留了一句话,让各位从宫外来的贵女再坐坐,喝喝茶。   但那些贵女们哪里还坐得住,太子和皇后一走,他们便也挨个起身离去。   苏宛菱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向郗英和喻冰兰告了别,也离开了皇宫。   宫门外,苏家的马车靠在角落等着她,只是车外的马夫不见了,也许是去小憩了。   苏宛菱准备上车再等,却在掀开帘子的一瞬间整个人僵住——她竟然在自家的马车上看到太子高巍奕坐在里面!   她几乎是刷得放在帘子就倒退了一步,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苏二姑娘,殿下想问您一些事。请。”   问……问什么事?   苏宛菱血液倒流,脸色有些煞白,她干巴巴的站在车外,不肯上车:“殿、殿下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我与殿下同乘一辆车于礼不合。”   车内似乎发出了一声冷笑,紧接着便有一只强劲有力的手从帘内伸了出来,一把抓住苏宛菱直接拖进了车里。   苏宛菱被高巍奕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不轻,但他只是将她拉进了车里,很快便松了手。   苏宛菱坐稳后抬起头来看向他,高巍奕整个人沉浸在马车的阴影中,一双眼如寒星般深邃,带着无形的威压朝着她看了过来:“今日来簪花宴的,为何不是苏柔淑。”   苏家早已向宫里禀报苏柔淑坠落山阶一事,高巍奕又来问她是何意? 第6章 退婚? 谭兄,今日特地带小女前来,是……   马车狭小,高巍奕坐在苏宛菱的对面,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眼前这小女子在抬头看他的一瞬间便立刻低下头去,窗外微风拂过,吹起了珠帘,宫门外高台石狮遮挡住了墙上琉璃罩内的宫灯,只有极微弱的光笼罩在她纤细的身躯上,单薄的肩膀微微缩着,让他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但他不会忘记在初入簪花宴时,所有人瞥向他的时候,角落那一束带着一丝蔑视和厌恶的视线。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他很快捕捉到了她,这样一个苏府的小小庶女!   “殿下,我阿姐前段时间在鸡鸣寺山上祈福时不慎跌落了山阶,现在正在家中养伤。家父应该已经禀报过了。”   忽然眼前的小女子发出了声音。   高巍奕眯了眯眼睛,这话听起来恭敬,却是在暗指他明知故问。   “她的伤势如何了?”   “大夫说,阿姐只要静心休养,双腿还是能下地走路的。”   “是吗?”高巍奕眼尾带起了一丝揶揄,鸦青色的衣衫在黑暗里显得更加阴暗,“莫不是苏健柏不想将嫡女嫁予我,才故意使的计?”   这狗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敏感警惕。   苏宛菱握着手思索了半晌,然后强压下内心对高巍奕的恨意,抬起头来回答道:“殿下是人中龙凤,苏家能与殿下联亲,是苏家的福分。只是我阿姐真的重伤在家,殿下若不信,可以让皇后娘娘派太医前来。”   她就这样仰着头,目光与他对视,高巍奕看到她白玉的脸上笼上了一层淡红色,那是窗外的宫灯,又像是女子娇羞所晕染的绯红。   “好,我自会派人打探清楚。”高巍奕终于收回了压迫力。   苏宛菱闻言松了一口气:“殿下,我还要回府。”   这已经是在明示让他赶紧下车,别杵在车里玷污她的名声。   高巍奕见苏宛菱的脸更加红了,不知道是女子的羞涩抑或是别的什么,如此近的距离细看,这苏家二姑娘倒是生了一副好面孔,齿白唇红、娇小动人。   他微微向前倾身,正想说什么,忽然苏宛菱低下头去:“殿下,我已许配了亲事,如今与殿下坐在同一辆车上,若是被旁人看见了,恐损了殿下声名。”   夜色静谧,车外宫墙角的树影发出沙沙风声。   只停顿了片刻,高巍奕缓缓坐正了身躯:“倒也不必担心,没人敢对本宫置喙。”   他这样说,苏宛菱也不再应答,而是保持着侧头低头握着双手的姿势。   高巍奕便不再为难她,抬手掀开了帘子,喉间低动:“让你阿姐好好养伤吧。”   苏宛菱低低应下,“是,殿下。”   ……   夜已深,冷风刺骨。   马车终于回到了苏府,苏宛菱从车上下来站在了苏府门口。即便府门上的那盏灯大红高照,也抹不去她身上刺骨的寒意。   十二年前苏家被高巍奕夺权,父亲被外调,母亲被扣留在京中做人质,苏府门外也如同今日这般冷清孤寂……   这些天她过得太幸福了,有嫡姐陪伴,有家人宠爱,让她忘记了历史的车轮依旧在沿着前世曾发生的方向前行,阿姐的双腿暂时还没有完全痊愈,而苏府仍旧被高巍奕紧紧攥在手里。   从今天高巍奕的态度来看,他对苏家从未放手过,哪怕阿姐双腿受过重伤,皇室不想让太子娶一个身体虚弱的太子妃,或许他们也会玩手段让阿姐成为他的侧妃,只要牢牢抓住苏家其中一个女儿,就不怕苏家不听他的话。   前世她已经在这一趟满是泥泞的宫墙里走过,若这一次变成了阿姐……不,她不能坐以待毙,她要改变,要将苏家从那未来即将被历史碾压的车轮底下救出来,哪怕伤痕累累,也绝不会妥协!   ***   耿平侯府,同样参加完簪花宴归来的耿筠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下了车。   府门打开,两鬓斑白的耿平侯急急忙从里面走了出来:“筠儿,怎么样,见到殿下了吗?”   耿筠抬手制止了耿平侯:“父亲,先回府再说。”   “好,好。”   侯府厅内摆了一桌饭菜,却只是极为普通的寻常人家的小菜,四菜一汤,显得有些落魄。   耿筠坐下后,耿平侯再次焦急的询问:“簪花宴上如何?与太子殿下说上话了吗?”   耿筠微蹙起眉头:“尚未,簪花宴上女眷众多,而且殿下中途便早早离席,整个簪花宴他都未看我一眼。”   这一次簪花宴,原本耿平侯府是收不到玉帖的,他们家耗费了不少心思和钱财才弄到了一张,目的就是借此入宫想要攀上太子的关系。   耿平侯府因为从前站错队的问题导致败落至此,而太子高巍奕是他们眼下最后的希望。   耿筠容貌倾城,他们又打探了高巍奕的喜好,他在宫中长大,极不喜欢那些身着艳丽的宫妃,便依着他的喜好训练耿筠以温婉柔弱模样示人,就是想赢得太子高巍奕喜欢。   耿平侯的心思很明白——只要能让自己的女儿入高巍奕的法眼,哪怕是入太子府当一名侍妾也能摆脱耿平侯府的困境。更何况日后待太子登基为帝,便能被入后宫,待生下一儿半女,何愁地位不稳固。   但耿筠想的却不同,她可不想只成为高巍奕的侍妾,她想真正抓住高巍奕的心,想要成为她心尖上的女人,只要能成为他心爱之人,待他日高巍奕登基,她才能真正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所以在簪花宴上,她并未主动与高巍奕说一句话,她要等他来说,等他主动。   为此她特地穿了一身素纱罗裙,点了清丽的桃花妆,在簪花宴上她故作姿态想要引起高巍奕的注意,又吟了两首早已准备好的诗,甚至还在座位上佯装赏花入迷轻轻哼唱,怎料高巍奕竟丝毫没有看她一眼。   待她准备放下架子主动与高巍奕攀谈时,高巍奕已经离开了席座。   怎会这般?!   分明整个簪花宴众多贵女中,她是最与众不同的!   “这可如何是好,错过这一次簪花宴,可不知道还有什么机会了。”耿平侯惋惜道,他们侯府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才得了这么一张玉帖。   耿筠知道父亲这是在埋怨她了,但是她又能如何,一次不行只能想办法下次再找机会:“父亲别担心,下个月宫里会举行蹴鞠大会,前些日子我已经托了我一位朋友,他是受邀参赛中的一人,我可以以他朋友的身份去参观,届时必定太子也会在场的。”   “是吗?那你可一定要好好把握啊。”耿平侯舒出了一口气,“对了,你那位朋友是谁?”   耿筠不想多言:“父亲不必问太多,总之我有办法去就行。”   耿筠当然不愿多说,她是借了吏部尚书之子——那个又肥又丑的曾康昌身份进去的。曾康昌一心想追求她,可她根本看不上这个身材矮小且又胖又丑的人。可有的时候他们耿平侯府又必须借他们势,耿筠只能一边钓着他一边依靠他关系想办法去接近太子。   她不会甘于人下,她一定要爬上去,要让那些从前看不起她的人仰望她!让那些嘲笑她、轻蔑她、看不起她的人匍匐在她的脚下,只能仰头看她!   ***   苏府。   簪花宴结束后已过去三四天。   苏宛菱从宫中回来后,神情并不太好,身边的丫鬟青荷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是自家小姐在宫中受了欺负。苏柔淑也暗中问过,但苏宛菱却只摇了摇头,只道簪花宴上一切都很好。   这一日苏健柏上朝回来,让苏宛菱更衣后随他一道出门。   苏宛菱怔了一下:“父亲,是有什么事吗?”   “那日助你们回城就医的马车主人已经打听到了,你随我一同去道谢。”苏健柏道。   苏宛菱倒是没有多想,鸡鸣寺一事发生,确实是自己求了人家公子的马车才能顺利将阿姐救回来的,理应亲自上门。   于是她回屋换了一身衣服,跟随苏健柏出了门。   马车在街道上行驶了大约半个多时辰,终于在北街偏南一侧的一座府邸门外停下。   苏宛菱下了马车,抬头看到这座府邸较为厚朴简约,门前的廊柱颜色已经淡去,看上去已经许久没有刷漆了,门边角落甚至还能看到剥落的红色,门前也没有家丁,唯独头顶挂着的匾额上那“谭府”二字大气磅礴、遒劲有力。   等等,谭府?   “苏大人。”   府邸的门不知道何时已经打开,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从里面跨了出来,这男子看上去十分斯文,俊眉修目,温润有礼。   苏宛菱一看他的官服便意识到眼前这位中年人就是户部员外郎谭丛,他的儿子就是与自己定下婚约的谭玉书。   边上苏健柏携苏宛菱上前行礼道:“谭兄。前段时间家中遇事无暇分身,所以一直未有空前来拜访,今日特地带小女前来。”   谭丛听到“小女”,脸色略微一沉……他其实早有所耳闻,苏家这个二女儿对自己的婚事不满,一心想要退婚,他们谭家本也不打算高攀,只是这婚约是苏家当初自己所求,如今又带女儿上门,莫不是真的来悔婚的? 第7章 谭玉书 苏二姑娘不想嫁给小官之子,势……   此时谭府,谭玉书正在他母亲的房中,伺候她服药。   乍听到下人禀报,说是苏府的苏大人亲自前来,还带了苏二姑娘,手中握着的羹匙微微一僵。   躺在病榻上,身体并不太好的李氏听罢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眼泪往外涌出:“是不是那位苏二小姐前来退婚?我可怜的儿……当初明明是他们苏府亲自求的……”   “母亲别担心,我先出去看看。”   谭玉书脸色并不好,他其实估摸着苏家应该也是在这段时间来退亲,所以一直以来都在给母亲暗示,也是怕重蹈前世覆辙,但是没想到来的竟这样快。   李氏还在默默垂泪,谭玉书已经踏出了屋门。   门外守着他的侍从阿武,阿武上前禀报到:“老爷和苏大人、苏二小姐去了正厅,正好差人来唤公子。”   谭玉书缓缓握了一下袖下的手,然后很快松弛下来:“好,我即刻就去。”   他已经不再是前世那个听到被退婚,还要上门去讨个说法的少年了,苏家即将退婚一事他早有准备,无论是预先暗中给母亲警醒,还是训诫好府内下人以防他们将此事扩大传言……现如今也只不过是再受一次前世之辱,那又如何。   “走吧。”   谭玉书迈步朝正厅走去。   ……   此时谭府正厅,苏宛菱坐在右侧一张客椅上喝茶,苏健柏则与谭丛在上座上闲谈着。   谭丛一直绷着脸,无论苏健柏主动与他说什么,都是极为冷淡的回应。   一盏茶下来,谭丛显然有些不耐烦,他猜测今日苏家上门来是为退婚,但既要退婚就果断一些,非要坐着掰扯些有的没的,何故如此,难不成苏家还会以为谭家会为此失了礼数吗?   “苏大人,你今日来到底是为何事?”谭丛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忍不住先开了口。   正在此时谭玉书从外面跨了进来,他一眼看到了坐在右侧的苏宛菱,苏宛菱也看到了他。   居然是当天借马车的那位小公子!   苏宛菱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没想到他就是谭玉书?!谭玉书少年时是这般模样的?   “玉书来了。”苏健柏亲自站了起来,态度格外亲和,不知道的还以为谭玉书是他的儿子,“宛菱。”   苏宛菱被点了名,赶紧一下子站起身。   谭玉书上前两步站定,他身姿犹如玉树,哪怕是向人行礼也是巍然屹立:“父亲、苏伯……苏二小姐。”   谭丛并不愿自己的儿子当面受辱,但他到底是书香世家,一直以来的教养和礼节让他强下心头的怒火开口道:“苏大人今日来到底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宛菱,你来看看当日你借马车的恩人,是不是玉书。”苏健柏脸上充满了慈祥的笑容,转头向苏宛菱询问。   这一句话让原本心中有些悲愤和怒火的谭丛忽然愣了一下,显然没反应过来:不是来退亲的吗?   此时苏宛菱已恭敬的上前,她朝谭玉书弯腰躬身,恭恭敬寂大拜一礼:“当日在鸡鸣寺,多谢谭公子借我们马车相救。”   “哈哈哈,我就说,当日我听宛菱回来说是有一位即将科考的公子借了马车救了他们,便想着会不会是玉书,没想到我一打听,果然是谭家的马车,真是缘分。”苏健柏大笑了两声,伸手拍了拍谭玉书的肩膀,“好侄儿,多亏了你,我的女儿才能救回一条双腿,我们苏家欠你一个人情。”   他说罢,立刻吩咐跟随而来的管家:“去把轿上的礼品拿来。”   紧接着便有陆陆续续一大排人捧着大大小小的箱子进来,有些手中握着托盘,托盘上不是名贵字画就是名家所制的笔墨纸砚,还有一些金器摆件。   谭丛还没反应过来:“苏兄……这是怎么回事?”   苏健柏道:“上个月我两位女儿上鸡鸣寺祈福,大女儿不小心坠下了山阶,身受重伤,当时马车不在身边,是你们家玉书借了马车给她们,护送她们返回城中看病。”   谭丛闻言,一下子看向自己那个平日里寡言的儿子,怎么没有听他提起过:“玉书,为何你没有说起?”   “哎,谭兄,玉书又未曾与宛菱见过,自然不知道宛菱就是我们苏家的女儿。”苏健柏夸赞道,“倒是你,养出了一个好孩子,有着一颗施恩济众的仁心,救了我的女儿。”   “哪里,哪里。”   谭丛被夸得有些懵,他张了张口,很想询问苏健柏关于退亲一事,但想到似乎苏家也从未真的提及过,又怕问出来反而惹得两家日后有间隙。   现在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奇怪,谭家一直以为苏健柏今日上门是来退婚的,但现在看上去像只是来道谢的?   这让之前一直绷着脸的谭丛有些无措,就好像错怪了别人似的,但到底对方有没有退婚之心?他今日真的很想问个明白。   “苏兄,我有一事想要向你言明,关于我儿玉书和苏家的婚事,其实……”   “谭兄放心,今日我送来的只是谢礼,我苏家嫁女儿嫁妆是绝对不会只有这么点的。”苏健柏笑着抢过话茬。   谭丛闻言明显一怔,他抬起头看了看站在苏宛菱身后的谭玉书,随后颤了颤嘴角,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道:“苏兄……今日只是来谢礼的?”   “是啊,不然还能来做什么。”   “苏家……不是来退亲的吗?”   “什么?”苏健柏瞪大了眼睛,“谁说要来退亲?我们苏家何时要退亲了?!”   谭丛一张老脸羞的无地自容,他立刻躬身向苏健柏行礼:“苏兄,是我道听途说,以为今日你们苏家是前来退亲的,所以刚才对苏兄多有怠慢,是我之过。”   苏健柏忙把谭丛扶起:“谭兄说什么呢,我们苏家既然与谭家定了亲,怎么会有解除婚约这样的事,你且放心,到底是谁在外面传的谣言,我必将他查个清楚,给你一个交代。”   他说罢转头对身后的少年道:“玉书啊,你带宛菱去院里走走,我与你父亲聊聊天。”   谭玉书尚在犹豫,谭丛道:“无妨,带她去院中转转,身边叫上下人伺候,你们二人日后是要成亲的,无妨。”   谭玉书无法拒绝,便应了下来。   “苏二姑娘,请。”   苏宛菱也有些不好意思,她挠了挠头,跟着谭玉书走出了正厅。   谭府并不大,花园也不过是一个前后相连的院落,一眼就能望到头。倒是院中种满了花卉树木,此时又正值春季,百花盛开,倒是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谭玉书走在前面,阳光穿透院中的树叶,撒下一道光影映照在他身上,将他白皙精致的面孔照出了一层薄光,明朗至极。   苏宛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这么跟着他慢慢的走。   谭玉书也一言不发,两个人反而不如当日在马车上说的多。   再这样下去,可就要憋闷死了,苏宛菱终于忍不住,还是先开了口:“谭公子,当日多谢你救了我阿姐。”   谭玉书缓缓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的目光落在苏宛菱脸上:“当日苏姑娘还不认得我时,可是说要回家禀报,以身相许报答我救人之恩。”   苏宛菱一口气卡在喉咙里,那日她也不过是见面前的少年公子颜色好,戏言一句而已!   她郁闷的抿了嘴,没有再说话。   谭玉书立在暮光中,看着面前这个少女头顶上飞过的一片花瓣,那花瓣落在她的发间,像是一只停在上面的蝴蝶。   “你为何不提退婚一事?”   他忽然开口。   苏宛菱一下子怔住,随后抬起头来看他。谭玉书没有移开视线:“半月前苏府就传出,苏二姑娘不想嫁给小官之子,势要解除婚约。”   边上的海棠开得艳丽,鲜红的颜色仿佛映在了面前这个清冷的少年脸上,如同丹红落入了水中。   “哪、哪里来的谣传,根本没有这回事儿!”苏宛菱赶紧撇清。   虽然前世谭玉书身居高位时苏家已经落败,他也没有出手对付苏家什么,但到底也不好得罪了他,这一世她只求稳妥,可千万别惹上麻烦。   “我既与谭公子定了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必然不会毁约的。”她提高了声音喊道,但到底重生前的自己可能真做了不少这样的事儿,反而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谭玉书斜斜看了她一眼:“是吗?”   他态度有些揶揄,让苏宛菱忍不住暗恼,明明眼前这个谭玉书仍是个少年,却怎么反而把她逼得如此丢脸,好歹她也活过一轮,论心里岁数可要比眼前这男孩大得多。   “怎么,谭公子这么着急的问我,莫不是担心我们苏家毁约?原来谭公子这么想娶我啊?”她开口反驳。   “你……”   那一瞬间,眼前的少年竟略微一僵,苏宛菱明显看到他精致的耳朵在这一刻慢慢红了起来,就像被丹红染红了一样。   “胡言乱语。”   谭玉书漂亮的眼睛微微轻颤,随后便侧过身去,不再与苏宛菱说话。 第8章 太子来苏府 “太子殿下。”苏健柏从外……   谭府的院子不大,两人很快就逛完了,然后站在长廊下吹着冷风,面面相觑。   墙角的花开得旺盛,苏宛菱觉得气氛着实尴尬,却在这时,有一名丫鬟匆匆赶来禀报:“少爷。”   谭玉书抬起眼帘:“何事?”   “老夫人她,老夫人她突然病情加重了。”   “什么?”   谭玉书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化,他向来镇定自若,却在这个时候也焦急起来,不顾身边站着的苏宛菱,直接往后院方向走去。   苏宛菱前世一解除婚约,就再也没有过问过谭府的事,所以也不知道前世谭玉书的母亲本就身患重病,在得知自家儿子被退婚后直接气得昏死过去,之后病情加重,以至再无回天乏术。   她跟在了谭玉书的身后,踏进了谭老夫人的卧房。   卧房里充满了药味,应该是长期服用汤药而留下的气味,两侧的窗户都是关闭着的,不通风,应该是怕病人受寒病情加重。   谭玉书已经来到左前方靠墙的一张卧榻前:“母亲。”   那床榻上的妇人容貌生得格外美丽,只是病若游丝,谭玉书能有这般颜色便是继承了他的母亲。   “玉书……咳咳,我无事,是下面的人大惊小怪……我刚才只是想起身去看看,不知道那苏家今日来是为何事?他们……他们真的是来退亲的吗?”那妇人声音颤颤巍巍,苍白的脸上见不到一丝血色。   谭玉书微微蹙眉,他沉默了半晌,回答道:“不是的……苏府今日前来,是来道谢的。”   “道谢?”   “是儿子……前段时间在鸡鸣寺借了马车给苏家的两位小姐,当时苏大小姐身受重伤,儿子将她们送到了城中的医馆。”   妇人听到这里先是诧异,随后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你既救了她们,为何外面还传出苏二姑娘要退婚一事?无风不起浪,若不是那苏家本就想要退婚,又怎会传出这样的谣言来?我可怜的儿啊,他们苏家怎么能做这样过分的事啊!”   站在角落的苏宛菱听到这里,只觉得自己芒刺在背,她连忙小心翼翼的挪了半步出来:“我,我们没有想要退婚……”   她的声音不大,却将整个房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病榻上的谭老夫人抬起头来,朝着角落看了过去:“站在那儿的姑娘是谁……”   谭玉书侧过身,目光看向了苏宛菱。   苏宛菱战战兢兢走上前来。   “母亲,她就是苏二姑娘,苏宛菱。”谭玉书道。   离得近了,苏宛菱看到妇人那双红肿可怜的眼睛,还有毫无血丝,满是病气的面容……难怪谭玉书一直谨慎谭家和苏家的婚事,他的母亲病得这样重,当初自己派人来退婚的时候,他的母亲得多伤心。   苏宛菱觉得自己前世真不是个人。   谭夫人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少女,见她生得一副清丽可人的模样,白皙的皮肤在门外的光影下透得明媚,细腻柔美的脸像是一朵出水芙蓉。   她似乎有些紧张,拧着衣角站着,纤长的睫毛下那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轻颤:“夫人,我们苏家没有要退婚。今日我们前来,是因为谭公子救了我阿姐,特地来道谢的。谭公子是我们苏家的恩人。”   “乖孩子,你过来。”病榻上的妇人朝着苏宛菱伸出手。   苏宛菱走上前来,手被妇人小心翼翼握住:“你真的愿意嫁给我们家玉书,心中没有丝毫不愿吗?”   “是,是啊……谭公子当日救了我阿姐,在马车上的时候,我就想着像谭公子这样好的人,若是能嫁他,便是最好的事。没想到原来他就是与我定亲的人。”苏宛菱飞快的瞟了谭玉书一眼,又很快转回了头去,认真道,“谭公子真是一个好人。”   谭玉书只静静站着,并没有多说一句话,但他的目光却在苏宛菱说完话的时候缓缓垂目看了她一眼,然后收回目光。   那妇人原本的病色竟仿佛在这一刻好了很多,脸上也多了笑意:“好,好,那真是太好了。乖孩子,你放心,玉书是我的儿,他生性温和,日后待妻定是极好的,我不会让他欺负你。”   苏宛菱尬笑了两声:“谢谢伯母……那……可真是太好了……”   ***   谭府这一行,彻底安抚了谭丛夫妇的心,也让苏健柏觉得自己这个二女儿确实乖巧了许多。   似乎从鸡鸣寺一事之后,她懂事了许多,也更加明白事理了。   回府的马车里,苏健柏难得与苏宛菱敞开心扉谈了话:“当初为父替你选了谭家,是因为你性子太要强,以你要强的个性若是去到那些家世地位都更高的人家,日后苏府便无法照拂你。谭家虽然不是名门望族,但也是书香门第,最要紧的是谭兄此人家教甚严,他所教养的孩子一定不会差。你今日也见到了谭玉书,他谦谦君子、怀瑾握瑜,学识绝不亚于任何一个世家公子,今年他就要参加科考了,日后前途更是无可限量。你在他这般境遇之时便嫁予他,日后他若飞黄腾达,必定不会负你。”   苏宛菱久久怔住。   从前她只以为父亲因为不爱她,偏袒嫡姐,所以才将她许配给了普普通通的六品小官人家,哪怕后来谭玉书一飞冲天,她也只认为是谭家的运气和巧合,却不知原来从一开始,她的家人就替她在考虑和打算。   她的眼眶有些湿润,袖中的手紧紧相握……或许这一世……她还可以从头再来。   马车已经停靠在了苏府门外,但车夫却迟疑了一下,转身朝车内禀报:“老爷,府门口停了好几辆马车。”   苏健柏一愣,掀开车帘看去,只见在苏府的门外的道两旁,已经停靠了一排整齐的马车,这些马车低调奢华,车边站立着许多宫中侍卫。   是宫里来人了!   苏健柏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下了车去。   苏府的管家早已在门口等候,他匆忙上前来禀报:“老爷,太子殿下来了……皇后娘娘派了不少礼品,还有宫中太医一同前来。”   高巍奕这狗东西真的来了?   苏宛菱也下了马车,苏健柏已匆匆进了府内。   此时太子正坐在府邸的正厅里,两侧的墙面上挂着一些山水画,每一幅画都有提诗。高巍奕负手而立,在其中一幅画前停下,看着上面的字迹微微眯了眼睛。   “太子殿下。”苏健柏从外面扬声进来,恭敬的朝高巍奕行礼。   高巍奕上前一步扶住苏健柏的手臂:“苏大人不必客气,听闻苏大小姐坠落山阶受了重伤,今日我是奉母后的懿旨前来,带了一些补品,还请了宫中太医院院判来替苏大小姐诊治诊治。”   “感谢皇后娘娘恩典。”苏健柏高声叩首。   太医已去为苏柔淑诊治了,正厅内便上了茶,供太子饮品。   苏健柏在一旁陪同着,二人聊了一些旁的琐事,朝政上的事倒是都相约而同都未提及。高巍奕品了一会儿茶后忽然指着墙上其中一幅画道:“这画不错,是哪位名家所作?”   苏健柏抬头一看,太子所指的正是挂在正中墙上的一幅《八景山水图》。   这幅《八景山水图》其实是苏宛菱所作,苏宛菱擅琴棋书画,便做了一幅最好的画品悬挂在正厅,上面还有她所提诗句,目的就是为了让那些来苏府的客人知晓自己的才华。重活一世后,苏宛菱早已忘记自己从前还做过这样的事,这幅画便也一直挂在正厅没有取下。   “这是小女的玩笑之作,登不上大雅之堂。”苏健柏笑了笑。   其实苏宛菱才情出众,苏健柏对这个女儿还是满意的,所以在她作出这幅确实堪称不错的作品后,也同意挂在了正厅。   高巍奕的眼眸微微一敛:“是苏大小姐所作?”   “并非,是老臣二女儿的手笔。”   是苏宛菱。高巍奕嘴角上扬:“苏大人的女儿真是不凡,能作出这般画作,上面的诗也是苏二姑娘所写吗?”   “正是。”   “那可真是不错。”   或许是想到了那日在马车上与苏宛菱相对,高巍奕扬着的笑意更加浓郁了。   已返回后院的苏宛菱却不知道正厅发生的事,她只是莫名其妙连打了几个喷嚏,感觉有些奇怪:“怎么回事?我应该没有受风寒才是。”   宫里来的太医已经替苏柔淑看过了,和林大夫说的大同小异,只是多开了一副药,说是补血养气的,苏宛菱便接下了。   正厅那儿,太医看完苏柔淑的伤势之后便向太子高巍奕回禀,情况如实。   高巍奕起身向苏健柏道别,准备回宫:“苏大人,既然母后的赏赐送到,我便回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目光看向身后墙上的《八景山水图》:“不知苏大人可否将此画赠予我?”   苏健柏只是略一怔,想着一幅画而已,也没什么,便立刻命人将墙上的画取了下来:“殿下若要,自然给得。”   “多谢。”   ***   回宫的马车。   高巍奕靠车壁闭目养神了许久,座位旁放着的便是从苏家得来的《八景山水图》。   过了会儿,他忽然睁开了眼睛,从袖中取出了一张折起的纸,将其展开,那纸上所写的诗,与《八景山水图》上的字一模一样。   这是当日簪花宴上,苏宛菱那张桌下所留,正是那一首“梨花诗”。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高巍奕缓缓念了一句,深邃的眼睛划过一道寒星:“有意思。” 第9章 蹴鞠大会 苏二小姐,太子殿下在水座为……   没想到苏家的二小姐竟有这般文采,可是在簪花宴上,她为何要藏拙呢。   高巍奕修长的手指缓缓在《八景山水图》上敲击着,他抬手掀开了车帘,此时天空已经暗下,街道两侧笼罩着一层淡淡灰朦,好像黑墨落入水中,弥漫开的阴暗。   当日在簪花宴,能落入他眼中的女子并不多,他之所以会对苏宛菱多看一眼,是因为原本打算与之联姻的苏大小姐苏柔淑出了事。对他来说苏家不过是他登基路上的一个筹码,与谁联姻都一样。如果苏柔淑不行,那就换苏府的另一位小姐,哪怕是庶女。   所以那一天他格外注意了一下这个苏家二小姐,却发现她格外低调的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身上穿的是暗沉色的衣裙,比宫中的嬷嬷都老气。   头上只戴着一支色泽还算不错的玉簪,既不起眼,也不失礼,就那么坐着,仿佛对周围的事都无动于衷。   初时只觉得奇怪,后来到了诗花令环节,他看到她做了一首诗,给了身边一个女子念读,听起来却是平平无奇。外面的人都传说苏家的二小姐诗才绝艳,如此一听到也不过如此。   就在他有些失望的时候,却注意到她桌下还遗落着另一张写了诗的纸。   暗中命人取来后,展开在手中,便是这一首“梨花诗”。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如雪般的梨花淡淡的白,柳树也已长得郁郁葱葱,柳絮飘飞的时候梨花也已开满城。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我心绪惆怅,恰如东栏那一株白如雪的梨花,又有几人能看清这纷杂的世俗人生。   只短短几句,便将春光易逝,人生苦短之情描绘,而最后的那一句“人生看得几清明”,更是将这一首歌升华到了另一个境界,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才情。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高巍奕越加注意这个苏家二小姐,甚至以试探之名,单独在宫外的马车上与她相见……   街道两侧,有人已经将灯笼挂上,照亮了道路,高巍奕缓缓放下了手上的车帘,他已经有了一个决断,关于苏家。   “苏宛菱。”   ***   苏府。   苏宛菱并不知道太子高巍奕有什么打算。   她一直小心谨慎的避开与前世相同的轨道,希望历史的巨轮能够朝着另一个方向前行,留苏家喘息的机会。   但或许是前世所发生的事一直深刻在她灵魂上,以至于她经常做恶梦,特别是晚上的时候,她常常被噩梦惊醒,惊醒之后便不敢再入睡,而是这么枯坐着,直到天亮。   林大夫来看过几回,却看不出什么毛病来,只说应该是心病引起的,心病得心药医治,但谁也不知道引起苏二小姐心病是什么原因。   她最常做的事就是照顾受伤的苏柔淑,无论是煎药还是服药,都几乎是亲自动手。苏府的人都觉得这个乖戾的二小姐真的懂事了,长大了。   只是有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坐在廊下发怔,看着墙角滴落的雨,坠进水坑中,漾开如圈的涟漪……   一个月后。   苏柔淑的身体康复了许多,她已经可以坐上轮椅,在院子里转转。   因为苏宛菱这段时间一直照顾着她,苏柔淑不忍自己乖巧的妹妹一直被困在府里,便想着带她出去玩一玩。   正好这个月宫里要举办蹴鞠大会,皇后娘娘在得知她身体康复了一些后便派人送了请帖过来,邀请她入宫去看蹴鞠赛,她便准备带上苏宛菱一起去。   苏宛菱却担心她的身体:“阿姐,林大夫虽然说让你偶尔动一动,但是若去宫里看蹴鞠大会,这一路十分颠簸,对你的伤势并不好。阿姐若是闷了,我在院里陪阿姐玩?前段时间听青荷说外头新来了一个胭脂铺,里头的胭脂可以自己做,我去买些材料来,为阿姐做胭脂可好?”   “怎么,你这样懒,不想陪阿姐去看蹴鞠吗?”苏柔淑的眼神那么温柔,绵软的好似天上的云絮。   那一瞬间,苏宛菱意识到苏柔淑不是真的因为想看蹴鞠,而是为了她。   她眼中的担忧和关心,让苏宛菱一下子红了眼眶:“我只是怕阿姐路上颠簸,阿姐的腿伤还没有完全好。”   “只要可以陪着我的阿菱,阿姐什么都不怕。”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无论你性格多骄纵乖张、情绪多敏感警惕,也会有一个人真正的关心你,爱护你。   苏宛菱愣在原地,缓缓点了点头,眼泪纷然落下。   ***   康庄驰逐,穷巷踏鞠,弓马为务,蹴鞠为学,习劳行赏,以简武事而修国俗,所以宫中每到一定时候,便会举办蹴鞠大会。   今年的蹴鞠大会,同样热闹。   除了指定参赛的皇亲贵族,各家贵女小姐都会到场观看,在决赛时更会有皇帝皇后亲临。通常每一支参赛队伍都由皇子、贵族各自组队,朝中时局复杂,往往从队伍的组成就能看出局势的变幻。   苏宛菱与苏柔淑乘坐马车抵达宫外,发现宫门早已排起了长队,有无数前来参观蹴鞠大会的人都络绎不绝前来。   苏宛菱一眼就看到了前面耿平侯府的马车,耿筠穿了一身鹅黄色团花长裙,简挽玉簪,纱袖长衫,既精致又素雅,再配上她那一张清尘淡雅的脸,惹得宫门外无数进来的贵公子都忍不住朝她驻足。   “这女子是谁?竟生得如此好颜色。”   “她是耿平府的大小姐。”   “耿平侯府?耿平侯怎么会收得到蹴鞠大会的请帖?”   “嘘,你没瞧见边上那大献殷勤的吏部尚书之子曾康昌么,怕就是他给弄的请帖。”   耿筠听到了边上的闲言碎语,她狠狠咬了一下牙,看到跟在自己身边一脸谄媚笑容的曾康昌,觉得既厌恶又作呕。但是她没有办法,想要接近太子,唯有依靠他才能拿到请帖。   “筠儿,你小心些,这宫内的路今天刚洒了水,特别滑,让我来搀扶你吧。”曾康昌肥硕的脸怼了上来,油腻的手更是一把握住了耿筠的玉手。   耿筠恨不得立刻就将手抽开,但又知道如果此时得罪了他,日后便连暂且依仗的机会都没有了,只好强忍着。   苏宛菱推着苏柔淑的轮椅来到了蹴鞠大会现场:这里是一个非常大的宫中草坪,草坪两侧站着一排排侍卫,四周有宫墙耸立,两侧宫墙上摆放着桌台铺垫,宫墙下则也有一排排的座椅被整齐摆放在帐篷下。   守在边上的侍卫其中有两人忽然上了前来,恭敬的朝苏宛菱和苏柔淑鞠躬道:“苏大小姐、苏二小姐,太子殿下在水座为你们留了位置。”   水座是靠近一方假山石边上的座位,上面有流水渠流动,风随水渠而下,带起阵阵花香,是整个蹴鞠大会最舒服的位置。   苏宛菱一怔,有些诧异的抬起头。   只见正前方的草地上,有一个人正好换了一身劲装出来,身材的修长包裹着挺拔的骨架,青丝被一顶金冠束在头顶,通身无其他点缀,却更显得英姿不凡。   许是察觉到了视线,太子高巍奕的眼眸朝苏宛菱看了过来,苏宛菱神情一僵,赶紧移开了视线。   “太子殿下真有心。”   入座后,身边的苏柔淑轻轻道了一句。   苏宛菱不置可否:“阿姐已经苏醒数月,腿伤也好了不少,宫中却再无提及殿下与阿姐的亲事,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   苏柔淑听到苏宛菱为自己打抱不平,脸上露出十分温柔的笑来:“太子殿下是储君,关乎未来江山社稷,他的婚事自然需要更加慎重。若宫中需要我,我便应了这亲事,若宫中不需要,我便得了自由,反而更好。”   “阿姐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太子殿下哪里能配得上。既然宫里已经不再提及阿姐的婚事,最好干脆了断,把其他贵族姑娘许配给太子好了,也好让阿姐可以名正言顺的去帮我寻个更好的姐夫。”苏宛菱蹲坐下来,握住苏柔淑的手,“阿姐,我一定会帮你找一个更好的夫君,让你过上最幸福的日子。”   苏柔淑抬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好啊,那你想帮阿姐找一个怎么样的好夫君?”   “自然是一心一意待阿姐的,而且也要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风流倜傥、神明爽俊的;更要有八斗之才、学富五车、满腹经纶、横溢才华。”   “你说的是夫君,还是天上的仙人?”   “我的好阿姐可堪配天下最好的男子,便是仙人也配得。”   “你呀,就会油嘴滑舌。”   苏宛菱与苏柔淑在水座这边聊着天,却不知在草地另一边的耿筠此刻正握着锦帕全神贯注看着草地上的太子殿下。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错过了这一次不知何时才能再进宫,何时才能再遇到太子!若是这一次不把握机会,恐怕父亲就会将她送给旁人来换取耿平侯府的利益,她可不想嫁给那些粗鄙丑陋之人!   她的目标,一直以来都是太子高巍奕! 第10章 赛场风波 今年所有参考的学子都可以进……   “筠儿,我去赛场了,且看我的厉害。”   耿筠的目光还望着赛场上的太子高巍奕,边上已经换了蓝色赛服的曾康昌手中抱着个头,挤上前来与她打招呼。   看着满身都是肥肉的曾康昌,耿筠强忍着脸上的厌恶,低下头佯作温婉道:“望曾公子能赢得比赛。”   “好,好,这是自然的,我一定会为了筠儿努力的。”得了美人鼓舞,曾康昌自然满心欢喜,立刻信心满满去了蹴鞠赛场。   谷雨时节,到了正午时分,天气也变得格外闷热。   前方赛场马上就要开始了,苏宛菱抬头看了看边上滚动的水渠,倒是有风吹拂而来,夹杂着水汽,也格外清爽。   高巍奕要对一个人好时,确实能做到很好,旁人很难拒绝。   只是前世见惯了他手段的苏宛菱心里清楚,他做这些不过是想要苏家手中掌管天下钱财的权势而已。   “那边似乎来了一些人。”苏柔淑忽然瞧见赛场边上进来了一群仕子,这些仕子都穿着青衿素衫,一看便是今年马上要参加科考的学子。   “听说科考在即,陛下为了让诸位学子放松一下,便开放蹴鞠赛场,今年所有参考的学子都可以进来看球。”边上有个人解答道。   苏宛菱抬头看去,只见在那道宫墙下,一排跟随着宫人进来的仕子们都在边上一块普通的木阶长椅上坐了下来,因为正好被宫墙的投影挡住了光,所有仕子的面孔都被阴影隐住了,苏宛菱看不清他们的脸。   以谭玉书的性子,应该是不会来参加这样的活动的。   她如此想着,正准备低下头去,却忽然与一道目光在空中相撞。   苏宛菱立刻顺着那道目光看去,只觉得就在那宫墙前的阴影中,有一个人也正好看了过来,只是在阴影的光线中,她无法看清那个人的模样。   “怎么有块巾帕飘入球场了?”   忽然耳边悉悉索索传来议论声。   苏宛菱的神思被拉了过去,她将视线转向球场的草坪,果然看见在草地中央有一块白色丝巾正在漂浮,那丝巾随着风柔软翻转,最后落到了一群正在颠球热身的贵族子弟中。   然后一个清丽的身影慢慢从边上观众席走来,进到了草坪中……是耿平侯府的耿筠!   耿筠身上的鹅黄色团花长裙被绿色的草地映衬得格外柔美,就仿佛是春日里盛开在自然之间的花,既素雅又美艳,让一种贵族子弟都忍不住驻足望去。   耿筠走到那群贵族子弟中,然后缓缓弯下腰来,给诸位公子行了礼:“小女子的手绢落入了赛场中,惊扰各位公子了。”   她的声音清婉动听,更让那些本来就热血沸腾的贵族子弟更加兴奋了:“没事没事,球场上风大。”   “是啊,姑娘只要喊一声,我们便会给你送来帕子。”   “我来替你捡。”   已经有热情的男孩子走上前,帮耿筠捡起了那条落在地上的巾帕,并递给了她。   耿筠动作优雅的接过,但在收回目光时将视线轻轻落在了人群中那个俊朗的身影——太子高巍奕。   她久久凝望了片刻后,垂下了自己的视线,转过身,渐渐走回场外。   这一幕正常的人都能感觉到她在看太子,显然高巍奕也察觉了,但他只是在与身旁的其他人交谈着什么,并没有任何表示,轮廓深邃的面容也是格外清冷,俊目连一丝都没有落到耿筠身上。   回到场外的耿筠坐回座位上,发现太子高巍奕根本就没有注意她,有些心急,这样引人关注的方式只能做一次,按道理无论是场内场外的人都会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为何这太子偏偏却无动于衷?   她眼睛紧紧盯着场内的动向,忽然见太子高巍奕召来了自己的贴身宫人悄悄说了一句什么话,耿筠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她期待着太子利用宫人来给自己传些话,又或者送份果盘等一些表示,但那宫人离开球场后,又久久没有回来,让她整个人有些患得患失。   是自己多想了吗?太子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吗?   “耿小姐吗?”   忽然座位下有一个宫人姗姗来迟。   耿筠一下子提起了精神,目光热切的看向那个宫人:“我是。”   那宫人果然手中托着一个果盘,恭敬的递了上去。耿筠心花怒放,以为自己心想事成,却不料那宫人道:“是曾公子让奴才为耿小姐准备了一份冰果盘,请耿小姐品尝。”   耿筠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在这一刻瞬间垮了下来,她极为难看的抬手接过,声音干巴巴道:“那多谢了。”   ……   球场上的巾帕事件过去后,蹴鞠大赛即将开始。   太子高巍奕虽然身着劲衣,却并不是本次比赛的参赛成员,他应该是属于过来开个球的,动作潇洒的一脚将球踢入了那伫立在球场一侧高耸的红色球框中,伴随着边上一声锣鼓阵响,比赛正式开始了。   苏宛菱前世一直活在深宫中,她受宫规限制极少能来观看这样的蹴鞠大赛,倒也觉得新鲜至极,看着球场上几个少年热血沸腾的奔跑蹴鞠,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   啊,青春真好啊!偶尔看看这样的蹴鞠大赛,心中也是欢喜。   “苏二姑娘喜欢吗?”   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苏宛菱一个激灵,猛地转过头。   只见就在自己身侧,太子高巍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下来,他身形修长,距离她不过半手肘距离,劲衣勾勒出他身姿,俊朗挺拔。   苏宛菱吓得几乎是腾得站了起来:“太子殿下?!”   高巍奕不动,只是淡淡扬起一笑:“刚才没有到注意本宫过来吗?”   都在看球赛上挥洒汗水的男孩儿们,谁有功夫注意你这狗男人!苏宛菱不可思议地瞪了他一眼,心中一阵厌烦,但又不得不给他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苏柔淑因为双腿重伤,无法行礼,高巍奕抬手止道:“苏大小姐有伤在身,不必行礼,况且现在在球场上。”   “多谢殿下。”苏柔淑不卑不亢。   高巍奕似乎真的只是坐在她们旁边而已,打过招呼之后就继续观看起了比赛,苏宛菱却浑身不舒服,原本挺好的心情也被他破坏了,连看球场上的热血男孩儿们都没了兴致。   “那是耿平侯府的大小姐吧?你瞧,刚才那一块巾帕掉进球场后,不少人给她送了东西。”   就在苏宛菱心不在焉看着蹴鞠赛时,身后有几个人交头接耳起来,对话声落入了她的耳畔。   “模样倒是生得真不错,只可惜生在了耿平侯府,谁不知道当年他们站错了队……”   “我听闻这耿大小姐是诗书才艺双绝,这样的女子若是娶回去当个侧室,倒也可以。”   “你这话说的,瞧瞧那些给她献殷勤的人,她可不想只当个侧室。”   几个还在调笑着,苏宛菱侧头看向了身边的高巍奕,前世耿筠可是高巍奕心尖上之人,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现如今周围的人如此议论她,他竟也无反应?   难道这一世高巍奕真的还没有与耿筠有联系?   可她记得前世时,应该就在簪花宴上——   “是谭公子。”   忽然边上的苏柔淑轻轻开了口,将苏宛菱的神思一下子拉了回来。   她顺着苏柔淑的话朝前方草地对面看去,只见有一个翩翩少年公子在一名宫人的指引下,正好进入了蹴鞠大会赛场。   正午的阳光如流水般倾泻在他身上,光影斑驳,单薄的青衿素衫勾勒出少年的挺拔腰杆,在纷扰的人群之外,好似一棵遗世独立的琼枝玉树。   那一瞬间,苏宛菱脑海闪过一句诗来:公子春衫桂水香,远冲飞雪过书堂。   谭玉书竟然也来了蹴鞠大会?他不是应该对这样的活动不感兴趣的么?   “太子殿下,今年参加科考的仕子已经都到会场了,您要过去一趟吗?”有一名侍卫从水座边上走上来,声音嘹亮。   高巍奕站起身来:“好。”   苏宛菱飞快抬头瞟了他一眼,然后垂下首去。   每届考生对皇子来说都是日后培养自己势力的筹码,以高巍奕现在的位置自然是需要非常重视的,对这些考生厚待,日后到了朝政上对他会有很大的帮助。   只是她不知道前世时谭玉书是否已到高巍奕门下,当时她身在后宫,前朝的事听到的也不多,关于谭玉书的更是少之又少,听到的大多也只是一些关于他容貌和能力的传奇,比如有说他俊美无涛却不近女色的,又说他在朝中如鱼得水权倾朝野的。   到底如何,她却也并不清楚。   高巍奕已经朝着那一批仕子所在的方向走去,因为场上还在比赛,所以他是沿着草地边缘的所走。   谁也没有料到就在他走过其中一排坐着许多观看蹴鞠大赛的王公贵女的帐椅时,突然传来“啊”的一声,有一个人竟从上面跌了下来,重重朝着他砸去! 第11章 费尽心机 臣女、臣女有一诗,想请殿下……   帐椅的台其实并不高,但这突如其来的殃事让高巍奕身边的侍卫瞬间条件反射的将他护在了身后:“殿下小心!”   所有人都以为是刺客,却见是一名鹅黄衣裙的女子从上面坠落了下来,摔在了草地上。   边上的人都吓坏了,特别是看台上坐着的其他人,纷纷站起身来朝着台下看去——   “怎么回事?有人掉下去了。”   “好像是这耿平侯府的小姐忽然朝着看台边上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疯了吧?自己去找死?幸亏看台也不高。”   “再不高摔得恐怕也不轻……”   众人议论着,对着下面摔在地面上的耿筠指指点点。   耿筠强忍着身上的痛楚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摔得确实不轻,但看台也并不高,至多有些淤青,但她必须这么做,因为这是今天唯一能让高巍奕注意她的机会。   她还特地摆好了姿态摔下去,让她看上去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本来她还是有些盼望太子高巍奕能够顺手接住她,来个英雄救美,但到底是自己的奢望……但没有关系,因为现在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在自己身上了。   她姿态柔弱的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西子捧心似的轻蹙着眉,弱不禁风的向高巍奕屈膝行礼:“臣女耿筠,惊扰太子殿下了。”   高巍奕淡漠的立在耿筠面前,眼角带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请太医为耿平侯之女诊治。”   “是。”身边另一名侍卫立刻上前,要把耿筠带下去。   耿筠却忽然忙开口道:“等等殿下……臣女、臣女有一诗,想请殿下鉴赏。”   “哦?”高巍奕负手看着耿筠鲁莽冒失的举动,“本宫对诗词并不精通,场内还有林老大学士在,耿姑娘若要请人鉴赏,不如求教林老大学士。”   几番被拒绝,耿筠立在哪儿尴尬至极,她抬头对上高巍奕的眼睛,那双眼睛带着无形威压,让她原本还想继续开口的话给生生吞了下去。   为什么!她明明已经什么都朝着太子高巍奕的喜好方向扮演了!难不成是自己的容貌还不够美吗?!   “来人,请太医为耿姑娘好好诊治,末了请林老大学士与耿姑娘探讨一下诗词。”高巍奕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未有何变化,他转过了身,继续朝着仕子们的方向前去,对他来说,此刻在仕子面前露脸,要比别的事都重要。   有女子从看台上摔下去的事很快传到了苏宛菱这边,苏宛菱在得知摔下去的人是耿筠后,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耿筠的手段她前世时也知道一些,却没想到她竟然这样豁得出去。   但这一世高巍奕竟然对耿筠如此无动于衷?   她记得自己当初在成为太子妃后,高巍奕将耿筠瞒得很好,直到高巍奕即将登基的前一天,她才知晓高巍奕金屋藏娇,将耿筠养在了外室。   那个时候她愤怒至极,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也顾不上其他便连夜找了高巍奕质问,高巍奕当时脸色并不太好,因为他距离登基只有一步之遥,恐生事变,便装模作样的安抚了她,又发誓称只是与耿筠在簪花宴上有过一面之缘,对方称被吏部尚书之子曾康昌骚扰,他才为她在城中寻了一套院落,为她安置。   当时她明知这话听起来如此荒诞,但还是为了高巍奕的大业隐忍了下来。   以至于后来耿筠入主中宫,她才自己当时有多愚蠢。   按当初高巍奕所说的话,耿筠现在应该已经与他纠缠上了,为何现再耿筠还在费尽心思想要与他搭讪?   难不成簪花宴上有变?耿筠并没有成功引起高巍奕的注意?   苏宛菱到底了解高巍奕多少,其实她自己心里也并不清楚,毕竟他是日后的帝王,帝王心确实难测。当初他为了得到苏家的支持竟也能与她虚与委蛇十二年,确实挺难为他的,由此可见此人极其的会隐忍,特别是对于权势和皇位;但要说高巍奕是不是真心爱耿筠……若是不爱,当年又为何会让耿筠入主中宫成为皇后?   总不会也是利用耿筠吧?   这个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苏宛菱竟觉得不寒而栗,甚至连带对太子高巍奕更加畏惧和忌惮。   因为她救了阿姐,让阿姐的腿伤日后可以痊愈,那会不会那个被高巍奕操控和利用的人会变成阿姐?   回想起她在太子府和后宫里的那段日子,她觉得若是日后让阿姐去承受那样的痛苦……不,绝对不行!她不能让阿姐陷入从前她所经历过的泥潭,更不想让苏府再踏上当年的老路!   苏宛菱远远将目光拉向对面的看台上,耿筠正一脸抑郁的被太医诊治身上的伤。   耿筠既然这么想攀上高巍奕,干脆就把这两个人绑一块吧,反正没一个好东西!只要不来祸害她的好阿姐就行!   蹴鞠赛场另一侧仕子所在的看台,太子高巍奕亲临,所有的仕子都站了起来行礼:“太子殿下。”   高巍奕抬手示意让他们坐下,与之前的淡漠有些不同,他面对这群仕子的态度倒显得十分平易近人:“诸位都是即将科考的仕子,亦是日后国之栋梁,且望诸君能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多谢殿下。”仕子们一应同声的答道。   他们头一次亲眼见到太子,没想到他如此随和,忍不住窃窃私语:“没想到太子殿下会亲自来见我们这一批仕子。”   “是啊,殿下真是礼贤下士。”   “若日后我有幸金榜题名,定会好好辅佐太子殿下。”   众人脸上的表情各异,有些谄媚、有些惊喜、有些附炎趋势,全收入了高巍奕眼底。   唯独一人从他出现后到现在一直淡然自若,便是站在角落的那名仕子。   他看上去年纪尚轻,应该在十五六岁左右,头上青丝只用一支玉簪挽住,青衿素衫勾勒出少年挺拔瘦削的身姿,在一堆仕子中,显得格外的出类拔萃。   站在他身侧的侍卫立刻上前半步压低声音禀报道:“他是户部员外郎谭丛之子,谭玉书。”   高巍奕倏地止步抬起头,眼神不偏不倚与他对上。   ——殿下,我已许配了亲事,如今与殿下坐在同一辆车上,若是被旁人看见了,恐损了殿下声名。   是苏家为苏宛菱所订亲之人。   高巍奕眯了眯眼睛,打量着谭玉书:这一批仕子中,这个谭玉书倒算得上是出类拔萃。   高巍奕看过这批仕子乡试所考答卷,其中这个谭玉书的几份答卷都在众人之上,这一次科考会试,恐怕他的名次不会低。   若能将此人收入门下,日后定会是强大的助力;若无法将此人收入门下,便要早些动手将其铲除,以防他日会成为阻碍他的绊脚石。   高巍奕的目光缓缓收回,从始至终他都未曾多说一句话,依旧保持着那副平易近人的姿态。   但这样的姿态看在谭玉书眼中,却完全是另一副模样。   谭玉书前世初次与高巍奕见面,并非是在蹴鞠大会,而是在科考结束后的鹿鸣宴上。   鹿鸣宴是朝廷为文武两榜进士所设的宴会,大部分官员和皇子都会参加,有些为展示自己礼贤下士,有些则为了收拢人心,这样的盛宴当然太子高巍奕不会缺席。   前世在鹿鸣宴上,高巍奕曾邀请他入他的门下,但当时谭玉书并没有给予回应和答复。这也是后来谭玉书被高巍奕忌惮,最终被他杀害的原因。   “殿下,比赛结束了。”   赛场上已经传来了锣鼓声,侍卫提醒了太子高巍奕。   高巍奕微微颔首,他在转身的刹那再次与谭玉书对上了目光。原本就在想前世事情的谭玉书略微一怔,虽然这一次来蹴鞠大会是心血来潮,但这高巍奕突然对他额外的关注,似乎也与前世有些不同?   谭玉书比旁人要谨慎许多,他重生至今已经过了月余,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除了涉及母亲的病情之外,他都极少改变这一世的发展,唯恐一步变步步变,到时候反而会造成更加不可控的局面。   但显然有许多事情在他之外,譬如苏家那位原本应该会与他接触婚约的苏家二小姐,以及眼前这个高巍奕。   “真是奇怪,谭兄,我发现太子殿下似乎对你格外关注。”   等高巍奕离开后,看台上的仕子们才放松了一些,站在谭玉书身边的一名同窗好奇的开口:“莫不是殿下知晓谭兄文采不凡,有意拉拢?”   “哼,太子殿下不过多看了你几眼,有什么好得意的。现在还没科考呢,谁知道金榜题名的会是谁。”   正前方的一名仕子一直将谭玉书当竞争对手,一听有太子关注,立刻反驳了一句。   谭玉书只淡淡垂了一下眼眸,并未与对方争执。   ……   赛场上,高巍奕已经走到了草地中央,为本次获胜的队伍授赏赐。   而另一边的苏宛菱,见蹴鞠大会比赛已经结束,准备推着苏柔淑离去。她刚站起身,却有一个宫人从看台下走上前,恭敬的朝她们行礼道:“苏小姐,皇后娘娘请您去一趟。” 第12章 阿姐出事 你说我阿姐怎么了?!她在哪……   皇后娘娘?   苏宛菱低头看向轮椅上的苏柔淑:“阿姐,我陪你一起去。”   那宫人恭敬的阻止道:“皇后娘娘只请了苏柔淑姑娘,苏二小姐可以在宫门外等候。”   “可是——”   苏宛菱刚要继续说什么,苏柔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柔道:“许是娘娘有什么话想要同我说,阿菱,你便听公公的话,在宫门外等我,我很快便会回来。”   苏宛菱握着轮椅的手缓缓松开,被另一名上前来的宫人接替。   那宫人推着苏柔淑朝着另一侧的一条宫道上行去,身后还有数名宫女跟随。   苏宛菱有些担心的站在原地,看着渐渐远去的苏柔淑:“阿姐,我就在宫门外等你回来!”   苏柔淑在轮椅上升起了手,朝她挥了挥:“好。”   ……   蹴鞠大会结束后,宫门外原本停着的许多马车一辆接着一辆离去,苏宛菱等候在苏家的马车边,有些忐忑的来回徘徊。   皇后为什么会想要见苏柔淑?   苏柔淑与太子的婚事其实并没有对外公布过,也只是各自心中大约有个数,并且苏柔淑被请进宫过几次。前世的时候因为苏柔淑鸡鸣山事件后双腿残疾无法行走,宫里便也没有再提这件事,太子高巍奕另择选了自己为太子妃,算是将与苏柔淑的婚约揭过了。   但这一世皇后却在蹴鞠大会时主动邀请面见苏柔淑?   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若是要解除与苏家的婚约,直接可以像前世那般为太子另择太子妃便可,完全没有必要召见了当面说……   难道因为这一世阿姐双腿并未残疾,所以他们想继续延续婚约?!   一想到高巍奕日后极有可能会像当初对待自己那般欺骗阿姐,伤害阿姐,苏宛菱就急得如火烧一般在宫门外来回的转,她几次抬头往深邃漫长的宫墙内探头看去,却没有看到任何动静。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蹴鞠大会的大部分人都已经离了宫,谭玉书从宫门内出来时,便看见了站在马车旁一脸焦急的苏宛菱。   此时天已下起了微雨,谭府的下人撑着伞前来迎接,谭玉书接过伞后将目光拉向了远处的苏宛菱:“苏小姐为何还在宫门外?”   “哦,我听说是皇后娘娘召见了苏大小姐,所以苏二姑娘才会在宫门外等的吧。”谭玉书的马夫阿武回道,“公子,我们先回府吧,老夫人还在等着你一起用膳。”   谭玉书握着伞,略微迟疑了片刻:“好。”   他起身准备坐上马车,刚撩开车帘,却还是转过身重新下来,朝着苏宛菱方向走去。   阿武一头雾水,在身后唤道:“公子,公子你去做什么?”   苏宛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宫门前,谭玉书是与一众仕子一同出来的,苏宛菱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只担心着宫里的苏柔淑,不知道皇后召见她是为了什么,若前世的苦难今世要承受在苏柔淑身上,她一定会竭尽全力阻止。   就在谭玉书朝着她的方向靠近时,忽然宫门外出来一个身影,让苏宛菱的眼神明显一变:“太子殿下!”   谭玉书的脚步一顿,停在了微微泛起涟漪的水坑前。   皇宫宫门的琉璃灯悬挂的很高,灯内的火光笼罩在了匆匆小跑过去的苏宛菱脸上,就像浮起了一层金光。   从宫门内走出来的,身姿如玉的男子……正是太子高巍奕。   两人就在宫门前相立,苏宛菱仰着头与高巍奕说着话,犹如才子佳人相会。   谭玉书握着竹伞的手微微一收,他没有再往前,只这样静静的站着,脊背笔直……   苏宛菱前世是太子妃。   这段时日他过得太好,竟然几乎要忘了苏宛菱最终喜欢的人是太子高巍奕。   他就这样久久站立,直到看到苏宛菱跟随着高巍奕重新进了宫去,才微微垂动了一下眼帘,眼睫上沾满的雨珠在这一刻如水帘般滚落下来,滑到了脸上。   “公子,我们回去吧。”身后,阿武再次开口催促。   谭玉书收起了伞,终于回转身:“回吧。”   ……   “多谢殿下为我引路。”   在长长的宫道内,苏宛菱跟随在了高巍奕的身侧,前往中宫方向。   高巍奕已换了一身鸦青色常服,挺拔修长的身形几乎将身后跟着的苏宛菱笼罩,他一头青丝被束在头顶的金冠中,好看的剑眉下一双眼睛微微上挑:“你与苏柔淑倒是姐妹情深,竟在宫门外等了她这样久。”   “阿姐本就身上有伤……”苏宛菱这话听起来有些埋怨,但到底是在宫里,又是皇后召见。   要不是因为在宫里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她也不会刚才在宫门外请求高巍奕带自己去中宫找苏柔淑。   高巍奕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的苏宛菱,她低自己一个头,从上往下只能看到她的青丝发髻,那发髻上簪着一支兰花玉簪,看上去极为普通,却又不失可爱。   许是感知到有一束目光落在自己头上,苏宛菱抬起了头,与高巍奕视线相撞。   高巍奕的眼神让苏宛菱格外不自在,许是因为前世二人有过渊源,苏宛菱对高巍奕骨子里带着厌恶和恨意,若不是为了苏柔淑,她根本就不会求他帮忙。   哪怕这一世高巍奕还未曾伤害她、伤害苏家,但前世刻骨铭心的痛苦依旧深深地刻身体里,无法消磨掉哪怕一丝的痕迹。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皇室对苏柔淑的态度,如果皇后仍打算让苏家履行婚约,那日后受苦之人就会是苏柔淑,这对她来说比自己去承受那一切更痛苦。   “殿下。”苏宛菱忽然开口,她想试探高巍奕的口风,“殿下会娶我阿姐吗?”   高巍奕淡淡的眸光朝她落下来,眼神看不出丝毫波澜:“你是希望本宫娶她,还是不喜欢本宫娶她呢?”   这话就像压根没有回答一样,反而听起来格外奇怪。难不成她不希望,高巍奕就真依照她的意思来办不成?   苏宛菱正要再次说话,突然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个宫人急匆匆的朝这边小跑着赶过来:“殿下!不好了殿下!苏小姐在经过花园的时候被青苔滑了道,她、她连人带椅摔进湖里了!”   “什么?!”   苏宛菱几乎是难以置信几步冲到那宫人面前:“你说我阿姐怎么了?!她在哪里?!她坠到哪个湖里了?!”   宫人意识到眼前这人便是苏家二小姐,他忙道:“就在那边的碧羽园,人已经救上来,就是失去了意识,现在还——”   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苏宛菱就直接跃过他朝着宫人所指的方向跌跌撞撞跑去!   不会的,不会的,她已经改变了这一世的命运,她已经救下了阿姐……一切不会回到原点的!   她此刻脑海全是前世所发生的一切,阿姐双腿残疾永远无法站立,苏家被抄家落魄,父亲被放逐,母亲生了大病,阿姐为给她筹钱而嫁给了一个外地的小商户做侍妾……   阿姐——阿姐——   在阴冷的宫道上,苏宛菱拼命奔跑着,石子嵌入脚底,被摔得鲜血淋淋,也不停歇!   碧羽园,水池边已经围起了一圈人。   幸亏有侍卫及时赶到,将落水的苏柔淑救了上来,周围围观的宫人瞧见苏柔淑的手指在动,并且已经缓缓苏醒,但救起她的侍卫却称“苏大小姐呼吸不畅”,随后便伸手解开了她胸前的衣襟。   胸前白皙的肌肤露出,匆匆赶来的苏宛菱看着眼前这一切,她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冲上前一把将那侍卫推开:“滚开!别碰我阿姐!”   那侍卫被苏宛菱推开后往后一跌坐到了地上,他站起身想再靠近,却被身后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来的高巍奕抬手制止。   “阿姐!阿姐!”苏宛菱将苏柔淑抱了起来。   苏柔淑微微睁开了眼睛,随后大口大口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   她一低头便看到了自己袒露的胸口,吓得一下子将自己的衣领收拢,整个人颤抖起来:“阿菱……”   “我在!阿姐,我在这里!没事的,我在这里。”苏宛菱伸手将瑟瑟发抖的苏柔淑抱在怀中,眼神几乎要吃人一般看向周围围观的人。   之前救起苏柔淑的那个侍卫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高巍奕的眼色,上前一步道:“刚才非常抱歉,我怕苏姑娘落水呼吸不畅,才情急之下解了苏姑娘的衣领。”   “你闭嘴!”苏宛菱凌厉的朝那侍卫看了一眼,侍卫哪里想到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会有这样冷漠可怕的眼神,竟被惊住,后面要说的话都给忘了。   “殿下,阿姐现在十分虚弱,我想带阿姐回府去。”   苏宛菱其实很清楚这一切极有可能是宫里所为,前世苏柔淑因为双腿又疾与高巍奕的婚事自然而然解了;今世苏柔淑只是受伤,日后双腿还能完好,虽然二人的婚事没有公布,但也是皇家违约,他们竟然敢耍这样的手段!   其实何必如此,他们苏家本就是臣子,只要皇后太子表个态,婚事根本就不必履行,为什么还要毁了阿姐清白名声!   她是如此愤怒,却知道此刻必须先保护苏柔淑,不能在此发难。   所以她强压下内心情绪来! 第13章 不是善类 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高巍奕听到苏宛菱的请求,眼睛微微眯起:“苏大小姐落水定然受了惊吓,不如先回母后宫殿换了衣衫再请太医诊治。”   “不必了。”苏宛菱直接打断了他,她看向他的目光带着隐忍的愤怒,“请殿下派来步辇,我要送我阿姐出宫回府。”   若是今日苏柔淑被送回皇后宫殿更换了衣服再回苏府,恐怕她的青白名声要被彻底毁了。   她抱着她的手指微微紧握,眼神就这样直直的与高巍奕对上。   高巍奕心中的沉浮被她这样的目光激起了涟漪,轻轻翻滚。   苏柔淑落水一事,确实是他一手策划,苏柔淑双腿重伤,即便日后能康复行走,也免不了会有一些隐疾,他不准备再娶苏柔淑,却也不想让其他人博得苏家势力。若是苏柔淑双腿彻底残疾也就罢了,他的那些兄弟定然不会迎娶一个残疾的皇子妃,但偏偏她也只是重伤而已,加上苏柔淑毕竟是苏家嫡长女,若是他的那些兄弟们想要借势娶了苏柔淑,反而是个麻烦。   既然如此,他倒不如造就个机会让自己的部下娶了苏柔淑,如此一来苏家依旧是在他的掌控中。   只是他倒是没有料到,苏宛菱的情绪会这样大,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她也能分得清局势,没有直接听从他的安排。   高巍奕暗中给了那跳水救人的侍卫一个眼神,侍卫上前一步劝道:“苏二姑娘,太子殿下也是为苏小姐考虑,毕竟她身上有伤,不如就去皇后娘娘宫——”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苏宛菱从来都不是善类,前世她玩的手段和被她杖杀的下人宫人也不在少数,今世她得了重生的机会是不想再踏上从前的老路了,但并不代表她会任人宰割,特别是在面对有人伤害自己家人的时候!   高巍奕见苏宛菱态度坚决,知道今日无法阻拦,便抬手命人抬来了步辇。   苏宛菱抱着苏柔淑坐上了步辇,她在离开前目光冷漠的朝着高巍奕扫了一眼:“今日多谢太子殿下了,此‘恩’我们苏家会铭记于心的。”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感恩,却又仿佛夹杂了一丝分若有若无的嘲弄。   高巍奕负手立着,看着宫人抬着步辇远去,苏宛菱的背景逐渐消失在了宫墙的黑暗尽头。   身后的侍卫原本想借此搭上苏家这艘大船,做个乘龙快婿,但显然对方并不买账,他上前一步对着高巍奕压低声音询问:“殿下,苏家二小姐似乎有所察觉。”   “嗯。”高巍奕连嘴都没张开,只淡淡应了这么一个字。   苏宛菱……   比他想象中的聪明很多。   “殿下,现下如何是好?”侍卫有些担心,特别是听到苏宛菱那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他就觉得自己脖子很凉。   高巍奕平静道:“今日之事已成定局,宫中那么多人看到,苏柔淑若不应嫁,日后又有谁敢娶她,此事苏家必然只得应下。”   更何况苏健柏若不站在他这一队,还敢站谁?   ***   马车在街道上飞快的奔驰着。   车中,苏宛菱已经解下了自己的外衫,披在苏柔淑的身上:“阿姐,刚才在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柔淑不断咳嗽着,呛进肺里水还让她无法缓过神来:“我也没有印象……皇后娘娘召见完我之后,宫人便将我带了出来……后来他们一直推着我在宫里走,皇宫太大,周围又很暗……当时好像是轮椅忽然被什么东西卡住,身后的宫人推得我太快,一下子往右侧倒去……便坠入了池中。”   “皇后娘娘召见你时,可有说什么?”   “与往常一样,只是闲谈家话。”   只是闲谈家话,为什么要在蹴鞠大会之后约去她的宫殿?皇后娘娘若是想与阿姐聊聊天,完全可以来蹴鞠大会现场,这可是皇家办的比赛!   苏宛菱心中的猜测从苏柔淑得到了答案,无限的愤怒几乎在顷刻之间布满全身,她怒不可遏,身躯都微微颤抖起来!   高巍奕还是那个高巍奕,他当年可以那般对待她,这一世同样可以伤害苏柔淑,伤害苏家!对他来说,所有人都只分能够被他利用的和不能被他利用的,能被他利用的就要把对方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利用干净;不能被他利用的就会像路边的一只蚂蚁,水中一片蜉蝣,随时可以被舍弃!   马车还在道上前行,仿佛要将他们吞噬进黑暗中,痛苦和愤怒的情绪不断从胸口蔓延开来,朝四肢百骸延伸。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了!   她原本想着这一世只要自己能安安分分呆在家中,不与高巍奕有过多纠缠来往,就能护住苏柔淑护住苏家,但现在看来即便她安分守己,高巍奕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们苏家。   他就像一个魔鬼,要将他们一并拖进他踏上皇位的深渊之路上!   “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苏宛菱的眼神闪过一丝阴冷。   ***   谭府门外,已换了一身雪色锦衫的谭玉书屹立在石阶上,修长的身形映照着身旁竖立的暗红石柱,如同梅上春雪,清雅宜人。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街角的一处拐口,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有一小厮披着蓑衣匆匆赶来,他跑到了屋檐下,忙摘了头上的斗笠:“少爷,已经打听到了,苏家大小姐和二小姐已经回府了。”   谭玉书听后,略微低敛眉眼:“那便好。”   “不过说来也奇怪,那个苏大小姐好像淋了一场大雨似的,身上都湿透了,还披着二小姐的衣服。”那小厮还在抖落蓑衣上的雨水,自言自语道。   谭玉书一怔:“你可看清了?”   “当然,苏府的下人像是提早得了消息,拿着披风在门口等着。”小厮道,“那苏二小姐的脸可臭了,许是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儿,她那眼神看着像要吃人,真可怕。”   小厮自然是更关注与自家少爷有关的那位,毕竟苏宛菱未来极有可能就是他们的少夫人。   原本以为这个未来少夫人应该是个温温柔柔的性子,但今日他瞧见那骇人的眼神,像是要把谁杀了似的,可把他给吓着了。   谭玉书微微蹙眉:或许宫中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   苏府。   苏宛菱将今日在宫中发生的事告知了户部尚书的父亲苏健柏。但是显然,和前世信任太子一样,苏健柏只认为这是一场意外:“宫中天黑路滑,那些宫人办事着实不小心。”   他甚至将祸患归结于苏宛菱:“既是皇后召见,你应当陪同柔淑一起去,怎可让她独自一人跟随宫人前去?为何不照看好你阿姐?”   “是宫人说皇后娘娘只召见了阿姐,让我在宫门外候着。”苏宛菱解释。   苏健柏斥责道:“宫里办事儿都需要银钱,你这点都不懂?他们不让你跟着你就不跟着?使些银钱他们自然会换别的口风!”   苏宛菱握紧袖下的手:“父亲难道不觉得皇后娘娘此番召见很奇怪吗?她若是想有所表态,将阿姐召去之时便会告知关于太子与阿姐婚约一事,可是皇后娘娘什么都没有说。”   “皇后娘娘不必说,她既召了你阿姐前去,便是安抚之意,这婚事必然是要延续的。”苏健柏说道,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向自己的女儿,“你莫非还在为你阿姐的婚事好过你而心存不满?!苏宛菱,你为何如此冥顽不灵!”   “父亲。”   屋内,已经喝下暖汤的苏柔淑轻轻唤出声,打断了苏健柏的斥责。   苏健柏不再继续听苏宛菱解释,转身踏进了屋里。   苏宛菱站在门外,气得浑身发颤:她这个父亲一心认定太子是好人,根本不知道高巍奕的阴鸷狠戾,自然不会相信苏柔淑落水一事是高巍奕暗中操作,她就算再解释,也只会被他认定为羡慕嫡姐婚事而心生不满想要拆散他们。   屋内,苏柔淑对苏健柏斥责苏宛菱的话感到不满:“今日在宫中,我也察觉到有些异样。是阿菱助我出来,如若我应太子之言留在皇后娘娘宫内换了衣衫再回苏府,恐怕外面的人不知道会将我今日落水一事传成什么样。”   “太子只是担心你的伤势,他毕竟是男儿,自然不会考虑太多。”苏健柏安抚道。   “父亲,我有眼睛,我有感觉。我会看,也会感受,今日皇后娘娘召见我,态度看似对我亲密,实则与我十分有距离,与从前已截然不同;而太子,在我落水后他并无半点关心,那些宫人围住我时,只有阿菱过来抱住我,护住我。”苏柔淑虽然柔弱,但目光却十分坚定,“你不该这么说阿菱的。”   苏健柏哑然。   苏宛菱站在屋外,听到屋内的对话,两眼泛红。   她的阿姐……她的好阿姐……   「谁说的……我们家阿菱很好。」   「阿菱虽然骄纵,但也是我们苏家的女儿。」   「阿菱与我不同,她没有安全感,她一直以来都很害怕,所以她什么都想要最好的,把最好的东西留在身边,才会让她觉得安心。」   「父亲若是能多关心她一些,便会知道阿菱是一个好孩子。」   「只要可以陪着我的阿菱,阿姐什么都不怕。」   心底仿佛升起了一团温暖的火,这团火慢慢包裹住她内心深处那最不为人知的脆弱,让她不再害怕和惶恐,让她仿佛拥有了一股说不出的力量。   这种力量是她从前没有过的。   是她曾经无论拥有多少权势,都不曾拥有过的。   苏宛菱深吸一口气后,缓缓抬起了头:上天既然让她拥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她就绝不会再让高巍奕这个狗东西伤害她的家人! 第14章 茶楼布局 我与阿姐今日来茶楼避雨,给……   清晨,皇宫。   太子高巍奕从朝圣殿中出来,他一脸阴鸷,因今天早上朝中父皇将巡防营的负责权给了三皇子高修然门下的一名将领。   三皇子野心勃勃,他的太傅李文昌又手段高明,将他自小送往了军营训练,后来跟随赵离将军打了一场胜战之后就立刻接回了宫中,一心想扶持他上位,更在朝中也结党了不少武将。   而他则向来与文官走得近,反而与武官不睦,手中可堪用的将领不多,这也是导致这次失利的原因,现如今想来他还是得拉拢几个军中之人,最好能亲自培养几个才好。   但现在大部分武官都与三皇子走得近,若是刻意去培养一些无甚地位的大头兵,在军队里也不会有什么出头之日,对他来说似乎也意义不大,更何况大部分上三层地位的将领通常都是出自贵族子弟……而大部分非武将出生的贵族通常走的是文路,绝对不会入伍当兵的。   他微微蹙眉,思考着到哪里去找一个愿意入军效力,又有贵族背景家室,还不是三皇子门下的人。   正在这个时候,一名宫人走上前来,朝着高巍奕微微一拜:“太子殿下,苏府的人给您送来了一封信。”   高巍奕倒也没有吃惊,他本就算到苏府会差人前来,只是没想到会是以送信这样的方式。   他收了信,展开一看,却是一排娟秀字体,一看落款,竟是苏宛菱所写。   苏宛菱在信中写明,当日苏柔淑在宫中被人所救,她因太多关心阿姐而对恩人出口不逊,回去后便被父亲责骂,务必要让她亲自致歉。   「与此同时,家父也想见一见那名救了阿姐的侍卫,希望太子殿下能够安排。我们会在后天下午申时三刻于京都阳雀茶楼设宴,望殿下能安排那位侍卫大哥前来。」   高巍奕脸上露出一笑,收起了手中的信:昨日之事一出,苏家果然只能考虑这门亲事,否则也不会单独求他帮忙安排。   “你去知会喻安一声,后天下午申时三刻在阳雀茶楼与苏府的人见面。”   “是。”   太监得令后,立刻躬身应下。   ……   侍卫所。   昨日那名救下苏柔淑的侍卫刚换上了一身宫服,准备去巡逻。有一个小太监探头探脑的在外面。   他立刻道:“什么人?”   那小太监打了个抖,然后慢慢挪步进来:“请问是喻安侍卫吗?”   “我就是。”   小太监左右瞅了附近一眼:“是这样的,有人托我跟您说一声,后日下午申时三刻,苏府会在阳雀茶楼为您设宴,当日户部尚书苏大人也会在,让您尽可能早三刻时辰过去。”   小太监一说完,就一溜烟跑了,连名字都没留下。   “怎么回事?”喻安还没反应过来,他准备跑出去抓那小太监,却与刚进来的另一名太监撞了个满怀。   “哎哟,怎么回事,一个个都这么冒冒失失!”   那太监开口怨了一句。喻安一抬头看见来人是总管太监赵公公,忙弯下腰行礼:“赵公公。”   “嗯。喻安侍卫,太子殿下安排你后日去阳雀茶楼一趟,申时三刻苏府的人会在那里与你见面,你且看了自行安排。”那公公一边说着一边嫌弃的拍了拍身上被撞出褶子的衣服。   喻安一怔,这和刚才那小太监说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小太监让他提早三刻时辰去。   “殿下可有说这一次见面是为了什么?”喻安探问。   赵公公淡淡瞥了他一眼:“殿下自然不会什么都说明,喻安侍卫既然为殿下办事儿,有些事情还是得自己琢磨。”   喻安吃了个闭门羹,宫中的侍卫大多看不起这些没有根的太监,但有时候又不得不听命行事。他沉思了片刻,想到或许是太子有什么无法直接通过赵公公交代,便通过了刚才那小太监暗中提醒。   毕竟虽然赵公公是听命于皇后娘娘的,但到底也不是太子殿下的人,有许多事情不能明着交代。   赵公公走后,喻安琢磨了半天,心中猜测莫非正如之前太子所说,苏大小姐清白名声已失,如今只能下嫁给他?他若是能娶到户部尚书的嫡长女,倒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如此想着,他心中竟有些雀跃起来,抬手整了整衣领,让自己看上去更加精神了一些。   若真如此,他可得好好表现表现了。   ***   两天后的阳雀茶楼。   因是春夏交季,雨水诸多,茶楼两侧的檐廊悬挂起了香球,雨水淅淅沥沥顺着瓦片滴落下来,溅起在地面青石板上形成一个一个凹洞。   这里是城内最繁华的茶楼之一,向来是宾客如云,茶楼的两侧时不时的行来许多马车,而且这些马车大多华贵至极。   随着一道清脆的马蹄声踏过积水,一辆马车穿过雨中薄雾,缓缓停在了阳雀茶楼门口。一只玉手撩开了车帘,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竹月色留仙裙的女子。   店小二忙上前去迎:“小姐打哪儿来?可有预订厢房?”   苏宛菱抬起头,嘴角勾起一笑:“我与阿姐今日来茶楼避雨,给一个安静的厢房。”   “好咧!”   小二忙把苏宛菱搀扶下车,又抬手去搀车上另一名女子。   那女子佩戴着一顶帷帽,看不清脸,但单看她的腰肢和玉手便知道样貌应该是极佳的。   “三楼是贵客房,一共有两间,现在都还空着,不知两位小姐觉得贵客房如何?”店小二见她们衣着华贵,自然是往好了推荐。   苏宛菱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往好了安排。”   “是!”   店小二眼睛一亮,忙接过银子,服侍的更加周到。他将两人迎上了三楼茶室,又命人送上来最好的茶水糕点。   在他准备退下去时,苏宛菱忽然上前来,又单独从袖中拿出了一张银票,递了上去:“小二哥,待会儿有个事需要你帮忙。我阿姐约了一个人在此相会,却不想被人知道。这三楼的两间贵宾房我们都包了,待会儿那人也会进这茶楼,他会称自己是受邀而来,见的是苏家的人,你就把他带到另一间茶室去,晚些时候,我阿姐便会去相见。”   借口私会的事儿店小二见的可多了,能赚钱的买卖他自然会照办:“好的,好的,没问题。那另一间厢房的茶水要提前备起来吗?”   “可以,麻烦小二哥了。”   “姑娘客气了。”   店小二心中欢喜,这两位小姐竟然给钱这么大方?态度还如此之好,一口一个小二哥,真是有礼貌。   店小二一走,坐在茶桌边的那名女子才缓缓摘下了帷帽,却不是苏柔淑,而是另一个容貌极其美艳的女子:一双眉眼弯而带着魅色,白玉的鼻尖微微上翘,一双红唇点着胭脂,如朝华般艳红。   ……   大约过半刻钟的时间,茶楼下又驶来一辆马车,有一个男子从车上下来,却一直左顾右盼,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很快回转神思,从车上下来,像模像样的进了茶楼。   店小二早就看到他了,他在茶楼十几年,察言观色已是老本行,这男子看似穿着一身气派,行为举止却不像贵族子弟,他猜测那三楼茶室的贵客,许是看上了一个普通人家的公子,家中不同意这才出来私会。   他既收了钱,这些想法便也只在脑海过了过,很快就迎了上去:“公子可是寻人?”   这进茶楼的便是侍卫喻安,他没料到这店小二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略微不适的握了一下袖下的手,道:“我是来见苏家的人,与他们约在了这个茶楼。”   “公子随我来。”店小二一听对上了,便带着他上了三楼去。   喻安以为苏府的人已经到了,忙整了整衣襟,跟着店小二上了台阶。   三楼是茶室包厢,一共只有两间,但都是整个茶楼最好的位置,店小二引着喻安进了其中一间空茶室,里面已经有茶水糕点背着:“公子就在这里稍作休息,您等的那位小姐稍后就会到。”   等的那位小姐?   喻安一愣,难道是苏大小姐?   他略微有些紧张起来,又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回忆了一下那天夜里将苏柔淑从水中救出,虽是双腿有疾,但到底也是一个容貌脱俗的女子,他竟有些荡漾惚恍。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一声推开了,一角绿色衣裙先入了眼,紧接着便是一名身姿柔美的女子坐着轮椅从门外进了来,但这女子戴着帷帽,看不到面容,不过坐着轮椅又进这间茶室的……应该就是苏大小姐?   “苏小姐?”   喻安赶紧从椅上站了起来。   “公子先喝茶。”女子的声音格外动听,反倒是让喻安无法与前几天在水中救起的那个苏柔淑联系在一起。但当时情况紧急,声音听起来感觉不同也是有可能的。   喻安见那女子推着轮椅坐到了自己对面,便也赶紧坐下。   女子纤长的玉手握起了茶壶,为他斟又了一杯茶。喻安实在太紧张了,就没头没脑的一饮而尽。   “苏小姐……”   “公子今日既应了前来,可是已下了心意要娶我?”   喻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怔了半晌,他心头直跳:果然今日苏府是来与自己谈婚事的,看来这苏大小姐是必然要嫁予我了!   “这是自然,其实我心中一直以来都对苏小姐十分爱慕,只是苦于自己身份地位……只要苏小姐不弃,我愿以三媒六聘,迎娶苏小姐入门。” 第15章 被人算计 这耳坠就是苏大小姐所留!我……   “公子此话当真?我却是不信,男子都是薄情寡义之徒。”   女子的声音依旧细柔,但说出来的话却不断翻搅着对面喻安侍卫的心。   喻安几乎是焦急的举手发誓:“苏小姐,我与旁人是不同的,绝对不会辜负你,我可以发誓,只要——”   “那你可有什么证明?”   他的誓言才刚吐到嘴边,就被对面的女子直接拿捏反问。   喻安一下子愣住:“证、证明……”   “公子既决心要娶我,便予我一件信物。”女子微微低下头,虽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娇弱的声音却仿佛在挠着喻安的心,“也好让我心安,毕竟是小女子要托付终身之人。”   “我、我这里有一枚玉佩。”喻安忙怀中掏出了一枚一直挂在自己胸前的观音玉佩,“这是我的家传之物,是祖母从前上法峦寺所求,今日便赠与苏小姐。”   纤细的玉手缓缓伸出,握住了那一枚玉佩:“多谢公子,看来公子待我是真心的。”   女子将玉佩收入手心之后,又为喻安倒了一杯茶:“公子在这边稍等片刻,我父亲再过半刻时辰便会到,解释我会告知父亲,已倾心于你,让父亲同意你我二人的婚事。”   她说罢转动轮椅准备走,怎料那喻安忽然扶住了她的轮椅:“苏小姐,我既给了你我的信物,不知苏小姐可否也能将你的信物给我?”   整间茶室忽然安静下来,仿佛连茶碗中的茶叶流动之声也能听清。   女子就这样坐在轮椅上,久久静默了片刻,终于抬起手来,穿过自己的帷帽,从里面取出了一只白玉莲花耳坠:“小女今日出来匆忙,并未带什么信物,此耳坠是我的贴身之物,若公子不嫌弃,便以此耳坠作为信物赠与公子。”   喻安见这只白玉莲花耳坠做工十分精美,心中便确定了这女子就是苏大小姐,略微舒了一口气,将耳坠接过:“我定当悉心保管。”   “那公子在此处稍候些片刻。”   “好。”   ……   就这样他继续候在茶室中。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喻安等的有些焦虑不安。   他时不时站起来查看楼下街道上的情况,只见有许多马车一辆接着一辆经过,有些停在了茶楼下,有些则从茶楼行驶而过。   其实杯中的茶还滚烫着,但或许是因为紧张的缘故,他只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就在他焦虑不安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几道脚步声,紧接着便听到店小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苏大人,这边请。”   是苏府的人来了!   他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襟和头发,正襟危坐起来。   门很快被打开了,有一名白面乌发身着官服中年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还跟进来一名下人,却再也没有看见别的人。   喻安不安的抬头朝门外看了看,察觉苏柔淑并没有一起来,脸上略微有些失望。   “喻大人。”苏健柏朝着喻安躬身一拜,“多谢你在宫中救下小女。”   “哪里哪里,苏大人快快请起,在宫中救人原本就是我的职责。”喻安被苏健柏的话拉回了目光,他忙上前一步将面前的人扶起。   苏健柏并未立刻起身,而是抬手吩咐身后的下人将早已准备好的谢礼送上来。   那是一个装了一盒金锭的盒子,里面除了金子以外还有地契。   当下人将这一盒东西送上,喻安明显眼睛落在了上面很难移开了……不愧是掌管天下钱两的户部尚书,竟能一下子拿出这么一大笔钱财来。   这笔钱对他一个侍卫来说便是赚一辈子都未必能赚得到。   只是这笔钱财若是作为谢礼……那与苏大小姐的婚事……   喻安微微咽了一下口水,抬起来看向苏健柏:“苏大人,我救苏小姐也是情之所至,这谢礼……”   “情之所至?”苏健柏脸色一变,“喻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喻安被他这突然变化的态度给吓住了,他忙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与苏大小姐情投意合,已互生倾慕之心,所以救她也是我应该做的事。”   “喻大人,我女儿向来安分守己、恪守礼仪,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次进宫也都是受皇后娘娘相邀,如何与你互生情谊?”苏健柏刷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难不成皇后娘娘邀我女儿进宫,是为了与你喻大人会?!喻大人,你这是在诬蔑我女儿,还是诬蔑皇后娘娘?!”   这么大一顶帽子突然扣下来,让喻安吓得面色发白。   他这话说的确实轻佻,也没有顾及后果,但那也是刚才苏大小姐亲口说的,愿意嫁予他,还给了定情信物……   对,有定情信物!   喻安急急忙忙从怀中掏出那一只白玉莲花耳坠:“这,这是苏小姐给我的定情信物,我的家传玉佩也给了苏小姐……我们二人的情谊是真的!苏大人,我是真心喜欢苏大小姐。刚才在茶楼,苏小姐亲手送了这定情信物给我。”   “喻侍卫!”苏健柏对他的称呼急剧转变,“我的女儿今日一直待在家中刺绣,何来于茶楼给你信物?你竟如此信口雌黄!”   “我没有说谎!这茶楼的小厮可以作证!就在半个时辰前,有一名女子坐着轮椅在这间茶室与我相会。”   门口刚端着新茶来的店小二被点到了名,一下子愣住了:“是,是有一名女子与这位公子在此地私会,但却不是坐着轮椅的……”   “你胡说!分明是坐着轮椅的苏大小姐!你,我刚进茶楼你就将我邀来了三楼,说我等的那位小姐稍后就到!”   “是有小姐在等你啊,有一位小姐要与公子在这里私会,所以安排了这个茶室,但那位小姐并没有坐轮椅。”店小二回答,“今日茶楼里还有其他人在,若不信可以下午问问,并没有坐着轮椅的小姐进咱们楼里。”   喻安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他急得手都颤抖了起来……不,不对,就是苏大小姐,他手中还有她的耳坠:“这耳坠就是苏大小姐所留!我不会骗人的!”   店小二瞄了一眼他手中的耳坠:“这耳坠,不是燕春阁姑娘们的耳坠么?”   “燕春阁?”苏健柏脸色阴沉的看了过来。   “是啊,燕春阁就是咱们城中最有名的那个花楼啊。那花楼的老鸨名为玉莲花,所以她手里的姑娘每一位都佩戴着白玉莲花所做的耳坠子,那耳坠子上面还会有姑娘们的芳名呢。这位公子能得里头姑娘的耳坠,想必是常去的恩客了,那位姑娘是盼着你能替她赎身呢。”店小二笑着道。   “你胡扯!我根本就没去过什么燕春阁!”喻安几乎恼羞成怒起来,一把抓起了店小二的衣领。   店小二吓得手中的茶水也给打翻了:“公、公子……我说的是真的,你若不信可以随便找人去街上打听啊!”   喻安的失态让苏健柏意识到苏宛菱口中所说的太子筹谋极有可能是真的,他脸色铁青,狠狠拂袖准备离开这个茶室,却被喻安上前两步一把拦住:“苏大人你要信我,这、这耳坠真的是你女儿亲手给我的,我还把我的观音玉佩给了她!”   苏健柏冷冷道:“喻大人不如去燕春阁找找你的观音玉佩,我的女儿从来不会擅自收受男子之物!”   他一把将眼前面露丑恶的男子推开,径直离开了茶楼。   喻安看着手中的耳坠脸色又青又白,眼见苏健柏离开,他觉得必须找到证据证明自己没有说谎,否则别说迎娶苏大小姐,恐怕这一辈子都要完了,没有办好太子的差事,还得罪了户部尚书!   他撞开茶室的门跑下楼,径直朝着燕春阁前去,店小二慢悠悠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茶壶碎片:“还说没去过燕春阁,看这跑的方向,真是一点儿都没错。”   ……   太子门下侍卫在燕春阁闹事一事很快便传开了。   听说那名侍卫为了寻一个女妓在里面大吵大闹,还打翻了好些东西,将里面一名花魁给拖出了楼去,说要报官,还当街撕破了她的衣服。   大庭广众之下,所有人都议论纷纷,那花魁哭得梨花带雨,最终是被城中的巡防营瞧见,将那花魁给救了下来,那侍卫也被带走看管了起来。   这件事情传到了宫中,皇帝为此大怒一场,狠狠训斥了太子高巍奕。   高巍奕脸色铁青的出了宫门,去见那个被关押在牢房里的侍卫喻安。   喻安看见太子高巍奕时痛哭流涕道:“太子殿下,我是被人算计的!是苏家的人算计我!我提早去了茶楼,有人冒充苏大小姐来见我,说会嫁给我,还与我交换了定情信物!”   高巍奕一脸阴霾:“你说的定情信物,就是在那燕春阁里被当做嫖资抵押的观音玉佩?”   “什……什么?不,不是的,是那个女人骗了我,她说要我给她一件定情信物,所以我才将观音玉佩给了她!一定是苏家的人,是苏家的人做的局,那个女人当时就坐在轮椅上,是苏大小姐想要陷害我!”   “你说是苏大小姐陷害你?那你亲眼见到她了吗?”   太子的这句话让喻安整个人僵住。   他没有见过,当时那女人戴着帷帽,又坐在轮椅上,任谁都会觉得就是今日要见面的苏大小姐!   “苏大小姐当日一直留在苏府里没有出来,府上的所有人都可以给她作证。”太子冷冷道,“无论当天真相到底是什么,现在的结果就是你在燕春阁闹事被人所抓,还诬蔑了户部尚书之女。” 第16章 地牢认罪 太子殿下真是关心咱们大小姐……   牢房里的侍卫喻安绝望的跌坐到了地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在茶室里提前见了一个戴着帷帽女子,结局竟然会变成这样……   对了!提前!   他是因为听了一个小太监的话,所以才提前到的茶楼,也正是这提前的三刻钟时间,让他落得如此下场!   “我是被人陷害的!殿下,我是被人陷害的!是有一个小太监来找的我,让我提早三刻钟去阳雀茶楼!殿下,只要能将那个小太监找出来,让他指认是被谁传的消息,就能救我!殿下,请殿下救救我!”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喻安从地上爬起来紧紧抓住高巍奕的衣角。   高巍奕却是居高临下,冷漠的看着他:“皇宫内太监有成千上百,你打算怎么找?”   “一个一个翻出来,一个一个翻出来就能找到他!殿下!”   “一个一个翻出来?你是什么人,有什么权利在皇宫里一个一个翻找?即便真的找到那个太监,他就能帮你指认?”   “殿、殿下的意思是……”   “设局之人既然做了这个局,便有的是方法让你找不到他,甚至不必亲自出现。”   喻安被吓得面色苍白:“那,那我该怎么办?我,我完全是按照殿下的吩咐去做的啊!”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对上了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的高巍奕,高巍奕的眼神冷漠而阴寒,让他身体一下子僵硬住。   只见高巍奕缓缓弯下腰来,修长的手指拍了拍他的肩:“喻安,你该知道办不成这件事的后果。你既要享荣华富贵,就要把事情办妥,若是办不妥,别说你,就连你那位住在城南东石桥头的胡同里的母亲也是会被牵连的。”   高巍奕的话激起了喻安的恐惧,这一刻他清楚的知道了自己接下来的结果,僵硬的身体像筛子一样发抖……   不,他不想死,他还年轻,他还有大好的年华岁月!   “殿下……”   “户部尚书在朝中为官多年,你在茶楼做了那样的蠢事说了那样的蠢话,他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必然会派人调查,届时在宫中发生的事,就需要你来承担了。”高巍奕冷笑道,“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喻安瞳孔一缩,整个人像是彻底瘫痪一样倒在了地上,他嘴唇还在发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对上高巍奕眼神的那一刻心中微弱的求生之火被彻底熄灭。   太子已经下了决断,他就没有活路了。   就算他苟延残喘揭破事情的始作俑者,但到头来他一样是死,甚至还会连累自己年迈的母亲……   阴暗潮湿的地牢久久没有声音。   直到地面上有一只滑虫慢慢爬过,那那瘫在地上的人才绝望的发出最后的微弱声。   “求殿下安置好我的母亲……”   “好。”   ***   宫中传来消息,那名诬陷户部尚书嫡长女的侍卫在地牢中认罪自尽了。   太子高巍奕亲自登门致歉,毕竟那个侍卫是他的下属,对苏柔淑做出这样的事,是他管教不严。   苏健柏与太子坐在厅堂里会谈,苏宛菱只路过时冷冷瞥了那两扇闭拢的红门一眼,没有多停留。   苏柔淑因为在宫里落水受了风寒,回来便一病不起,苏宛菱自阳雀茶楼那一日回来后便一直在照顾她。   府上的小丫鬟们今日见着太子亲自前来,都在窃窃私语:“太子殿下真是关心咱们大小姐,这已经是来过两回了。”   “是啊,太子殿下如此尊贵的身份,都能亲自前来。”   “从前还不觉得,自从大小姐受伤后,殿下便来了,又是送礼又是登门的。”   苏宛菱端着药碗,站在廊道外看着她们几人议论,心中尽是嘲讽:她的阿姐刚重伤的那段时间,高巍奕可是一次都没有来过。直到大夫诊后的消息传入宫中,得知阿姐的双腿日后能够康复下地,高巍奕才来的苏府。   他来,可不是为了关心阿姐,而是求证她的伤势状况。   而这一次高巍奕再次登门,则是为了给当日他的那名侍卫在阳雀茶楼犯下的蠢事料理后事,但从这一点上来看,高巍奕从始至终都不想放过苏家……或许应该说,他不想放过父亲户部尚书所能带给他的利益和好处。   宦海浮沉,其实坐到像父亲这样的高位,自然是要站队的,但高巍奕此人生性多疑,助他上位何尝不可,但偏偏他一登基后就会铲除苏家,唯恐苏家做大!   如此君王,谁愿意真心臣服?   苏宛菱微微握紧了手中的药碗,她现在担心父亲还是执迷不悟,就像前世一样,苏家再次被高巍奕利用殆尽,然后打入无尽深渊。   她必须想个办法,让苏家脱离苦海……但眼下的局势,除了太子高巍奕,便只有三皇子高修然,无论选择谁,似乎结局都是一样的,她亲眼看到过跟着高巍奕的下场,难道换成三皇子高修然就能平平安安了吗?   “如果是谭玉书,他会怎么选……”苏宛菱喃喃自语道。   “苏二姑娘。”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苏宛菱身体一僵,她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高巍奕。   微微握了一下端着药碗的手,她调整了脸上的表情,转身来对身后的人行礼:“太子殿下。”   高巍奕的目光打量着面前这个少女,刚才他与苏健柏谈完事情,出来走到廊道附近,便看到了立在廊下的苏宛菱。   当时他看见她在走神,便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看着这个眼前的小小女子。   阳雀茶楼一事到底是谁在搞鬼,他也无这分心调查,毕竟此事说大也并不大,但从所造成的结果来看,对方显然只是想护住苏柔淑而已,这样的事情必然只有苏家会做。他若查的太过清楚,反而与苏家搞得不愉快。   从今日与苏健柏的谈话来看,阳雀茶楼一事不是苏健柏安排的,那便有可能是这个苏家二小姐了。   这样的一个小小女子,竟然能做这般谋划彻底破坏了他的计划,还令他在皇上面前颜面受损。   晌午的阳光格外明亮,就这样透过走廊的帷幔照射进来,落在她的脸庞。她的脸仿佛在这一刻朦胧起一层光芒,特别是她的那一双眼睛,仿佛里面盛满了辉色,隐隐发亮。   她的面容是平静的,嘴角微勾,在对面他的时候看似恭谦,却仿佛隐藏有一丝嘲讽和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轻蔑。这样的苏宛菱,让他有一种陌生的脱离感,他能够掌控朝局掌控所有事情,却无法掌控她。   “阳雀茶楼一事,让你阿姐受委屈了。”高巍奕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唇角扬起了一抹极为冷淡的笑意。   苏宛菱低着头,恭谦道:“多亏了太子殿下为阿姐和苏家辩护,有殿下在,阿姐定然不会被小人污蔑。”   “你真是这样觉得的?”高巍奕忽然弯下腰,修长的手指勾起了苏宛菱耳边的一缕发。   苏宛菱眉头一蹙,不知道高巍奕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高巍奕在试探她?   “当然,苏家一直鞠躬尽瘁为了殿下,殿下必然会护着我阿姐。”高巍奕试探她怀疑她又如何,只要他一天想要借助苏家势力,就一天不会与苏家翻脸,这也是苏宛菱敢胆大妄为给喻安下套的原因。   哪怕高巍奕真的调查出背后搞鬼之人就是她,那又如何?和一个毫无根基的侍卫相比,苏家对他重要多了。   所以无论喻安怎么挣扎,最后都是一个死字。   苏宛菱从来不心慈手软,前世是,这世也是,喻安敢在皇宫里对苏柔淑做出那样的事,就该知道后果。   ——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你说的很对。”高巍奕将苏宛菱的下巴抬了起来,看着她的那双眼道,“希望你永远记得这句话。”   “二小姐。”   就在这时,等候着汤药的青珠正巧找来了廊道。   她一看见太子也在,忙跪下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平身吧。”高巍奕松开了握着苏宛菱下巴的手,缓缓直起身,“好好照顾你们家小姐。”   “是、是。奴婢省得。”青珠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苏宛菱眯着眼看着高巍奕以一个外人的身份对着苏府的下人指手画脚,偏又这些下人只觉得太子殿下关心苏柔淑,还一心为她高兴。   高巍奕走后,青珠才舒了一口气,忙抬起头:“二小姐,大小姐的汤药……”   “汤药凉了,我给阿姐再热一热。”苏宛菱回道。   青珠笑着上前:“交给奴婢去办吧,大小姐刚刚苏醒,想找二小姐说会儿话,听说谭公子明日就要正式开始科考了,许是大小姐有什么话想要叮嘱二小姐呢。”   苏宛菱一怔,这才意识到今年的科考时间确实要到了,原来这样快,竟是明天就开始了。   她记得前世谭玉书这一考十分顺利便成了进士,而且排名是十分靠前的,至少是排在前几名。之后的殿试择选上,因为他容貌出众又被点了探花,当时引起了全城的轰动,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原本已经与谭玉书解除了婚约,所以有许多家中有待嫁闺女的贵族都奔到了谭府想要捉婿。 第17章 贡院科考 谭玉书只静静看着那娇小的身……   苏宛菱抿了抿嘴,心里想着这一世等谭玉书得了探花之名后,府门口会是怎么样的光景。   “你在想谭公子?”   没由来的听到苏柔淑冒出这么一句,苏宛菱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莫名心虚道:“没、没有。”   苏柔淑噙笑道:“明日谭公子便要参加科考了,你也应该去送送他,毕竟你与他定了亲事。”   “不必了吧……对他来说这样的考试应该是轻轻松松的事儿。”苏宛菱挠了挠头,因为有前世记忆,她很清楚谭玉书的能力,不出意外的话,他这一世应该也是金榜题名,并且是前几名的进士。   苏柔淑倒是意外,她微微抬起眼眸:“原来你对他这样有信心?”   “呃……阿姐,我不是这个意思。父亲不是说了么,谭公子才华横溢,既然才华横溢,科考对他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吧?”   “无论如何,谭公子帮过我们苏家,便是谢谢人家也该在明日科考之时去送送。”   “……”   苏宛菱到底说不过苏柔淑。   而且苏柔淑的话也让苏宛菱陷入沉思:她上辈子恶事做尽,到头来落得家破人亡、当街斩首的下场,细数所亏欠之人,除了苏柔淑,还有一个便是谭玉书。   对于谭玉书,前世两人交集并不多,但却因为她的任性妄为,导致他的母亲病情加重,匆匆去世;而这一世他确实帮自己拯救了最重要的人,苏宛菱对他有感恩之心。谭玉书开启飞黄腾达的人生就是在科举中榜之后,就算为了感恩她也确实该去送一送。   “谭公子若见着你去送他,必然欢喜,或许会摘个状元回来给你,让你做状元夫人。”苏柔淑笑着打趣。   对于阿姐这样调侃,苏宛菱并没有觉得羞涩,更多的反而是尴尬,她微微握紧了膝上的裙摆,低声道:“我听阿姐的,明日我去送送他。”   “好。”   ……   南庭贡院,寅时天未明。   黑压压的夜空下,院外已经密密麻麻候了许多考生。   苏宛菱来时,天还是暗的,看见谭玉书已经提前下了马车,就站在院外排队。   他身形修长,正好立在院门前一盏红灯笼下面,温暖的光映照在他脸上,像是浮起了一层暖光。   “少爷,苏二小姐来了。”   边上抱着箱笼的阿武眼睛特别尖,一眼就看到了前来的苏宛菱。   谭玉书抬起头的那一刹那,便与苏宛菱视线相交,他儒雅俊美,在一众考生中格外的明显,不知道是灯笼的光太美,还是谭玉书真的容貌绝尘,她被他这么一个抬眸给怔在原地,脑海只将眼前这般画面如画一样定格下来。   “苏二小姐,我们家少爷在这里!”阿武见她久久没有说话,忙喊了一声。   苏宛菱的心轻轻颤了那么一下,僵硬的身体仿佛被一股魔力推动着往前走去。   她慢慢走到谭玉书面前,看着眼前穿着青衿衣衫的少年公子就距离她一步之遥。风从墙面上穿梭而过,吹拂起了他身后的发带,柔软的,清冷的。   背后是熙熙攘攘的其他考生,唯独他安肃立,仿佛与周围都不相干。   “苏姑娘。”   谭玉书淡淡开口,声音在空中划开起伏的弧度。   苏宛菱轻咳了两声:“你今日便要科考了,我来送送你……呃,祝你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刚说完苏宛菱就后悔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时间见到他脑袋都是空的,竟想不出一句好的祝福话来。   谭玉书先是怔了怔,随后忽然一笑,这一笑犹如春花绽开,整个贡院外都再无颜色,只让苏宛菱的目光只能落在他的身上:“苏姑娘这才女之名,今日看起来却是不符了。”   阿武在边上也吐槽道:“苏二小姐你这是什么祝福词啊,咱们隔壁的杀猪大伯都好歹给了一个登科及第。”   苏宛菱的脸慢慢红了起来,她抿了抿嘴,却不敢再抬头与谭玉书对视:“总、总之祝你考试顺利就是了。”   “好。”谭玉书呵出一团暖气,“我会好好考的。”   “苏二小姐,我们家公子一定会为你挣个状元回来,到时候等你嫁给我们家公子,就是状元夫人了。”阿武在边上嚷嚷。   他这句话让前面其他排队的考生都扭过头来。   苏宛菱脸更红了,她只觉得这个阿武实在太口无遮拦,在大庭广众之下讲这样的话!   谭玉书见苏宛菱已经很不自在了,便开口道:“你先回去吧,我马上就进贡院了。”   “好,那我走了。”   苏宛菱哪里敢多呆,连忙匆匆转过身去。   阿武还在背后道:“这苏二姑娘也太不禁逗了,之前在鸡鸣寺明明见她很大胆的。”   谭玉书只静静看着那娇小的身姿跑远,匆匆爬上了一辆马车。   在马车离开前,车窗的帘子微微一动,有一只手将车帘掀开,朝着他这边看了一眼。   视线再次撞上的一瞬间,车帘刷一下合上了,然后马车就这样驶离了贡院,消失在街道尽头。   ***   科考一共是九天时间,从初七到十五,所考内容从帖经、墨义到诗赋、杂文、策论……中间会有休息,但直到科考结束之前所有考生都无法从里面出来,一切事宜都在贡院里解决。   苏宛菱送了谭玉书进贡院后便回了苏府,在这之后的几天她都安静的待在府上照顾苏柔淑,并没有再外出过。   偶尔府里的下人会传来一些关于贡院里头的消息,不是抓了一个考试作弊的考生,就是有考试扛不住压力病倒从里面被抬了出来,失去了考试资格。   科考对于考生来说是一次鱼跃龙门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当然不是轻松的,许多人经历完科考后就好像被扒了一层皮一般,疲惫不堪,甚至还有人因为科考大病一场,乃至一病不起去世的……总之这科考对于考生来说就如同鬼门关。   但若是能就此高中那必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不中便要重新再等三年,对考生来说更是痛苦。   谭府此时应该也是十分紧张了,谭大人几次派人去贡院外查看,明知得不到任何消息,却仍是担心和期盼着。   苏宛菱知道谭玉书的结局,他必然能高中进士,所以也不担心,该吃吃该喝喝,反倒是苏柔淑对这个未来妹夫忧心忡忡,生怕他考砸了日后苏宛菱嫁过去受苦。   于是她每天一早就起来搓香,然后逼着苏宛菱去鸡鸣寺为谭玉书祈福,苏宛菱拗不过自己的好阿姐,只能每天早上起个大早去爬山,一爬就爬了九天。   在最后一天的时候,谭玉书终于科考结束,贡院门打开。   许多考生从里面出来,全是一股酸爽的恶臭味,这也难怪,一连九天吃喝拉撒都在里面,不臭才怪。   苏宛菱被苏柔淑和苏健柏逼着出来给谭玉书接风洗尘,看到浑身同样落魄的谭玉书,她心中终于平衡了不少,再怎么清冷的翩翩公子,到了贡院科考,也最终会变成这般模样。   苏宛菱觉得此时谭玉书必然不想见到她,谁考试完了一身邋遢出来还愿意见一个相亲对象的?   于是只远远站着,目送谭玉书被阿武接上后离去。   马车上,阿武驾着车对坐在车内闭目养神的谭玉书道:“公子,刚才我瞧见苏二小姐来了。”   谭玉书微微睁开了眼帘。   外面的阿武继续说着:“许是怕您太累,所以就远远站着。我可听说苏二小姐这几日天天去鸡鸣寺为公子祈福,真是没想到啊,这苏二小姐竟然对公子这般上心。”   马车内,谭玉书正用湿帕轻轻擦拭着脖颈,在听到阿武说了这句话后,忽然手里的动作一顿,他散开的如墨长发轻轻用发簪簪起,然后伸出手撩开了车帘。   贡院外,苏宛菱正在往马车上爬,她似乎有些腿软,爬了两次才爬上去,途中踩空了一脚差点从上面掉下来。   春夏交界的雨水顺着车檐落下,温润的水珠映出了谭玉书眸底敛过的一丝微光。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远处的苏宛菱。   ……   苏宛菱那边好不容易爬上了马车,她埋怨着揉着小腿:“太酸疼了,天天登山谁能吃得消啊。”   青荷在边上安慰道:“如今谭公子已经科考结束了,小姐明天白天就可以睡懒觉了。”   “也是,总算是过去了。”苏宛菱舒了一口气。   然而……   回到苏府,苏宛菱看到苏柔淑又在默默的替她搓祈福用的兰芷香。   当时她的脸色就垮了:“阿姐,谭玉书都已经科考完了,用不着再去鸡鸣寺了吧?!”   “科考结果尚未出来,当然得继续祈福了。”苏柔淑把搓好的香塞到苏宛菱手里,“阿菱,这可是关乎你未来的幸福,只有谭公子金榜题名了,我的阿菱才能享福。若是阿姐双腿没有受伤,我愿意天天上山替你的未来祈福。”   苏宛菱:“……”   开什么玩笑?!科考公布榜单至少要一个月!   她还得爬一个月的山?! 第18章 金榜题名 门外忽然有人高喊道:“三皇……   夏至蝉鸣,京城街道上悬挂起了五彩缎带,夏树翠绿,每一棵树上的祈福带如同水面波浪一样随着风拂动着,所有人都黑压压的拥挤在贡院门口的公告栏前,等待着张榜。   同一时间,苏宛菱被换上了一身喜庆的茜红色衣裙,坐着马车一同来到了贡院外。   今日是科举张榜日,所有科考的学子都候在这里等着榜单公示。苏宛菱原是不想来的,早点看迟点看榜单又不会跑,但偏偏一大早就被苏柔淑从床上挖起来,跟随父亲苏健柏一起来到了贡院门口。   谭家已经提早一步到了,苏健柏立刻上前去寒暄,留苏宛菱和苏柔淑等候在车里。   苏宛菱难得穿一身红,却显得格外别扭,她拉了拉自己的衣袖:“阿姐,我今天被你打扮的就像个大红灯笼似的。”   “这叫红旗报捷,你穿上它,谭公子才能金榜题名、高中会元。”苏柔淑温和一笑。   苏宛菱瘪瘪嘴,觉得阿姐对谭玉书的期望可真是高,不过会元是不用想了,前几名倒是……   “榜单来了!”   突然人群中有人欢呼了一声,只见贡院的门大开,有两名官员走了出来,手中捧着的就是这一届科考的榜单。   所有人都拥挤了上去,自动给那两名官员让开路。   榜单是红色的,上面的提名用金笔所书写,榜单一共有十张,每一张一共有三十六人,一共三百六十人。   每届科考共录取进士便是只有三百六十人,会试的榜单只公布成绩,其中榜首被称为会元。上榜者均可参加殿试,殿试之后才是真正关于未来的名次榜单,那个时候所有上榜的进士会分为三个甲等:其中一甲三人,二甲一百八十三人,三甲一百七十四人。头甲三人,即状元、榜眼和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第一名,称“传胪”,中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人数最多,赐同进士出身。   苏宛菱坐在马车中,百无聊赖的玩起了手中的罗缨,前段时间京都城风靡起了编制罗缨,阿姐便拉着她一起凑了这个热闹。虽然编的不算好看,但到底也是自己亲手所制,便一直带在身上。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成绩,苏宛菱因为前世早已知晓,但显得很淡定。   很快,围在公告栏前的人群发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声音,有欢喜的,也有哭嚎的,考得好的被众人恭贺,没有上榜的绝望的痛哭流涕。   马车里,苏柔淑比苏宛菱还紧张:“不知道谭公子考得如何了。”   外面的声音熙熙攘攘,却不见有什么人前来报喜。难不成没考好?   就在苏柔淑担心不已,生怕自己的妹夫没考好未来让妹妹吃苦的时候,青荷已匆匆从前头跑来:“二小姐!二小姐!谭公子中了!”   “中了?是第几名?”   “是第一名!谭公子得了会元!”   什么?!   马车中的苏宛菱一下子抬起了头。   谭玉书竟然得了会元?怎么可能?他前世虽然名列前茅,但却并非是榜首……难道是因为前世她解除婚约导致谭母病情加重,那几日又恰逢他科考,所以在导致失利?这一世因她并未解除婚约,谭母的病情也还算稳定,所以谭玉书就发挥正常了?   苏宛菱还在发怔,苏柔淑已高兴的握住了她的手:“阿菱,谭公子果然不负所望高中进士,你快下去与他道喜。”   下,下去?   “快,二小姐,谭公子就在前面。”   青荷也凑热闹的上前来,伸手将苏宛菱从马车上带下。   前方的人群密密麻麻,青荷带着苏宛菱钻过一道一道的人群往前面挤去,好不容易挤了最前排,终于将苏宛菱推了上去。   苏宛菱一下子撞上了一个身躯,然后很快退后了两步,抬起头来——   只见漫漫阳光穿过贡院门前的树花,落在眼前的男子身上,谭玉书就站在她面前,与她一样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衣,青丝被玉冠简束,就这样立在她的面前,风雅俊逸、玉树芳华。   “小心些。”谭玉书的声音极为温雅,他伸手搀扶住了苏宛菱,苏宛菱还整个人愣在原地。   围观的人都是冲着看榜首会元来的,他们在看榜单的时候就听见有人说“会元在这里,是个美男子”,便一蜂窝的涌来,想看看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真是一个美男子!这是谁家的公子?”   “快,快问问这会元公子成婚没有!”   “我家有小女,公子若是不嫌弃,我们愿以黄金万两做嫁妆!”   “会元在哪里?我也要看看!”   人越来越多,几乎要把谭玉书给围住。   阿武从外面挤进来,硬生生扒拉开了一条路:“公子快些走吧,这里人太多了!”   “好。”   谭玉书转头牵住苏宛菱的手:“一起走吧。”   人群还在围堵,谭玉书在阿武的帮助下顺利带着苏宛菱逃了出来,乘坐上了马车。   后面还有人追逐着,谭玉书放下了帘子:“苏伯父已经随父亲去了谭府,苏二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先随我一道去谭府吧。”   驾车的阿武也附和道:“是啊,今日老爷在家中摆了酒席,专门庆祝我家公子上榜呢。”   苏宛菱已经下不了车了,只能跟着他们先去谭府。不过谭父倒也自信,知晓谭玉书必能上榜,连酒席也准备好了。   ……   谭府门外,马车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谭玉书高中会元一事已传遍整个京都城,有些官员更是提早得到了消息,早早就来谭府庆祝。   虽尚未殿试,但他已得会元,二甲是必然不会少的,以谭玉书的才华和容貌,前三的一甲之列也基本上会有他,且不论状元和榜眼,以他这容貌,探花肯定跑不了。   谭玉书的马车行驶而来,门口等候的人早已迎上了上前——   “谭公子,恭喜恭喜啊。”   “不愧是谭府世家,真是少年英才。”   “谭公子此次高中进士,日后定能大展鸿图。”   所有人都说着道贺的话,却见谭玉书从马车上下来后,并没有立刻踏进府门,而是转过身替身后的人掀开了车帘。   只见一名少女跟着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那少女穿着一身红色衣衫,皮肤白嫩如雪,未施脂粉,纤细又娇软的身形从晃动的帘下露出,就仿佛是在花瓣中苏醒的精灵一般,灵动又娇俏。   而站在马车边的谭玉书正好也是身着红衣,虽是为了博个红彩,却仿佛真如一对新婚璧人般般配。   谭府的下人都看直了眼睛。   “是苏二小姐。”   “呀,今日少爷和苏二小姐都着了红衣!”   “真的好般配呀!”   “我听说苏二小姐自公子科考以来日日都去鸡鸣寺祈福。”   “苏二小姐果真是情深意重。”   苏宛菱尴尬的要命,她这身红衣完全是被苏柔淑逼着穿的,谁知道今天谭玉书也着红衣啊!   看着周围齐刷刷瞧过来的视线,她恨不得将头埋到地下去,忙上前了两步拉住谭玉书的衣袖:“快进府。”   谭玉书侧目瞧了她一眼,看到她面颊都几乎红透了,这才淡淡一笑,与周围道喜的客人拱手致谢后,带着苏宛菱进了府。   正厅里也已经坐满了客人,苏柔淑和自己的父亲竟然也早已到了谭府,还害她一个人乘坐谭玉书的马车回来!   “阿姐。”   苏宛菱赶紧从谭玉书身边离开,走到了苏柔淑身边,苏柔淑笑着道:“可不是我落下的你,我瞧见你坐上了谭公子的马车,便与父亲一道先来谭府了。”   “我是被他拖上马车的,当时边上那么多人!”苏宛菱连忙解释。   苏柔淑依旧是弯着眼笑,苏宛菱立刻知晓了苏柔淑是在打趣自己,脸又气又红:“原来阿姐是故意的!”   “我可不是故意的,我只让你去给谭公子道喜,可没让你坐上他的马车。”   “阿姐!”   “阿菱妹妹可以放心了,谭公子可是会试榜首,待殿试过后,或许真能给你赚的状元夫人的名头回来。”   苏柔淑还在调笑她,却听见门外忽然有人高喊道:“三皇子为谭家道贺!”   正厅原本还在说着话的客人们一下子静了下来,谭丛忙站起身,走到厅门口迎接。   只见一名士兵前来,手中托着一个精致的柏木锦盒。   那士兵正是三皇子高修然身边的兵,他踏着军步恭敬的走上前,将手中的锦盒双手奉上:“谭大人,三殿下庆贺谭公子高中会元。”   正厅里的人早已围了出来,苏宛菱也推着苏柔淑的轮椅走到门旁,她看着那名身姿挺拔的士兵,微微皱起了眉头:谭家竟然与三皇子有联系?   不对,前世太子在登基之前并未将谭玉书归于三皇子一党。   难道是因为这世谭玉书得了会试榜首,所以三皇子有意拉拢吗?   “多谢三皇子殿下。”谭丛显然也有些意外,他这户部员外郎在朝中根本不起眼,从前也与三皇子没有任何关系,怎么今日突然会送礼来? 第19章 贺礼危机 这瓜瓣杯一看就名贵不凡,这……   虽然心中有些疑虑,但毕竟是三皇子所赠贺礼,无法拒绝。   谭丛正要命人上前接过,忽然谭玉书双手一拱道:“多谢三皇子赠送贺礼。”   他说罢代替下人伸出手,却并非直接将贺礼接过,而是打开了锦盒的盖子!   只见锦盒内躺着一只五彩透玉的瓜瓣杯,形如半剖葫芦,疏密匀称的波棱隔出九片瓜瓣,瓜瓣薄且透巧,瓜蒂部份是一只彩凤头顶,凤眼镶嵌绿宝石,以金丝围绕装饰,真当时名贵不凡巧夺天工!   不对!   苏宛菱神色一凌:这是玉禹彩凤瓜瓣杯,乃玉禹国进贡给皇帝的贡品!   贡品都是皇帝使用,除非帝王赏赐,否则旁人根本不能拥有,当年这只玉禹彩凤瓜瓣杯一直放在国库中,直到后来高巍奕登基后才取出来用,按道理现在应该并没有赏赐给任何人,三皇子是从哪里得来的?   要知道私自挪动贡品是大罪!   谭府一旦接下此贺礼,必然犯下大错,三皇子虽是犯事之人,但谭府也要被连带论罪。   三皇子怎会如此糊涂?   苏宛菱焦急的要命,要是今日接了这贡品,谭府必定完了!   “谭公子!”   就在她眼看着谭玉书像是要接下那锦盒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道:“谭家向来清廉,这瓜瓣杯一看就名贵不凡,这般宝物恐怕不好放在府上。更何况谭公子刚会试登榜,之后还要参加殿试,今日收了三皇子之贺礼,旁人会以为谭公子所得成绩乃仰赖了三皇子的缘故,怕有损谭公子声誉。”   她这一句话让站在身侧的谭玉书一下子转过头来,目光怔怔的望着眼前的苏宛菱。   苏宛菱只想把此事先揭过,别让谭府惹上麻烦。   谭丛听罢也觉得有理,但对着那士兵道:“三皇子的心意我们收到了,日后定当上门亲自道谢,如此贵重的贺礼,还请大人代为送回。”   那士兵脸色极为难看,显然是觉得这个小小户部员外郎不知好歹:“我们殿下亲自命我送来贺礼,谭大人何故推辞?”   谭丛微微握了一下袖中的手,思考着该如何在不得罪三皇子的情况下回复。   苏宛菱却在这个时候再次站了出来:“三皇子殿下之心,谭府已经收到了,但这份贺礼确实贵重,还请大人回去转交三殿下。今日是谭府贺喜之日,大人既代表三皇子前来,不如留下喝杯酒。”   士兵见一女子在边上说话,脸色一沉再沉:“我倒是没想过,谭府竟是女子主事。”   “大人。”苏宛菱恭敬的上前,朝那士兵行礼回道,“我是户部尚书之女苏宛菱,今日是为谭家贺喜而来。一些小女子的愚建,若是令大人不悦,还请大人海涵。”   一听到户部尚书四个字,那士兵明显僵了一下,户部掌管天下钱财,就连兵户的拨款都是由户部安排的。   此时苏健柏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目光锁定了这位士兵:“今日谭府举办喜宴,谁在这里生事?”   “是,是三皇子殿下来给谭公子送贺礼……”士兵气势都弱了三分。   苏健柏道:“既传过话了,还不快些回去禀报你们殿下?莫非你要留在这里吃饭?”   “是。”士兵哪里还敢继续留着,连忙收起了锦盒匆匆离开了。   苏宛菱见那士兵带回了贡品,这才舒了一口气……只是恐怕这士兵的贡品送还不到三皇子手上。   今日之事,三皇子便是再胆大妄为也不敢私自挪用贡品还众目睽睽前来送礼,他必然是被人算计了。而在朝堂中能算计三皇子的,恐怕只有太子高巍奕!   高巍奕此计的高明之处在于:谭家若是接下此贡品,便会被论罪;若不接下此贡品,则是得罪了三皇子,日后即便谭玉书在朝中有了势力,也无法是三皇子一派。   所以无论谭家今日作何选择,太子都得利!   但为何三皇子的人会将贡品当做贺礼相赠?难道三皇子身边就没有人知晓此事吗?   那个士兵显然只是一个跑腿的,背后是什么人调换了三皇子的贺礼?还是说有什么人在悄悄谋划此事?   现如今谭家已拒收了贺礼,这贺礼被送回后肯定不会回到三皇子的府邸,他们也无法向三皇子求证。能够在三皇子边上谋划这件事情的,恐怕地位不低,至少是三皇子十分亲信之人。   太子能把这样的人安插在三皇子边上,必然费了很大的功夫。   但是前世高巍奕登基时,三皇子被罚出镇守边境,那个时候好像在三皇子边上似乎也并没有人归入朝堂?   苏宛菱心中忌惮:高巍奕竟然瞒的这样好?!自他登基后那么久,她都不知晓此事!   这个被安插的人到底是谁?   若不找出来,必然后患无穷!   苏宛菱蹙眉沉思着,另一旁的谭玉书却怔怔望着她,他一双琉璃般的眼睛盛满了难以置信,微微颤动的睫毛笼罩着天空太阳洒落的金光。   她是如何知晓的……   苏宛菱是如何知晓那件玉禹彩凤瓜瓣杯是贡品的?   单薄的衣襟透着他清瘦的身躯,在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谭玉书的目光只能看着眼前那个还在想着什么的少女。   他脑海全是混乱驳杂,就在苏宛菱开口阻他接下三皇子所赠贺礼的刹那,他几乎将全部的心神都落在了她身上。   贡品通常是极为珍贵的,由藩国上贡后,会直接充入国库中,寻常人根本窥探不得,他从前也是在官拜首辅后在已登基为帝的高巍奕使用它时才知晓,所以刚才在打开锦盒时,也是十分吃惊的。   但令他更意外的,却是苏宛菱。   苏宛菱真的只是认为他刚会试夺得榜首,接下三皇子贵重贺礼不妥,才替他婉拒的吗?还是说……她其实也和他一样……   “玉书,快来给你苏伯伯满酒。”   谭丛打断了他的思索,谭玉书抬起头来,看到苏宛菱已随女眷在屏风后的席宴入座。   “是……”   他最终还是先收回了目光,端起酒壶,朝主桌方向走去。   ***   谭府的席宴结束,苏宛菱便跟着父亲与阿姐回了家去。   苏柔淑因为身上的伤未痊愈,所以刚被接下马车就送回了房中休息。苏宛菱也准备回房去,却被苏健柏唤住:“宛菱,你留一下,随我来趟书房。”   苏宛菱有些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哪里做的不好,要被唤去挨训。   乖巧的跟着苏健柏去了书房,她还在想着要不要拿阿姐当挡箭牌向父亲求情,却不料刚进到书房里,苏健柏便转过了身:“今日三皇子遣人送来的贺礼,你识得?”   苏宛菱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父亲堂堂户部尚书,天下所奉之物都是经他之手入库,他何以不知道那件玉禹彩凤瓜瓣杯是贡品!   但她眼下又不能承认,毕竟以她的身份是接触不到这些贡品的:“我见那瓜瓣杯不是凡品,觉得若是谭府收了下来,怕日后惹来非议。更何况现在谭公子刚会试结束,之后还有殿试,便是殿试也取得了好成绩,也才刚入官场,若是谭公子过早站队……对他也是不太好的……”   苏健柏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能如此想确是极好的,当今局势使然,太子殿下既承圣谕入主东宫,便是日后的君王,我们必须以辅助太子殿下为己任,谭家也是一样。日后我会提点玉书,让他向太子殿下靠拢,切勿不可转向三皇子门下。”   “……”   你原来是这个意思……   苏宛菱觉得苏健柏已经被高巍奕洗脑了,要掰回来还有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况且这三皇子此番所赠贺礼竟是贡品,着实奇怪,也不知他是何用意。”苏健柏又喃喃自语了一句,“幸好谭家并未接受,否则日后陛下调查起来怕是要受牵连。”   苏宛菱张了张口本想提醒,但又觉得苏健柏现在十分信任太子,她说的太多反而适得其反。   眉头微微皱起:但如果长此以往,日后高巍奕必定还是会登基的,到时候苏家又会重蹈前世覆辙……她得想个办法,至少现在要平衡一下局面。   苏宛菱想到了太子安插在三皇子身边的那个策划了这次贡品事件的人。   ***   第二天天微亮,苏宛菱就出了苏府。   她的马车在青石板路上行驶,轧过一道道水痕。   但这一次她所去的放心却不是鸡鸣寺,而是三皇子府。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太子高巍奕耳中,他此时正在东宫批阅最近送来的部分奏章,虽然之前发生了阳雀茶楼一事,但皇帝还是信任自己所择选的这个太子。   听到下人来报,称苏二小姐今日一大早便去了三皇子府上,高巍奕手中的笔一顿,他半抬起眼眸,望向庭外纷飞的树叶:“她去三皇子府做什么?”   “属下不知。”下人回道。   高巍奕放下了笔:莫不是贡品一事引起了苏健柏怀疑?   不,不对。贡品一事天衣无缝,苏健柏查不到他的头上……那又是为什么?   似乎每次令他意外的事,都与那位苏二小姐苏宛菱有关。   一片树叶从庭外飞落起来,轻轻落在了茶杯中,漾开在水面上,泛起淡淡涟漪。   高巍奕抬起了手,指尖在杯中的茶叶上一动,那茶叶便轻轻转了一圈,沉入杯底:“苏宛菱么。” 第20章 举办观莲 苏宛菱满脸通红:“干什么,……   苏宛菱确实前往了三皇子府,但所见的并非三皇子。   三皇子府中有一位宫中退下来的嬷嬷,若论关系倒也是苏家的远亲,但之前从来都走的不近,这一次苏宛菱故意上门拜见,倒是令那位嬷嬷感到很意外。   到底是老人,也喜欢小辈来看望,苏宛菱是走了王府小门,王府管家张瑞接的见,苏宛菱也没说自己是户部尚书之女,只道是府上那位嬷嬷的亲戚,前来拜访。张瑞不认识苏家的两位小姐,也没认苏宛菱来,以为是找上门的落魄亲戚,便放她进去了。   苏宛菱见完嬷嬷之后很快就返回了苏府,在旁人看来就是十分平常的一次拜见。   但多疑的高巍奕却不会这么想。高巍奕安排了贡品一事已被谭家退回,虽然是苏宛菱开的口,但免不了被他怀疑是自己的父亲苏健柏授意,毕竟若不是她重活一世,也不会一眼就认出贡品。   谭家若不是认出了贡品,又如何敢退三皇子的贺礼,所以高巍奕必定会担心是否是苏家暗中有意向偏往三皇子。   高巍奕一旦生疑,必定会有所动作,而苏宛菱就是要等他行动。   果然不过数日,高巍奕便对外宣称要举办观莲节。   ……   苏府。   门外的丫鬟们正在闲谈。   “听说了吗?太子殿下要举办观莲节,特别为大小姐送来了请帖。”   “不止大小姐,连二小姐也有。”   “殿下对咱们家小姐真好呢,大小姐的伤已经好了许多啦,这一次观莲节,一定能十分出彩。”   已至小暑,满城的莲花都已经盛开,皇家在郊外有一片猎场,那猎场中有一个非常大的湖池,那湖池中生长满了接天望不尽的莲花,十分美。   太子所举办的观莲节就在猎场,专门邀请皇公贵族前去游赏。   其中苏家就收到了两份请帖,一份自然是苏大小姐苏柔淑的,另一份不用说必然是给苏宛菱的。   而此时在门内,苏宛菱正在梳妆镜前为苏柔淑细细打扮。   自那日鸡鸣寺坠落山阶后,已经过去了数月,苏柔淑的伤势好了许多,现在可以拄着拐杖慢慢在院子里走了。今日又是太子殿下邀请的观莲节,苏宛菱自然要好好为苏柔淑打扮。   不过这可不是打扮给高巍奕那狗男人看的。   苏宛菱猜到以高巍奕的尿性安排了这一次观莲节必然会对苏家有所试探,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这正是苏宛菱希望他做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要在观莲节上彻底解决太子想要娶阿姐的事!   高巍奕这狗东西想要利用娶她貌美如花、心地善良的阿姐来控制苏府,想都不用想!   苏柔淑此时被苏宛菱乖巧的按在椅上,原本就白皙的脸上被抹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挽了一个风髻,画了淡淡蛾眉,一身飞烟玄云衣衬得她细腰仿佛不盈一握,细润如玉的肌肤更添了几分风情,竟比屋外盛开的夏花还要动人心弦。   “我身子还没有好全,便不去参加观莲节了吧?”苏柔淑还在犹豫。   苏宛菱道:“怎么可以不去?当天定有许多俊俏的郎君在!阿姐只需坐在船上赏赏莲就行,一切有我。”   “俊……”苏柔淑抬起眼眸瞅她,“你都有未婚夫了,还要许多郎君做甚?”   “我是替阿姐挑的,我的阿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自然要最好的郎君来相配。”   “你似乎很不喜欢太子?”   苏柔淑其实有所察觉,苏宛菱对待太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恭敬,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一些不屑和轻蔑。   苏宛菱整理梳妆台胭脂水粉的手一顿,她侧对着苏柔淑,手中的红纸缓缓收紧:“怎么会,父亲向来尊重太子,我也是一样的。只是殿下一直没有对外表态与阿姐的婚事,我们总要做两手准备。若是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有意悔婚,那还是得有一个可堪配阿姐的人。”   她可不是不喜欢高巍奕,而是根本就瞧不起他。   但不得不说,高巍奕的手段确实高明而且层出不穷,若不是如此,前世他又如何能登上高位。   这一世她既然决定保全阿姐和苏家,必然要先下手为强。   “阿姐在这里稍作休息,我去为阿姐拿一个帷帽来,等会儿我们一起出门。”   苏宛菱笑盈盈着,给苏柔淑化好妆后便起身走出了房门。   门外她的贴身丫鬟青荷早已在那里等了,她见苏宛菱出来,便立刻匆匆上前:“小姐,你让我找的人已经等在后门那儿了。”   “你将这件东西交给他,让他把这请帖送到耿平侯府去。”苏宛菱从袖中掏出了一份观莲节的请帖,递给了青荷。   青荷愣了愣:“这不是太子殿下赐苏府的两份请帖么?为何要送去耿平侯府?”   苏宛菱眼眸微微弯起,像是笑,但笑容却不达底:“耿平侯府有位嫡小姐容貌出众,我想既然是观莲,多一些妙人也是好的。”   “那二小姐没了请帖,进不去猎场观莲怎么办?”   “不必担心,太子殿下既有心邀请,没有请帖我也能进猎场。”   青荷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自己家的小姐到底怎么想的,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门口等着的是城中专门跑腿送信的人,他接了钱之后便将这请帖送到了耿平侯府。   此时耿筠正在府中犯愁,自蹴鞠大赛后,她便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太子了,虽然也想尽办法联络了一些宫里的人打探消息,但到底什么都没有传来。   正好前几天听说太子要举办观莲节,她便托人到处弄请帖,偏又一张请帖都没有弄好!而那个又肥又丑的吏部尚书之子曾康昌偏偏这段时间被一个什么花楼里的歌姬给迷住了,从前她一直端着架子待他,现在她连亲自派了丫鬟过去他府上,称自己近来十分忧思,身体也不大好,他居然也只回了一句“多多休息”,连亲自登门见她都不见!   再这样下去,她难不成真要被父亲送去给别的老男人当妾室来换取耿平侯府的利益吗?!   就算是嫁给像猪一样的曾康昌,至少也是正妻之位,也有吏部尚书当靠山啊!   就在她烦躁不安时,突然门外的下人进来,说收到了一个请帖,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耿筠心中一怔,忙夺过那请帖细细一看,竟然是观莲节的请帖!   是谁会在这个时候忽然送她一张请帖?   难道是曾康昌?不可能,曾康昌最近被那花楼的歌姬迷得五迷三道的……难道是她在宫中用来打探的宫人送出来的?   也不可能,那些宫人至多传递一些消息,若有人能有这样的本事弄一张请帖出来,必然会来向她邀功换取钱财。   这请帖来的太过怪异了!   耿筠紧紧握着手中这张请帖,抬头看向了镜中的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她已经比最开始入宫参加簪花宴时落魄了许多,尽管依旧很美,但她不想就这样放弃眼前平白得来的机会。   就算明知道这请帖来的古怪……她也必须得去!   “秋竹。”耿筠缓缓挺起身来,“为我上妆。”   ***   皇族在郊外的猎场,名为彦郡狩猎林。这是一片非常辽阔的猎林,从南到西延伸足有数万亩大,里面生长的树疏密有致,又是平原地带,适合马匹行踏。   猎场自然是生活着许多动物,因为猎场非常大,在整片猎林立,大到狮群、虎群,小到野兔、狐狸,甚至还有狼群生活在这里。这片猎场平常也会对外开放,但大部分时间是在禁猎期,所以通常其他老百姓是无法入内的。   一般猎场的使用是会在过了禁猎期之后,皇帝会召集皇公贵族挑选一个黄道吉日进行狩猎比赛。而这一次却在禁猎期开放,也是因为太子殿下主持了这一次的观莲节活动。   所有人都是为了为猎场内那一个“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湖泊而来。   苏宛菱来到猎场的时候,里面已经有许多人候着了,猎场的周围一圈都有分散的士兵把守,而最核心的莲花湖泊附近才是密密麻麻的皇宫侍卫,他们以拒马为分隔,将整个湖泊四周都包围了起来,中间留下了一块猎林区域,供贵族子弟们野游。   夏日因为很晒,所以在湖池边上有一片专门建起来的遮阳棚,棚内有茶水和糕点,棚后面便是湖,风一吹湖面的莲叶沙沙响动,格外舒适。   而在湖中央,还有几艘小舟等候着,众人也可以乘舟入湖中玩耍。   “宛菱,这里这里!”   这一次观莲节,自然少不了骠骑大将军的次女郗英,还有阳魏公的掌上明珠喻冰兰。   自簪花宴后,她们便经常书信来往,偶尔也互相去家中做客,关系比从前更好了许多。特别是郗英,她觉得近几个月的苏宛菱与从前比起来,似乎更多了一份坦诚真心。   她们早早在遮阳棚下占了一个位置,专门留给苏宛菱和苏柔淑。   苏宛菱搀扶着苏柔淑慢慢来到了遮阳棚下,郗英凑上来一脸坏笑的用胳膊捅了捅她:“我可听说了,你那位未婚夫谭公子夺得了会试榜首,再过几日就是殿试了,我父亲说通常榜首不会跌出一甲之外,我可要恭喜你啦。”   喻冰兰在边上也悄悄捂嘴笑着。苏宛菱满脸通红:“干什么,赏个莲还提这事儿。”   “这不是为你高兴么?我可听说了你那位谭公子容貌出众,当时出榜的时候城中还有许多富家小姐相中想要上门去提亲呢,结果听说他已经定了婚约,可惋惜的要命。”郗英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哎呀,若不是你已经定亲了,我都想将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哥哥介绍给你,好让你嫁到我们家来。” 第21章 诬陷太子 定是这耿平侯女勾引了太子殿……   几人在这里打趣,却见不远处有一支队伍从远处猎林骑马而来。   领头的人一身贴身劲衣,长裤革靴,青丝被金冠束在脑后,单手牵着缰绳,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俊美不凡。   “是太子殿下。”郗英道,“我可听说了,这一次观莲节,其实是殿下是专门为你阿姐所办的。”   苏宛菱眼神冷冷看着对面那在人群中漾着目眩笑容的高巍奕,低哼了一声:“不过是阎王爷敲门……”   内中有鬼罢了。   “嗯?什么?”   郗英没听清。   苏宛菱道:“没什么,我们去划船吧。”   湖边的几艘扁舟,就是专门为贵族准备的,泛舟湖上,莲花在手边盛开绽放,美不胜收。   此时湖面,已有许多贵女和公子们在划船,荷叶被风一吹在湖面整齐的拂动,就犹如在荷之涟漪上泛舟,手边的荷花或舒展怒放或含苞羞涩,各有颜色,美不胜收。   喻冰兰喜爱莲花,喜爱它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郗英则喜欢莲花的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湖上还有几位贵女公子们已经开始了比赛作诗,全部都是吟诵莲花的,一句比一句高赞,掌声、欢呼声,饮酒作乐声,此起彼伏。   苏宛菱只静静坐在船头看着身边的苏柔淑,她脸上是舒展的笑容,显然今日能够出来赏莲踏玩,也令她十分高兴。   真好,这样的时光岁月……   苏宛菱眼眸映着水面的波光,粼粼流动……   她前世在后宫四堵高墙中耗尽了半生韶华,身边没有姐妹、没有亲人,只有孤独相伴,那个时候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高巍奕身上,想要得到他的关注,得到他的宠爱。   她以为那个男人就是她的天,是她的一切,是她生命中的全部……直到苏家被推倒,直到自己被带上了刑场……   那一刻她才醒悟,所谓的荣华富贵,不过是虚无云烟。   上一世,她恶事做尽,落得家破人亡、生死异首,这是她应得的下场。   她应该落到十八层地狱去,去承受前世造孽而造成的恶果,永不超生。可是老天却让她重生了,让她重新来到这世上,重新见到前世那些陪伴过自己却被自己推开的人。   无论是老天怜悯,抑或是让她赎罪,这一世她既然已经来了,就绝不会再白白走一遭。   她要让身边的人好好的活着,看着他们欢声笑语,哪怕舍了自己全部的幸福,也要让他们快乐。   ……   隔着层层迭起的碧色莲叶,高巍奕的视线穿过所有人,落在了苏宛菱身上。   她就那样静静坐在船头,清亮明媚,没有了面对她时的那种隐忍的虚伪和敌视轻蔑,就那样干净美好,身边的莲花盛开着,摇曳着,将她衬托在里面。   “殿下在看苏大小姐吧?”身边有一名贵族子弟上前来搭话,“今日一见这苏大小姐,果然不凡,真是天人之姿。恭贺殿下。”   高巍奕牵着缰绳的手忽然一用力,他冷漠的侧头看向搭话的人:“恭贺什么?”   “呃……”   那人见高巍奕无半分高兴,吓得不敢再说话。   观莲的人越来越多,高巍奕巡视完猎场一周之后从马上下了来。身边有侍卫跟随,高巍奕再次扫了湖中游玩的几人一眼:“等苏家的人回到岸上,便来通知我。”   “是,殿下。”   高巍奕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抬步朝另一侧林中走去。   他其实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但身在高位有些场面必须过一遍。   许是因为他首次举办这观莲节,来捧场的人诸多,为此他将自己的棚设在了猎林中,距离湖边有一小段距离,却也能从层层叠叠的树枝间看到湖面上翻滚的莲浪。   正当自己坐下,才抬手饮了第一杯茶,忽然一阵轻妙的琴音传来。   这琴声十分玄妙,如山涧泉鸣,似环佩铃响,缠绵悱恻、悲悲切切,一道道声音盘旋在猎林中,旋律甚至与那林间的自然之音呼应,水声、琴声、呼吸声,连空中飞舞而过的树叶都翩翩飞舞而起。   高巍奕眼眸缓缓一敛,起身从棚中出来,循着琴音前去。   就在十几步之遥,一棵红枫树下,有一名女子席地而坐,她穿着一身素色白裙,细长的手指在古琴上挑动,倾城的面容如朦着一层淡淡的冰霜,仿佛对眼前来的人毫不在意。   高巍奕停下脚步,就站在她正前方的草地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淡淡望着那抚琴的女子。   此刻耿筠的心头飞快的跳动了起来,她知道太子已经来了,并且驻足聆听!这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一定要让太子殿下注意到自己!   她弹得越来越温婉,仪态也尽量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手中的曲更是如同倾诉爱情的女子,不断的徘徊缠绕,想要留住眼前这个男人。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林中美好的琴音:“太子殿下?!”   高巍奕一怔,转过身来。   只见在自己身后,苏宛菱正好搀扶着苏柔淑前来,身边还跟着其他一些贵女。苏宛菱脸上的表情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极尽夸张的喊道:“太子殿下怎么会……怎么会和别的女子在这里私会……”   边上的其他贵女也极为震惊,虽然并未明说,但大部分人都知道太子准备和苏家联姻,迎娶苏大小姐。   连这观莲节都是太子亲自为苏大小姐举办的,却没想到他竟然在这里私会其他女人。   “真的是太子殿下……那弹琴的女子是谁?”   “好像是耿平侯府的,是耿平侯府的耿筠。”   “是她啊,她一直仗着自己容貌好,到处留情。”   “真是没想到,太子殿下竟是这样的人。”   周围传来熙熙攘攘的议论声,高巍奕一眼望过去,对上苏宛菱的眼睛。   她的眼眸漂亮极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但她做出的举动却和那双漂亮的眼睛完全不同,就仿佛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转过身握住了苏柔淑的手:“阿姐,太子殿下他……我相信太子殿下一定不是和那女子约好的……他们不是真的在这里私会……”   这话说的,像是在给他开脱,实则是在锤死他。   高巍奕沉默的立着,不发一言。   倒是原本在弹奏的耿筠徐徐起身,她孤高的挺着背,浑身散发着淡然的气息,仿佛不在乎周围所发生的一切:“我在此弹琴,与太子殿下无关。”   苏宛菱笑了,她的请帖还是她给的,现在这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别人会信,她可不信。   耿筠自然是早已等候在这里就是为了引高巍奕上钩的。   她眼睛微微挽起,像两弯月:“今日是观莲节,耿姑娘不在湖边观莲,来此地做什么?”   “我不喜人多。”耿筠静静道,看上去确实是一副风淡风清的样子。   可惜苏宛菱今天要借着耿筠攀附的野心锤死高巍奕:“耿姑娘这话说的有趣,既然不喜欢人多,又为何来参加观莲节?观莲节本来就是人多的活动,你既然来了,却又躲在这里弹琴,若说你不是早就与太子殿下约好的,谁能信呢?”   边上众人一听,也附和起来:“就是,定是这耿平侯女勾引了太子殿下。”   “也太不要脸了,之前她还与那个吏部尚书之子曾康昌搅合在一起。”   “太子殿下可不要被这个女人迷惑了,与她纠缠的人可不少。”   众人自然不敢当面说太子的不是,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耿筠。   苏宛菱觉得自己现在特别像戏文里的恶毒配角,联合所有人欺负女主角,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觉得特别痛快。嘿嘿,莫不是自己原就是这样的人设?   对面站在树下的耿筠脸色苍白,她微微咬了一下嘴唇,柔柔弱弱的看向了高巍奕。   高巍奕整个人立于阴影中,他从刚才到现在连表情都没有变过一下,就那样淡淡看着这边起哄的苏宛菱。   这让苏宛菱心里咯噔一下,担心这狗男人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计谋。   就在这时,高巍奕忽然迈开步子走上前来,苏宛菱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太子殿下。”   怎料他突然出手,一把拉住了苏宛菱的手腕,将她往猎林方向带去。   苏宛菱哪里会想到高巍奕居然会做出这种举动:“太子殿下!你干什么!”   边上其他贵女要上前来阻拦,却被高巍奕身边的一众侍卫挡住。高巍奕眸光幽暗如墨,扫向挣扎着扭动手腕的苏宛菱:“苏二姑娘这布局,似乎简陋了些。”   苏宛菱一僵:“我听不懂太子殿下在说什么。”   她为了能杜绝太子想要迎娶阿姐的心思,故意把自己的请帖让给了耿筠,耿筠为了抓住机会一定会想办法约见太子,观莲节人众多,她要抓住太子的心,自然得约在人少的地方,所以一定只能私下找机会去见太子。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容易多了,苏宛菱只要带着阿姐和其他贵女“撞破”太子私会,就可以让他留下不好的口碑,更能让阿姐对太子心生厌恶。   她敢说自己可没有留下任何踪迹,高巍奕这狗东西绝对查不到自己头上来。 第22章 反落陷阱 苏二姑娘怎的这么不小心?……   “苏二小姐这手段,倒也平平无奇。”   高巍奕一把将苏宛菱带上了马背,从身后将她圈住,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隐隐笑意从身后传来。   苏宛菱全身僵硬:“太子殿下你要做什么?”   “带你去个没有人的地方,我们好好聊聊。”   高巍奕一抽缰绳,马便瞬间飞踏而起,在猎林里快速穿梭起来。   苏宛菱两世都不会骑马,她怎么也不会料到高巍奕会有这样超出她预判的举动,只能拼命抓住马的鬃毛,不让自己掉下去。   高巍奕带着她在猎林里跑了一阵后,才慢慢停了下来。   “我以为你胆大妄为无所不能呢。”   看见苏宛菱一直战战兢兢坐在马上,高巍奕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头转过来与自己对视:“却没想到竟然也有胆小的时候。”   苏宛菱好容易才缓过神来,连忙将面前的高巍奕一推,自己差点就这么从马上摔了下去!   幸亏高巍奕伸手再次拉了她一把,才让她能缓缓落到地面。   一到地上后,苏宛菱喘过了气,立刻恼怒的抬起头来瞪着他:“太子殿下!你、你身为堂堂太子……怎能作出如此失礼之事!”   高巍奕似乎完全不在意,他从马上翻身下来,慢条斯理的走到苏宛菱面前:“以苏二小姐的所作所为,我以为你不会在意这些小节。”   苏宛菱面色一白:“我听不懂太子殿下在说什么。”   “今日观莲节,耿平侯女的出现,不是苏二小姐所为吗?”高巍奕慢慢弯起嘴角。   “耿平侯家的小姐来参加观莲节,这不是太子殿下派发的请帖么?”   “耿平侯府可没这个机会收到观莲节的请帖,不是你苏二小姐所给的吗?”   苏宛菱心头猛跳,高巍奕这狗男人竟如此敏锐:“我、我跟她可不熟,怎么可能会把请帖给她。”   “我怎么听说你苏二小姐今日入观莲节时,并未携带请帖,是提了我的名义,才能进的这猎场。可记得当初给你们苏府,是两份请帖才对。”   “因,因为我掉了一份请帖,至于耿平侯家女的请帖,或许是她从旁的人那儿得来的……总之不是我。”   妈的这狗男人!他肯定是知道了!   但此刻她若是承认,便代表她就是想要找他的麻烦,破坏他与阿姐的婚事!让高巍奕逮住把柄可不行!   高巍奕见苏宛菱不肯承认,倒也不生气,只漫不经心的勾起了唇:“既然苏二小姐不承认,那便留在这里好好想想,等想起来,我再来接你回去。”   苏宛菱咬牙切齿:“那殿下就自己回去吧!我可以走回去!”   她说罢就要转身朝湖泊方向走,却不料才走了两步突然脚下踩到了一块柔软的地方,紧接着整个人“刷拉”一下往下坠落,重重摔了进去!   待她回过神来抬起头时,看到自己已经摔进了一个坑洞里,这坑洞像是一个陷阱,两边非常高,普通情况下根本爬不上去。   这是……猎人的陷阱?   高巍奕是故意把自己引到这里来的!   他简直就是疯狗!   苏宛菱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她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扒拉住边缘的泥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高巍奕慢慢倾下身来,看着落进陷阱里的苏宛菱:“苏二姑娘怎的这么不小心,掉进了猎人的陷阱?”   “殿下、殿下帮帮我,救我上去。”   苏宛菱的态度立刻转变,她虽然和高巍奕闹得有些不愉快,但人还是要能屈能伸。   高巍奕蹲在陷阱上头,看着下面的苏宛菱:“苏二姑娘,之前我问的话你还没回答呢。”   妈的,这狗男人!上辈子自己瞎眼跟了他过了十多年!   “我真的不知道啊,殿下,我的那份请帖原是带在身上的,后来许是真的弄丢了,耿平侯家女的那张请帖真不是我给的。”   高巍奕挑了挑眉,站起身准备走。   苏宛菱一见他如此,整颗心提了起来,若她在这坑里呆到晚上,指不定有什么狼啊熊啊什么的!她可不想死!   “殿下!”   她急急忙忙喊住了他:“我,我承认!那张请帖是我给耿筠的!”   高巍奕其实并未走远,他听到苏宛菱开口,心情愉悦的走了回来:“继续说。”   苏宛菱咬了咬牙道:“殿下让我说什么,我已经承认那请帖是我所给了。”   “我想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高巍奕的眼神在这一刻突然盯住了苏宛菱,原本面上的笑容已经收拢。   他要知道苏宛菱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态度,为什么会用那种眼神看着他!那种仿佛隐藏的、压抑的,轻视和憎恶。   苏宛菱被高巍奕盯得浑身不适,她知道现在不能挑明自己厌恶他所以不想让他迎娶阿姐,否则就是直接让苏家陷入危机,以高巍奕的手段绝对会率先对付苏家。   但她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总不能谎称自己和耿平侯女关系好吧?这种谎话一下子就会被揭穿的!   但现在高巍奕如此咄咄逼人……   以他敏感多疑又不肯善罢甘休的性格,她今天要是不说出个理由来,必然无法摆脱了!   苏宛菱的牙隐隐加重了力量,她倏地抬起头来,目光直直看向了高巍奕:“殿下既然那么想知道,好,那我告诉你!因为我嫉妒阿姐的亲事,她能嫁给太子殿下,而我却只能嫁给一个六品小官之子!所以我想搅浑阿姐的婚事,我想让太子殿下的眼睛能落在我的身上,能看到一直在阿姐身边的我!”   “我爱慕殿下!”   那一瞬间,整片猎林仿佛都安静了下来,高巍奕显然也没料到苏宛菱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的眼底有一瞬间的波澜起伏,仿佛是被苏宛菱的情绪所点燃。   但是很快他冷静了下来,因为他不觉得苏宛菱之前看他的眼神是爱慕的,那是一种凌驾在他之上,仿佛能看穿他的一切,洞悉他隐藏在背后的阴影的眼神。   明知道她口中所说的并非是真相,但在听到他说“爱慕自己”时,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仿佛在身体某处点燃,那是炙热的,熊熊燃烧的,仿佛要吞噬他整个人的情绪。   风轻轻吹拂过地面,扬起一阵沙沙声,高巍奕慢慢俯下身来,朝着苏宛菱伸出手。   苏宛菱见状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已经说服了高巍奕,他终于决定将自己救出坑洞了。   “多谢殿下。”   她赶紧抬手去握,却不料只这么一拉,高巍奕就像根本没有用力似的整个人竟然也从坑洞外掉了下来,直接摔到了她的脚边。   苏宛菱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一个结果,整个人都愣住了,呆呆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怎……殿下怎么……”   高巍奕慢条斯理的坐了起来,拍了拍衣上的灰尘,抬起头看向苏宛菱,眼角微微弯起:“你拉的太用力了,所以我也掉下来了。”   你放屁!   苏宛菱再蠢也知道高巍奕是故意掉下来的,但他这样做到底能得到什么?!   现在两个人都掉进这坑洞里了,等天一黑没准什么狼啊熊啊就全出来了!   等等……天一黑……   苏宛菱的眼瞳刹那间一缩,她心中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却又仿佛在此刻眼前变得很真实……   “殿下想要娶我?”   几乎是无意识的将她心中所想直接脱口而出。   孤男寡女若是在这林中呆上了一夜,哪怕是因为坠入猎人陷阱无法爬出,她的名声便也毁了,届时无论是为妾为婢,她都得嫁给高巍奕!   这狗男人,居然想娶她?!   “你不是倾心于我么?”高巍奕嗓音幽暗。   苏宛菱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话、话虽如此……但我毕竟也是户部尚书家的女儿,今日若在这里与殿下共处一夜,日后我的名声便毁了……我,我虽倾慕殿下,却也不想以这般身份留在殿下身边。”   “你是担心做不了太子妃?”高巍奕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苏宛菱的脑袋疯狂转动:“是、是啊……我此生若嫁一男子,必然得是正妻之位。”   高巍奕喉间轻动:“那我允你正妻之位。”   真是谢谢你了,她可一点都不稀罕!前世坐了这正妻之位还不是一样被搞死!   “殿下若真心想娶我,是否会退了与阿姐的婚事?”苏宛菱飞快的开辟了一条思路来,佯装镇定地反问他。   高巍奕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苏宛菱赶紧道:“我既然倾慕殿下,自然愿意嫁给殿下。这样吧,殿下先想办法把咱们救上去,我阿姐待我一向极好,等我回了苏府,立刻将此事禀报父亲和阿姐,阿姐一定会让给我的。”   “那你的谭公子呢?”高巍奕忽然没由来的来了一句。   苏宛菱为了逃出这破地方,当然毫不在意诋毁他:“我原就不喜欢他,他只是一个区区六品小官之子。”   “据我所知,他可是考得了本次会试的榜首。”   “榜首又怎么样,便是之后得了状元之名,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怎么能与尊贵的殿下相提并论呢。”   她这句话刚说完,突然听到了上方传来了脚步声。   苏宛菱一僵,她仰起头,看到被自己诋毁的谭玉书就站在陷阱坑洞之外。   单薄青衣勾勒出他挺拔瘦削的身躯,在林间密密映照下来的光影下,好似一柄冰冷长剑。 第23章 生怕误会 苏宛菱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苏宛菱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她怎么也想不到谭玉书会出现在这里!   眼看着他沉默不言的去唤人,然后将她和高巍奕从坑洞里救上来,然后转过身,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多留的要离开。   苏宛菱心都揪了起来,她根本顾不上高巍奕这狗男人,急急忙忙跟上了谭玉书的脚步:“谭公子——”   谭玉书脚步并未停,而是继续往前走着。   苏宛菱小心翼翼跟在了他身后,猎林有微风吹过,交错的树枝漏下缕缕阳光,洒在前方谭玉书的身上,他身形依旧笔直,青衣包裹着他的身躯,微微紧绷着。   “谭公子!”苏宛菱拼命狡辩,“是太子故意设局害我跌进了陷阱里,我是想要逃出来,才说了那些话。”   谭玉书立到了一棵红叶树下,他转过身来,眼眸淡淡的,似乎看不出一丝波澜:“我以为那些应该是苏二姑娘的真心话。”   “不、不是的!我从来都没有那样想过!”   “我只是区区六品小官之子,苏二姑娘看不上我也是应该的。”   “我不是,我、我没有那样想过。”苏宛菱急得脸都涨红了,她几步上前来到谭玉书面前,“从前我或许是不了解谭公子,心中对婚约一事也没有多在乎……但那是因为我还没有遇到你……”   谭玉书抬起眼眸,苏宛菱在他面前抓耳挠腮:“我说的是真的,我觉得谭公子你人很好,你是一个非常好非常好的人。你救了我阿姐,还帮过我,我根本就不在乎你什么身份地位。”   她拼命解释着,生怕谭玉书误会,而他只静半天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苏宛菱都快急哭了,心中既委屈又觉得自己这到底是在干个什么事儿啊:“就算现在十个太子送到我面前,我都不带看一眼的,就算日后我嫁给一条狗,也绝对看不上那种男人。谭公子你要比他好十倍百倍,我若不是为了逃出那坑洞,根本不会那么敷衍他。你都没瞧见,我之前还骂他来着,如果你不信,可以去问我阿姐,是他自己拽着我跑到猎林里的%@¥%#……”   就在她努力替自己辩解的时候,头顶的红叶树被风一吹,簌簌落下了无数红叶来,其中一片悄悄落了下来,飘到了她的发髻上。   谭玉书原本垂着的手缓缓抬起,苏宛菱还在吧啦吧啦说着话,他的指尖已覆在她的头上,将那片红叶轻轻取下。   苏宛菱一下子僵住了:“谭公子?”   “红叶落了。”他温和的声音轻轻传来,那片从她头顶落下来的叶就那样夹在他的两指之间,递到了她面前。   苏宛菱怔怔的接过。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逐渐走远,苏宛菱依然呆立在树下:什么情况???这到底是相信不相信她说的话啊!!!!!!   观莲湖旁的猎林中,郗英和苏柔淑等人焦急的在原地等待着。   太子的侍卫将她们困在此处,不允许她们跟上太子和苏宛菱。这让苏柔淑非常担心,唯恐太子对自己妹妹不利。   直到看到握着一片红叶的苏宛菱呆愣愣的回来,那些侍卫放下警卫之后,她们才急急忙忙走上来。郗英最先道:“宛菱你怎么样?太子有没有伤害你?”   “没……”苏宛菱呆怔着,“我遇见谭玉书了,他也来参加了观莲节。”   “谭公子?”苏柔淑显然也有些惊讶,“谭家似乎并未收到请帖,谭公子如何能进这猎场?”   ***   “谭玉书是从何处得来的请帖?”   此时在另一边,太子高巍奕也同样有着这个问题。   他立在专门为他设立的棚下,看着前方湖面上泛舟游玩的贵族们,眼睛缓缓眯起。   棚外一名侍卫走上前来,抱拳禀道:“回殿下,我们盘查了临检请帖的士兵,他们并未见过那名谭公子。他或许是从其他地方进入的猎林。”   猎林很大,虽然有巡逻兵巡逻,也有专门的定点守卫,但若是有人知晓一些特殊小径,也是能进来的。   “从别的地方进来……”   高巍奕更觉得诧异,谭玉书一个即将参加殿试的仕子,进到这观莲节的猎场来做什么?   “或许是因为殿试在即,那位谭公子想要走走关系?”那侍卫猜测,“毕竟殿试之后所在科甲不同,地位也天差地别。这位谭公子在会试时得了榜首,以他这榜首之名若能得朝中一些高官相助,得了一甲甚至是状元之名也是极容易的。”   棚内映着随风摇曳的树影,照在看不清表情的高巍奕身上:“你的意思是,谭玉书出现在陷阱附近,只是一个意外?”   “大,大概是的……”侍卫应和,也不知道自己这位主子是怎么想的。   高巍奕眯了眯眼睛:“将今日入观莲节的所有人名单全部统计一份,送来。”   谭玉书的出现,绝对不是偶然。   高巍奕有一种很怪异的预感,这个看上去极为不起眼的人,或许是他日后夺位路上的巨大的阻碍。   今日他会出现在观莲节中,绝不是为了给自己殿试铺路,他既得会试榜首,在殿试时只要不出差错,就绝对在一甲之列,根本无需找其他人帮忙,更何况谭家与苏家的关系在,哪里还用得着找其他高官。   会是为了苏宛菱吗?不,若是为了苏宛菱,他大可以跟随苏家一同来观莲节,何必要舍近取远,从猎林其他地方进来。   要知道猎林这样大,四处都有巡逻兵和守卫,他能悄无声息的进入观莲节这片区域,一定是提早做了准备,甚至从昨天夜里就已经寻了路,一直走到今日。   他如此费尽心机,一定是要在观莲节当天见什么人……并且是见一个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人。   ***   苏宛菱和苏柔淑二人回到苏府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她们的马车在路上陷进了泥坑里,是郗英用郗家的马车先送了她们回来。   在马车上,向来多话的郗英不知怎么的竟然变得十分安静,连苏柔淑都察觉到了异常:“郗妹妹可是有什么心事?”   郗英愣了一下,张了张口后,又咽了下去:“也没什么,就是今天有些累了。”   “今日太麻烦你了,还让你送我们回家。等再过几天,我让阿姐给你做绿豆酥,送你去府上。”苏宛菱只以为郗英今日是真的玩累了。   郗英也配合的笑笑:“好,那我就等你的绿豆酥。”   送了她们二人回府后,郗英立刻驱车赶回了郗将军府。   开门的仆人还准备迎接她,她却匆匆跳下车来询问:“阿爹在哪里?我要见他。”   “回小姐,将军在后院练刀。”   “好。”   其实今日在观莲节,苏宛菱被太子带走之后她立刻就绕开那些太子侍卫跑去救她,却在途中遇到了一人——是谭玉书。   她原以为谭玉书是来找苏宛菱的,正要带着他一起去救人,却不料他从袖中递出了一封信:「郗小姐,此信请代为转交给郗龙大将军。此事关乎郗延公子的性命。」   郗延正是她的兄长。   当时郗英一下子愣住了,只茫茫然接过了信,又因为担心苏宛菱安危,就将苏宛菱被太子带走的消息告诉了谭玉书。   谭玉书得知后微微蹙了眉,随后朝着她一拜:「请小姐将信送达,我去找苏二姑娘。」   之后他便消失在了猎林里。   直到后来苏宛菱回来,她才舒了一口气。   而这封信,她本想说与苏宛菱她们听,又怕此事有所牵扯,便几番张口,还是咽了下去。虽然谭玉书是苏宛菱的未婚夫,但谭家与苏家到底还没有正式结亲。   况且谭玉书能亲自将信交给她,势必是非常重要的事,不敢轻易交给其他人……不如先将信送到父亲那,等确认是什么事之后再说。   此时骠骑大将军郗龙正挥舞着一把大砍刀练武,他旁边两名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那刀落到自己头上。   “爹。”   郗英走到了后院,浑身粗壮的郗龙将军一见是自己的乖女儿,忙将手中的砍刀放下:“阿英回来了,怎么样,观莲节好玩吗?有没有什么中意的男子?爹去帮你抢来做夫婿。”   郗英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才掏出那封信走上前来:“我在观莲节上,有人给我送了一封信,称事关兄长。”   她并未直接道出谭玉书。   郗龙将军怔了一下,随后将手中的砍刀一抛,丢入了旁边的架子上。架子剧烈晃动了两下,才稳下来。他从边上的佣人手中接过帕子擦拭了一下脸,上前接过了那封信。   在展信看过片刻后,郗龙将军的眼神瞬间变化:“这是谁给你的?”   郗英迟疑了一下,正要回答,却忽然又被郗龙将军阻止:“去书房说。”   ……   “父亲,信里说了什么?”   到了书房,郗英立刻问到,父亲向来心宽,从未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他如此变了脸色。   郗龙将军沉着脸道:“信中说,沂虎国有人与朝中合谋,消息被泄露,他们派兵偷袭了你大哥驻扎在昱州城外营地,将他抓走了。” 第24章 惩罚磨墨 谭玉书,你到底想怎么样,你……   谭家茶庐,正前方一扇敞开的牖下,谭玉书缓缓抬起头取过身前的一杯茶,茶中有一片茶叶漾开在水面上,泛起淡淡涟漪。   有风从牖外的庭院中吹拂而来,撩起了他的衣袂和发丝。   十一年前,应该是在前世的记忆里,郗家出了一件事——   高巍奕为了削弱三皇子的势力,鼓动沂虎国入侵了边界,当时一支由郗大将军之子郗延所率领的巡逻队驻扎昱州城外,沂虎国的人轻易就找到了他所在的位置,并且偷袭了他们的营地,将郗延抓走了。   郗延被抓昱州城并没有立刻上报,因为当时昱州城的守将是高巍奕举荐之人,高巍奕暗中阻止消息传递,以至于此军报一直传送不到都城,等沂虎国开始大范围攻打过来,并且夺走了昱州城之后消息才传到了城中。   高巍奕由此控告郗延投敌叛变,两国之间的征战也随之开始。   骠骑大将军郗龙亲自率军前去昱州城,除了夺回已经被敌国占领的昱州城外,就是救回自己的儿子郗延。   但结果却是沂虎国以郗延的性命押送至城墙相要挟,郗龙将军为了忠国之义,亲手射杀了在城墙上的儿子,指挥军队进攻,终于夺回了昱州城领地。   此后郗家又在边境镇守一年之久,扫平了所有敌军,才终于回了都城。但郗家因为郗延投敌一事,被皇帝以赐一枚丹书铁契收了军权,仅留了一支不足百人的郗家军。   那枚象征着忠诚荣耀的丹书铁契如此讽刺的留在了郗府,却换不回郗延的性命。   因为郗家的削弱,朝中的文官势力再起,三皇子一列代表着武官的势力也弱了许久,加上之后边境战事频起,三皇子被迫跟随赵离将军出征打仗,朝局大部分回归到了高巍奕的掌控中。   谭玉书这一次所做的,不过是将被高巍奕所阻断的消息送回到郗大将军手里。   ……   郗大将军府。   书房内,桌上的燃烧烛火发出“噼啪”一声,郗大将军面色凝重的看向自己的女儿:“此事若为真,事情就严重了。此信是何人给你的?”   郗英犹犹豫豫,因为牵扯到闺蜜的未婚夫,她怕说出来给他们惹上麻烦,便道:“爹,若要论证此事真假我们去一趟昱州城不就好了,假的也当虚惊一场,若是真的,那爹一定要将兄长救出来啊!”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郗延若是真的被沂虎国的所抓,消息却并未送到京都城来,这说明有人故意截断了消息不想让朝中知道。”郗大将军脸上的光影忽明忽暗。   能够截断边境与朝中往来消息的,恐怕在朝中的地位非常之高……   不止如此,昱州城在外的巡逻营兵路线是十分机密之事,沂虎国轻易就偷袭成功了,那信中所说沂虎国有人与朝中合谋将息泄露就是事实,这个泄露消息的人背后的目的,远比这一封信上所说的复杂和可怕。   “阿爹要将这件事禀报给陛下吗?”   屋外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书房内两道身影此时都分外焦虑,郗大将军握着手中的信,来回在书房踱步。   这件事情恐怕应该是真的……此信真伪一验便知,若为假,送信之人根本没必要冒风险做这样的事,对他根本没有好处。他若将郗延落入沂虎国人手的事禀报给了陛下,那隐藏在朝中的推手必然会做出反应,到时候郗延性命不保,昱州城也会陷入危难。   而且以陛下的判断,有可能会先调查信的来源,再派人验证昱州城所发生的事,一来二去,时间上也不够。   “不,这封信的事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此事须得我们自己来想法子。”郗大将军喃喃道。   ***   最近郗英似乎比较忙,苏宛菱原想上门去道谢,因那日她借了马车送她们回家,却从他们府上下人的口中得知郗英这几日都不在府内。   殿试在即,苏府又催着苏宛菱多去谭府走动,使得她没有再去探问郗英的情况。   再说到谭府,自从那日在观莲节自己口无遮挡得罪了谭玉书之后,她都不敢再面对他,可偏偏父亲与嫡母催得紧,他们希望她能多多走动,好日后嫁去谭府能过得好些。   苏宛菱尴尬的乘车而来,谭府今日守门的是阿武,他特别热情的迎上来:“苏二姑娘来啦,我们家公子正在房中温书,您快过去看他吧。”   “呃……”   府上的人一如既往,看来谭玉书并未把当日她在陷阱里说的话传出去。   说实话那种话也确实丢脸,不好往外传。   但他不往外传,并不代表他没有生气……苏宛菱挠了挠鼻尖,不知道见到谭玉书该说些什么,之前她还曾书信了几次,努力解释当天发生的一切,但却得不到丝毫回应。   这男人肯定是还在生气。   苏宛菱来到后院,斜对面便是谭玉书的书房,她慢腾腾的挪步过去,看见半扇敞开的窗,谭玉书就坐在里面。   此时正值午时,有金色的光透过树枝从窗外洒落进去,落在他身上,温暖而柔和。他就坐在窗内,青色的衣衫束着衣领,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本书,坐在椅上,脊背笔直。   她忽然想起了一首诗:琼枝玉树,浑如傅粉,寿阳妆面。   “苏二小姐,少爷就在书房里。”   身后有一个下人路过,提醒了一声。   苏宛菱一怔回过神来,那坐在窗中的谭玉书也听到了声音,抬起眼眸,与她视线相及。   她忙侧过目,道:“好,我这就进去。”   她心中尴尬无比,却硬着头皮走到书房外,推开了门。门发出“咯吱”声响,在屋里不断来回盘旋。   “谭公子。”   苏宛菱挪了两步进去,就站在门附近。   谭玉书放下手中的书看了过来,却只静静坐着,并未说话。   苏宛菱郁闷至极,她自己也不想来面对他,但父亲一直逼着,阿姐也怂恿着,她已经在书信里把话都说清楚了,可他还是这副样子。   她又能怎么办!   “谭玉书。”苏宛菱忍不住喊了他全名,“你到底想怎么样,你给个话,要是你觉得心中不痛快,或者是想要解除婚约,你随时说。如果你是因为担心你的母亲病情,我也可以配合你演戏,直到你母亲能够接受,你想什么时候解除都可以。”   谭玉书就这么瞟了她一会儿,随后转过身去继续看书,根本就没有理睬她。   苏宛菱快要抓狂了,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你不说话,那我就走了。”   苏宛菱前世今世两辈子,都没有跟谭玉书这样的男子接触过。前世就算是高巍奕那狗男人,最开始也是甜言蜜语的哄她高兴,哪里像谭玉书这般,她不断道歉还写了书信,都这样不理人的。   苏宛菱实在憋屈,扭头就朝门外走去。   却不料正好有丫鬟端了茶水和糕点进来,迎头就要撞上苏宛菱。   “啊——”   一声惊叫过后,身后有一双手伸了过来,一把将她拦了过去。   苏宛菱只觉得自己的后背紧紧贴上了一个胸膛,身后有温热的气息从耳侧上方传来:“小心。”   那声音靠得极近,仿佛就在耳上,苏宛菱仰起头,是谭玉书!   她听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起来,不知道是被刚才那惊险给吓住了,还是因为被谭玉书护在了怀里。   丫鬟吓得连忙放下托盘跪地:“对不起苏小姐,我刚才、我刚才走的太急了。”   因为得知苏宛菱来了谭府,谭家便立刻安排小厨房做了糕点带着茶水送来了书房。因为是夏日,准备的是冰茶,丫鬟怕送晚了不好,便小跑着赶来,哪里知道苏宛菱居然这么快走,两人差点在门口撞上。   跪在地上的小丫鬟抬起头探看,瞧见自己家少爷正抱着苏家二姑娘,羞的脸一红,再次把头底下。   苏宛菱赶紧从谭玉书怀里出来:“没、没事,我就先走了。”   “墨干了。”   谭玉书忽然开口道,又淡淡瞅了她一眼。   苏宛菱没反应过来,倒是跪在地上的小丫鬟动作飞快的重新端起托盘就往边上桌几一放,然后飞也似的退了下去,还贴心关上了门。   苏宛菱:“……”   谭玉书回到了之前坐的书桌前,他抬手执起边上一只盛着水的琉璃瓶,将瓶中的水倒了些许到砚台上,又取了一块墨条,摆放在了砚台边缘——朝着苏宛菱的方向。   这家伙是想让自己给他磨墨?   苏宛菱一下瞪大了眼睛,心中升起一股不爽,但想到自己之前当着他的面说了那么不好听的话,还是咬了咬牙走上前去替他磨墨。   谭玉书的书桌很干净,几本书一叠纸,其中一张就摊开在中间,上面有他写的字和作的释,字如其人,规整严谨,一丝不苟。   苏宛菱更喜欢行云流水的字,但不得不说谭玉书这字也是极好看的,只是太过规矩,就和他的人一样。   他只静静看着书,等待苏宛菱磨墨,漂亮的眼帘低垂,窗外的光洒落在他眼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光。 第25章 殿试择考 若是考不好,你是否会想取消……   过了莫约半个时辰左右,苏宛菱觉得自己手都磨酸了,才抬起头来看他。   却见谭玉书一直坐在椅子上,他没有在看书,而是在看她。   他的眼睛映照着窗外的金光,白壁般的鼻梁挺起着,光影落在他嘴唇之上,那是一种淡淡的肉粉色,像是牡蛎张开了里面的柔软。青色的长衫包裹着他清朗的气质,微风吹拂起他耳侧的发,拂动着,掠过他那一双望着她的眼睛。   “你没必要监工吧?我都磨了那么久了。”   苏宛菱将手中的墨条一放,抬眼瞪他。   谭玉书直接执起书来,冷冰冰的吐出几个字:“出去吧。”   “喂?我给你磨了这么久的墨,你什么意思啊?”苏宛菱心中憋屈。   是,她是在猎林里的时候口无遮拦说了伤他的话,但那也不是她的本意啊,要是她真看不起他的话,早找父亲退婚了,还能眼巴巴的来谭府示好?   谭玉书却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多说半个字。   苏宛菱气得直起身来,揉了揉肩,气愤道:“行,那我走。”   她气呼呼的推开门走出了书房,门口听着墙角的小丫鬟一头雾水的瞧见苏二小姐出来,脚下踩着很重的样子离开了,恨不得把地面的青石板都给踩碎了。   阿武本来守在府门口,看见苏二小姐走了,忙溜进后院来:“怎么了?苏二小姐怎么不吃个饭就走?”   小丫鬟回道:“少爷好像跟苏二小姐吵架了。”   “吵架了?”   “是啊,少爷让苏二小姐帮忙磨墨,苏二小姐磨了,但少爷觉得她磨的不好,还监工。”   什么玩意儿?   阿武一脸莫名其妙,他从外面敲了敲门进去,看见自家少爷像一根青葱一样杵在椅子旁,忙小心翼翼上前禀报:“少爷,刚才苏二小姐气冲冲的走了……像是在府上……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儿……”   “嗯。”谭玉书只淡淡应了一声,也不反驳,就那么坐着。   阿武挠了挠头,看着样子确实像是吵架了,但就为了磨墨这么点小事,也没必要吧:“其实苏二姑娘对少爷一直很上心的,少爷不是马上要殿试了么?苏二姑娘最近每日都派人送来核仁鹅蛋羹,据说是鹅蛋能补脑。”   谭玉书的眼帘轻轻颤动了一下,轻呵道:“不过是救过补阙罢了。”   其实那日在猎林,他听到了苏宛菱与太子高巍奕完整的对话。   从苏宛菱的态度上看,她确实忌惮太子,这种忌惮再结合当日贡品一事,让他意识到苏宛菱或许与自己一样经历了重生,而前世的记忆让她对太子拒之门外。   那她待他呢?   她待他这般别有用心,是因为知晓日后他能节节攀升,直至官拜首辅,所以才如此殷勤吧。   窗外的阳光倾泻,光影被树荫遮挡,将谭玉书脸上的金层耗尽,他就那样坐在椅上,修长的手缓缓握紧,压在膝上。   ……   苏二姑娘和谭玉书闹别扭一事,很快传得谭府上下都知道了。   谭母气得从床上爬起来操起扫帚就敲打自己的儿子:“你这逆子!人家苏二姑娘在你还是白身时便应了这门亲事!在你科考之时她日日上山为你祈福,你倒好中了进士有摆起谱来了,敢欺负人家姑娘?!我可告诉你,你若是不把人给哄好了,日后别说是我儿子!”   不止谭母,连谭父也语重心长的将谭玉书喊去书房,苦口婆心的劝道:“苏家这样的家世,就算那苏二姑娘有些小姐脾气,你也该忍让,更何况人家一个姑娘对你这般好,又给你送信又给你送羹汤。”   谭玉书被“混合双打”了一顿,给谭丛拎着到苏府道歉。   苏健柏连忙安慰,又道定是自家女儿不好,否则也不会惹谭玉书生气。   孰是孰非谁也不清楚,但就这么把两个人按着头和好了,苏健柏还警告苏宛菱不要整什么幺蛾子,否则就将她逐出家门。   苏宛菱简直冤枉死了:“明明是他板着一张脸生气,关我什么事。”   苏柔淑笑道:“是了,这一会儿我一定站在阿菱这边,我家阿菱可从来没有关心过旁的人,这给谭府的信一封封的,我就亲眼瞧见了,还有小厨房做的鹅蛋羹。”   苏柔淑是觉得苏宛菱似乎真的挺喜欢谭玉书的,为她高兴。   苏宛菱莫名其妙被人塞了一嘴狗粮,还是自己的狗粮,更是百口莫辩。   ***   就这样,闹别扭一事算是过去了,谭玉书也迎来了殿试。   殿试与会试不同,虽也是看成绩,但在择选时更多的却是看门第,朝中局势纷杂错乱,门第与站位也是极其要紧的。以谭玉书会试榜首之名,基本上二甲前几名不会跑,至于一甲,虽说往年来很少有榜首落于一甲之外,但最后还是要看皇帝金笔题名。   殿试要进皇宫,去的是金銮殿之上。   殿试这一天,所有进士几乎早早就在宫门外等候。   此时不过寅时,天漆黑一片,只有宫墙上的灯微微照亮着站在石板路上的一堆学子。   谭玉书的马车刚刚到,阿武抱着一个殿试所需要携带的笔墨从车上下来,远远就看见被一大早拎起来可怜巴巴等在宫门外的苏宛菱。   她身后是陪同她一起来的苏大小姐苏柔淑。   苏柔淑推了自己妹妹一把,苏宛菱只得挪着步走上前来:“你怎么来这么晚,别的考生早就到了。”   谭玉书看着苏宛菱脸上的黑眼圈,慢条斯理道:“你怕我考不好?”   “那倒是没有,你怎么会考不好。”   苏宛菱瘪瘪嘴,前世谭玉书可是皇帝钦点的探花,那时他的母亲还病重,他的状态也不好,这一次谭母的病与前世相比已经大好了,以谭玉书的实力怎么的至少也能得了探花,这绝对不会跑的。   谭玉书一袭青衣,面如冠玉,一双漂亮的眼睛却是略带肃意的望着她:“若是考不好呢?”   “嗯?什么意思。”   “若是考不好,你是否会想取消婚约?”   啊?   这算什么话?还有人在考试前诅咒自己考不好的吗?   苏宛菱有些反应不过,她愣了片刻,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谭玉书。谭玉书只静静立着,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一下。   她挠了挠头,想着或许是这谭公子也紧张,所以想要一些安慰的话,便道:“其实最终结果如何都没甚关系,若能考得好固然好,若考不好,也并非代表日后没有进取之道。”   “那你会退婚吗?”谭玉书再次问道。   苏宛菱觉得这家伙怎么非要抓着这个点问,简直莫名其妙,就这场合,她能说退婚吗?   “不会。”   “好。”谭玉书淡淡道,“希望你记住今天的话。”   就这么送了他参加殿试,苏宛菱不知就里的回了马车。苏柔淑问道:“你与谭公子说了些什么,可有好好鼓舞他一番?”   “算有吧?”   “什么叫算有呀?傻阿菱。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是他自己问的,问我如果考不好我会不会退婚。”   “那这谭公子很喜欢你呀。”   “……阿姐,我可真没觉得。”   宫门外,所有的考生都已经进入了宫中,只留下考生的亲眷在门口等待。   殿试考试的时长由皇帝所定,一般不超过三个时辰,加上提前进场和等待的时间,至少也要到傍晚时分才能出来,所以众人只能在门口等。   这样的等候太过漫长,苏宛菱坐在马车中,看着远处屋檐逐渐亮起了一道光,然后太阳缓缓升起,在宫墙上洒满了金光。她打了一个哈气,有些犯困起来:“阿姐,我们不如先回去吧,反正等谭公子考完,至少也要到晚上。”   苏柔淑抬手摸了摸苏宛菱的发:“你在车上睡一会儿,我在边上陪你。”   她如此说,苏宛菱也不好反驳,只能将背后的靠垫拿了起来,放到阿姐边上,整个人躺在了车座中,双手揽在苏柔淑的膝盖上。   因为实在困顿,她很快便迷迷糊糊、朦朦胧胧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外传来了一些熙熙攘攘嘈杂声。苏宛菱从睡梦中模糊的抬起头来:“考完了吗?”   “好像是,外头有人买通了宫中的太监,传来消息。考试已经结束了,他们应该马上能出来。”苏柔淑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你整理一下,等会儿再下去接谭公子。”   “好吧。”   苏宛菱在车上重新梳了一下发髻,之后撩开车帘走了下来。   阿武已经在宫门外探头探脑了,瞧见她下车来,立刻为她挤出了一个好位置:“苏二小姐,来这里等。我们家公子应该马上就能出来。”   “好。”   苏宛菱正准备上前去,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喝声:“让开!军报!”   所有围在宫门口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忙让开了一条道。   只见有一士兵骑着马风尘仆仆的赶来,到了宫门口立刻下了马,拿着手中一卷东西匆匆进了宫中。   苏宛菱和所有吃瓜群众一样揣着手探头看,也不知道这突然来的军报是怎么回事。 第26章 帝王震怒 高巍奕说的坦荡,根本看不出……   “少爷出来了。”   天色已暗,宫门内终于陆陆续续出来一些考生。   阿武眼睛很亮,很快就看见跟着人群一起出来的谭玉书。   他忙迎了上去:“少爷,考得怎么样?宫里大不大?有没有见到皇上?皇上长什么模样呀?”   谭玉书似乎有些心事,一直沉默着,微微皱着眉头。   阿武一看他表情,以为考得不好,忙转了口风:“苏二姑娘一直在宫门外等呢,她都没去车上休息,就站在门口等着二少爷。”   后头的苏宛菱:“……”   这谭府的人都这么睁眼说瞎话的吗?   谭玉书听到苏宛菱在,才缓缓抬起了头,看到站在人群中娇小的身影,迈开大步走了过来。   苏宛菱不知怎么的有点怵他,竟往后退了一小步:“干、干嘛,我真的没偷懒。”   谭玉书却只是站在了她面前,他目光静静望着她,眼眸中有说不出的情绪,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又像是一种山雨欲来即将爆发的临界感。   “你怎么……”   苏宛菱察觉到谭玉书有些奇怪,她从前看他向来淡然自若,但今天却不同,像是十分压抑。   谭玉书伸出手来,指尖撩起她耳侧睡榻的一缕发,声音沙哑:“别担心。”   别担心……   这三个字听起来在这个场合有些奇怪,让她别担心什么?别担心他考试?还是别担心其他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苏宛菱忽然有些看不透谭玉书,他少年的身姿像是在竭尽全力朝着更高更快的方向长大,像是从一棵消瘦的小树想要拼命延伸参天一样,用他的树荫笼罩更多的人。   苏宛菱怔怔站着,不知道该回什么。   边上的阿武凑上来:“苏二姑娘你之前不是编了一个罗缨想要送给我们家公子么?”   他这句话微微点亮了谭玉书眼中的光,他眼帘轻轻颤动,声音柔和下来:“是吗?”   苏宛菱是编过罗缨,但那是自己编着玩的,在自己身上都戴了一段时间了……但谭玉书今天情绪明显与往常不同,好歹也是辛辛苦苦刚考完试……安慰安慰也是应该的。   她有些不舍的从腰间将那罗缨取下来,那是一串天青色的细绳编制而成的,顶上有两颗玉珠,中间是一块小巧的白色玉佩,玉佩是一朵花的形状,一看就不是专门给男子编的。   但谭玉书似乎并未因此戳穿阿武的谎言,他伸出手接过了那罗缨,系在了自己腰带上。   冷风吹过宫门,呼啸之声格外渗人。   但不知为何谭玉书觉得有眼前这女子站在这里,却分外安心,腰间的这条罗缨就像拥有着一股力量,让他能面对即将到来的一个又一个暗浪,为自己身边的人遮风挡雨。   ***   皇宫,上书房。   阳临帝脸色铁青的看着刚收到的军报。   军报显示:昱州城的外营巡逻队在夜间扎营时,被沂虎国偷袭,所有巡逻士兵全部被杀,领队郗延被擒。   这份军报里的信息还是前去昱州城探望兄长的郗家嫡女郗英提供的,巡逻队确实外出巡逻至少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不会归城,但每天都有专门的传信方式与城中互通平安!而整个昱州城却在巡逻队被悄无声息剿灭后半个月都没有任何反馈!   更重要的是,巡逻队所经路线都是十分机密的,沂虎国居然能够轻易绕开边防成功偷袭?   这不就代表朝中有人与沂虎国合谋,将边防机密泄露出去了吗?!   “混账!”   阳临帝重重一拍桌面,斜下方站着的太子高巍奕和三皇子高修然都垂首没有作声。   其中高巍奕的心底却是泛起了惊涛骇浪:此事原本是延后一个多再上报朝中的,为何如此之快就传来了军报?   军报上说,是因为郗家女郗英前去昱州城探望兄长……郗家女怎么会好端端的突然去昱州城?!而且此女出城一事他竟一无所知?   郗家的动向他可是一直派人监视着,哪怕是有人给府上递上半份消息他也能知道才对!   等等……递消息……   高巍奕的眼瞳猛地一缩,郗家女参加过他举办的观莲节!是在观莲节当天!   难道是那个谭玉书?!   观莲节那天之后,他立刻派人调查了所有参加观莲节的名册,乍看一下并没有什么发现,所邀请的也都是在他安排之列中,唯独多出来的便是耿平侯府耿筠以及谭玉书。   会是耿平侯吗?耿平侯平日里看着不争不抢,因曾站错队的关系在朝中几乎无人敢与他们为伍,但近日那个耿筠却时常出现在他的面前……会不会其中也有什么谋划?   那谭玉书的父亲只是一个六品户部员外郎,与兵部毫无关系,谭玉书又是今年刚中的进士,无任何根基,又怎么会与朝局牵扯在一起?   到底是谁将昱州城的消息透露给郗家的?   是耿平侯府,还是那个谭玉书……   高巍奕还在思索,阳临帝一个眼神就扫了过去:“太子,你怎么说?”   他一怔,立刻回过神来:“回父皇,此事定然是朝中有人与沂虎国串通,否则沂虎国无法如此精确的知晓巡逻兵的扎营之地。眼下还需先将郗延校尉救回,此事可安排郗将军前往。”   高巍奕说的坦荡,根本看不出半点端倪。   年过半百的阳临帝将目光拉向另一边穿着玄黑便服的三皇子高修然:“老三你怎么看?”   三皇子高修然比太子高一些,因之前在外打仗,所以站姿如军人一般挺拔,五官深邃,黑色的头发有些微卷。在听到自己被点名之后,伸出一只手挠了挠鬓发,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父皇,昱州城的守将是皇兄的人,那边的情况我可不太清楚。”   高巍奕脸色一僵,刷得抬头朝三皇子高修然看去:“三弟,朝上朝下所有人都是天子门生,与我何干。”   “皇兄这话说的,昱州城守将陈岷当年不是你举荐的么,当时我推荐了郗龙大将军之子郗延,是皇兄说郗延年轻不能担此重任,就将陈岷给推荐了上去。现在倒好,这巡逻队都被敌人给剿了,人也给抓了,昱州城没半点消息。”高修然唇边勾起了一抹笑。   高巍奕脸色极为难看,正要再辩,阳临帝已重重将手中的军报砸到地上,满脸阴沉:“吵什么!现在是问你们怎么处理!沂虎国的人都串通到朝中来了,真是胆大包天。”   “父皇息怒。”   天子震怒,二人也不敢再针锋相对,都规矩地立着。   阳临帝重重一拂袖:“先唤郗龙来。”   眼下最放心的,也是只能派郗龙前去了。   ***   朝中局势风云诡变,外面却还是一派祥和。   自从殿试之后已经过去了两日,原本应该是要公布殿试结果的时候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延了后。   苏宛菱从户部尚书的父亲口中得知边城出了事,皇上派了郗龙大将军前往平定,郗英也在边城昱州。   这让苏宛菱很奇怪,郗英居然离开都城了?她完全不知道,之前去她府上找她时,下人也只说是不在府内,却并未说已经离开了都城。   她回想起来,似乎从观莲节归来时,她的情绪就怪怪的。   “听说郗英的哥哥被沂虎国的人抓走了。”来苏府探望苏宛菱的喻冰兰告知她,“郗龙将军已经被派去了边关,应该会想办法把她哥哥救回来的。”   “郗英的哥哥被抓了?在昱州城内被抓的吗?”   沂虎国攻城了?   “不是,听说是在巡逻的时候,敌军知道了他们的巡逻路线,所以就将郗英的哥哥生擒了。”   喻冰兰的答案让苏宛菱大吃一惊,巡逻的路线可是机密,如何能被知晓?是有人泄露了?!   她忙问:“郗英现在情况怎么样?昱州城有传来什么消息吗?”   “尚未,现在郗龙将军已经赶去昱州城了,有将军在,郗英的哥哥应该能平安无事的。”喻冰兰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希望一切都可以平平安安。   ……   三日后傍晚,宫里对外传出消息,殿试的结果就在明天早晨公布,所有进殿择考的进士都要重新进宫去。   苏宛菱因为担心郗英的事,几天都没有睡好,第二天清晨起来,模样看上去有些憔悴。   进来伺候她梳洗的青荷瞧见她这样子,以为自家小姐是担心谭公子的成绩:“小姐不必担心,以谭公子的才学,一定能入一甲的。”   苏宛菱没有回应,她就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人。   前世时她从来没有关心过郗英,所以也不知道郗家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隐约记得郗英的哥哥后来死了,但到底是怎么死的,因何而死她却没有一点印象。   都怪她前世只顾着围在高巍奕身边,那段时间她一心在为自己操办婚礼,根本没有顾及到朝中的局势。   若她能记得,若她能早些告诉郗英,或许可以避免她的哥哥被敌军所擒了。   “我真是个废物!”苏宛菱自责道。   “阿菱,作何这样说自己?”   苏宛菱回转身来,看到门外苏柔淑缓缓进来,这段时间她的腿伤好了许多,已经可以慢慢行走了,光从门外照射迎来,落在她温柔的脸上。 第27章 太子胁迫 苏二姑娘既然要装傻充愣,那……   “阿姐, 你怎么来了。”苏宛菱生怕自己的情绪影响苏柔淑,忙从梳妆镜前站了起来。   苏柔淑又如何看不出苏宛菱最近忧心忡忡的样子,不过她只以为苏宛菱是在担心谭玉书殿试的结果。   她抬手戳了戳苏宛菱的额头, 语重心长道:“我来瞧瞧你呀,看你担心的。放心吧, 谭公子人品贵重, 无论殿试结果如何, 以他的才能,日后必不会让你吃苦。”   “我也不是为了这事儿……”苏宛菱捂着额头喃喃道。   “那你是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当是为了这个事儿吧。”苏宛菱不想让苏柔淑参合到朝廷纷争之中, 就像前世她总是默默的守护自己一样,这一世她也要竭尽全力保护她。   苏柔淑与她不同,她看似柔弱,实则刚强;而前世的自己却与她恰恰相反,外强中干,稍微遇到一些事情就变得懦弱胆怯。   “皇后娘娘宣我进宫一趟,所以今日我不能陪着你去等你的谭公子了。”苏柔淑牵起苏宛菱的手,轻轻拍了拍,“你性子沉稳些, 无论殿试公布结果如何,你都不要表现出不满来。”   “皇后娘娘为何忽然召阿姐进宫?是什么时候的事?今天就去吗?”   “嗯, 昨天收到的懿旨,我见你还在忧心谭公子的殿试结果, 所以没有同你说。”   这下好了, 苏宛菱原本担心郗英的情况,现在又多了苏柔淑。   为何好端端的皇后忽然又要召苏柔淑进宫?难道是他们相通了终于准备放弃太子与苏柔淑的联姻了,所以唤去宫里提个醒?又或者是高巍奕那狗东西有什么狗主意想要使在阿姐身上?   苏宛菱心中焦急, 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忙道:“我陪阿姐进宫吧。”   “你进宫做什么,今日可是谭公子金榜题名之日,你得在宫门外候着。”   “我已经陪了他好几次了,他会试也去送了,考试时还爬了一个月的山去祈福,殿试我也陪着了,现在要放榜了,我眼巴巴等着,反而显得我有多着急他殿试结果似的。”苏宛菱找了个借口,“万一谭玉书没考好,我在边上等着,反而令他尴尬。不如我先陪着姐姐进宫,若他得了好成绩,我再去恭贺也不迟。”   苏柔淑有些犹豫:“这样好吗?”   “好,好的很。阿姐,我陪你进宫。”苏宛菱斩钉截铁。   高巍奕那狗东西要是再敢对她阿姐下手,她就咬死他!   ……   就这样,苏宛菱陪着苏柔淑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她全神贯注,身姿笔挺的坐着,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握着拳,像一只随时警惕着的小猫。   苏柔淑以为她是紧张了,轻声安慰道“皇后娘娘是一个很和蔼的人,她待苏家向来极好,不必紧张。”   苏宛菱没法反驳,只“嗯”了一声。   要说皇后娘娘是一个和蔼的人,那她可真不信。   当年她成为太子妃时,皇后娘娘可是半点好脸色都没有给她,不仅直接塞了两个侧妃进来,还派了宫里的赵嬷嬷专门来太子东宫管制她,原本应该是由她掌管的宫闱,最后却还是得听从皇后的安排,可把她气得不轻。   马车很快到了皇宫西侧,那里有一个专门入后宫的门,平常后宫嫔妃得皇帝恩准亲人进宫探视,就是从这门走的。   她们的马车刚停下来,便有一位嬷嬷上来迎接:“是苏姑娘吗?”   苏宛菱跟着苏柔淑下了马车,一抬头就看见了前世那赵嬷嬷的脸,吓得脚一个哆嗦,差点没站稳。   这赵嬷嬷却摆出了一副与前世截然不同的笑脸,躬身一礼:“苏二姑娘也一并来了,跟着老奴走吧,皇后娘娘已经在等着了。”   苏柔淑笑着回应:“多谢嬷嬷。”   身旁的青珠递了一个红包过去,赵嬷嬷动作迅速的收下,脸上跟着笑:“皇后娘娘在簪花宴那日见过苏二姑娘,对姑娘做的诗赞不绝口,如今一并来也好,娘娘正好说说话。”   苏宛菱一怔,她记得在簪花宴上,自己写的那首诗是给郗英念的。   说话间,她们已跟着赵嬷嬷进了宫。   穿过两边高耸的宫墙,在长长的宫道走了一段路后,几人便来到了皇后宫殿。苏宛菱对这里太过熟悉,因为前世自己成为太子妃后,来得最多的就是这座坤德殿。   只是前世自己战战兢兢,因庶女身份妄自菲薄,以为是得了太子恩宠才能坐上这太子妃之位,所以对皇后又敬又怕,以至于从来都不曾好好欣赏过坤德殿的美景。   现如今看去,这坤德殿到底是中宫皇后所居住的地方,两侧的香木兰又高又密,殿廊红柱两侧则摆放了一盆盆金团菊,这团菊为朝南国贡品,每年进宫三十盆,光皇后宫中就有二十盆,占了一大半。   踏上台阶进了正殿,里面雕梁玉柱金碧辉煌,脚下所踩的垫子都比别处的更名贵。   宫门外站着两名守门宫女,他们瞧见赵嬷嬷来了忙低头垂首行礼。   赵嬷嬷连瞧都不带瞧她们一眼,只顾着笑容可掬的陪着苏宛菱和苏柔淑进殿:“你们来的正好,坤德殿的厨房做了冰果茶,我我等会儿就叫人端来。进去吧,皇后娘娘就在里面等你们。”   “多谢嬷嬷。”   苏柔淑温柔应下。   苏宛菱因为觉得赵嬷嬷这态度与前世实在太判若两人了,忍不住皱眉瞧了她一眼,正巧赵嬷嬷也在看她。   换做旁的姑娘这样被对视了定然会移开视线,但苏宛菱不带半点胆怯,就这样直直的盯着她打量,赵嬷嬷心中一惊,觉得这苏二姑娘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进了正殿,里面有一名宫女站着,引了她们二人去了里屋,里屋有一座靠墙的座榻,榻上有一张小方几,姜皇后就坐在上面。   这是苏宛菱这一世第二次见皇后,上一次在簪花宴,因为离得非常远,两个人没有什么交集,倒也看不出什么。这一次就在她的殿内,只有一步距离,苏宛菱还是看出了皇后与前世的不同之处。   前世她对皇后最多的印象就是那张冰冷的只能看到下巴的脸,她不敢抬头,每次拜见都是低头垂眉,不敢吱声,偶尔抬头一眼,也觉得皇后严肃端庄,从来不曾给她半分笑意。   但今日之见,皇后却是格外亲切慈眉,她手中握着一串玉佛珠,抬手便命人搬来两把椅子:“这便是你的妹妹苏宛菱吧?倒是生得漂亮。”   苏宛菱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就被皇后热情的拉住了:“之前在簪花宴上只远远见了你一回,你坐在甚远的地方,倒是委屈。日后若是宫里有宴,本宫让你给你留个好的位置。”   “……多谢皇后娘娘。”苏宛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二人行完礼后坐下,皇后笑意盈盈的与她们攀谈起来,聊的也都是一些家中的事。   苏柔淑低眉温和的回着话,边上的苏宛菱却如坐针毡,她直觉苏柔淑被喊进宫不简单,但又不知道皇后和太子要搞什么幺蛾子。   “今日唤你前来,实则是有一事要与你说明。”   不知道聊了多久,皇后忽然话锋一转,模样看上去有些为难。   苏宛菱耳朵立刻竖起。   苏柔淑挂起笑容:“皇后娘娘请说。”   “实则我是很满意你的,但我那傻儿子,不知怎么的似乎有喜欢的人了,我硬是劝着,他却不肯娶你。”皇后慢腾腾的说着,“我是十分为难,也只能今日把你先喊进宫来说说话,你说这可怎么是好?毕竟当初是我有意撮合你们……”   苏宛菱几乎要鼓掌了,这皇后几句话就把原本双方暗中定好的婚约变成了有意撮合,现如今反悔了也不过是撮合不成功而已……高明,真是高明。   好在她也不想高巍奕那狗东西娶阿姐,所以听到这话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既然殿下有心仪之人,那我自然是祝殿下称心如意、得偿所愿的。”苏柔淑温柔道,“不知道殿下心仪之人是哪家小姐?”   皇后无奈道:“本宫也不知道,问他,他也不肯说,或许等再过些时候,他便会向本宫开口了。”   苏宛菱听这意思是太子婚事还没能定下来,若是皇室一日不下诏为太子赐婚,便没有人敢上门给她苏柔淑提亲……这是要拖着她阿姐了?!   苏柔淑若不成亲,她这个做妹妹的当然也无法出嫁,那这日子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苏宛菱自然不是为自己的婚事,她是替苏柔淑着急。   刚准备张口搭话,苏柔淑忽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暗示她不要轻举妄动。   苏柔淑笑着道:“那柔淑在这里向太子道一声喜,待他日太子殿下成亲,我们苏家也会备一份礼送来。”   皇后笑了一声,脸上更是慈眉善目:“还是你懂事,我那傻儿子偏生个倔强性子。”   苏宛菱在下面忍不住了:“太子殿下雄韬伟略、气宇不凡,当初在宫中阿姐出了事,是太子殿下出手相助。那时我便想着,若能有这样一个哥哥好了,只可惜我们苏家人丁单薄,父亲只得我们两个女儿。”   前世夫妻变兄妹,看高巍奕这狗东西能想什么花样。   皇后心头一凛,看向苏宛菱的目光有些古怪,但她到底没有直接戳破苏宛菱的意图,只和气的笑道:“我那傻儿子,如何能得你们两个这般天仙的妹妹。对了,今日你们二人入得宫来,可有好好逛过御花园?园里的木芙蓉和紫微都开了,不如陪本宫去逛逛吧?”   皇后直接把话题岔开了,苏宛菱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原本她这样的身份胡乱插嘴已不合规矩,但若不是太子和皇后欺人太甚,她也不会这般开口。   宫里的御花园,与外处自然是不同的。   奇花异草、嶙峋山石、亭台廊道,两侧的木芙蓉是靠墙而植,并非什么名贵花种,却开得艳丽,一朵一朵,围满了整座宫墙,仿佛连成了一线。   皇后带着她们二人闲逛御花园,身后却浩浩荡荡跟着一波宫女太监,气势庞大。   苏宛菱对着御花园兴趣缺缺,因为前世她就住在这深宫之中十年之久,早已看乏了这些宫墙绿柳,连这路边的哪个石子是什么颜色她都能背得出来了。   “阿姐小心。”   正巧前方那块青石板就是十分松动,搁在这宫里头好几年都没有修,她记得自己入宫之初经常被它绊倒。   伸手一把扶住了苏柔淑,她也刚好踩上那青石板,因为腿上的伤没有全好,差点就往旁边摔去,幸亏苏宛菱提前拉住了她。   皇后略一诧异,抬头朝她看去。   苏宛菱忙说:“我远远就看见这青石板不太牢靠,所以刚才就顺手拉了阿姐一把。”   “你们姐妹二人真是情深义重。”皇后倒也没有怀疑。   继续往前逛着园子,前方忽然亮起一道明媚的颜色,是一个穿着一袭镶素绡交领月蓝色宫装的女人缓缓而来,那女人盘着一头坠马髻,两边簪了一支龙凤金步瑶,容色十分艳丽,衬得四周的木芙蓉都黯然失色。   皇后脸色变了一变,苏宛菱也瞬间认出了她来——宓贵妃。   三皇子高修然的生母。   三皇子高修然之所以能暗中跟太子高巍奕争夺皇位,全靠了这位在宫中甚得恩宠的生母宓贵妃。   寻常宫妃都是母凭子贵,但宓贵妃却不然,她自入王府之后就得盛宠,皇帝登基后更是从一个小小的宫婢转为美人,之后一路晋升至现在的贵妃,她的晋升之路犹如登了云梯一般。   而偏偏这宓贵妃当年是被皇后引入宫中的。   当年皇后还是王妃时身怀有孕,为了争宠便将自民间寻了一位美人召至身边为丫鬟,这就是当时的宓贵妃。想着当时尚未登基为帝的王爷能多留在自己房内,加上她将这丫鬟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盯着,也不怕她做出什么旁的事儿来,即便是做了也在自己管控之下。   可谁知她寻来的这丫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已经与王爷暗通款曲,之后王爷登基,她便着急的想要将这丫鬟逐出去,可是第二天却看见她出现在了自己丈夫的身边,成为奉茶宫女。   在她诞下肚中的太子之后,她被曝有孕,直接从宫女封为了美人。   之后宓贵妃一步步高升,生下了三皇子被封为了婕妤,三皇子满月时因一句戏言引得龙颜大悦被升了昭仪,后来过了四年从昭仪抬为了嫔,又从嫔到妃,三皇子随赵离将军出征打仗后归来,皇帝又升她为贵妃。   前世皇后最恨的人就是这宓贵妃。   果然,这一世也是如此,皇后脸上的表情在看到宓贵妃出现后就没有好到哪里去,尽管她要端着面子,但还是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宓贵妃倒是自然,远远看见了皇后娘娘在这里,便带着一众宫女上前来:“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勉强笑了一下:“宓贵妃怎么有空来逛御花园了?”   宓贵妃懒洋洋的起身,微笑道:“听说今日皇后娘娘起了兴致来了御花园,妹妹便想着过来陪陪娘娘。”   皇后扯了一下嘴角:“妹妹这消息真是灵通,也不知道是我宫里哪个嘴快的宫人说的。”   “皇后娘娘驾临御花园,园里的宫女都瞧见着呢,何须娘娘宫里的宫人说呢。”宓贵妃说着,目光转向站在皇后身侧的苏柔淑和苏宛菱:“这就是苏家的两位女儿吧,可真是生得不错,难怪太子殿下惦记了这个,又想要那个。”   苏宛菱一怔,没反应过来,宓贵妃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脸色一变,嘴角挂着一点笑意已经彻底收拢了:“宓贵妃,慎言。”   “啊呀,是我不好,看我这张嘴。”宓贵妃笑眯眯着,“我这人就是藏不住话,有什么便说什么,瞧着宫里都没什么姐姐妹妹愿意做我的朋友。”   她说着,目光在苏宛菱身上扫了一圈,忽然上前热情的拉住她的手:“这就是那苏二姑娘吧,瞧着果真是好看。”   苏宛菱毛骨悚然,不知道这宓贵妃到底想做什么。   皇后许是已经烦透她了,神情冷淡下来,直接下了逐客令:“宓贵妃,本宫和苏家两位小姐还有事情要谈,你跪安吧。”   “既然如此,那臣妾便先告退了。”宓贵妃依旧是笑着,她屈了屈膝,声音温和,“朝前正忙着呢,今日殿试捷报,皇上定然要忙得不可开交了,天气又这样炎热,臣妾去为皇上煮一碗酸梅汤冰镇着。”   她说罢在离开前忽然又回头,对苏宛菱道:“对了,今日殿前传胪的那位谭公子倒是生得俊美不凡,若不是殿试策论未入陛下之眼,怕能点个探花了,真是可惜。”   这句话落入苏宛菱的耳里让她一下子愣了愣。   谭公子?谭玉书?   上一世谭玉书殿试中选,被皇上钦点为探花,列一甲第三名。这一世谭玉书同样殿选,却连一甲都未进?为何?会试的时候他可是夺得了榜首。   苏宛菱整个人怔在原地。   她并非因谭玉书没有进一甲之列郁结,而是为这逐渐被改变的历史结果感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最开始谭玉书在会试时夺得魁首她以为是因为前世谭母病重,这一世苏家未退婚谭母病情稳定而让他谭玉书发挥正常。   即便是榜首也通常改变不了殿试结果,因为殿试不仅仅看考生的文才,更看重家世门第。   谭玉书必然不会是状元或者榜眼,她原想着他会和前世一样被钦点为探花,毕竟他是会试榜首,谭母身体安康他参加殿试也不会分心,可怎么会是二甲传胪?   传胪是二甲第一名,与探花只差一个名次,但一个在一甲一个在二甲,区别极大。一甲赐进士及第,二甲赐进士出身,“进士及第”者在殿试结束后便会被入选翰林院进修,之后就会留在都城为官;而“进士出身”通常会被直接外派出去,通常任偏远地区的官员,等有了政绩之后再调动回来。   谭玉书前世成为探花后就是直接入了翰林院,之后进修三年外派直隶州任同知,后由同知升任知州,再内调回京中,入的尚书阁。现如今他为二甲一等,却不知后面他会被安排去哪里。   “阿菱。”苏柔淑在边上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柔软的触感和温度让苏宛菱重新收回神志,她抬起头,看见阿姐站在自己身边。就好像在黑暗的阴影中有一道光笼罩进来,让苏宛菱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我没事。阿姐走吧,继续逛这园子。”   没关系的……   至少这一世,阿姐还好好的……她也还活着……   在她选择改变的那一刻,历史必然会与前世不一样。前世的她作恶多端、众叛亲离,所犯之恶事罄竹难书,这一世就算再差又能如何呢?她没有必要畏惧,也没有必要恐慌,这原本就是她想要做的事。   改变命运,拯救阿姐,将苏家从这个吃人的朝堂中拖出来,哪怕让她付出全部的代价。   当高巍奕到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副景象。   在御花园的廊亭中,苏宛菱立在皇后与苏柔淑的身后,她周围还有十几名宫人,但唯独她一眼就落入了他的眼中。   她的眼眸映着太阳的余辉,小巧的面部仿佛被朦胧上了一层光,她就那样静静跟着,眼睛却落在前方苏柔淑的身上,仿佛有什么他无法理解的东西自她身上扩散,那是一种十分陌生的,又坚韧的,让他无法掌控的陌生感。   这是一种脱离了他控制,就像那一天在簪花宴他对上她那双眼睛,她用那种隐忍的讽刺和厌恶看着他时一样。   “殿下。”   身边的太监正准备引他入廊亭,却被高巍奕抬手制止。   “母后既与苏家小姐赏园,本宫便不去打扰了。”他话如此说着,眼眸却盯着廊中的苏宛菱,“没想到今日苏二姑娘也一同进了宫。”   太监跟着太子高巍奕的目光看去,看见了亭中坐着的那个雪青色宽袖长裙雾鬓风鬟的少女,心思转得飞快:“这苏家二姑娘是跟着苏大小姐来的,殿下是否要单独召见?”   “梨墨斋的茶,本宫已许久没有去品了。”   高巍奕淡淡道了一句。   那太监立刻了然:“殿下,今日正巧新入了一批都匀毛尖,奴才稍后让宫人泡好了给您送去梨墨斋。”   高巍奕不再说话,而是单手一负朝着梨墨斋的方向走去。   ***   苏宛菱还在亭中与苏柔淑一同陪着皇后赏花,有一太监入了亭来与皇后身边的一名大宫女小声说了几句话,那大宫女便立刻附耳将话传给了皇后。   皇后面上不动声色,身子却已站了起来:“你们先在这花园里坐坐,宫里有些事需要本宫去处理。”   苏宛菱只顾跟着苏柔淑,只要不离开她寸步,皇后去哪儿都跟她没关系。   她们二人起身向皇后行了礼,皇后便带着一众宫人离开了廊厅。   刚才那进来的太监脸上立刻扬起了一个笑容,走上前来:“二位姑娘在这里稍作休息,若有需用茶的,只管去梨墨斋唤奴才,奴才是那里的管事。”   “多谢公公。”苏柔淑温和回道。   太监走后,两人继续坐在这廊亭里,因为皇后离开了,原本执团扇扇着风的宫人也走了,这天又热得很,苏宛菱没有带扇子,只能以手做面空扇了几下,但一点凉度也没有降下来,着实热。   苏柔淑身体原就不好,如今酷热难忍,让她腿上的伤又痛痒了起来。   苏宛菱见罢,皱了皱眉头:“阿姐,我们今日也进宫见过皇后了,不如就直接回去吧。”   “不可,皇后娘娘既然要我们候在这里,便得等娘娘回来才行。”   她自然知道得跟皇后打个招呼才能走,但这大热天的,皇后居然连个宫人都不给她们留下。   “我去梨墨斋将那太监找来。”梨墨斋距离这廊亭不过几十步距离,她速去速回,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儿。   苏柔淑也确实双腿疼得厉害,便隐忍着点了点头:“好。”   ……   苏宛菱顶着太阳匆匆来到了梨墨斋,却不料推门就看见一个身影坐在里面。   一身黛蓝窄袖长衫,身姿笔挺的靠在紫檀长椅上,细长的手指缓缓摩挲着桌前的杯沿,目光静静的看着跨入梨墨斋的她。   太子高巍奕!   看他这架势,是早就在这个地方等着她了!   苏宛菱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她的阿姐在廊亭晒着太阳,他倒是在这里凉快的很。   “参见太子殿下。”   苏宛菱心中再不悦,该有的礼数也得做全了。   高巍奕松开了手中的白玉杯,含笑道:“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苏二姑娘。”   苏宛菱气笑了,这狗东西:“真是好巧,我来梨墨斋找这里的管事太监借几把扇子。”   “可惜了,”高巍奕低声道,“他正巧去为本宫泡茶了,人不在斋里。”   “那殿下继续,我不打扰你。”苏宛菱懒得理睬他,扭头就准备走。   高巍奕眸光一沉,他忽然再次开口,这一句话直接止住了苏宛菱的步子:“关于你阿姐的婚事,我和母后正好有些旁的打算。”   苏宛菱身体一僵,重新转过头来。   高巍奕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身体已经懒散的靠向椅背:“今日正好遇上苏二姑娘,不如我们聊一聊?”   这样的表情,苏宛菱太了解了。   这是高巍奕准备有所算计时的神情,并且绝对是胜券在握。   她很想立刻逃走,但是她不能,因为高巍奕捏住了她的软肋,她的阿姐。   苏宛菱握住了袖下的手,缓缓走回了斋内,但她并未坐下,而是微微站直了身体:“不知皇后娘娘和殿下有何打算。听说殿下已有心仪之人了,既然如此,不如及早下诏好让我阿姐日后可以自由婚配。”   “苏二姑娘应该很了解我的为人吧?”高巍奕忽然抬起眼眸,“你觉得我会对苏家松手吗?”   苏宛菱明显一僵,她没料到高巍奕会忽然挑明,让她着实吃了一惊。但是不行,她很清楚现在如果彻底撕破脸,父亲苏健柏不会信她,自己也只会落入更麻烦的处境。   于是她脸上立刻装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睁着一双眼睛迷茫的看着高巍奕:“殿下为什么会这么说?我们苏家怎么啦?”   高巍奕嗤地笑了一声:“苏二姑娘既然要装傻充愣,那也没关系。你只要记住——”   他忽然站起身来,朝着她一步一步走来,迎面而来一个强大的气压,十分咄咄逼人。   “苏家必定得有女儿嫁到东宫来,不是你,就是苏柔淑。”   这一句话,让苏宛菱心神大乱!   虽然她原本就清楚高巍奕不会放开苏家这条日后能为他铺路的大船,却没想到他今日居然会说的这样直白。   但是为什么?他既然有所图谋,只管做就是了,何须今日来提点自己?   难道是存了什么目的?   皇后今日已经对苏柔淑明言,苏家和东宫的婚约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日后是不会再履约了,她原本很高兴,只担心太子托着婚事不另娶下诏,拖累苏柔淑日后的婚事,但今日高巍奕之言又明确表示不会对苏家放手,他是还要继续延续这一场婚约的!   苏宛菱脑海百转千回,她后背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身躯僵硬,唇瓣无意识的张了张:“殿下到底想要什么……”   高巍奕此时脸上原本端着的笑容缓缓收起,他眸光刹那间犀利阴戾,视线扫过她身上的每一寸,将她所有的表情都容纳在眼中:“我想要的,你不是知道吗?”   这一刻,苏宛菱几乎要以为高巍奕知道了自己再世重生的事!   面前的人犹如前世那般屹立在自己面前,他高高在上的,仿佛一座巨山意昂不可撼动,而自己是山脚下的一只浮游,无论是前世今生,他都远远在自己之上。论计谋、论手段,她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她几乎都要在这一刻放弃投降,但是一想到前世自己被押跪在刑场,苏柔淑推着轮椅在人群中拼命呼喊自己的名字,就如同一道闪电狠狠劈在了她的脑海,她一下子清明,眼眸中的惧意瞬间收起。   她原本就是一个要下到地狱去的人,眼前这恶鬼又有什么可怕!   “殿下今日哄骗我来梨墨斋,就是要说与苏家联姻一事。”她忽然降自己的声音放低,带着柔色,“其实无论是阿姐还是我,自然都是愿意嫁予殿下的,只是今日遇到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说殿下已有心仪之人……殿下既有了心仪之人,为何还要抓着我和阿姐不放,莫不是殿下想要娶我们苏家的女儿为妾?”   她说到这里,抬起了眼眸,眼中有水光闪烁,竟是一副楚楚之态。   高巍奕脸上的神情一顿,瞧着她忽然软了下来,变得一副可怜模样,脸上的戾意也少了几分。   他对苏宛菱是有些在意的,这个在意最开始是发现苏宛菱对待自己的态度所起,她看他的眼神中有冷漠和厌恶,这让他心生好奇又带着想要了解和征服的欲望。   到后来他发现她玩的一些手段,虽然聪明却不过是小把戏,这些手段在他眼前不过是猫儿挠了几爪,不痛不痒。   但若这手段惹了他不快之处,他也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苏家庶女。特别是在在观莲节之日她还用那般拙劣的手段想要毁掉东宫与苏家的婚约,便毫不迟疑将她拎起来丢进坑洞里去。   她果真害怕了,哆哆嗦嗦的哄骗他说是因为爱慕他才使了这些手段。   真是个小骗子。   若真爱慕他,又作何每每见到他都是一副不冷不淡、不情不愿的表情?   今日他将她抓到这梨墨斋来,一是想要试探苏家所站局势;二就是为了那个小小六品户部员外郎之子谭玉书。   那日在观莲节,谭玉书的出现并非是意外。而与他相关的,唯独眼前这个苏家庶女苏宛菱。他们二人定下了婚约,从当天谭玉书忽然出现在坑洞外可以看得出,他是专门来救苏宛菱的。   “苏二姑娘既能使些小手段,既想嫁予我,为何不悔了与那谭家的婚事?我瞧苏二姑娘嘴上说的和行动做的并不一致。”   高巍奕淡淡道。   苏宛菱声音柔软,绞尽脑汁的解释:“我,我与殿下不过只见了数面……阿姐又与殿下已有婚约……我若不嫁谭公子……也不知道还能嫁给何人了……而且实则,我也曾与母亲说过,想解除与谭府婚约一事,但父亲却不同意……”   “苏二姑娘若真想与那谭公子解除婚约,我可以相助于你。”高巍奕伸手拿过桌上的茶杯,慢慢饮了一口,目光盯着她似笑非笑,“就是不知道苏二姑娘是不是真心实意。”   苏宛菱听了他这话暗中思量片刻,然后慢慢走上前来屈了屈膝:“若殿下能助我,宛菱定当感激不尽。”   她当真答应了?   高巍奕仔细端详着面前这小女子,她站在咫尺距离内,就那么安安静静的,漂亮的眼眸水光粼粼。   他从前见过她几次示弱,一次在马车上,低声央求他下车去;一次在陷阱里,低声婉转向他表述情谊想要离开坑洞;一次就是在现在。   只是前几次她只低着头,而这一次她却与他对视着,眸光里流露出来的柔软令他不知怎么的心头一颤。   “殿下。”这小女子忽然又轻轻开口,声音带着哭腔:“阿姐还在日头晒着,我能不能先借了两把扇子去,给阿姐扇扇风。阿姐受过伤,她的双腿还没好呢……”   真是令人心疼又可怜。   高巍奕眸光一瞥,往屋外扫了一眼,果然天气炎热,蝉鸣不断:“你先回吧,扇子我命人给你送去。”   “多谢殿下。”   苏宛菱再次屈膝行礼,然后慢腾腾的挪出了梨墨斋。   一出斋院,她的双腿几乎一软差点没站稳,身上根本察觉不到丝毫酷暑之热,只觉得冷汗一层又一层的冒出来。   高巍奕对苏家势在必得,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而他得到苏家的方式就是联姻,他是要定她们中的一个了。   她摇摇晃晃回到了廊亭里,看到苏柔淑坐在那里,早已有宫人准备团扇来,还有冰果盘替苏柔淑纳凉。   高巍奕有的是手段要挟她,梨墨斋不过是他随手下的一个套。   前世如此,今世也如此。   苏宛菱根本玩不过他。   可是她不甘心啊,她不甘心!好不容易得到重生的机会,好不容易可以让一切重头来过,难道让她再次眼睁睁的看着苏家变得支离破碎,看着阿姐陷入烈狱的痛苦中吗?   不行,她要做些什么,她必须做些什么!   苏宛菱走回了廊亭里,苏柔淑看见她回来,额上还沁出了汗,忙起身为她擦拭:“你前脚刚走皇后娘娘就命宫人拿着团扇来了,我远远喊你,你都没听见,走的这样快,看你都出了一身汗。我让宫人去找你了,你怎么去了那样久?”   “阿姐。”苏宛菱轻轻唤了一声,她忽然伸手抱住了她,像个孩子一样将脸埋入她的项颈。   苏柔淑见她这副撒娇的样子,柔静的眼眸微微闪动:“怎么了,我的小阿菱累了吗?”   “阿姐,你喜欢太子殿下吗?你想要嫁给太子殿下吗?”   “我虽敬重太子,却未有喜欢,毕竟我与他所见不过寥寥数次。阿菱不必为我担心。”   苏柔淑以为是因为皇后今日暗示解除婚约的话,让苏宛菱为她担忧了。   苏宛菱紧紧抱着身前的人,视线渐渐模糊,有眼泪涌满了眼眶:“阿姐,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只要阿姐可以好好的,简简单单、平平安安……永远幸福下去……”   苏柔淑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发:“好,我会和我的小阿菱一起,永远平安幸福的。” 第28章 醉酒亲吻 你又嫌弃我了是不是?   殿试过后, 夏雨忽至,整个金銮殿到承天门,都弥漫着雨气, 被打湿的地面扬起了一股夏日的干燥来,充斥着整个京都街道。   新晋进士会有骑马游街一行, 谭玉书虽是二甲榜首传胪, 却也能一并游街。   只是他与一众二甲进士乘坐在同一辆游街的车上, 前头的一甲三名,状元、榜眼、探花均头戴金花乌纱帽骑着马。   周围有无数群众围观着,道路两边, 屋房楼上,全部密密麻麻拥挤着,他们纷纷好奇探望,还有人丢了花来。   游街一路,谭玉书并未在人群中瞧见苏宛菱。   直到整场活动结束,返回谭府,谭府举行贺宴,他也没有看见她。   府内灯火通明,酒席大开, 府外阿武探头探脑朝外面打量,想看看是否有苏府的马车来, 但看了将近一个多时辰,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有丫鬟从门内跨出来, 给阿武烧了一碗饭和一叠菜:“阿武哥, 里面可热闹着呢,你怎的还等在这门口?”   “今日我们少爷殿试中榜,想着苏二小姐应该会来恭贺, 便在这里等等。”阿武有些愁眉苦脸,“按道理也应该快来了,这宴席都开了好久了。”   丫鬟抿了抿嘴,小声道:“苏二小姐会不会因为我们家少爷没有得状元所以不高兴了?”   “别胡说八道,苏二小姐可不是那样的人。”阿武立刻打断了她。   整个谭府热闹非凡,谭玉书坐在中间的桌上,有许多认识或不认识的亲戚都上前来给他敬酒。他就这么坐着,清冷的手握起酒杯,就这么一杯一杯喝下去。   谭母身体也大好了,陪着他一同参加的席宴,看见自己的儿子这般肆无忌惮的喝着,连忙劝道:“就算今日高兴,也不该这种喝法,酒到底伤身子。你且下去休息休息,这里有父亲为你挡着。”   “多谢母亲。”   谭玉书站了起来,朝父亲母亲拱了拱手,便以身体不适先退了下去。   走到院里,与屋内的热闹相反,只有黑压压的一片天,还有没有光的树影。谭玉书站在院中吹了一阵冷风,意识逐渐清醒了些,但清醒过后便是愈发的冷和空洞。   她没有来。   从游街到谭府宴席,直到现在席即将散去,她也没有来。   他应该知道的……前世苏宛菱已为他的身份地位抛弃过他一次……这一世就算再世为人又能怎么样呢……   难道重生之后苏宛菱就不再贪恋荣华富贵了吗?   她还是和前世一样的。   阿武在门口等了许久都等不到苏府的马车,只能怏怏而回。进到院里就瞧见自家少爷坐在风口的石桌上,一动不动,模样十分可怜。   他心中不忍,于是便上前道:“少爷,今日咱们谭府宴席,苏家按道理应该是会来的,现在连苏家老爷都没有来,必然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谭玉书就这么坐着,听了他说的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我已经遣人去打听了,马上就会有回信,少爷请放心。”阿武又安慰。   谭玉书淡淡道:“不必了。”   他起身,重新走回了那灯火通明的宴席中,只留阿武挠着头站在院里。   ***   此时的苏府,户部尚书苏健柏正蹙着眉坐在厅椅上。   他身边立着苏宛菱和苏柔淑。   许是不信她们口中所说的话,甚至重复的喃喃了一句:“皇后娘娘真是如此说?与淑儿的婚事就到此为止而来?”   苏宛菱真想翻个白眼,她的这位父亲对高巍奕真是无端的自信,就如同被洗脑了一般:“父亲就算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阿姐说的。皇后确实是亲口所说,还将当初有意赐婚的话改成了撮合,意思已然是明了了。”   嫡母凤氏在边上倒是松了一口气:“如此也好,我原本就不想淑儿嫁到皇室去,一入宫门深似海,到时候想见一面都难。”   苏健柏还在蹙眉思索,凤氏已经招着手唤身边的丫鬟去取京中适龄青年的册子来:“前些时候为着宛菱的婚事,我可是翻遍了整个人京都城的好男儿,如今也可以为我们家淑儿寻个更好的郎君了。”   “你瞎折腾什么!”苏健柏怒目道,“皇后尚未有懿旨给太子赐婚,就算今日暗示了我们苏家,现在也不能明目张胆的给淑儿谈婚论嫁。”   “干什么?难不成太子不成婚,我们家淑儿就要被拖着了?皇后都已经开口了,我们家淑儿如何不能寻觅新的郎君?”   “皇后开口是一回事儿,但懿旨诏书没下是另一回事!”   “你个死老头,难不成你还心存幻想以为太子还会娶我们家淑儿不成?”   “就算太子不娶,眼下淑儿与太子的事只皇后与我们说道,若我们现在就为淑儿择婿,旁人会如何看待太子?”苏健柏劝道,“总要等宫里有了诏书,为太子另选了太子妃,才可以安排啊。”   凤氏虽知道他的顾虑,但心里依旧十分不爽:“是皇后与太子悔婚,我们还要顾及他们什么名声!”   “就是不成!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苏健柏本就心烦意乱,直接一甩袖站了起来:“总之你现在什么都别做!听见没有。”   他想回书房去清净清净,却又想起今日是谭玉书金榜题名之日,谭府必定开了宴席,只可惜现在已是亥时,再去也晚了:“宛菱,你去将库房找些贺礼来送去谭府。”   “父亲,今日已经很晚了。”苏宛菱提醒道。   “再晚也要去。”   苏宛菱:“……好吧。”   ……   半夜三更,苏宛菱被迫登上马车穿过大半个京都城前往谭府。   此时府内的宴席早已落寞,谭府的下人正在门口恭送客人。   原本这里是一条比较清冷的街,却也因谭玉书金榜题名而变得热闹起来,不断有人从里面笑容满面的出来,高高兴兴乘上马车离去。   苏宛菱的马车就停在边上比较远的地方,但门口蹲着的阿武却一眼瞧见了,脸上忙露出个笑脸来,高兴的迎上来:“苏二小姐来了,快些进来,少爷还在厅中呢。”   苏宛菱深吸了一口气,从车内取出了一件贺礼出来,进了谭府。   正厅此时已经空空荡荡,只有几桌空了酒席还陈设着,厅内大部分客人都已经走完了,苏宛菱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坐在角落的谭玉书。   他似乎饮了不少酒,整个人不如从前见时那帮挺着身姿,而是轻轻靠在椅背上,合着眼帘。依旧是穿着那身青淡长衫,纤细的肩被边上的灯笼映照出了淡淡的红光,既清瘦又孤单。   阿武跟着进来,满心欢喜的喊了一声:“少爷,苏二小姐来了。”   他的这句话竟然让原本合着眼的人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眼眸清冷,却几乎是立刻朝着她这边看了过来。   阿武识趣的上来取走了苏宛菱手中的贺礼:“苏二小姐你先坐着,我将这贺礼送到少爷书房去。”   他说罢便只留了苏宛菱在这厅中,自己先下去了。   苏宛菱僵硬的站了片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一想到在宫中高巍奕对自己的威胁,就唯恐会牵连谭府,想着送了贺礼就直接走罢,反正谭玉书也是个闷葫芦:“是父亲命我送贺礼来的,今日府上出了点事,所以没有来参加谭府的贺席。”   她张了张口,先做了一个解释,然后又看看窗外的天色:“天已经很晚了,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刚准备转身走,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一个身影走了出来,紧接着便觉得手腕被人用力一拉,直接往后拉了过去!   后背重重靠在了一个胸膛上,一股清冷混杂着酒味的气息传来,就在她的耳后:“你又嫌弃我了是不是?”   谭玉书的声音沙哑且有些颤抖,像是压抑了许久:“不是状元,不是榜眼,不是探花,所以入不了你的眼,就想要将我推开,是吗?”   苏宛菱整个人僵住,她显然没有料到向来沉默寡言的谭玉书会忽然从背后抱住她,他的双臂就将她拥在怀里,脸低低靠着。   “谭公子——”   “苏宛菱,”他竭力在压抑着什么,因为饮了酒,连声音都低沉了不少,像是在压抑着,又像是在乞求着,“对我仁慈一点吧……求求你……”   苏宛菱整个人僵立着,她从未见过谭玉书有这样柔弱的一面。   他似乎是因为醉了酒,整个人是弥朦的,青丝从身后垂落下来,拂过她的脖颈,她听到他低沉沙哑,又痛苦脆弱的呼吸。   “谭公子,你喝醉了。”苏宛菱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便转过身来仰头与他对视。   她触及他那俊美的面庞,看到了他那双乌黑的眼眸,里面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海,深邃的、波澜起伏。   “我若不喝醉,今日怎么能见到你。”他垂下眼帘下,眸中有波光流转。   外面的天暗的遮挡了星辰,只有月光悄悄透过门缝洒落进来。   苏宛菱不知怎么就被他眼中的流光摄住,魔怔了一般呆滞的望着他,而眼前的人眸光全在她身上。   他一点一点靠了下来,嘴唇覆上她唇上,只一刹那,就听到了两个人的心跳声。   砰、砰!   在嘴唇相触的那一瞬间,截然不同的温度让谭玉书几乎在这一刻瞬间清醒,他望着近在咫尺苏宛菱,几乎像是被烫到了似的一下子松开手!   他干了什么! 第29章 为何亲我 谭玉书只觉得心忽然被什么东……   苏宛菱整张脸是滚烫的!   从谭府回来, 她在马车中一直怔怔发愣,手指触上自己的唇瓣,仿佛刚才那异样的温度再次出现。   当时在厅中, 谭玉书几乎是落荒而逃,而她也羞红了脸, 赶紧跑回马车上。   阿武那个大傻子还追在后面不断问着:“苏二小姐不多留一会儿吗?我们家少爷一直在等您过来呢。苏二小姐再喝个茶吧。”   喝什么茶喝!   苏宛菱只觉得车外所有旁的声音都消失了, 唯有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砰、砰。   谭玉书怎么会做那样的事……谭玉书怎么会……   回了苏府, 苏宛菱躺在床上,脑海还在不断闪回刚才正厅自己被谭玉书亲时的画面。   她羞的一下子抱住了枕头,拼命把自己钻进柔软的枕芯里:到底怎么回事?!谭玉书为什么会忽然亲她?他喜欢她吗?可是从前也没有啊!   她印象中前世他与她只有几面之缘, 似乎也没留下什么好印象……难道是这一世二人接触的多了?   可是谭玉书性子一直很冷冷淡淡,她也没有看出半点他喜欢自己的样子。   “啊啊啊啊……好烦……”   苏宛菱抱着枕头滚了三圈,愣是无法将脑海里那亲吻的画面忘掉。   不但忘不掉,反而还越来越清晰,那被拥在怀里的触感,那淡淡清冷的气息,还有亲吻下来的炙热……   “二小姐怎么了?是不是夜里太热,奴婢给你打个扇子。”青荷在屋里守夜,听到苏宛菱的叫嚷声, 立刻进了来,手中拿着扇子。   苏宛菱身子一歪坐了起来:“青荷我问你, 你觉得谭公子对我怎么样?”   “谭公子对小姐挺好。”青荷挠了挠头,她虽然是苏宛菱的贴身丫鬟, 但谭公子和小姐两个人说话的时候, 她自然是退避的,所以也说不出来到底是怎么个好法,但是就觉得谭公子望苏宛菱的眼神格外的关注。   “你觉得他……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因为我与他定了婚的缘故?”   苏宛菱目光炯炯的盯着青荷问。   青荷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哪里知道这些, 只能道:“这个……二小姐都已经与谭公子定了婚,日后是要嫁给谭公子的,自然是有喜欢的。”   不对。   苏宛菱摇了摇头,她记得前世时自己毁了阿姐的婚约,抢了太子妃的名头,嫁给了高巍奕。   那个时候她也是高兴的,欢喜的,但却没有像这一次一样的悸动。   她应该是喜欢高巍奕的,但这种喜欢同样有附加值,她喜欢高巍奕的地位、喜欢太子妃这个身份,所以她觉得自己就是喜欢高巍奕。看到他收纳侧妃时心生嫉妒,看到他将耿筠捧在手心里时又怨又恨。   她对着高巍奕也有过心跳,但那种心跳不一样,是因为高兴,是因为兴奋。   但是这一次……这一次面对谭玉书……面对他酒后的胡言乱语,面对他对自己的冒犯,她却觉得胸腔里的这颗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烘托着、笼罩着,就像是有一双手在波动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去思考其他任何东西。   青荷打着哈气给苏宛菱扇风:“小姐早些睡吧,日后反正你是要嫁给谭公子的。”   “我睡不着。”   “那奴婢陪着您。”   ***   在谭府,还有另一个人同样失眠着。   谭玉书坐在书房内,他酒醉未完全醒,但不知道为何意识却十分清晰。   笔直的脊背就这么挺坐着,望着窗外被风微微吹拂的树影。   上一世的画面仿佛在这一刻翻了出来——   那是一个大雨天的傍晚,宫中下起了大雨。   他因赈灾一事与已当上皇帝的高巍奕在尚书房争执了许久,待出来时才发现自己没有带伞。   于是站在尚书房外的廊道上,等待着雨停,便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撑着伞从雨中来的苏宛菱。   她应该是去尚书房拜见高巍奕的,但被拒在门外,不得入内。   于是她就在门口一直站着,放下了伞,任雨水打湿了她的发和衣襟,他从前见惯了她明媚张扬的模样,却是头一次见她这般落寞悲伤的样子。她安静的站着,就像一支竹、一朵花。   她在雨中站了多少时辰,他就在廊道下等了多少时辰。   后来她在转身离开时,看到了立在廊道中的他,或许是隔得太远了,她并未将他认出来,而是淡淡一瞥视线,便离开了尚书房外。   但是有一个宫人拿着她丢弃的那把伞走了过来:「大人,我们家娘娘说这把伞她用不了,就先借给您了,不必还。」   那一刻他伸出手,握住了她曾握过的伞柄,慢慢攥紧。   他想,若是苏宛菱当初所嫁之人是她,她还会是现在这副模样吗?   他喉结微微滚动,合眼收起了妄想。   桌上的茶水已凉,回忆中的谭玉书再次睁开了眼睛:这一世已重来,而她的选择,依旧还是高巍奕吗?   ***   一夜未眠,到了第二天早上,床边的青荷早已睡着了,苏宛菱却还睁着眼睛坐着。   她的心绪不断翻涌,就像一条从水中跃上岸头的鱼。   如果没有谭玉书昨日那突如其来的一吻,她或许会选择自己跳入高巍奕所设下的沼泽泥泞里,她可以重走前世的路,然后想尽办法为苏家争得一丝未来的微光,只要可以保护阿姐,只要可以让苏家不面临日后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是就在昨日那一刻,她忽然想替自己再努力一下,再豪赌一把。   她知道自己她前世所犯下的罪孽,理所应当承受这一世的痛苦,哪怕再次人头落地,也是罪有应得。   可是……可是她还是想再自私一次……   为自己争一次幸福。   「好,我会和我的小阿菱一起,永远平安幸福的。」   阿姐,我真的可以得到幸福吗?   我真的还有这个资格,得到幸福吗?   ……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滂沱大雨,街道上有行人匆匆奔跑着,没有伞具斗笠的则立在了两边去。   苏府的大门忽然开了,有一个身影从里面跑了出来。   “二小姐,你要去哪里?早膳还没有用呢。”   青荷匆匆追出来,却看见苏宛菱已经登上了停在门口的那辆马车,闯入了雨帘中。   守门的仆人还打着哈气:“一大清早还下着这样大的雨,二小姐要到哪里去?”   青荷立在原地焦急:“我也不知道,二小姐忽然叫的备车。”   马蹄在街道上奔驰着,载着车上的苏宛菱。   有雨从车檐上落下来,滴答滴答流过车窗,偶尔因为车的晃动洒入几滴,落在苏宛菱的手背上。   她闭着眼睛缓缓呼吸着,雨声夹杂着她的心跳声,砰砰地回荡在耳边。   她的胸腔被什么东西堆砌满,就仿佛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化为岩浆涌现:她想见谭玉书,要见到他,要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答案,并为了这个答案为自己的幸福搏一个未来!   “苏府的马车来了。”   谭府门口,刚打开门的门卫看见一辆马车匆匆赶到,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里面跳了下来,她身上沾了雨水,头上的白玉发簪却透着明亮:“你们家公子在吗?我想见他。”   门卫愣在当场,显然没料到苏家的二小姐会一大早出现在门口:“公、公子在……”   “好。”   她提起裙摆跨了进去。   阿武正好早期在院里锻炼身体,瞧见苏二姑娘忽然进来了,也愣了愣:“苏二姑娘早。”   “你家公子呢?”   “在、在书房。”   苏宛菱直接问了路,然后就朝着书房方向走去。   阿武呆愣着挠了挠头,显然也如门卫一样诧异:“怎么回事,这一大清早的。”   ……   “砰”一声,苏宛菱推开了书房门。   谭玉书正立在里面,他也同样一夜未眠,甚至没有坐下,而是就这么立着,像屋外的琴丝竹。   似乎是没有料到她会忽然出现,原本清冷的眼眸一下子怔住。   苏宛菱几步走到他面前,昨日那股酒气已经变得极淡,但因为靠得很近,她还是可以感受的到:“谭公子。”   “昨日你为何亲我?”   苏宛菱问的直截了当。   她眼中迸出的强烈的光,让此刻的谭玉书有些炫目,他不知为何往后退了半步,半个身子靠在身后的窗上:“苏二姑娘……我……”   “你若是回答不好,以后我就不会再来了。”苏宛菱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有光透过了云层照射进来,落在她的脸上,透着一层朦胧的盈光,明媚又漂亮。   谭玉书只觉得心忽然被什么东西撕扯开了一角,跳动的厉害。但他向来恪守隐忍,若不是昨日醉酒……他就这么久久站立着,凝视着,什么也没有回答。   这个闷葫芦!   苏宛菱几乎要恨死谭玉书的性格了,她又往前了一步,双手按在窗沿上,几乎将谭玉书圈在了窗前,随后她张了张口,声音青涩中带了一丝紧张:“谭公子,你喜不喜欢我?”   她屏住了呼吸,就这么看着他。   她只要一个小小的答案。   哪怕之后为了这个答案赴汤蹈火、不顾一切。 第30章 轻薄在先 她匆忙退开了半步,胡乱整了……   苏宛菱的这句话, 让谭玉书瞳孔一下子震荡,整个身子紧绷住。   「谭公子,你喜不喜欢我?」   夏日的天亮的很快, 雨一停,光大半部分照进了屋里。眼前的少女眼眸晶晶亮着, 就这样望着他。   他僵硬着, 如同一座雕像。   空气中弥漫起了干燥地面被雨淋湿的气息, 如同眼前的苏宛菱一样豪爽干脆。   无数前世的画面在脑海翻滚起伏,从看到她穿上嫁衣坐上了太子府的花桥;从她入宫当日站在金銮殿上被封为后妃;从她放了伞孤零零的淋立在雨中……一切一切犹如翻滚水浪,不断冲刷着他的记忆。   他的克制终于在这一刻崩溃瓦解。   合上眼帘,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过了许久之后,他才重新睁开眼睛,将视线落在她的那张漂亮盈着微光的脸上。   声音低沉的,沙哑的,淡淡应出一个字:“嗯。”   只一个字。   却让苏宛菱漾开了笑容,就如同雨后盛开的海棠花,漂亮明媚:“好,那你不能反悔。”   她其实也害怕, 害怕谭玉书不肯回答,害怕谭玉书并不是真的喜欢她, 而只是因为一个媒妁之约。   所以她早早赶来,抓着他就要问个明白。   她想, 或许是前世遭到高巍奕辜负背叛所以变得胆小害怕了;或许是她做过那么多恶事恐惧自己根本得不到幸福……所以她小心翼翼的赶来试探, 只要他回答是,那么她愿意拼劲全力的为自己这一世的幸福搏命!   忽然放松下来,让她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等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靠得谭玉书那么近,几乎是逼迫式的将他圈在窗沿之内。   她匆忙退开了半步,胡乱整了整自己的衣裙:“今日之事,你可不要对旁人说,是你昨日轻薄我在先。”   谭玉书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喉间轻动了一下:“好。”   “咳,总之,我们就算互通心意了,”苏宛菱清了清嗓子。“以后若是有旁的女子搭讪你,你也不许回她们,知道吗?”   “好。”   “我不喜欢三心二意的男子,你若要纳妾,也得等到七老八十之后。”   谭玉书素来清冷的脸上忽然升起了微红:“我不纳妾的。”   苏宛菱瘪了瘪嘴:“男人总是嘴上一套背后一套……总之我可不是善类,日后若不经过我同意你敢纳美色入门,我一定打断她的腿直接丢到大门口,让你们谭府好好丢一回脸。”   “……”   谭玉书无言以对。   苏宛菱又念叨了几句,谭玉书都乖顺的听着。   许是察觉自己说的太多了,还没成婚呢,就管东管西的,不太好意思的挠了挠鼻尖,然后忽然垫脚仰头在谭玉书的侧脸上轻轻亲了一口。   谭玉书整个人一怔,脑海一片空白。待回过神,苏宛菱已经推开了书房的门:“我先回去了,阿姐还等着我用早膳。”   外头天已经大亮,雨也停了。   遮掩的乌云早已散尽,万缕金光洒落下来,照亮了庭院。   ***   苏柔淑发现,今日吃早膳时自家妹妹的神情很不一样。   一会儿面色凝重,一会儿又低头嘻嘻笑着,一会儿又惆怅满怀,小脸就跟戏台上的变脸似的。   边上的丫鬟给她盛了一碗小米粥,她也只握着汤勺一下一下搅动,都没有喝上一口。   “怎么了,今日一早见着谭公子,心花怒放了?”   苏柔淑温柔的替她夹了一筷豆腐干丝。   苏宛菱连忙回过神来:“哪有……我就是问他一些事情。”   青荷丫鬟在边上调侃了一句:“回大小姐的话,我们二姑娘昨日不知怎么一夜没有睡,嘴里念叨着谭家公子,一大早就让我备车早早去了,连奴婢都没来得及上车呢。”   “青荷!”苏宛菱脸有些泛红。   苏柔淑心中却是高兴,觉得自家这个妹妹终于开窍了,她就知道那谭家公子如玉一样的人,一定会引得她的欢喜:“母亲在替你挑夫郎时,我就在边上帮腔,一定要替阿菱找一个容貌顶顶好的,否则以阿菱挑剔的眼光,定然是瞧不上的。幸好谭公子容貌不错。”   苏宛菱面红耳赤,猛地扒拉起粥来:“阿姐说什么呢。”   她吃喝吃着,忽然情绪又低落了下来:宫中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呢。   太子高巍奕对苏家志在必得,如果她嫁给谭玉书,那最后入太子府就只能是苏柔淑……她这样好的阿姐,她不希望她陷入那般黑暗的沼泽泥潭里。   更何况她还想保护住苏家,一旦阿姐嫁给高巍奕那狗东西,日后等他登基了,苏家定然也会落得与前世一样的下场。   她不甘苏家被人掌控,却又斗不过高巍奕,所以绞尽脑汁想要想出一些对策。   但奈何前世她只在内宅斗宫闱斗,还斗输了,所谋划的大部分主意在高巍奕面前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苏宛菱绞尽脑汁着,碗里的菜都要被扒拉成秃杆子。   “阿菱怎么了?可有什么心事?”苏柔淑瞧她这副模样,关切的问道。   苏宛菱抬起头:“阿姐,如果有一个坏人正预谋害我们苏家,你要找他算账,用什么法子比较好?”   苏柔淑一怔:“是哪个坏人?”   “我就是打个比方。”   “若以诚意待人,光明坦荡,他人的谋算也自然不攻而破,不必理会便好。”   “世界上就是有些狗东西比你想象中的可恶!若是遇到那些十恶不赦、奸诈狡猾、恶贯满盈根本讲不通道理的恶徒又该怎么办?”   苏柔淑文文静静的看着她:“恶人作事,必然有其目的,他既决定害你,自然目的不只是你,而是他背后真正想要办的事。远其强而攻其弱,避其众而击其寡,与其想着如何躲避,倒不如主动击其要害,打蛇打七寸,挖树先挖根。”   苏宛菱几乎是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这位阿姐,眼睛亮地惊奇。   她一直以为苏柔淑柔弱是需要保护的,所以总是自己一个人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对付太子高巍奕,怎么保护苏家,怎么救她出苦海。   其实真正脆弱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她的阿姐可是在她遇难时哪怕面对强权也敢跪在皇宫门口,哪怕坐着轮椅也毫无畏惧的冲入刑场……   她的阿姐,一直都很强大。   苏宛菱仿佛像是有了一股劲,再次振作了起来。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搏一把,她就不该有丝毫畏惧。   就像阿姐说的,狗太子一直揪着苏家不放,目的就是想得到苏府的支持,现在高巍奕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三皇子高修然,高修然拥有他一直都得不到的兵部的支持。   郗大将军为了救自己的儿子已经前往了边城,暂且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高巍奕砍了三皇子的一条胳膊,当然想要趁着现在招揽兵部的人。   她回想起来前世时耿筠的弟弟耿宏曾帮高巍奕得到巡防营的管制权,巡防营虽然人数不多,但却属于京都城中的兵,对高巍奕后来登基起了很大的作用。这一世耿筠并未搭上高巍奕这条线,高巍奕自然不会考虑耿宏。   但如果耿宏在兵部出人头顶了呢?   高巍奕之所以视线一直盯着苏家不放,是因为没有第二个苏家出来支持他,耿筠既然野心勃勃,那就让耿平侯府成为第二个苏家!   ***   炎炎夏日,暑气熏蒸。   耿平侯府的门却开了,一个穿着雨花锦夹袍的少年被人从里面给推了出来,直接甩到了门口去。   “小少爷得罪了。大小姐说了,昨日您在醉风楼欠下的酒钱,得你自己偿还了才能回府,这一次侯府不会帮您还清欠款的。”门内的护卫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直接将门给一关,连条缝都不留。   那少年摔了个跟头,衣服上都沾上了灰尘,他气得直接从地上跳起来:“耿筠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算个什么东西,日后这耿平侯府是老子继承的,你一个丫头对我管这么宽!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给我开门!”   他气冲冲的冲上去狠狠锤砸着门,但门纹丝不动硬是不给半点回应。   “砰、砰、砰!”   他不甘示弱的狠狠敲着,就不信了他敲上一天也没人开门,就算没人开也烦死他们!   但偏偏今日府里的人像是铁了心一样,无论他在外面怎么闹腾,就是不开门。   他足足敲了有半个时辰,手都流血了,人也累得不行,硬是没能进去,也没拿到一分银钱,气得脸都鼓了,干脆扭头一屁股坐在了门口的石阶上:“耿筠这个死女人,等老子继承了侯府,直接把你给踹出去!不,我要把你嫁给全京都最丑的男人,让你一辈子都和丑男待在一起!”   他骂骂咧咧了一阵,天气又热的要命,很快就力竭了。   头顶的太阳直辣辣的照射着他,他又累又热又渴,手还疼,从一开始的生气到愤怒,又从愤怒到委屈,到后来已是十分可怜了,就这么耷拉着头蹲坐在侯府门口。   “你还好吗?”   忽然有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耿宏被晒得迷迷糊糊抬起了头。   只见一个穿着藕荷色薄衫的少女站在自己面前,她半弯下腰来,忽然靠近了自己,一张漂亮无暇的脸就这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要不要喝点水?” 第31章 耿小世子 耿宏的耳廓微微有些泛红。……   少女如玉的肌肤白如霜雪, 身形娇小可爱,眉眼精致又漂亮,眼珠映着天空照射进来的阳光, 绽放着微光。   耿宏明显脸一红,就像鲜红的颜色映在了面前这个少年脸上一般, 他立刻刷得站了起来, 别扭的往后退了半步:“我好得很。”   苏宛菱微微挑了一下眉, 倒是没料到这耿平侯府的嫡小世子这般倔强。   今日她原本是待在了这耿平侯世子耿宏平日最爱去的醉风楼蹲守,可是等了许久也并未等到人。   后来得知这耿宏平日里请朋友吃喝大手大脚惯了,在醉风楼欠下了一大笔钱, 耿平侯府几次三番填窟窿,这一次实在忍无可忍才将他赶出了门,想要给他一个教训。   于是她坐着马车过来瞧,果然看见一个少年像只被遗弃的猫儿一样蹲坐在门口,可怜巴巴的模样。   一想到自己的目的,苏宛菱好脾气的扬起一个笑脸,也不生气他的无礼:“我叫苏宛菱,你叫什么?”   耿宏瘪着嘴不说话。   苏宛菱又道:“这里日头太晒了,你坐在这里容易中暍的。我正好要去一家铺子吃绿豆汤, 你要不要一起去?”   耿宏明显被绿豆汤三个字吸引了,他吞了吞口水, 抬头看这少女笑得灿烂的脸,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十分别扭:“我, 我一点儿也不想喝。”   其实是他囊中羞涩, 身无分文。   “我请你喝吧,那家绿豆汤特别好喝,是用糯米加绿豆煮的, 里头还加了薄荷水,一碗下去清润甘甜、暑气全无。而且铺子就在一个凉风洞里,特别凉爽。”苏宛菱诱惑。   “是,是嘛。”   耿宏明显被“一碗下去清润甘甜”几个字吸引了,但是又觉得十分别扭,从前只有他请人吃饭的,哪有自己白蹭别人吃食的。   苏宛菱噙着笑道:“这一回儿我请你,下一回儿你请我,行吗?”   这样听起来倒是公平,也不显自己小气。   耿宏松了一口气:“行吧,这一次你做东,下次我请你去醉风楼。”   二人上了马车,前往凉风洞吃绿豆汤。   耿宏大气的介绍自己是耿平侯府的世子,还说日后如果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他。   苏宛菱早就听说这个耿平侯府的小世子生性顽劣、不学无术,仗着侯世子的身份大手大脚,结党了一批专门吃他喝他的狐朋狗友,果然不虚。   就他这种爱吹牛的性格,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扒着他占便宜。   苏宛菱只静静的听,在他说到兴致处就鼓掌:“你好厉害,世子果然不愧是世子。”   她这马屁拍得又认真又真诚,让耿宏白皙的脸忍不住染红了一层:“总之,日后在京都城我罩着你就行。”   二人正说着话,马车已经到了凉风洞。   这凉风洞是鸡鸣山脚下的一处洞穴,非常大,里面有九曲十八弯的小洞穴,风穿过洞穴缝隙吹拂出来,带着阵阵凉风,十分舒爽。   平日里家中没有冰的老百姓就是在这里休息。   苏宛菱带着耿宏下了马车,巨大的山洞内外都已经坐满了人。   “老板,来两个位置,再来两碗绿豆汤,一叠冬瓜糖。”苏宛菱熟门熟路的招呼。   耿宏却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他显得有些不自在,立在人群中拼命找着完全能站立的空隙。   苏宛菱见他局促的模样,走上前来一把将他拉了过去:“这里有位置,坐这儿。”   他们所在的是一块靠岩壁的区域,摆放着一张竹桌和两个木板凳。   苏宛菱刚带着耿宏坐下来,绿豆汤就上来了,还有一盘冬瓜糖。   耿宏确实渴了,端起碗就咚咚喝了两口,这绿豆汤放在凉风洞深处,温度要比外面低许多,就像被冰镇过一样,而且加了薄荷水,特别清凉。   “果然好喝。”他眼睛微微亮着,就像得到满足的小兽。   苏宛菱也喝了一口,随后握起一块糖吃了起来,凉风洞外是一片树林,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声响,十分舒适。   她慢慢将视线落在眼前这个小世子身上,他虽然纨绔,但到底是受过世家教养,坐姿规规矩矩,纤细的身躯被一身雨花锦夹袍包裹,显得单薄又孤独。   许是被苏宛菱盯着看,耿宏的耳廓微微有些泛红:“你,你平时就是这么盯着男人看的吗?”   男人?   “你比我小那么多,看着就像一个弟弟。”苏宛菱笑道,“哪里能算男人。”   “你!”耿宏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的刷一下站起来,“我怎么不算男人了!过完年我就满十六了,马上可以当兵了!”   苏宛菱放下手中的碗,表情认真了起来:“世子你在家中由你主事吗?”   耿宏一下子顿住。   “在家中所有人都以你为尊吗?你说话旁人就会立刻遵守吗?”   接连两句话问来,耿宏脸都涨红了,他很想反驳,手握得十分紧,却根本无法驳斥一句。   “其实我也不是要否认你,只是男子若不建功立业,就算有着爵位之名,旁人也只会认为你一无是处。”苏宛菱眸光一闪,嘴角上扬,朝他靠了过来,安慰道。   耿宏垂下首来,缓缓坐回板凳上,瘪瘪嘴:“我也想啊,可是我还没满十六岁,无法参军。”   “这有何难?你可以先加入巡防营呀。”苏宛菱道,“巡防营也隶属兵部,但主要开放的对象都是京都城中的人,所以年龄的限制可以比参军年龄小了一岁。”   耿宏一下子抬起头来:“巡防营?”   “是呀,你可别小瞧了巡防营,它虽只用于保护京都城治安,挑选的却是最好的精英,而且大多能进巡防营也都需要一定家世背景,你若是能先进巡防营待上一段时间历练历练,日后再要往上升就容易多了。”苏宛菱鼓舞道,“而且像你这般英勇有魄力的男子,他们一定十分欢迎的。”   她“男子”二字一出,耿宏忽然觉得像是有了一股力量,他微微仰了仰头,热切的看向苏宛菱:“我真的可以出人头地吗?”   苏宛菱感受到少年炽热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被烫了一下,竟有些不敢对视。   她是抱有目的接近他的,既虚伪又卑鄙。   “你能的。”   绿豆汤的碗壁滑落了一滴水珠:“你的家人也会以你为傲。”   在前世,耿宏是在一年之后加入里的巡防营,因为有耿筠的关系在,高巍奕便利用耿宏插手了巡防营,他将耿宏一步一步捧了上来,并且最终得到了巡防营的节制权。   这一世她提早鼓动耿宏加入巡防营,是想让耿平侯府更快进入高巍奕的视野,逐渐转移高巍奕对苏府的视线。   但是当眼前这少年真的怀着满腔热忱望着她的时候,她就像被身上披着的一层光被撕开了一样……   前世的她阴险恶毒,这一世的她同样自私卑劣。   “从前从来都没有人同我说这些话,他们都觉得我一事无成,只让我不要惹是生非。”耿宏目光炯炯,“多谢你。”   苏宛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扭过了头去——   别这样看我,真的,像小犬一样,真诚的让她心惊胆战。   ***   耿平侯府。   “你要进巡防营参军?”   两鬓斑白大腹便便的耿平侯有些震惊的看着这个在门外晾了大半日终于接回府的儿子。原只想训诫训诫他,到底还是侯府的世子,不能让他流落街头了去,便还是替他还清了欠款,开门将他接了回来。   却不料他回来后第一句话就是要进巡防营。   旁边的耿筠原是沉默着,在得知自己的弟弟准备去巡防营参军时,眉眼微微一动:“父亲,我觉得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就算咱们侯府再不济,宏儿也是世子,哪有世子去巡防营当个大头兵的。”耿平侯觉得这等事儿毫无利益。   耿筠却道:“巡防营虽小,却掌管京都城安防,太子殿下一直想插手兵部,若我们能安排人进巡防营,日后再向太子殿下靠拢,他必然会接纳。”   “可宏儿即便进了巡防营,也不过是一个小兵。”   “父亲你不是有一位老友现在还在巡防营里当参将吗?想办法将宏弟安排进去,至少给一个中护卫领职,至于其他的,女儿会想办法。”   耿宏满心欢喜回来告知自己未来的打算,却发现至亲的人根本不在乎他会变成什么样,而是满嘴对利益的谋算,心逐渐凉了下来。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眼前他的父亲和亲姐却还在商量着如何捧他上位,如何让那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对侯府多看一眼。   忽然之前在凉风洞与那少女的对话浮现在脑海。   「我真的可以出人头地吗?」   「你能的……你的家人也会以你为傲。」   ……根本什么都不是。   他冷漠的站了一会儿,扭头离开了厅堂。   根本没有注意自己弟弟心情的耿筠此刻却是信心满满,她从前倒是没有想过这个主意,如今宏弟提起来,就好像黑暗的道路开了一条光。   是了,只要他们侯府能对太子有利用价值,太子定然会将注意力放在他们的身上,而她也能真正落进太子眼里! 第32章 早些嫁去 伞下的人原本清冷的脸逐渐逐……   谭玉书留在了翰林院。   因为得到了户部尚书苏健柏的推荐, 他与一甲的状元郎、榜眼和探花一样在翰林院任了编修一职。   与前世不同的是,这一世谭玉书并没有得到太多人的关注,朝中分派复杂, 太子与三皇子都在抢人,状元郎又是皇帝亲点, 自然更受关注, 第二名的榜眼原本就是三皇子那边的人, 那么这状元和第三名的探花就成了他们的争夺对象。   这反倒是让谭玉书清净了不少。   郗大将军前往昱州城已有三个多月,沂虎国被打得节节败退,但依旧僵持着, 除非等到他们弹尽粮绝,否则绝不会轻易求和。   据说郗延校尉已经被救回,皇帝想要了解沂虎国与朝中与人合谋一事,亲自召他回都,不日应该就会回来。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坐在窗户旁的谭玉书薄唇微微勾出了一丝弧度,眼眸温和。   “今日这雨真大。”   翰林院内,几名学士抱着几垒文卷匆匆进来,他们抖落了一下衣上的雨水, 小心翼翼将文卷从怀中取出。   “刚才我瞧见膳房那边漏了水,也不知道今日这午膳还能不能做出来。”   “做不出来只能饿肚子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把理藩院的档案翻出来,保证不会再饿, 发愤忘食嘛。”   众人说着话, 忽然注意到了坐在窗边穿着一身青色的谭玉书,便也搭讪了一句:“谭大人,今日下着雨, 你家里人还来给你送食吗?”   谭玉书垂着的眸微微抬起,还没有回答,门外就有人来喊了:“谭大人,门外有人找。”   于是他站起身来,抖了一下有些发褶的衣摆,起身撑伞跨出了屋子。   屋内的一众学士羡慕的要命:“还是谭大人命好啊,我们家的人就从来不给我送饭。”   翰林院外,一辆绀青马车就停靠在路边。   谭玉书走到马车边,并没有做出掀帘子这般无礼的举动,而是就站在车窗旁,抬手轻轻敲了敲车壁。   约莫过了片刻,有一只纤细的手掀开了一半车帘,从里面递出了一个食盒。   谭玉书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随后抬起手将那食盒接过,随后就这么撑着伞立着,跟一株青竹一样。   马车很快就起身走了,车内的人没有说一句话……直到车身消失在了拐角处,谭玉书才打开食盒,除了最顶层一碗一碗的饭菜之外,最下面还押着一封信。   是苏宛菱所写。   自那日二人互通心意之后,他们几乎每天都书信来往。   谭玉书立在雨中,小心翼翼将信展开,浅白色的纸伞滴答滴答滴落着雨水,就像伴随着信上所写的字,砸在了他的心口。   「昨夜院里的昙花开了,府上的人都在看花,我却在想你。」   「昙花的名字里有你,我便将它搬进了屋中,这样所见之处都是你。」   伞下的人原本清冷的脸逐渐逐渐红了起来,从耳垂到脸颊,从脸颊到修挺的鼻梁,以及紧抿的薄唇……   苏宛菱通篇书信,辞藻润饰,全是情话。   伞沿上一滴雨轻轻落了下来,坠到手背上,他微微一颤,随后将信收了起来,放进衣襟内。   ……   马车里,苏宛菱托着腮帮子想着刚才见到谭玉书的模样,今日他虽也穿着青衣,但不知道为何格外俊朗,让她忍不住娇羞起来。   苏柔淑坐在旁边轻轻笑道:“这样欢喜?不如早些嫁过去吧,我让母亲去谭府为你定日子。”   苏宛菱脸一红:“我是怕他在翰林院吃不好,你忘记母亲说的了,从前父亲在翰林院的时候吃坏好几次东西了……况且,阿姐你都没有嫁……我得等阿姐嫁了才能嫁……”   苏柔淑佯装难过的垂下头:“我的小阿菱开始埋怨姐姐了。”   “哪有!”   苏宛菱忙道:“是太子不好,一直拖着婚事也不下诏,眼下阿姐都不能光明正大的说亲。”   “我开玩笑的,看你紧张的。”苏柔淑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这话家里说便罢了,外头可不许非议。”   “哦。”苏宛菱乖巧极了。   “走吧,今日不是还要去鸡鸣山祈福么。”   “嗯。”   过几天便是重阳了,凤氏七天前就上山在香炉底下压了福纸,原本是要今日来取的,但早上下了雨,凤氏又身子不好,苏柔淑便拎了苏宛菱自告奋勇来帮忙了。   二人将马车停在山脚,因为雨势变大了,苏宛菱担心苏柔淑的腿伤复发,便将她留在车里休息,她自行上山去。   等她从山上下来,却发现停在山脚的马车不见了!   “怎么回事?阿姐呢!”   苏宛菱最先担心的就是苏柔淑,她忙向周围的人打听,却得知是车上那位小姐吩咐车夫驾车回城的。   这就奇怪了,她的阿姐绝不会丢下她不管,但路人所说若是真的,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府上出了事吗?   苏宛菱心中焦急,眼下又下着大雨,鸡鸣寺山脚下的马车大多是富贵人家乘坐而来的,不会外租。   她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边上有个声音忽然传来:“苏宛菱?”   她一怔,转过头来,看见竟是耿平侯府的小世子耿宏站在一辆马车的边上。   与三个月前一副落魄可怜模样不同,此时的他已穿上了一身玄黑铠甲,手搭在腰间佩剑上,虽然面容尚嫩,却英姿飒爽。   耿筠最近这段时间可费了不少功夫,不知道托了多少关系让耿宏在巡防营得到关照,从刚进去的小兵开始没多久就上升到了领队,统领一支十几人的队伍。不过耿宏自身也能力不错,他似乎天生适合待在军队里,武艺精进很快。   此时他在鸡鸣寺山脚出现,还穿着铠甲,倒也奇怪。   “你在这里做什么?”   “哦,你知道的,巡防营的活比较杂,今日有位大人物出来,陛下调动了巡防营来护卫。”耿宏挠了挠头。   大人物?   苏宛菱觉得奇怪,她上鸡鸣寺拿福条的时候,没有任何阻碍,也不见人封锁,若是大人物,按道理不是应该封了整个寺庙么?   但她眼下没有时间多想这些,而是焦急道:“你有没有人能帮帮我,我想追上阿姐的马车。”   “你阿姐?她怎么了?把你丢在这里自己走了?”   “我也不知道,许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我要赶紧回城里去。”   耿宏想了想,命人牵来了一匹马:“这大人物可能还要好一会儿才下来,我先带你去追。”   耿宏上了马,带着苏宛菱径直追了出去。   ……   苏宛菱骑在马上,耿宏自她身后紧握缰绳。风夹杂着雨水在脸颊上拍打呼啸,耿宏冰冷的铠甲贴在身上,仿佛让她回忆起了当日在刑场被处刑之日,架在满是血腥味的刑具上。   “这里的路有些颠簸,你坐稳了。”耿宏虽然年岁小,但到底是男子,而且他在军中学了骑术,牢牢将她护在身前,动作飞快的奔驰在郊外的山路上。   马踏过路边的泥地,飞溅起一片泥泞来。   在追赶了一段时间后,前方远远出现一辆马车的身影,耿宏道:“前面是你阿姐的马车吗?”   雨水不断侵袭着苏宛菱的脸,她拼命睁开眼,果然看见前方有一辆飞驰前行的马车,阵是苏家的马车!   “是的!”   “驾!”   耿宏抽了一下缰绳,一个弯道超速追上了前方的马车,直接将车逼停在了道边。   苏宛菱不顾大雨倾盆追了下来:“阿姐!”   她一把掀开车帘钻了进去,却在看清里面的局势时一下子僵住!   只见马车里除了苏柔淑外,还坐着另一个男人!   那男人眸如寒星,单手握着苏柔淑的肩膀将她控制在后面,另一只手握着一柄寒光凌厉的匕首,如雕刻般俊美的脸上还沾染着血迹,他声音低沉道:“不许出声,进来!”   苏柔淑被挟持了!   苏宛菱脑海在这一瞬间有千万个念头闪过,但身子已经条件反射的进了马车里——她不敢轻举妄动,苏柔淑还在他的手里。   耿宏在外面探问:“苏宛菱,你阿姐在里面吗?没事吧?”   挟持着苏柔淑的男子微微压了一下匕首,眼神朝苏宛菱暗示过来。   苏宛菱深吸了一口气:“我没事,阿姐在车里。”   耿宏骑着的马在原地踏了几步,见马车已经重新启程出发,便也拉了缰绳回身返回鸡鸣寺。   车内,苏宛菱不敢擅动一下,她眼睛死死盯着那男子:“你要什么我们苏家都能给你,先放了阿姐。你也可以挟持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快速打量着男子上下,他穿着十分普通的麻布衣衫,像是刻意掩藏了身份,但身姿笔挺,而且握着匕首的拇指虎口可以看到明显的老茧,是一个习武之人。   刺客?逃兵?还是别的什么人?   她拼命思索着,想要从他身上寻出些蛛丝马迹来。   那男子却在这一刻略微松了手中的利器,声音沙哑道:“我只借你们马车入城。”   借马车入城?   苏宛菱心中警铃大作,难不成真是什么刺客?他们苏家可不想惹上什么麻烦!   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苏柔淑!   她看到阿姐的面色已经苍白,想必是受了惊吓,身上的伤势又加剧了!   “只要进城,我们可以帮你。”苏宛菱张口道,“还请你放开我阿姐,她在半年前曾受过伤,伤势还没有痊愈。” 第33章 太子失策 郗老将军倒是养了一个好儿子……   马车外雨声淋漓, 串珠的车帘被风吹得啪啪作响。   车内是昏暗的、窒息的,苏宛菱几乎是做好了拼命的准备,她袖中的手紧紧握着, 掌中有一根金簪随时待命,目光则牢牢盯着车另一头那个高大的身躯。   那男子只犹豫了片刻, 便松开了挟持苏柔淑的手。   “阿姐!”   随着来自他身上的压迫力松懈, 苏柔淑整个人朝前跌了过去, 被眼疾手快的苏宛菱一把搀住。   苏柔淑还在轻微咳嗽着,苏宛菱将她护在身后的车壁内,以防眼前这男子再次有所动作。   她顺了顺苏柔淑的背, 然后抬起头戒备的打量眼前的人……他之所以轻易松手,是因为对他来说这辆马车是他可以轻易掌控的,无论是车上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是驾马的车夫。   他要通过她们的马车入城,这说明他的身份不易被暴露,那他到底是什么人?   是敌军细作?是刺客?   视线自他身上扫过,男子半靠在车壁上一动不动,脊梁笔挺,坐姿严谨, 倒像是从军队里出来的,虽然穿着麻布衣, 却遮掩不住自他身上蔓延出来的那股强大的英锐之气,就像草原上蛰伏的猛兽, 看似平静, 却暗藏戾气。   是军人!   苏宛菱脑海猛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她立刻收回目光,不敢暴露出自己猜到他身份一事,忙将视线移到苏柔淑身上:“阿姐你还好吗?”   苏柔淑略微咳嗽了几声, 然后缓过劲来:“无妨。”   马车继续往前行进着,雨势越来越大了,苏宛菱心中有所猜测,却不敢断定,她忽然想起了之前遇到耿宏的事,便开口道:“今日山上似乎有贵人在,我看到了巡防营的人。不知道是宫里哪位贵人出了城。”   “是皇后娘娘出宫祈福。”苏柔淑缓声道,她抬起头看向那名坐在马车内的男子,“大人若要进城,我让马车改道从西门走,东门的郊外便是鸡鸣寺,为护皇后安全沿途有禁军和城防军在,恐审查过严。”   苏宛菱一怔,她有些吃惊,没想到苏柔淑竟然会主动帮助这挟持她们的男子。   那男子衣襟还渗着血,他闭目养神着,似乎也不担心她们弄出些幺蛾子,在听到苏柔淑说话,只淡淡的吐出两个字:“多谢。”   马车摇摇晃晃改了道,绕了远路从更偏僻的西门进了城。   不知道为何西城门看守的士兵人数居然也比往常多了一倍,好在他们是苏府的马车,士兵们只例行询问了一下,便放行了。   马车进城后没多久,车上的男子便睁开了眼睛。   他抬手掀开了车帘的一条缝,雨水顺着缝隙打起来,落在他深邃如雕塑般的脸上。   “今日胁迫二位,是我之过。所欠之恩,他日来报。”   他说完这句话,便一个纵身翻出了车窗,消失在了雨帘中。   苏宛菱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她忙转过身来:“阿姐为何要帮他?”   “此人的目的只是入城,我们助他后自然会离开。”苏柔淑声音温和道,“况且若是在东门被拦截,到时我们二人恐会再次受胁迫。”   她说的十分有理,苏宛菱也挑不出毛病来。   “阿菱,你瞧见他手臂上有一条非常长的疤痕吗?”苏柔淑忽然轻声问出一句。   苏宛菱想了想,却是没有想起来:“他穿着长袖,又一动不动,没有瞧见。”   苏柔淑不再出声,目光确实怔怔看着之前那男子离开前所坐的地方。   苏宛菱顺着视线看去,这才注意到那地方的车壁上竟然全是血……那男子应该是受了极重的伤。   ***   皇宫前的大道,一群太监宫女伺候着一辆黄顶金绣的凤车缓缓而来。   凤车在宫门处缓缓停下,一群太监宫女迎了上来,所有人恭敬的跪在两侧,坤德殿的首领太监赵公公从人群中起来,托了手在轿旁,然后便有一人掀开了帘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正是皇后。   “今日多谢你们巡防营的将士护卫了。”皇后的目光慈祥温和的看了一眼立在凤车边上的少年耿宏。   耿宏难得受了表扬,心中十分高兴,但面上还是老成的回禀:“回娘娘的话,这是臣子应该做的事。”   “你是耿平侯之子吧?耿平侯倒也不错,能教出这样一个奋发有为、肯吃苦的儿子。”皇后温和道,“日后若有什么需要,便遣人来坤德殿。之前在簪花宴上,本宫也曾见过你姐姐一面,确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女子,日后让她也多与宫里走动走动。”   “多谢娘娘。”   耿宏赶紧道谢。   等凤辇进了宫,一身疲惫的皇后才坐回到榻椅上。   赵公公上前来,替皇后捶了肩:“皇后娘娘今日给耿平侯小世子这样大的面子,希望耿平侯府知恩图报。”   皇后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耿平侯府这些年一直都不得势,如今本宫替太子稍微示好,自然会知道该如何行事。不过耿平侯向来无能,倒还不如他一双儿女有本事。”   “是啊,我听说耿平侯府的嫡小姐这几个月一直参加各位贵人们的席宴,将他弟弟在巡防营做事的事到处宣扬呢。”   “她如此做,不过是为了让太子瞧见罢了。此女心思一直在太子身上,若真有用,让太子收个妾室倒也无妨。”   皇后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今日之事,略微蹙了眉:“本宫听说,今日太子没有办成事?”   赵公公压低声音回禀:“让那人给跑了。”   “一百多私兵,都杀不死?郗老将军倒是养了一个好儿子。”皇后深深吐出一口气,“罢了,他既没得手,日后便小心防着些吧。”   “殿下说了,那人手中应当没有实证,只要娘娘稳住皇上,便不会有事。”   “本宫知晓了。”   ……   天已暗下,太子高巍奕刚回府,脸色却是十分阴沉。   太子府内的下人早早候在门口恭迎,但他们的主子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直接下了车跨进府内。   待进了书房,高巍奕原本紧握的手猛地松开一掌按在了书桌上,只见桌角“咔嚓”一声,瞬间断裂了一个大口。   太子身边跟着的贴身侍卫凌祁深吸了一口气,忙端着茶小心翼翼奉上:“殿下喝茶。”   高巍奕呼吸粗重,他强压着心中的怒气:“鸡鸣寺周围山下山上都寻过了吗?”   “寻过了,确实没有找到人。”凌祁回禀。   “郗延可真是厉害,我太小瞧他了。”高巍奕双眸含煞,脸色阴沉。   郗延被救回,皇帝召其回城,高巍奕就起了杀心。   与沂虎国合谋一事侵害了朝廷利益,若是当朝查证,他这太子之位定然是坐不了了。虽然他做的隐秘,但倘若郗延在沂虎国为质时从沂虎国口中得知了什么,便会对他十分不利。   他想除之而后快,却没想到这郗延是个硬骨头,竟这般难啃。   “殿下,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是否要在城内搜索?”   “他既入了城,便不可再轻举妄动了。”高巍奕冷冷道,“派人盯着郗府,看看之后有什么人出现。”   高巍奕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像被什么人打乱了他一切筹谋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就好像有什么原本应该握在他手里的东西,在慢慢脱离远去。   “是。”   凌祁应下,正准备退出门。   却见高巍奕抬了一下手,止住了他:“郗家的那个嫡女回来了没有?”   “听说是此次也是跟随其兄长一道回来的,只是晚走一步。”凌祁禀道。   高巍奕闻言眯了眯眼睛,指腹下意识的抚着桌上的茶杯,薄唇紧抿:“郗家女似乎与苏府的苏宛菱走的很近。当日在观莲节,她们二人也在一起。”   苏宛菱又与那莫名出现的谭玉书定过亲事,仿佛之间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眼神一凌:“派人将苏府也守着。”   “是。”   ***   暴雨倾盆。   苏府门外坐了一些前来躲雨的人,他们只分散在石阶两侧,不敢挡了主人的门槛。   苏宛菱和苏柔淑所乘坐的马车到了门口停下,丫鬟青珠和青荷就出来迎。   苏宛菱掀开帘子一角,将青珠唤了进来,压低声音道:“今日雨大,阿姐在上车时曾摔了一觉,所幸没什么大概,只是身上沾了一些淤泥,你且去拿件披风来,替阿姐遮挡身上的污渍。”   青珠听罢忙应下,匆匆回了府里去取披风。   苏宛菱将披风披盖在苏柔淑身上,遮掩了她衣衫上沾染的那个男子的血迹。   刚下了马车来,却看见府门外有一个戴着斗笠的人从雨帘中跑了进来:“苏二小姐。”   苏宛菱转头一看,是郗英身边的丫鬟春燕。她立刻侧身将苏柔淑挡在身后:“青珠,阿姐有些累了,你先带她回屋。”   随后再转过身:“春燕,可是你家小姐有什么消息?她回来了吗?”   春燕道:“是我家小姐回来了。她刚回将军府呢,就立刻托奴婢来见苏二小姐。当日我家小姐不辞而别着实是因为担忧兄长,还请您不要见怪。”   “自然不怪。你家小姐如何了?昱州城兵荒马乱,她可有受伤?”苏宛菱关切道。   春燕回禀:“苏二小姐放心,我们家小姐一切安康,活蹦乱跳着呢。她还约您在重阳节放纸鸢哩。”   郗府的丫鬟也跟郗英一样大大咧咧。   苏宛菱略微安了心,又算了算日子,两天后就是重阳节,这郗英该不会是凑着重阳节赶回来的吧? 第34章 为何生气 他忽然微微倾身,贴向了苏宛……   郗将军府。   雨水细密顺屋檐而下, 院中静夜相飕飗。   屋内,一股药味弥漫而起。   “好险,幸亏这几刀都没伤着要害, 不然大罗金仙都救不回你的命……”一名早已退伍的老军医正在给郗延处理伤口,他掀开衣服看到上面纵横整个后背的刀伤, 面露心疼, “你能忍到现在, 也着实不易。”   他说着继续为他上着药,包扎伤口。   郗英站在边上看着自己哥哥后背那止不住的血,眼眶都红了:“哥, 若是当初我与你同行,必然不会让你伤得这般重!”   “太子安排的私兵至少百人,你若在场,我恐怕无法活着出来。”郗延直接了当道。   他无法正面与那些士兵对抗,这才钻进了鸡鸣寺的山林中,利用树林遮掩才躲过一劫。   郗英心里升起一股愤怒来:“太子这个乌龟王八蛋,长得人模狗样,干的却不是人事!待我与宛菱说道说道,让她阿姐千万不要嫁这个男人!”   郗延眉宇一蹙, 抬眸看她。   郗英解释道:“是我的好友,她叫苏宛菱, 是户部尚书之女,她的阿姐苏柔淑原是许配了太子的, 只是一直没有对外公布。”   “你今日派了丫鬟去苏府, 便是为了她?”   “我当初走时没有告知她缘由,怕她担心。”郗英动了动嘴唇,有些委屈。   原本是无关要紧的事, 却不料郗延声音一沉:“暂且不要与苏家往来,太子心计颇深,若因此连累苏家恐不好。”   郗英有些不可置信:“户部尚书苏大人可是太子一派,太子怎么可能会伤他们。”   “世事无常。你照我说的做便是。”   “可我约了宛菱重阳节见面的,我就不信已经入了城,那个太子还敢对我们做什么。”   郗英心中纠结,她见苏宛菱还有一个原因是想问清楚关于谭玉书的事,这件事她在心中憋了太久了,尽管是他的一封信救了阿兄的性命,但此时关乎到苏宛菱,她不希望她蒙在鼓里。   郗延合拢了身上的衣袍,站起身:“此事便这般定下,这几日你哪里都不要去。”   “哥!”   任凭郗英软磨硬泡,郗延都是铁着一张脸,不同意。   郗英也无可奈何。   第二天一早,苏宛菱尚卧在榻上休息,便收到郗家传来的消息,说是他们家小姐昨晚突然受了风寒,不知道何时能好,暂且去不了重阳节了。   苏宛菱一头雾水:郗英向来身强体壮,昱州城兵荒马乱都没事,怎么一回京都城就病了?   “青荷,替我更衣,我去郗府探望探望她。”   正立在边上传话的青荷听到这里忙道:“春燕说,郗小姐这风寒来的凶猛,怕过了病气给旁人,所以一概不见客。”   “这么奇怪?”   苏宛菱抬了眼眸,再次问道:“郗英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青荷回道:“听说是和郗大公子一同回来的。今日一早郗大公子就被请到宫里去了。”   苏宛菱迟疑了一瞬,她原本有一丝联想,昨日那入城的男子会不会是郗府的人,但现在想来应该也不会,郗延是皇帝亲自召回的,又怎么会满身是血连城也入不了。   无论如何,昨日之事已经过去,她暗中命人收拾了马车上的血迹,又给了车夫一笔封口费,送他回了肃北老家,暂且不会有人再提及此事。   不过似乎从昨晚回来,她的阿姐倒是有些奇怪,像是有什么心事。   她正思索着,青荷忽的又开口:“今日倒是遇了一件怪事,我在门口见着春燕的时候,青珠姐姐忽然来了,还问了春燕许多事。”   苏宛菱敏锐的看了过来:“问了什么事?”   “就是一些府里的事,听起来好像是很关心郗英小姐,问他们府上有没有大夫,缺不缺药,还从我们家库房里取了许多补气养血补品让春燕带走。”   风寒又何须补气养血的药?苏宛菱神色一滞,她突然意识到——苏柔淑或许一早就认出了昨日马车里的人!   所以那天才会开口助他入城。   难道那人是郗府的?   “观莲节时阿姐与郗英相识,二人聊得热切,她病了,自然是关心的。”苏宛菱怕春荷乱讲话,污了苏柔淑名声,立刻道,“此事你自己知晓就行,旁人就不必多说了。”   “哦。”春荷挠了挠耳朵。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苏宛菱从床榻上起来:“阿姐起身了吗?我去看看她。”   “一早就起了,已出了府去。”   “……那我等阿姐回来吧。”   她很想问问苏柔淑,昨日那马车中挟持他们的男子到底是谁。   等傍晚苏柔淑回来时,她立刻去了她闺房。   窝在她房中软磨硬泡着问,可偏偏苏柔淑硬是一个字都不吐露半天,让苏宛菱毫无办法。阿姐这性子,只要她不想说,就算她磨上一年,她也绝不会开口。   ……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重阳节这天终于来了。   清晨的时候下了一场秋雨,天气倒也凉爽了不少,只是地面还是湿漉漉的,沾了无数细碎的桂花花瓣,带起了满城香气。   苏宛菱原是与郗英约了一起登高、放纸鸢,但她病重在府里,便只与苏柔淑、喻冰兰一起。   城中大部分人都出来玩了,去的最多的就是彰彝岩。彰彝岩位于城北后郊林外三公里的地方,那里的郊林里长满了桂花树,车马行过便是芬芳万里,岩上又山峦稠叠,群山连绵不断,景色绝美,是人们登高揽胜的好去处。   三人刚乘车到了城北外,就远远的见着在桂花树下徘徊瞻望的阿武。   瞧见苏宛菱的马车过来,阿武高兴的拍了拍车厢:“少爷,苏二姑娘她们来了。”   车帘微微一动,里面伸出一只手来,将帘子掀开。   紧接着一个少年公子便从马车上下了来,一身普通的碧玉石色长衫,儒雅温润、清朗俊美,就这么站在马车旁,微风吹起他的衣摆,似青松立在路边一般,干净静谧。   苏宛菱的马车并没有上前,而是停靠在了另一侧的路边,她掀开了帘子,与对面的谭玉书视线相触,脸微微染了薄红。   谭公子真是好颜色。   车内的苏柔淑偷偷笑着:“我从前从未见阿菱这般羞涩过。”   喻冰兰应和:“我也是。”   苏宛菱耳根都要红了,她忙收回视线:“我这是被桂花的香气薰的!”   “是吗?那你还下车去见一见他么?”苏柔淑调侃。   苏宛菱又气又羞,心头嗷嗷叫,她的阿姐怎么这样坏。   她实在在车中待不下去,掀开帘子便下了来。两辆马车就在道路两头停着,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时,忽然一个声音从城门内传来——   “苏宛菱!”   她吓了一跳,原本迈出去的脚步一瞬间收了过来。   转过头,看到城门两列士兵身躯笔挺,有几匹黑鬃骏马缓缓而出,其中一匹马上坐着的少年正是刚才出声的人。   耿宏。   除了他之外,另一侧的马上是一个穿着素色骑装的女子,白色衣袂随着风吹拂而起,在空中翻飞——这是耿筠。   苏宛菱前世见她,更多是在宫中,柔柔弱弱,半掩着眉,今日乍一见她骑马而来,倒真是惊艳了三分。她都不知道原来耿筠会骑马……如此英姿飒爽的骑马而来,竟更别有一番风姿。   难怪前世自己会败在她手上……何止琴棋书画,连骑马都会,容貌又如此出尘绝伦,高巍奕这狗男人看上她也是难怪。   等等!   苏宛菱忽然心头一跳,她立刻抬眼看向道路对面的谭玉书,发现谭玉书因随着之前耿宏那一声喊正好也放眼看了过去,脸色瞬间不好了起来。   耿筠上辈子勾走了高巍奕,这辈子要是还来勾引她的谭公子,她一定将这女人给撕成碎渣子!   她狠狠瞪了谭玉书一眼。   远处的阿武猛地接收到了她的目光,吓得一哆嗦,忙提醒自家公子:“少爷,苏二姑娘刚才瞪你了。”   谭玉书一怔,他刚转回视线,却看见原本在对面的苏宛菱已经径直走了过来。   “你在看什么!”苏宛菱走到谭玉书的面前,只离了半步距离,有些不高兴问道。   谭玉书清冷白玉的脸有些恍惚:“我什么都没有看。”   “你什么都没有看?那你刚才移了视线过去?”   “我听到有人唤你名字。”   “那你就什么也没有瞧见?那骑在马上的白衣女子你也没看一眼?”苏宛菱忽得再次靠近半步,仰着头,鼻尖几乎触到他的下巴。   谭玉书白玉的脸上刷得染上了一层绯色,声音低哑:“只掠过一个身影,并未注意其他……”   苏宛菱见他似乎没有说谎,这才瘪瘪嘴道:“最好你没有看!”   看着眼前人抿着的嘴,谭玉书眼眸微动,他忽然微微倾身,贴向了苏宛菱的面庞,对上她的眼睛:“你为何生气?”   猝不及防的靠近让苏宛菱心头一颤,她烫着脸退来半步:“我没有生气。”   “不,你有在生气。”谭玉书亦步亦趋地向前半步。   “我没有!”   谭玉书忽得抬起手,轻轻抚过苏宛菱头上被树叶卷起了发,声音温柔轻哑:“别担心,我既决定是你,日后便只有你。谁也落不进我的眼睛,这一生我只会看着你。”   苏宛菱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心更是砰砰直跳,只觉得谭玉书这厮平日里默不作声,突然说起情话来也叫人面红耳赤。   “最好是这样。”   她哼了一声,目光却不敢与他盈盈眼眸对视,忙移开了视线。   这视线一移,便注意到了在那城门内,耿宏和耿筠的马匹后面,还有另一人骑马缓缓出来。   那人穿了与往日不同颇为低调的常服,大半个身影笼罩在城门的阴影中,却具有极强的存在感。一道光穿过城门外照射进来,映在他刚硬凌厉的脸上,仿佛这一刻带着一股冷气出来。 第35章 我想亲你 从耳根一直红到修长的脖颈,……   天气明明闷热干燥, 却在看见城门下出来的人时一下子冷了三分。   苏宛菱心一颤,是太子高巍奕!   这狗东西居然也来登高郊游了?   他身边还有同行的耿筠和耿宏,看来之前她所做的事起了效果, 耿平侯府终于入了高巍奕的眼。耿筠也如前世那般努力,终于和太子搭上线了。   她一颗心本应该略微放松一些, 可不知为何那处于城门阴影中的人仿佛投了一股视线过来, 阴冷的看着她。   “殿下, 那是我的朋友,苏家二小姐。”   边上的耿宏却并未注意到身边人的表情,他只是看见了熟人, 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来:“我去打个招呼。”   脚下一夹,他骑着马便去了苏宛菱那。   城门下,高巍奕的目光冷冷看着,整个人阴戾沉闷。   耿筠就骑马在高巍奕身侧,她一向敏锐,高巍奕此刻的情绪自然清晰的传递了过来。她顺着耿宏的视线望了过去,看到了路边上的苏宛菱。   似乎之前在观莲节,太子殿下对这个女子也格外关注。   她静静地望了她片刻,观察着她的行为举止, 只觉得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情,自己都在她之上。也不过都是极为普通的一个世家贵女, 看不出哪里好,也不知道为何太子殿下会对她格外关注。   恐是为了得到苏家的支持?   不知为何耿筠心中没由来有一阵嫉妒, 若是她的父亲能像尚书苏健柏这样能干, 也不必她这般苦苦攀爬了。但到底要维持自己的姿态,她还是不能表露出来。只是声音清雅道:“那似乎是户部尚书二女,听闻她已定了亲, 那位站在路边的公子,便是她的未婚夫吧?”   她唇边扬起一个浅笑:“殿下,是否要与他们同行?”   此话一出,周围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耿筠自然是不愿意与苏家之女同行的,但却要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她在太子的面前就是一个清冷的女子,无论殿下与谁在一起,她都是与众不同的。   但不知为何说出了此话后,她又十分后悔,因为拿捏不准高巍奕的态度,心里便直打鼓。   “好。”   只过了短短片刻,高巍奕忽然开口。   ……   好端端的一个登高郊游,一下子多出了一帮人。其中还有一个苏宛菱最讨厌的狗太子,就好像你在和现任约会的时候前任也非要凑在边上跟着一起逛街,简直憋屈难受。   稍微好些的是太子至少这次出来是微服,边上只有耿宏和几个侍卫跟着,没有敲锣打鼓一大堆宫人。   耿宏这段时间得到了太子重用,自己在侯府地位也高了许多,连父亲都不断夸他,下人更对他十分尊重,令他万分欢喜。   他骑着马跟在苏宛菱的马车旁,眉眼飞扬:“前些日子巡防营举行骑射赛,我得了一等,统领大人说之后就会将我再升一级,许到了明年我便可以当上分路统领官。”   巡防营分五路驻防,每路设统领官一人,只有当上统领官,才是真正出人头地。   苏宛菱心情不爽,所以在马车里也只敷衍回应:“那很好啊,你继续努力吧。”   耿宏没听出来她情绪,还以为她在位自己鼓励,便更高兴了:“你且放心,待日后我必要坐上统帅整个巡防营的位置,到时候你的安危由我一人保护就行。”   在前世,耿宏确实统帅了整个巡防营,为太子高巍奕在之后的登基助了一大把力。后来高巍奕登基为帝后,将兵权交到了耿宏手上,那时候他已经掌握了千军万马。   而现在这个未来即将掌握千军万马的男人,还只是一个男孩。   马车里的苏柔淑似乎听出了些什么端倪,她抬眼瞅了瞅自家妹妹,压低声音问道:“阿菱,你何时与耿平侯府的小世子缠上的?”   “缠……哪有,他不过是个毛头孩子,我将他当成弟弟而已。”苏宛菱总不能说是为了苏家日后的未来,才哄骗了耿宏提早进了巡防营,早些得太子重用,好让太子别盯着苏家不放。   “可我看他却对你十分热心,那日在鸡鸣寺下,是否也是他骑马送你来的?”   “不过是正巧碰见他在,让他帮了忙。”   苏宛菱被阿姐问的郁闷,心里也觉得既然成了事,就不要再多跟耿平侯府来往的比较好,便掀开帘子对外头的耿宏吼道:“你别跟着我的马车了,扬起的灰都蒙了我们眼。”   耿宏原本兴高采烈,听到苏宛菱这样说瞬间情绪低落了下来,耷拉着头放慢了马的速度:“哦,那我走远一些。”   下过一场雨后,彰彝岩的山路更清晰了一些。   这里的石阶是用从前鸡鸣寺庙拆建下来的石板铺成的,上面还有募捐者的名字,一层一层铺垫而上,直入最高的岩峰。   因为这山路低平,也好走,苏柔淑腿伤也好了大半,才能来爬爬山,登登高。   众人将马车和马停在了山脚,沿着石路慢慢往上走。   谭家虽与苏家定了亲,但到底没有成婚,二人隔着很远的一段路,一前一后,并未走在一起。   耿筠下了马后不知又去哪里换了一身素色牡丹长裙,挽着仙云髻,姿态怡然的跟随在太子身边,慢慢上了山。她容貌气质非凡,只在山上走,便有许多人回头看她。   耿筠是跟着耿宏来的,太子要抬举耿平侯府,自然会把耿宏安排在身边,耿筠又是耿平侯嫡女,且也是耿宏的亲姐姐,便也趁着机会一同登高郊游。   苏宛菱陪着苏柔淑一同爬山,期间忍不住朝耿筠方向扫了好几眼,她在想耿筠到底有没有拿下高巍奕,若高巍奕能直接娶了耿筠,苏家自然就安心许多了。   许是她瞅的次数太多,高巍奕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苏宛菱吓得手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怎么了?”苏柔淑察觉到她的异样。   苏宛菱眼帘颤了下,忙移开视线:“就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你向来不爱动,若走累了,前头桂花林里有一个竹亭,你可以陪着谭公子去那儿休息休息。”苏柔淑温和道。   苏宛菱脸一红:“干嘛要和他去。”   “你若不愿意,那我陪着谭公子去?”苏柔淑故意扬起笑音。   “阿姐!”   “好了,难得出来,你总跟着我也不是一回事儿。这样,我先陪你去那竹亭,到时候你与谭公子单独走走逛逛。”   她既这样说,苏宛菱便也低头羞涩的应下。   彰彝岩的竹亭,其实是一座沿山壁而建的竹舍,周围是一片桂花林。这个季节正是满林桂花飘香的时候,风一吹花香四溢,景色宜人。   几人沿一条小道进了林中,很快便到了那间竹舍。   丫鬟们取出食盒铺开在陈列于竹舍里的长桌上,还有茶水也一应俱全。   “这是大小姐去年亲自去眉山采的青茶,炒干后混着干梅存放了一年。”青珠拿起一个竹编茶罐,打开盖子,里面的青茶香味扑鼻。   苏柔淑道:“阿菱,你与谭公子去取些水来,青珠和青荷留在这里煮茶吧。”   “好。”谭玉书刚起身,边上的阿武也跟着站了起来,像是要陪他们一同去。   苏宛菱扭头瞪了阿武一眼,他瞬间明白了什么立刻收住了脚:“我,我去帮忙捡些柴火……这没有柴煮不了茶。”   这粗略的借口,下了雨哪来的干柴。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竹舍,慢慢在桂花林中并肩而行。   苏宛菱微微侧目看了谭玉书一眼,今日他穿的这身青衫十分贴合他的腰身,精致的衣袖随着他的走动慢慢拂动着,上面所绣的银线漾起了如流云般的光泽,恍若仙人。   许是一直看着,苏宛菱没注意脚下差点摔了一脚,被身边的谭玉书一把握住了手:“没事吧?”   “嗯、嗯……”   两个人靠得很近,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谭玉书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墨香,与空中的桂花香混合在一起,既淡泊又甜蜜。   “走吧。”他声音低哑,握着她的手并未松开,而是就这样牵着手,继续慢慢走着。苏宛菱心砰砰直跳,不知道为什么身体仿佛有一股力量在催动,炙热的,滚烫的,让她忍不住跟在他的身旁,亦步亦趋的往前走。   十月秋末,满天桂花纷纷扬扬,花瓣一朵一朵飘落下来,无声无息的落在二人的脚下。   苏宛菱心中激荡泛开,脑海不知怎么的回想起了那一日谭玉书喝醉酒,亲吻自己的场景。她抬起头来打量他,看见谭玉书精致的下巴上那肉粉色的薄唇。   那日的亲吻来得快去得也快,她都没有尝到什么滋味。   “我想亲亲你。”突然,她开口说了一句。   苏宛菱毫无防备的一句话,让原本在行走的谭玉书一下子顿住。他声音暗哑,从脖颈到耳垂都已经红了大半:“在……这里吗……”   “不行吗?”苏宛菱仰着头,目光紧紧望着他。   她直勾勾的看着谭玉书,让他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微微侧过脸,喉结轻轻滚动:“可、可以……”   眼前的人低垂着眉,纤长的眼帘微微颤动,语气暗哑,清冷白皙的脸上仿佛被秋日的火光染红,从耳根一直红到修长的脖颈,将他从前那份清冷消的一干二净。 第36章 无法克制 谭公子身上为何总带着香气?……   风吹拂过身后的桂树, 零零星星的花瓣如雨滴一般散下来,落在地面。   苏宛菱踮起脚来,将眼前清冷的少年学士按在树干上, 她的手指轻轻扯住他的衣襟,让他不自觉的微微低头, 垂眸望着她。   喉结无法克制的微微滚动, 眼中映着苏宛菱扬起的脸。   “谭公子身上为何总带着香气?”   虽然说是说好了要亲一亲, 但苏宛菱却并没有立刻动手,而是靠近闻了闻。   谭玉书整个人贴在树干上,粗糙的树皮磨着他的后腰, 他全身紧张的绷紧,在这样清醒的时候与苏宛菱无限靠近,甚至还有即将到来的“亲吻”,都让他全身无端酥软:“我也不知……”   他这句话刚说出口,忽然苏宛菱就袭了上来,他尚未说完的话就被封在了她的口中。   谭玉书的嘴唇是清凉的,许是说话时微微张了口,让苏宛菱寻到机会亲吻了进去,就像是蚌人拾起了水中开了口的珠蚌, 轻轻搅动着里面的柔软。   他两世为人,从未与人亲近过。   这样的孟浪让他原本脑海根深蒂固的守礼崩溃瓦解, 就好像一股巨浪汹涌而来,冲得他抛戈卸甲。   他这才意识到刚才苏宛菱问的话是为了引他开口。   这是她前世从另一个男人那里学来的手段……   这样的认知就像有一把剑狠狠刺在胸口, 让他醋味不已, 他忽然的伸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将她翻身按在了树上。   苏宛菱没想到谭玉书能反客为主,毫无防备的被他约束在了树下, 一遍一遍被他亲吻着,索取着,他的手牢牢握着她,让她无处可逃,炙热滚烫的气息在二人之间传递。   “你亲的我有些疼。”   漫天桂花纷纷而落,就像花瓣吻向了地面,苏宛菱好不容易喘上了一口气,立刻“控诉”抱怨。   谭玉书双眼有些泛红,他细长的手指抚过苏宛菱的面颊:“你还会舍弃我吗?”   苏宛菱没听明白,她什么时候舍弃过他了?   “不会,我会一直守着你。”   谭玉书却只垂了一下眼帘:“让我如何相信你。”   “我可以发誓,若有违背誓言,就天打雷劈。”   苏宛菱这句话刚说完,天空竟真的“轰隆”了一声响起了一个闷雷!   当下她就傻眼了:怎么回事?她明明很真心的!   谭玉书的眼神幽幽看了过来,苏宛菱忙诋毁老天:“是它没听仔细,不关我的事。”   只听见稀稀落落一阵,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下来,好好的一个登高郊游,竟然大雨倾盆。   谭玉书抬起手来,支撑在苏宛菱头上,他轻声暗哑道:“连老天也看不下去。”   苏宛菱在满面雨水中睁开眼睛:“我是真心实意,绝对没有胡乱许誓言。”   “雨太大了,早些回去吧。”   谭玉书不再纠结于那个誓言,他准备带着她先回竹舍,却被苏宛菱一把拉住袖子:“前方就有个山洞,从这里过去比较快。”   他们离开竹舍太久,如果返回至少得都很长一段路程,反倒是前方一个靠岩壁的山洞比较近。   当然,她私心也想与谭玉书多呆一会儿。   “好。”   谭玉书只恍惚了半晌,便应下。   苏宛菱带着谭玉书前往那个桂花林深处的山洞,二人在雨中跑了一小段路,很快就到了洞门外。   尚未进去,却听见里面一个声音传出:“苏宛菱?你们也来啦?”   苏宛菱心咯噔了一下。   她视线朝着洞内看去,因为里面很暗,刚才在雨中跑时是看不清的,待走进了,才发现洞里早已坐着了几个人,是太子和耿筠他们。   刚才出声的人是耿宏。   怎么回事?!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们?!   “你们也来避雨呀?刚才我们和殿下在桂花林中闲逛,忽然下起了雨,殿下说这里有一个山洞,就过来避上一避。”耿宏欢快道,“你们快进来吧。”   太子知道?   苏宛菱脑海猛地闪了一闪,她暗骂自己犯傻,自己之所以知晓这个山洞就是前世狗太子高巍奕带她来过的!   前世时高巍奕在登基前一直都装作待她极好的样子,二人也时常游山玩水,那时高巍奕就带她来过这个山洞,二人也是坐在洞壁里听雨赏花。   她还记得高巍奕知道这个山洞的原因。   皇族向来纷乱不断,当年高巍奕小的时候因为极受皇帝喜爱,所以便有妃子想要除掉他,暗中部署了太监引他在山上游玩时诱骗到了林中,想要将他杀死。   幸亏当时跟在他身边的宫女舍身相护,让他躲过一劫。   宫女被太监所杀,他则逃进了树丛里,找到了那个山洞,在里面躲藏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禁军赶来将他救出,他才活了命。   那个时候高巍奕带着苏宛菱故地重游,苏宛菱还问过他:「这里既是殿下的伤心地,为何还要来?」   当时高巍奕是这么回答她的——   「越痛苦的事我越要牢牢记住,只有这样我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所以在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是由他自己亲手挑选,若是有人出现违背之心,就会被悄无声息的处理掉。   苏宛菱的目光怔怔看着山洞里的人,忽然她察觉自己手心一痛,转过头来,是谭玉书握紧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贴着她,十指相扣,温热源源不断透过手心传递而来,让她拉回了意识。   虽然尴尬,但外头雨势实在太大,苏宛菱不得不带着谭玉书坐进山洞里避雨。   高巍奕的目光静静打量着他们二人,苏宛菱身上已被雨淋湿,姣好的身材与另一个男人靠在一起。他眸光沉了沉,原本慵懒靠在石壁上的背缓缓直了起来,不着痕迹的开口问道:“苏二姑娘是如何知晓这里有个山洞的?”   苏宛菱正想找个借口搪塞,谭玉书忽道:“是我带她来的此地。”   高巍奕的眼眸眯了一下,刚才他坐在洞内,外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是苏宛菱引着路拉着他进的山洞。   “这山洞虽然隐秘,但知道的人肯定不少,你们瞧,这里还有花生壳呢。”耿宏全然没有察觉硝烟味,反而在边上聊起了吃食,“刚才跑了一阵,我都有些饿了,可惜什么吃的都没带。”   耿宏除了吃,暂且也想不出什么东西。   苏宛菱与谭玉书进了山洞,挑了一处与他们隔得比较远的岩石坐下。   耿宏本还想上前去搭话,却被身后的耿筠咳了一声止了步:“宏弟,你若是想要吃的,我这边还带了一些核枣糕。”   耿宏有些不高兴了:“你当了我这么多年姐姐,不知道我最不喜欢枣的味道吗?”   耿筠一僵,脸色有些难堪。   心中暗骂耿宏不知好歹,若毁了她在太子殿下眼前的形象可不好,便随意找了个借口:“我自是知道你不喜欢吃,但这枣到底补气养血。”   “有病。”耿宏直接拒绝。   耿筠脸都黑了,此时高巍奕身边的侍卫已上了前来,在一块较为平整的岩石上铺开一张桌布,在上面摆放了一套茶具。   耿筠立刻亮起眼睛,起身上前,微微向高巍奕躬身:“殿下,小女在家中学过些茶艺,虽不精,但也愿意为殿下一试。”   高巍奕没有拒绝。   耿筠便赶紧在那岩石前站立,接过了侍卫递上来的茶具。   高巍奕出门一应俱全,连烹茶用的炉子和银丝炭都备好了,水也是从水袋中早已存着的。她动作优雅的将水袋中的水倒入砂壶中,声音清婉道:“殿下这君山银针乃上品,用水以山泉为佳,可惜现在大雨,不然让宏弟去外头打些山泉来。”   她极为认真的卖弄着,却没注意高巍奕已起身离开了石台。   他慢慢走到谭玉书和苏宛菱一侧,苏宛菱抬眼见他过来,心中极为不爽的与谭玉书一并起来行礼:“太子殿下。”   “谭大人,今日正好在此相遇,本宫倒有一策论想与你探讨。”高巍奕慢条斯理的开口,像是真的只为讨论事情,“《言兵事疏》说,胡虏数入边地,小入则小利,大入则大利,而今我国国库充盈、民富兵强,谭大人觉得我们是否要‘入’呢?”   苏宛菱皱了一下眉,怎么回事?这高巍奕过来真是来探讨问题的?   谭玉书也是一怔,他沉眸片刻,然后慢慢一拱手,毕恭毕敬禀道:“殿下,臣不知。”   “你不知?”   高巍奕淡淡扫他一眼,眸中隐约泛起杀意:“可本宫看谭大人倒有搅局之势。”   谭玉书那篇殿试的策论他后来看过,与之前会试时所答之卷气魄相差甚远,若不是会试他有榜首之名,恐怕这二甲传胪都不会给他。尽管如此,高巍奕还是在他隐藏的答卷中找到了他藏拙的痕迹,谭玉书比他想象中的更懂得韬光养晦。   只是他到底是还没有站队,还是已站在了三弟那一侧?又或者他想明哲保身,只做个纯臣?   到底朝堂暗流汹涌,只要身在其中,就永远避不开争斗。   郗延一事就仿佛是一根极细的线,将这隐藏在暗局中的人悄悄拉出了一条缝隙,他想顺着这条线看清,却发现那人仍旧隐在暗中,没能看清。   谭玉书沉默未言。   高巍奕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谭大人,日后可站稳了,不要错了位。” 第37章 家里逼迫 这耿筠到现在还没勾得高巍奕……   “苏二小姐, 我记得几个月前你曾与我说过一件事,不过眼下看来,倒是与你所说之言颇为不符?”高巍奕忽然把话转向了苏宛菱, 让她心中一凛。   几个月前?说过什么事?   她当着高巍奕的面胡扯的事情可多了,这哪里记得清是哪一件?!   见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高巍奕双手一负, 替她回忆了回忆:“梨墨斋里, 关于苏二姑娘的婚事。”   就像一道雷劈过脑海,苏宛菱后背一凉,脑海瞬间闪过当日的对话——   「其实无论是阿姐还是我, 自然都是愿意嫁予殿下的。」   「既想嫁予我,为何不悔了与那谭家的婚事?」   「实则,我也曾与母亲说过,想解除与谭府婚约一事,但父亲却不同意……」   「苏二姑娘若真想与那谭公子解除婚约,我可以相助于你。就是不知道苏二姑娘是不是真心实意。」   天知道她当时说这些话都是为了稳住高巍奕!是怀柔政策而已!谁知道这耿筠这么没用,到现在还没勾得高巍奕色令昏迷,没把她娶回去当太子妃!   苏宛菱心中既纠结又发怵,她怕高巍奕揪着苏家不放因此迁怒谭家, 又怕自己说了什么不好听的惹得谭玉书不高兴。   她硬着头皮开口:“这不是……家里逼迫的么。”   “是么?可我瞧苏二小姐高兴欢喜的很。”高巍奕眸子淡淡瞧着她。   “也没……那么欢喜……”   高巍奕似笑非笑:“看来苏二姑娘自己果然是无法解决此事,既如此, 我便助你一把。”   苏宛菱一下子噎住,她猛地抬眸看他, 见高巍奕眼神意味深长, 让她心中一个咯噔,若是让高巍奕出手,恐怕她的婚事会被彻底搅黄!   不行!   “倒也不必……我自己可以。”苏宛菱憋闷的很, 她恨铁不成钢的朝远处的耿筠瞅了一眼,头一次觉得这女主咋这么不顶用,这点破事儿都没办好!   谭玉书微微侧身靠近一步瞧她:“苏二姑娘的婚事怎么了?”   “没、没什么。”苏宛菱赶紧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等洞外的雨停,耿筠的茶已泡了三回了。   可惜苏宛菱食不知味,心里一直打着颤,生怕高巍奕搅了她的婚事,又怕他为拿捏苏府而连带拖累阿姐日后相看郎君。   眼看雨停,苏宛菱赶紧从岩凳上站了起来:“殿下、耿世子、耿小姐,今日我得先回去了,阿姐还在等我,改日我们再聚。”   最好别聚了,老死不相往来!   太子高巍奕什么也没回应,只眉眼低沉朝她看了一眼,并未说什么。   耿筠却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殿下,下个月是我父亲寿辰,耿平侯府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殿下贺临。”   高巍奕慢条斯理饮了一口杯中的茶,抬起眸来:“既是侯爷寿辰,倒是可以大办。”   这个意思是要为耿平侯府站台了!   耿筠心下激动,这边代表他们耿平侯府得了太子支持!只要有太子到场,谁还敢不来?!   “多谢殿下。”   从前她也曾在侯府举办过一些宴会,但一应拜帖发出去,却无什么人来应,这一会殿下亲自应了,到时候便是她在侯府风光之时!这一场寿宴,她一定要好好办。   心中高兴不已,她又立刻装模作样朝苏宛菱微微行了礼:“届时还请苏姑娘也一同来府上才好。”   连太子都应了,苏宛菱哪里还能拒绝,只能干巴巴的道:“自然得去贺寿的……我先回了,阿姐该担心了。”   ……   离开了山洞,苏宛菱一直心事重重。   谭玉书眼见她几次差点被水坑绊倒,忍不住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臂:“太子与你说的话,是何意?”   苏宛菱可不敢让谭玉书知晓,忙扯了一下嘴角找了个借口道:“你知道的,我父亲一直是太子殿下一派,可能是我与你的婚事牵扯到了朝局……殿下许是想让谭府也站队。之前就随口聊了几句旁的话,也没什么的。”   如此之话,谭玉书自然是不信,但见她眼下神情恍惚的模样,也不忍心逼问,只是柔声道:“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好好的一个登高郊游,最终败兴而归。   苏宛菱在回去的马车上,仍是心事重重。   她虽然让耿平侯府入了高巍奕的视线,但到底还是太慢,耿筠的手段似乎也不怎么奏效,若是依着前世的进程,高巍奕应该已经将她金屋藏娇了才是,可现在二人不过才有几分交集而已。   秋风透过车窗徐徐吹来,迷了她的眼睛,逐渐模糊的视线能看到的只有坐在自己身侧,安静美好的苏柔淑。   她的阿姐前世受了那样的苦,这一世她不希望她再重蹈覆辙了。   ***   太子殿下要驾临耿平侯府一事很快传遍了京都城。   耿筠这些日子风光无限,从前向来看不起耿平侯府的达官贵族都送来了拜帖,有些早已淡漠的皇亲国戚也重新有了来往。   她虽自视清高,但亦长袖善舞,所有来府上拜访的人都亲自接待。   众人都瞧见了这位耿平侯府嫡女的手段,见她能请得动太子,心中便猜测起了她与太子的关系。   “我听闻皇后娘娘私下已与苏府解除了婚约,看来太子殿下是要另娶太子妃了。”   “这耿平侯嫡女确实貌美,殿下对她动心也是正常。”   “照你们这么说,那苏家嫡女可以另寻亲事了?”   “到底皇后还没下诏,明面上自然是不能的。不过苏家嫡女不是之前出过事么?听说双腿到现在还没好全,怕是影响日后婚事了。”   闺阁间的女人,便是这样无所事事,闲来聊这些话。   可这些话传到苏家人的耳朵里,可就没那么好听了。   比如说什么苏家嫡女重伤有了顽疾、又比如苏家嫡女失德惹殿下不悦等等,才导致让太子殿下取消了婚约。总之听来都不是什么好话。   苏宛菱一听就知道这些话的背后是有人在推波助澜,这个人不是别人,自然是耿筠。   耿筠为了能嫁给高巍奕那个狗东西,真是无所不尽其极。   苏宛菱怒火冲冲,反倒是苏柔淑十分淡然:“若无殿下首肯,这些谣言也不敢如此外传。”   “所以高巍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苏宛菱骂道。   苏柔淑止住她:“此话便是在家里,也是不该说的。”   “可是他那么对你!”苏宛菱走到苏柔淑榻前的圆凳上,有些不高兴的坐了下来,耷拉下肩,“我是替阿姐抱不平。”   苏柔淑温和的摇了摇头:“不必担心我,殿下既传出此话来,即便有损我名声,但之后苏家便可替我做主婚事,不必再苦苦等了。”   “阿姐想要嫁人了吗?”   “傻阿菱。”苏柔淑笑了起来,“我若不成亲,你可也要变成老姑子了。”   长幼有序,苏柔淑若一直无法嫁人,苏宛菱的婚事也得一直耽搁着。对她来说,自己妹妹的婚事远远比自己的更重要。   苏宛菱听她只一味关心自己,心里更加难受,想到这样好的苏柔淑要承担如此恶名,心中便十万分的不爽。   耿筠能玩这种手段,她难道就不能?   于是第二天,她就悄悄换了个消息散播出去。   说原来太子殿下已相中了耿平侯嫡女,所以这才取消了与苏家的婚约。   这消息听起来很真实,一来太子殿下以前从未参加过耿平侯的寿宴,这一次却透露了消息会参加;二来这耿平侯嫡女确实最近与太子走的比较近。   更何况这消息还传的有模有样,说太子殿下其实是在簪花宴上与耿平侯嫡女看对了眼,之后在蹴鞠大会上二人还有过亲密交谈,并且前不久殿下还与耿平侯嫡女一起去登高放纸鸢……有头有尾,令人不信都不行。   这消息很快也传进了耿平侯府,府里的下人都在窃窃私语,说他们的小姐可能要当太子妃了。   耿筠听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心花怒放:如此消息传出,无论是真是假,至少都在传递一个消息,她耿筠在京都城的名声只会越来越响,而且与太子之间的联系也会更加密切。   耿平侯这几日也高兴地不得了,许多从前瞧不起他的人最近但凡见了面都要对他鞠躬行礼,且言语间尽是奉承。   他洋洋得意极了,觉得自己家的女儿果然出息。   “看来今年我的寿辰,得好好大办一场了。”   他如此想着,却不料接下来的大半个月,居然都是一连的暴雨。   雨水淅淅沥沥清洗着整个都城,使得天色都昏暗无比。如此大雨,许多寿宴采办的事情就不好做了,连出门都变得十分麻烦。   街道上人烟也稀少起来,大家都不愿意淋雨,唯恐生了病。   两侧的屋檐水流如注,零零落落,没完没了。   翰林院的排水不太好,淹了一排屋子,导致所有学士都只能留在了家里办公。   谭玉书推开窗看着外面不断下着的雨,思考着那日在桂花林的山洞中,太子高巍奕对他所说的话。   他那话应是试探,否则最后也不会告诫让他小心站队。   所以他并不知道郗延一事是他所为。   或者说他只是没有证据,只是对他有所怀疑,因那日他出现在观莲节。高巍奕的敏锐一如前世。   郗延虽然归了城,也入宫向皇帝禀报了,但并没能影响到他,郗延从沂虎国得来的情报只能证明朝中确实有人通敌,线索也只揪出了一两个无关紧要的小官,并不能撼动高巍奕的地位。   这些却还不是谭玉书此刻担心的,因为现在皇帝还身强体壮,高巍奕要登基还言之尚早。   他现在脑海所想的是,那日在桂花林,高巍奕对苏宛菱所说的话…… 第38章 耿府寿宴 少爷若与苏二小姐有什么误会……   「梨墨斋里, 关于苏二姑娘的婚事。」   高巍奕这句话,提及了苏宛菱与他的婚事。   以谭府现在的地位,其实根本不会得到高巍奕重视, 更何谈他与苏宛菱的婚事,也不会影响任何所谓的朝局。   但高巍奕当着他的面说了, 看苏宛菱的反应, 她明显十分忌惮, 甚至还有一丝怯惧。   他连问苏宛菱两次,一次是当着高巍奕的面,一次是离开了山洞之后, 但她什么也不愿说,什么也不肯说。纵然他表面平静,心却已经沉了下来。   高巍奕到底与苏宛菱说了什么?他与她的婚事是否会受到波及?这些事仿佛像一张网铺天盖地覆了下来,让他忍不住反复去想,反复去猜。   “少爷,您的书桌都打湿了!”   阿武从外面进来,看见谭玉书开了窗,雨水随风吹拂进来,将桌上的纸湿了个通透, 纸上的纸不断晕开,就像黑色不断侵蚀着纯白。   谭玉书强行拉回了自己的注意力,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衣衫也染上了一层墨。   “我要出去一趟, 备车。”   他忽然开口道。   阿武一愣:“少爷要去哪儿?外头雨太大了。”   谭玉书却没有说话, 他抬着脚步站起身,朝着屋外推开们去。   阿武连忙匆匆跟上,手中撑起的纸伞遮挡住飘落进来的风雨, 却根本挡不住滂沱的雨势。   出了府门,马车在空旷的街道上前行,两侧的屋檐哗啦啦流淌下雨水,将青石板地面砸出了一个一个水坑,谭玉书坐在马车上,他垂着眸,清冷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不断跳动的心脏却出卖了他的情绪。   他活了两世,从谭府到苏府的路早已熟透。   白玉坊、永茶楼,还有世家贵族聚居的水月巷……马车一路走着,晃动而起的车帘外不断飘进雨水,在他手背上落下丝丝凉凉的冷意。   行了一段路后,他终于来到了苏府门外。   连着几天下雨,街道上早已没有人,连府门口避雨的乞丐都躲到其他地方去了。   门卫也懒得出来,躲在里头。   谭玉书下了车,浑身湿透的立在苏府的门口,他身上的青石色长衫早已湿透,青丝也被雨水打湿,不断滴落着雨水。伸出手想要敲门,却不知为何停住了,他就这样久久立在苏府的门口,清冷的站着。   他想见苏宛菱,特别想见她,却不知道见了她只能自己能说什么,能问什么。   红墙门内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有下人的说话声、门卫磕瓜子的抱怨声、也有人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但他就这么站着,悬在半空的手不敢叩下半分。   “少爷。”   阿武停了马车后匆匆赶来:“您要见苏二小姐吗?为何不敲门?”   他抬手就要去敲,却忽然被谭玉书拦住。   阿武奇怪的侧过头看他:“怎么了?”   谭玉书立了良久,最后哑声道:“回去吧。”   回去?阿武瞪大了眼睛,少爷冒着大雨而来,都已经到门口了,为什么还要回去?   他有些不解,难不成少爷和苏二小姐吵架了?闹别扭了?   他忽然像是猜到了什么,心中瞬间焦急了起来。是了,从重阳节那天回来之后,苏二小姐似乎对少爷冷淡了许多,从前一天一封信,这几天去连半封都没有收到了!   “少爷若与苏二小姐有什么误会,要解开才好啊。”阿武提醒道。   谭玉书却不再回答,他微微垂下了眼帘转过身去,走进了雨中。   ……   苏府内,苏宛菱也好几日辗转难眠。   她好不容易谈了一场心底喜欢的恋爱,却因为高巍奕的介入硬生生的卡住了。   她不敢再日日给谭玉书写信,怕被高巍奕知晓,只能憋着思念在家翻腾。她想着或许忍过耿平侯府的寿宴就行了,毕竟太子要亲自参加,耿筠应该会在那天有所动作,毕竟她要留住太子的心,总不能只做表面功夫。   她不敢伺机妄动,因为高巍奕现在的权势和实力远远在她之上,他要捏死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她不能像当日观莲节一样给自己惹祸上身。   只是她真的很想见谭玉书,想见那白玉一般的公子,想嗅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想他修长纤细的腰身和柔软清冷的面孔。   这是她第一次切切实实的恋爱。   与前世只想勾搭上太子高巍奕不同,那时她要的是荣华富贵,要的是太子妃这个身份,要的是从前那些看不起她的人仰视她、羡慕她……   而这一世面对谭玉书,她想到更多的却是与他在一起的甜美时光,想到的是与他相拥时悄悄透过他衣袖探进他手臂间抚摸白璧般细腻的躯肢,想到的是亲吻他时他微微垂下的眼眸中折射的潋滟。   她太想他了。   青荷掀开帘子从外面进来,她看到自家小姐躺在榻上一副难受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小姐是不是还在替大小姐担心?我听说夫人这几日已经开始为大小姐挑选郎君了,毕竟是尚书府的嫡女,大小姐一定能寻得一门好亲事的。”   苏宛菱一个翻身滚下来,接过青荷手里的茶:“你说母亲已经开始为阿姐挑选夫郎了?选了谁家的?”   “这奴婢也不太清楚,不过京都城有名的几家都送了画像过来。”青荷回道。   “我要去看看。”   她赶紧穿了鞋,连茶都没喝上一口就朝凤氏院子跑去。   前世她在宫中也知道大概一些世家情况,若能为苏柔淑参考一二便好了!   凤氏正在屋里挑看着各家送来的画像,就瞧见苏宛菱匆匆跑了进来:“母亲,我听说你在给阿姐相看夫郎,我来参谋参谋。”   凤氏到底也只是私下替苏柔淑挑着,被她这般一吼忍不住笑着提醒:“别嚷嚷,旁人听见了可不好。”   “有哪些有哪些?可千万要往好了跳,歪瓜裂枣都不行。”苏宛菱凑上前来,亲昵的坐到凤氏身旁也看起了画像。   凤氏手里正握着梁丘刺史周锦的嫡长子的画像,苏宛菱立刻想到这梁丘刺史好像在三年后因为工作失察被贬到了西南苦寒之地,他儿子也没落得一个好下场,连忙道:“这公子一脸苦相,阿姐若嫁过去,日后肯定过得不好,不行。”   凤氏倒是没看出来这梁丘刺史周锦的儿子哪里有什么苦相,她又拾起边上另一副画像:“这个如何?是现任中书监二子,听说也是今年的进士,人品兼优,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苏宛菱道:“这人连一甲都没考上,哪能配我阿姐。”   凤氏想想也是,便又取了另一副:“这是御史施家的小公子,听说诗才一绝,虽年纪小些还未入仕,但日后许有大成。”   “母亲啊,这御史家的施公子写的诗比我都要差些,哪里来的诗才一绝,吹牛吹的吧。”   凤氏算是看出来,这苏宛菱挑三拣四,怕是天皇老子来,她都未必能看上眼:“那你说说,这京都城中的世家贵族,有哪个能配得上淑儿?”   苏宛菱也绞尽脑汁,现如今的大部分贵族,不是酒囊饭袋就是满肚算计,要找一个能配得上苏柔淑的真是太难了。   她憋着脸想了片刻,忽然脑海闪过了一个姓氏:“郗家如何?郗龙大将军家,他的女儿郗英是我好友,郗英有一个哥哥,听说前段时间已经回了都城中。”   “郗家?”   “是呀,我听郗英说他哥哥十分不错,风度翩翩,年纪轻轻便已是校尉了,而且郗家人都十分正直,家风又严。”   凤氏思索了片刻:“若是郗家,恐你父亲不会答应。”   虽然郗龙将军并未非三皇子一派,但因在兵部,自然是与兵部的人交好,而他们家又是太子一派,若郗家并非名门望族倒也罢了,偏偏郗龙将军也是位高权重,两家若定亲并不合适。   这不行那不行,那还能挑谁呀?   苏宛菱心中极其郁闷,她因为厌恶高巍奕,便对身为太子一派的父亲极为不满。   费劲吧啦支持,到头来还不是被高巍奕连根拔了,那狗东西根本就是白眼狼。   凤氏又和苏宛菱挑挑拣拣了一阵,到底是还没定下来选哪个。   连绵的大雨下了一个多月,终于在耿平侯府寿宴之前,停了下来。   耿平侯得意洋洋,觉得老天都是来为他祝寿的:云开见日,大吉之照啊!他们耿府看来是要蒸蒸日上了。   寿宴当日,耿平侯府门口车水马龙、宾客云集。   苏家的马车也来了,但车中只有苏宛菱一人。   边城在打仗,但前段时间一直下雨,河水大涨,导致河道湍急,运送军饷出了问题,漕粮运不出去,户部尚书苏健柏急得焦头烂额,千里迢迢赶去两岸码头查看情况。   所以苏家只派了苏宛菱来。   毕竟今日寿宴太子要给耿平侯站台,苏家不来不是个道理,但苏柔淑又与太子有过瓜葛,她不好出面。   说实话苏宛菱一点都不想来,她下了马车提着贺礼就想交了然后立刻走。却偏偏被蹲在门口的耿宏瞧见了,一把将她给拉住:“苏宛菱你来啦,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走,我带你进去。侯府是我的地盘,我备了许多好东西,专门都是给你的!” 第39章 喜他什么 我看着挺一般的,又瘦又弱,……   耿宏虽领着巡防营的职, 但在苏宛菱眼里却只是一个未长大的男孩无异。   但他力气却极大,直接拖着苏宛菱就进了侯府,跟在耿宏身边的丫鬟好奇的打量着苏宛菱, 想着自家世子日日口中念叨的女子长什么模样。   “阿芹,你去将我早上让厨房备的松子百合酥和芝麻糕取来, 对了, 还有桂花酒, 这是我去年就酿着的,今日应该能喝了。”耿宏拉着苏宛菱进了他的小院。   耿平侯府虽落魄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到底是皇亲国戚, 这院落与苏家比起来,只大不小。   耿宏的院里都摆放着刀枪剑戟,他从前就爱摆弄这些。   他拉苏宛菱来,是为了向她炫耀前段时间刚学来的一套剑法。   两个院里的小丫鬟从屋里搬出了凳子和小案来,在上面放了松子百合酥和芝麻糕,又取了一壶桂花酒放着。   苏宛菱只是不愿寿宴的热闹,也不想看见太子高巍奕,但并不讨厌耿宏。   耿宏少年心性,人又赤诚, 是真心将她当朋友。她前世在宫中消磨了十年光影,非常清楚真心的可贵。   “这套剑法我学了大半年, 只这第一式就能打趴十个壮汉!”   耿宏穿着一身紫衣锦袍,手中握着一柄长剑, 宽肩细腰, 白肤瓷面,精致极了。他就那么立在院中舞着剑,手中行云流水, 树上的花悄悄飘落下来,散开在他周身。   苏宛菱觉得好看,她虽看不懂舞剑,却觉得赏心悦目。   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谭玉书,她不知道谭玉书是否会舞剑,若会,应当也像眼前这个青葱少年这般好看吧。   她嘴角含着笑,目光温和。   耿宏在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忽然就红了脸,原本好好的动作一下子慌乱了起来,便赶紧收了招式。   “我、我其实可以舞得更好,今日许是府上人太多了,惹人心烦。”他辩解道。   “我觉得已经很好了,你真厉害。”苏宛菱不吝啬夸奖。   耿宏从前在府上,极少有人会这样夸他,他母亲早逝,父亲又只顾着侯府的兴荣,而他的亲姐姐则一心想要攀高枝,从来都不关心他。他有时候故意惹出些事来,想得到关注,可后来发现在他们眼里只有权势和利益。   渐渐的他变得越来越孤单,也逐渐养成了一副傲慢执拗的性格,直到后来遇到苏宛菱。   他觉得苏宛菱是真心待他,她不像其他下人一样只一味奉承,她会教他道理,指引他做事。他便特别想和她亲近。   下人递了帕子来,他擦了擦汗,坐到了她的边上:“那日在桂花林里……与你走在一道的人,是和你定了婚约的那个谭家公子?”   他忽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苏宛菱回答道:“嗯,他叫谭玉书。”   耿宏抿了抿嘴:“我看着挺一般的,又瘦又弱,你喜欢他吗?”   “喜欢。”苏宛菱不带一点儿犹豫。   “你喜欢他什么?”   “他生得好看。”   “就因为好看?”   “他声音也好听。”   耿宏赌气:“不过一个小白脸,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   苏宛菱笑了一下,她托着腮帮瞅他:“你还小,不懂。当你喜欢一个人时,他长什么样都好看,说什么话都好听,做什么事都喜欢。”   “你这话不对,你是因为他生得好看、声音好听才喜欢他的,不是因为你喜欢他才觉得他生得好看、声音好听的。”耿宏找出了她话里的漏洞。   苏宛菱摇了摇头,她望着耿宏,眼眸炯炯,犹如盛满星光:“喜欢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先后,忽然的就觉得他好,忽然的就喜欢了他的模样和声音,等你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了。再回过头去想想以前,就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不喜欢的,只觉得第一眼见到他时,就已经喜欢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这样说,耿宏一下子沮丧起来:“若日后有一天,你遇到一个比他好,更让你喜欢的人呢?”   “我觉得不会了。”苏宛菱道,“我就只喜欢他。”   她就坐在那里,慢慢笑了起来,无声无息,却仿佛周围所有盛开的花的颜色都落在了她白皙的脸上,耿宏有那么一刹那被恍了眼神,他就这么怔怔看着她,像是有所有花,都在她身上绽放。   他其实对苏宛菱有好感,还算不上喜欢或爱,就是想与她亲近,想常常看到她。   耿宏在听到她这样说时,不知怎么的心情十分低落,他心有不甘,觉得若不是自己年岁比那谭玉书小了一些,或许也轮不到他与苏宛菱定亲。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   他瘪嘴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赌气似的抓起一块糕点就塞进了嘴里。   苏宛菱在耿宏的院里小坐了一会儿,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想趁早回苏府去,就起身告退了。   耿宏还想留她一会儿,但奈何前厅来唤人,他是耿平侯世子,自然不能躲在后头,还是得出面的,只得怏怏的跟着下人离开。   ……   苏宛菱出来后顺着原路准备走,只是前段时间下过大半个月的雨,雨水积在地面的青石板下,她在走了一段路后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板下的泥水飞溅出来,撒了满满一身。   真是郁闷至极!   她拉了拉衣裙,想着干脆这样回去算了,但又想到今日耿平侯府里这么多世家贵族,若是给苏府丢脸可不好,便问了一个下人哪里有水,准备先洗一洗再走。   府上的下人本就不多,突然又举办了寿宴,有些忙不过来,便随手给苏宛菱指了个方向。   苏宛菱走了半天也没找见有水的地方,看见前头有一间书阁,想着四下无人,去里头擦拭擦拭便罢了。   于是推开了门进了书阁里。   这书阁却是不得了,墙上挂的字画竟然都是名家之作,桌上用的砚台和笔墨也都是极品,特别是左边靠墙那一侧悬挂的《八骏草白图》,这是王道峻的名作,民间有许多流传,但大多是仿品,眼前这副会是真的吗?   苏宛菱好奇的上前查看,却不料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她条件反射的往书阁另一侧的帘后走去,躲在了画柜的后面。   进来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人的声音她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是耿筠!   “姑娘这样怕是不妥。”   另一个听起来像是一个老嬷,说话温声细语。   耿筠不知道在弄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整个书阁里都闻到了一阵奇异的香味,像是熏香,但又与往常她所闻到的不同。   “不必担心,此香只会稍令人心血上涌,心有意乱罢了,稍后待殿下过来前,将这香炉撤下去。殿下不会察觉的。”耿筠说道。   心血上涌?心有意乱?什么东西?   “可这是春风阁的东西,不知轻重。”嬷嬷担心道。   躲在画柜后面的苏宛菱整个人一怔,春风阁里的东西?!难不成是那种春情香?   她赶紧屏住了呼吸!   虽然猜到耿筠会在耿平侯的寿宴上有所行动,但她也太胆大包天了吧?!   “所以还得劳烦嬷嬷在殿下过来前趁早将这香炉撤了,只留屋内一点味道,一则不让殿下有所察觉;二则香味极淡,殿下也只稍有意乱而已。”   耿筠其实是有些着急的,她最近这段时间经常入宫去,又时常在太子高巍奕面前晃悠,但他待自己依旧与从前无异,没有丝毫进展。许是殿下太过冷清?又许是殿下身边女子太多,她再怎么努力也不能博他另眼相看?所以她不得已才想了这个法子。   这是她暗中差人去春风阁寻来的东西,名为梦意香。   此香与那些令人作恶的春情香不同,只是会令人略有心迷意乱、心血翻涌,但受香者仍有自制力,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更何况她会提前将香炉移走,只留淡淡气息在书阁中。   她只要这么一个机会,让殿下在看着她时对她有一丝丝好感,哪怕是香药所致。   只要有那么一点点好感,她与殿下关系就能更近一步了。   “姑娘,这香到底是从那不干净的地方出来的,若是出了岔子……”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耿筠直接打断了嬷嬷,“在这书阁外守着,殿下等会儿就到,在他来之前你再撤走香炉。”   躲在画柜后面的苏宛菱心都凉了半截,她听到了耿筠的密谋,此刻若出来她定然不会放过她,可若是继续躲在这里,自己也是个惨啊!   书阁的门已经被关上了,耿筠和那个说话的嬷嬷都离开了屋子,苏宛菱在画柜边又等了片刻,才敢走出来。   门边有个身影站着,应该是守着门的嬷嬷。   她心中焦急,想着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又担心那嬷嬷会对自己不利,毕竟她要守住他们小姐的秘密。正想着该怎么办,突然听到门外传来那嬷嬷慌张的声音:“太子殿下。”   什么?!高巍奕那狗东西来那么快?!   她赶紧转回帘子后面,打开画柜躲了进去。   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了,她清晰的听到有脚步声进来。 第40章 一柜之隔 苏宛菱只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跳……   “这书阁里熏着香?”高巍奕一进来便闻到一股淡淡香味。   后面跟进来的嬷嬷不知为何有些慌张, 她忙道:“回殿下,前段时间一直下雨,这书阁里就燃起了香炉防潮。殿下若不喜欢这味道, 奴婢立刻撤下去。”   她哆哆嗦嗦颤抖着手去捧那个香炉,却被高巍奕一句话止住:“不必, 留着吧。”   嬷嬷的脸瞬间一白, 心头跟打鼓似的, 再次开口:“这香也燃了好一会儿了,奴婢去为殿下换一个新的吧。”   她要再次上手,高巍奕的眼神骇人般看了过来。   那嬷嬷吓得往后退了半步, 不敢再有所动作。   “你先下去吧,本宫自己在阁里瞧瞧画。”高巍奕道。他身居高位太久,极恶有人违背他的命令。   嬷嬷被赶了出去,屋里只剩下高巍奕一人,还有躲在画柜里的苏宛菱。   苏宛菱难受得很,她躲在画柜里简直如坐针毡,生怕被高巍奕发现。加上她刚才吸了不少那香炉里的熏香,整个人的意识就好像漂浮了起来,手心开始无端的发热, 肌肤上的热度一层一层变高,连呼吸都粗重了一些。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变得越来越快, 就好像要从自己的胸口跳出来。   外面书阁里的脚步声偶尔响起,偶尔又停下, 像是在欣赏整个阁中陈设的字画。苏宛菱躲在画柜里拼命祈祷着, 希望高巍奕能早些离开书阁。   但显然他并不打算立刻就走,反而一直驻留在这书阁里。   “《八骏草白图》。”   她听到高巍奕似乎也走到了那一幅之前她所看到的王道峻名作前。   但随之便是他的一声冷笑:“却是仿品。”   仿品?高巍奕怎么能一眼就判断出来?难不成那《八骏草白图》真迹在他手中?   等等,她现在干嘛要想这种事情, 管他什么《八骏草白图》,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才是真事儿!   苏宛菱想要拉回自己的神智,可是就仿佛自己的意识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她的六识变得格外的敏感,外面的一举一动都能清晰入她的耳朵,然后脑海便会开始想象,一开始是想象外面那个人此刻是如何站在画前看画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脑海中忽然跳出了一张面孔,是谭玉书。   屋中所站立的那个男子仿佛已经变成了他,他穿着一身青衫,就立在画前,轻轻朝她转过身来,目光柔情似水的看着她。   完了!这香起作用了!   苏宛菱拼命掐着自己,但浑身仿佛都变得极软,感觉整个人就像要坠下去,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整个身躯都开始忍不住的颤栗。   这样的颤栗一下子触动了旁边摆放的画卷,卷轴磕到了画柜的木板上,发出“砰”一声。   外面原本还在踱步的脚一下子停住了,随后转了一个方向。   尽管隔着画柜的门,但苏宛菱就是能知道高巍奕此刻已经看了过来,就盯着这个画柜!   她的心脏剧烈跳动,身体忍不住的发颤,就好像自己是搭在弓上的弦,整个人都紧绷着。   别过来,别过来!   她在心底拼命呐喊着!   但是那个脚步声却响了起来,并且一点一点朝着画柜方向靠近,她甚至听到了咫尺之外高巍奕平淡的呼吸声,以及他衣袂拂动的声音。   苏宛菱只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跳得要飞出胸腔!   有手指轻轻覆上画柜的声音,指腹划过柜门,一点一点靠近了把手,躲在画柜里的苏宛菱脸上投射的几道穿过柜门缝隙悄悄进来的光线已经被高巍奕高大的身躯遮挡!   她知道,他即将要打开这个柜门了!   就在苏宛菱几乎绝望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从书阁外传来——   “太子殿下。”   是耿筠!   苏宛菱连活两世,却从来没有像今天此时此刻这般欢喜听到她的声音!   书阁的门被推开,耿筠提着裙摆进了来,她虽将注意力放在屋内那位龙章凤姿的太子身上,但视线仍忍不住朝边上桌台的香炉望了一眼。   高巍奕寒星般的眼眸朝进来的耿筠扫了一眼:“看来耿姑娘也喜欢这香炉。”   她的心几乎在这一瞬间猛地一颤,差点要以为高巍奕识破了她的计谋……不会的,若高巍奕有所察觉,必然不会继续让这香燃着……   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而不是太过关注在香炉上:“是近日连绵大雨,恐书阁内的字画返潮,便命人点了香炉。之前原吩咐了下人撤下,却不知为何还放在此处。”   她声音轻颤,一双美眸盈盈如光,清冷温柔。   但高巍奕是垂眸一笑,看不出情绪,不知是真的信了她的话,还是未信她的话。   躲在画柜中的苏宛菱不知道外头的两人还要磨蹭多久,她只希望耿筠赶紧把这狗太子带走,再把那破香炉给灭了!   苏宛菱着急,耿筠也是担忧。   她在得知嬷嬷并未及时将那香炉移走时心头便鼓声大作,生怕被高巍奕发现了什么,赶紧前来查看,那香炉果然还在。   心中万分焦急却又不敢表露,只能试探开口:“之前我命人将这香炉撤走,却没想到还留着,殿下既然在书阁赏花,这熏画的炉子放着反而闷热,不如先撤下去吧。”   高巍奕的目光看向了耿筠,不知道是香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耿筠被他盯得有些心惊胆战,额上都沁出了薄汗。   良久,她才听到高巍奕低沉的声音:“撤下吧。”   耿筠这才舒了一口气,忙吩咐嬷嬷将香炉端了下去。   书阁内只留了淡淡余香还在,耿筠也闻了不少,借着门外透进来的柔和的光,她就这般望着眼前的男子。对她来说攀附上太子自然是心之所愿,她爱权势爱地位,但眼前这位朗眉星目、金相玉振的殿下却也令她迷恋,与从前她虚与委蛇的吏部尚书之子曾康昌比起来,眼前这位可是天人之姿,更别说他身上所释放出的上位者的显贵与威严。   女人便是要依附这样的男人。   她眼眸波光粼粼,似有情意流转,就这么望着面前的高巍奕。   高巍奕看着面前的美人,嘴角只冷漠的上扬,他抬起手勾起了她的下巴,将她的面庞轻轻抬起:“耿姑娘这般看着本宫作甚?”   “殿下人中龙凤,令人钦慕。”耿筠心跳不已,她原想用那香让高巍奕对她有些好感,却不料反倒是自己先沉沦。   许是她原就对太子有些爱慕,如今闻着淡淡熏香,更想靠近眼前这个男人。   高巍奕却冷笑一声:“钦慕?可本宫瞧耿姑娘是胆大包天的很。”   他的这句话让耿筠心中一凛,眼前人原本淡漠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凌厉,就好像一把刀狠狠朝她射来,强大的气场让耿筠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   太子知道了!   这个意识几乎一瞬间在脑海闪过!   但为什么他还同意她的人撤下香炉?他明明知道……   耿筠心中生出的惧意越来越大,手臂都不住的颤抖起来:“殿下……”   “你若是乖巧些,日后我倒也可以给你一场富贵,有些手段,不必在本宫的面前玩。”高巍奕握着她下巴的手往侧边狠狠一甩。   耿筠整个人没有站稳,差点撞上桌柜。   她赶紧匍匐跪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   高巍奕没有管她,而是转身步到放着画的桌案前,撩了衣摆坐下,单手扶在桌案上,手指轻轻敲动:“知道郗家吗?”   “是骠骑大将军郗龙将军……”耿筠颤着音。   “对。”高巍奕眯了下眼,“郗龙之子郗延回都已有一个多月了,本宫让你将那些手段都使在他的身上。”   耿筠心凉了半截,她终于意识到眼前这高高在上的男人,至始至终对她都只有利用。   “殿下让我做什么……”耿筠眼眸猩红,绝望的问道。   高巍奕抬起眼,眸光如一片深邃的墨海,深不见底:“本宫让你在他身上查一件事。”   躲在画柜里的苏宛菱想要听些什么,但外面的声音忽然变得格外轻,好似高巍奕故意压低了声音,她无法听到后半段的话。   只是他口中为何会忽然提及郗家和郗延?   似乎这一世的走向改变,最令人以外的也是郗延。   若按前世进程,郗延应该已经死在了昱州城,而关于郗延的那一条线,因为她不清楚缘由,所以并未去变动过什么……那是谁?是谁改变了郗延的命运……难道有人和她一样也是重生了?   苏宛菱思索着,想要牵出点蛛丝马迹来,但因之前的熏香缘故,她脑袋昏昏沉沉,只能整个人蜷缩在柜里。   她身上的热度还没有消,额上一阵一阵出着汗,呼吸也十分沉重。   外面的人似乎还在说着话,但她已经逐渐听不进去了,脑海的意识逐渐游离,仿佛坠入了一个前世的梦。   这梦格外真实,仿佛是她曾经经历过,却又不记得的。许多画面从四面八方飞速闪来,逐渐拼凑成了一座宫殿……这是前世她所住的棠梨宫。   高巍奕登基后,她就被安置在这冰冷的棠梨宫里,里面的每一寸地方,每一棵树,每一块青石板她都一清二楚。   在梦里,她饮醉了酒,坐在一棵树下。   有人靠近而来,她模糊的抬起头,看到是一个男子的衣袂。   在这宫里只有一个男人,便是已登基的皇帝高巍奕。   梦里的她一心想重新得到他的宠爱……她站了起来,迎身抱住他……她不想被舍弃,好不容易得到了权势富贵,她不想就这样被人遗弃在这样的冷宫之中。   她想要依靠高巍奕,想要重新变回那个高高在上的苏宛菱。   男人身上透着一股淡淡的墨香,这和从前高巍奕身上的气息不同,她醉眼朦胧的抬起头来,却看不清眼前这人的模样。   “别离开我,求求你……”   她伸出手缠住了他的脖颈,慢慢靠了过去,然后吻上了他。   温润细腻,这个吻是从未有过的甜美。 第41章 轻轻撕咬 谭玉书疼得浑身一颤,抱着她……   苏宛菱是被一阵关门声惊醒的。   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仍蜷缩在画柜里, 外面没有了半点声音。   她依旧头晕目眩、四肢僵软,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于是哆哆嗦嗦的抬手推开了柜门爬了出去。   书阁里已经空空荡荡, 高巍奕和耿筠都走了。   她强撑着从画柜里爬出来,跌跌撞撞逃离书阁。但身体里吸入的不少熏香还是让她浑身打颤, 那种一股一股不断涌上来的热度让她根本无法站稳。   赶紧走!赶紧离开这里!   脑海中这个念头一直在不断环绕。   她强撑着往前走, 额上密密麻麻的汗渗过青丝。   “苏二姑娘。”   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让苏宛菱整个人猛地僵住。   她立在原地没有动,身后那声音的主人已经慢慢踱步上来,居高临下看着她:“真是巧了, 在这里遇到你。”   苏宛菱不敢抬起头,她听出眼前这人就是太子高巍奕!他居然还在这书阁附近?   “怎么?苏二姑娘忘了如何请安了?”   声音再次响起,苏宛菱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只猛兽盯上,尽管那人只是平静的站在自己面前。   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屈膝给他请安:“殿下安好。”   高巍奕的视线一直落在苏宛菱身上,她看上去实在柔弱,腰身也纤细,而且似乎每次都是一副不愿见到他的样子:“苏二姑娘的那桩婚事,本宫瞧着到现在也无甚变化。”   他一开口, 就给了苏宛菱压迫力。   她咬了咬牙:“我一直在想办法……”   “还是让本宫来助你一臂之力吧。”高巍奕薄唇微微弯起,笑意在脸上, 眼神却是冷的,“也省得苏二姑娘力不从心。”   高巍奕要动手?   “知道九正堂吗?”高巍奕淡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悬壶济世医苍生, 敌疾黄齑消百病,九正堂的那位梁大夫,就是一直以来为谭府上下医诊的人, 你说若是谭玉书的母亲忽然病逝,他是否要守孝三年才可娶亲?”   这句话像炸弹一样在耳旁响起。   高巍奕这狗东西疯了吗?!   苏宛菱脸色一白,她急得一下子抬起头,却不料视线忽然一眩,整个人差点摇晃着倒下。   高巍奕奇怪的看着她扬起的那张小脸,原本白皙的面孔不知怎么的仿佛染了一层红,唇色更是艳丽,就好像抹了脂粉一般,与她从前的模样格外不同。   从前见她时,只做着低调打扮,一身老气横秋,从来都低着头,也不肯看旁处一眼;而现在所见,却娇艳欲滴,就好像一朵盛开的花,在自己眼前摇摇欲坠。   他忍不住伸手搀扶了她一把,苏宛菱却条件反射的一把将他给推开。   “殿下。”她声音轻哑,“我身体不太舒服,要先回去了。至于我的那桩婚事,我会自己想办法。”   “病了?”高巍奕被莫名推开,脸色也不太佳,仿佛是被人嫌弃了一般。   “嗯。”苏宛菱竭尽全力应付道,“本来是为了送个贺礼来,地湿溅脏了衣裙,便想进来清洗,但身体实在受不住。”   高巍奕的视线移到了她的裙摆上,果然看见了一片污渍。   他知道苏宛菱花样多,但到底见她这般模样,衣裙也确有污渍,便也没有再为难她,而是抬手召来了耿平侯府的一个下人:“护送苏二姑娘出府。”   “是。”   那下人应下,便引着苏宛菱离开了。   ……   耿平侯府外的泥地,轧出一道清晰的辙痕,苏家的马车终于摇摇晃晃离开,而车内的苏宛菱已经浑身虚脱。   她颤抖着蜷缩在车厢角落,身上一股又一股的热潮涌上来,一会儿是炙热,一会儿有是冰冷。   “小姐,我们回苏府么?”   车夫在外面询问道。   苏宛菱没有回应他,她此刻意识已经模糊,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她的心脏,不断的在里面鼓动着,又好像一个巨大的梦压在她的身上,她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些,却发现无论怎么集中精神都无法睁开眼睛。   她痛苦的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是空旷的在车厢中虚晃。   忽然的,她像是握住了谁的手,仿佛是在梦中,又仿佛变得极为真实,她仰起头来,看见谭玉书就跪坐在自己面前,清冷白皙的面孔,薄红的嘴唇,修长的腰身。   “谭……公子……”   她轻轻唤出一句。   帘外的车夫听到里面的人呢喃了一句,以为苏宛菱想要去谭府见那位谭公子,便调转了车头朝着另一条小巷驶去。   谭府,谭玉书正处理从翰林院带回来的公务。   阿武忽然从外面匆匆进来,他脸上洋溢着笑容,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儿:“少爷,少爷!苏二姑娘来了,她的马车就在外头。”   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心海,激起了一道涟漪,谭玉书握着书卷的手一下子绷紧,他抬起了头。   冠玉般的清冷的面孔有了一丝颜色,他看向阿武:“车中之人是……苏宛菱吗?”   “没错,是那车夫说的,苏二姑娘从耿平侯府贺了寿宴后便说要来见少爷呢。”阿武高兴道,他之前一直担心他们二人闹了别扭,“不过苏二姑娘不知道是饮醉了还是怎么的,一直窝在马车中不下来。”   “不下来?”   谭玉书微微垂了一下眼帘:“不下来便罢,她许是路过吧。”   阿武想着或许是小情侣只见闹别扭需要给个台阶,便忙道:“苏二姑娘既然来了,少爷便去迎一迎吧,马车都要门口了,总不能就让人这么给回去了。”   谭玉书不动,也不说话,垂着的眼也不知道是在看书卷,还是在看别的什么。   阿武都急死了,他生怕那苏二小姐等不住自家少爷又生气的离开,正想开口说什么,忽然外头一个丫鬟匆匆进来:“少爷,苏二姑娘她——”   几乎是在一瞬间,谭玉书刷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走了吗?”   丫鬟尴尬的挠了挠额心:“不是,苏二姑娘从马车上摔下来了……她好像饮醉了酒。”   谭玉书不再犹豫,立刻朝府外走去。   阿武忙跟上,心中暗怪自家少爷口是心非。   谭玉书出来的时候,苏宛菱已经被丫鬟们搀扶了起来。他看到她昏昏沉沉的模样,眉头微皱快步上前去,将她扶到了自己怀中。靠近时却发现苏宛菱身上并无酒气,只是她额间发热,身上还有薄汗,意识也确实模糊。   “她怎么了?”谭玉书询问苏家的车夫。   那车夫摇了摇头,也不太清楚。   谭玉书皱了皱眉,还是先将她抱了起来,先进了府中。   苏宛菱整个人挂在谭玉书身上,她修长的手臂缠着他的脖颈,呼吸就在他的发侧。谭玉书白皙的脸已经泛红了,他压低声音道:“松手。”   “不松。”   苏宛菱明明神志不清,却还能回应他。   谭玉书没办法,只能将她先搀扶进屋子里,又命人去取水盆来。   苏宛菱整个人缠在他身上,他想将她放下来,却无果,她埋在他脖颈里,带着热气的唇瓣时不时蹭过他的颈,他的脸,她仰起头看他,眼眸中波光熠熠,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溢出来:“你身上好香……”   「谭公子身上为何总带着香气?」   谭玉书只觉得那个声音像鹅毛一般轻轻拂过耳畔,他呼吸微顿,喉结滚动,却压抑着声音:“苏宛菱,从我身上下来。”   “不下来。”   苏宛菱反而就这样抱着他的脖颈,整个人坐在他的身上,她目光深情,就这样注视着他:“我想亲你。”   她这句话与她的行动一致,整个人就这么倾身下来,嘴唇直接索取着,先从他的耳侧轻轻撕咬了一下,谭玉书疼得浑身一颤,抱着她的手条件反射的一紧。   苏宛菱轻轻笑了起来,就好像知道会这样,在他收紧手的同时底下了头,一下子吻住了他。   这一次的亲吻要比在桂花林时更强烈,她咬开了他的唇齿,探取着里面的柔软和温度,双手紧紧缠着,就像一条渴水的鱼。谭玉书感受着她传递而来的热情与心跳,她整个人是柔软的,就像是要嵌进他的身体里。   热气源源不断涌上来,他白玉的脸上已经朦上了一层绯红,从脖到脸,从脸到耳,他压抑着声音,漂亮的眼睫轻颤着:“别——”   苏宛菱的手却握住了他后背单薄的衣袍,手指慢慢研磨,就好像要透过衣服触碰他白皙的躯干。   屋中的烛火轻轻晃动,照出盈盈微光,苏宛菱勾住的少年公子微挺着修长的身躯,一身青衣已经被握皱,他整个人靠在椅背上,一手支撑着扶手,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护着坐在他身上的女子,半束的墨发垂落下来,冠玉的面微仰着,任凭面前的女子□□亲吻。   窗外是万里晴空,屋内安静如谧,只能听到心脏的跳动。   就好像回到了前世的那一日,一切都显得迷离而不真实。   「别离开我,求求你……」   「苏宛菱,你当我是什么人,放开!」   “苏宛菱,你当我是什么人……”   像是在微弱的求证,又像是妥协,谭玉书喉间轻轻颤动,这一句话他问的沙哑,轻到仿佛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 第42章 荒唐之事 她将刚才所做的荒唐事都给忘……   苏宛菱就这样搂着他、亲吻他、抱他, 谭玉书没有反抗,他只轻轻垂了眼帘,问出了那一句话。   “苏宛菱, 你当我是什么人……”   沙哑低沉。   苏宛菱手上的动作缓了缓,她撑着他的单薄的肩坐了起来, 手指在他的脸上慢慢磨蹭着, 复又低下头, 覆了上来:“你真好看,眼也好看,鼻也好看, 嘴唇也好看。”   谭玉书只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陷在她牢笼里的猎物,无法挣扎逃脱,又或者说,他根本无力挣扎:“你真的看清楚了吗?”   “我自然是看清楚的。”苏宛菱喃喃道。   “那你说,我是谁。”谭玉书的眼望着她。   苏宛菱低低一笑,呼吸在他额上:“你是我喜欢的人。”   “你喜欢的人是谁?”   “是你,我喜欢的是你。”   苏宛菱又亲了亲他的脸,满眼盛着光。   谭玉书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可是从前你说,你不喜欢我的, 你觉得我家世配不上你……苏宛菱你真的看清楚我是谁了吗?”   苏宛菱低着头,对上了谭玉书的眼睛。   他实在是生得太好了, 她轻轻抚摸着,从他的眼眸到眉梢:“我想抱你。”   她伸出手来, 摸摸索索要解开他的衣襟, 谭玉书深吸了一口气,伸手一把将她不安分的爪子给按住:“别乱动。”   苏宛菱被按住了手,有些不高兴的垂下头偎依下来, 委屈极了:“你不喜欢我吗?”   “没有。”   谭玉书呵出一口气:“你我未成婚,这样不好。”   苏宛菱伏在他身上,忽然开口道:“我们不能成婚。”   像是被忽然怔了一下,谭玉书一下子睁开了眼眸:“什么?”   他低头去看苏宛菱,苏宛菱已经合上了眼帘,她额间还有密密的汗,但呼吸已经缓和了下来。   “苏宛菱。”谭玉书想要问个明白,但他轻轻晃了晃她的肩,她却已经睡着了。   或许是极累了,她就这样伏在自己身上,小脸可怜巴巴的,眼角还含着泪,只是整个人很依赖他,就这样紧紧搂着他,不肯松开片刻。   到头来,他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到。   她喜欢谁,爱谁……   他这个姿势保持的太久了,便坐直了身,一只手将她搂起来,轻轻侧过靠在自己胸口。桌上的烛火映照下来,落在她的脸上,细腻的,温柔的,他就这样静静注视着她,从鼻尖,到合着的眼睛,从眼睛到一根一根纤细的睫毛,每一分每一寸。   恍如隔世时,那烟雨绵绵的皇宫。   他站在廊下,她站在雨中。   扶腰的手指缓缓握紧,他终究还是坠入了她的网中,无法逃开。   阿武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苏二小姐抱坐在自家少爷的膝盖上睡着了,他的少爷小心翼翼护着,不敢动半分。   他轻轻笑了一声:“苏二姑娘果然是饮醉了。”   谭玉书抬起头:“将客房整理出来。”   “已经好了,少爷抱苏二姑娘去吧。”阿武办事儿向来利索。   谭玉书颇为无奈的扶住苏宛菱的腰,将她横抱起来,送去了客房……   苏宛菱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   窗外是一片橙黄,太阳移到了屋檐处,马上要落下去。   她支撑着坐了起来,发现自己手中还握着一片衣袖。抬起头,谭玉书就坐在她身侧,半寸的距离。   “我怎么在这里?”她有些发怔。   谭玉书听到她这样说,就知道她将刚才所做的荒唐事都给忘了……这女人……   他一下子抽回了自己的衣袖,冷冷清清道:“苏姑娘喝醉了酒,跑来了谭府发酒疯。”   喝醉?   苏宛菱脑海一下子回想起了在耿平侯府所发生的一切,耿筠下的药、高巍奕对她的施压……   「知道九正堂吗?」   「九正堂的那位梁大夫,就是一直以来为谭府上下医诊的人,你说若是谭玉书的母亲忽然病逝,他是否要守孝三年才可娶亲?」   大脑一窒,她一下子抬起头看他:“为你母亲诊治的大夫……是九正堂的梁大夫吗?”   她这莫名其妙的一句问话让谭玉书微微蹙了眉:“嗯,一直都是。”   苏宛菱其实大概知道求证的结果,但在听到正确答案后还是狠狠颤抖了一下。她慢慢垂下头来,手抓着被褥缓缓收紧:“今日打扰谭公子了,我得回府了。”   明明前一刻还热情似火,只一瞬间就变得这样冷淡,谭玉书只觉得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捶了一下,疼得厉害。   苏宛菱已经慢慢爬起了身,她穿上鞋准备从床上坐起来,却在刚弯起身时被谭玉书伸手一把握住了手腕:“你刚才对我做了那样的事,现在翻脸不认了吗?”   苏宛菱一僵,她咯吱咯吱转过头来:“什、什么……”   难不成耿筠点的香炉里的药吸的太多,药性发作把谭玉书给怎么了?!   谭玉书眼眸微微潋动,眼眶许是因为这女人翻脸不认人的两面而气到有些泛红:“你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吗?从前你便是这样对待旁的男子的?”   被他这么一提醒,苏宛菱脑海猛地闪过几个片段,她顿时面红耳赤起来,赶紧抽开手往门外走去:“我那是被……我是喝醉了。”   谭玉书跟着一步站了起来,将苏宛菱刚拉开的门一下子推关上,他手支撑在了她的耳侧,压低声音缓缓凑到她跟前,声音暗哑:“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为什么桂花林那日后便不再见我?太子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苏宛菱能感觉到谭玉书呼出的温热气息,他低着头,白玉的脸几乎靠在她的脸上,让她忍不住整个人贴在了门板上,身躯被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独特的墨香笼罩:“我没有……”   “苏宛菱,你不要把别人都当傻子!”谭玉书哑着声音道。   苏宛菱的心微微轻颤,她扬面看到眼前的谭玉书,窗外的夕阳金光映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他青色锦袍下包裹的修长身躯,他的眼睛牢牢盯着她,像深邃乌黑的潭底,含情含怨,仿佛要将她吸附进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去解决,一起去面对,不要这样对我……”谭玉书单薄的手支撑在她耳侧,痛苦道。   苏宛菱几乎就要心软,几乎就要将自己所遭遇的一切都全盘托出,但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一个声音:“少爷,梁大夫来为老夫人看诊了,就在前厅。”   谭玉书是孝顺的,每一次梁大夫来,都会亲自在旁边侍奉谭母。   苏宛菱浑身猛地一颤,她忽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抬手一下子就将面前的谭玉书推开了:“没有发生什么事,我就是厌倦了。”   “什么?”   “谭公子生得好颜色,我瞧着自然是欢喜,但到底你们谭家地位低下,又何堪与我相配!”   苏宛菱颤抖着声音,用尽全力说出了这些话:“在我们尚书府眼里,六品小官与贩夫皂隶无异,谭公子如今能在翰林院,也不过是亏了我父亲的面子。”   谭玉书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狠狠掐住了他的心口,让他喘不上气,那种窒息感与不堪的痛苦的让他心肝颤抖。   前世的一幕幕翻卷而来,仿佛与眼前的人重叠。   他的心一寸一寸冷下来,眼眶通红:“你原来一直是如此想的,那你之前待我的一切——”   “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苏宛菱冷冷道。   “虚情假意……好。”谭玉书后退了半步,他像是有些站不住,却又强迫自己直起身,拉开了门。   门外下人还在等着他,一同随梁大夫去谭母那。   他摇摇晃晃走了出去,对着外头的人道:“苏小姐醒了……送她回府。”   “是。”   谭玉书一走,苏宛菱像一瞬间失去了力气,整个人滑坐到了地上。她背靠着门,心如同被刀割裂着,痛得厉害。   这种痛让她呼吸都像是要窒住一般,她不得不抬手敲打着胸口的位置,急促的喘息着,眼泪根本止不住,从眼角淌下来,湿透了衣襟。   “我没有虚情假意,我喜欢你……谭玉书,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   她泣不成声,在谭玉书离开后,卑微压抑的哭着。   她不该牵连他的,前世他是白璧如玉的公子,是封侯拜相的首辅,他值得拥有那些更好的东西,而不是被她这样一个卑劣肮脏的人搅合在一起。   这一世她也曾想不顾一切的嫁给他,从此以后洗手羹汤、相濡以沫……可是不行,她不能那么自私。她不能为了自己的喜欢而害了他,害了他的母亲,害了谭府……她已经跌进过淤泥里了,知道那里的黑暗和绝望……她一个人承受这一切就够了……   她这样一个恶人,原本就不配得到幸福的。   与其痛苦的厮守在一起,不如天各一方,让他好好的活着。   “苏二姑娘?”   门外,那个领了命令要送她出府的下人小心询问。   苏宛菱摇摇晃晃站起身,抹去了脸上的泪,跨了出来:“走吧。”   苏宛菱被送出了谭府,她被人扶上了马车,看着车逐渐离开,那站在门背后的谭玉书才走了出来。   他单薄的立在府门口,一张精致的脸却是苍白,毫无血色。 第43章 告知真相 有一个荒谬的想法一闪而过………   苏府, 苏宛菱向凤氏提出了与谭府解除婚约一事。   凤氏当时一愣:“你可是不喜欢那位谭公子?他虽殿试只得了第四,但如今得你父亲相助留在翰林院,以他的才能日后必定能升官, 届时由你父亲相助,必然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苏宛菱默不作声, 只双手紧紧抓住了衣摆, 压抑着痛苦。   凤氏见她如此, 心中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听苏柔淑说,他们二人原是好好的, 似乎也是互相喜欢着,怎么忽然又要解除婚约了呢?   “你先回去休息休息,此事我得同你父亲商量,你父亲去处理漕运的事了,待他回来,我再与他说说。”凤氏安慰道。   “多谢母亲。”   苏宛菱慢慢站起身离开,也没有旁的表情。   凤氏心中担忧,立刻喊来了苏柔淑,询问苏宛菱的事情。苏柔淑听说自家妹妹忽然要解除婚约, 也是大为吃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今日你妹妹去了耿平侯府送寿礼, 回来便说了这样的话。”凤氏道,“也不知道怎么了, 宛菱看上去很不好, 眼也是肿的,若只是二人吵架,那还可劝说劝说。到底这婚事是你们父亲定下的。”   “好。母亲, 此事你先按着不必告知父亲,待我问清楚些。”苏柔淑担心父亲得知此事,会教训苏宛菱。   凤氏闭着眼点了点头:“自然,我也是希望她能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苏宛菱向凤氏提了解除婚约一事后,便返回了自己屋中。   她将所有丫鬟都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将头埋在被褥里无声无息的哭着。   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坚强的人,看着张牙舞爪,实则内心脆弱,她想着自己承担这一切,但又实在痛苦。这种痛她比她前世所经历的更煎熬,更难受,就像心被割裂着,一寸又一寸。   脑海反复想着与谭玉书最后说的几句话,眼泪就这么一直往下流着,湿了枕巾。哭声也压抑不住,慢慢变成了抽泣声。   她想,此生她恐怕再也不会像喜欢谭玉书那般喜欢一个人了,明明两个人彼此这样近,却隔着一个高巍奕。她是想和高巍奕斗,但他权势远远在她之上,她不能让谭家受到牵连,不能让她所喜欢的人尝试失去亲人的痛苦。   “阿菱。”   门外有人敲了门,是苏柔淑。   她努力忍住,只哽咽着:“阿姐……我有点累……想休息。”   苏柔淑听出了她声音中的颤声,知道她的阿菱在哭。慢慢推开门来,她来到她的床边,伸出手从被褥里探进去,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谭公子与你吵架了吗?”   “没有。”   “那你为何要与他解除婚约呢?”   “我就是不想嫁给他了……”苏宛菱抽泣着道。   苏柔淑坐到了床边,轻轻抚摸苏宛菱被褥里的发:“我知道了,阿菱一定是遇到了一件非常难的事情,你那样喜欢谭公子,不会无缘无故解除婚约的。告诉阿姐发生了什么,让阿姐来帮你,好吗?”   苏宛菱鼻子一酸,她终于掀开了被褥,露出了小脸,眼泪刷刷刷往下流:“阿姐……”   苏柔淑看到她这副模样,心疼不已,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没事,没事,一切都有阿姐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阿姐同你一起想办法。”   她靠在她怀里,脸贴着她温暖的肩,眼泪一直流:“是太子,太子的人一直在谭府,他要我解除和谭府的婚约……如果我不这么做,他就会让九正堂的大夫害了谭玉书的母亲……我太害怕了……我已经很努力,我想耿平侯府若是强大了,太子就不会一直盯着苏家……但他还是盯着苏家不放……我其实……根本不想和谭玉书分开……我不想离开他……”   这一刻,她所有的恐惧、害怕和隐忍,都释放了出来,她靠在苏柔淑怀里一直哭。   苏柔淑一直温柔的顺着她的发,细心安慰着她,哄着她,直到她哭累了,情绪缓和下来,才更细细的问。   苏宛菱将她怎么遇到太子,以及太子之前如何对待苏家和苏柔淑的事都仔细说了,其中也包括了太子想要苏家之势,所以逼迫她与谭府解除婚约,要她代替苏柔淑嫁到太子府去。   苏柔淑越听越觉得古怪:如果太子只谋求一个苏家,无论是娶苏宛菱还是娶自己都没什么关系,即便因为坠山阶世间导致她身体不好,若太子和皇后怕影响日后生育,太子也完全可以纳侧妃,为什么非要盯着阿菱?   苏柔淑心头有一个荒谬的想法一闪而过……也许太子对阿菱……   “殿下从前有对你说过什么应诺的话吗?”苏柔淑蠕动着唇试探开口。   她心中担忧,若太子求的只是与苏府联姻,便并非要苏宛菱不可;但若是太子对阿菱有旁的念想,那此事便十分难办了。   苏宛菱默默流着泪:“太子只说,让我想办法解除了与谭府的婚约,若我做不到,他就会来助我做。”   “解除婚约之后呢?太子要娶你?”   “他只是为了与苏府联姻,因见阿姐双腿受过疾,便想换了我去。”   苏柔淑迟疑了一瞬:“他可有提过让你当太子妃?”   “提过。”苏宛菱咬牙切齿,“谁要当他的太子妃,他就是一个狗东西!”   听了她的话,苏柔淑明显眉头一蹙,太子这般逼迫,恐不只是为了与苏家联姻这么艰难。   她抬头看着自己这位楚楚可怜的妹妹,心中大约猜测的可能越来越真实,但也因这真实,令她感到心惊胆战:若太子对苏宛菱有意,以父亲对太子的忠诚,极有可能真的解除了婚约,让苏宛菱嫁到太子府去!   “关于解除婚约一事,你暂且先不要对父亲提及,此事交给我来办。”苏柔淑道。   “阿姐有办法?”   “倒不是什么办法,只是此事既是太子的意思,就该让太子来对父亲说。”   苏宛菱垂头道:“若是结果都一样,谁说也无甚区别,我只是担心太子会对谭府不利……”   以谭玉书现在的身份地位,太子要动他简直是易如反掌,梁大夫不过是太子的一个警告,他既能知道谭家的一切,自然是有了眼线。若因此让谭玉书受了牵连,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她在谭府忍痛割爱,也只是为了让太子知道自己的决心,至少能暂且稳住太子,让他不要对谭府下手。   “你既已与谭公子分别,那这几日就不要再与他有任何联系,太子在朝中根基深重,他若要对谭府下手,即便是父亲也无力阻止。谭公子到底现在力薄,只盼他日后能步步高升。”苏柔淑沉柔道。   只怕谭玉书日后无法高升!   前世高巍奕与谭玉书在这个时候并无交集,也是之后谭玉书逐渐攀到位高权重之后,他们二人才有了交流,而现在因为自己的婚事,导致谭府成了高巍奕的眼中钉。   有时候她想,老天让她重活一世,或许不是为了让她改变什么,而是让她为从前所犯的过错赎罪。   她若一再违背天意,反而会害了更多的人。   想到这里,苏宛菱深吸一口气,她仰起头,努力让自己挽起一个笑脸:“阿姐不必替我担心,我不会再想谭公子了……日后,我便陪在阿姐身边。至于太子那边,若真的结果如此,嫁就嫁吧,至少也能当个太子妃,旁人想当还不能当呢,听起来也是挺好的……”   对,挺好的……就像前世那样,十年韶华耗尽,最后落得斩首下场。   也挺好的……   不过是她罪有应得而已。   只这一世,她希望阿姐能好好的,遇到一个好的人,嫁到一个好的世家去,成为一个好的妻子,生下一众可爱的侄儿侄女。   她说这样的话,眼中却涌着悲伤。苏柔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别担心,一切有阿姐在。”   ……   这件事情到底也没有再提,凤氏以为只是小两口闹别扭,苏宛菱说了气话。   后头她没说起,凤氏便也不再说什么。   十一月底时,苏府家主苏健柏终于回来了,雨势下去后,漕运也再次畅通,所有粮草都运到了前线,他也大舒一口气。   刚回府中,两个女儿就前来奉茶,一个温柔一个乖巧,令他心情好了不少。   此时凤氏正巧坐在边上,她忽然提了一事,也是之前苏柔淑暗中提醒:“老爷,过几日可否请太子过府一叙?”   “请太子来府上?”   “是关于太子立妃一事,太子既要选旁的女子为妃,那总得有个准信。日日拖着也是不好,前些日子我为淑儿相看,选了不少世家公子,可没个太子准信,也不好私下约见。”   苏健柏皱了皱眉,他其实心中对太子此事是有些略微抱怨的,到底是自家女儿与太子议过亲。   但想着太子是日后成大事之人,他既要另择其他人为妃,他也不好说什么。   说来也是,既然太子准备另选太子妃人选,那他女儿的婚事也不能再拖了,便请他来府上坐坐,当面要个口谕也行。   “也好,过几日我便请太子前来。” 第44章 太子进府 如今得了殿下恩赐,妹妹便也……   太子来苏府, 已是三日之后了。   苏府门外并停着四匹高头大马,后面拉着的马车低调庄严,统一的暗色, 却是精雕玉窗,后面还跟着一排整齐的侍卫, 他们齐刷刷上前来将整个府门四周站满, 气势浩荡。   苏健柏早已在门口等候, 见高巍奕下了马,立刻迎了上去:“殿下,茶水已在正厅了。”   “好。”   高巍奕余光扫过门外候着的一群家眷, 看到了苏柔淑,却并没有看到苏宛菱。   眼眸微微一眯,却并未展现出旁的情绪,而是跟着苏健柏跨进了院。   身后跟随的侍卫也随之进来,浩浩荡荡将整个苏府占满。   “殿下上座。”   苏健柏对高巍奕极为看中,这位太子殿下虽然年轻却多谋善断、雄才大略,日后必定不可限量。只可惜自家的女儿出了那档子事,否则若能得此皇婿,便是三生之幸。   高巍奕并未立刻入座, 他只抬头望了望厅中之前挂过那幅《八景山水图》的位置,忽然开口道:“不知道苏二姑娘近来有何新作了。”   苏健柏明显一怔, 没想到太子会忽然提起自己的二女:“小女顽劣,近些日子倒无甚画作。”   高巍奕眯了眯眼睛:“是么?”   下人已经端了茶水来, 高巍奕撩起衣摆入了座, 其他人才敢在下面各自位置坐下。   因为今日要聊到关于女眷的亲事,苏健柏还是让凤氏和苏柔淑一起陪同,二人坐于更下方的位置, 凤氏目光直直的盯着苏健柏,想让他尽快提一提。   苏健柏到底要面子,也不好直接就开口问关于太子另择太子妃一事,只得拿些别的话先聊:“漕运一事臣已向陛下禀报,粮草大约四日后便能运到昱州城了。”   “嗯。”高巍奕淡淡应了一下,手慢条斯理的磨着茶盖。   “这场战许要打到年后,眼下水患频繁,国库大部分都拨往赈灾,陛下或许会在堂上提及关于军饷一事,殿下要早做准备。”苏健柏一般会把朝中的事先与高巍奕通气。   高巍奕略一颔首:“此事本宫心中已有定数,多谢苏大人提醒。”   “殿下客气了。”苏健柏尬笑了两声。   坐在下面的凤氏狠狠瞪了自家相公一眼,东拉西扯说些什么玩意儿,今日最重要的是关于苏柔淑日后的婚事!   感受到了凤氏的目光,苏健柏轻咳了一声,终于将话头提了起来:“殿下,数月前小女进宫,皇后娘娘已将殿下要另择太子妃一事告知,不知是哪家的女儿有这等福气?”   他小心试探,心下踟蹰。   高巍奕拂盖的手略微一停,他抬起头来,笑着看向苏健柏:“倒还未定,只有此意,却并未得到回应。”   “殿下人中龙凤,哪家女儿能入殿下眼的,便是天大福气。只可惜我那女儿没有这个福分,日后只得给她相配个普通世家公子。”苏健柏终于把想说的话给说出来了,这暗示已是十分明显。   凤氏也屏住了呼吸,眼睛看向高巍奕。   高巍奕知道他们的意思,不过是想求个口谕,好让苏柔淑日后婚配,倒也不为难:“苏大小姐温柔贤淑,必能寻得良配,若有相中的世家子弟,可挑了送到宫里来,本宫让母后为他们赐婚。”   凤氏心头巨石落下,又听到能得皇后赐婚,欢喜不已,忙拉了苏柔淑起来下跪叩谢:“多谢太子殿下。”   苏健柏今日厚着脸皮得了口谕,也是高兴,忙让下人备上晚膳,好之后请殿下小饮。   苏柔淑在叩谢后却并未立即起身,而是再三朝高巍奕一拜:“臣女拜谢太子殿下。”   “苏大小姐不必如此客气。”高巍奕倒是觉得她的谢过于隆重了,莫不是这苏大小姐如此恨嫁?   苏柔淑缓缓起身,她握住了身边凤氏的手,抹着眼角的泪:“如此,母亲终于可以为阿菱早些筹备婚礼了。”   高巍奕脸上的笑却因她这句话一下子收住:“这是何意?”   苏柔淑敏锐的捕捉到高巍奕的态度,当即惊疑:莫不是太子真的属意了阿菱?   她心中大惊,却仍想最后一试,便道:“殿下,是我那妹妹苏宛菱。母亲为她定了谭家的亲事,原想今年便办了婚礼,却因我的婚事而连累,如今得了殿下恩赐,妹妹便也可早些成婚。”   此话一出,高巍奕手中的茶杯忽然被握裂,发出“咔嚓”一声。   “是吗?”   高巍奕声音扬起,眼眸却卷起了一股暗戾。   苏柔淑暗道不好,太子果真是对苏宛菱上了心,眼下若将他激怒,怕是害了谭公子。便立刻追了一句道:“前几日阿菱不知为何回府提了退婚一事,许是与谭家公子闹了别扭,我与母亲想着,若给他们二人早日成婚了,便也不会再闹不愉快的事了。”   这原本是藏着不说的,凤氏听到大女儿忽然当面说了,十分诧异。   她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被苏柔淑轻轻按住了手。   苏健柏听后却脸色瞬间不好了,他道:“她与谭家的婚事早已定下,婚姻本就是父母之约媒妁之言,怎由得她想退婚就退婚的?真是荒谬!来人,让苏宛菱去祠堂跪着!”   “既是苏二姑娘不愿,倒也不必非为她婚配谭府。”高巍奕忽然不咸不淡开了口。   苏健柏一怔,没想到太子竟会为苏宛菱说话?而且太子这是何意?怎的忽然来干涉苏家嫁女?   他心中不明,抬头打量高巍奕,见他依旧是沉稳的喝着茶,像是刚出那一句只是随口一言。   下人还候在那里等苏健柏的命令,本来就要下去将苏二小姐带去祠堂了,但太子开了口,便不敢轻举妄动。   苏健柏犹豫再三,还是先挥了挥手让那下人下去,跪祠堂一事,也暂且搁置。只是他长呵了一口气,显得有些无奈:“我那小女儿向来有自己的主见,当日为她所定的这门婚事,也是因她性子要强,恐配了其他世家子弟不好管束,谭丛从前是我同窗,知根知底。”   高巍奕听罢像是依着他的话想起了什么,冷硬的脸上浮上了一层笑意:“她确实不好管束。”   坐在下侧的苏柔淑看得心惊胆战,高巍奕如今的态度已是昭然若揭,他确实对苏宛菱有意,所以才逼迫宛菱让她退了谭家的亲事!   苏健柏正襟危坐,他听着太子殿下这两句话中似乎有些古怪的意味,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是配合着笑:“是、是啊。”   二人又在正厅坐了片刻,下人来报说晚膳已经备好了,高巍奕却起了身:“苏大人,宫中还有一些事须得本宫处理,今日就不用膳了,他日有的是机会。”   有的是机会?   苏健柏只觉得头大,太子殿下的话怎么越来越有深意了?   但他也不好多想,忙起身恭送太子出去。   待高巍奕离了府,苏健柏才蹙着眉转过身来:“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话里话来似乎对宛菱的婚事很关切?”   苏柔淑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现如今太子要重新择妃,对苏家来说失去了原本最牢靠的联姻关系,父亲已有些气馁,但若是太子提出要迎娶宛菱,他虽碍于之前已定下谭府婚约的面子,但一定会为了家族利益取消了与他们的婚约,将宛菱嫁给太子。   所以现在万万不能让父亲有所察觉!   “殿下许是对苏家有愧,毕竟之前淑儿与殿下议过亲。”凤氏在这里说道了一句。   苏柔淑明显舒了一口气,她搭话道:“阿菱与谭家公子只是闹了些别扭,前些日子我已问过了,之后我再与她劝劝,本就已经定下的婚事,自然是不能悔的,不然父亲岂不是成了无信之人?”   苏健柏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我与谭丛兄弟多年,既定了婚事,便不会再改。”   他说罢,对苏柔淑严肃道:“淑儿,你最是懂事的,宛菱那你去好好劝劝,她若是还执迷不悟,便让她跪在祠堂,直到跪明白为止。”   “好。”   ……   因为听说今日是太子进府,苏宛菱便蜷在闺房里,半步都不踏出去。   窗外是一片碧空晴天,已是深秋时分,天气也凉了下来,窗外的树叶都黄了,落了满地的叶,看上去十分凄凉。   她实在恨透了高巍奕,连着两世,他就如同阴魂一样一直缠在自己生命里。   金丝软帐下,苏宛菱抱着被褥,望着窗外飘落的叶,心情抑郁。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苏柔淑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刚在厨房里煮好的银耳羹。   “阿姐。”苏宛菱见苏柔淑来了,强打起精神从床上下来。   苏柔淑将手里的银耳羹递了上去,抬手轻轻揉了揉苏宛菱的耳发:“怎么还是这副不高兴的模样,别担心了,不是说了么,一切有阿姐在,阿姐会替你想办法。”   苏宛菱垂着头:“阿姐能有什么法子,今日太子来府上,我听下人说,父亲对太子的态度是格外的恭敬小心,我瞧着若是能,父亲恨不得把他自己也嫁过去。可能我们两个都不是父亲的孩儿,那太子才是。”   苏柔淑被逗笑了,她轻轻敲了一下苏宛菱的脑袋:“瞎说什么呢,这话若是被旁人听了去,不知道要惹来什么祸事。” 第45章 亭中对话 却唯独对苏宛菱有私心,爱她……   中宫。   高巍奕刚从苏府出来, 便去了皇后那儿。   皇后原还在用晚膳,一听说太子来了,便立刻将那些饭菜撤了下去, 命人煮了茶来,又让宫人将高巍奕迎进来。   高巍奕入了殿内, 抬手自然的执起宫女端来的一杯茶, 握着茶盖拂了拂, 敛眸饮了一口,压去体内的躁火:“母后,儿臣来求一赐婚。”   皇后闻言诧异, 前些日子她还催过高巍奕娶妃一事,他一直缄口不言,现如今又突然火急火燎起来?倒是有趣。   “那苏家二女,愿意嫁你了?”   高巍奕拂着茶盖的手缓缓停下,转手将茶盏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自是得嫁。”   皇后舒了一口气:“苏家那边可有什么异议?”   “未提,但母后下旨,苏健柏必然同意。”   “也是,苏大人原就想把女儿嫁给你。”皇后点了点头,“不过本宫瞧着, 那苏柔淑也是极好的,即便除了那档子事, 便是迎为了太子妃,日后你也可以纳侧妃为你生儿育女。”   高巍奕笑了声:“母后想的甚远。”   “如何远了?你本该今年就成亲, 谁知道却一拖再拖。你说你喜欢苏家那二姑娘, 我瞧着那姑娘是一个固执的主,她可是定过亲的。”   “苏家会去退亲的。”高巍奕抬起茶盏又饮了一口。   皇后道:“那等退了再赐婚,否则岂不是抢了人家的亲事。这等事本宫可做不来。”   “母后不必直接下懿旨, 将那凤氏请进宫提一提此事,凤氏必然会告知苏健柏,到时候苏健柏便会去谭府退婚。”   皇后见他固执已定,也不好驳回:“可惜那苏宛菱并非嫡女。”   “苏家上月时便已将苏宛菱过继到凤氏名下,也算嫡女吧。”高巍奕抬起起眼皮,淡淡道,“况且日后身边,还是干净些的人留在身边的好。”   凤氏也是世家贵族,牵扯的关系甚多,与苏柔淑比起来,苏宛菱这个庶女也是而更好些,就算已过继到凤氏名下,但与凤氏一族到底无半点血亲关系,到时候即便他登基为帝,也可以断的清爽利落。   “你既拿定主意,那边这样吧。”皇后还是应了下来,她这个儿子太有主见,而且心思沉重,有自己的打算。   ***   雨水褪去后,翰林院要忙的事情便多了起来。   之前被水淹了的大部分文卷都得重新整理出来,这几日谭玉书一直都与其他学士一道忙碌着。   有时候他忙到很晚,甚至都不归家,都这么在翰林院宿上一夜。   翰林院的夜晚很安静,没有一点旁的声音,只有书虫在悉悉索索攀爬,以及屋外被风吹过的树影淅淅沥沥。他日日入梦,梦里便是苏宛菱。   一会儿是她温柔娇嗔的模样,一会儿是她的冷眼相对,半刻天府半刻地狱,那种滋味烧得他难受不已。   待苏醒过来时,天已微亮,他支撑着手臂慢慢起身,窗外已有黎明升起,一缕光线映照在围墙上,只看得瓦片上的点点金光。他面容依旧白皙俊逸,眼眸压抑着痛苦和焦虑。   阿武早早来送餐,瞧见自家少爷已经醒了,便上前道:“少爷,昨天听苏府的下人说,苏二小姐这几日病了。”   谭玉书清冷的脸一下子转了过来:“何时的事?”   “就前几日,我也是早上出门时遇着苏府的下人,从他们口中得知的。”阿武禀道。   谭玉书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阿武又问:“少爷不去瞧瞧吗?苏二姑娘……待您其实也是极好的。”   谭玉书看着窗外瓦片上的光,沉默了许久,只淡淡回答:“不必了。”   好吧……阿武想着自家少爷这几日也不好过,找个台阶能让二人和好也是不错,只可惜少爷太拧。   他将饭盒放下,叮嘱了他好将里面的暖汤都喝了,才离开了翰林院。   阿武走后,谭玉书就这样静静坐着,窗外的黎明逐渐升至高空,其他学士也陆陆续续前来点卯。   周围的人来来去去,声音悉悉索索,却仿佛隔着一道透明的板,板内清冷孤寂,唯有他一人。   谭玉书,你到底在奢求什么……   你以为你们感情有多深?她不过见了你几面,与你接触了几次,无山盟海誓、无轰轰烈烈,今世的她和前世一样,根本就没有爱你。   风从窗外吹进,分外刺骨。   他一直站着,站到身骨冰冷,桌前的早膳都凉透。   「我既与谭公子定了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必然不会毁约的。」   毁约的明明便是你。   「从前我或许是不了解谭公子,心中对婚约一事也没有多在乎……但那是因为我还没有遇到你……」   你却从未真的在乎过我半分。   「以后若是有旁的女子搭讪你,你也不许回她们,知道吗?」   我未曾看过旁的女子一眼,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   「我想亲亲你。」   谭玉书猛地睁开了眼,深吸一口气。   “不过是……”   虚情假意……这后面几个字他张了张口,最终也没有说出来。   谭玉书就这么僵硬站着,身体微微发颤,心头的焦躁终于突破了他的煎熬,转身抬起脚朝门外走去。   屋内其他学士奇怪的看着他:“谭大人要去哪儿?”   他没有回应,只是加快了脚步,踏出了翰林院。   刚出来走了数步,一辆马车从旁边过来,停在了他身边。有一婢子撩开帘子:“谭大人,我家小姐邀您在杏林湖畔亭小坐。”   “不见。”   谭玉书直接冷冷拒绝。   他要让开马车朝着苏府去,那车中的婢子笑了一下:“谭大人从前只认得我家二小姐,不知道我是苏大小姐身边的青珠。”   脚下的步子一顿,谭玉书转过身来。   青珠恭敬的朝他行了行礼:“是我家大小姐有事与您商议,但在苏府不便谈话。”   “是关于苏宛菱……”他的嗓音喑哑。   青珠应道:“是关于二小姐之事,还请谭大人上车。”   “好。”   ***   车轮缓缓轧过地面,驶向了杏林湖畔亭,谭玉书坐在车内,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握紧。   一路马蹄声轻踏,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口。   不知道驶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他听到车夫道:“谭公子,杏林湖畔亭到了。”   谭玉书沉默的坐了片刻后,终于起身撩起了车帘。外面是美丽的杏林湖,没有起风,湖面静谧如一面被磨平的镜,唯有湖边的柳树黄叶轻拂落下,在水面泛起道道涟漪。   不远处的石台阶上,便是湖畔亭,谭玉书仰起头看去,粼粼的湖面映出的光,就折射在亭中。   他看到了亭内坐着的身影,芙蓉色秋衫,玉莲花纹马面褶裙,发鬟簪着一枚玉簪,脊背笔直的坐在石凳上,安安静静。面容的一侧被亭子的红柱遮挡,但只这一眼谭玉书便能认出那人……是苏宛菱。   坐在她对面的是苏家大小姐苏柔淑。   她目光柔软,似乎在与自家妹妹说着话,但目光却朝他这边远远扫了一眼,让立在苏宛菱背后石阶下的谭玉书微微一颤,连着身体都仿佛僵硬。   心口深处有一股力量在滚动撕扯,让他身下的脚慢慢抬起,朝着亭中走去。   越靠近,亭中对话的声音便越清晰——   “退婚一事,阿菱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嗯。”   “难道你真的舍得谭公子?”   谭玉书的身子猛地一颤,石阶上的脚步缓缓停住。   “他会一直刻在我生命里。他的声音、他的面容、他的眼睛、他的笑,我都不会忘记,我会一直记得他。”   有风轻轻从湖面略过,泛起的涟漪折射着光,映出了红柱后面,苏宛菱娇亮的面容。   “谭公子是世间最美好的人,他日后能步步高升,能光宗耀祖,能立在我都无法仰望的地方……他这一生都该顺遂安康,而不是被我搅进泥潭里。”   “阿姐。我决定放手,并不是因为我没有旁的计谋,而是因为我知道,即便我使上所有计策,即便我为自己争得了幸福……谭府都无法承担后果。当日我能为阿姐与太子争斗,是因为阿姐背后有苏府,我的背后有苏府,无论我做任何事,太子都不敢撼动苏府半分;但谭府的背后什么都没有……我若抗争,太子便不会有所顾忌,他会轻易将谭府按进深渊地狱。”   苏宛菱的眼里盛着一层光,炙热的,滚烫的,是前所未有的坚毅:“我不希望看到那样的结果,我不想因为我的喜欢……而让他失去一切。”   “他值得拥有更好。”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谭玉书望着对面那立在亭中的人,视线朦上了一层模糊……   这几日他一直在恨自己,为何自己总是坠入苏宛菱的网中,为何自己无法跨过苏宛菱的魔障,他自认一生光明磊落、襟怀坦荡,却唯独对苏宛菱有私心,爱她、恨她、怨她、痴她。   他满身净土,却唯独被她横踩践踏。   而今日这一刻,仿若蒙在心头的尘土刹那间被光笼罩,他站在潺潺光影下,心若斐然。 第46章 生个孩子 苏二姑娘已经得了我的心,却……   “苏二姑娘。”   一个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   苏宛菱一个激灵, 她浑身绷紧……这声音……   缓缓转过头来,只见在亭外的石阶下,谭玉书垂手立着, 湖边的水波折射着粼粼水光,映照在他身上, 勾勒出他青衫锦袍下的颀长的身躯, 冠玉如面, 身子挺拔如玉竹。   这一刻,两人的视线相触。   水声撞过石阶下的礁石,发出清澈声响, 苏宛菱的脸慢慢红了起来,她居然在谭玉书面前说了这么丢人现眼的话!   苏柔淑轻轻一笑:“好巧,没想到谭公子也在这儿。”   苏宛菱哪里会不知道这是苏柔淑搞的鬼,这大老远的亭子,根本就不是谭玉书平日里点卯的路线!   她娇愤的瞪了自家阿姐一眼,苏柔淑佯装心伤:“阿菱为何这般瞪着阿姐?莫不是谭公子来了,你便想让我走?好嘛,女大不中留。”   “阿姐!”   “行行行,我立刻走。”   苏柔淑双腿有疾, 但这一回不知怎的走得飞快,几步就下了石阶去, 消失的无影无踪。   整个亭内亭外,便只留他们二人。   碧蓝的天格外清明, 倒影的云在湖面上静静漂浮, 两岸柳树若即若离的拂动着……缕缕秋阳下,静谧的杏林湖畔亭中,少年和少女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苏宛菱心跳如鼓, 胸口如同被烧熟的水壶,不断翻滚涌动,她抬头看到谭玉书入了亭子,脸刷得殷红:“你怎么在这里偷听!”   实在过于尴尬,她僵硬的将头转向旁边的石凳,只留了个侧脸给他。   谭玉书却上前靠近一步:“刚才你所说的……可都是真的?”   “不是,你听错了。”苏宛菱抿嘴道,“我那是为了在阿姐面前表现自己才那样说的。”   “‘他会一直刻在我生命里……他的声音、他的面容、他的眼睛、他的笑,我都不会忘记,我会一直记得他’……这句话,也是我听错了吗?”   苏宛菱简直了,她原本就因为自己说的那些话羞红了脸,却没想到谭玉书竟然有一天也能这般厚脸皮!   听得清清楚楚也就罢了,还要重复一遍!   脑子一空,她几乎拔腿起身就要离开亭子,却被身前的谭玉书一把牵住了手。   惯性让她往前倒去,整个人坠进了他的怀中。   在她回过神来仰起头时,与谭玉书四目相对,极近的距离让两人都听得到对方的呼吸声,以及轻轻拂过脸颊的温暖。   谭玉书喉头微微滚动,声音低哑:“苏二姑娘已经得了我的心,却要这样始乱终弃吗?”   苏宛菱心跳到失控,她脸烫得不像话,双手撑在他的胸口想要将他推开:“我、我哪有!”   “若没有,为何我一直都在想着你,为何我的心为你而动,为何每时每刻你的身影都映在我的脑海里……这不是你已得了我的心的证据么。”   苏宛菱从前哪里听过谭玉书讲这样的情话,一句又一句,应接不暇,惹得她面红耳赤:“这、这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没有关系!”   “真的没有关系吗……”   谭玉书握住了她的手掌,缓缓贴在自己心口,纤长的眼眸微微低垂着,声音轻软可怜。   苏宛菱心头颤动,根本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是她撩拨他在先,是她缠着他的脖颈亲他、吻他,是她在无人之时探进他的衣袖触碰他颤抖的身躯……是她将面前这个清冷孤洁的人拽下圣堂……拖入红尘……   苏宛菱心疼得微微颤栗,她低下头去,声音极轻:“你其实不必与我搅合在一起……你有更好的前程……”   “你是担心太子对我不利?”谭玉书缓缓道,他面容平和,目光深邃。   “嗯……是太子想要与苏家联姻,阿姐重伤后,他便想用我替了阿姐去。”苏宛菱心里发闷,过了好久才低声说出真相,“太子殿下在谭府安插了眼线,他知道谭府的所有事情,包括那个梁大夫。我原本是想告诉你,但我知道即便我交代了梁大夫的事,他必然还有别的法子伤害谭家。”   “此事交给我来办,别担心。”谭玉书温柔道。   苏宛菱抬起头来,怔怔问:“你能……争过太子?”   “抗争并非唯一途径,我们要的结果是婚事能成。太子可以强迫苏府退婚,但若这婚事由陛下所赐,他便无法再相阻了。”   听到这句话,苏宛菱眼睛的光一点点亮起来:“若是陛下赐婚,就算是太子也无法改变!”   但很快她又垂了头去:“可让陛下赐婚,实在是难。我父亲虽是尚书,但你我两家婚事已定,父亲也不好自己卖了老脸去向陛下讨恩赐。”   “莫担心,”谭玉书眼眸中有一道辉光,折着湖面荡漾的水波,“我原本就在准备一件事,只是没有同你说。这件事过后,我或可向陛下讨个恩赏,倒时便向陛下求将你赐婚予我。”   “真的吗?”苏宛菱像是有了希冀,心头光亮起来,“是什么事?”   “等一切结束了,再告诉你。”谭玉书眉眼舒展,“你等我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会尽快将此事办成。”   “好。”   苏宛菱最终还是决定选择与谭玉书携手,再争一争。她知道谭玉书前世是极厉害的,能在朝中轻易立足,又只以区区十数年时间里就身居高位,只是眼下他只是翰林院的一个小官,她之前只恐太子会对付他,让他万劫不复。但如今他既然已有筹谋,苏宛菱决定信任他,若真的能得到陛下赐婚,太子便不会再轻易对他们下手。   这段时间压抑的阴霾一瞬间消净,她伸手环住了面前人纤细的腰,嗓音低软道:“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自己做决定。”   前一刻还铁石心肠,后一刻立刻卖乖道歉,苏宛菱这狗腿的行为两世都没变过。   谭玉书垂眸笑道:“那你如何补偿我?”   “你低下头来。”苏宛菱呵气道。   谭玉书便微微低下了头。   苏宛菱踮起脚,嘴唇靠近谭玉书的耳廓:“我给你生一个孩子。”   几乎一瞬间,谭玉书的耳朵一下子滚烫,心刹那间悸动起来,砰砰跳着。   苏宛菱见他如此,便立在亭中低低笑了起来。   谭玉书知道苏宛菱是在调侃他,眼眸水光一潋,他忽然侧脸在她嘴唇印了一吻:“好。”   苏宛菱一下子错愕住,没料到他会如此主动。   两个人就这样拥立在亭中,修长的身影与树荫相覆,天空的云层缓缓拂过,落下的影在湖面漾开道道涟漪……   ***   从杏林湖畔亭归来,苏宛菱的笑容重新多了起来,连吃饭胃口都好了不少。   旁边的凤氏瞧见了,也是好奇:“宛菱可是遇着了什么好事?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苏柔淑低低笑了一下:“应是和谭公子的别扭闹完了,两人又和好了吧。”   苏宛菱脸一红,嗔怪地看了自家阿姐一眼。   看着自己那不省心的二女儿又对婚事松口了,尚书苏健柏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你与谭府的婚约本就已经定下了,不可再冒冒失失,闹出笑话来。”   “父亲说的是。”苏柔淑替苏宛菱应了一声,忽然又道,“不如尽快替他们将婚期定下吧,夜长梦多总不安心。”   苏健柏觉得有理,他对凤氏道:“过几天你去谭府一趟,让谭母找人算下日子,早些将婚期定下。”   “好。”凤氏应下。   许是一切都进展顺利,苏府这几日气氛都松快不少,前段时间因着苏宛菱情绪低落对外便以生病为由拒绝了一切访客,府中的下人也着实替她担心。   如今花开月明,苏宛菱脸上的笑容再起,众人也跟着欢喜。   郗英上次爽约了重阳节,这一次意外登门来探望她,除郗英外,喻冰兰也一同来了,三人坐在院中廊下吃瓜果闲谈。   “阿英,听说你哥哥已经回来了,陛下召见了他。”苏宛菱聊起了那位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郗延校尉,现在他已得了封赏,听说是武卫将军了。   郗英大大咧咧道:“嗯,我哥受了伤,在家养了一个多月,现下已经生龙活虎了。”   “你哥哥长什么模样?是不是很俊朗?他从前一直在边关驻守,有没有晒黑?他年纪轻轻就当了武卫将军,是不是很厉害?”   苏宛菱忙着打听,让郗英有些不解:“这么关心我哥哥的事?莫不是你不想要你那位谭公子了?想要当我嫂子?好呀。”   “才不是,我是替别人问。”苏宛菱一心想为阿姐找一个好的归宿,可整个都城的世家公子看下来,却没有一个好的,自然得把主意打到郗延将军身上。   “我哥就是个闷葫芦,平日里话少得很,但为人正派刚直,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一听说有嫂子介绍,郗英也热切起来,“至于容貌,我哥像我母亲,眼睛大,鼻梁挺,嘴唇薄,我是觉得挺好看。”   苏宛菱有些想入非非了,这时外头有小厮来报:“二姑娘,耿世子来探望您了,马车刚到门外。”   郗英一怔:“怎么耿平侯府的人来了?”   “怎么了?那耿小世子是宛菱的好友,你不在的那段时间他们经常碰面。”喻冰兰解释道。   郗英脸色不太好:“耿平侯府的那个耿筠,这几日一直出现在我哥面前。” 第47章 怪异之处 和你姐姐一样,不知廉耻,跑……   耿筠?   苏宛菱有些吃惊:怎么可能?耿筠可是一直想攀附上太子的人, 怎么会……   等等,脑海忽然闪现过几个片段。   ——知道郗家吗?   ——是骠骑大将军郗龙将军……   ——对。郗龙之子郗延回都已有一个多月了,本宫让你将那些手段都使在他的身上。   ——殿下让我做什么……   ——本宫让你在他身上查一件事。   高巍奕要从郗家知道什么消息?会不会和郗延有关?   她正欲问郗英, 一个明朗轻快的声音就从拱门外传来:“苏宛菱!”   耿宏穿着一身湖蓝儒衫,他今日像是刻意装扮过, 玉带金佩, 翩翩少年如琼枝玉树, 就这么迎着边上一道道秋树进了园中,斑驳的树荫在他身上略过,白皙的面孔更显精致爽朗。   “我听说你之前生病了, 原想来看你,但巡防营事情太多了,只差人送了补药来。你好些了吗?”耿宏兴冲冲赶到廊下,看见除了苏宛菱之外还有两名少女,便放慢了脚步,对自己刚才冲动的关心话有些羞涩。   喻冰兰起身行了行礼:“耿世子。”   郗英却是冷哼一声:“倒是和你姐姐一样,不知廉耻,跑到别人院子里来献殷勤。”   耿宏被这句话怼得一愣,脸上的红晕瞬间白了三分:“你, 你是何人!你说什么呢你!”   “难道不是吗?你姐姐耿平侯嫡大小姐最近天天跑到我们郗家府上来,看见我哥连脚都拔不动了, 想做我嫂子呢。”郗英本来就不喜欢耿平侯府的人,嘴上也不饶人, “就跟你一样。”   耿宏听出了眼前这黑黝黝的少女是郗将军府的人, 郗龙将军一子一女,眼前这个怕就是那个嫡女郗英。   他青着一张脸,驳斥道:“耿筠是耿筠, 我是我,她做什么和我无关!”   “可你做的事儿却和她没什么区别,你难道不知道宛菱已经定亲了吗?”   耿宏梗着脖子:“那又如何,我当宛菱是朋友,她生病了我来探望她有什么不行!”   “只是探望,你还刻意装扮,你难道敢说自己对宛菱一点儿都没有钦慕之情!”郗英性子向来直,又厌恶耿平侯府,所以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耿宏确实对苏宛菱有些好感,但因知道对方已定了亲,便把心事藏在心中,今日也确实是刻意打扮而来,就是想让苏宛菱看看自己也是顶好看的,也不比谭玉书差。可今日却偏偏被人当面戳穿,当下又气又羞怒,气血一下子涌上心头:“你胡说!就她这样的,又矮又笨,谁会喜欢她!”   苏宛菱莫名其妙被冠上了“又矮又笨”之词,摸了摸鼻尖,倒也不生气。   耿宏幼稚意气,郗英率真直爽。   “快坐下吧,郗英同你开玩笑,你还当真了,尽说我坏话。”苏宛菱笑着道。   耿宏眼眶都气得有些泛红了,他硬邦邦的在边上的廊椅上坐下,苏宛菱给边上的丫鬟使了一个眼神,丫鬟便递了一盏茶去。   喻冰兰也当起了和事佬,她开口道:“只怪郗英你家中有个优秀的哥哥,才惹得旁人芳心暗动。”   郗英也知道自己不能因厌恶耿筠而迁怒他人,便也不再说什么。   耿宏猛灌了两口茶,心中还是有些不高兴,他解释:“以我对耿筠的了解,她才看不上你那哥哥,在她眼里,也就太子殿下能入眼。”   苏宛菱抓住机会:“我也觉得耿小姐应该是倾心太子殿下的,前段时间太子殿下还为耿平侯庆寿了。许是有旁的原因,所以才去见的你哥吧。”   郗英蹙眉道:“能有什么事儿?我们郗家跟耿平侯府可没什么交集。”   “我们也不想有什么交集。”耿宏赌气。   “如今边关一直在打仗,许是大家都担心战事情况。”喻冰兰提道。   郗英听到这里也抿了嘴:“昨天我收到家书,按父亲的意思,或许这场战还要再打很长一段时间。”   沂虎国与昱州城的交界有一道非常长的山脉峡谷,打仗起来非常吃力,而沂虎国的领土本身大面积都处在丘陵峡谷中,他们的战士对这方面应战很有优势。   苏宛菱沉思了半晌,她猜测谭玉书一直在做的事,或许会与边关战役有关。   眼下陛下最头疼的自然是边关的战事,谭玉书要求得赐婚圣旨,必然得往陛下最头疼的事上去解决。但谭玉书官职极低,即便有了谋策,也无法直呈陛下,或许他还得委托其他人上呈。   等等,她忽然想到了一个怪异之处,当初在观莲节,谭玉书是忽然出现在猎场的,以他的身份自然得不到太子邀请,他为何会出现?   难道他一直在筹谋的事,与观莲节上的人有关?   她将目光转向了坐在跟前的郗英,当日参加观莲节的人那么多,有郗英还有喻冰兰等人,谭玉书不知道联络的是谁?   难不成太子之前想让耿筠查的事,会与观莲节有关?   苏宛菱后知后觉的想着这件事,边上的郗英正巧在向她问话:“宛菱,之前你向我打探哥哥的事,是在为谁打探呀?”   “我只是先问问,还没有什么苗头呢。”苏宛菱总不好直接说是在替自家阿姐相看吧?   郗英立马道:“那我回头把我哥的画像带来给你。”   要这么积极?   苏宛菱哭笑不得:“你就这么缺嫂子?”   “缺。”   “……”   几人又闲聊了一阵,耿宏原本是来看望苏宛菱的,却被迫跟一群女人听了一阵八卦。   “对了,我听说了一事。”喻冰兰磕着瓜子,“太子殿下似乎已经有属意的太子妃了,估摸着过段时间便会有旨意下来。”   她说这句话时看着耿宏,似乎想从耿宏口中知道些什么消息,毕竟现在太子妃的大热人选是耿筠。   耿宏哪里知道,他一心都放在巡防营上,谁管这些儿女私情:“别看我,我可不像你们女人,叽叽喳喳就讨论这些。”   苏宛菱一听到狗太子的事心情就不大好,她与谭玉书有一个月的约定,只期望赶在太子搞事儿前她的谭公子能得到陛下赐婚。   “那说点别的吧。”喻冰兰本来也只是闲聊,见众人都不感兴趣,就换了话题,“听说昌宁匪患一事吗?”   “昌宁匪患?”耿宏终于有话题可以加入了,“是不是五年前昌宁县闹的那件大案子?好像是一群山上的匪寇下了山来抢劫,还把县令给杀了,更是抓了不少女子进了山中。”   苏宛菱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因为昌宁是凤氏祖籍,五年前苏柔淑跟着凤氏一同回昌宁祭祖,当时因为昌宁匪患一事,父亲还十分担心,求了同乡去打探,得知苏柔淑她们躲在城中并未遇险,这才松了一口气。   喻冰兰道:“昌宁是文献之邦,现如今的许多世家、官宦都是从昌宁出来的,据说当时在昌宁被抓进匪坑的一帮女子中,有不少是世家贵女……”   郗英倒抽了一口气:“那她们岂不是——”   “匪寇的供词里说的是绑架求赎金,但到底是落入过匪窝的,具体也不知道怎么样。这原是五年前的旧事,不知怎么的最近就在京城中宣扬开了,还有人报出了当年落入匪窝的一帮世家贵女的名字……其中就有永陵侯的嫡女永安县主,还有李大学士的小女儿……”喻冰兰暗声道,“现在城中已经沸沸扬扬,闹得十分不安了,当年去过昌宁的贵女们,都不敢提及此事,唯恐被牵扯进去。毕竟是关乎名声的。”   无论匪徒将那些女子抓进匪窝到底做了什么,一旦她们的名字被爆出,就算是清白的,在外人眼里也已是不清白了。   耿宏听了十分不屑道:“昌宁匪患,那是昌宁县令无所作为让山匪出来为害,这与那些被匪寇抓去的女子何干,她们是受害者才是。”   “你懂什么,在外人眼里那些女子只要是进过了匪窝,哪怕她们清清白白,旁人也是不信的,自然名声便被毁了,日后哪家还敢娶。”郗英愤恨道,她自然不是对耿宏生气,而是气这个世道。   “这有什么,”耿宏开口,他微微挺直了后背,“我就能娶。”   他说这话时看了一眼边上的苏宛菱,却发现她一言不发沉着表情。   “你怎么了?”郗英抬手捅了捅她。   苏宛菱回过神来,但脸上表情却不大对:“没、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累。”   “你累啦?也是,之前你刚病过一场,身体也刚好。既然这样,我们就早些回去,先不打扰你。”   众人起了身,准备回去,耿宏才刚来一会儿,就要被跟着一同走,有些不高兴,但看苏宛菱状态不佳,也不好打扰,便也跟着起身。   “下回我再来看你。”他不舍道。   几人离开后,苏宛菱仍坐在廊下,她回想着这突如其来在城中扩散的五年前的消息,觉得十分怪异。   阿姐当年就是在昌宁匪患爆发时去的昌宁,虽说她是平安无事归来的,但这莫名其妙的旧事被重提,总觉得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 第48章 昌宁事件 她脸色煞白,赶紧屏退周围旁……   苏府主母院中, 凤氏也已得知最近都城中沸沸扬扬所传的五年前昌宁匪患一事。   她脸色煞白,赶紧屏退周围旁的下人,只留一个嬷嬷在身边。   嬷嬷上前半步安慰道:“夫人……当年我们家姑娘是提早被人救出来的, 旁人应该都不知道……不会泄出我们姑娘的名字……”   凤氏瘫坐在椅上,脸色发白:“为何五年前之事忽然被重提?明明已过去了那么久。如今有多少家小姐的名字被曝出来了?”   “约莫三四个, 有永陵侯的嫡女永安县主, 还有李大学士的小女……”   这是当年与她同乘一辆车的人!   凤氏浑身直颤。   五年前她带着苏柔淑回昌宁祭祖, 谁也不知道会突然遭遇匪寇。   当时她约了永陵侯家夫人和李学士的夫人一同去智禅寺请愿,几位小女便在另一辆车上坐着,两辆马车刚上了山, 就被匪寇给抓了,她们一行女眷全部被抓进了匪窝里,关了起来。   这一关就是两天,第二天时那些匪寇不在,有人撬开了栅栏门逃了出来,将她们都放走了。   几人各自分散逃去,也不知道后面怎么样,她带着苏柔淑没命似的逃,混进了一批从昌宁城中逃出来的人群, 这才得知原来那帮匪寇第二天便冲进了城中烧杀抢掠,还杀死了县令。   她们逃了一日, 终于在傍晚的时候有军队赶来营救,军队很快清理了城中的匪寇, 又追击出来将一些逃窜的匪徒抓了起来。   当时的场景如今想起来还令她心惊胆战, 那逃窜出来的匪徒还挟持了淑儿,是后来军队中的一名年轻将领不顾危险救了她,这才让她们活了命。   如今想来, 他们当时被抓进匪窝,除了几名一同被抓的,应该是无人知晓才是……   永陵侯夫人和李夫人她们是后来从匪窝被解救的,大概是当时逃出来时她们又被抓了回去……官府在救人时都会登记姓名,从哪里救出,在何时救出……   如此一想,凤氏稍微安心了一些,她当时并无登记,名册中应该不会有她和淑儿。   永陵侯夫人和李夫人为了保护自家女儿名声,必然会一律否认,即便城中传了这些谣言,她们也不会认,因为一旦认了,她们女儿的名声便是彻底毁了。   “淑儿呢?这几日可千万不要让淑儿出门了,谁都不要见,什么话都不要说。”凤氏站了起来,忙吩咐道。   嬷嬷道:“夫人不必忧心,大姑娘本就极少出门,她此刻还在自己闺房中呢。”   “怪我,都怪我,若当年我不带她回昌宁。”   “这如何能怪夫人,谁也不知道会发生匪患,况且昌宁是夫人的祖家,怎能不回。”   凤氏握住了嬷嬷的手,声音颤抖:“你说,这件事到底是谁传出的……会不会牵连到淑儿……”   “夫人莫担心,咱们什么都没留,只要没证据,都不能说什么。”   “嗯……”   ……   几日后,关于五年前昌宁匪患的事件竟在都城中越演越烈,李大学士的小女儿不堪诬名在府上上吊自尽,虽然被救回了,但这使得当年匪患绑了不少世家贵女在匪窝的事被传得更真切。   而且传言有模有样,说当时在匪窝里救出的人所有的名册都登记在昌宁县衙,那名册有人抄录了一份,在京中传来了。   苏宛菱也看到了那所谓名册上的人名,有数十个,大部分都是普通平民,但也有几个确实是京中世家子女,名册是真是假不知,但此事已造成了轩然大波。   但好在,上面没有苏柔淑的名字,她舒了一口气。   晚上用膳的时候,凤氏明显心不在焉,几次夹空了菜,苏宛菱只以为她也是担心阿姐被牵连,所以心情不好,还安慰了几句。   夜里,她因为担心苏柔淑所以提着灯前去探望,想着不如晚上陪陪阿姐,像小时候一样还可以一起卷着被窝睡,可是到门口时却从青珠口中得知苏柔淑去了凤氏那儿。   “已是戌时三刻了,这么晚阿姐去母亲那做什么?”苏宛菱奇怪道。   不知为何心中担忧再次升起,她转身去了凤氏住处。   凤氏的院中所有丫鬟都候在了屋外,苏宛菱来时有大丫鬟朝她行了礼,要进去禀报。苏宛菱摆了摆手:“听说阿姐来了母亲这儿,我自己进去就行。”   丫鬟便道了一声“是”。   苏宛菱抬步跨进屋中,走过两扇门,听见了里面的对话声。   是凤氏身边的张嬷嬷在说话。   “哎哟,我的姑娘啊,此事你可莫要对任何人提起,便是二小姐也不行。这到底是关乎你的名声,被抓进贼窝一事,就当从来都没有发生。”   什么?!正巧站在屏风外的苏宛菱大吃一惊。   此时屋内响起苏柔淑的声音:“我未向阿菱提起,只是怕她担心。”   “二小姐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连老爷也不曾知晓,此事对旁人万万说不得,便是当年我们祭祖一事,也别提起。”嬷嬷提醒,“现在城里五年前去过昌宁县的世家小姐人人自危,外头的人又多长舌,稍一谣传便惹祸上身。”   凤氏艰难开口:“眼下也只能如此,便是旁人问,也全当不知道。”   苏柔淑微微垂了眼帘:“我只怕因我之事牵连阿菱,她好不容易与谭公子走到这一步。”   苏家的女儿名声相连,若苏柔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苏宛菱也同样被人看不起。   “淑儿放心,当年我们是提前逃出来的,不是被官府所救,并没有登记留名。”凤氏像是在自我安慰,“没事儿的,一定没事的。”   嬷嬷也点了点头:“是啊,多亏了朝廷派下的军队,若不是遇上了他们,恐怕我们家姑娘也危险了。”   当时军队收到的命令是铲除所有昌宁县匪寇,他们在途中遇到,便被救进了城里,而后来去匪窝救人的是另一批衙门的人。   苏柔淑许是想起了当年的一些事,目光怔了许久,眼眸中有光泽轻轻潋过。   “淑儿?淑儿?”凤氏唤了她两声。   苏柔淑回过神来,低声应道:“母亲放心,我明白的。”   屏风外的苏宛菱已经浑浑噩噩退了出去,难怪这段时间凤氏一直心不在焉,原来当年阿姐被抓进过匪窝!   倘若此事被外人知晓,恐怕阿姐的名声就彻底扫地,更有甚者……她想到了前几日上吊自尽被救回的李大学士小女儿,更是害怕阿姐会步她后尘!   不行,绝对不能让此事牵扯到阿姐!   现在看来那份传出来的名单中确实没有阿姐,就像她们之前说的,阿姐是途中逃出来的,之后没有再被抓回匪窝,也非后来官府所救,只要没有记录名册,这件事就能被按下,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等等,她忽然想起一事,当时凤氏和阿姐在昌宁时,确实失去消息过一段时间,当时父亲托了同乡关系去昌宁查探,不会留下什么证据吧?   那名同乡似乎是从昌宁县衙打听的,倘若那个时候凤氏和阿姐尚未被救出,县衙找不到人的话,极有可能下发寻人告示。   县衙若一旦下发告示,必然在这之前是要登记姓名的,若那同乡登记了凤氏和阿姐失踪的消息……而偏偏就在昌宁匪患那段时间……这东西若被人翻出,就足以让阿姐被毁。   苏宛菱心中担忧,便想着先去找父亲问问当年同乡是谁。但此时天色已晚,父亲恐怕早已睡下。   她犹豫片刻,提着灯直接去了苏健柏的书房。   父亲是元康二十一年的进士,他的同乡必然是同届的进士之一,既是同乡自然也是从昌宁出来的。而且若是委托同乡帮忙查探,那就代表这位同乡是在五年前还留任在昌宁的。   苏宛菱偷摸进书房,翻看柜上的书册,历年的进士名册应该会在书房中有记载,毕竟是官场的人,许多人情世故还是得维护的,之后就得靠推断了。   苏宛菱细细翻找,果然找到了进士名册,翻开几页,找到元康二十一年所录进士。   进士一共三百六十人,当年父亲是一甲榜眼,他的同乡竟没有留在京都城内,又被外调去了昌宁,而且连县令都不是,恐怕当时的成绩连二甲都为入,应该是三甲同进士。   苏宛菱认真寻找了当时所有同进士出身且从昌宁来的人,终于找到了三个名字,这三人都与父亲关系交好,其中一个已经在尚书阁了,另外两个并不在京都。其中一个名为沈越,是冯州知府;另一个名为齐茂,去年被革职查办了,原是宁州知县。   宁州?昌宁县就在宁州界内,是这个齐茂!   齐茂既被革职查办,又是五年前的旧事,而且只是寻人,他自然不会提及。   只要他不说,外人又不知……或许此事能被彻底遮掩下去……   苏宛菱深吸了一口气,如此期望着。   然而她不知道的事,京都城中早已有人快马加鞭,去了关押齐茂的宁州城。 第49章 凤氏入宫 高巍奕笑了:“原是这样?那……   几日后, 凤氏还在为昌宁一事忧心忡忡,宫里却派了人来,说是皇后娘娘请她入宫去, 说话解解闷。   凤氏觉得奇怪,前些年因苏柔淑与太子在议亲, 皇后娘娘确实召见过她几次, 但之后二人婚事作罢, 自然也不好再进宫,省得旁人又无端猜疑了什么。如今这又忽然召见她,这又是为了什么事?   她心中惶惶不安:总不会是当年昌宁之事传到宫里了吧?   只是这事又不能推托, 凤氏只得早早起来准备,穿戴正装入了宫去。   凤氏入宫的事苏宛菱和苏柔淑都不知道,因为早上时苏宛菱便拉着苏柔淑去了庙会,想让她换换心情。   苏柔淑并不知道苏宛菱已经知晓了昌宁一事,还以为是她贪玩,便陪着她出了门。   这几日的庙会要比往常热闹些,从各个州市来的商贩都入了城,有许多新鲜的玩意儿,苏宛菱想着阿姐能出来逛逛, 放松放松也是好的。   二人带着帷帽,走在庙会的街道上, 两侧都是陈列在地面的摊位,夹杂着各地口音方言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苏宛菱挑了好些东西, 有胭脂有木玩件, 还有各色外地的小吃糕点。   苏柔淑一直被她牵着手,很快就抱了满满一堆的东西,她哭笑不得:“买这样多, 回去都吃不完用不完了。”   “都是给阿姐的,有这些东西陪着阿姐,阿姐就不会不高兴了。”苏宛菱回答道。   她这句话刚脱出口,一下子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苏柔淑并未生气,她温和一笑:“多谢你。”   苏宛菱挠了挠头,她忽然瞧见不远处有一群人聚集着,便立刻转了话题:“阿姐,那里有拉洋片的。”   所谓拉洋片就是一个四周装着探口的木箱,箱子里装着许多图片,用光映照后能在讲里面的图片卷动起来,通过一幅幅图片串联成一个故事。   这是十分稀罕的,便是京都城都从未有过,苏宛菱前世也只在宫里见过一次,还是国外进贡来的,没想到民间居然也有。   她拉着苏柔淑前去,价格极贵,一两银子一人,所以边上也没什么人瞧。   机会难得,苏宛菱财大气粗摸出了银子递了过去,买了2个位置。   她与苏柔淑撩起帷帽,从各自的小孔探进去朝里瞧。   里面光线很暗,有一卷图片在里面慢慢转动,那图片上所画的似乎是海边的光景,还有一艘大船。   正看得仔细,忽然有人按住了苏宛菱的肩,用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道:“苏二姑娘,太子殿下请您去一趟。”   苏宛菱肩膀瞬间一僵,扶着木箱的手猛地收紧。   她直起身来,边上的苏柔淑并未察觉,仍旧在看洋片。   出现在苏宛菱边上的是一个矮个子的小贩,他显然是太子手下的人,只是装扮成平民一直跟在她身后,她却浑然不觉。   “请吧。”   那人道。   苏宛菱浑浑噩噩站了起来,跟着那人离开。   再见到太子高巍奕,是在一座茶楼的厢房里,他坐在窗旁,手握着一盏茶,指腹沿着茶沿慢慢摩挲,似乎就是在等着她来。   苏宛菱脸色十分难看,她注意到这里距离庙会很近,就几步路远,从厢房窗户就能看到下面拉洋片的地方,却不知道这狗太子已经在上面看了多久。   她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欠身行礼:“太子殿下。”   早在苏宛菱进厢房的时候,高巍奕的目光就已经落在她身上了。   不知道为何,每次见苏宛菱,总会更多一份惊艳,今日的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秋裙,未梳发髻,只在一边别着一支蝴蝶银簪,眼眸微微垂着,与之前伶牙俐齿的模样不同,看上去倒也有几丝温婉美人之感,窗外的光潺潺照进来,落在她白皙的面庞上,仿佛要沁出水来。   “苏二姑娘最近这段时间似乎很快活,与闺友府中话语,如今还与苏大小姐庙会游街。”他将手里盏茶一放,缓缓开口。   苏宛菱心头一惊,高巍奕竟知晓在苏府里的事,难不成他的手已经伸到她边上了吗?   微微紧了一下袖中的手,她想到与谭玉书的约定,决定想尽办法敷衍过去:“阿姐近来心情不大好,我便想哄她高兴。”   高巍奕脸上含笑:“是吗?我以为是苏二姑娘即将成婚,所以欢喜过了头。”   “没有的事……其实我上个月已同母亲提了想要退婚,但父亲不同意……殿下知道的,我父亲向来说一不二,他一旦决定的事情,便很难更改,我一直在努力游说,或许再过一段时间,父亲便会松口了。”苏宛菱忙道。   再过一段时间,再拖一段时间,等谭玉书请了赐婚,到时候这狗太子就可以踹远了!   “若是你父亲这边的缘故,便由本宫来解决。” 高巍奕似笑非笑的盯着她,“苏二姑娘只管在家等着便是。”   什么意思?!高巍奕要做什么?难不成他要直接向父亲挑明?   可他堂堂一个太子,会为了一个女人去开口吗?还是他准备用别的什么方式?   苏宛菱身体僵硬,她忙道:“我、我已经差不多要与父亲谈妥了……再给我几天时间……”   与谭玉书约定的一个月时间还有十来天,若是狗太子出手,恐怕父亲会变卦!   “是吗?”高巍奕细眸子眯了眯,“可本宫已让母后今日唤了凤氏进宫,或许等会儿你父亲就会知道本宫的意思。”   母亲进了宫?!   苏宛菱几乎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恨不得立刻返回苏府去,但在触及高巍奕阴冷的眸光时一下子忍住让自己不要慌,此刻若是与高巍奕撕破脸,与谭玉书的约定便完了。   她面容软了三分,声音也轻柔了下来:“其实这几日我心中还有一些忧虑,毕竟之前殿下是与阿姐议过亲,我若嫁给殿下,便是抢了阿姐的亲事。”   高巍奕笑了:“原是这样?那苏二姑娘倒是不必担心。”   “什么意思?”   高巍奕重新执起茶盏,慢慢放在唇边饮了一口:“最近这半月京都城中关于五年前昌宁匪患一事传得沸沸扬扬,苏二姑娘应该知晓吧?”   她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心中的恐惧慢慢升起:“自、自是听过……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若苏大小姐是自己毁了名声,失了好婚约,便不是苏二姑娘的过错了。”   苏宛菱刹那心神大乱,后背冷汗溢出:“我听不懂殿下的话,昌宁一事与我阿姐有何关系?”   是高巍奕!那个在京都城对外扩散五年前昌宁事件的人是高巍奕!   “既无关系,苏二姑娘便早些回去吧。”高巍奕慢慢以茶盖拂着茶沫,神色淡然自若。   苏宛菱的双脚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当然不敢走,高巍奕这话意思明显——他手中极有可能握着让阿姐万劫不复的证据。   她像鹌鹑一样垂着首站着,手紧紧握住了衣摆,也不说话。   高巍奕端着手中的茶盏,慢慢饮着,盏中茶水清澈荡漾,有些许茶叶漂浮上来,慢慢朝边缘散去。   过了没一会儿,他忽然听到细细的抽泣声,手一顿,抬起头来,看见苏宛菱已红了眼,就那么立在那里,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殿下知道,阿姐待我是极好的……我不想看到阿姐被毁了名声……”   高巍奕虽已经见识过苏宛菱的翻脸不认人,但还是被她眼底的水光怔了怔。他放下手中茶盏,抬手从袖中取出了一张东西:“这是当年昌宁县衙张贴的寻人告示,其中就有苏柔淑的名字。”   苏宛菱千算万算,没算到高巍奕竟然能这般能耐,把昌宁县的寻人告示都给翻了出来,告示上的时间就与昌宁发生匪患的时间相同,只要这份告示在京中流传,苏柔淑必然声名扫地。   苏宛菱就像被人定住了一般,死死攥着衣角,两眼看着高巍奕手中的那张告示。   她拼命想要想一个两全之策出来,既能保住苏柔淑,又能与太子虚以委蛇拖延时间,可她大脑就像被冻住了一样,只有一片空白。   高巍奕只是坐着,也没有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她的挣扎与彷徨落在他的眼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轻轻抬起头来,那双素日里总是伪装的、恭敬的眸子忽然就这么望向了他:“殿下知道我第一次见您,是什么时候吗?”   高巍奕一怔,微微敛了一下眼:“簪花宴?”   “是在五年前的杏湖宴上,”苏宛菱静静道,“那时科举放榜,陛下大宴于杏湖,所有上榜进士都聚集在那里,万船游集,殿下也在。”   “进士们喝酒吟诵,当时殿下还是少年时,就坐在船头,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人,我却一眼就瞧见了您。您的背挺得直直的,落日的余晖就照在您的背上。那些进士见您年纪小,便上前来怂恿您作诗,您什么也没说,一转身就走了。”   “我跟了上去,后来瞧见您倚在船栏处,自己悄悄做了一首诗,却不与旁人说。您边上有一个宫人问您,为何殿下不将这首诗念与那些进士听。殿下您说‘我是太子,一言一行代表了天下,我若作诗,必须得是最好的,否则不能与旁人语’……”   “殿下恐自己的诗才不好,被史官记录在册,所以不肯将自己的诗作说与旁人听,但我却还记得当年那首殿下所作的诗——年来鞍马困尘埃,赖有青山豁我怀。日暮北风吹雨去,数峰清瘦出云来。”   苏宛菱仰起头与他对视,眼波粼粼:“我便是在那时觉得,殿下是天下最好的男子。殿下有抱负、有真心,与所有世家公子都是不同的。” 第50章 父亲训斥 你倒是有能耐,竟能求得皇后……   记忆的闸门仿佛在这一刻被苏宛菱的几句话说开, 从前往事如流水一般涌现而来。   湖水声、船桨声,还有当年那些进士们的高谈阔论声,纷纷萦绕在脑海……   高巍奕是记得那一年的杏湖宴的, 那是他第一次得到父皇许可,参与了所有科举进士一同在场的宴席, 他迎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看着远处波澜起伏的山峦, 听着周围年轻的仕子对家国对未来的抱负,那个时候他心中所想,便是有朝一日坐上皇位后, 能真正让百姓得到安康,能让国土延伸到各个地方,能让国名威震八方。   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高巍奕有刹那失神,从前的种种就仿佛浪潮一般涌来,又匆匆褪去,在三弟逐渐冒头,在他太子的地位开始被动摇,在身边的臣子逐渐倒戈之后,他才意识到, 所谓的家国情怀,那是很远之后的事, 只有坐上皇位,他才有权谈论这些。   他恍若返回了当年的那一场浩瀚杏湖宴中, 但当浪潮退去, 他又重新回过神来,只是态度明显比之前柔和了一些,看向苏宛菱的眸光也深沉了几分:“苏二姑娘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因为我喜欢殿下之心, 是真的。”   苏宛菱迅速整理着思绪,嗓音柔软:“我从那时起便对殿下有了仰慕之心,殿下喜欢什么颜色,殿下爱喝什么茶,殿下喜欢看什么书,殿下喜欢谁的词,我全部都知晓。”   “是吗?”高巍奕抬手重新握起了杯盏。   苏宛菱再接再厉:“殿下喜欢鸦青色,最喜欢饮的茶是泉岗辉白,殿下爱看李秣所著的《太长山赋》,最喜欢南唐赵旭的词。”   这都是前世时她在深宫中十年,为了能得到高巍奕的一丝丝宠爱而不断摸索出来的,那个时候她为了权势为了地位,几乎将高巍奕当做自己唯一的依靠,只可惜到头来也只落得被斩首的下场。   高巍奕握着杯盏的手彻底顿住,他抬起眼帘看向面前的苏宛菱,她口中所说确实全部是他的喜好,若不是真正在意的人,她又如何会打听的这般清楚,更何况今日也是自己突然见她,她并不知道今日自己要做什么,也绝地不会有时间提早准备。   “我喜欢殿下,倾心殿下,我想要日后能够真正陪伴在殿下身边,而不是用那些旁门左道的手段,伤害我的亲人,用亲人做铺垫,来成为殿下的妃子。”苏宛菱慢慢上前了半步,她屈膝半跪在他面前,轻轻抚手搭在了他的膝上,眼眸含泪。   “殿下请相信我,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能说服父亲。既然母亲已经进了宫,等会儿我回去,或许父亲便已经松口了。”她说道这里,声音含颤,“请殿下不要将这份告示公布出去,请殿下庇护我阿姐,庇护我们苏家,好吗?我想堂堂正正,没有任何污点的嫁给殿下。”   高巍奕的目光在她含泪的双眸中扫过,然后缓缓合了一下眼帘:“我给你七日时间。”   “七日之后,我要听到苏家给的答案。”   ……   苏宛菱离开后,高巍奕慢慢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几缕墨发从他一丝不苟的耳侧滑落下来,拂过如玉修长的脖颈。   屋外侍卫凌祁推门进来,他禀道:“殿下,苏小姐已经回去了。”   高巍奕的手缓缓顺着杯壁划过,抹去上面的一滴水珠,脑海回闪出刚才苏宛菱泪眼婆娑的模样:“你说苏宛菱刚才所说,可是真的?”   凌祁一怔,从前只听太子发号施令,还没有被反问过这种问题,他迟疑了片刻后缓慢张口回道:“看上去像是真的,毕竟苏小姐所说殿下喜好,都准确无误,若不是真心爱慕殿下,又如何会知道殿下这些东西。”   杯中茶叶慢慢打着圈,沉入水底,高巍奕垂眸敛目,相似在回忆刚才二人间的对话。   过了良久,他睁开了眼,漆黑的眼眸深沉幽暗,好似深不见底的海渊:“最好是这样。”   ***   回府的路上,苏宛菱并未将今日见到太子一事告知苏柔淑。   因为她知道以苏柔淑的性格,若是知晓太子拿捏她的把柄要挟自己的妹妹,必定是宁愿鱼死网破也不会让他如愿。届时苏柔淑或许会做出令她无可挽回的事,譬如自己将真相披露,所以她必须瞒着她,不能让她知晓此事。   但现在太子手中还握着苏柔淑五年前昌宁事件的证据,她又只拖延了三日时间。   即便是这三日内,谭玉书得到了赐婚,圆满解决了她婚约上的事,高巍奕也可能恼羞成怒,将那证据公布于众,到时候苏柔淑同样会失了名声,日后再难在京都城立足……   一会想到前世苏柔淑的结局,就仿佛这一切冥冥之中仿佛都被推动着往前世的方向去。   她眼下还不能跟谭玉书联系,因为狗太子一定会盯着苏府,一旦她有动作,他必然会知晓。苏宛菱咬了咬牙,决心一定要解决了这件事情。   马车很快回了苏府。   青珠上前来搀扶苏柔淑下车:“大小姐,今日夫人刚从宫中回来。”   苏柔淑明显一怔,她立刻意识到什么,回头与尚在车内的苏宛菱对视一眼,苏宛菱早已从太子那知晓此事,倒是神色平静:“阿姐,先进府吧。”   二人进了府里,苏柔淑先是询问了父亲是否下朝回来,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便立刻将苏宛菱拖回了自己房中。   太子求娶苏宛菱一事她是知道的,原本这件事谁也没有挑头,倒还可以一拖再拖,但如今凤氏被召进宫去,再蠢的人也清楚这代表什么。   “阿菱,当日你与谭公子互明了心意后,最后有什么决定打算?母亲今日被召进宫,恐与你婚事有关。”苏柔淑担心皇后已经暗示了自己的母亲凤氏,以凤氏的性格自然不会瞒着父亲,若这选择权到了父亲手中,恐怕就不好办了。   “阿姐不必担心,此事即便我们拦下了母亲,父亲也很快就会知晓,便是父亲知晓了,他也须得考虑些时日。”   苏宛菱此刻脑海想着的是苏柔淑的事,太子同意拖延七日时间,这七日是为苏柔淑争取的,她要想办法在七日内解决了阿姐在五年前于昌宁匪患发生的事。   至于婚事,凤氏如今已经知晓太子和皇后的意思了,就算按着不说也不过是拖延个几日而已,与其阻止凤氏,倒不如把这个问题直接抛给她的那位父亲。   她的父亲——户部尚书苏健柏,自诩正直不阿、磊落清明,如今遇到这样的事,便让他自己选一选,别什么事都怨在她的头上。也好让他看清楚太子为人,只道太子有多好,也不过是一个狗男人而已。   “谭公子可有什么主意?”苏柔淑还是着急。   “他会向陛下请求赐婚。”苏宛菱回答,“只是此事还在筹谋,暂且不知结果如何,他让我给他一个月的时间。”   如今一个月已过去大半,但还余十数日,她从太子那儿拖延了七日,却不知道这时间够不够。她最近一直想从父亲口中得到一些朝中的消息,但到底是女子之身,父亲很忌讳女人议政。   “此事得尽快决断。”苏柔淑坐回椅上,她实在担心,连手中的香片茶都未饮一口。   苏宛菱看着自己这位姐姐一心担忧她,全然忘了自己身上还承着昌宁事件的压力,她眼眶微微泛红,强压下心中的情绪,握住她的手安抚道:“阿姐放心,我相信谭公子,也相信我自己。”   “嗯。”苏柔淑声音轻软下来,“我的阿菱,一定能得到幸福的。”   下午更晚些的时候,苏健柏下了朝归来。   凤氏匆匆将他请去了院,隔了没一会儿,苏健柏面色不大好的出来,立刻命人去请了苏宛菱到书房。   苏宛菱一进书房,苏健柏便立刻呵斥:“跪下!”   苏宛菱只心中冷笑,没想到他这父亲还想着把责任推到她的头上。她几步上前跪到了地面,安静地等着问话。   苏健柏当即扑头盖面的训斥:“你倒是有能耐,竟能求得皇后替你说媒!说,你是什么时候与太子好上的,为何太子要立你为太子妃?!”   苏宛菱一下子抬起头,脸上满是震惊之色:“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立我为太子妃?我已与谭公子互许终身,是父亲为我定的亲事啊。”   苏健柏皱起眉头来:“不是你招惹了太子?让太子对你另眼相看,想要立你为妃?”   “父亲!我心中所爱之人只有谭公子。求父亲不要将我许配给太子殿下。”苏宛菱重重磕下头来,“我与太子只见了数面,连话也不曾说几句,如何会招惹他,更何况我心中所喜欢之人,一直都是谭公子。”   “从前父亲为我定下亲事,我原心中有些不愿,但自从我见到谭公子后,我便再也不能忘记他,他救过我阿姐,护过我,与我们苏家有恩……父亲,请成全我与谭公子,我倾心于他,此生我也只会嫁给他。”   她如此斩钉截铁,倒让苏健柏有些怔住。 第51章 苏府为难 凤氏诧异:“她真的不愿当太……   苏健柏向来是不喜欢这个小女儿的, 一是因为她自小不是放在府上养大,跟着她的生母养在那种污糟之地,养成了骄纵的性子, 心比天高,一心想高攀权贵;而是苏宛菱从前在府上犯过很多错事, 责打下人, 欺辱管事, 连凤氏院里的嬷嬷都曾被她训诫过,无尊卑无大小,令他生厌。   纵然后来她改进了不少, 但苏健柏骨子里还是认为苏宛菱野心勃勃,一心想攀附太子。   在得知皇后想帮太子求娶苏宛菱为太子妃后,他当下就觉得此事定然是苏宛菱闹出的,但眼下她又说的如此诚恳,反倒是让他不好收场。   “当真不是你所为?”苏健柏隐忍怒气,沉着脸问道。   苏宛菱直起身,目光坦然:“不是。”   这下可难办了!   苏健柏心中忐忑,皇后专门唤了凤氏前去,必然是想要通过凤氏给他传话, 太子看中了苏宛菱,想要娶苏宛菱为太子妃。   若是宛菱没有定过亲尚可, 但他毕竟已经与谭府为她定下了亲事,若他就此悔婚, 旁人若知晓, 还以为是他苏健柏贪图富贵!   苏健柏蹙着眉,脸色十分难看。   苏宛菱不想给苏健柏喘息的机会,一旦他犹豫, 待想清楚利弊后,必然会站在太子那头,她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求父亲不要将我许配给太子。父亲,太子从前是与阿姐议过亲的,纵然后来没有成事,但我怎么还能嫁给太子殿下呢?况且父亲已经为我许配给了谭家,在我心中此生我便只能嫁给谭公子了……求父亲不要答应此事。”   苏健柏差点就要应下,他自然也是要面子的,既然已经答应了谭兄,若是忽然反悔,岂不是丢了他的脸面,但刚要张口却又一下子压了下来。   皇后能开口,必然是得了太子应予,若是这件事是太子所求,他贸然拒绝反而不好,太子应当也是知晓苏宛菱之前就许配给了谭家的,太子在知晓的情况下还开口,或许还是存了想与苏家联姻的心思。   苏宛菱望着苏健柏的表情几番变化,知道他或许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恐怕未必会答应她。便索性直接开口激他:“父亲向来言信行果、人品端正,应该不会做出言而无信之事吧。”   “住嘴!”苏健柏有些恼怒,或许是因为刚才心中有一瞬间的所想被苏宛菱窥探,他厉声喝斥道。   “父亲当初为我定下这门婚约,是已在谭伯父面前许诺过的,绝不会退婚,若因太子一言而改变,岂不是让谭伯父心寒。”   苏宛菱一字一句为自己力争。她其实知道结果,只是想要尽可能的为谭玉书、为自己争取时间。   苏健柏铁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苏宛菱依旧跪着,身板挺直,边上摆放在桌面的烛火微微晃动……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苏健柏背过了身去:“你先下去吧。”   到底他也没有应下……苏宛菱心里清楚,恐怕自己这位父亲的心已经偏向太子了,毕竟若与太子联姻,苏府的地位会比从前高得多,官场的风向也会倒向苏家。   她忽然想起前世自己嫁给太子时,因为自己退了谭府的婚事又抢了苏柔淑的太子妃之名,让这位人品端正、高风亮节的父亲痛恨至极,还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训斥了她……而这一世呢?   这一世她明明真心想嫁谭玉书,可父亲却犹豫了。   那当年他所谓的训斥,不过只是他想要给自己寻回面子所做的手段罢了。   ……   这一头凤氏将宫里皇后交代的话说与苏健柏听后,心中也万分纠结,此事来得突然,他们家原都已经替苏宛菱议好亲了,怎么忽然就又被太子殿下瞧上了呢?   刚才见苏健柏气冲冲的离开,也不知道宛菱现在情况如何了。   “夫人!大小姐来了。”丫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凤氏赶紧起了身。   苏柔淑从外面进了来,第一件事便是向凤氏了解情况:“听闻母亲今日被皇后请进了宫里,不知道是什么事?”   凤氏有些说不出口,毕竟之前太子是与自己这大女儿议亲的,如今却要娶苏宛菱……   她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苏柔淑却直言道:“是否是太子想要娶阿菱为妃?”   凤氏一惊:“你已经知道了?”   “太子殿下之前来府上时,我已有所察觉。”苏柔淑道,“恐怕父亲会顺着太子之意。”   凤氏有些茫然,对于太子要娶苏宛菱一事,她还分不清是喜是忧:“若是苏宛菱愿意,嫁给太子倒也不错。只是委屈了你,当初太子是与你议的亲,如今却选了宛菱。”   “母亲,”苏柔淑打断她的话,“阿菱喜欢的是谭公子,不是太子。”   “婚姻本就是父母之约媒妁之言,她与谭公子不过认识了一段时间罢了,心中固然有欢喜,也不过是一时的,女人还是得嫁得好。一旦成婚了,自然便能喜欢之后的夫婿,我与你父亲便是这样。”凤氏劝道。   她心中还是对苏宛菱的婚事有所亏欠的,当初本来替苏宛菱挑选夫婿的是她这个当家主母,奈何老爷苏健柏私下定了谭府,当时她也不同意,只是苏健柏是一家之主,他既已定,便也不好反驳。   后来苏宛菱几次表现出对这桩婚事的不满,她也旁敲侧击的暗示苏健柏退婚,可都被拒绝了。   如今正好皇后暗示太子要娶宛菱为太子妃,这不就是美事一桩么。   “母亲,其实在我察觉太子意向时,已与阿菱谈过了,若阿菱真的愿意嫁给太子,我自然一万个同意,我虽与太子议过亲,但到底与他没什么感情,阿菱能得到幸福,我也是高兴的。但自从父亲为阿菱和谭家定过亲后,她的心思已经全部放在谭家公子身上了,她喜欢之人是那谭公子,所以是绝对不愿嫁给太子的。”苏柔淑摇了摇头道。   凤氏诧异:“她真的不愿当太子妃?只愿嫁给那小官之子?”   “嗯。”   从苏柔淑口中得到明确的答案,凤氏反而有些不安起来:“可……听皇后娘娘的意思似乎太子已明确要娶宛菱了啊。”   “太子要娶,那也得我们苏家答应才行。”苏柔淑道,“母亲还是得劝父亲不要答应此事,毕竟我们苏家与谭府订亲在前,若是悔婚,外头还以为我们贪慕权贵。”   本来还以为是一桩美事,现如今被苏柔淑分析起来,倒是让凤氏惶惶不安了:“你父亲正在书房与宛菱谈话,也不知是个什么结果。”   “阿菱一定不会同意嫁给太子,只求母亲替阿菱多说几句好话,让父亲歇了此念头。”   “好吧……”   苏健柏在书房待到很晚,凤氏得知苏宛菱已经回房了,便让下人煮了一碗莲子粥,端到了书房去。   “老爷,这么晚了,早些休息吧。”   凤氏端了粥进来,放在了桌边。   苏健柏已经一个人坐了许久,一直在心中斟酌苏宛菱的婚事,他见凤氏进来,便向她询问意见:“关于宛菱的婚事,你如何看?”   凤氏想到苏柔淑的话,便温和道:“虽说是太子有意,但到底还是要看宛菱的意思,若她愿意,老爷便应了宫里;若她不愿意,那便还是那位谭公子。谭公子如今也在翰林院为官,日后有老爷照拂,日后加官进爵,也不会亏待了宛菱。”   她这话已经明显偏向了后者,苏健柏听出了意思:“是不是宛菱找过你?”   “倒也不是,我们家淑儿不是一直最关心宛菱么,她早就知晓宛菱是真心喜欢那位谭家公子的。所以早早来我耳旁敲边鼓,让我替谭家公子多美言。”凤氏倒也不隐瞒,毕竟是一家人,“老爷,若是宛菱真的与谭家公子两情相悦,便还是依着原来的亲事吧。”   苏健柏沉默不言……他一直在权衡利弊。   首先苏家自然是断断不可得罪太子的,日后太子登基,若因苏宛菱一事让殿下心中有刺,到时候苏家与殿下之间便会一直生分;相反若是苏宛菱能嫁给太子,哪怕日后不是后位,也至少是个贵妃,太子登基后有多少大臣会挤破脑袋塞女儿进宫,而他们苏家却能早早在宫里扎根。   之前已失了一个苏柔淑,现如今太子有意,他可不想再失了苏宛菱。更何况太子是要娶宛菱为太子妃的,这样的地位,旁人怕是都没能有的。   但此事到底还是得细细斟酌才行。   苏健柏并没有立刻下决定,这也是苏宛菱早就估算到的。   她的这位父亲看似信诺重守、端方正直,但他毕竟坐在户部尚书的位置,宦海沉浮,谁又能孑然一身。他要衡量苏家利弊,最终的结果必然是同意与太子的亲事。   但好在他到底要脸面,这一时半刻还得纠结一段时间,不会茫然应下。   只要这段时间里谭玉书能得到赐婚,到时候就不需要她的父亲选,由陛下来替他决定。   而眼下更重要的并不是她的婚事,而是五年前阿姐在昌宁匪患留下的那些证据!阿姐确实入了匪窝,但听当时那嬷嬷与凤氏交谈的话里,似乎她们中途提前逃了出来,之后遇到了一行军队。   若是能想法子找到人证,到时候只说阿姐和凤氏去了别的地方,回来时耽搁了,县城又遭匪患无法返回,或许就能解这死局。   只是当时阿姐遇到的那行军队,到底从哪里调派来的? 第52章 郗延将军 她又叮嘱道:“这封信你要想……   苏宛菱要调查关于五年前昌宁匪患朝廷派去的军队一事其实并不难, 翰林院里有全部档案文策,只要谭玉书相助,就能查明。   她已经有大半月没有见过谭玉书了, 一来不想影响他办事,二来也怕太子的人瞧见了端倪反而惹上麻烦。但眼下阿姐的事更重要些, 她想请谭玉书帮忙调查。   不能太光明正大, 便只能托旁人给谭玉书送信了。自然不是是苏府的, 也不好是谭府的人,苏宛菱想到了郗英。   她不去见谭玉书,见一下自己闺蜜总是可以的。   于是在第二天一早, 苏宛菱便乘了马车去了郗大将军府。   郗英比她起得早些,已在院中舞刀弄枪了,看见苏宛菱前来,高兴的丢下手中的长刀上了前:“宛菱来啦,这几日我可无聊死了,本来想给你送我大哥的画像,但刚找了画师来画,不过才画一半,大哥又去了边城。”   “郗延将军去了边城?”   “是啊, 大哥也不知怎么的就忽然向皇上请命,说是有了一计策可助父亲取胜, 便连夜赶了去,我是早上醒来时才知道。如今他已经去了好十几天了, 把我一个人闷在家里。”   苏宛菱想到之前谭玉书同他说过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与他办的事有关。   “郗英,我有一件事想求你。”苏宛菱还是想先办好阿姐的事,她不希望阿姐重蹈覆辙, 若她名声尽毁,就等同于让她落入万丈深渊,便是走上了前世老路。   郗英道:“说什么求不求的,只要我能办,便是一句话的事。”   “我想请你帮我送一封信到翰林院……给谭公子。”   “可以啊,不过为何你不亲自送去?你都不与谭公子见面的吗?”   郗英的这句话让苏宛菱沉默了半晌,她想了许久,还是决定把太子要求娶她一事告诉郗英:“昨日皇后娘娘召我母亲进宫,同母亲说,太子殿下想娶我为妃。”   “什么?!”郗英大吃一惊,“你不是和那位谭公子定了婚吗?”   “父亲眼下还没同意,但我怕父亲会应了此事,所以想请你帮我带一封信给他。”苏宛菱道,“但是此事需要隐秘,我怕太子殿下的人会知晓。”   “你且放心,这事儿交给我!”郗英一口应下,都不带一丝犹豫的。   因为大哥被行刺一事,她心中十分厌恶太子,更不希望自己的好姐妹陷入太子的狗窝里,像是怕苏宛菱反悔似的,她忙把信接过,还提醒道:“太子不是什么好人,你可千万不要嫁给他,你若是嫌谭公子家世不好,嫁给我大哥也是使得的。”   苏宛菱哭笑不得:“你倒是操心。”   “我是说真的,太子他手段阴险,我大哥他就被——”   她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好歹还是忍住了:“总之太子不是什么好人,你千万别上他的当。”   “放心,我不会上当的。”   前世她已经吃过一次亏了,她可不会让自己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郗英正与她说着话,忽然外头有一人来报:“大小姐,耿姑娘来了。”   耿筠?苏宛菱心头一惊,耿筠是太子那边的人,最近一直在监视郗延,郗延不是都已经去边关了吗?为何她还会来?   难道是来盯她的?   她心中忐忑,几乎是迅速就将郗英手中的信夺了过来塞进她的衣襟里。   耿筠踏进院就看见苏宛菱在拉扯郗英的衣领,两人姿势暧昧模样古怪。苏宛菱快速放下手,假装扭过头望天。   郗英十分不喜欢耿筠,她摸着自己藏在胸口内的那封信,脸色不太好的冲她身后放了耿筠进来的下人吼道:“什么人都放进来,不知道先通报吗?!”   耿筠表面功夫做得好,似乎也知晓郗英这性格,竟也不生气,只温柔清冷道:“我是来为将军抄佛经的,将军说,我随时可以来府上。”   前段时间耿筠不知寻了个什么借口与兄长搭上了,之后兄长去了边关,耿筠借口抄佛经常来府上,郗英已经快要被这人烦死了:“我哥还没死呢,抄什么佛经!”   她话说的如此难听,耿筠也不生气,只微微欠身行礼,然后去了书房。   苏宛菱觉得奇怪:“郗延将军真的看上她了?”   不是吧?前世耿筠可是狗太子的女人。   郗英瘪了瘪嘴:“哪能啊,所有女人在我哥眼里都一个模样,美得丑的他都分辨不出……”   她说到这里,忽然压低了声音:“耿筠是太子的人,我哥忌惮太子,太子既要安插人,我哥便让她光明正大的进来查,也无甚惧怕。”   原来是这样……苏宛菱舒了一口气,她又叮嘱道:“这封信你要想办法尽快送到。”   “放心,交给我。”郗英拍着胸脯。   ……   郗府书房,耿筠脸上神色很不好。   这几日她已得到消息,太子殿下属意迎娶苏府二小姐为太子妃,此事虽然隐秘,但到底她在宫里散了不少钱银,还是从皇后宫中的一名太监口中打探到了消息。   她觉得这一切与自己打算的完全不一样,原本以为耿平侯府已经搭上了太子这条线,她能与太子有所接触,替太子办些事情,却不料到头来太子心中要娶的人竟然是那个庶女!   手中握着的笔狠狠砸到了桌上,瞬间在案头散开了一堆墨汁。   她心中十分嫉妒,嫉妒的整张脸都几乎扭曲,特别是刚才看见苏宛菱那张脸,恨不得直接将她弄花了!   凭什么,凭什么她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太子恩宠,而自己拼命替太子办事却一无所获!   郗延也是,她从前也接触不过不少旁的男子,这郗延却是最油盐不进的,他看似接纳让她靠近,但真正实质性的东西她却丝毫没办法从他口中得知,也很难调查到什么,这导致太子已经开始对耿平侯府不满了。   她好不容易才让耿平侯府有了些许起色,也不想功亏一篑。   便以想替郗延抄佛经唯有,寻了机会能时长来郗府,但调查至今仍是什么发现都没有,郗延的书房比她的脸还干净。   耿筠双目盯着桌面上晕开的墨,眼神一寸一寸暗下来:“今日苏宛菱怎么会来将军府?”   她询问边上一个府上的下人,每次她进府来,总有一个郗府的下人跟着她,许是郗延对她并不放心。   那下人回道:“苏二姑娘是大小姐的好友,她经常来府上探望。”   耿筠的脸更扭曲了,仿佛她费尽心思在做的事,苏宛菱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她进入郗家费了不少功夫,可苏宛菱呢?随时随地都能来,还与那个郗英成了好友。   她已经无心抄佛经了,这不过也是为了来郗府找个借口,可这个借口反而把她困在这破书房里,什么东西都调查不到,她甚至觉得这书房是郗延临时弄出来糊弄她的!   她已经不想坐以待毙了。   ***   苏宛菱去了郗府后回来,便一直在家中忐忑等待。   可是翰林院那边消息还没传来,苏健柏却要带她去太子府了。这消息就如同一个晴天霹雳,凤氏被皇后召见不过短短三日,连与高巍奕约定的十天都未到,她的父亲已经做好了决定。   这让苏宛菱又惊又惧,她干脆装病不起,死撑着等谭玉书的消息。   就这样又熬了一日,郗英上门了,苏宛菱赶紧从床上弹起来飞也似的出去将她接了进来。   郗英进了屋后立刻从衣襟里将那封信取了出来:“事儿没办成,我是亲自将信送去的,但接信之人却不是谭大人,而是翰林院中的管事,管事说会把信交给他,我不放心就收了回来。之后我又去了一次,也没见到他。”   “怎么回事?”苏宛菱诧异。   郗英道:“我哥不是半个月前向陛下请战去了边关么?当时他是呈上了一份战策书得陛下首肯才能去的。最近朝中传出那战策书是谭大人所写,太子和三皇子那边想要从他口中撬出些消息,便命人看守了翰林院,连谭府附近都有人围着。”   这就是谭玉书在办的事!   苏宛菱心中微震,眼下谭玉书在至关紧要的时刻,她得想别的办法调查五年前昌宁的事。   “二小姐!”   正当她想着该找谁从哪条线寻调查的出路时,青荷匆匆从外头跑进来:“耿世子爬了墙头进来,现在被一群人围在墙下呢。”   什么鬼?!   苏宛菱一头雾水,忙带着郗英出了院子,刚出来就看见一身紫衫襦衣的耿宏潇洒的坐在墙头上:“苏宛菱!你怎么回事,你们府上的人都认不得小爷,连小爷也不让进。”   这是前段时间苏健柏下的命令,若有外男来见苏宛菱,一律不放行。   应该是想暂且杜绝她与谭玉书用的,却不料把耿小世子拦在了外头。   只是没想到耿宏不按套路行事,直接爬了墙头。苏宛菱赶紧让下面的人给他搬来了梯子,他也不用,直接翻了下来:“就这么点高,用不着梯子。”   苏宛菱无奈道:“你来做什么?”   “你不是病了么?我来看看你。”耿宏道。   苏宛菱是装病,没想到消息传得这样快。 第53章 登堂入室 白皙的脸映着身后的光,未施……   郗英瞧着他就烦, 耿平侯府没一个好人,耿筠粘着她大哥,耿宏又厚脸皮蹭着苏宛菱。   她翻了个白眼, 不想跟这家伙有过多交集,便对苏宛菱道:“我先回去了, 之前跟你说的事儿我再替你想想别的法子, 或者给你传个口信。”   书信实在不安全。   苏宛菱道了一声好, 郗英便先走了。   耿宏知道这郗将军之女郗英不太喜欢他,他也不在意,总归他们两人都是各自看不顺眼。   “你遇着什么事儿了?要给谁传口信?我可以帮你。”耿宏听到了刚才郗英对她说的话。   苏宛菱不敢把这件事让耿平侯府的人知道, 便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被困在这府上出不去,实在无聊。”   耿宏不傻,他察觉出苏宛菱并没有说实话。这让他有些难受,就好像被人隔在外头,明明两个人站得那么近,却根本无法触碰到。   他咬了咬牙,到底少年心性,直接伸手拉住了她:“你别这样对我, 如果你不想让我来探望你,只要一句话, 我就不会再来打扰。我真心当你是朋友,你有什么事能对郗英说, 却不能对我说?”   苏宛菱有些诧异, 她抬起头来看他:耿宏的眼神坚定真诚,一如从前。   在沉默了半晌后,她终于开口:“你随我来。”   耿宏立刻乖巧的跟上, 小心翼翼跟在她后头。   苏宛菱带他去了院中,屏退了身边的下人丫鬟,才开口道:“我确实遇着麻烦事儿了,但关乎我阿姐名声,也不好到处对人讲。”   “到底是什么事?”耿宏打起了精神认真听。   “最近京城中所传的昌宁匪患一事,之前你来我府上的时候,应该听说了吧?”   “嗯。”   “五年前,我阿姐就在昌宁。”   “什么?!”   耿宏抬起头来:“难道你阿姐……”   “我阿姐并未被匪寇抓去,她当时随着母亲去了别的地方探访了亲戚,但在回去的时候昌宁县城被匪寇控制,道路封闭,她们回不去,和里面的人也断了联系。”苏宛菱道,“父亲联系不上她们,便托了同乡打探消息,那人在城中没有寻到阿姐和母亲,便让县衙帮忙发了寻人启事。”   如此一来,便在县衙那留了证据。   耿宏很快明白了缘由,他立刻道:“需要我帮忙做什么?不如找人去县衙把那寻人启事一事抹了。”   现在可抹不了,证据在太子手里……苏宛菱一想到高巍奕表情就拧巴起来,她道:“只要找到证人,就可以证明我阿姐清白。当时朝中派了一支军队前去支援,阿姐在途中被那支军队所救。”   只要能证明当时苏柔淑是在途中被救,就算太子手里拿着那寻人启事的证据,也没有用了。   “这好办,我去打探打探。巡防营也算军部,虽然不是那种外派的编队,但只要是军部的事就很容易打听的。”耿宏立刻应了下来,“你且放心,这件事交给我。”   他为自己能帮到苏宛菱而开心,恨不得立刻就去帮她查探这事儿。   苏宛菱一把将他按住,提醒道:“这件事牵扯到我阿姐——”   “你放心,我谁都不会说的。”耿宏保证。   耿宏走后,苏宛菱回了屋中,她看着窗外逐渐凋零的秋花,忽然意识到,冬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悄然逼近了。   她重生至今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又仿佛不过短短一年时间。   许多事许多人与前世有了很大的变化,但唯独结果仿佛一直在朝着原本的历史巨轮缓缓前行着。   她在竭尽全力与命运抗争,只希望今世能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人,然后在微弱的在黑暗中抓住那一丝幸福的光。   许是有些身心疲惫,她就这样靠着窗户沉沉睡去。   然后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前世。其实自从那日受太子高巍奕威胁后她就经常会做这个梦,在梦中她仿佛被一股力量压制着,四肢不受控制,有一个高大黑暗的身影欺压下来,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拂在额间:「你是我的后妃,如何能嫁给别人?嗯?」   她被吓得惊醒,看见外面天色已黑,丫鬟给她披了一件外衫,桌上有一盏烛灯“啪嗒”闪烁着火焰。   这梦真实又可怕,让苏宛菱不敢再睡,就这样硬撑熬着。   直到天明的时候有光照进来,她才再次入睡,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仿佛惧怕着什么。   就这样熬过了两日,耿宏终于带来了消息,他打探出了五年前朝廷派往昌宁的那支军队,是郗家军,领队的将领正是郗英的大哥郗延。   苏宛菱又惊又喜,若是郗英的大哥,他一定愿意帮阿姐作证,只是当时难民那么多,也不晓得他有没有印象。还有一件极麻烦的事,就是郗延如今在边关,若要替阿姐作证,必须得等他回来。   她想到郗英时常会与郗延通信,或许可以让郗英帮忙传话?可若是那些书信被太子中途所截呢?   高巍奕对郗家十分忌惮,恐怕平日里一些郗家的书信都被高巍奕监管着。   她正想着,忽然门外青荷进来了,她手中捧着水盆罗帕:“小姐,老爷吩咐让奴婢赶紧替你梳妆,太子殿下已经到府上了。”   “什么?”苏宛菱一下子坐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进的府。”青荷将盥洗用具放在后,便立刻去梳妆台替她挑选发簪珠串,又打开柜子从里面翻出了几件新裁的衣裙。   苏宛菱整个人是茫然的,她算了一下时间,确实与太子约定的十日期限十分接近了,但似乎还有两日可以周旋,为什么他今日就来府上了?   她还在发着怔,青荷已经手脚麻利的过来给她净面了。   只一会儿,苏宛菱就被梳了发髻,换上了一身湖蓝色百蝶绣花裙,门外已有下人来催促,让她快些去厅里。   “我知道了。”   苏宛菱微微收紧了手,她在深吸一口气后,终是起了身,跟着出了院子前往正厅。   此时正厅中,高巍奕慢慢饮着茶,对面坐着的是户部尚书苏健柏,二人聊了一些朝堂上的事后,便安静的坐着没有再言其他,似乎就在等苏宛菱到来。   苏健柏嫌下人催促的慢,又开口道:“二小姐还没来吗?”   下人回禀:“回老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一个身影慢慢提裙迈入,正是苏宛菱。   高巍奕手中的茶缓缓一放,视线已经抬了起来:今日苏宛菱穿的是一身湖蓝色,下头配着百蝶长裙,白皙的脸映着身后的光,未施粉黛却格外明媚动人。   他忽然自嘲一笑,似乎每次见到苏宛菱,他都觉得好看,无论是打扮成什么模样,自己果真是有些魔障了。   “太子殿下,父亲。”   苏宛菱进来后,朝二人行了礼,然后入座到旁边的八仙椅上,垂着首,也不多看一眼。   “宛菱,殿下今日来,是来探望你的。”整个厅内短暂沉寂片刻后,苏健柏先开了口。   苏宛菱只抬了一下眼,在注意到高巍奕一直盯着自己时,立刻将目光收了回来,重新垂下头去:“多谢殿下关心。”   她这副模样像是害羞,又像是不待见他。   高巍奕眸光沉了三分。   那日在茶楼与苏宛菱见面,在得知她一直关注着自己后,他心中是有几分欢喜的。太子妃之位其实并不是非她不可,但他到底还是想娶一个有利用价值又心中有些好感的女人。   苏宛菱聪明机警,又是苏家的女儿,而且母族无身份背景,日后更容易掌控。   只是他总觉得自己抓不住她,有时觉得她就在眼前,她的心思自己也一清二楚;但有时又觉得她离自己很远,仿佛就像海中蜃楼,随时都可能消失。   昨夜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苏宛菱坐在血泊中,她模样凄冷,抬起头来看他的目光冰冷阴寒:「是你杀了我,毁了我的一切。」他惊醒后再无法入睡,满脑都是她那时的模样,就仿佛恨透了他,恨毒了他。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那么真实,那么撕心裂肺。   醒来后他便再忍不住,直接来了苏府,他要见苏宛菱。   见了她后,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十日之期未到,他就这样堂而皇之来了。   “昨夜未睡好?”高巍奕注意到她神色并不好,便开口问出了一句。   苏健柏从未听过太子如此温和的对待旁人说话,有些惊异,莫非太子真的对他这个二女儿上了心?   苏宛菱不想激怒高巍奕,阿姐的把柄在他的手上,但又不想就这样随人摆布命运,她紧紧握着手,指甲几乎嵌进手心:“殿下多虑,我一切安好。”   她如此模样,仿佛是极不想同他说话,这让高巍奕心头有些不悦,但碍于苏健柏在场,他也不好逼迫什么,只道:“我与苏二姑娘之约,望姑娘不要忘记的好。”   苏宛菱脸色变了变,手指收紧:“殿下放心,臣女记得。” 第54章 昱州城胜 谭玉书低下头来,漂亮的眼睛……   午后的风透过窗棂吹进屋内, 桌上的香炉缓缓染着烟缕,弥漫着整个正厅。   高巍奕和苏宛菱,两个人就这样一问一答。苏宛菱表现得极为平静和规矩, 无论高巍奕问什么,她都会回答。   只是这样的回复显得没有血肉和情绪, 就好像一个冰冷的死物。   连苏健柏都察觉出自己女儿的态度, 略微咳嗽了一声, 缓解尴尬。   苏府的管事一直在外面候着,听到苏健柏咳嗽,便立刻进了来:“老爷, 夫人为您煲的药汤已经好了,请您过去一趟。”   “好。”苏健柏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们单独谈话,便站起身,“殿下稍坐片刻,我去去就回。”   高巍奕摆了摆手,让苏健柏下去。   等厅内只剩下他与苏宛菱两人,他才重新将眼抬起来,看了过去:苏宛菱垂着眸,双腿合拢, 手放在膝上,沉默不言。   高巍奕漫不经心的将手中的茶杯往边上一放:“这茶冷了。”   苏宛菱默默起身:“我去替殿下煮一壶新茶来。”   “倒也不必, 让下人换新的茶来,你替我斟茶。”高巍奕直接道。   苏宛菱只得又坐下, 门口候着的人听到里面要茶, 便立刻吩咐了人去煮,不过片刻就端了新的来,摆放在桌上。   下人在退下去时看了苏宛菱一眼, 苏宛菱无奈的再次站起,走到高巍奕边上为他斟茶。   高巍奕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你知晓本宫喜欢喝什么,怎么还让下人煮旁的茶来?”   “我不知道殿下今日会来。”苏宛菱幽幽道,“殿下说过,给我十日的时间。”   “我是说给你十日的时间,但没说这十日里我不能来苏家。”高巍奕接过他递来的茶,看着里面冒着的水汽,眼眸沉了沉,“看来你是不希望本宫来?”   “我只是在担心阿姐。”苏宛菱道,“殿下能拿到那份寻人告示,旁人也能拿到。”   原来她在担心这个?   高巍奕目光在她微着的眼帘上扫了一眼:“不必担心,昌宁那边的事本宫都已经命人清理了,除了我手中这一份,没有人能查到苏柔淑当年在昌宁失踪过。”   “多谢殿下。”苏宛菱佯装舒了一口气。   她其实心头很乱,因为十日之期即将到来,但边关那边的事她一无所知,郗延将军也没有归来的消息,谭玉书也无法联系到。   就好像整个人游在海里,明明知道边上有一处地方能靠岸,但迷雾遮住了她的视线。   见她情绪舒缓,高巍奕原本沉着的脸也舒展了起来,他抬头看了看正厅墙上挂着的字画,忽然开口:“当日来苏府,瞧着墙上有一幅你做的《八景山水图》。你喜欢画画?我府上有南朝临永的画本,回头我命人给你带来。”   苏宛菱愣了一下,难怪她之前觉得正厅里少了什么,原来是她之前画的那幅画。   她想起前世的时候嫁给高巍奕,他也曾夸奖过她的画作,只是并没有送她临永的画本,那画本极为珍贵,她曾求过几次,后来入了宫,也没见他舍得给,现下倒是大方?   “高兴过了头?”高巍奕见她没有反应,忽然倾身靠近。   苏宛菱原本还握着水壶,高巍奕没由来的接近让她浑身猛地一颤,手背碰倒了边上的茶杯,里面的滚烫的水涌到了桌面。   高巍奕被烫得收了手,苏宛菱踉跄往后退去:“对不起,殿下。”   高巍奕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显然意识到苏宛菱对他的态度并不像她所说的那般喜欢。   他的目光落在苏宛菱那张苍白的脸上,回想起了初次见她时她看向自己厌恶的眼神。   厌恶?是了,苏宛菱一开始是厌恶自己的,既然厌恶又何来喜欢?之后数次相见她对待自己的态度逐渐好转,却是因为他一步步紧逼的缘故,这个女人根本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自己!   她心中有另一个男人!是那个谭玉书!   一口浊气仿佛卡在了喉咙里,心头的郁火仿佛一下子涌到了胸口!高巍奕就要伸手要拉她,却在这时门外有一道声音传来:“阿菱!”   是苏柔淑!   苏宛菱听到声音明显一怔,她立刻转过身,看见苏柔淑就立在门外。   门外有光照穿过苏柔淑的身形照射进来,仿佛给这一片沉暗的世界亮起了一道色彩。   “太子殿下也在。”苏柔淑匆匆跨进厅里,她走至高巍奕身边,朝微微一躬身,“殿下安好。”   高巍奕原本伸出的手重新握空,收回了背后:“嗯。”   苏柔淑微笑着转头看向苏宛菱:“阿菱,我正好寻你有事儿,昨日你送我那个荷包绣断了,我怎么都缝不好,你快去帮我瞧瞧。”   昨日?昨日她并未送苏柔淑什么。   苏宛菱只刹那微怔,然后很快接道:“是那个木槿花荷包吗?”   “是了,最近城中木槿花都开了,你说让我戴着它好应景,结果不知是被哪个丫头碰坏了,现如今线头也断、刺绣也坏了,我又补不好。”苏柔淑笑着问高巍奕,“殿下可否让我借走妹妹片刻,回头就将她送回来。”   这语气就好像她已经认了高巍奕是自己未来妹夫似的,是来管妹夫借走妹妹的,态度格外亲切。   高巍奕眯了眯眼,眼眸盯着苏宛菱那张略微苍白的脸,觉得无论如何她也不过是一个小姑娘,又是自己比较中意的,倒也不必逼的那么紧,便道:“去吧。”   “多谢殿下。”   苏柔淑高兴伸手牵住苏宛菱,将她带离了厅堂。   “阿姐。”   苏宛菱跟在苏柔淑的身后,她正要询问,却被苏柔淑止住:“先跟我来。”   她就这样跟着苏柔淑一路走,穿过苏府几个小园,终于来到了她的院落。   苏柔淑的院茂树成荫,两侧的海棠树所结的果已经掉落,有一个身影立在其中一侧海棠树前,一身雪白锦衫,修长的身形映照着身旁的红墙,如同梅上春雪,清雅宜人。   苏宛菱整个人怔住,就这样静静与那人对视、相望……   “宛菱。”那人轻轻开口,声音悦耳动听,沉稳如林中湖泊,又如泉涌倾泻,清冽温润。   是谭玉书。   一瞬间,心底沉寂的委屈、压抑、痛苦、悲伤一下子涌了上来,苏宛菱眼眶都红了:“为什么你都不联系我!”   她得了他的一个承诺,便这样死死守着、等着,拼尽全力从夹缝里挖出时间来,可谭玉书却连半点消息都没有,翰林院见不到人,谭府也从未见他回去过。   今日太子高巍奕来时,她其实已经很害怕了,但还是强撑着。   “是我不好。”谭玉书低低道。   苏宛菱哪里还忍得住,她扑了上前,被谭玉书伸手环在了怀中。   细长的手臂缓缓收紧,苏宛菱只觉得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连日的惊惧也逐渐在这一刻消失,她觉得有谭玉书在,一切都能变得安心许多。   “我被太子困住,无法对外传递消息,也恐连累到你。”谭玉书低下头来,漂亮的眼睛柔软的看着她。   “那你现在为何能出来了?”   “昱州城胜了。”   昱州城胜了,太子再困住他也没有了作用,所以今日高巍奕才会来苏府,因为边关战事已定,他无法改变局面。   “那是不是,是不是代表……”苏宛菱仰起头来,几乎与他的呼吸相触。   谭玉书答道:“嗯,等郗延归来,便会向陛下请功,一应封赏此次战事大捷的功臣,到时候我会向陛下请求赐婚。”   他的声音拂过脸颊,苏宛菱的脸烧得滚烫:“我、我也没有问这件事情。”   谭玉书眸光一敛,视线定定望着她:“你不是问这事,那是问什么事儿?”   “你是什么时候和郗延将军勾搭上的?郗延将军什么时候回来?你知道吗?”苏宛菱不敢看他,忙问了别的话。   谭玉书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你关心郗延,不关心我?”   “我找他有很重要的事。”   “比我还重要?”   “哎,你……”苏宛菱被抱得太紧,几乎与整个人紧密地贴在了一起。谭玉书的声音既温柔又如撒娇,让苏宛菱彻底红了脸。她压低了声音,轻轻道:“你重要。”   谭玉书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仿佛周围那些早已凋零的海棠花重新盛开,无声无息,却清雅柔丽:“你在调查五年前昌宁一事,我知道。别担心,我会让郗延替你阿姐作证。”   “你如何知道的?”苏宛菱有些吃惊。   谭玉书微微低头,两人仿佛只隔了薄薄如纸的距离:“我虽然无法传递消息,但京都城中发生的事我有所耳闻,昌宁匪患传得沸沸扬扬,我便猜测或许是有人刻意散播,便查了当年的事。今日来府上,我已向你阿姐求证,别怕,一切有我在。”   谭玉书太聪明了,他虽然现在官位不高,却能通过细枝末节洞悉一切。   苏宛菱心头微微发颤,她既高兴又担忧,高兴是有谭玉书在,他们可以一起努力去解决所有的事情,担忧的是谭玉书今世被他卷了进来,太子定然要打击他,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但她知道,此刻她不需要质疑什么、担心什么,只要坚定心中信念……   “嗯。”   她缓缓点了头。 第55章 苏父退婚 ,你与谭玉书已不可能了,婚……   两人能相聚的时间很短暂。   谭玉书这一次能出来, 是因为太子召回了守在翰林院的眼线,他知道苏宛菱担心,更是想再见她一见, 所以才在苏柔淑的安排下,悄悄进了苏府来。   苏宛菱靠在他肩头, 静静听着他这段时间所做的事, 从替边关战事谋划开始, 到他如何私下见了郗延。   原来郗延当初从沂虎国获救返回都城后,第一时间就见了谭玉书。   是谭玉书的一封信让郗大将军提前赶去支援,也为此救下了郗延性命。否则一旦拖延一个月之久, 哪怕郗延再获救,性质也变了,会被定为叛国罪,到时候边境不宁,郗家也会彻底在朝中失了地位。   郗延与谭玉书见面后,便开始谋划如何尽快结束这场战事,他将沂虎国与昱州城的情况转述给了谭玉书,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二人都在讨论如何赢下这一场战。   若不是后来苏宛菱出了太子那档事,谭玉书也不会被迫加快进程, 让郗延提前拿着战策书赶往边关。   他慢慢讲述着,纤长的眼睫低垂着, 光透过海棠树映照在他侧脸上,仿佛是一尊精雕玉像。   苏宛菱一直仰头看着他, 目光炯炯没有移开半分, 手也不安分的伸进袖子里乱挠,谭玉书讲到后来都忍不住耳尖泛红,他索性放弃讲述, 转过头来看她:“你若不听,我便不讲了。你这般看着我,让我实在无法专心。”   “为什么无法专心?”苏宛菱笑道,她靠近了半寸,红唇微启,“谭公子,你的心跳的很快。”   谭玉书浑身一颤,耳上的红晕迅速染上了白玉的脸:“你的手伸哪儿呢。”   “哪儿?”   他终于忍不住将她纤细的手握住,从袖里拉了出来:“别乱动。”   “小气。”   谭玉书被她惹得面红耳赤,却又无可奈何:“为何总是对我动手动脚。”   “我怕现在我所看到的都是假的。”苏宛菱答道。   她这段时间遇到了许多事,承担着太大的压力,夜里几次噩梦苏醒,怕现在眼前的一切都只是日有所思的梦……   谭玉书漂亮的眼帘微微一颤,他想到了苏宛菱前世的惨死,意识到她极没有安全感,终是伸手将她护在了怀里:“我在你身边。”   ……   苏宛菱见了谭玉书后心情好了许多,再被唤到正厅见太子高巍奕时,脸上竟也露着笑意。   高巍奕倒是没有多想,他知道苏宛菱与苏家大小姐关系极好,也许两姐妹说了什么开心的事,所以舒缓了心情。   如此一来,他便更安心拿捏她,因为苏大小姐当年昌宁匪患的证据握在他的手上,苏宛菱自然会为了她应诺婚事。   他扬起唇角,也露出笑容来。   苏健柏进来时瞧见太子和苏宛菱脸上都带着笑,以为他们相谈甚欢,倒也舒了一口气。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思考苏宛菱的婚事,虽然已与谭家定了亲,但毕竟是太子让皇后开的口,待日后太子登基,若因苏宛菱一事让他心中生了一根刺,反倒不妙。   所以他实则已经有了偏向,是希望苏宛菱与太子能成事的。   但毕竟谭府是他做主为苏宛菱定下的,那日见苏宛菱态度坚决不肯嫁,他也不好拉下脸,如今看他们谈得不错,便以为苏宛菱已经回心转意。   “父亲。”   苏宛菱见苏健柏回来,便起身行礼。   苏健柏微微点头,随将目光转向高巍奕:“殿下,是否要在府上用膳?”   已是中午时间了,若太子要留膳,得让厨房早些准备。   高巍奕将手中的茶放回案上:“不必了,边关大捷,晚些时候父皇应该会召见,我须得回宫了。”   “昱州城胜了?”苏健柏也是刚从高巍奕口中得知消息。   “嗯。”高巍奕淡淡道。   昱州城胜后,朝中局势怕会大变,特别是军部那边,三弟怕会更洋洋得意,他需要提早准备。   听见高巍奕要走,苏宛菱格外高兴,生怕他稍不留神还要多呆片刻,忙上前道:“我送殿下。”   高巍奕倒不知道她是真想送他还是巴不得他走,见她脸上弯弯扬起的眼角,笑得可爱,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好。”   苏健柏大为震惊,他从未在太子身上见过这等表情,温柔宠溺。   苏宛菱也愣了一下,她没料到高巍奕会摸她的头!   前世的记忆一时间纷至沓来,仿佛从前时高巍奕也未曾与她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   那个时候她为了当上太子妃刻意在高巍奕面前显摆,引起他的注意。他也确实注意到了她,与她成了婚,让她当上了太子妃……但似乎也就止步于此。   苏宛菱有些发怔,她抬起头来看他,高巍奕的垂着眼,纤长的睫毛投了下一道阴影,却在望像她的时候有着光。   她狠狠打了一个寒颤,这厮这一世不会真的喜欢她吧?   她心里忐忑,送他时也心不在焉。   待高巍奕离开了苏府后,她就想立刻回苏柔淑院里找谭玉书,却不料被苏健柏阻住:“你随我去一趟书房。”   怎么这个时候……苏宛菱抿了抿嘴:“父亲,阿姐刚才找我有事儿呢。”   “先来书房。”   苏健柏直截了当。   苏宛菱无可奈何,只得灰溜溜的跟在苏健柏后面,随他去了书房。   到了书房中,苏健柏沉默的背过了身去。苏宛菱还等着他说话,立在原地焦急的等待,心中想着苏柔淑院里的谭玉书。   “你与太子一事既定下了,过些天便去谭府退婚吧。”   苏健柏突然开口。   苏宛菱惊得一下抬头:“什么?”   “刚才在厅中,太子对你这般态度,你还未有察觉?你不是已经同太子谈妥了么。”苏健柏见她一副吃惊的样子,蹙眉问道。   苏宛菱一头雾水:“什么谈妥了?不是父亲让我去正厅见的太子殿下吗?我和他什么旁的话也没有说啊。”   “没有提到婚事?”   “没有!”   苏宛菱心中开始焦急了,苏健柏若要退婚,她就瞒不住谭玉书准备求赐婚一事了,忙道:“父亲不要退婚,我与谭公子的婚事是早已定下的,我已经决心要嫁给他,不会更改!”   苏健柏脸色瞬间一变,他缓缓转过身,板着一张脸道:“此事已成定局,今日太子来苏府,便是让我们应下此事,你与谭玉书已不可能了,婚事就此作罢。”   “不行!”苏宛菱直接了当拒绝,态度强硬,“我不会嫁给太子的。”   “你——”苏健柏几乎要举起手来给她一巴掌,但手悬在空中还是停住了。   他原本觉得最近这段时间苏宛菱变乖了也变懂事了,却没想到还是如此冥顽不灵,之前是为拒绝与谭府的婚事,现如今却反倒是非要嫁过去不可了?简直荒谬!   “为父也不想就此悔婚,但今日太子既然来了苏府,便表明了他的态度!他既要娶你为太子妃,倘若今日你拒绝,他日待他登基为帝,谭家娶你一事就会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届时你觉得他会放过谭玉书吗?”   “若太子是这样一个夺人婚约者,为何父亲还要辅佐于他?!”苏宛菱仰着头,挺着脊梁,一字一句道,“是父亲教我做人要遵信守诺的!是父亲说谭公子是我最好的归宿!父亲,我与谭公子两情相悦又有婚约在身,为什么太子殿下一句话就要将我们拆散?”   她大声质问,压抑的情绪已经忍到了极限:“在父亲眼里,太子就是一切,那么您的女儿呢?倘若今日在这里的是阿姐,父亲会为了她向太子抗争吗?”   苏健柏从未被自己的女儿反驳到如此地步!   从前苏宛菱也有骄纵不听话的时候,但却没有像今日这般斩钉截铁、傲骨铮铮。她的眼睛牢牢盯着他,眼神中是不屈的光泽:“民无信不立,君无信不国,太子殿下若是日后的明君,就应当知道我已婚配给了谭玉书,就不该在今□□迫苏家毁约!”   “父亲,今日我敢问你一句,太子殿下真的是您值得辅佐的明君吗?”   苏健柏几乎刹那失神,他仿佛看到苏宛菱如那风中展翅的凤凰,刹那伸展火翼,所绽放的光芒几乎要吞噬周围的一切。   “放肆!”   嘴唇微微发颤,他厉声吼道:“这是你该议论的事吗?”   “父亲若是觉得问心无愧,为何不敢让我议论?”苏宛菱的眼神不再压抑恭顺,她高昂着头,眼睛与苏健柏对视,说出来的话字字铿锵有力。   “啪!”   只听到狠狠一巴掌打在了苏宛菱的脸上,五个指印瞬间清晰出现在脸侧。   苏宛菱的头被打偏,她缓缓重新抬起头,目光看向苏健柏:“说到底,父亲也不过是一个沽名钓誉之人。您想要太子岳丈这份荣耀,想要在朝中根深蒂足,所以宁愿背信弃义也要解除我与谭府的婚约。”   苏健柏心神剧震,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被自己的女儿驳斥的无言以对。   他所隐在心底深处那一点私心被苏宛菱赤条条剥开,暴露在眼前,仿佛将他看个透彻。   “你给我跪下!!!” 第56章 发下毒誓 此生此世,只会……嫁给谭玉……   苏宛菱被罚跪在了院中。   前世她即便犯下大过, 也只是被罚跪在祠堂,却从未有像今天这般当着苏府一众下人的面前罚跪在大庭广众之下。   凤氏得知此事,忙去替她求情, 但苏健柏谁也不见,书房大门紧闭。   看着院中消瘦娇弱的苏宛菱如此跪着, 凤氏心疼不已:“有什么事好好多, 何必如此, 宛菱好好的,也没犯下过错。”   她握着手绢替她擦拭额上的汗,苏宛菱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 疲惫不堪,却还是强撑着安慰凤氏:“母亲,我没事的。”   “怎么没事?你瞧瞧你,脸色都苍白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老爷为什么要罚你?”凤氏只知今日太子来了苏府,之后苏健柏唤了她去书房,没一会儿下人就来报,说老爷罚跪二小姐在院中,不准让任何人给她吃食和水。   院里风吹日晒,且有下人来来去去, 堂堂苏家小姐怎么可以跪在这种地方?   她忙去书房求情,可苏健柏连她的面也不见。   无奈之下她只能去苏宛菱问明原因, 到底是什么事儿让这么一个好好的姑娘跪在这种地方。   “母亲别担心,父亲既然罚我自有他的原因, 母亲就让我跪在这里吧。”苏宛菱恭敬的俯身磕头。   她满脸倔强, 就如同当年她小时被带进府里,也是这般犟。   凤氏两头都劝不过来,只得道:“你如今这样, 若是让你阿姐知晓,岂不是更让她担心?你到底惹得你父亲哪里不快,去道个歉也便了了,都是父女,哪有真仇。”   “父亲想要去谭家为我退婚,我不愿意。”苏宛菱嘴唇已经被晒干了,她艰难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母亲,我不会嫁给太子的,我喜欢谭公子,此生也只会嫁给他。”   凤氏骤然心疼,这孩子着实可怜,之前的婚事也是他们迫着定下,如今又要随意替她退婚……她正要安慰些话,却不料身后一道脚步传来,苏健柏大步跨到她跟前,抬手再次狠狠给了她一巴掌:“谁教你的规矩?如此不知廉耻!”   苏宛菱原本就因为跪了两个时辰身体虚弱,再挨了这一巴掌整个人都跌倒在了地面。   她脸是麻的,嘴角咬出了血,但仍坚定的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跪着:“父亲早已替女儿定了婚事,我喜欢谭公子原就是名正言顺,何来不知廉耻。父亲若因贪慕太子殿下权势而为我退婚,才是背信弃义、不守诚信。”   苏健柏气得浑身发颤,脸色铁青:“好!好!你有骨气!来人,请家法!”   “老爷!”凤氏忙出声劝阻。   苏健柏一甩手将凤氏推开:“你若求情,便加倍惩处!”   他怒气反笑,看向苏宛菱的脸也怒不可遏:“我倒要看看你多有骨气!”   苏健柏极少请家法,这么多年来几乎都没有过一次,以前哪怕苏宛菱再惹恼家主也只是罚跪祠堂,如今竟要请家法,倒是把周围的下人吓了一跳。   但既已下了命令,他们不得不遵守,只得去将长凳和刑杖请了出来。   苏宛菱被人从地上拖起,按在了长椅上。   苏健柏居高临下看着她:“如今你还要固执己见?”   “我此生只喜欢谭公子一人,所嫁之人……只有他。”   “打!”   刑杖重重打了下来,狠狠砸在她的后背!   第一杖就疼得苏宛菱一口血噎在喉口,几乎要涌出来,但她强忍住,手紧紧抠住了身下的长凳。   苏健柏见她如此倔强,不再犹豫命令下人重重的打。   身上的杖刑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第二杖、第三杖!鲜血染红了她身上的衣襟,喉口的血也压不住涌了出来。   凤氏在一旁痛哭起来,她拉住苏健柏:“老爷!有什么事关上几天就行了,何必打她,她是个姑娘家,若传出去我们苏府像什么话!”   苏健柏却铁青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他打苏宛菱不仅仅是要让她妥协,而是心中那身为人父的尊严!苏宛菱如此以下犯上,更是触怒了他的底线!   苏宛菱前世也曾遭刑罚,那是在宫里时被人陷害,狗太子下令惩戒她。   她当时身为嫔妃当着皇宫众宫女太监的面都被打过,还怕区区一个苏府的人看?只是这杖刑一杖比一杖钻心刺骨的疼,她紧紧咬着牙抬起头,目光分毫不让的看向自己的父亲:“我……苏宛菱……在此起誓……此生此世,只会……嫁给谭玉书为妻……若违此誓,永坠地狱,不得超生……”   在场所有人均狠狠一震,苏健柏更是难以置信,她竟然立下如此毒誓!   “老爷!!!”凤氏已经泣不成声,“你是要逼死她吗?!”   苏健柏一口气堵在胸口,而长椅上的苏宛菱已被打得奄奄一息,昏死过去。   行刑的下人也不敢再打下去,举着木杖抬头看自家老爷。   苏健柏重重拂袖,直接转身离去,也不说到底是继续打还是停手。   凤氏一见他离开,立刻扑上去将苏宛菱抱在怀中,她手在她背上一揽,竟全是血,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还不快去请大夫!”   “是,是。”   凤氏已发了话,这家法自然是暂且不用再打了,众人匆匆忙忙散去,有些去请大夫,有些去打水。   此时天已阴沉了下来,没一会儿就下起了密密细雨。苏宛菱帮被凤氏抱在怀中,她艰难的睁开眼睛看向天空,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襟、发,连眼睫上都沾上了水珠……   “母亲……”   凤氏听到她的声音,轻轻转过头来安慰道:“宛菱别怕,母亲会为你做主的,母亲会让你嫁给谭家公子的。”   一如前世自己不愿嫁给谭家六品小官之子,她在凤氏面前装模作样哭泣,凤氏最终帮她说服了苏健柏一样。那时凤氏也是这般温柔,这般义无反顾的帮着她……   只是这一次她知道,苏健柏不会轻易答应退婚,因为前世她退婚时并未有太子介入,而这一世苏健柏看得到日后的荣光,加上太子的暗示,他是不会轻易松口的。   她只能紧紧抓住凤氏的手,用力压下身上的疼痛,沙哑开口:“母亲……别让阿姐……担心……我没事的……”   “你背上都是伤。”凤氏流着眼泪。   “没事……不疼的……”苏宛菱其实已经疼得浑身颤栗了,但她不敢哭出来,怕惹得凤氏更加难过,“母亲……我今日惹怒父亲……是因为不想让父亲……去谭府退婚……谭公子一定会娶我的,母亲也别担心……”   “好。”凤氏泪眼婆娑,“你放心,我一定会阻止你父亲去退婚的。”   苏宛菱得了保证,逐渐安下了心来……凤氏是当家主母,苏健柏若要退婚必定不会亲自前去,最有可能就是交代给凤氏去办,而她得了凤氏保证,只要能撑过这几日,等郗延将军归来替她和谭玉书请了功,就能得到赐婚圣旨。   到时候就再也不用惧怕太子了,就算他以阿姐昌宁一事相要挟,郗延将军也会为阿姐作证的。   许是心中重担撤去,苏宛菱又刚经历了罚跪和家法,便昏睡了过去。   凤氏赶紧将她送到屋中,又请了大夫来为她医治身上的伤,整个苏府忙里忙外。   苏柔淑得知苏宛菱被请了家法,已是傍晚的事。当时太子尚在府上,苏宛菱见过谭玉书后,她便将谭玉书送了离了苏家,因怕被太子发现,便以自己外出为借口用自己的马车送谭玉书回了谭府。   等她回来,苏府里已经乱作一团,苏宛菱先是被罚跪后又受了杖刑,如今正躺在床上昏睡。   她听后急得赶紧去探望,瞧见凤氏守在她床头,满眼带泪。   “母亲。”她上前来。   凤氏伸手握住了苏柔淑的手,颤着声音:“今日我看你父亲,实在陌生。他竟然为了阻止宛菱婚事将她打伤,实在不可理喻。”   “阿菱怎么样?伤得重吗?”   “大夫看了,好在只是皮外伤。”   苏柔淑舒了一口气。谭玉书要向陛下请赐婚一事她已知晓,但眼下却不能说与凤氏听,因为凤氏藏不住秘密,虽说也不过就是这几日,但到底能不能成还不作数,若是凤氏将此事外泄,反倒惹来麻烦。   “你都不知道今日宛菱当着众人的面说了什么话,她竟许下毒誓非那谭公子不嫁,若不成便要下无间地狱。我听得可吓坏了,你父亲自从知道太子有意娶宛菱为太子妃后,一心想要解除与那谭府的婚约。”凤氏哀怨道,“你说着都是什么事儿,当年是他给宛菱定的亲,两家都互相见了,两个孩子也互相喜欢了,如今却要拆散他们。”   “父亲若要退婚,定然不会自己登门,届时会让母亲去替他办,母亲只要不去,这婚事便退不了。”苏柔淑道。   “我知晓,只是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昨日皇后又召我入宫提及此事,我也是故作不知。你那父亲又是个有主意的,我怎么劝也不听”凤氏感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母亲只管拖着便是,谭家会有办法的。”   “宛菱也如此说,莫不是已经有了什么主意?”凤氏问道。   苏柔淑思考了半晌,到底没有说出赐婚一事,只道:“那谭公子已入了仕,虽官职不高,但他若是真心想娶我妹妹,一定会出力的。”   “也是……” 第57章 入宫请婚 打仗自然是要晒黑的,若不晒……   两日后的清晨, 高巍奕起了个大早在院中练武,许是十日之期已到,他便等着苏府上门来, 精神也格外抖擞。   侍卫凌祁立在边上,没一会儿一个护卫匆匆进了院, 见高巍奕在练武不敢上前, 只好将事禀报给了凌祁:“凌大人, 苏府那边——”   “苏府那边怎么了?”高巍奕正好收了立,缓缓抬起看了过来。   那护卫本就畏惧太子威严,忙下跪道:“是今早去苏府的探子来报, 说苏家前日请了家法,苏二姑娘被打伤了,这几日恐怕无法起身。”   高巍奕抬起的正准备去拿宫人手中端着巾帕的手一下子停住:“请了家法?”   “是的。”那护卫道。   这也是早上太子让他们差人去打探苏府的情况,许是今日原本有什么要紧的事,这一打探却吓了一跳,那苏二小姐居然被打了,听说今天还下不了床呢。   高巍奕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这事儿实在古怪,两日前就是他刚去苏府的时候, 怎么他一离开苏宛菱就被打了?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没打探出来,这事儿被府上按下了, 我们的人两天前也从苏府撤出来了,所以也不知道情况。”护卫禀道。   高巍奕是在苏府安插了人手了, 但同样是在两天前, 他们按在苏府的人莫名被发卖了,也不知道什么缘由。高巍奕意识到应该是他的探子被人察觉了,但这些事都是从两天前开始的, 那天他正巧在苏府。   高巍奕一怔,他忽然觉得似乎有哪里的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此时又有另一人匆匆进了院中,瞧见太子脸色不好,便斟酌犹豫着上前:“殿下,骠骑大将军郗龙进宫了。”   高巍奕瞬间睁眼,目光阴冷的一下子扫了过来:“你再说一遍?”   “是,是今天早上城门传来的话,说昨晚骠骑大将军郗龙连夜回了城,他们不敢打扰殿下,便派人早上来报。我们埋在郗府的人传回消息时,骠骑大将军郗龙已入宫去了,随行的还有郗延将军。”   高巍奕面上瞬间笼上寒霜,他虽然知道边关已胜,他无力挽回,却万万没料到郗龙竟然那么快就回了城,而且悄无声息,连人手都不带。这样的消息他居然毫无察觉!   但令人怪异的是,郗龙为何要如此早的赶回?他既打了胜仗,也应该是率领军队凯旋而归,为何要如此悄无声息的入宫?   就如同当初面对苏宛菱一样,这种无法掌控感再次席卷而来,他抬手一掌打开了宫人托着的巾帕,吓得那宫人一个冷颤跪在了地面。   “即刻进宫!”高巍奕喝令。   “是。”凌祁赶紧朝那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宫人吩咐,“去取朝服来。”   那宫人哆哆嗦嗦低头弯腰退了下去,不敢触怒眼前人。   高巍奕压着情绪,思绪翻江倒海,他有一种感觉,仿佛有一样很重要东西即将从他手中离去,而他却无力阻止。   ***   上书房,阳临帝一早被迫起来接见郗龙脸色并不大好。   虽说打了胜仗,但也没必要这么火急火燎赶进宫里来邀功吧?就不能等到上朝的时候再说?这老匹夫!   他按着太阳穴在领事太监的搀扶下坐上了龙椅,抬眼扫了扫立在前方的郗家父子,郗龙到底是在战场受了不少累,脸被晒得老黑,额上还有一道疤,就那双眼睛还是炯炯有神。倒是他身旁的儿子英挺帅姿,日后是个能成事的。   “一大早进宫来,不会就是为了给朕看看你变黑的脸吧?”阳临帝与郗龙将军十分熟络,讲话也不客气,他抬了抬手让人搬来椅子,又叫宫女们泡了茶上来。   郗龙嘿嘿笑了一下:“打仗自然是要晒黑的,若不晒黑那还能叫什么打仗呢。”   “说吧,早早入宫什么事,你要没说出个好歹来,明早也别懒觉了,朕也像今日一样把你拎起来进宫候着。”   “实则是我儿子想向陛下求一道赐婚。”   郗龙直截了当回答,阳临帝刚咽下去的茶差点没喷出来。他惊异的抬头与郗延对视了一眼,大约没想到这看上去严肃规矩的郗延会主动请婚?而且这名着急的吗?   “陛下知道,我一直想为一双儿女寻个好人家,我那女儿整日舞刀弄枪,城中的世家都瞧不上她;我这儿子又整年随我外出打仗,偶尔才回城里,那些世家的女儿也不愿嫁他。前些日子刚打赢了仗,我这儿子就说要请我办件事,我问什么事,他说想请陛下赐婚。当时就把我给高兴的,连夜就赶来了,军队都还留在边城呢。”郗龙目光炯炯。   阳临帝将视线转向郗延:“你瞧上了哪家姑娘?”   郗延起身上前一步抱拳道:“回陛下,微臣是想替一位朋友请婚。”   郗龙原本还满心欢喜,乍听自家儿子这么一说,顿时表情不好了:“怎么是替你朋友请婚?不是你请么?你都多大了,自己婚事还没解决就想着给旁人解决?你准备一辈子自己打光棍啊?”   阳临帝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直接打断了郗龙这老匹夫,然后态度亲切的询问郗延道:“为谁请?”   “是当日献上战策书的翰林院学士谭玉书。”   是他?   阳临帝眼珠一转,当日郗延入宫请求随父出战,他原本是拒绝的,后来是他递伤了一份战策书,那战策书将沂虎国与昱州城的局势的分析的明明白白,又规划了一系列应战策略,将原本沂虎国的优势峡谷转变为了昱州城的优势,这让阳临帝心头一动,同意了这份战策书,让郗延带着它前往了昱州城。   之后果然大军屡战屡胜,将沂虎国的军队逼退到了境线内,并一举击破他们的边城樊图,为战争的胜利画上了句号。   当时郗延确实提到了那谭玉书的名字,这战策书为他与谭玉书二人所写。   如今郗延替他请赏,倒也无伤大雅,只不过这么火急火燎……倒像是要抢亲似的。   “一应封赏,等上朝之后再谈便是,就这么早早赶来打搅朕休息。”阳临帝笑了一声,“赶急吗?”   郗龙委屈极了,他抓了抓自己头发:“我哪知道是他替旁人求的,我还以为是替他自己求的,这不是怕儿媳妇跑了,才早早拎着他来么。”   “罢了,来都来了,便说说吧。那谭玉书看上了谁家闺女?”阳临帝已经起早了,眼前又是两位刚打胜了仗的功臣,自然得给面子。   郗延知道此刻是绝佳的机会,便立刻下跪禀道:“是苏尚书二女儿,苏宛菱。”   “苏尚书二女儿?我记得她不是已经定亲了么?好像也是姓谭的。”阳临帝人在朝中,该知道的一点都少。   “他们二人原本就已经订婚了,只是想求个恩典,陛下赐婚更荣耀些。”   “这倒是头一回听说,已经订婚了,还来求个赐婚的。”阳临帝笑了,觉得现在年轻人不求功名利禄,倒求个谈情说爱了,“那谭玉书就没别的所求?既立了大功,也不想加官进爵?”   郗延道:“臣也问过,似乎没旁的所求。”   这可真新鲜,居然是个情种。   阳临帝只坐在椅上思索了片刻,便大手一挥:“准了。”   郗延明显舒了一口气,之前谭玉书已将太子一事告知于他,为此他才想着提前进宫替他全了心愿,为此还闹了个乌龙,让其父亲以为是自己想请婚。   边上郗龙大将军可是不高兴了:“陛下,你可不能厚此薄彼,这功劳我儿也有一份,怎么能只给旁人赐婚不给我儿赐婚的?”   阳临帝瞥了他一眼:“朝中上下你瞧中哪个,只要对方未婚,朕就替你儿子把婚赐了。”   “那臣得瞧个仔细些,挑个好的。”郗龙大将军瞬间又开心了一些。   正在这时,门外太监禀报:“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让他进来。”   殿内原本坐着的郗龙将军和其子郗延都站起了身,朝踏进上书房的太子高巍奕下拜行礼。   高巍奕的目光一瞬间与郗延对上,但到底沉得住气,只径直朝阳临帝走去,然后一拜:“父皇。”   高巍奕一身绣金蟒龙纹朝服,身姿挺拔俊朗,阳临帝众多儿子中,也就这个太子和三子比较出色,能与郗龙的儿子郗延一比。他还是略微满意的,朝他点了点头:“这么早入宫?可有什么事?”   高巍奕眼皮动了动,禀道:“母后身体抱恙,儿臣便前来探望。”   “你母后最近身体确实不大好,早上去看过了吧?”   “已去瞧过了。”   “你也差不多可以选妃了,前几日你母后还在朕面前道,说你心中有了喜欢之人,是谁家姑娘?早些定下来也好早有子嗣,你母后瞧见孩子,或许还开心些。”   太子之前所定的苏家大小姐他也是有所耳闻,那时还尚在议亲,却发生了坠崖一事,可惜了那么一个好姑娘,虽说后来已经医治好了大半,但到底是受过重伤的,恐未来对子嗣不利。今日正巧听到苏尚书的二女被求了赐婚,自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太子尚未定下太子妃。 第58章 登门求婚 少年挺拔拔萃的身姿衬着清朗……   阳临帝这句话让高巍奕刹那睁了一下眼, 他的目光与斜对面的郗延视线对上,眼神阴冷:“儿臣确有喜欢之人,只是她似乎看中了旁的俊俏儿郎, 不愿嫁予儿臣罢了。”   “还有这事儿?”阳临帝原是想做主今日也给太子赐婚,却没料到得到了这样一个答案, “谁家女儿, 竟连太子都瞧不上。”   高巍奕狭长的眸子暗了暗, 他今日看到郗延站在这里,心中的疑虑已经无限放大,他不好直接道出苏宛菱的名字, 却又想立刻成了与她的婚事,便在强压下情绪后淡淡开口:“待日后儿臣能入了她的眼,定让父皇做主赐婚。”   “为君者当有吾儿之魄力。”阳临帝听了他这话反倒是有些高兴,他起身走到了高巍奕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如此也罢,立家成婚也不急于一时,回头先让你母后为你赐两名侧妃吧。”   “父皇,儿臣想自己选。”高巍奕委婉拒绝。   阳临帝也不反对:“你看着办。”   他说罢又将目光转向了郗延和郗龙将军:“你们今日叨扰了朕一早上, 就为了求个婚书,朕且给你们写了。”   郗龙将军忙道:“陛下写两份吧, 我儿要一份。”   “滚滚滚,你儿子连喜欢的人都没有!”阳临帝哭笑不得, “上头你让朕写谁?”   “先空着啊, 回头看中谁了写谁。”郗龙将军舔着脸。   阳临帝压根就不想搭理他:“回头看中了再进宫来请,难不成朕还不答应你?”   高巍奕听着他们对话,心头不好的预感愈演愈烈, 他抬头目光阴冷盯着郗延,声音阴冷低寒:“不知今日郗将军是来为谁请婚?”   “为翰林院学士谭玉书所求。”   郗延直接了当回答,没有丝毫的畏惧。   高巍奕的目光陡然阴骘:“本宫倒是不知道,区区一个翰林院学士,什么时候竟与郗将军相熟了。”   郗延目光凛然:“并不相熟,因他献战策书有功,替他求个恩赐。”   “嗯,倒是少年心性。”阳临帝已拟好了赐婚圣旨,命人递给了郗延,“既早有婚约,也算喜上加喜,朕再赐黄金百两,作为奖赏吧。”   郗延立刻下跪替谭玉书谢恩:“多谢陛下。”   “这妹妹倒是比姐姐先成婚,也是有趣。”   阳临帝之后的一句话,让高巍奕勃然变了脸色!他虽早有猜测,但当切实听到自己父皇为苏宛菱和谭玉书赐婚时,心脏就好像被狠狠挖了一道口子,有什么原本在他掌控中的东西从他身边流失了,那是原本应该独属于他的东西!   “父皇是为苏家二女苏宛菱赐了婚吗?”心口翻江倒海,他实在无法压抑,遂开了口。   阳临帝没想到这苏家二小姐之名居然连自己儿子都听说了,又想到之前他曾与苏家大小姐议过亲,或许是那时知晓的,便颔首道:“是啊,这不是早早的就被人吵醒了么。”   苏宛菱应该是他的!   高巍奕目眸隐隐带出赤意,他几乎就要开口将自己想要娶苏宛菱为太子妃一事说出来,但一想到已被人占了先机,若他此时开口反而令自己的父皇不悦。   他眼下最重要的并非儿女情长,而是牢牢坐稳太子之位,待日后荣登大典,天下间所有的人和事都为他所有,为他所控!   高巍奕的胸膛剧烈起伏后,缓缓忍了下来,他目光阴戾的看向郗延:此人不除日后必是大患,还有那个谭玉书。   ***   谭玉书一直等在宫外,他立在石像前,看着日光从平整一望无垠的宫墙上缓缓转移下来,落在宫门口的青石板上。宫门口守着的侍卫挺直着背严守,仿佛将他隔开了两条道。   他是一贯能隐忍之人,可这一次却为了一份赐婚圣旨而候在这里。   他怕事有异变,他怕心中所爱之人会成为旁人的妻子,他怕自己耗尽心力也无法握住苏宛菱……   他怕,他实在是怕,怕到彻夜难眠,怕到心痛难忍……   肩上的霜露湿了衣衫,他就像一支孤竹,就这么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去多久,直到宫门的侍卫换了一批又一批,太阳从屋角升至正空,又从正空缓缓下移,终于有几道身影从拱门内走了出来。   谭玉书缓缓收紧了手,迈开一步上前。   宫门内,郗延握着圣旨出来,看见谭玉书已经不知道立了多久,便将手中的圣旨递了上去:“已经办成了。”   那一刻,悬在胸口的心一刹那松懈,谭玉书几乎是将那一口彻底吐了出来:“多谢。”   手终将那份圣旨握住,它的重量几乎支撑了他全部的身躯。   “去吧,别让人等急了。”郗延道。   谭玉书不再言他,转身便带着圣旨上了马车,前往苏家。   郗龙将军看着那少年公子逐渐远去,忍不住感慨:“看看人家,为了追个媳妇儿付出了多大代价,你呢?怎么就没人家这么积极?”   郗延瞥了自家父亲一眼,懒得反驳。   ……   苏府,苏宛菱已经卧床两日了。   她虽然被打得惨烈,但到底只是皮外伤,若上药调养,还是能很快好的,但这几日她不吃不喝,也不让人上药,所以看着十分虚弱。   苏健柏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倔强,却没料到她竟然这样硬气,骂也没用,打也没用。   如今与谭家的婚事已经不能一拖再拖了,他昨日原想让凤氏先去谭府通声气,将那退婚一事提一提,却不料凤氏竟也与他置气,硬是不肯去。   大女儿苏柔淑也两日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因他请了家法打了苏宛菱,竟连他这父亲都仿佛不认了一般。   整个苏府,都像在与他作对!   苏健柏压着心头一口气:他何尝不知道退婚一事作的并不好,一旦与谭府退婚,他与谭家的关系就算断了,日后在官场上相见,也不免尴尬,更别说为此他会在旁人眼里成了一个攀附荣华富贵之人。但他既是苏家家主,自然要为整个苏家考虑!   太子日后是要登基为帝的,苏家此刻若与太子闹了间隙,待太子登基之后苏府还如何立足?   此事他是非做不可的,既然凤氏不愿去退婚,这人就让他来做吧!   “备轿,去谭府。”   他重重拂了袖,准备出门去。   正巧外头护卫在这时候进了来:“老爷,谭家公子来了。”   “什么?”苏健柏明显一怔,他正准备去退婚,谭家的人就来了,难不成是知晓了什么风声?   他心头一颤,莫名有些心虚,毕竟当初这婚事是他所求,现如今要解除婚约的也是他,倒显得他不守诺言了。   “请进客厅吧。”   沉默再三后,苏健柏摆了摆手,提步去了正厅。   厅内,苏健柏已命人备了茶,他思索着谭玉书此次上门的原因,若是知晓了什么前来问责,他这老脸倒真有些挂不住;又抑或是前几日责打了苏宛菱,他是来探望的?   正思索着,门外的下人已引了谭玉书前来。   一袭青色缎袍,面如冠玉,少年挺拔拔萃的身姿衬着清朗气质,犹如林中青竹,翠山玉树。抬步迈入厅中,笔挺的身子朝他一拜,恭敬而守礼:“苏伯父。”   真是个好儿郎啊!   苏健柏前头见太子时,觉得太子无论是地位还是样貌都是极好的,自然对这门婚事有偏移;而如今又见到谭玉书,心中又想着这谭玉书也是真好啊,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无论是家教还是礼仪都是一等一的,人也瞧着明朗规矩。   一时间原本想退婚的话就这么噎住了,忍着不好提。便问道:“玉书今日怎么来了苏府,是否有什么要事?”   屋内烛火噼啪,谭玉书被请入了座,他慢慢抬起头来,清冷白皙的面容微微染了一层薄红,却格外坚定的向苏健柏开口:“晚辈想迎娶宛菱入府。”   定亲和迎娶不同,定亲随时可以退,但迎娶后她便是他的妻了。   他两世都未曾如此直白孟浪,但这一次他不想再等,从宫中接了赐婚圣旨后,便直接来了苏府。   他怕自己稍微慢些,苏宛菱便会嫁给旁人了。   苏健柏一下子哑住,他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清风朗月的少年公子会忽然向他求娶自家女儿。瞧着面前的人染如红艳的玉面,他都不好意思拒绝,人家是鼓足的多大的劲,才能开口朝他说这话的。   “此事……或许操之过急……”苏健柏不好直接拒绝,若他此刻提了退婚,才真是让面前这少年公子下不来台,更无言面见谭丛,“你父亲知道你今日来吗?”   “父亲尚未得知,晚辈从宫门出来后,便来了苏府。”谭玉书道。   苏健柏犹豫再三,委婉道:“不如明日我去一趟谭府,你与宛菱的婚事,我同你父亲细说。”   “多谢苏伯父。”   谭玉书原本就觉得有些面红,他缓缓舒了一口气,然后恭敬的起身将袖中的圣旨取出,双手托着递给苏健柏:“这是晚辈为苏二姑娘所求的赐婚,请伯父替我转交给宛菱。”   赐婚?   苏健柏没反应过来,顺手接下,却在看到那圣旨二字的时候猛地浑身一僵!   这是…… 第59章 去见姐夫 苏柔淑怜惜的摸了摸她的头,……   这是圣上赐婚?!   苏健柏几乎是刷一下就将那圣旨打开, 只见里面切切实实写着:赐婚尚书之女苏宛菱与翰林院学士谭玉书。   他猛地抬头看眼前的谭玉书,只见那俊逸挺拔的少年公子依旧是规矩的立在跟前,如秀山青树、琼林芝兰。   既有圣旨赐婚, 何人敢阻!   便是太子殿下有意,这也不是苏府不同意, 而是圣上有了旨意, 他们苏家智能接受。   苏健柏心中既喜又忧, 喜是这决定自不用他来做,圣上已经替他做了,这锅自然也不用苏府来背;忧是原本心中的成算是让苏宛菱嫁予太子当太子妃的, 现如今这事儿泡汤了,到底心中有些不甘。   但无论如何,木已成舟,圣上的赐婚旨意已下,他自然也得同意,况且眼前这少年本就是他中意的女婿,若不是后来太子横插一脚,他早已同意他们二人婚事。   “世侄请起。”苏健柏态度立刻转变,伸手将微微倾身行礼的谭玉书搀扶起来, “原本你我两家便已定了亲,这婚事自然是要成的, 至于嫁娶日子,且待我明日与夫人一同登门, 与你父母商议商议。”   “是, 晚辈明白。”谭玉书应下。   其实按规矩来说,他不应该如此冒失的来到苏府,当面向苏健柏求娶苏宛菱, 但他不想辜负她,不想让她等候,不想让她再惊慌失措,他想告诉她,他一定会护她这一生的。   ……   谭玉书带着圣上赐婚入苏府一事很快便传到了苏柔淑耳里,她立刻就去苏宛菱的屋中想将这消息告诉她。   却在撩开帘子的时候瞅见青荷正在悄悄给苏宛菱塞糕点吃。   苏柔淑忍不住笑道:“我以为阿菱是真的绝食抗争呢,原来不过是做给父亲看的。”   苏宛菱面颊一红,将刚刚放进嘴里的糕点咽下:“阿姐……我这不是想要多撑一段时间好让父亲瞧见我的决心么。”   “如今你可不必再演了,刚才谭公子已经将圣上赐婚的圣旨送到了父亲跟前。”苏柔淑笑道,“我瞧见父亲可是与谭公子相谈甚欢,还亲自送他出了府门。不出意外的话,过几日母亲便会去谭府为你们定成婚的日子了。”   苏宛菱一下子坐了起来:“真的吗?圣上已经为我们赐婚了吗?”   “嗯。”苏柔淑怜惜的摸了摸她的头,“阿菱不必再担心了。”   像心中一块巨石彻底放下,苏宛菱双肩微微颤抖,她甚至觉得这消息是不是来得真实,是不是阿姐为了安慰她而骗她的:“圣旨是真的吗?”   “傻,难不成圣旨还有假?谁敢伪造圣旨?”   “我,我就是……”她眼眶泛红,手缓缓握住了被褥。   苏柔淑一下子覆上她的手背,轻轻道:“阿姐知道。”   她一直承受着压力,独自一人抗争着,就是为了等这一天的到来……她知道她高兴,也知道她茫然失措……她知道她的这个妹妹付出多大的代价才等到这一天……   想到之前谭玉书问她昌宁的那件事,她才知道太子曾以昌宁匪患她失踪一事胁迫苏宛菱。   苏宛菱怕她会做出牺牲的举动,所以将这件事情承担了下来,压在自己身上……她当时想,若是苏宛菱查不到当初救自己的军队是郗延将军,她是不是就要为了她这个姐姐牺牲自己了……   想到这里,苏柔淑忍不住伸手将苏宛菱抱入坏里:“对不起……让你一直承受这一切……”   苏宛菱颤抖的肩被苏柔淑如此一抱,忽然软了下来,她缓缓将整个身子蜷缩进苏柔淑的怀中。   不,阿姐……是你在泥泞深处拉住了我,将我从那地狱的深渊里拉出来,洗净我身上的污秽和淤泥,让我知道活着还是幸福的,活着还是有人真正关系和爱护我的……   我原本就是一个应该下地狱的人,是你护着我,守着我,拉着我……   让我重活一世,才能得到幸福。   ***   从宫中出来,高巍奕孤身一人回了太子府。   凌祁远远看见他踏入府中,脸色阴沉寒冷,道两边的枯叶四散飞卷,仿佛映衬着他此刻不悦的心情。   守门的护卫生怕惹怒了他,忙将门打开,恭敬的立在两侧。   高巍奕此刻已是怒火焚心,他怎么也没料到郗延居然先他一步进宫替谭玉书请了婚!   他原本想过他们入宫可能的十几种原因,但却根本就没有联想到会与苏宛菱的婚事有关!   现如今陛下已赐婚,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插手!一想到苏宛菱就要与别的人成婚,就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生命中离开,让他难以忍受!   手紧紧握了拳,他抬步走向书房。   凌祁在后头急忙跟上。   “苏府那边什么情况?”高巍奕出宫时看见了等在宫门外的谭玉书,他此番得了圣旨,恐怕应该很高兴了。   凌祁禀报:“苏尚书似乎已经接到了圣旨,应该过几日会去谭府议亲。”   苏健柏只要收到圣旨,自然是只能听命了……他缓缓握紧了拳,看到了桌上那一册文卷,文卷中夹着的是当初胁迫苏宛菱所用的昌宁寻人告示,眼下即便他威胁苏宛菱也是无济于事,婚是圣上下的,哪怕他搅得苏府不安宁,苏宛菱一样要嫁给谭玉书,若他将昌宁一事揭露,反而让苏府不再忠心于他!   这真是好手段,不但让苏宛菱从他手里逃脱,还让他无法将当年昌宁一事做威胁,他手中这张纸,等于是没有!   高巍奕将那寻人告示抽了出来,狠狠揉成一团。   “让耿筠来见我。”   让他就此放手,他绝不甘心,高巍奕一想到苏宛菱那张笑脸就要对着另一个男人,就觉得心头业火焚烧。   ***   凤氏得知圣上赐了婚,苏宛菱可以顺利和谭家公子在一起之后,高兴地不得了,连连合掌喊阿弥陀佛:“真是老天有眼,宛菱婚事能成,明日得去还愿。”   之前她日日祈福,还特意上山叩拜,就为了盼苏宛菱能与谭家婚事顺利,如今得偿所愿,也是心安。   “夫人,老爷让您去一趟,好像是为了谭府一事。”有丫鬟前来禀报。   凤氏忙应道:“就去就去。”   之前苏健柏已经告知了圣上赐婚一事,接下来自然是要与谭家磋商关于下聘和嫁娶的事了。   在去之前,她又想到苏宛菱:“二小姐那边怎么样了?她伤势好了吗?”   “好许多了,今日早上大小姐和二小姐还出门去了。”丫鬟笑着道,“二小姐知道与谭家的亲事能成,心中欢喜,大小姐说她之后是要当新娘子的,有许多东西得准备。”   “哪能让姑娘家准备,淑儿也真是的。”凤氏难得嫁女儿,她可是准备了十八般武艺来安排苏宛菱嫁娶事宜。   “别的事情自然是夫人操心了,但为图个吉利,新娘子的被褥、床布可得自己绣才是,大小姐应该是带着二小姐去采买这些了吧。”   “也是,我把这事儿给忘了。”凤氏笑了起来,“那行,我先替她把这婚期安排好。”   这一头凤氏已经开始安排和谭府磋商婚期了,那一头苏宛菱正和苏柔淑上了街去。   她们二人倒还真不是去采买什么刺绣要用的东西,而是苏宛菱替苏柔淑约了郗家府上的人。太子眼下尚未有动静,但当年昌宁一事到底还是根刺,她们不能坐以待毙,需要提前着手准备。   既然当年救下苏柔淑的是郗延将军所率领的军队,郗延将军也愿意作证,那还是得商议一个两全之策为好,否则三人成虎事多有,到时候即便有郗延出面,苏柔淑还是会损了颜面。   车轮缓缓驶向郗将军府方向,车内苏柔淑缓缓握住了膝上的衣摆。   苏宛菱抬头看了自家阿姐一眼,忽然想起之前她们在鸡鸣寺下遇险后,阿姐似乎悄悄派人去过郗府送了补品药材,那时她心中生疑,不知道阿姐是给谁送的补品,但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事,阿姐不说,她自然也不好问。如今瞧见阿姐有些紧张的模样,莫不是郗府有她什么熟人?   “阿姐认得郗延将军吗?”苏宛菱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苏柔淑一怔,随后垂下了眼帘,轻柔道:“嗯。”   “我没见过郗延将军长什么模样,但听郗英说她哥哥模样十分英俊,也非常神武。郗延将军尚未婚配,我倒是挺想要这么一个姐夫的。”苏宛菱捂腮打趣。   原不过是玩笑话,却不料苏柔淑脸一下子红了,这让苏宛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该不会阿姐原本就对那郗延有些好感吧?!   她想起之前苏柔淑与太子议亲,她并没有表现的多大兴趣,只因父母媒妁之言默默应下,从未拒绝。后来在宫里,她与苏柔淑一同见过狗太子几次,阿姐也并未表现出对太子的好感,虽说高巍奕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的模样到底生得英俊,又是太子,寻常世家女都对他爱慕不已,阿姐既已议亲,怎么会对自己的未婚夫毫无感觉?   除非是她心中原本就有喜欢之人!   难不成这一次去郗府,就是去见未来姐夫的?! 第60章 原是故人 跟个木头似的。以后怎么讨得……   “宛菱!”刚到郗府, 郗英就从门口出来迎接她们了。   苏宛菱撩开帘子下来,瞧见门口竟还站着两个人,一个英勇神武看上去约莫四十多岁;另一个青年二十出头, 身姿挺拔俊朗不凡。   等等!苏宛菱视线一下子落到那青年身上,这不是当初在鸡鸣寺山下挟持他们的军人吗?!   “这是我父亲, 还有我哥。”郗英笑着介绍。   这个人……这个人居然就是郗英的哥哥……那个郗延?!   身后苏柔淑也已经下了马车来, 她上前半步拉着苏宛菱行礼:“郗大将军, 郗公子。”   郗龙大将军的目光自苏宛菱和苏柔淑身上上下打量,他一早就听说今日苏府的两位小姐要来,其中一位就是当初郗延帮忙讨赐婚之人, 便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丫头,如今一看,也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么。   现在的年轻人,啧啧。   倒是另一位仪态温婉的女子倒是不错,听说是苏家的大小姐,堪配他的儿子。   郗龙大将军目光瞬间亮了亮,扭头对自家儿子道:“还不把人请进来,站门口做什么,跟个木头似的。以后怎么讨得媳妇儿欢心?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郗延整日被自己这位父亲骂, 从军队骂道家里,他也无可奈何。   “苏大小姐, 苏二姑娘,请。”   进了府后, 郗龙大将军便去忙别的事儿了, 郗英兴高采烈的在身旁走着:“我原就盼着你们来,只不过我们是武家,整日舞刀弄枪的, 也没你们那些院子好看,平日里那些世家贵女也不爱来我这玩,我也不好意思请你们。”   苏宛菱的目光还停留在郗延身上:“郗小将军好面熟,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郗延当即立直身形抱拳向二人道歉:“当日入城挟持了二位姑娘的马车,是我之过。”   “什么?哥你挟持了他们的马车?!”郗英瞪大了眼睛,“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苏柔淑轻柔道:“郗延将军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当日不过是暂借了我们马车一用,并未挟持。”   她如此宽容大度,倒让郗延有些一怔。   视线一抬,这才认真打量了眼前的女子,今日苏柔淑着了一身月白长裙,头发被玉簪束起,白皙的面容透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柔,一侧头发微垂在胸前,头帘半掩着眉眼,那双眼睛却仿佛映着水色,波光粼粼。   郗延从前打仗惯了,也没有这么仔细看过一位姑娘,即便偶尔路上遇到需要救人的,也大多只管救,从来不认真打量,如今这么近的距离看着苏柔淑,竟觉得世上还有这样美丽的女子。   清冷的面孔忍不住一红,竟后退了两步。   他撞到了身侧郗英,郗英忍不住掳袖挥拳:“干嘛,见着美人站不住脚啊?”   郗延瞬间脖颈都通红:“胡说八道。”   苏宛菱原本因为之前不知道郗延身份,对当日被挟持一事心有不满,如今既知是郗延,又明白当日大约的情况,倒也不再生气,更何况郗延是要帮阿姐作证的,如此便开口打趣道:“我姐姐原本就生得美,见了她站不出脚的人太多了。”   郗延哪里还敢说话,就僵站着。   因为昌宁一事十分私密,苏宛菱想着让阿姐自己同郗延商议清楚,便拉着郗英道:“你院里有什么新鲜的兵器,拿给我瞧瞧去。”   “好啊。”郗英遂起她的手,欢天喜地的拉着她就走。   只留下苏柔淑和郗延还在院中。   郗延不敢抬头看她,只笔挺的站着。苏柔淑温柔一笑:“郗公子,我们去亭中坐一下吧。”   “好。”郗延知道苏柔淑是要谈昌宁一事,自然不会拒绝。   二人便并肩而行,穿过一条小径,去了后园里水池旁的竹亭。   郗大将军站在阁楼上握着一个西洋望远镜瞧着,嘴上叨叨:“还是有点出息的,都知道带女子去亭里坐一坐了。”   边上的管家笑道:“将军这么操心,不如直接去苏家下聘吧。”   “你懂什么,我虽然盼着郗延早点娶亲,但也得让他自己喜欢,自己喜欢了,才能长长久久。”   “将军说的是。”   ……   苏柔淑那头与郗延将军商议着昌宁一事的解决方案,苏宛菱这头和郗英坐在她的院中磕着瓜子。   因为已入了冬,院里的花早就谢了,地面的草也枯枯黄黄,一切都显得很寂寥。但苏宛菱心情还是很好,她得到了圣上赐婚,可以堂堂正正和谭玉书在一起了,谁也无法阻止。   郗英聊着她的那位阿姐:“我今日瞧见你阿姐,比以前看上去更漂亮了,哎,我只有一个哥哥,若有这么一个阿姐,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只会舞刀弄枪了。”   “舞刀弄枪了怎么了?我还希望自己能像你一样有些武艺傍身呢。”苏宛菱鼓励她。   “说的也是,你说话我就是爱听。”郗英嘻嘻一笑,“咱不像那个耿大小姐,整天只知道扮柔弱。”   她提到耿筠,苏宛菱倒有些好奇起来:“最近那耿筠还常来你们府吗?”   “没有,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了,可能是在咱们府上也查不到什么东西,哥哥也不爱搭理她,她就不来了。”郗英回答道,“不过她似乎和江家那边的人走得近了,前几天听说还和江三姑娘一起逛了胭脂铺。”   “江家?哪个江家?”   “平宁江家,平宁郡守之女。”   平宁郡守?苏宛菱一怔,是平宁郡守江贺。江贺是凤氏那边的亲眷,和苏府也是沾亲带故的,他的女儿算起来也应该是她的外堂妹。   苏宛菱记得前世的时候,高巍奕登基,这平宁郡守送了自己女儿入宫,被封为了江妃,与自己平起平坐,为此她还生了好大一会儿气。   那时她是真心想与高巍奕过一辈子,也知道他日后会有很多嫔妃和女人,但那时她原想着自己能得后位,却不料高巍奕把皇后之位给了耿筠,当时又举行了后宫大选,不少女子入宫,地位高的直接被列为了妃,她心中是又怨又恨。   现在想来,这江宁郡守能将女儿送入高巍奕后宫且直接入选成后妃,莫不是他们早已是高巍奕的人了?   “想什么呢?”郗英见苏宛菱走神,抬手捅了捅她。   苏宛菱垂了一下眼帘:“没什么。”   他们在郗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外头天色渐暗下来,有乌云朝着这边移动,风吹起地面的枯草,阵阵寒意。   苏柔淑终于和郗延谈妥了作证一事,起身与苏宛菱一道出了郗府。   按着郗延的意思,就是先静观其变,太子高巍奕虽有昌宁一事的证据,但他未必会放出来对苏柔淑不利,高巍奕这证据极有可能是想要掌控苏柔淑什么,又或者是达到什么目的,但毕竟苏家是他的一派,高巍奕绝不会撕破脸。   苏宛菱有些吃惊,她们并没有把太子要挟她的事情告诉郗延,他却又猜到一二,果真厉害。   “先回府吧,此事阿菱不必再担心了。”苏柔淑温柔道。   “嗯。”苏宛菱点了点头。   ***   太子府东院书房,院外草木稀疏,晚风萧瑟,一身影踏过路面踏上廊阶,立在了书房外。   “殿下。”凌祁禀报。   屋内,一身玄衣的高巍奕缓缓放下手中的笔,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如何了?”   “已经准备好了,耿筠姑娘的马车会在路中碰上她们。”凌祁回道。   高巍奕眼眸微微暗了暗:“旁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吗?”   “江三姑娘会作证的。”   “好。”   他缓缓直起身,凌祁上前一步将边上的披风拾起为他披上。高巍奕拢了下衣领,声音暗哑:“她向来警惕,办事小心些。”   “是,殿下。”   ***   外头的风越来越大,吹得马车也左右摇摆,此时天空开始下起小雨来,街上也人烟稀少,只有零星几辆马车在行驶着。   苏宛菱在郗家吃了晚饭,酒足饭饱后有些犯困,坐在车里迷迷糊糊。   突然车哐当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到,她一下子惊醒:“怎么了?”   外头的马夫忙道:“是、是有人撞上了我们马车。”   苏宛菱瞬间清醒,她赶紧起来拉开车帘,看到是另一辆马车撞上了他们,对面马车的车夫似乎还摔到了地上,压在他们车轮子底。   这么宽的路?!这都能撞上?   他们的车夫已经下去救人了,苏柔淑要下去查看,苏宛菱立刻拦下她:“阿姐你留在车里,我下去看吧。”   昌宁那事儿还未消停,她怕苏柔淑惹上麻烦。   撑着伞下了车来,苏宛菱要去询问对面马车车主的情况,却见那车上的人也掀开了帘子——竟是耿筠!   她怎么会在这儿?   苏宛菱蹙了蹙眉,正觉有疑,车上的耿筠却忽然开口了:“苏二姑娘是从打儿来?”   这耿筠是太子那边的人,她并不想与她多说话,便道:“与阿姐出了一趟门,正巧要回府去。”   “听闻苏二姑娘喜得圣上赐婚,耿筠在这里先道喜了。”耿筠声音清冷温润,“我父亲备了一份贺礼要送去苏府,正好遇上苏二姑娘的马车,如今我的车夫受了伤,也不好再驾车……不如就由苏二姑娘带回。” 第61章 你放开我 她的喉咙被掐伤,连说话都发……   这耿筠到底要干什么?   耿平侯府向来与苏府没什么联系, 如今因为圣上赐婚,耿平侯还能给她送礼?着实怪异。   但耿筠态度诚恳又彬彬有礼,且还是亲自送礼上门, 如今她的马车相撞车夫受伤,顺手让她将贺礼带回倒也没什么问题, 难不成会是在那贺礼上做手脚吗?   苏宛菱尚在犹豫, 耿筠又道:“苏二姑娘不如上车来取一下贺礼, 听闻苏二姑娘喜好诗画,这一次我父亲所赠贺礼为北陵曹章所绘《秋月夜郎图》,苏二姑娘可检查后再带回。”   她如此说, 这贺礼应当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苏宛菱犹豫了片刻,耿平侯府到底也是皇亲国戚,如今亲自送来贺礼,她若不收反而显得苏家无礼,若贺礼真没问题,便带回府去也无不可。   如此,她便应了下来:“好。”   “请姑娘上车。”耿筠将帘子掀开一般,伸手请苏宛菱上去。   苏宛菱刚把手递上,忽然有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里面探了出来, 拉住了她的手腕!   这手并不纤细,相反十分有力道, 仿佛在那修长的指下蕴含着内力。她只觉得整个人随着手腕被往前一拉直接摔进了马车中,头晕目弦甚至站不稳。   “你——”   苏宛菱有些恼怒, 不知道耿筠搞的什么鬼!   抬起头的一刹那, 却看见了坐在车中的另一个人,玄黑长衫,蟒龙腰带, 乌黑长发被金冠束在脑后,如冠如玉的面孔没有半丝温和,而是透着严肃阴冷,眼神牢牢盯着她,薄唇勾出一丝冷笑:“好久不见了,苏二姑娘。”   是太子高巍奕!   苏宛菱惊觉不妙,她要转身下车去,却被高巍奕一把制住:“看来苏二姑娘不想见到本宫。”   “殿下……圣上已经赐婚了。”苏宛菱提醒道,她就不信高巍奕还敢违抗圣旨。   高巍奕眼神暗了三分:“苏二姑娘想来为这事儿费了不少心力,当初与本宫拖延时间也在你的计划之内吧?”   马车空间极为狭窄,高巍奕又牢牢制着她的手,让她无法动弹。   身边的耿筠早已下了车去,整辆马车只余她和高巍奕二人。   苏宛菱后背瞬间发凉,她以为只要得到赐婚,以高巍奕谨慎的态度是绝对不会再对她出手,即便他心有怨气,也至少会隐忍下来等日后报复她和谭玉书,却没想到他竟还如此大胆,将她囚在了车里。   她声音有些发颤,态度生硬的告诫:“无论殿下说什么,现在我与谭家的婚事已定,圣上赐的婚书,太子应当慎行。若是被皇上知道——”   这句话还没说完,下巴一下子被高巍奕提起拉扯了过去:“你料定本宫与三弟相争皇位,只要有了皇帝赐婚,本宫便不会动你?”   那高大身影刹那逼近,来自高巍奕身上的压迫力一下子席上苏宛菱的身躯,她惊得脸色苍白,整个人死死贴住了身后的车壁。   她颤抖惊慌失措的模样,让高巍奕眼神暗了几分,握着她下巴的手轻轻研磨,觉得她脸上的皮肤当真是细腻柔滑。   另一只手猛地缠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贴上了自己的胸前,苏宛菱被吓得大惊失色,整个人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高巍奕一把将她按倒在了身下,一只手牢牢制着她,另一只手居高临下的掐着她的脖颈:“你可以继续喊,喊到让外面所有人都听见。”   苏宛菱此番哪里还敢受他威胁,既然他都不要脸面,她也哪里顾得,正要继续喊,高巍奕忽然倾身下来,直接吻住了她的唇。   苏宛菱之前喝过酒,她的口齿中有酒的香味,高巍奕原本只想制住这个叫嚷的小猫,但柔软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将自己整个人压上去。   “呜呜——”苏宛菱拼命挣扎着,她力量不如高巍奕,空出来的一只手不断拍打撕抓着眼前这人。   高巍奕一个不慎眼角被苏宛菱狠狠抓了一把,血从额上流淌下来,映满大半张脸,看上去更是阴冷。他松开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脖颈,心中又怨又恨。   这女人将他玩在股掌之间,如今又要嫁作旁人妇。   苏宛菱无法呼吸,动作也变得虚弱了许多,高巍奕意识到不能再继续下去,便缓缓松了手。   她的喉咙被掐伤,连说话都发不出声音,只能听到十分沙哑的呜鸣:“我恨你。”   高巍奕眼眸森戾:“苏二姑娘不是从第一次见到本宫时就怨恨本宫么?”   他还记得第一次在簪花宴上与苏宛菱见面,她隐藏在眼中对他的恨意,那时他还想着或许是这小女子想要玩些欲擒故纵的手段,眼下看来她是真的恨他。   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如此厌恶他,就仿佛是带着前世的仇恨,她宁愿嫁给那个六品小官之子,也不愿跟他。   “殿下。”   外头耿筠出声提醒:“换乘的马车来了。”   “好。”高巍奕一把将的苏宛菱从地上拉了起来,掀开了厚重的车帘。   那帘子一掀,外面的寒冷就直吹而进,冻得苏宛菱战栗的身躯都有些僵硬。   覆在自己肩头的手忽然微微用力,一把将她的衣襟撕裂,只听得衣帛撕开的声音响起,苏宛菱沙哑的惊呼一声。   身后有一道声音冷冷传来:“你既想嫁他,我便成全你,但你要好好想想,今日过后,你那位谭公子还真的会真心待你吗?”   他话音落罢,手中便一推,直接将苏宛菱推下了马车。   地面因为雨水满是泥污,她痛得浑身发颤,但因为喉咙被掐伤而发不出半点声音。   高巍奕冷冷看着她,前头的马夫已经换好了马,驾着车内的人缓缓离去。   车窗里丢下了一件披风,盖在了苏宛菱身上,是男子之衣。   苏柔淑察觉外头情况不对,立刻掀开了帘子,只看到自己的妹妹身上衣衫凌乱,还披着一件男子的披风,倒在地面奄奄一息:“阿菱!”   她立刻下了车来将苏宛菱抱起,苏宛菱着拉住了苏柔淑的手,声音嘶哑:“阿姐,扶我上车……快。”   苏柔淑当即将她搀扶起来,带上了马车。   外面寒风阵阵,苏宛菱坐在车中整个人蜷缩着,瑟瑟发抖。她的衣襟被撕开,露出了白玉肌肤,上面能看到因为撕裂而勒出的痕迹,她的脖颈上也是男子留下来的掐痕。   “阿菱,发生什么事了?”苏柔淑焦急道。   苏宛菱没有说话,她全身的力气仿佛都用作了颤抖,她想要让自己赶紧镇定下来,但根本无法控制。高巍奕会做出这样的事,原本就超出了她的预知,他当年为了他的皇位隐忍了那么久,为什么这一世在面对她的时候会如此肆无顾忌?   外面的风刮得单薄的木板咯吱响动,苏柔淑靠近过来一把将苏宛菱抱入了怀中:“别怕,阿姐在这里,阿姐抱着你。”   苏柔淑温暖的身体让苏宛菱逐渐恢复了意识,她抬起头来,发现自己身上还披着高巍奕的披风,立刻将它抽了下来,狠狠丢到一旁。   喉头的痛意让她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沙哑至极:“阿姐……先带我找个地方……处理一下……”   “马上就到府上了,先赶紧回府要紧。”   “不行……”苏宛菱咬牙道,“太子的人……会去我们府里……”   “你遇到了太子?”苏柔淑大吃一惊。   她不敢继续问下去,忙让车夫掉头先去最近的成衣店。   苏宛菱靠在马车中,缓缓喘着气,她不敢就这样回苏府,今天太子对她闹了这么一出,绝对不是无缘无故的。   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是想毁了她的清白名声,让谭玉书对她心中生刺!   若是此刻回苏府,定然会有他早已安排好的人等在苏府外,前门、后门、府内,也许是哪家贵女,也许是苏府的亲眷,他们会瞧见她这副样子,瞧见她衣衫不整的模样。   她猛地睁开了眼,强撑着坐起来擦拭脸上的泪和淤泥,又整理着衣服,把破损的衣衫拢起来。   只是眼下车中没有替换的衣服,她若要买一套新的成衣更换,也得下车去。   环视一圈,她还是将视线落到了高巍奕那件披风上,眼泪又滚滚流下来,即便万分委屈和愤恨,她还是伸手将那披风拾起,披在了自己身上。   无论如何,得先在外面换了衣服,干干净净回府去。   马车很快到一家成衣铺,这是离他们撞车的地方最近的一家,也是苏府常定制衣裙的地方。苏柔淑刚从车上下来,成衣铺的掌柜就亲自来迎:“苏大小姐,今日怎得亲自过来了?正巧有几件时新的衣裳,原还想送去苏府给您和二姑娘瞧瞧。”   苏柔淑道:“我今日正好路过,便想着来挑几件衣裳。”   “好,好,我命人将二楼空出来,新的衣裳都送上去给姑娘瞧。”掌柜忙吩咐伙计去安排。   这家成衣铺有一个好的地方,就是二楼有试衣间,若挑中喜欢的衣裳,可试衣后再买下,或直接穿走。且若遇到贵客,便会将二楼空出来。苏府是他们的老客,便能安排出空的地方。   苏柔淑舒了一口气,她转身抬手搀扶苏宛菱下来,她披着男子披风,但戴着帷帽,看不出相貌。   那掌柜瞧见她时愣了一下:“这位是?”   “这是我远房亲戚。”   “是是,苏大姑娘请。”   掌柜也不多问,忙引了她们进店。 第62章 遇谭玉书 今天我带玉书来试喜服,没想……   苏柔淑却是万万没想到, 她们竟会在成衣店内遇到谭府的人!   她带着苏宛菱刚踏进成衣店,迎面就有一人抱着一堆更换下来的衣服候在旁边,那人浓眉大眼, 身板挺直,抬头看见苏柔淑时, 立刻惊喊道:“苏大小姐?”   这是阿武, 谭玉书身边的侍从。   苏宛菱戴着帷帽, 听到阿武的声音时心猛地一颤。   阿武并没有认出苏柔淑身边的人,因那人披着男子的披风,却戴着女子的帷帽。只不过如今谭府与苏府已经正式下了聘, 他们的苏二姑娘即将成为谭府的少奶奶,他自然十分热情的打招呼:“苏大小姐好,今日我们老夫人正陪少爷在二楼试衣呢。”   谭玉书在这里?!   苏宛菱脑海猛地闪过之前高巍奕说的一句话——“今日过后,你那位谭公子还真的会真心待你吗?”。   当时她只觉得高巍奕只是想要威胁恐吓她,而此时她一身狼藉来到这成衣铺,却能遇上也一同来试衣服的谭玉书和谭老夫人,这恐怕并不是巧合!   她不自觉后退半步,转身就想走,却不料成衣铺的伙计刚将二楼的客人引了下来, 谭母一眼就看见了立在厅内的苏柔淑:“苏姑娘。”   苏柔淑条件反射的上前半步将戴着帷帽的苏宛菱挡在身后,她也十分诧异, 怎的竟这样巧居然在成衣铺里遇到谭府的人!眼下既然撞见了,可不能让他们瞧见满身狼藉的苏宛菱, 她忙恭敬的朝谭母一拜行礼:“谭老夫人。”   “今天我带玉书来试喜服, 没想到能和苏大姑娘相遇,真是有缘。”谭母这段时间气色好了许多,原本还卧病在床, 这几日都能出来走走了,加上得到圣上赐婚,心情也是极好的,忙拉着谭玉书来采买婚礼要用的东西,这头一件就是喜服了。   巧的是这家成衣铺的老板说刚前段时间进了新款式的喜服,想请他们试一试,若合适再重新定制同款的,便今日过来了。   身后的苏宛菱已经握紧了手,她不敢动半步,怕自己的模样被谭家人瞧见。   而此时二楼另一人缓缓也缓缓下了来,一身红色喜服,头发以玉冠束在头顶,两缕青丝从从玉冠两边垂下来,顺着白色肌肤落在胸前,红衣黑发,姿态闲雅,俊美无比……是谭玉书!   谭玉书今日在这里试喜服?!   “阿武,你拿着我替换的衣服要去哪儿?”谭玉书的声音低低传来。   苏宛菱猛地一颤,全身都紧绷了起来,手指寸寸握紧了身上的披风。   阿武猛拍了一下头,急忙上前将手里的衣服递了过去:“我错了少爷,刚才我听见楼下有卖酥饼的,嘴馋了就下了楼。还把少爷的衣服也给带下来了。”   谭玉书在楼上本要将衣服换回,结果等了阿武老半天,没法子这才穿着喜服下了楼。   他接过衣服后,看见了大厅内的苏柔淑,立刻恭敬的行礼:“苏小姐。”   “谭公子。”苏柔淑微微屈身行礼,她护着身后的人,担心被谭玉书认出。   谭玉书的视线确实落到了苏柔淑身后站着的那个人身上,但也只淡淡一瞥,因对方戴着帷帽,又披着男子的披风,并没有认出。   谭母瞧见自家儿子穿着这身喜服又精神又好看,欢喜道:“这款式不错,待你成婚那日,苏二姑娘必然喜欢的。咱们就定这一件吧。”   “是,母亲。”   苏柔淑身后听到“苏二姑娘”四字的苏宛菱心神一震,她只觉得有一股酸涩和委屈袭上了心头,透过帷帽看到对面的的谭玉书,漫漫阳光穿过二楼廊道上的窗棂映照下来,落在他身上,仿佛覆了一层薄薄红纱,红桃杏色,瘦雪玉姿。   她不能让谭家的人发现她,不能让谭玉书瞧见她这副样子。   她伸出手轻轻拉了拉苏柔淑的衣摆,苏柔淑知道苏宛菱的意思,便开口道:“既然谭老夫人和谭公子尚在挑选,今日我们便先回府了,等下次再来。”   “苏姑娘不急,我们已挑选好了,二楼且给你们用。”谭母之前就听伙计说有贵客来,又是女子,二楼需要清场。   苏柔淑一怔,她握住了苏宛菱的手,她的手冰冷颤抖:“多谢谭老夫人。”   无论是离开还是上楼,只要能避开谭家的人,妹妹就能安心了。   谭家人已经下了楼梯让开了路,苏柔淑拉着苏宛菱朝前走去……在与谭玉书只咫尺距离时,谭玉书忽然听到那戴帷帽的人发出的轻泣声。   他一怔,抬起头来看她。   那一瞬间,苏宛菱也正好透过帷幔与他对视,帷幔遮住了苏宛菱的面容,却又仿佛能看清她的轮廓。   “宛菱?”   谭玉书似怔住般僵站在原地,怔怔开口。   边上的阿武道:“苏二姑娘今日似乎没有来呢。少爷你刚试穿喜服就想让苏二姑娘瞧呀?”   他是打趣,以为自家公子因见着苏大姑娘便想起了苏二姑娘。   谭玉书的目光直直盯着面前经过的二人,眼眸不知为何颤了一下。   谭母已经将定金支付了,瞧见自家儿子还站着,便道:“去将衣服换了吧,我们还得去采买旁的东西。”   谭玉书似乎沉默了许久,才垂了眼帘应下:“好。”   到了二楼,苏柔淑推开窗户往外看,直到见谭府的人离开成衣铺,才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来道:“他们走了,已经没事了。”   苏宛菱一直坐在边上默默垂泪,她已经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但就像那些受了欺辱的人在外人面前能强撑着,却在亲人安慰面前一下子落了泪,她看到谭玉书,就觉得无数酸涩涌上心头,根本无法克制自己。   苏柔淑过来掀开了她的帷帽,伸手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别伤心,一切有阿姐在。你告诉阿姐,太子他是不是……”   “他没得逞。”苏宛菱声音沙哑,“太子只是想让我难堪。”   “没想到他竟会做这样的事。”苏柔淑面色凝重,“此事不像临时起意,太子是如何知晓我们路线的?莫非他一直监视着苏府?”   “何止如此。”苏宛菱勉强坐直了身躯,“今日太子对我说过一句话,即便我嫁入谭府,也要看谭公子会否真心待我……他说了这话后,我们便到了这成衣铺,遇上了他。”   苏柔淑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今日之事,包括我们来成衣铺,也是太子谋划的。”   “嗯。”苏宛菱道,“恐怕我们今日去郗府,他也是知晓的。从郗府到苏府,那条巷是必经之路,在那里出了事后,为了让我更衣,阿姐必定会选最近且是苏家常去的成衣铺,便是这里。”   苏柔淑手都发抖起来,她终于明白之前苏宛菱是在面对怎样一个人,狠辣且不折手段……她无法想象自己的阿菱以前所遭遇的一切,当初她在被太子逼迫时该是何等胆战心惊和无助。   而且恐怕这次太子也绝非只是报复苏宛菱这么简单。   “刚才谭公子可有认出你?”   “我不知道……”苏宛菱声音憔悴,她与谭玉书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早已浑身僵硬。   苏柔淑伸手将她抱入怀中:“我们先换了衣服回府去,此事我们慢慢商量,既是圣上赐婚,这婚事便是板上钉钉。太子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只要谭公子与你心意相通,我们便没什么好怕的。”   “嗯……”   ……   苏宛菱更换好衣服后,便随苏柔淑回了府。   马车快到府门的时候,远远瞧见苏健柏和凤氏立在门口,正与一名妇人说着话。   那妇人衣着华贵,面带微笑着道:“我那儿子虽少不更事,但好歹在他父亲教养下学了些道理,也算孝顺有担当,若这门亲事能成,也算聊了我们一家的心愿。”   是给阿姐说亲的?   苏宛菱坐在马车中,悄悄撩开了车帘。   那妇人有些面熟,看着也和蔼,却想不起来是谁。   苏柔淑也听到了那妇人的对话,但眼下她只想尽快将苏宛菱送回府去,不想让她今日发生的事被旁人所知,便让车夫转道了后门处,将苏宛菱搀扶进了院内。   门口的凤氏也瞧见了她们的马车,本想趁机让苏柔淑露一面,却见她们的马车径直去了后门方向:“这两个丫头,怎么来去匆匆的。”   “刚才那辆马车里,便是苏姑娘吧?”门口衣着华贵的妇人开口道。   凤氏立刻说:“是的,正是我那两个女儿,一早上就出了门去,现下刚回来。许是看见有客人,不好意思见面。”   妇人笑了笑:“无妨,日后有缘分,自然能见到的。那今日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   “送御嘉县主。”   马车旁的小厮搬下了脚凳,那妇人便上了马车,又寒暄了几句后,终于驾车扬长而去。   凤氏见她走远,这才舒了一口气:“真是怪事,这我才着急为淑儿挑选亲事,这御嘉县主就上了门来,为她的儿子求亲。”   苏健柏道:“这要多谢太子殿下。御嘉县主是御氏一族,也就是皇后娘娘的母族。我们淑儿之前与太子殿下议过亲,如今宛菱又得圣上赐婚,若淑儿是长女,妹妹比姐姐更早成婚,自然不妥,皇后娘娘便替淑儿说通了御嘉县主,让她上门来提亲。”   “是太子殿下安排的?我以为……那件事后,太子殿下会对我们苏家不满。”凤氏脱口而出。   苏健柏淡淡瞥了她一眼:“太子殿下何等人物,不会拘于这些小节,殿下想求娶宛菱,应当也是想和苏家联姻而已。”   他说着,自己心中一块大石也放下了,太子殿下心胸宽阔,并没有把之前宛菱一事放在心上。 第63章 亲亲热热 “一会儿被苏伯父瞧见了,怕……   若苏健柏的话让苏宛菱听见, 恐怕得狠狠吐上一口唾沫!   高巍奕这狗东西心胸宽阔?前世他登基之后但凡与他作对的一应贬黜,贬黜之后没过几年那些官员死的死惨的惨,没一个落得好下场!即便是在夺位之争中辅佐了他的苏府也因他的忌惮而败落, 他哪来的B脸心胸宽阔?!   她两世为人,都栽在高巍奕手里!前一世自己被他困在宫里耗了十年韶华, 还被他处斩人头落地;这一世她好不容易抓着自己的幸福得了皇帝赐婚, 这狗东西又来捣乱!   苏宛菱一开始的颤栗恐惧在回了苏府后直接淡去, 转而变成了滔天巨浪般的怒不可遏!她甚至想豁出去算了,干脆就鱼死网破!   直接把高巍奕今日的所作所为告到御上去,但又想到苏柔淑, 她丢了脸面不要紧,但这一世阿姐要好好的,她绝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刚才路过府门口的时候她们看见了御嘉县主,她的口吻显然是想要替他儿子来给阿姐提亲的。   御嘉县主那个儿子她有些印象,为人怯懦胆小,所有事情都由御嘉县主做主,前世他似乎连娶了三任正房,但每一任都惨死,有些是病的有些是得了癔症寻了死,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可绝对不能让阿姐嫁到这样的人家去。   苏宛菱这头还在为今天遇到的事儿烦躁, 那一头谭府已经送了聘礼上门。   凤氏兴高采烈的前去迎接,只见门外站了一帮谭府的下人, 有些手中抬着箱子, 有些捧着托盘,上面摆放着金器玉件,纷纷鱼贯而入, 整齐的将所有东西摆放在院中。   站在最跟前的是一袭素雅长衫的谭玉书,玉姿挺拔,隽秀若画。   凤氏越看这个女婿越满意,忙上前道:“怎的今日就送了聘礼来,你母亲身体好些了吗?”   因没看见谭家母,她便关切了一句。   谭玉书拱手彬彬有礼道:“母亲身体近来康健了不少,今日是与我采买了一些东西,有些疲累便回了府,命我将聘礼送上。”   他说罢递上了礼单。   凤氏接过后也不看,径直交给了身后的管家。她知道谭家清贫,自然不在乎他们送来多少东西,只要女儿喜欢能嫁的舒心,那是最好不过了。   她慈爱的上前一步拍了拍谭玉书的手:“辛苦你来一趟,宛菱刚好回府,你且去瞧瞧她吧。”   凤氏的这句话让谭玉书明显一僵,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底波澜起伏:“是。”   凤氏的丫鬟引着谭玉书去了后院,他沉默的跟着,脑海却已是翻江倒海……他在成衣铺所遇到的那个戴着帷帽之人,果真就是苏宛菱!   苏宛菱并不知道谭玉书在府上,她因为白天遇到太子袭击,状态并不好,喉咙上又带着伤,只能用高领遮掩。   苏柔淑命人煮了梨茶来,给她温润养喉。   她端着茶正拂着盖,却忽然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便抬起了头。   就在院前的拱门下,谭玉书就站在那里。   微风吹过,拱门上枯黄的树叶瑟瑟发响,落下的叶片交错在空中,淅淅沥沥落满一地。   他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一双漂亮的眼眸仿佛深不见底的潭水,看不清情绪。   苏宛菱一下子从石椅上站了起来,她见到谭玉书这样的表情,便知晓成衣铺里他已经认出了他来。她手微微发抖,连茶杯都握不稳:“我是被太子诬陷的,我清清白白。”   谭玉书只静静站着,让苏宛菱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就是为了让你我心生嫌隙!你那样聪明,办成了那么多大事,怎么会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你……你让我怎么跟你解释,你想一想,我若真与太子有私,为什么还要拼命嫁给你?”   “太子诡计多端,他算准了你们今日在成衣铺,才故意让我——”   苏宛菱后面这句话尚未说完,忽然谭玉书走上了前,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我知道……”他哑着声音,“纵然知道,我心中也难受。”   他是男人,看见自己喜欢的女子披着其他男子的衣服,他如何能不吃味?   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太子故意所为,但他就是忍不住难受,忍不住想要将苏宛菱身上关于太子的全部东西都撕扯掉,让她只属于他。   苏宛菱僵站着,抱着他的谭玉书忽然低下头来,他的眼眸直勾人心,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卷进去。然后他慢慢靠近她,然后俯下身,亲吻在了她的唇上。   两个人的呼吸纠缠在了一起,他的手紧紧将苏宛菱环在怀里,如同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躯。   “苏宛菱,这一世你既然招惹了我,就不要想着再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你若还与旁的男人有瓜葛,我宁愿将你永远囚起来,让谁也看不到你。”他压抑着,声音嘶哑,“你最好安分守己。”   谭玉书说出这样的话,倒是让苏宛菱整个人都呆住了,她仰起头来看他,他的眼睛明艳深邃,眼眸只倒影着她的影子。   “我,我一直都很安分守己。”苏宛菱委屈。   谭玉书抬起手,指腹轻轻在她脸上摩过:“那我们便早些成婚吧,早些成婚,你便在我身边,我也不必担心受怕。”   “你担心受怕什么。”   “我怕你忽然后悔,忽然不想嫁给我。”   就像前世……她的眼中只看得到太子,看得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他与她隔着一道宫墙,却如同隔着万丈深渊。   这一世他原本也想孤寡一人,但苏宛菱闯进来了,既然她闯了进来,就别想出去。   他握住她的下巴,微微抬起。   这一抬让她原本收拢的领口被敞开,谭玉书看到上面男子的手印,脸色瞬间暗了三分。   苏宛菱注意到他的脸色,立刻伸手将他环住,低下头,将整个脑袋都靠入了他的怀中:“你去问府上的人……当日父亲请了家法打我,让我与你解除婚约,那个时候我就发了毒誓,此生此世只会嫁给你为妻,若违誓言便会永坠地狱不得超生。”   “我都如此了,你还不信我吗?”   她如此贴上来,又环抱着他,声音又软又细,还说着毒誓,让谭玉书原本跌宕起伏的心逐渐安定了下来,他伸出手轻轻拥住了她,闭上了眼睛:“我信你……”   两个人就这样在院中抱了许久,苏宛菱觉得这样躲在谭玉书的怀里分外安心。   她今日遇到太子高巍奕时是真的很害怕,他的力气那样大,又牢牢禁锢着自己,那眼神就仿佛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她甚至觉得这一世高巍奕都不会放过自己……她又恨又胆战心惊,直到看见了谭玉书,她才终于安下心来。   闻着他身上淡淡墨香,她忍不住迎身更用力抱紧了他的身躯。   人在怀中不断扭动着,谭玉书到底是男子,身上的热度越来越高,他怕自己无法忍耐,便松开了手。   却不料苏宛菱悄悄扬起了头,嘴唇一下子吻住了他的脖颈。   他喉头滚动,身上的热度逐渐升高,原本松开的手再次将苏宛菱抱进紧。两人默默拥着,身躯紧紧贴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和心跳。   天已经逐渐暗了下来,谭玉书在苏府已经呆了很久。   他拨开苏宛菱的额前的发,轻轻吻了一下:“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府了。”   苏宛菱搂着他腰却不肯松开:“再多陪陪我嘛。”   “一会儿被苏伯父瞧见了,怕怪我不守礼。”谭玉书声音轻柔。   苏宛菱瘪瘪嘴:“别管他,他原本还想拆散我们呢。”   谭玉书笑道:“苏伯父在朝中为官,又是太子一派,自然许多事情身不由己。如今我得赐婚圣旨而来,苏伯父也没为难我。”   “嗯。”苏宛菱低低应了一声,“我就是怕父亲太过信任太子,到时候苏府或许会出事。”   “别担心,一切有我在。我会护着苏府,护着你。”   苏宛菱心头一暖,又更搂紧了他:“好。”   二人又亲密的许久,直到戌时之前,谭玉书才离开。   阿武一直在苏府外等候,好不容易看见自家公子出来,忙迎上前去,却发现谭玉书的衣衫有些发皱,便抬手帮忙拉了拉:“少爷去做什么了,衣服都皱巴巴的。”   谭玉书面容一红,袖子一甩将阿武推开:“去叫车来吧。”   阿武被莫名推开,挠了挠头,便下去叫车了。   谭玉书就这样立在门前的石阶上,他袖子内还残留着苏宛菱的体香,嘴唇更是染了她的胭脂。他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慢慢将唇上的胭脂擦净,握进手中。   ……   苏府院里,苏宛菱还高兴得回味着和谭玉书的那个吻,她托着腮帮子幻想着日后嫁给谭玉书的日子,等他们成婚之后就可以彻底酱紫酿紫……啊啊啊啊,真是羞耻!   她忍不住笑得花痴,苏柔淑瞧见她这幅模样,都忍不住打趣:“见着谭公子就如此高兴?”   苏宛菱红着脸道:“我与他说好了,他不会因为太子之事与我生嫌隙。”   “你原本就不必担心,谭公子并非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之人。”苏柔淑道,“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下月初五。”   苏宛菱又喜又惊:“这么早?那阿姐……”   “你是圣上赐婚,自然不必管长幼出嫁顺序。”苏柔淑点了一下她的额间:“放心了吧?”   苏宛菱忙抱住苏柔淑:“我也希望阿姐能早日定下好儿郎,到时候我和阿姐一起出嫁。”   “刚才母亲唤我过去,说有人向我提亲。”苏柔淑道。   苏宛菱瞬间睁开了眼睛:“是那个御嘉县主?阿姐千万别答应!他的儿子绝对不行!” 第64章 出嫁成婚 有一人骑着白马,身着红袍喜……   苏柔淑对御嘉县主之子并不了解, 只大约知道御嘉县主是宝来亲王之女,原本十分受先帝喜爱,她所嫁的驸马是皇后母族御氏一族的嫡子, 与御嘉县主十分恩爱,二人成婚后生下一子一女, 女儿尚小养在府里, 儿子已过十八年岁, 性格十分温顺。   苏宛菱却知道那御嘉县主之子说好听点是温顺,难听点就是胆怯,十分听从他母亲御嘉县主的话。   而且御氏一族是豪门大族, 里面的事情繁琐错结,若阿姐真嫁了过去,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的。   想到前世时那御嘉县主之子连娶了三任正房每一任都惨死,她狠狠打了一个寒颤,忙添油加醋的诋毁:“阿姐不知道,我从前见过那个御嘉县主的儿子,长得又矮又小,还面目可憎,十分猥琐, 根本配不上你。”   她刚说完这句话,凤氏正巧进了院子来找苏柔淑, 一听到苏宛菱所言,瞬间心凉了半截:“宛菱说的可是真的?”   她原本还觉得这或许是一段好姻缘呢。   苏宛菱为了苏柔淑的幸福, 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千真万确, 我还听说那御嘉县主之子胆小怯懦,十分听他母亲的话,阿姐怎么也要嫁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怎么能嫁给这样一个人呢。”   凤氏开始认真思考起来,好在御嘉县主来时他们也没有立刻应下,只说斟酌考虑。   苏柔淑在边上哭笑不得:“阿菱,御嘉县主好歹是宝来亲王之女,有些话可不得在外人面前乱说。”   “阿姐你若不信,就让母亲派人去打探打探,随便找个人去问问他们府上的下人,看看御嘉县主之子在家中是不是做主的,我敢打包票,肯定不是。而且你信不信,他们家但凡母子意见相左,最后肯定是听御嘉县主的话。”苏宛菱斩钉截铁。   凤氏觉得有道理:“我立刻差人去打听。”   她忙吩咐了府上的管事来,寻几个能说会道的去县主府附近打探消息……吩咐完后心中又不免有些失落:“如今柔淑也已经大了,亲事却还没有着落。”   苏宛菱却在这个时候道:“母亲若要好女婿,我这边倒是有一个人选,只是怕父亲不同意。”   凤氏立刻好奇道:“阿菱有看中的?是哪家公子?”   “就是之前我同母亲说过的,郗龙大将军之子郗延。我和阿姐今日正巧去了郗府,见到了那位少年将军,真的是英俊不凡、浩然正气,他与京都城中的那些世家公子不同,人家的官位可是实打实自己挣来的,可是真真实实上过战场的。”苏宛菱感慨道,“而且他前不久又立下大功,帮助其父亲打赢了昱州城一战,如今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日后定然前途无量。”   凤氏之前虽苏宛菱提起过这个郗龙大将军之子,却并没有多想,因为站队原因,他们苏府一直是支持太子一派,而郗家虽非三皇子一派,却因在兵部的原因自然与兵部的人交好,兵户又是三皇子的阵地,两家若议亲,反而不合适。   但如今挑挑拣拣也未能替苏柔淑寻到好人家,苏宛菱又不停的夸赞那个郗延将军,她还真有些心动了:“真的吗?我听说那个郗龙大将军五大三粗的,也不懂礼仪。”   “人家是上阵打仗的,常年和士兵待在一起,要震慑他们,肯定会粗犷一些,而且郗龙大将军早些年确实是乡野出生,但却是一心与先帝打拼江山下来的。但那个郗延将军不同,他家教极好,十分有礼,就是有些一板一眼,但便是这样的家风次啊his好的,不会徇私。”苏宛菱猛夸郗延,最大的原因是阿姐见到他时与见到旁人不同,她这位向来不会脸红的阿姐竟然也有羞涩的时候。   凤氏默默记下,她准备也去打听打听这个郗龙大将军之子,若是真的好,她便去老爷耳边吹吹枕头风,怎么也要将这事儿给办成了。   ***   自谭府下聘后,苏宛菱与谭玉书的婚事也越来越近了。   凤氏为了筹备她出嫁的事也变得忙碌起来,准备嫁妆、托人为苏宛菱教导婚礼当日的礼仪,还要亲人写请帖。原本请帖应该由府上的公子所写,但苏家就两个女儿,若让苏健柏一个人写完所有请帖,恐怕手都要断了。   短短十数日的时间转瞬就来,下月初五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许是喜庆的气氛冲掉了之前所遭遇的糟粕事儿,苏宛菱的心情也逐渐变好了许多。   太子那边也没有旁的动静,不知道是还在密谋着什么大事又或者是太子觉得自己里间了她和谭玉书,所以就等着看好戏,也便不再出手搞事。   十一月初五,天已经越加寒冷,昨夜下了一场雪,屋檐上都挂满了白色冰霜。   而这一日,苏宛菱终于出嫁了。   迎娶的队伍还没有到,她此刻坐在青铜镜前,青荷和苏柔淑在旁边为她挽起发,画上妆容。衣衫被穿了一层又一层,火红的颜色与烛火混在一起,盖上盖头的那一刹那,她甚至觉得在自己的肌肤都在发热,滚烫。   “阿菱害羞了?怎的一直低着头。”苏柔淑打趣道,“我瞧你连手背都红了。”   苏宛菱面红耳赤:“阿姐就会取笑我,我这手还不是被你们的胭脂染的,一层又一层,粉都飞了我一身。”   “小姐,成亲本来就要红红火火的嘛。”青荷在边上笑了起来。   这时青珠从外面急急忙忙进来:“新娘子好了吗?迎娶的队伍已经在门口啦,谭公子被人拦着呢,暂且还进不来。”   苏宛菱手紧紧揪住了衣裳:“怎么了?为什么不让他进来?”   “你急什么,谁家娶新娘还不得过好几关的。堂兄们正在那儿拦着呢。”苏柔淑笑得温柔,“放心,以谭公子的才学,定然能进来的。若实在才疏学浅,那就多发些红包吧。”   此时门外已经红红闹闹一大片了,苏宛菱虽并非凤氏所生,但凤氏一直将她视如己出,早早喊了一大堆苏柔淑的兄弟们过来撑场子,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科考进士,拦在门口不对几个对子是不会放谭玉书进来的。   苏宛菱红着脸等在闺房里,心中又期盼又担忧。   他们不会拦到误了时辰也不让他进来吧?   正想着,门口忽然哗啦啦挤进来一堆人,全部都是男方家的亲戚,苏宛菱一下子绷直了身子。   苏柔淑站起身走到屋门外:“怎么了?这样快就放进来了?二堂兄,你也未免太没用了。”   门外热闹极了,听到几个男声道:“堂妹啊,我也实在没辙啦,这谭家公子着实厉害,四书五经、经义时文、算学地理,什么都难不倒他。我都怀疑当时他那一届的状元是不是点错了,他这才学怎么可能只得个二甲传胪呢。”   “自己没用还怨人家,快请进来吧。”苏柔淑笑道。   她说罢,屋内的青荷已经将苏宛菱搀扶了起来,慢慢走到门口。   便有一只手上前来,将她牵住……她知道,是谭玉书。   二人一步一步跨出了苏府,到门口时,苏柔淑的堂弟上前来背起了苏宛菱,将她送上了花轿。   她盖着喜帕,看不见外面的情景,只听到有一些哭声传来,是凤氏。她在花轿外哭得厉害,苏宛菱是极小的时候就入了府,是她一手带大,自然是万分不舍。   苏宛菱忽然感觉到情绪不由自主的涌上来,有些悲伤,有些难受。   “宛菱,”花轿外,向来端着架子高冷的苏健柏也忍不住细细嘱咐,“到了谭府后,你不可再任性妄为,要事事谦让,孝顺婆母,谭府不比自己家,你要学会一个人照顾好自己……若遇到什么难处,只管写信来家中,你是我们苏家的女儿。”   “多谢父亲。”   迎亲的队伍终于动了起来,花轿被抬起,两旁乐师敲锣打鼓,热闹的启程,带着长长的嫁妆队伍往谭府而去。   街道的两旁,早有人等着抢喜糖了,他们皆踮足簇拥,围观看着前方那支嫁娶队伍行来。   在万千瞩目之中,有一人骑着白马,身着红袍喜服,头戴金边玉冠。在他身后还跟着一顶红锦流苏花轿,两边是挥洒着金箔花生喜糖的喜娘,前后更是有着数十人的护嫁队伍,一路敲锣打鼓,行至街中。   最前面围观的人看清了那骑在马上的男子,他们纷纷发出了惊叹——   “这新郎是什么人?竟生得如此俊美?”   “好像还有些眼熟?”   “他之前游过街的,是前一次科考的第四名,二甲头名,谭家公子,现如今在翰林院为官。”   “没想到竟然生得这般好看!我想起来,难怪对他有印象,他可要比当时的状元郎探花郎俊多了。”   人群中,正要有一支巡防营的队伍经过,队中的一个少年止住了脚步,顺着人群的方向看去。   只见漫漫阳光穿过前方街道两侧的树花,落在嫁娶队伍最前方那个骑在白马上的男子身上,只见那人红衣喜服,玉冠简束,宽袍长袖,满天芳华。   耿宏心底泛起了一层酸意……这就是苏宛菱所嫁之人吗? 第65章 洞房花烛 谭玉书浑身僵硬,哪里能动弹……   苏宛菱所乘的花轿在街道中穿梭, 两侧都是讨喜糖的人,偶尔也有小孩追着花桥跑,想要看看新娘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 花轿终于停在了谭府的门外。   有媒公在外面喊道:“新娘下轿,跨火盆。”   便有一只手从外面探进来, 指骨分明, 他牵住了苏宛菱, 搀扶着她走到谭府大门前,有一盏火盆冒着热气,她迈开脚跨过后, 便进入了府门内。   之后便是遵照礼仪步入正厅,行跪拜之礼,拜高堂、拜天地、拜夫妻。   苏宛菱一直被嬷嬷和媒公牵引着行礼,她盖着喜帕,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只能听到周围人的说话声,恭贺声。   这些声音一直在耳边回荡,却因为她无法看清而变得恍惚,有那么一瞬间, 仿佛她回到了前世与高巍奕成婚的那一日,她也是如此牵着她的手, 声音温柔的对待她:「宛菱,我会护你一生一世的。」   “宛菱, 宛菱。”   有声音在耳边响起, 一下子将她的意识拉回。   苏宛菱抬起头来,她视野周围还是一片红色,那双牵着她的手却与前世已截然不同, 更加温柔细腻,他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你先去,我稍后就来。”   原来正厅的仪式已经结束。   青荷搀扶着苏宛菱朝后堂方向走去,谭玉书微笑着看着她离去,边上一群道喜的同僚和亲眷已经围了上来:“谭大人,今日是你大好日子,我们可是要不醉不归的。”   “就是就是,平日里见谭大人是滴酒不沾,今日你可逃不掉。”   “瞧,咱们的新郎官还没开始喝,脸就红了。”   众人打趣着,而立在厅内一身大红喜服的谭玉书,清冷的脸上也忍不住扬起笑意:“今日我便舍命陪诸位了。”   “好!”   ……   苏宛菱在青荷的搀扶下进了谭玉书的房中。   里面贴满了“喜”字,高高叠起的红枣和瓜果堆满了案桌。   “姑娘先坐,我去给姑娘弄些吃的。”青荷知道苏宛菱忙碌了一天了,连一点东西都没垫入肚,铁定是饿了。   她正准备推门出去,却见有几个丫鬟已经端着一些糕点、米粥进来了:“少夫人,这是小厨房备下的热食,少爷让我们先给夫人端来。”   青荷眼睛一亮,忙上前接过:“姑娘,谭公子可真好,早早替你备了吃食。”   苏宛菱盖着红盖头,轻轻笑了一下:“多谢了。”   这些吃食有软有热,正合苏宛菱胃口,她不好自己掀开了喜帕吃,只能取了一块从下面送入口中,连糕点都是温热的,应该是一直温在小厨房里,等她来了之后才送来的。   前世时她嫁给高巍奕,也经历过这一遭,那时没有人替她送来吃的,太子府又规矩森严,她连丫鬟都无法带进来,只能战战兢兢坐了一夜。即便后来高巍奕进来,她也没吃上什么东西,直接被迫喝了合衾酒,辣得胃十分难受。   她眼眶泛红,觉得这一世虽然颇多磨难,但到底真正嫁给了谭玉书,心中还是十分安心的。   吃了些热食后,苏宛菱实在有些累,便靠着窗边的花雕木沿打起了盹,青荷掩了门出去,替她打探前厅的情况,看看谭公子有没有被灌酒,若真被灌了,得让小厨房准备醒酒汤去。   苏宛菱独自一人留在屋中,她仿佛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双手轻轻探了过来,隔着她盖的喜帕,抚上了她的面颊。   这双手强势又硬朗,指腹间有着薄茧,牢牢占据了她的脸侧,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拂在额间:「苏宛菱,你是我的后妃,如何能嫁给别人?嗯?」   那一瞬间,苏宛菱只觉得浑身发冷,仿佛有什么东西掐在了她的喉咙上,就如同那日在马车中一样,她想要挣扎想要呼喊,却不知道为什么发不出一个字来。   额间温温一热,那只手的主人,已俯下身,亲吻在她额间。这一刹那,无数前世纷叠的记忆席卷上了脑海,痛苦的、惨烈的、绝望的、愤怒的、撕心裂肺的……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就像被梦魔压住了身体,四肢无法动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就在自己拼命挣扎的时候,梦忽然醒了!   “姑娘。”   青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了屋里,外头有一大群丫鬟熙熙攘攘候着,似乎正准备着要进来。   苏宛菱一下子坐起了身:“青荷,你刚才有没有见其他人进来过?”   青荷道:“这屋子只有姑娘一人,哪能放其他人进来。姑娘快些做好,谭公子要来了。”   她刚说罢,一大群丫鬟便捧着各种东西纷纷进了来。苏宛菱先是被她们搀扶起来,然后开始撒枣、道喜,喜娘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快扶新郎官进来,得掀喜帕了。”   喜娘拿出一杆秤,让谭玉书挑起喜帕。   谭玉书见到苏宛菱一直紧握的手,不知是因为她太累了还是像他一样有些紧张,便轻声安慰道:“婚礼便是如此繁琐的,你且忍忍,待礼仪都过去,屋里便只有你我二人。”   这话说的既亲密又羞耻,冲散了刚才苏宛菱的噩梦,她红着脸催促道:“赶紧吧,我脖子都酸了。”   “好。”   谭玉书握着秤,慢慢掀开了苏宛菱盖着的喜帕,她羞涩的仰起头来,看见了站在身前的谭玉书。   他身形修长,红色喜服上的图腾衬着他俊美的容颜,两侧红烛的光洒落在他身上,仿若惊鸿从湖畔飞起,俊美动人。苏宛菱红了脸,再次低下头去。   喜娘笑了起来:“啊呀,新娘子害羞了,快,拿合衾酒来。”   丫鬟们忙从边上端了托盘上来,托盘上是半开葫芦用红绳牵着。   谭玉书坐到了身侧,喜娘将合衾酒递给双方:“喝了这合衾酒呀,二人日后就甜甜蜜蜜,永结同心。”   交卺之后,喜娘又忙吩咐丫鬟们将空盏一仰一覆安于床下:“九陌祥烟合,千里瑞日月。”   之后便将二人的衣摆绑结在一起,一切礼毕,屋内的下人丫鬟才全涌了出去,整个房间只剩下苏宛菱和谭玉书。苏宛菱耸了耸疲累的脖颈,扭头看向身边的谭玉书,发现谭玉书脖颈已经很红了,不知道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旁的什么原因,他一直不敢看她,而是低着头。   苏宛菱觉得有些好笑:“你打算今天就这么盯着地板坐一晚吗?”   谭玉书面色红上加红,他终于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柔软的看向她,水光潋滟。   苏宛菱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心痒:“你再这样看我,我便要对你不客气了。”   “娘子打算对我怎么不客气?”谭玉书薄唇轻启。   苏宛菱慢慢伸出手来,透过他的衣袖缓缓触碰上他的手臂,谭玉书的手臂是炙热的,仿佛被什么东西焦灼滚烫。他们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互相看着对方。苏宛菱的手摸到谭玉书的腰,他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一下子透过衣襟按住她的手:“娘子这头饰要一直戴着吗?”   “那相公帮我取下吧。”苏宛菱笑了笑。   谭玉书站了起来,他弯下腰,手指抚过她的面额,然后穿过她的青丝,握住了头上的礼冠,这冠十分沉重,他取下时看到苏宛菱的额上都有了印记:“今日辛苦娘子了。”   苏宛菱只目光炯炯的看着她,也不说话。   谭玉书看着她微微眨动的眼睫,还有小巧的鼻尖,染了胭脂的嘴唇,就好像明白眼前这个女子终于是属于了自己,心也随之柔软起来。   “夫君就这样一直站着吗?”苏宛菱见他一直站着看着她,也不动,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声。   谭玉书再次坐了下来,室内的温度仿佛没由来的越来越热,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在这样的日子该说什么,只是喉结滚了又滚。   苏宛菱忽然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后颈:“刚才丫鬟们进来闹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进去了。”   谭玉书忙转过身来替她查看:“是红枣吗?”   他的手指拉开了她的衣领,却不想这衣领系的如此轻,一拉便散开了许多,露出苏宛菱白皙的肩头。   谭玉书脸一下子红了,手上的动作也僵住。   苏宛菱却已经慢慢缠住了他的腰,手顺着他衣服的缝隙探了进去,慢慢搂住他,声音又腻又软:“夫君帮我好好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进去了。”   谭玉书浑身僵硬,哪里能动弹,只僵坐着。   苏宛菱得寸进尺了,她慢慢靠了过来,仰着头,就在谭玉书的胸前,将脑袋仰着,从下往上看她,说的话,呼出的气息,都在他的脸上:“夫君生得真好看,真美。”   她凑近他的脖颈,看着白皙细腻的皮肤,轻轻吻了吻,感受着他喉结的滚动。   谭玉书觉得眼前的人就好像是柔软的水,整个人融化在他的身上,他是滚烫的,她也是一样。她身上有一股淡淡香味传来,像是胭脂,又像是她身体的芳香。   他两世为人,却一直守身如玉。   洞府该做什么事,之前也有嬷嬷给过册子,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却觉得心跳如鼓、面红耳赤。 第66章 一夜劳累 苏宛菱噙着笑道:“夫君昨日……   苏宛菱摸摸索索到了他的耳侧, 用贝齿咬了一下谭玉书白嫩的耳垂。谭玉书的身子轻轻一颤。   “疼吗?”苏宛菱问道。   谭玉书声音低哑:“不。”   苏宛菱整个人靠在他的身上,握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交缠。二人的手指间研磨着细腻的温度, 一个柔软,一个滚烫。   谭玉书实在太青涩了, 他不敢抬头注视自己的娘子, 若不是屋里的红烛必须燃到天亮, 他恐怕就要害羞的将红烛灭去。苏宛菱将整个人都钻进他的怀中,拥抱着他,闻着他身上的墨香, 手臂滑过他那一身修软的喜服。   她的眼眸里倒映出他俊美的面孔:“夫君就这样穿着衣服入寝吗?”   谭玉书手臂一颤,然后慢慢解开自己的外衫,因为被苏宛菱抱着,他脱得并不顺畅,而且苏宛菱动手动脚,一直隔着薄薄衣服摸他,让他实在满脸绯红,实在无奈:“你……你对旁人也是这样动手动脚的吗?”   “我对旁人可不这样。”苏宛菱笑了笑,“我只对你这样的。”   “你抱着我, 我没法脱衣服。”   “我帮你。”   谭玉书呼吸微喘着,苏宛菱的手穿过他的腰间, 将外面罩着的外衫慢慢褪下来,放到了床尾。   他整个人十分紧张, 人也有些发怔, 面红耳赤任凭她摆弄。靠在她身前的苏宛菱已经慢慢攀上了他的肩,整个身子紧紧靠了过来,他一时不稳, 整个人被按倒在了榻上,苏宛菱就这样居高临下瞧着他,修长的手臂支撑在他的发侧。   “夫君也眼睛也好看。”   她的目光水波潋滟,里面有看不清的情愫在涌动。   “宛菱……”   他的声音轻轻发颤,而眼前的人已经倾身下来吻住他嘴唇,将他的声音没入了口中。   红帐落下,有修长的手臂从里面伸出,却被另一只手牢牢握住,十指交缠。   “啊。宛菱……”   “夫君忍忍,很快就好了。”   ……   一夜过去。天明时,屋外已经候了两名丫鬟:其中一人是苏宛菱带来谭府的贴身丫鬟青荷;另一人是谭母亲自拨给苏宛菱的,原是在谭母身边伺候,十分稳重的彩燕。   彩燕已经命人备好了热水,随时听屋内的使唤。   青荷昨日听得屋内的声音,有些面红耳赤,如今顶着两个黑眼圈站在屋外:“彩燕姐,我要不要去唤醒姑娘,今日还要给夫人敬茶。”   “不妨事,夫人说她今日有些困乏,应要睡到中午,晚些时候等少夫人醒了再去便可。”彩燕道。   她们二人又在门口等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听到里面传来了声音。   彩燕立刻命人将热水取来,推门端进了屋里。   只见里面的红烛已经燃了一整晚,见底了。床上的帷幔不知怎么的落到了地上,苏宛菱已经起身了,她精神抖擞的披上了外衫,谭玉书似乎还在休息。   青荷目瞪口呆的看了一眼自家姑娘,苏宛菱将长发随意一盘:“声音轻些,夫君还未醒,派人去翰林院告个假。”   “少夫人放心,昨日少爷已经请假了,今日不当值。”彩燕已经递上了洗脸巾。   苏宛菱接过,擦拭了脸,觉得这热乎乎的巾帕十分舒服,谭母安排的丫鬟果然妥帖:“母亲醒了吗?我且过去拜见。”   “夫人平日都起得晚,少夫人可晚些时候再去。”彩燕禀道。   “好。”   苏宛菱点了点头,又瞧了站在一旁无所事事的青荷,抬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还不过来为我梳头。”   “是,姑娘。”原本早上给苏宛菱端水送帕的事儿是她的活,如今被彩燕做了,她自然局促,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现在她跟着小姐到了夫家,总要慢慢摸索,好在苏宛菱当下就给了事儿做。   等苏宛菱梳妆好了后,谭玉书才醒来。   他们已经算起晚了,窗外的阳光早已跃了进来,洒在床头上,他身上只一件薄衫,就那么坐在床边,目光怔怔,好似被笼了一层金粉,温暖明朗。   “夫君醒了?”   苏宛菱的声音传来,谭玉书才迷迷糊糊的回过了神,抬起头来与她对上了的眼睛,呼吸一顿,想起昨晚的放浪形骸,脸上又染上了红晕。   苏宛菱噙着笑道:“夫君昨日太劳累了,所以起得比我还要晚些。”   谭玉书原本家教甚严,哪里晓得苏宛菱一大早就能这般调侃,耳朵都红了:“你……胡言乱语。”   他修长的脖颈也如耳尖一般染得通红,连眼尾的眼睫都红了三分。   “你昨日就告了假,是怕今日早上起不来?”苏宛菱见他坐着,便接过彩燕递来的衣服,上前给谭玉书换上。谭玉书任凭苏宛菱摆弄,声音低不可闻:“今日想多陪陪你。”   “夫君待我真好。”苏宛菱温柔了下来,轻轻抬头亲了一下他的脸,“那我今日就一直粘着夫君。”   屋里几个丫鬟看到少夫人如此热情,都忍不住悄悄笑了起来,他们的少爷向来清冷,如今遇到热情似火的少夫人,倒是搭配的很。   谭玉书面上更红,也不出声回应,只是握着苏宛菱的手更紧了紧。   二人洗漱更衣后,便一同去见了谭母,谭母脸上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从前是日日要躺在床上,后来二人婚事定下,她开始操持婚礼,反而越加精神。   谭母知道小两口刚成婚,肯定想多呆在一起,便也不久留他们,送了苏宛菱一只世代传下来的翡翠玉镯,又叮嘱了几句后,便放他们离去。   谭玉书与苏宛菱牵着手,在院中慢慢走着,风吹过地面,飘起了瑟瑟树叶。苏宛菱靠在谭玉书身上:“我觉得就好像是一场梦,没想到真的成婚了,真的能嫁给你。你说,会不会忽然有一天我醒过来,现在的一切都是假的,我还是什么都没有……”   还是在那冰冷的宫墙里,或者是阴森的地牢中,等着宣判死刑。   谭玉书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不会,现在都是真的。”   苏宛菱甜蜜的依偎在了他的肩上,谭玉书低头目光温柔的看着她。二人正浓情蜜意时,有下人上前来禀道:“少爷,少夫人,有一个名叫洪康胜的人来府上寻老爷,说是老爷的同乡。”   “洪康胜?”苏宛菱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但又没什么记忆。   谭玉书略微一怔,他蹙了蹙眉,回问道:“父亲不在府上?”   “老爷一早上朝去了,晚上才会回来。”下人回答。   谭玉书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他似乎在思考什么,略微沉默了片刻,随后道:“既然是父亲的同乡,先请进府来,等父亲下朝后再说。”   “是。”下人忙去安排了。苏宛菱好奇的看向谭玉书:“那个洪康胜是什么人?”   “是从前与我们家同一个村落的里正,与父亲相熟。”谭玉书回道。   谭丛是乡里出身,与世家科举不同,他早些年身份低微,是农家子考上来的,所以为官多年虽然很有才干,但到底也升职不快,到现在也仅是六品。   这个洪康胜管一村八十户户籍,那时对他们谭家也多有帮助,算是村里十分热心之人。   只是他这个时候前来……   “既如此,晚上应要提早备好晚膳,既是同乡,父亲定然要与他好好聊聊的。”苏宛菱道。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但到底来者是客。   “也好,我且安排下去。”谭玉书一直蹙着眉,似乎在想什么事。   ***   晚上时,谭丛下朝归来,得知有同乡前来,而且是当年的对谭府有恩的洪里正,忙盛情款待。   二人在厅内用膳,谭玉书陪同着。   苏宛菱是女眷,又是新妇,便没有出面,但她已嫁入谭家,许多大小事之后都要由她操持,便也向府上的老人打听了打听。   得知这洪康胜来自安山县磐寿村,当年谭父便是从磐寿村出来的。   谭家从前并非书香门第,而是农耕家庭,谭父有兄弟六人,他是幼子,便自小被宠大。几位兄长强壮力大,除了自家农田外,还外租了许多田地耕种,当时又风调雨顺,无旱无灾,家中存下了些银钱,他们就想着让最小的谭父去读书,好识会一些字。   结果没想到谭父十分有天赋,成绩极好,当时谭父的老师便想让他试着参加童考,结果一下就过了,成了童生。于是就让他继续读书,一路考过乡试,成了举人。   但后来磐寿村发了大水,水灾不断,家中越来越拮据,连赶考的钱都拿不出来了,是这个洪康胜挨家挨户筹款,给了谭丛,这才成就了现在他。   所以谭丛对洪康胜是十分感恩的。   “我听说磐寿村近几年一直发大水。”府上有一个老嬷嬷也是跟着谭家一路走来的,她告诉苏宛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前都是好好的,最近都不太平。”   苏宛菱听了这话,忽然像是联系到了什么过去的记忆,然后猛地睁了眼睛:难怪她觉得洪康胜这名字耳熟,这是当年击鼓鸣冤上京告御状的人!   此事是前世所发生,当时高巍奕刚刚登基,他正需要做一些事来证明自己,而正巧遇上了上京告御状的洪康胜。   洪康胜所在磐寿村连年闹水灾,需要朝廷不断拨款,每年朝廷花在磐寿村上的赈灾款至少百万两银钱,可是这些赈灾款中途被各地官员层层剥削,真正落到村民手里的不过两三成而已,而且一年不如一年,饿死了不少灾民。洪康胜为救村民,这才上京鸣冤。   前世高巍奕也凭此事抓出了一连串的贪官,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震慑了整个朝野。   只是这一世,洪康胜为何提前来了京都城? 第67章 三日回门 “夫人还在休息,切勿打扰她……   苏宛菱虽然心有疑虑, 但也不好过问,毕竟这是朝中之事,而且当年高巍奕虽是因刚登基需要做一些事来证明自己为君者的能力, 但也确实实实在在帮到了磐寿村,所抓的和所下狱的那些官员也确实是贪官。   这一世所发生的许多事情, 已经开始逐渐改变了, 无论是她周围的事, 还是别的事。   或许是某一个环节引发了连锁反应,又或许是什么人传递了什么消息,无论如何洪康胜提前上京来, 目的都是为解决赈灾款的事情,若那些贪官能早点落网,或许也能救下更多灾民。   谭玉书还陪着谭丛与那洪康胜用着膳议着事,许是要到极晚才会回来,苏宛菱便卸了妆先休息了。   窗外仍下着下雨,她迷迷糊糊睡着,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有一双手软软缠了上来,环住她的腰, 将她惊醒:“夫君回来了吗?”   “嗯。”谭玉书的声音喃喃在身后响起。   苏宛菱坐了起来,点了灯, 她看到谭玉书有些疲惫:“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其实知道洪康胜来是为了赈灾款被贪污一事,但她重生一事情本就不为人知, 也不敢同旁人讲, 毕竟这种鬼神一事实在匪夷所思,即便是谭玉书,也不敢胡乱告知, 便想引着他说话,再提醒些始末。   谭玉书缓缓靠了下来,烛火之光浸染在他脸上,仿佛撒着一层光:“今日来之人,是父亲的同乡,名为洪康胜。他从磐寿村来,那里连年水患,今年亦然。原本朝廷每年都有下放赈灾粮,但今年一直到入冬,赈灾粮都没有发放,村里许多人因为饥饿难忍已经开始吃树皮和观音土了,他上京来,是为借银买米,发放给村里。”   苏宛菱若有所思,她记得前世洪康胜是过了数年之后才上的京,那个时候灾情已经更严重了,村里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   如今朝廷的赈灾粮一直没下发,可能被克扣在了某处,洪康胜现在所想的法子也只是暂时稳住村里的情况,让村民得以温饱。难不成前世的时候洪康胜也是来过都城的,只是那时候她和谭府没有关系,所以不知道这个情况,洪康胜也没有上告御状,只是借钱买粮了?   苏宛菱探问道:“父亲怎么说?若要筹备钱两,谭府可够?”   “父亲已经在筹钱了,若只是八十户的粮,府上还是能凑的,只是怕村里还有许多灾民。”谭玉书答道,“父亲想要写奏疏上禀朝廷,彻查赈灾粮未下放一事。”   洪康胜是里正,所管为村中八十户村民,一村有数位里正,若只负责自己这边的八十户还还说,但磐寿村是大村,至少有六百多户人口,这么多人的粮食自然是买不过来的。所以谭丛想要直达天听,让朝廷来办。   但不知道为何谭玉书心有疑虑:“我想先去磐寿村探明情况,倘若情况属实,再请父亲写奏疏。”   “你觉得那些赈灾粮已经发放了?是洪康胜诬告?”苏宛菱并不知道谭玉书同样拥有前世记忆,便遵着自己所知道的内容暗示,“我想也不至于,若他所言是假,也没必要千里迢迢跑来都城。”   苏宛菱知道赈灾粮是年年被克扣,前世高巍奕查出时,据说已经连年下来已经私扣了数千万两银子,谭丛若是提早奏疏上禀,反而是一件好事,能及早止损。   谭玉书思考的却不同:关于朝廷赈灾款一事,其实中间牵连不计其数,前世虽是太子在登基后就将其中一连串拔了个干净,但这雷厉风行的速度也实在太过快了,仿佛所有的人和名单其实早已在高巍奕的掌控中。   而后来他高巍奕在控制了政局后,又将赈灾一事安排给了当时得力的耿平侯府耿宏,这让他怀疑其实赈灾款之事,极有可能早已被高巍奕渗透,那些后来被拔干净的官员,实则也都是他的人。只是高巍奕登基了,他不能让自己有任何污点,一个会私吞赈灾款的帝王,任凭谁也不愿意臣服,他又正巧要立威,干脆直接去除了那些毒瘤。   若真是如此,此番洪康胜来借粮,便显得很怪异了。   偏偏父亲谭丛一心要写奏疏上禀,他好不容易才稳住,先在府中筹集了一笔款让洪康胜先去买粮解燃眉之急,等明日一早先去翰林院告个假,再去磐寿村查明情况。   “此事还是得谨慎,我亲自去看看比较好。”谭玉书答道。   他有些累了,就这么靠着床边,苏宛菱替他款了衣衫,又暗劝:“我觉得那里正应当不会骗人,况且他都前来借钱买粮了,恐怕灾情严重,不如让朝廷早做准备。”   她实则是知道前世这时,磐寿村的赈灾款也确实被贪污了不少。   “还是去一趟放心些。”   谭玉书还是决定亲自去确认,苏宛菱也没有法子:“那你早去早回,我留在家中照顾母亲,三日后的回门,我自己去就行。”   “好。”   谭玉书轻轻应道。   他已经散下了发,靠着床栏,冠玉般的脸柔软温和,夜色静谧,屋内的烛火发出轻轻的啪嗒声,让他的眸光看着格外潋滟。   苏宛菱伸手缠住他的腰,仰头看他滚动的喉结:“昨晚你累不累?今晚还要不要?”   “你……”谭玉书脸色一下子红了起来,声音轻哑,“刚才我陪父亲饮了酒……”   苏宛菱低低道:“饮了酒才不会觉得疼,你昨晚一直喊疼。”   谭玉书咬了咬牙,轻轻怨道:“昨日你一直抓着我,太用力了。”   “那我今天轻些,好不好?”苏宛菱埋下头去,在他肩上轻轻啃咬了片刻,谭玉书倒抽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她抱住,整个人弓了起来……   ……   清晨,谭府炊烟飘起。   青荷去膳房取了燕窝来,说是谭母特意为苏宛菱准备的,她端着回了院中,瞧见谭少爷今日竟然早早起来了,身上的衣衫都已经穿戴好,正合门出来。   “谭少爷。”她刚开口,就见谭玉书转过身来,摆了一个“轻声”的手势,然后压低声音道:“夫人还在休息,切勿打扰她。”   “好。”   青荷很高兴,谭少爷和自家姑娘的感情真好。   谭玉书并未立刻走,而是在屋外静站了片刻,直到天色彻底亮了,他才接过彩燕递来的伞,吩咐道:“若少夫人醒了,就告知她我已去磐寿村,须四五日左右归来,母亲那边我已交代,让她替宛菱备下回门礼,届时母亲会陪着她回苏府的。”   “是,少爷。”彩燕应下。   如此,谭玉书才放心出了门,他要先去翰林院告假,之后再驾车前往磐寿村,来去路途至少四到五天,且此事隐秘,他暂且不想让其他人知晓。   谭玉书走后没多久,苏宛菱才伸着懒腰起身,外头的雨已经停了,有阳光照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   她知道谭玉书已去办事了,他既已下了决定,她自然不会左右他。   更何况她如今已经嫁入谭府,谭母多病,谭家的许多事情之后就会给她接手,她从前当太子妃时管理过整个太子府,小小的一个谭府自然是好掌管的,更何况谭家人丁简单,下人也守礼。   吃过早膳之后,苏宛菱便去拜见了谭母,谭母便将府上的人册、店铺等账本都转交给了她,让她先慢慢熟悉起来。   谭玉书不在,苏宛菱也无所事事,便趁着这几日整理了谭府的账目。   谭家确实清贫,只几亩地和十多间铺子,收入一目了然,府上佣人十七人,谭母处四人,谭父处四人,她与谭玉书各二人,再加上一些厨房的婆子、马夫,屈指就能算清,各人的月利也十分明了。   便是苏府的一个主院,里头都不止十七人,果真简单。   她的嫁妆是收入自己库房的,苏宛菱竟然来了,自然得大方,一应奖赏了府上所有下人,又外出彩排了许多补品,还亲自下厨做了不少可口的吃食,孝敬了谭母和谭父,得到府上一应好评。   如此几日之后,到了回门这天,谭母便陪着苏宛菱前往了苏府。   苏家早早就开了门等候,马车一到,凤氏立刻上前相迎,又请了谭母去自己那处细聊,苏宛菱早就看见自己的阿姐在人群中轻轻笑着瞧她,待人群各自散去,她才上前道:“阿姐。”   “嗯,去你院里?”   苏柔淑知道苏宛菱要与她讲私密话,她的屋子一直都在打扫着,和离开前一样。   “好。”苏宛菱揽着她的手臂,心里高兴,“我有好多话要与阿姐说。”   “你如今成婚了,怎的还不越发沉稳些?”苏柔淑宠溺的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看来是谭公子对你太好了,也不晓得管管你。”   “阿姐~~。”苏宛菱撒娇道,“我哪里不沉稳了,况且我也才嫁了几天,总不能一下子就如阿姐这般变得乖巧懂事吧?”   “就你能说会道。”苏柔淑温柔一笑,“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杏仁糖糕。”   “嗯。”   二人说着话,便去了苏宛菱从前住的院子。 第68章 阿姐婚事 之前太子看中我的花容月貌非……   苏宛菱在谭府住了三日, 自然是很想念自家阿姐的。   她们二人进了闺房,便立刻让丫鬟们关了门出去,两个人卧在榻上聊着天。苏柔淑瞧她气色不错, 便知道那谭公子待她是好的:“谭府人多不多?有没有遇到不便的事?谭府的下人丫鬟都好使唤吗?”   “阿姐就操心这些,谭府人丁简单, 下人统共就十七人, 安排起来比咱们府上可容易些。”苏宛菱托着杏仁糕的盘子, 一口一口吃着。   苏柔淑听出她话中旁的意思:“谭家母亲已经把管家权给你了?”   “嗯,人册、库房钥匙、店面田目账册,一应都交到我手上了。”苏宛菱只看了一日就都清点完了, 谭家清廉,谭父也不是世家,没那么多闲杂的关系,所以一应都十分清爽,“目数虽不多,但谭家本就不像苏家需要安排这些那些,所以做起来十分轻松,阿姐放心吧。”   苏柔淑笑了笑:“你这话说的,是嫌自己大材小用了?得安排一个大家族来让你管?”   “哪有, ”苏宛菱忙道,“我就是想让阿姐放心, 一切我应付得来。”   “嗯。”苏柔淑最担心的是自己这个妹妹出嫁之后在婆家受欺负,如今看来谭母能将管家权交给她, 自然是对她十分信任和喜欢的, “今日谭公子怎么没有同你一起来?”   苏宛菱回道:“遇到了些事,他需外出几日。”   她没有多说,苏柔淑也不多问, 依旧是聊着谭府内的一些事。   苏柔淑提醒苏宛菱,谭府虽然人丁简单,但管理起来也未必容易,人丁简单往往那些奴仆是有许多跟了家中许久的,若是遇上犯错的,有时候不能随意训斥和惩戒,还须得细水长流,慢慢来。   苏宛菱自然省得。   两人聊了片刻,苏宛菱问起了苏柔淑的婚事,苏柔淑脸上的表情一下子落寞了下来:“父亲还是属于御嘉县主之子。”   “可那御嘉县主的儿子软弱无能,如何能配得上阿姐?”苏宛菱一想到前世此人死了好几任正房,若是苏柔淑嫁过去,那岂不是很危险?   苏柔淑纤长的眼睫垂了下来,沉默不语。   “母亲怎么说?母亲不是派人去调查过御嘉县主的儿子了么?她就没有将情况告诉父亲吗?”   “已经说了,母亲并不属意他,但父亲因为御嘉县主是太子殿下所安排的,觉得这婚事不好推托,况且父亲一直是站在太子殿下这一边的。”   苏宛菱有些愤怒,仿佛什么事只要到了父亲这里,一切都得依着太子方向靠:“我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父亲的孩儿,那太子怕不是父亲在外面偷生的吧?”   苏柔淑听她这样说,又气又觉得好笑:“你赶紧闭嘴吧,被旁人听见了可还得了。”   “我这说的是事实,之前太子看中我的花容月貌非要强娶我,父亲就眼巴巴的要把我送过去;如今阿姐的婚事也要与太子那边扯上关系,父亲一张老脸一路跪贴着太子,有必要么?”苏宛菱骂骂咧咧。   苏柔淑被她这一句“花容月貌”给整笑了:“你就会贫嘴。”   虽然苏柔淑是笑着说的,但苏宛菱察觉到她状态并不好,她的好阿姐向来只考虑苏家,不像她这般自私自利,若父亲让她舍了爱情去嫁给不喜欢的人,她是会同意的。   可是苏宛菱舍不得,前世苏柔淑因她所累嫁给了一个外地的小商户做侍妾,这一世若还要让她落入其他火坑里,苏宛菱怎么也不同意。   她忽然一把握住苏柔淑的手:“阿姐,你觉得郗延将军怎么样?”   苏柔淑微微一颤,她抬起头来。   苏宛菱继续道:“我一直觉得郗延将军是我见过除谭公子之外最好的男子了,他英勇不凡,又曾救你于水火,还是郗大将军之子,我希望阿姐能嫁的,是像郗延将军这样的巾帼英雄。”   她的话,让苏柔淑目光微微发怔,仿佛五年前在昌宁所发生的事,再次于脑海映现。   那个时候郗延将军还只是校尉,他率领着一支军队追击着匪徒冲出城来,骑在马上,英姿飒爽。   谁都想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可她是嫡长女,她所代表的不仅仅是她个人,也代表着苏家,代表着整个苏家背后的世族,甚至还包括她母亲凤氏一族……她的婚姻是日后世世代代族人与其他世家的纽带,她若是只嫁自己想嫁的人,那她身后的世家又该怎么办?   见苏柔淑沉默,苏宛菱又再接再厉道:“改日我将郗英约出来,让她带上郗延将军,我们去踏踏青,放松放松。”   她说的十分委婉,实则是希望苏柔淑多与郗延接触接触。   苏柔淑温柔的垂了眼眸,并未拒绝。   这一次回门很快就到时间了,新娘在回门当天是不能住在娘家的,所以等天色暗下来后,她便陪着谭母重新坐上马车,回谭府去。   马车上,谭母一直安慰着苏宛菱:“你若想家,随时来便好,我瞧你与你阿姐关系很好,以后也多与她走动走动,两个人还和从前一样。我们谭府小,是没有那么多规矩的。”   “多谢母亲。”苏宛菱略微放下心来,她虽然有这打算,但也怕谭母不高兴。   毕竟她已经嫁给了谭玉书,日后是要以操持谭府为主的,如何能像以前还是姑娘时一样与阿姐相聚呢?如今谭母这样说了,她才安下心来。   想到她这一世嫁给谭玉书后的种种,与前世相比真是顺心许多,若前世她就能嫁给谭玉书,或许当时结局就不会是那般模样。   回谭府后,谭母便先回了房去休息。   青荷为她备了晚膳,她没有吃多少就早早就寝了,只因在苏府吃了不少阿姐做的糕点。   夜里的时候窗外又下起了大雨,吹得窗棂前后摇摆,青荷迷迷糊糊起来关窗,看见苏宛菱不知什么时候起了来,披着外衫靠窗看着外面。   “姑娘?”她轻唤一声。   苏宛菱喃喃道:“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这么大的雨,他在外面是否安全呢。”   “姑爷走的是官道,姑娘别担心,一定没事的。”   “希望如此。”   ……   接下来的几日,连绵都是雨。   谭丛一直派人打听磐寿村的情况,据说那边又发了大水,情况十分严重。   苏宛菱非常担心谭玉书,他如今去了三日了,却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况且赈灾款一事他即便能调查,却无法立刻取证,即便他调查了又能如何了?   谭丛既担心自己的儿子,又操心磐寿村的村民,他几次想将奏疏递交上去让朝廷出手,但又忍住了。   如今谭玉书已经前往查看情况,自己也不可一意孤行。   又过去了三日,苏宛菱发现谭玉书依旧一点消息也没有,若按照他之前算的时间,也差不多该回来了才对。   她心中着急,可半点消息也没有,便想去谭父那里问问……   才走到院门内,就听见谭父的书房中传来对话——   “此事先不要声张,不可让夫人和少夫人知晓。”   “是,老爷。那磐寿村那边该怎么办?”   “先派人去寻,要想尽办法把玉书找回来。”   什么?!   苏宛菱一惊,她哪里还顾得了旁的,推门就进了来:“夫君怎么了?”   书房内正是谭父和他身边的管事王伯,王伯手中握着一封信,被攥得很紧。苏宛菱几步上前就要将那信取来看,王伯不忍交出,后退了半步。   谭丛见苏宛菱已经听见了,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挥了挥手:“给她看吧。”   王伯这才递上。   苏宛菱打开一看,上面是安山县发来的信件,信件上写着,安山县连续下了十三天的暴雨,如今水已经漫过了警戒线,水坝坍塌,水冲向了下游的十三个村庄,现在大部分村庄都被淹没了,许多百姓生死不明。   这十三个村庄里,就有磐寿村!   苏宛菱倒吸了一口气,她攥着信的手越来越紧,几乎要将它捏碎:“我去找他。”   “胡闹!”谭丛就是怕家里人不理智,忙制止道,“你一个女人前去找能有什么用,好好留在府上照看家中,为父会派人去安山县将人找回来。”   “是啊,少夫人。少爷或许并不在磐寿村,可能已经回到县里了,只是大水肆虐,无法将家书传回。”王伯也劝道,“老奴一定会想办法将少爷找回来的。”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苏宛菱沉默的立在那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身边的青荷小心翼翼拉了拉她的衣袖:“姑娘……”   “我明白了,那请父亲一定要尽快找到玉书。”苏宛菱向来倔强,却没想到轻易答应了。   谭丛也是舒了一口气:“你且回去吧,此时万不可同你母亲说。”   “是。”苏宛菱握着手中的信,“父亲,这信能给我吗?”   “自然可以,拿去吧。不要让旁人瞧见了。”   “儿媳明白。”   她一离开书房,便立刻大步走向自己屋中。   身后的青荷急急忙忙跟上:“姑娘,姑娘您别担心,姑爷肯定没事的。”   苏宛菱却转过身来,她的眼中涌着廊上的光,一字一句对她道:“青荷,你替我守着这里,我要去救他。” 第69章 到磐寿村 可外头都说,安山县发了大水……   苏宛菱是在第二天凌晨时, 离开谭府的。   她连夜让青荷为她寻了一辆马车,在府上的人都尚在休息时乘坐马车前往了安山县。   青荷想陪她一同去,却被苏宛菱拒绝了, 此行前去或有危险,她自己去涉险也就罢了, 却不想让青荷也一同受苦。况且谭府还要有人留着, 若有万一, 青荷也可以给她来信。   “我会先到安山县,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 我不会涉险。”苏宛菱安慰青荷。   青荷提着灯,眼眶泛红,看着自家小姐登上了马车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前往安山县的路途十分漫长,马车除在官道这一片路可独行,其他山路时需跟旁的车队一路才安全。车夫是个憨厚的农人,因着冬季没什么活计才出来跑车,这马车也是租的。   他们行了半天后要过一片山脉,便跟随上了一支商队一同前行,这商队也是去安山县的, 苏宛菱觉得奇怪,安山县若发水灾, 商队还去作什么?   她让车夫前去打听,那车夫便拿着酒与他们吃了一顿肉, 回来后告诉苏宛菱:“姑娘我打听到了, 这商队运的是米粮,安山县有十几个村发了大水,如今粮价涨得飞快, 他们是运过去卖米的。”   他说着,还郁闷道:“早知如此我那秋粮也不会卖那么快,现在安山县的粮价已到了24文一升了,我们城里不过7文一升,我卖给粮铺不过4文,真是亏了。”   这车夫是农户,平日里所种的粮食都有商贩来收,收了之后卖给粮铺,价格自然是不同的。但没想到安山县的粮价涨得如此快?24文一升,这怕是比吃肉还要贵。   通常情况下,若遇大灾,朝廷应该开仓救济,控制粮价,看来安山县的赈灾情况果然是不理想的。   苏宛菱心中斟酌思量,将所听所闻都先记录下来,好到了安山县做对比。   马车随着车队一路前行,路遇村镇时偶会停下休憩,剩余的时间都在路上跑,偶尔也有露宿的时候,车队的人都围在周围,点燃篝火,吃着干粮,苏宛菱是女子身份,便只坐在车中,从不下来。   就这样行了三天,车队终于抵达了安山县。   此时天色已晚,车队入了安山县县城,城内街道都空空荡荡,只有几只犬在巷子深处叫嚷,听不到半点人声。   苏宛菱掀开车帘朝外看去,外头连片的屋檐上一直流淌着雨水。   “姑娘,已到县城了。”车夫开口。   苏宛菱点了点头:“先寻一家客栈吧。”   “好。”   车夫驾着马车在城里寻了两条街,找到了一家还算看得过眼的客栈。苏宛菱已经十分疲累了,她定了一间客房,将剩余路钱给了车夫,还多加了一两银子,那车夫感恩戴德的道谢。   休息了一晚后,苏宛菱早早起来打听安山县水灾的情况,特别是关于磐寿村的。   客栈的小厮消息灵通,苏宛菱多赏了几文钱后便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都说了出来:“其实今年安山县水灾并不严重,与往年比起来,那算小得多了,你瞧外头这雨,淅淅沥沥这么丁点儿,能淹没啥呀。”   苏宛菱一怔:“可外头都说,安山县发了大水,连粮价都疯涨了不少?”   “粮价是在涨,不过大水是真没有,我家就在水库下游的村子里,昨天母亲还进城来给我送鸡蛋呢。”小厮道。   “那怎么外头传成那样?”   “谁知道呢,许是前段时间下了一阵雨,水库边上有山塌方了,老百姓分不清楚,就以为是水坝坍塌了,所以乱传了呗。”小厮回答,“现在大家也是怕了,毕竟咱们这每年都发大水,有时大有时小,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囤粮,只要囤粮粮价就涨。”   苏宛菱沉思了半晌,又问道:“你知道磐寿村吗?那个村的情况怎么样了?”   “磐寿村啊?那姑娘就更别担心了啦。磐寿村的地势比周边十个村都高,它是在坡上的,除非边上所有村子都淹没了,否则轮不到磐寿村。”   苏宛菱从前可并不知道这些,她只凭着前世的记忆认定当年太子高巍奕靠磐寿村里正告御状一事,彻底整治了赈灾款贪污一案,还抓出了一连串所谓的“贪官”,给自己立下了威名……   若此事都是作假的,那当时那些被整治的所谓“贪官”们……会不会只是站错了位置,成了夺嫡党争的牺牲品?   当然,苏宛菱也并不打算只听客栈小厮一人的片面之言,她出了客栈后又在街道上找其他人打听了关于安山县水灾的情况,包括磐寿村的消息,得到的答案几乎都是和小厮所言相差无几。   若真是如此,谭玉书现在应该是安然无恙的,可能是事情超出他的预想,所以他还在磐寿村。   但为什么京都城没有收到他的来信?他是被什么事困住了吗?苏宛菱如此想着。   “姑娘若要去磐寿村,可否帮我去收件货?”   她正思索着,当铺柜台后的掌柜忽然出了声。   她为了打听磐寿村的情况,在街上找了几个店铺里的人询问,这间当铺便是最后问的一家,水灾过后,许多人流离失所,为了生计自然会来典当东西,她来当铺询问典当情况,也是为了核对水灾的严重程度。   不过苏宛菱听到掌柜这句话,倒是有些意外和奇怪:“掌柜要收货,为何需我帮忙?”   磐寿村水灾情况若不严重,直接派人前去便好,况且她不过是一个来打听消息的,这掌柜竟能如此信任?   她好奇的瞧着眼前这年过半百,两鬓斑白,眼中却透着精明的掌柜。那掌柜笑了一下,抬手让苏宛菱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茶:“这当铺里就我一个老头子撑着,原本有个收货人一直帮我跑腿,不过这段时间受粮价影响,那收货人跑去倒卖粮食了,也没人给我这老头子收货。其实原本倒也没什么,只是那磐寿村出货人家中有人生病,急需用钱,这才要典当一枚玉佩,我腿脚不便,也不好亲自去。”   苏宛菱蹙了蹙眉:“掌柜不怕我卷了钱就跑?”   掌柜上下重重打量了她:“姑娘身上所着衣裙为蜀锦所制,寸尺寸金;头上所戴金簪做工精致,应该是大家之手定制,里头所用的宝石也是稀有的蓝石。”   这话便已经很明显了,她这样的穿着打扮,必然看不上一块玉佩典当的钱。   苏宛菱倒是没想到这县城的当铺掌柜眼光居然如此毒辣,不过也是,这间当铺门牌破旧,想来已经经营数十年之久了,能屹立至今不倒,掌柜必然慧眼识珠。   “我去磐寿村是寻人的,实在没有时间替掌柜跑这一趟。”苏宛菱也不缺钱,没必要浪费时间在这种事情上。   掌柜笑了笑:“姑娘且听我说完,既是寻人,自然要找对村子熟络的人帮忙,我们店所收的货大部分在县内,认识的人还是不少的。姑娘只是顺手帮我跑这一趟,我可以对接给你一个对磐寿村了解的人,让他带着你寻人,岂不是更方便?”   他几句话,就说动了苏宛菱,她在安山县人生地不熟,更别说去磐寿村了,如果有熟人带路,那自然是方便。   她之前想过先去村里,再随便找个人给点银钱帮忙,但到底没有眼前这掌柜推荐的放心,毕竟有一家老牌的当铺在这县城立着。   于是她只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下来。   那掌柜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当货之人是磐寿村一名书生,原我也不想这么着急的,只不过那书生家中有一老母身染重病一直不见好,所有钱财都已经用尽,若要医治便只能挡掉祖传玉佩。之前他来当过一次,被我拒绝了,一块岫玉本不值,后来那书生写信来求,我还是应下了,给个二两全当救济。”   看来这掌柜还是好心,她就当做个好事也便罢了……苏宛菱接过了信。   掌柜又道:“你去村里找王二赖头,告诉他是恒远当铺的掌柜找他帮忙,他欠我一个人情,有什么事儿打听什么人,你且问他就知道了。”   “好,多谢掌柜。”苏宛菱应下。   之后她便在县城中雇了一辆车,前往了去磐寿村的路。   磐寿村距离县城需坐车两个多时辰,并不算远,但也不近。因为它地处半山坡上,村民所种农田都并不规整,许多农户只能租赁山下的田地耕种。   苏宛菱来时在路上打探过,这磐寿村算是安山县内的穷村,这么些年来或许也只出过谭丛一个科举进士。   当马车进入村口时,她远远便能看到一个进士牌匾悬挂在牌坊之上,上面字迹已经风化模糊,但隐约能看到“谭”字。这牌匾应该是当时县令所建,本县内若有举子考上进士,对县令来说也算政绩。   进了村口,再往上便都是石阶,马车没法前行,苏宛菱就在这里付了路费,下了车。 第70章 夫君下落 “这户人家离得近吗?”苏宛……   这村有些奇怪。   苏宛菱立在竖着的牌坊前, 看着远处绵延弯曲的小径,她所站的这个位置是一块水渠上方的石板桥,说是桥, 其实就是一块石板架在了田埂上,脚下的水非常大, 发出哗哗的声音往另一侧流淌, 水位非常高, 水花甚至溅到了她的裙摆上,好似随时都会淹没出来。   前方的牌坊是由横石搭建起来的,上方的木头刷了漆, 但已经风烛残年似的,看不清颜色。   再往前看去,就在绵延的小径深处,是几间错落的屋舍,屋舍被密密麻麻的树枝遮挡,这些都是桃或梨树,到了冬季掉得连一片叶也看不到。再往远看,则是一个半山坡,阳光此刻落在山坡最地上的一小部分, 就像划下来的一条线,坡内是阴暗潮湿, 坡外是光芒万丈。   整个村庄给人的感觉是死气沉沉的,仿佛没有任何生机。   苏宛菱往前走去, 牌坊后面是弯曲的农田, 这些农田在山坡上,并不规整,所以大多数用来种植树木, 她看见有一个农人扛着锄头正走上田埂来,便上前询问:“这位大伯,您知道王二赖头在哪儿吗?”   那农人抬头瞧了她一眼:“找他什么事?”   苏宛菱微笑着道:“我从县城来,恒远当铺的掌柜让我找他带句话。”   这村里似乎藏着什么秘密似的,并不欢迎外乡人,不过见苏宛菱能报得出王二赖头和恒远当铺的掌柜,那农人也没有为难。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件破烂屋子:“他就住那儿。不过你最好别进屋子,他得了病,会传染。”   什么?   苏宛菱一怔:什么病?会传染的?难道是疫症?   她一瞬间警惕了起来——谭玉书比她早来数日进的村,但一直没有传信出来,难不成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谢过那农人,苏宛菱便朝着那间破烂木屋走去。   虽说是木屋,但看上去破烂的仿佛随时都能倒塌一样,尽管如此,苏宛菱却发现这里的屋子建造都是吊空了一层的,木屋并不直接建造在地面上,而是有几十根木柱竖立起来,悬在半空中,悬空的屋底乌黑漆暗,被木板钉着,通过木阶踏上二层,才能看到正门。   真是奇怪……眼下看这磐寿村似乎并无水患,但若无水患,为何这里的屋子会造高一层,像是那种经常发水灾的地区一般?   她虽然心中有疑,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找到谭玉书。   于是她抬手,敲了敲门。   这门仿佛连着整个木屋,一敲头顶就有一大层灰落下来。声音极响,屋里若有人应该能听见。   果然没一会儿,里头就传出一个声音:“谁啊?”   听着中气十足,不像染病的样子?   苏宛菱立刻道:“我从县城来,恒远当铺的掌柜让我来找你帮个忙。”   里头沉默了半晌,然后便听到悉悉索索一阵,像是在穿衣服。随后门便“咯吱”一声打开了,只拉开一条缝。   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皮肤黝黑的男人,头发稀疏凌乱,还能看到一些狗皮膏药贴在头顶,应该就是他们说的王二赖头了。   王二赖头眯着眼打量了苏宛菱几眼,瞧她一身金贵,又看她身后也没什么别的怪人,这才换了一张脸,露出谄媚的笑来,忙将门拉开:“姑娘,是不是掌柜有什么活计让我做?”   苏宛菱停在外面没有进去:“一共两件事,一是帮忙寻一个人;二是替掌柜收一件货来。”   王二赖头见她忌讳,便知是村里人说了他染病的事儿,立刻解释道:“姑娘别担心,我没染病,不过是欠了一些债,被人催上了门。所以才对外面的人说自己生了病,还会传染,将那些催债的吓唬出去。”   他说罢,又问道:“寻的是什么人?收的是谁家的货?”   苏宛菱立刻道:“前段时间有没有一名书生从外面来过,他是来调查水患一事的。”   谭玉书既然是暗查,自然不会暴露是官身一事,他看模样也更像书生一些。   王二赖头思索了一番:“也不知道为啥,这段时间来咱们村的人有不少,你说的书生我得好好替你打探打探,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话里开始暗示要辛苦费了,苏宛菱冷笑一下:“若能找到人,自然会犒劳你,钱也不会少你半分。”   王二赖头立刻提起了精神:“你说的书生我确实不大清楚,不过这段时间易发水患,县里派了不少人来各个村视察,其中也有一些书生模样的人,他们还去了水库那边查看情况。具体现在在什么地方,我再替你打探,差不多半天功夫就能知道……你要打探的人叫什么名字?”   “他姓谭。”苏宛菱沉默了半晌,回答道,“名玉书。”   王二赖头明显愣了愣,然后脸上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来:“莫不是那个咱们村那鼎鼎大名的进士之子?”   “嗯。”   “那我知道,他确实在咱们村里一阵过,现在具体在哪儿,我立刻想法子帮你问出来,应该很快就能打探道。他前些天进村的时候,咱们村的人可都出来欢迎了。”   谭玉书已经来过磐寿村了?   苏宛菱一下子握紧了手:“他有说自己回村是来做什么的吗?”   王二赖头道:“也就是问问咱们村里近几年过得如何,水灾严重不严重,粮食够不够吃这些事儿。谭家可真是好人,谭公子来的时候还带了一辆车的粮食,专门分发给了咱们村民。”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三天前。”   “这些天有瞧见他吗?”   “偶尔有。”   苏宛菱心中奇怪,谭玉书来磐寿村的目的是调查赈灾款的情况,若无水患,那自然便不用再调查赈灾款的下放问题了。若是三天前他就已经到了磐寿村,这种一目了然就知道并无水患,那便完全可以直接回京都城向谭父禀明,可为什么他还留在这里?   难道是在调查别的什么东西?   苏宛菱沉默的思索着,边上的王二赖头见眼前这姑娘一直在打听那谭公子的事,便好奇的瞧了她一眼问道:“您是他……”   “他是我夫君。”   “呀!原来是嫂子,这可是自家人。”   王二赖头原本就是一副谄媚模样,如今得知眼前这女子是谭家的人,自然狗皮膏药似的凑上来,巴结道:“难怪看着这么尊贵,与咱们县上的人都是不同的。”   苏宛菱只瞥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对苏宛菱而言,若他能立刻帮忙找到谭玉书,就算是喊她亲妈都行。   他推开门出来,搓着手又问了第二件事:“刚才嫂子说的收货,是收哪家的货?我先带嫂子过去,您先收着货,我立刻帮你去找谭哥回来。”   苏宛菱掏出信:“是这信上之人。”   “哎,嫂子,我不识字。”王二赖头瞅了一眼,不过他很快看到了信上那个图案,“虽不识字,但这玉佩我认得,是李三家的。李三家祖上也算是有钱人,不过后来没落了,李公子有一个吃喝嫖赌的爷爷和爹,把家里都霍霍干净了,现在就他一个老娘还活着,偏偏他娘几年前得了一场怪病,一直医不好,把家里剩余的钱都给医没了。”   说道这里,他大约是明白了什么:“掌柜真是好心,他那块玉佩根本值不了几个钱,却跟宝贝似的。很早之前他家中实在没钱给他老娘治病,就想当了这玉佩,我推荐他去了恒远当铺,他不感恩也就罢了,回来还气冲冲的说掌柜不识货,硬是不当。如今可好了,就他那破玉佩,其他当铺连收都不愿收。也就掌柜好心,看他母亲一直病着,家里揭不开锅了,还愿意再收那破玉佩。”   “这户人家离得近吗?”苏宛菱着急找谭玉书,若离得近,倒不如让这王二赖头先去打探谭玉书的消息,自己去这李三家收玉佩。   王二赖头道:“近、近,李三家与我算是邻居,不过十几步路而已。”   他说着,走到木阶下,指着不远处一个冒着炊烟的房子道:“就是那儿,那李公子是个童生(通过了县试、府试两场考核的学子),他们家的匾额就是他所写,姑娘瞧见李家便是。”   苏宛菱应下:“既然如此,我先去李家收玉佩,你立刻帮我打探谭玉书的消息,找到了他,就回来告诉我。”   “好,我一定立刻将他找来。”王二赖头说着,目光有瞧了瞧苏宛菱腰上的钱袋。   苏宛菱只暗笑一声:“你若三个时辰内能将我夫君寻来,我便给你五两银子。”   “别说三个时辰,一个时辰就够!我立刻去寻。”得了应承,王二赖头立刻精神头十足了起来,“我这就去!”   王二赖头走后,苏宛菱深舒了一口气,她转过身看向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想到那掌柜所言之事,还是决定先去办一趟。毕竟这是救人,二两银子算不上几个钱,但若能延缓那书生母亲的性命,也算功德一件。   想罢苏宛菱便起身,朝着那炊烟升起之处走去。 第71章 大水袭来 “这是我未婚妻……”书生压……   两天前的京都城, 太子府。   侍卫凌祁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进了府里。穿过一条漫长冰冷的廊道,终于到了一间书房外。   “你在这里候着。”凌祁提醒他。   那中年男人卑躬屈膝应下:“是是。”   随后凌祁上前,敲了门禀道:“殿下, 洪康胜来了。”   书房内一直没有回应,不知道过了多久, 外面的两人才听到一句淡淡的声音:“进来。”   “是。”   凌祁带着身后的中年男人进了书房, 中年男人一见到里面坐在案几前的太子高巍奕, 当即跪了下来:“草民洪康胜,参见殿下。”   高巍奕刚才正在批阅各个州县呈上来的奏报,他摆了摆手, 免去了他的行礼,“谭府那边情况如何了?”   那中年男人立刻道:“呃……回殿下,谭丛虽然草拟了奏疏,但一直没有上报……许是还有疑虑。”   “你有没有催促过他,让他尽快呈上奏疏?”   “草民也曾暗示过几次,但谭丛一直比较警惕……许是有什么顾及……”   高巍奕冷笑了一下:“本来想一箭双雕,这老东西倒是谨慎的很。”   他说罢,抬起头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磐寿村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   “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只是……”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犹豫了一下, 然后开口禀道,“村里得病的人越来越多, 恐怕瞒不住事情。”   “瞒不住就把那些人都解决了,不过是一场天灾人祸而已。”高巍奕眼眸阴冷, 就像毒蛇一样牢牢盯住了下面的人。   中年男人吓出了一身冷汗:“殿下是想将打开水库大坝……”   “打开岂不是让人知道此事是人为的了?”高巍奕薄唇冷冷勾起一道弧度, 却无半分笑意。   他这意思,是要炸毁大坝?!   中年男人瘫坐到了地上,现在安山县虽并无严重水患, 但连日的大雨已经让许多人寸步难行,许多地方更是岌岌可危了,若炸毁了大坝,水势必将淹没大坝下的十三个村庄!   但高巍奕并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他的那句话是命令,而不是寻求他的意见。   “是。”   他无法拒绝,只得垂首应下,然后摇摇晃晃站起身,走出书房时还几乎被绊倒……   洪康胜走后,凌祁上前禀报了一件事:“安山县那边来报,几日前谭玉书入了县内,一直在调查水患赈灾款一事。”   高巍奕冷笑一声:“难怪谭丛一直未上奏疏,让本宫等了那么久。”   “殿下准备怎么办?”   “他既然自己要寻死,本宫便成全了他。无论他查出什么,都走不出安山县。”   ***   京都城那情况如何苏宛菱并不知道,她眼下只想尽快找到谭玉书。   等待王二赖头调查的消息还有一段时间,她便先替那恒远当铺的掌柜跑了一下腿,去李三家收那典当的玉佩。   李三家的屋舍与王二赖头家不同,虽也只是木屋,却格外干净整洁,且有一道石栏圈出了个院子,院前还有一道门,门上一块横着的棕色牌匾,说是牌匾,其实只是一块锯开的木牌,都未曾抛光。   木牌上写着“李家”二字。   她刚要上前敲门,正巧听见“咯吱”一声,院门被打开了,有一名男子从里面走出来,大约二十出头,容貌干净疏朗。   他看见门口忽得站了一个年轻的姑娘,微微蹙了眉,声音干硬:“你是何人?”   苏宛菱看到他脸上有些污渍,双手沾着炭灰,像是刚生了火的模样……她忽然明白为何这书生撞见他脸色不太好了,《孟子》有云“君子远庖厨”,这书生家中因母生病,不得不自己下厨做食,却被外人撞见,自然不高兴了。   看来王二赖头说的没错,这书生确实有些恃才傲物、自恃清高。   她听到院子尽头的木屋里还隐约传来几声“咳嗽”声,因眼前这书生不好的态度而升起的不悦也挥散而去,她何必不高兴,权当给人跑个腿而已:“是恒远当铺掌柜让我来的。”   那男子一听,脸上的表情僵了僵,随后硬邦邦吐出一句:“你先进去,我去拾些柴。”   苏宛菱便候在了院子里,因院中没有可以坐的地方,她就一直站着等了许久。身后的木屋中不断传来咳嗽声,声嘶力竭,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咳掉了性命一般。   大约站了有半个多时辰,那书生才回来了,手中抱着几根木柴,还是半干的模样。   “姑娘稍微再等等,我马上出来。”许是已经做好了心里架设,书生的态度比之前好了许多,他先钻进了厨房去,将这些木柴放在灶头里烘着,然后出了来。   他的手已经洗干净了,用一块布擦拭了片刻后,才从袖冲掏出了一枚玉佩:“这是恒远掌柜要的玉佩。”   苏宛菱伸手接过,举到半空透着天空微亮的光仔细打量:这是一件模样古怪的鱼形莲花玉佩,两寸大小,乳白玉质地,表面有赭黄色斑,上面的花纹是一条无鳞的鱼,鱼身弯成弧状,昂着首尾上翘,有双翼,鳍短而厚,上面有手工雕刻的痕迹。   且不说这玉佩的做工如何,单看这玉的质地,竟有些奇怪,看似确实像岫玉……   岫玉既是岫岩玉,因为出产丰厚,与翡翠和其他玉石相比,价格确实便宜,岫玉的质地通常朴实凝重,色泽淡黄偏白,这一块也是如此,但这块玉佩的重量却有些奇怪,仿佛是铁矿一般握在手中非常沉重。   而且仔细看去,这块玉中还有一些黑色的地方。   她疑惑的看了半晌,那书生还以为这块玉佩她看不上,涨红着脸说:“掌柜之前已经验过了。”   苏宛菱这才反应过来,想着自己只不过是给掌柜收货,管它什么质地,便付了二两银子。   那书生这才舒了一口气:“多谢姑娘。”   他急着用这钱去买药,所以片刻都不想耽搁,便作揖对苏宛菱拜了拜,走出了门去。   苏宛菱收起了手中的玉佩,抬头看看天色,王二赖头离开已经快一个时辰了,按道理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她如此想着,心中又焦急寻找谭玉书,便准备去村口等。   却不料还没走到村口,就看见许多村民一蜂窝的朝村内跑来,边跑边喊:“大水来了!大水来了!快跑!”   那些村民跌跌撞撞,有些孩子跑得太慢摔倒在了地上,被人一把捞起继续往山上跑去;有些老人腿脚不便,被自家儿子背到了背上,继续拼命跑着;年轻人搀扶着老人、母亲抱着孩子、孩子拖着弟弟妹妹……所有人都在逃窜,四面八方传来哭声、呼喊声、尖叫声……   苏宛菱感觉到地面似乎开始震荡,她抬起头朝着不远处的村口看去,只见原本的水渠已经被冲破,无数大水从里面涌上来,冲到了山下。   这些是山脚下其他村的村民?山脚下的大水已经淹没上来了?   可是今天并没有下雨,何来这么大的水?   苏宛菱还在发怔,身后院子的门已经被推开了,一个老妇不断咳嗽着走出来,脸色十分苍白:“乖儿,我的乖儿……”   “母亲!”   还没走出村口的书生已经跑了回来,他一把搀扶住她:“母亲,水坝塌了!水库的水全冲了下来,我们快跑!我背您!”   他说着立刻弯下腰来,要将那老妇人背到背上,但书生到底孱弱,只刚将老妇人背起,就整个人摇摇晃晃差点摔倒,幸亏边上的苏宛菱伸手扶了他一把:“小心。”   那书生抬头看了她一眼:“姑娘不是村里的人吧?你跟我走吧,山上有躲藏的地方,留在这里会被大水淹死的。”   苏宛菱看了一眼不断从山脚下逃上来的人,犹豫了片刻,决定先逃到安全的地方再说:“好。”   她伸手托住妇人的后背,和书生一同朝山上的方向逃去。   山路并不好走,况且书生还背着一个老人,好在山并不陡,苏宛菱跟着书生走了很长一段路,看见前方的路被一道栅栏阻拦住,有许多外村的人都被拦在了栅栏外面。   “让我们进去!都是安山县的,凭什么不让我们进?”   “就是!我们要活命,谁愿意留在下面等死!”   “放我们进去!打开栅栏!放我们进去!”   “这山上是我们磐寿村的村坟,外村的人一律不得进!”有几个壮汉拦在栅栏口,只要看见是本村的人,就打开一条缝放人进去,如果不是本村的,就一律拦下。   苏宛菱和书生到的时候,其中一个壮汉就拉开了栅栏,书生带着苏宛菱穿过栅栏时,另一个村民拦下了她:“你好像不是我们村的?”   “这是我未婚妻……”书生压低了声音回道,“已经准备定亲了。”   那村民蹙了蹙眉,还是放开来了手,让他们先上山。   磐寿村的其他村民也大部分都上了山,苏宛菱一路跟着队伍走,沿途确实看到许多坟碑竖立着,在穿过一条很深的隧道过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里。   这山洞很深,并不像是天然形成的,而是后期人为凿出来的。   不过这山洞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摆放,凿这么大这么深的一个洞出来做什么? 第72章 山中秘密 随后转头问那妇人:“这病在……   “娘, 您没事吧?”书生已经将背上的妇人放了下来,坐到一块凸起的岩石上。   苏宛菱瞧过去,这妇人看上去也不过四十来岁, 还很年轻,但脸色苍白, 一直在咳嗽, 手中握着一块巾帕, 可以看到那巾帕上有隐隐血迹,像是经常咳出血来。   她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的安慰道:“娘没事……村里出什么事了?”   “发了大水, 水库大坝塌了。”书生回答道,“我……我还没有给娘买来药……”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像是还有些后怕,那妇人不断拍着书生的肩。   苏宛菱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来奇怪的地方,这书生似乎非常清楚自己的母亲患了什么病,且之前一直是在买同一种药,这一次他当了玉佩,为的就是去采买那一种药。   但听掌柜的话说,他的母亲已经患病多年了, 却一直未好,说明这药没什么作用, 又或者这药本身就治标不住本。   洞穴外又陆陆续续进来许多人,这些都是磐寿村的村民。   苏宛菱能听到这些村民中似乎也有人患了同样的病, 一直在咳嗽着, 整个洞穴都能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起初她以为是有人跑得急了,或淹过了水被呛到了,但直到过去很久, 那咳嗽声都只增不减,她才意识到这似乎是村里一种病。   不止书生的母亲,还有许多人也同样患病了。   难道是什么传染病?   苏宛菱打量起了那些咳嗽的人,发现竟然大部分都是青壮年,偶尔也有一些年长的,也不过是在四五十岁左右,这令她十分惊奇。   正想着,洞穴外又走来了一些人,其中一个拄着拐杖,神情十分严肃,看上去颇有威严。   最外头一些村民自觉站起了身:“七叔公。”   这是一个五十出头的中年者,身上穿着天青色绸袍,看上去与贫穷的磐寿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的左腿似乎有些瘸,走路不便,所以一直拄着拐杖。   进来后便立刻有人让了位置出来给他,似乎颇有地位。   之前那几个咳嗽的青壮年也逐渐围了上去:“七叔公。”“七叔公好。”“七叔公。”   “外头情况怎么样?”那被人唤作七叔公的中年者缓缓开口。   有一名青年道:“水已经淹到牌坊了,许多其他村的人都冲到了我们村里,现在我们把他们都拦在外头,不让进山。”   青年刚说完这句话,洞穴中有个老妇人忽然哭喊着冲了上来:“七叔公!我们这些村子一直都互相通婚,我那三个女儿都嫁到了其他村里头,如今也被拦在了外面。就算是嫁出去的女儿,但也是我的骨肉啊。您问问在座的这里,每个村里头或多或少都有亲戚,都是亲人,怎么能都拦着!我的三个女儿啊!呜呜呜呜……”   她哭嚎着,边上几人将她拉了下去,小声安慰:“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能算咱们村里的人呢。就算是你骨肉又怎样,还不是给别人做饭洗衣去的。”   “就是啊,我那小三叔的女儿不就是嫁出去了么,她也没进来啊。”   “别担心了,咱们磐寿村地势高,就算不进到山头里,在外头也应该是安全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总算让那老妇人安静了下来,只隐隐哭泣着。   苏宛菱观察着周围众人,发现这个村的人确实古怪的要命:她刚才逃上山时因为跑得着急,没有多想,现如今想起来,这村后面什么时候围着那么长的栅栏了?这些栅栏似乎是绕着整个山坡一整圈的,就建造在村子后面……就好像是提前预知其他村的人会跑上来,所以就备下了栅栏,防止他们上山?   但何必如此,这山坡虽然不算高,但只容纳十几个村子的村民也是极容易的事,为什么要将那些人全部拦下来?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山上是村里的公坟的缘故?   她总觉得有什么说不上来的事情隐藏在这村里,而且这极有可能是谭玉书为什么还继续留在村里,并没有回京都城的原因。   现在王二赖头去查找他的下落,苏宛菱不知道谭玉书现在在何处,他会不会被落在那些村子里,水坝坍塌大水淹没,他会不会出事?   她有些担心,站起了身来,想要去栅栏那边看看情况。   却被身边的书生打断:“姑娘……能请你帮我照看一下母亲吗?我想去借些药来。”   “你母亲……患了什么病?”苏宛菱询问道。   书生垂着眼:“就是普通的肺病,已经救治多年,但一直没有转好。”   “我看村里许多人也在咳嗽,是不是同你母亲患一样的病?”苏宛菱想通过病症探寻村里的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书生却以为她是怕这病症会传染,脸色一下又青又白。   苏宛菱赶紧道:“我只是随口问问,你若不愿说,我便不多问。你且去借药吧,我替你照看你母亲。”   书生这才起身来,朝苏宛菱鞠了一躬:“多谢姑娘,我是李家三郎,旁人都唤我李曙。”   这算是对她有些信任感了,通常书生都有些自傲,但能为了母亲出去拾柴火,又去借药,也算是极有孝心的。   书生离开后没多久,苏宛菱听到身边的李母又重重咳嗽了一阵,边上有一妇人递了一碗水过来:“先给她喝一些水吧,这病反正也治不好,能拖一阵是一阵。”   苏宛菱一怔,先接过了水递给了李母,随后转头问那妇人:“这病在村里很常见吗?”   “经常有人忽然就得了这怪病,先是偶尔咳嗽,之后便是胸痛、咳血,总之村里不少人患了这病,一直都没有治好。”那妇人说着,“我儿子经常在山里疯玩,之前也有段时间忽然咳嗽起来,也不知道去外头做了什么事,我后来将他关在家里哪儿都不能去,倒是好了一些。”   这病与山里有关?   苏宛菱立刻联系到那栅栏,莫非这栅栏原本拦的并非是前来避水患的人,而是防止有人发现山上的秘密?   “娘,娘,我饿了。”   正说着,有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就跑了过来,眼巴巴的朝着那妇人讨要食物。   那妇人拿出了一个馍撕下一小块给了男孩,男孩几口就吃了下去。   苏宛菱想了想,便从袖中摸出了一袋蜜饯,这是之前出门前青荷悄悄放她手里,让她路上吃的:“我这里有蜜饯,你要不要尝尝?”   那男孩眼睛一下子亮起,眼巴巴的看过来。   苏宛菱立刻取了其中一块递给他,男孩很快接过就吃了起来。   妇人已经去忙别的了,那男孩就坐在苏宛菱边上,苏宛菱靠过去说话:“你是不是经常去山上玩?山上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男孩得了好吃的,自然很愿意讲:“山上背面有个大山洞,里头又大又宽敞,许多人在里面挖东西。我也去挖了,挖了不少宝贝呢!”   大山洞?苏宛菱立刻联想到现在他们所在的这个洞穴,这个洞穴也非天然洞穴,像是被人挖了一部分后放弃的。   她立刻又问:“你挖了什么宝贝?”   男孩摸摸索索从怀里掏出一块黑不溜秋的石头:“是这个。”   苏宛菱接过,发现这石头很沉,就像当初她拿到那块玉佩一样,比平常普通的石头稍微重一些,但看模样平平无奇,就是灰黑色,表面有些光滑。   “别看它普普通通的,这一块也能卖钱呢。”男孩得意道,“以前娘没管我的时候,我就去挖这样的石头,只要能挖出来,就可以送到县里去卖,一卖就能卖十几文钱,比母亲织布还要赚。”   这句话让苏宛菱为之一震!什么石头能卖十几文?便是煤石也不值得这么多,除非是……   矿石?难道是铁矿?!   可铁矿是严禁管制的,绝对不能私采,铁可以可以铸造钱币、打造兵器,绝对不能由民间经营,难道这个村的人在私挖铁矿赚钱?   她联想到那个被称为“七叔公”的人身上所传的绸缎,还有村里这些青壮年一直咳嗽的病症……如果没有猜错,这个咳症极有可能是私采矿石扬起的粉尘所导致,时间久了就会越来越严重,甚至引起肺痨!   磐寿村的人竟然这样大胆?私下采矿?!   那些围在山坡上的栅栏并不是为了防止什么水患,而是为了阻拦外村的人上山,发现这个秘密!   苏宛菱倒吸了一口气,此事事关重大,恐怕背后有人在暗中操作,否则村里的人即便捡到这样的石头,也分辨不出是否是铁矿,况且若要将铁矿石运出,必然需要通过许多关卡,恐怕是朝中之人!   苏宛菱心中犹如翻江倒海,她知道,谭玉书恐怕是发现了这件事,所以留下来调查,想要寻到证据!   但如此便会牵动许多人,眼下谭玉书毫无消息,会不会已经出了什么事?   她焦急起来,手紧紧握住衣襟……   不行,她得想办法尽快找到谭玉书! 第73章 终于相遇 伸手揽住了李曙的脖颈,李曙……   苏宛菱想要离开山洞, 但身边还蹲着一个小男孩,另一边还有一直在咳嗽的书生李曙的母亲。   她犹豫再三,还是先等那李曙回来。   男孩吃了蜜饯之后意犹未尽, 苏宛菱想到他之前说的另一个能挖到铁矿石的洞穴,便对他道:“你之前去的地方, 是在哪里?能不能画给我瞧瞧?等大水退了, 我回头带你去县城吃更多好吃的。县城里有一种香酥鱼, 从湖里新鲜捕上来的,入锅一烤,香酥嫩滑, 再浇上特制的酱料,一瞬间就会香气扑鼻,只要吃一口,就会终生难忘。你若喜欢,我之后带你去。”   那男孩听得眼馋得紧,他挠了挠脑袋犹豫了一会儿,便悄悄凑近苏宛菱:“我画给姐姐看,但姐姐不能告诉其他人。”   “好。”   于是他左右打量了一番,见大伙儿都在忙着救人进山洞, 没有人注意这边,便悄悄把地面凌乱的土抚平, 用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方位:“其实那个地方就在咱们这个山洞的后面,从这里出去, 绕过一片矮枇杷林, 从枇杷林过去之后就会看到一条比较宽敞的石子路,这路是用来拉牛车的,你顺着这条往上坡上走, 就能找到那个山洞了。”   男孩说罢,见有人朝这边走过来,忙用脚把地上画着的路线擦去,又佯装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在地上涂鸦了一些猫猫狗狗。直到那人离开,才舒出一口气,对苏宛菱道:“我只告诉你,其他人你可别说出去。”   “村里的人都知道这个地方吗?”   “我也不清楚,可能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也可能大家都知道。”   他回答的一知半解,苏宛菱猜测可能大部分村民并不知道山上那些被开采的是什么,只知道大概有人在挖东西、运石头,不知道是铁矿石。而那些参与开采的人,则或多或少清楚一些,特别是之前那个被尊称“七叔公”的人。   苏宛菱将怀里剩下的蜜饯都给了男孩,男孩高兴的跑到另一边去吃了起来。   过了没一会儿山洞外下起了雨,雨水很大,噼里啪啦砸朝着山洞里斜斜得打进来,苏宛菱见李曙的母亲坐的比较靠边,容易被雨淋湿,便上前将她搀扶起来,稍微往里面走了几步,坐到更干燥些的石块上,又拿出巾帕擦拭了她身上的雨水。   书生李曙回来后看到苏宛菱在细细的照料他的母亲,心头不知怎么的有些发酸,她自己衣裙被地面的污泥染脏,却还在顾着别人。   “你没吃饭吧,这里有些饼。”   李曙除了药之外,还拿来了干粮,现在这种情况借是借不了的,而是用那二两银子从别人手里买来而已。   苏宛菱确实有些饿了,她接过后吃了几口,看见李曙已经在给他母亲喂药了,她将视线拉向山洞外,外面的天早已暗下来,漆黑一片看不清路,若是现在出去,恐怕未必能找到铁矿区。   而且雨势非常大,稍有不慎还可能遇险。   “听说山下死了很多人。”   “北岭村也被淹了吗?北岭村的地势也算高了。”   “早被淹了,刚才我还看见那边的村民背着大包小包逃到我们山上来。”   “这可怎么办啊,晚上还那么大的雨。”   “还能怎么办?等明天天亮看看吧。”   “大坝怎么会坍塌呢?水库大坝不是一直有人维护的吗?”   “谁知道呢。”   山洞里一直有村民在窃窃私语说这话,苏宛菱一直提心吊胆,她判断着谭玉书现在的情况,他若是调查铁矿石,极有可能是先查到那个山洞,然后沿着运货路径去调查,这些矿石要运出去,会走什么样的路线?一般会比较隐秘才对,也有可能会通过那几个村庄或山路……   李曙已经安顿好了自己母亲,见苏宛菱一直沉默不言,以为她在担心自己的家人。   “你是恒远掌柜的……亲戚吗?”看她穿着不错,又是恒远掌柜派来收货的,许是县城的人,便安慰道,“县城不会有事的,那里地势高,四周还有护城河,县里几次大水,从来都没有淹到过城里。”   苏宛菱点了点头,也没有过多解释。   她就这样蜷缩在山洞里,外面狂风暴雨,哗啦啦的雨水声一直没有停歇。   许是实在太累,加上洞外不断吹进来的冷风,让她感觉到全身冰寒,头也昏昏沉沉,开始昏睡过去。   在睡梦中,她一直在行走,寻找着谭玉书,疲惫与乏力占据了她的全身。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不知道时间方向,她觉得脚上湿漉漉的,便低下头,发现自己站在水面上,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水平线。   “谭玉书……”   她开始呼喊他的名字,她心中越来越担心,越来越着急。   忽然像是有什么声音传来,仿佛是在回应她,就在某个方向。   于是她开始拼命朝那个方向跑去,脚下的步伐也开始加快,到最后甚至开始拼命奔跑……然后在最后一瞬间,她仿佛将这个梦境彻底撕裂,整个人忽然从梦境里挣脱起来,一下子坐起身,满头大汗地看着四周的情形。   “你醒了!”   是李曙的声音,他似乎非常着急,刚才是他将她唤醒的:“大水已经淹到山洞外了,我们得换地方。”   “水漫上来了?”苏宛菱张开口,她的声音沙哑又干涩。   糟糕,她可能患了风寒。   李曙也察觉到她的情况,但眼下情况着急,山洞里其他人已经开始收拾了,纷纷跟着队伍走出山洞,要换到另一个地方躲避。   苏宛菱头一直昏沉着,她见李曙已经背起了妇人,又伸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走。”   她被迫起身,跟着他走出山洞。   外面大雨倾盆,而且一片漆黑,除了他们以外许多之前躲在山洞里的人也都已经逃了出来,他们有些手中握着火把,但那火把被大雨一浇就灭了,只能抹黑前行。   他们跟随着队伍一直往前走去,也不看路,就跟着前面的人走。   苏宛菱浑浑噩噩走了很长一段路,发现他们已经穿梭在了一片低矮的树丛里,她抬手摘下一片树叶闻了闻,是枇杷叶?   她猛地意识到这支队伍要转移的另一个山洞,极有可能就是那个铁矿区的山洞。   看来是水势蔓延上来,他们为了活命,才不得不带村民转移了……   果然,跟着队伍又走了一段路时,他们踏上了一条比较宽敞的石子路,这些石子都被磨平了,应该是长期有车运输的结果。   “快到了吧。”   “快到了,就在前头。”   “这雨太大了,其他村的人不知道怎么样了?”   “听说水漫上来之前就转到别的地方了。”   前头有几个村民正说着话,忽然队伍停了下来。   李曙背着妇人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已经累得无法说话了,边上有人帮了他一把,将他母亲先搀扶下来:“前头停了,好像有别的人占了那山洞。”   李曙一怔,沙哑着声道:“那地方不是只有少数人知道吗?”   “是啊,好像是一个白面书生领的路。”那人道。   李曙微微蹙了蹙眉,安山县十几个村,书生也有,但大多数在县城,其他村的书生极少,即便有他也应该认识,按道理他的那些同窗应该都不知道山洞的事才对。   队伍在原地等了许久,终于听到前头有人喊:“队伍动了!”   李曙准备再次背起母亲,却发现坐在一旁地上的苏宛菱一动不动,像是没有了反应。   他伸手一拉,结果发现她的手很烫!   “你未婚妻好像病了。”之前和苏宛菱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带着男孩的妇人开口。   李曙咬了咬牙,抬头央求边上另一人:“大伯叔,您能帮帮我吗?”   那是刚才帮忙搀扶下他母亲的男人,他倒是头一次听到李曙这样求人,也没犹豫,伸手就将他母亲背到了自己背上:“你带你媳妇儿吧。”   因为李曙对外声称苏宛菱是他的未婚妻,才进了山来。   李曙道了谢,弯下腰想要背苏宛菱,却发现她浑身没力,便只能伸手将她抱起,继续跟着队伍走。   苏宛菱察觉到有人抱着她,意识有些模糊,以为是谭玉书,伸手揽住了李曙的脖颈,李曙脸一红,轻声道:“姑娘。”   她一下子清醒了一些,等睁开眼睛,发现她被李曙抱在怀里,队伍已经进了新的山洞。   这果然是一个铁矿区!山洞内散落着不少开采工具,还有一些矿车倒在一边,这个山洞要比之前的大很多,里面已经密密麻麻躲藏了许多人,应该是其他村的村民。   她挣扎着从李曙身上下来,倒了一声谢。   李曙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转过身去照顾自己母亲。   苏宛菱还在打量四周,她的情况并不好,染了风寒头痛脑胀。前方似乎传来说话声,这声音清朗温雅,十分熟悉:“此处并不安全,需派人在周围筑堤;天气寒冷,老人和孩子往洞内安排,其他人留守在外面查看水势情况。”   这个声音……   苏宛菱茫然的站了起来,她一步一步朝着人群走去。   那边围着一群人,似乎在说这话,她缓缓伸出手拨开人群,挤上前去。   终于,她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身影……谭玉书……   他如初次相见时那般俊美,明明是素衣素服,却称出一身温雅从容,周围那么多人,唯有他风姿卓然。 第74章 玉佩缘由 李曙喃喃开口:“原本也不是……   “谭玉书!”   苏宛菱再也忍不住, 呼唤出声。   那一刻,人群中的俊美公子缓缓抬起了头,在看到她的刹那, 眼瞳猛地一震,随后推开周围的人群一步一步朝着她走来, 终于在距离她一步之遥停了下来。   谭玉书缓缓伸出手, 他细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缕, 轻轻软软:“宛菱……”   他一下子将她抱入了怀里。   苏宛菱的脸就贴着他的胸口,一动不动,只是这么倚着, 她可以清晰听到他的心跳声,就在耳边,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跳动的力量,通过胸口传递过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这种感觉十分漫长,漫长到此时此刻就好像蔓延了一千多年。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很复杂,一言一行,一语一眼,背后藏了太多的心思和想法, 有太多隐藏的信息在里面。但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却又是那么简单, 不需要任何解释的话,不需要任何诉说和言语, 只想要轻轻相拥, 千言万语就仿佛已经传达。   人的一生中会有这么一个人,只要他出现,无论你在哪里, 哪怕是身在地狱,都感觉到脚下可以盛开莲花,这个人会让你觉得一切都安心,一切都圆满,你和他加起来就是整个世界。   山洞内,苏宛菱只觉得再也听不到周围其他熙熙攘攘的声音,只能感受着身前人的温度,透过胸前的衣襟传递而来。   “你怎么会来这儿……”恍如梦幻一般,谭玉书轻轻开口。   苏宛菱抱了他好一会儿,直到听到他说话,才重新抬起头来:“我听说安山县发了大水,我怕你出事。”   “这里如此危险,你不应该来的。”谭玉书长呵一口气,他有些无奈。眼眸微垂下来,看着怀中的苏宛菱,见她眼泪汪汪,衣衫都是淤泥和水,头发也十分凌乱,而且脸上很烫,似乎发烧受了风寒,又有些心疼。   “你是不是很难受?”   “嗯。”苏宛菱仿佛之前受的委屈在见到谭玉书时终于得到了释放,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她是喜欢谭玉书,喜欢他的样貌,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喜欢他□□又柔软的腰身,一开始她自己只是喜欢他的容貌而已,但是慢慢的,有一些东西和感情开始被感染、变化,他变得比自己想象的更加重要,她的情绪会因为他而改变,特别是那天在得知安山县发了水灾,他下落不明的时候,她脑海什么都无法再想,无法再思考。   她只知道自己必须不顾一切的赶过来,找到他,陪在他身边。   看着站在自己身前,不顾一切为他而来的人,谭玉书心底仿佛被什么东西划开,又疼惜又无奈,他也缓缓伸出手,顺着她头顶柔软的发轻轻安慰:“让你担心了,以后我无论去哪儿,都会告知你,带上你。”   他的手柔软温暖,苏宛菱眼眶一红,鼻子发酸:“你知道就好,我找了你好久。”   ……   山洞这边,李曙看着远处的二人,目光微微收敛。   边上那个背着他母亲来的男人也奇怪的瞅了过去:“那不是你媳妇儿么?怎么跟其他村的人在一块?”   李曙喃喃开口:“原本也不是我媳妇。”   “那你还让她上山?当时不是说是未婚妻么?”   “当时水势袭来,我想护她周全,随口一说罢了。”   李曙这样说,边上的男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回了,只是无奈的抓了抓头发:“这都什么事儿啊。不过现在也算了,这地方已经有这么多外村人了,那白面书生到底从哪里知道这个山洞的,还带了那么多人上来。”   提到白面书生,男人又抬头瞧了瞧远处的人群,刚才队伍在半途中停了下来,恐怕就是因为这山洞被外人进来了,村长和七叔公在协调此事,只是眼下那么多外村人为了保命躲到这个地方,村里不敢起冲突,所以才勉强让他们待在这个地方。   李曙现在似乎没有什么心情管这些事,他只是在照顾着自己母亲。   他的母亲已经病得十分严重了,如今又经历风吹雨打,咳嗽更加厉害……除了他母亲外,山洞里也有许多同样病症的人,咳嗽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山洞内。   苏宛菱那边与谭玉书碰了头后,因为连夜跋涉,本身就染上风寒的她,终于能安心的休息片刻。   谭玉书为她寻了一处山洞内干燥的地方,铺了稻草,让她躺下休息。   他还要去处理些事,苏宛菱拉住他:“你是不是在调查这里的事情?”   她说的很轻,因为边上一直有人盯着他们,也不知道在监督什么。   谭玉书点了点头,他坐了下来,背靠着岩壁,压低声音回答道:“此处有人私采铁矿石,必然是受人指示,我还在调查。若有人来盘问,你切勿言说,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以防惹祸上身。”   “嗯。”苏宛菱当然什么都不会说,村民中有些只为求财,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采挖的是什么,但若是贸然断了他们财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你休息吧,外面的水势如果上来,此地也不安全。这些村民是无辜的,我得护下这个山洞。”谭玉书拍了拍她的肩膀。   苏宛菱知道无法阻止他,谭玉书前世为官时,也一心一意为众生百姓。   她点头应下,又不舍的牵住他的手:“你不要走远。”   “我就在山洞外边。”   “好。”   他终于起身,走进了人群中。   苏宛菱终于扛不住身上的疲累,靠着身下的稻草,缓缓睡去。   这一夜苏宛菱睡的并不好,外面的雨声、山洞里的咳嗽声,稻草阴湿,还有边上悉悉索索的说话声,以及身上原本就染了风寒的痛苦,让她不断反复陷入了一场噩梦。   这噩梦真实而苍白,铺天盖地向她袭来。在梦中她一直奔跑着,脚下是大片大片的红雪,几乎要把她覆盖,这些红雪就像刑场上那无法冲刷干净的血迹,让她害怕又恐慌。前方似乎有什么人在行走,她想追上去,却怎么也追不到。好不容易跑到了一片炙热的土地上,那些红雪落地就化,却变成了真正的血潭,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呼吸……   “苏姑娘,苏姑娘。”   有人在她耳边出声,苏宛菱模模糊糊睁开眼睛,她头疼欲裂,意识迷茫。一暖汤端到了她嘴边,有些温热……她喝下后,感觉好了一些。   抬起头朝洞外看,发现已经天亮了,周围坐着的大多是老弱妇孺,许多青年和壮汉似乎都出了洞去。   苏宛菱摇摇晃晃站起身,她搀扶着岩壁走到洞口,发现那些年轻人全部都在外面搬运石块和沙土,他们将石块垒起来,用沙土填满里面的缝隙,阻挡水势持续的上升。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并没有看见谭玉书,心中有些着急想要走出来,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别担心,昨天与你在一起的那个人去了另一处地方填补缺口。”   苏宛菱转过身来,看见是李曙,他手里还有一个空碗,难道刚才那碗暖汤……   “谢谢……”   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起初她觉得李曙就是那种平常所见的自命清高又好面子的书生,但昨天大水袭来,是他带着她跑上了山,还谎称是他未婚妻护她过了栅栏;昨晚大雨倾盆,他们换山洞的时候她已经病倒了,是他抱着她一路走到这个山洞里。   她与他也不过是一面之缘,他却能如此相待。   李曙只沉默的点了一下头,他握着空碗的手微微收紧,似乎有些话想问,但欲言又止。   苏宛菱有所察觉,便道:“你想说什么?”   李曙没有立即答话,他就这样站了许久,才缓缓上前来:“你来磐寿村,就是为了找他吗?”   “嗯。”苏宛菱没有打算隐瞒。   李曙其实昨天看见他们二人在一起,便猜测到了。   苏宛菱衣着富贵,他起初以为是恒远掌柜的亲戚,但后来发现他谈吐并不像是安山县的人,直到昨天那谭进士之子出现,她与他相认后,他才知道,她是从京都城来的。   谭进士之子是四五天前就来了村里,他见过一次,也得知他年纪轻轻就像他父亲那般中了进士,心中有些羡慕也有些敬佩。   既然已中了进士,自然有了官身,一个京都城的官员跑来这样的穷乡僻壤,自然不是来游玩……李曙沉默片刻后再次道:“你们是来调查这个山洞的吗?”   苏宛菱有些吃惊,她一下子抬起头看向他。   李曙知道他猜对了:“我所当的那块玉佩,便是当初发现这个山洞的起因。玉佩是我祖辈所传,当年村中有猎户捡到了一块玉石,我祖父将其买下后,便雕刻成了那枚鱼形莲花玉佩,七年前有些通过这枚玉佩发现了这个山洞,后来便有了后来的开采一事。”   “原来这枚玉佩……”   苏宛菱列将怀中的鱼形莲花玉佩取了出来,她这才意识到当初为什么觉得这块玉比平时其他握在手中的玉感觉要重一些,因为里面的黑色杂质其实就是铁矿石。 第75章 山洞布防 眼神不太好的朝她看了过来:……   苏宛菱忽然意识到, 或许李曙早已知道村子里一直所开采的……是铁矿。   李家既然是提供铁矿线索的人,自然能从开采铁矿中分一杯羹,但李曙并没有参与其中, 直到后来他的家人陆续生病倒下,他的母亲也一病不起, 他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去参与开采铁矿。   他骨子里有读书人的傲气, 并不想做违背法令之事, 以至于到后来只能当家中值钱的东西来换钱。   “其实村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他们只是因为这些东西能卖钱,所以就挖了去卖。”李曙抬起眼帘, 看向洞外,光映照在他眼眸中,泛起浅浅流光,“希望日后你们能给他们一次悔过的机会。”   苏宛菱沉默许久,才回答道:“现在得先活下来……”   山洞外,谭玉书带着十几个村的村民将山洞四周布防了石头垒砌的沙土,又让有些好水性的人去村里将存粮搬运到山洞里,妇女煮粥烙饼,直到天色暗下来, 才彻底护好防,但还得有人守着各个地方, 一旦发现有缺口,就得立刻补上。   忙碌了一天后, 许多人都疲累的蜷缩在山洞中, 苏宛菱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她看见谭玉书归来时一身狼藉,那件青色衣衫都已经挂满了泥泞。   她上前去拍了拍, 拍了一层灰下来。   “你脸上跟个花猫似的。”苏宛菱笑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去泥巴地打滚了呢。”   谭玉书无奈道:“当初娘子总说是见我生得好看才嫁予我,如今我不好看了,娘子便嫌弃我了。”   “也不是不好看,洗洗就好看。”苏宛菱见他打趣,也回了一句。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后,便坐下来吃些东西,苏宛菱想到白天李曙说的话,想开口告知谭玉书,但她才说了两个字,便忽然被谭玉书握住了手:“你手受伤了。”   她掌心有些细痕,是昨晚在迁移山洞的时候被路上的植物割伤的。   “不过是小伤。”   她要收回手去继续说事,却发现谭玉书的拇指在她掌心轻轻划过,在上面写了东西。   「有人监视。」   苏宛菱一怔,她抬起头想朝四周去看,却被谭玉书一把拉住。她这才意识到眼下的情况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平静。虽然大部分村民不识铁矿,但村里自然有知道它是什么的人,开采铁矿又是掉脑袋的事,一旦被上报,要牵连一大批人,朝中勾结此事的人,中间串联的官员,以及在隐藏在最高处牵头这件事的人……   眼下大水淹没村落,众人为了活命暂且能相安无事,但一旦大水退去,他们怎么可能轻易让谭玉书活着离开!   苏宛菱整个身子僵直起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虽是小伤,也要医治。”谭玉书故意岔开话题,“回头我去替你寻些草药来把。”   “嗯。”   暮色彻底暗了下来,大部分人都重新回了山洞里。这些人都堆坐着,通常是各个村的坐在一块。苏宛菱和谭玉书坐在角落,此时有一个青年朝着他们走了过来:“玉书哥,七叔公找你过去一趟。”   谭玉书儿时也曾在村里住过一阵,认识一些村里的孩子,如今大家都长大了,虽然变得陌生,但称呼仍在。   “好。”谭玉书点了点头,他起身时,身边的苏宛菱也跟着一起站了起来:“夫君,我同你一起去。”   那青年奇怪的看了苏宛菱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领着他们穿过人群,进到了山洞更深处。   这个矿洞应该已经挖掘了很久,有许多单独的矿口在洞内延伸,苏宛菱担心他们现在就要灭口,一直紧张的牵着谭玉书的手。   二人到了一处更隐秘的内层山洞里,发现里面点了火把,已经坐了一个人——就是苏宛菱之前见到的穿着天青色绸袍,五十出头的中年者。   他坐在一张木椅上,身后还站着两个壮青年,手中拿着一杆长烟杆,朝边上的椅把手上敲了敲:“玉书,你父亲离开咱们村多久了?”   谭玉书恭敬垂身立在那儿:“十几年了。”   “你救了其他村的村民上山来,这是功德,不过七叔公很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山洞的?”中年者缓缓睁开了眼帘,锐利的盯了过来。   谭玉书面色平静道:“我儿时曾来过,只知道这里有一条通往上山的路。”   “你儿时来过?”   “是的,只是现在变了模样,以前这里没有山洞。”   他回答听起来并无破绽。   中年者手中敲椅把手的烟杆稍微用了力,只听到“啪嗒、啪嗒”几声,响彻山洞:“那你觉得现在这里为什么有了山洞。”   “这还能看不出来,外头那么多挖石工具,必然是有人在这里挖山石。”苏宛菱忽然开了口,她一把握住谭玉书的手,紧紧收紧,只是脸上满是富家小姐的那种不屑,“我早就听说乡下人住的房子都不是用砖,而是用山石堆砌的,昨日进村的时候瞧见有些还是住的木屋,又破又烂。怕是屋子太破住不下去了,所以都来挖山石盖新房了。”   那中年者听到她这样说,眉头皱了皱,眼神不太好的朝她看了过来:“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我是谭玉书的娘子,专门来寻他的。”苏宛菱道,“你们村里来了一个叫什么洪的人,说村里发了大水,缺粮食来借粮,我夫君心地善良,买了不知道多少粮食千里迢迢送过来。”   “既送了粮,为何还不离开?”   “哎,你这老头说话挺有趣的,你怎么不问问那个洪什么的为何骗人说这里发了大水?我夫君送粮来的时候这里可是没有半点像是发大水的样子,你们村里的人是不是穷过头了故意来骗我们粮财?而且我们水库大坝就坍塌了,怕不是被你们炸的,故意来陷害我们吧?”   苏宛菱声音尖锐,一副看不起乡下人的模样。她是为了给谭玉书摆脱嫌疑,因为村里的人都知道谭玉书的父亲谭丛是京都城里做官的,倘若谭玉书在调查铁矿石一事被他们知晓,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坐在椅子上的中年者伸手拿过椅后的一根拐杖,缓缓站了起来,他走到一片岩墙旁,伸手支撑着墙面突起的岩石,看向谭玉书:“你父亲当年进京科考,村中不少村民支出了钱两相助,你能替你父亲回来报恩,也是有心。”   他的话听起来缓和了不少,但谭玉书知道他仍旧在试探。谭玉书上前半步道:“父亲说,他是老百姓出身,他在朝中为官,求得是百姓安康。只有百姓安康,国家昌盛,才不愧对脚下土地所养育的恩情。”   “嗯。”中年者缓缓点头,“如今大坝坍塌,水患四起,各个村庄所种田粮毁于一旦,村里又将存粮发放了下去,却不知道以后能否温饱……”   “七叔公不必担心,朝廷必然不会看着百姓流离失所,每年朝中都有固定的赈灾款下拨,如今安山县水患,朝中必定会派人前来。”谭玉书这句话的意思实则有提醒之意。   即便不是他,朝廷若是派人来赈灾和调查大坝的情况,自然也极有可能会发现这个山洞的。   那中年者的脸色果然沉了沉。他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一直站着没有说话。   苏宛菱扭头看了看身边的谭玉书,谭玉书握住了她的手,给她传来柔软的温度。   洞内安静的可怕,墙上悬挂的火把所燃烧的火焰发出“噼啪”的声响,在空中颤动着。   过了片刻后,外头有人进来禀报,又有一批村民游上了山,想要来避难,他们来请求指示。中年者这才抬起头,他朝谭玉书摆了摆手:“你先去吧。”   “是,七叔公。”谭玉书牵着苏宛菱缓缓离开了这个里层的山洞,离开前还听到里面在谈论是否要接收这批村民。   回到了人群中,因为天色已暗,大部分人都已经蜷缩着睡下了,只隐隐有一些说话声和咳嗽声。   苏宛菱在黑暗中查看周围的情况,这才注意到确实有几个人一直盯着他们这一边,当他们从里层的山洞里走出来后,他们的身影就立刻动了起来,三三两两分开,有些站在山洞外,有些则站在距离他们一段距离的位置,脸的方向都是朝着他们这边,应该就是监视了。   “先睡吧,等明天天亮后,再看看水势情况。”谭玉书环住她的肩,轻轻拍了拍。   苏宛菱开口:“外面的雨停了,只要水库的水不再外泄,水势应该能退下去。”   “白天我们派人去看了水坝那边的情况,有一个坍塌的缺口,像是人为破坏的。”谭玉书说道,“那个缺口一直在派人修堵,但至少还要四五天的时间。”   “四五天?”苏宛菱一惊,“外面的水势现在蔓延到哪里了?能撑得过四五天吗?”   “以现在的情形看,必是撑不过。”谭玉书回答。   苏宛菱面色凝重:“那怎么办?这山坡本来也不高,所有人也爬不上山顶,路到这里就是头了。”   “明日天亮后,我再去大坝那看看,想办法尽快将缺口堵上。” 第76章 水势退去 苏宛菱给谭玉书端了一碗水,……   磐寿村的情形很不好, 大水漫到了山洞外几丈远的地方,每隔半个时辰水位还在涨。   山洞里的人别无他法,只能不断加固阻隔带, 将砂土和石块垒积起来,阻挡那些水涌入山洞。   谭玉书白天时会随着其他人去大坝那边修补漏洞, 洞内所留下的都是一些妇孺, 前期还能听到一些哭泣声, 到后面只有隐隐咳嗽,连哭都没有力气了。   这里所驻留的村民太多了,不只磐寿村, 还有许多外村的村民,但所存的粮食本身原本都是磐寿村的存粮,若只是自己村的人吃也就罢了,但还要分给外村的那么多人,明显就不够用了。   第一天时还好,到了第二天、第三天,粮食已经见底,分发到手里的已经被稀释成了米汤水,一天就喝这么一晚, 根本不够吃。   一开始那些村民都还好,到了后面实在饿的不行了, 磐寿村的村民便开始闹了起来,觉得这里本来就是他们的山头, 粮食也是他们村的存粮, 凭什么要给外村的人。   外村的人起初也确实没什么底气,但人要活命,为了活命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便有人说“要是我们饿了,连米汤都喝不上,那就只能吃人了”。这话一出,磐寿村的人立刻鸦雀无声。   现在是其他村的人占多数,一旦起了争执,磐寿村也讨不到好。   苏宛菱这几日只担心谭玉书,她虽然也觉得疲惫和饥饿,但更害怕村里的人对谭玉书不利。   所以每天她都强撑着在山洞口等谭玉书归来,连续几日后,在一次谭玉书跟随外出去大坝的队伍回来时,得知了一个好消息:水位已经开始下降了,水库里的水已经到了缺口下方,水不再外泄,水势也已经开始下降。   山洞里的人们开始欢呼起来,他们最怕的是看不到一个结束的尽头,现如今水库的水被止住了,大水必然会慢慢褪去,到时候他们就能得救了!   苏宛菱给谭玉书端了一碗水,他饮下后,慢慢靠到了身后的岩壁上。   这几日连续的劳作,让谭玉书一双手都磨破了血肉,苏宛菱看着心疼不已,用巾帕细细包扎着:“不知道大水什么时候才能褪净,我们早些回都城吧。”   “安山县是丘陵之地,树林稻田较多,土壤能承载大的水量,水势应该能很快下去。”谭玉书低头看着苏宛菱,缓缓说道。   “我们能早些回去吗?”苏宛菱实在不想留在这里了,既危险又可怕。   “嗯。”谭玉书轻声应下,他知道苏宛菱两世都未曾吃过这般苦,就算从前她被下了牢狱,至少也不会每天只能喝如此薄的米汤。   他看着蹲坐在自己面前,乖巧为他包扎伤口的少女,忍不住伸出手臂将她揽在了怀里:“辛苦你了。”   山洞内的火把散发着微光,将谭玉书那清秀俊美的脸勾勒出温柔弧度。苏宛菱有些面红,她自然觉得自己是吃了不少苦头,但她已经下了决心嫁给谭玉书,便会一直守护在他身边:“那是当然,你能娶到我是你三生有幸。”   谭玉书喉间轻动,声音低哑应和:“夫人说的对。”   “坐着别动,你手都流血了。”苏宛菱看着谭玉书这双原本握笔的手如今全是伤痕,忍不住鼻酸,“何必趟这浑水。”   “若连我们谭家都不管,便无人能管了。”谭玉书温和道,“父亲当年也是考了村中的人才得以进京科考,所以无论如何,我也应该来的。”   “可是如今……”苏宛菱说到这里,抬头扫了一眼四周,之前监视他们的那些人似乎也因为这几日吃食太少而又累又饿,加上他们也没有旁的什么动静,基本上也就不认真盯着了,只是蹲坐在地上。   苏宛菱压低声音:“你若是揭开这件事,村里的人怕只会怨恨你。”   “若没有我,日后也会有别人来查,若是别人来查,未必是真正的结果。”谭玉书所说的,是日后太子高巍奕牵扯入安山县克扣赈灾款一案。   那时高巍奕已登基为帝,洪康胜所在磐寿村连年闹水灾,朝廷所拨到安山县的款项却并没有用在磐寿村上,高巍奕立即彻查了这些赈灾款的去向,凭此抓了一连串的贪官,将他们全部抄家下狱,震惊朝野。   当时这件事是由高巍奕亲自督办,其中派去安山县调查的官员也全部都是他的亲信,等事情全部结束后过了三年,他因事路过安山县,得知当年高巍奕调查时磐寿村正好发了大水,一夜之间整个村庄被大水覆灭,死伤无数……安山县确实经常发大水,那时他并未多想,也未去核对当时死伤者的名单。   但如今看来,这大坝坍塌,倒是大水肆虐,若当时高巍奕安排督办调查时也发生了这样的事,会不会目的就在掩盖铁矿一案?   只可惜谭玉书并未调查到实质性的证据与高巍奕相关,在大水来之前,他所查到的只有几个点:一是磐寿村村民私下挖矿,其中有安山县县衙授意,只是具体到县衙里的哪一个官员,他还未知;二是矿车运输能顺利通过县山关卡运输出去,并且一路畅通无阻,说明此事连州府中都有人串联。   如此密谋,恐怕已不再是小小一个磐寿村这样简单了。   苏宛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她这几日都十分低调,尽量不冒头,只愿大水尽快退去,她和谭玉书可以早点离开这个地方。   接下来的数日,众人都在艰难的等待着水势退去。   那个被称为七叔公的人一直是村里的领头者,村长年岁已大,基本不管事,七叔公安排了许多青壮年去寻找村里各个农户家中的存粮,他将食物分配给所有人,因此许多外村的人也十分信服他。   但也有一些孩子嘴馋又容易饿,食物不够就会溜出去摸点野草野果吃。   这一日,那个从苏宛菱讨得过蜜饯的男孩悄咪咪凑了过来,对她道:“姐姐,我家露出水面了,等会儿我要去拿些吃的,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因过了好几天,水退到了村中央,有些村民已经散去,但外村的大部分村民仍躲在山洞里。   苏宛菱只笑了笑,并没有同意与他同去:“我可不嘴馋,你自己去吧。”   那男孩又道:“我嘴巴都要淡出鸟了,姐姐难道一点都不想吃好吃的?”   “等水退了,我可以带你去县城吃。”苏宛菱安慰他。   男孩瘪瘪嘴:“好吧,那我自己去,姐姐要不要带什么东西?有需要的话,我瞧见了替你捎过来。”   说到这里,苏宛菱倒是有些心动,谭玉书的伤包扎了许久,但一直都未好,若是村里有药的话……她想到这里,便问道:“能找到金疮药吗?”   “我去找找看,金疮药长什么样?”   见男孩一脸茫然,苏宛菱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他出去一趟,一是找找药,二是看看现在水势的情况:“那还是我同你一起去吧。”   “好呀!”男孩十分高兴,他对苏宛菱印象很好,觉得跟一个大人走在一起,总有些底气。   二人很快出了山洞,退去大水的山地十分泥泞且滑,往下走时需十分小心。   两个人走了半个多时辰,看见村庄的全貌,还有一大半水淹没着,剩余一大半已经露出在水面上,有些已经完全从水里出来了,只是全部被泥浆包裹。   “那里是我家,我还藏着许多好东西呢,都在瓦罐封着,咱们去瞧瞧。”   苏宛菱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不远处的一片田埂尽头有一座石屋农房,一大半已经露出了水面。   “姐姐,走,我带你过去。”男孩已经高兴地蹦跳起来,他在山洞憋闷了那么久,如今可以回一趟家,可高兴极了,哪怕里头东西都会泡坏了,也无所谓。   他兴冲冲的拉着苏宛菱往自家的农房走去,穿过田埂后便是水域,他们得淌水进去。   拉开门,里面是一片狼藉,屋内全部的东西都横七竖八浮在水面上,有竹篮、捆绑的木柴,不知道装着什么的麻布袋,还有一些泡涨的被褥,因为这屋子厨房与卧榻是连在一起的,那些卧室里的东西和厨房里的东西全混在了一起。   “姐姐你在这里等等,我先看我的瓦罐。”男孩淌过水去,走到一个墙角,从地上摸起了一个坛子。   那坛子上头倒扣着一个碗,碗四周用泥和水密封着,如今大水褪去,那瓦罐上方碗与边缘的缝隙还残留着水。   男孩还在查看瓦罐里的东西,苏宛菱已经开始打量起四周来,她想找些药给谭玉书敷上……   “哎,这里面都泡坏了。”男孩打开碗盖后有些沮丧。刚说完这句话,他忽然瞧见窗外有个人影闪过:“谁在外面?!”   苏宛菱一下子抬起头,她刚看到窗外的黑影,突然那扇木窗刷一下被撞破,三个黑衣人瞬间从外面翻了进来,这些人手中握着剑蒙着面,看不出容貌。   “你们是什么人?!”苏宛菱意识到情况不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连连后退。 第77章 突遭遇袭 声音发着颤:“救命!”……   抱着瓦罐的那个男孩也被吓住了, 他立刻躲到了苏宛菱的身后:“他们是谁?”   这也是苏宛菱想知道的!   这些黑衣人手中执剑,看不上去并不像是村民所扮,而且他们赫然出现在这里, 似乎之前是一直跟着他们二人潜伏着……这些人的目标不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中男孩,所以必然是她!   他们是来杀她的?!因为她和谭玉书发现了铁矿石的事, 所以当大水退到能够进人时就前来灭口?!   想到这里苏宛菱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一把拉起男孩就朝门外跑去!   却不料正门还有两名黑衣人冲了进来!   他们动作非常迅速的朝着苏宛菱冲了过来, 苏宛菱只得立刻转身往后面跑, 但这屋子实在太小,背后就是石墙,她刚跑了半步就重重撞了上去。   身后的男孩也摔在了她的身上, 但他速度快且灵活,很快站了起来靠到苏宛菱身旁,声音发着颤:“救命!”   “他们是来对付我的,你快跑!”苏宛菱一把将男孩抱了起来送到梁上。   房梁很矮,男孩又十分熟悉自己的房子,他很快攀住了房梁爬了上去,伸手想要去拉苏宛菱,却见那些黑衣人已经包围住了她,手中的剑抵向了她的脖颈。   苏宛菱以为自己命悬一线, 却没想到这些黑衣人只是一把将她给制住,其中一人按住她的肩将她扣押到了地面。   他们不是想杀她, 而是想要捉她?!   “你们放了那个孩子,我配合你们!”苏宛菱意识到这一点后立刻不再挣扎, 而是匍匐在地上大声喊道。   那几个黑衣人并没有回答, 但似乎也没有再去捉那男孩,只是将苏宛菱从地上提了起来,拖出了石屋。   其中一人操着一个京都城口音对另一个人:“人抓住了。”   “好, 带下去。”   苏宛菱被他们蒙上了面,带上了一艘小船,船在水面上摇摇晃晃前行,不知道要送去什么地方。她浑身发冷,脑海不断想着所有的可能:这些人是京都城来的,极有可能就是隐藏在朝中与铁矿石相关联的官员。   之前谭玉书曾说,铁矿能达成私下开采和运输,必然是官官相护,甚至牵扯到各个州县,若没有极大的背景官员,是绝对不能做到这一步的。这些黑衣人又是京都城口音,恐怕就是京都城那边派来的!   他们可以直接杀了她,却只将她抓起来,难道是想要利用她要挟谭玉书?   正想着,船的前头撞到了什么东西,重重晃荡了一下,边上一人将苏宛菱从地上提了起来,直接拖下了小船,然后被推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在路上行驶着,苏宛菱在心中默算路程,大约是两个时辰左右,马车到了一个地方,又将她提了起来,下了车。   两个时辰,似乎从磐寿村到县城的距离,就是两个多时辰,减去大水蔓延的那一段水路,难不成她已经被带到了县城?   正想着,她便听到的铁链的声音,像是打开了什么门。   然后便是漫长的石阶,她被带入了一个地下室一样的地方,能够闻到一股铁锈味和霉味,像极了牢房。   又不知道走了多久的路,她终于被推进了一个铁门里,门咔嚓被锁上。   有人让她转过身来靠近铁栅栏,她摸索着照办了,很快被麻绳系着的手被解开,她立刻摘下了蒙着眼睛的布条,果然发现自己被关在了地牢里。那些带着她下来的并非是黑衣人,而是地牢的狱卒。   可能是中途换马车时,已经被换了另一批人了。   这里是县衙!她被人从磐寿村带了出来,关在了县衙里!   谭玉书曾说县衙中有人也参与了铁矿私采一案,果然是真的!他们将她捉来有一个可能,就是要对付谭玉书!   只是谭玉书现在在什么地方?他会不会也被抓了?他们既然暂且没有要她的命,是不是因为想要用她从谭玉书那问出什么东西?   苏宛菱什么也不知道,她只觉得浑身发冷,整个人慢慢蜷缩到地上,手臂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这是她第一次面临真正的死亡危险,就在之前石屋里,当黑衣人冲向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几乎就要死在那些剑下。   这种危险与前世在刑场时不同,在刑场的她很清楚即将面临死亡的结果,那是一个从判刑到实行都有一个很漫长的过程;而在今日,她所遭受的是措不及防,一瞬间就要夺走她性命的死亡恐惧。   她浑浑噩噩,从被押上船之后就发颤着,直到现在都未停下。   她拼命抓住衣袖,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就这样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过了许久,直到双脚双手发麻,才好了许久。   到了凌晨时分,有一个狱卒从外面进了来,手中端着一些吃食,从铁栅栏底下送了进来。   苏宛菱挣扎着起身上前:“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我是户部尚书苏健柏之女,你们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那狱卒就像没听见似的,送了饭就转身离开,没有跟她说一句话。苏宛菱想要得到哪怕一点点消息都不行。   她低下头来,看见送进来的是一碗饭和两个菜。   若他们准备拿她要挟谭玉书,自然是会让她活命,只是这饭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与山洞中吃的米汤更是好得多了……如此奇怪,更令苏宛菱一头雾水。   不会在饭菜里下毒了吧?若是下毒倒也没必要将她带回来,直接在石屋里将她杀了便可,又何须大费周章。   苏宛菱静静站了许久,无数念头在脑海盘旋回转,却都得不到一丝可能的猜测,只能先坐下来将饭菜吃了。   许是实在太饿,这些吃食一入口,就被她吃了个精光。   之后她就在这地牢里关了整整一夜。   ……   县衙庭院,干枯的两棵树不断坠落着树叶,院中的池面被打碎,树叶飘落至水池中,漾开一道一道涟漪。   “大人。”   池岸对面,隐在拱门后面的黑衣人缓缓走出,他来到一名男子面前,恭敬禀报:“人已经抓到了,安置在地牢里。”   “照看好了,别出差错。”那男子转过身,竟是高巍奕身边的侍卫凌祁!   他冷漠的看着在池面上盘旋的树叶,就如同那个被抓进地牢的苏家二女,无论如何挣扎,最终都会被涟漪吞没,沉入了水底。   “山上情况如何?”   “水势已经退去了大半,有些会水的村民已经出来了,逃到了县城中,现在城外涌入了几批难民。”黑衣人禀报道。   凌祁抬起眼眸,眸光发冷:“谭玉书找到了吗?”   “没有,村民说他在大坝附近,我们的人寻过去却一无所获。”黑衣人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同样蹙了眉,“我已派人潜入村民中探寻,只要有消息便能立刻将他解决。”   “除此之外,所有名单上的村民全部格杀。”   “是。”   “此事要做的快,三皇子那边也已经派人来查了。”   “是。”   凌祁之所以会赶来安山县,完全是因为三皇子介入了此事。   其实水灾年年都有,但不知为何今年安山县水灾一发,朝堂上谈到了赈灾一事,三皇子竟主动揽下,以想要为朝廷分担唯有,甚至提出自己捐出两万两白银专门拨款到安山县。   皇上自然应下,并让三皇子负责了安山县的赈灾,如今三皇子的人已经入了县城开始调查,他遵了太子之命快马加鞭提前赶至,第一件事就是将苏宛菱幽禁起来,同时截杀谭玉书。只是谁也没想到谭玉书竟在磐寿村的山上消失不见了,他所派去的人一直没有寻到他。   恐怕此人已经发现了铁矿一事!   凌祁是高巍奕的心腹,许多事都是他在替高巍奕执行,此番安山县大水,太子的目的是为了彻底封存掩盖铁矿一事,甚至准备将那些参与过开采的所有村民全部解决,其中还包括谭玉书。   太子想要铲除谭府,最开始是准备以误导谭丛递交奏疏的方式,让谭丛背上诬陷朝廷官员一责下狱。   但是没想到谭玉书竟阻止了其父上交奏疏,反而亲自去了安山县调查。   磐寿村的铁矿石开采是为了打造兵器,太子高巍奕一直悄悄培养了一批私军,这些私军所使用的兵器都是这些年依靠铁矿石开采所锻造。后来兵器逐渐饱和,磐寿村也成了他的心头病,原本想要慢慢过渡,将矿洞填下,却不料引来了谭玉书。   无论他是否发现铁矿石,磐寿村必定要解决,为此便有了后来的大坝被炸,水库大水肆孽,淹没了所有村庄一事。   他想借此灭口所有与铁矿相关的人,同时还有那个谭玉书。   只是谁也没想到谭玉书会忽然消失……其实人又怎么会真正消失呢,必然是躲藏了起来!   三皇子即将抵达安山县,谭玉书又无法寻找到,如今一件件事被串联到了起来,反而变得格外麻烦!   铁矿一事,绝对不能泄露了! 第78章 见三皇子 几乎是跌跌撞撞着摔出来,一……   阴暗的地牢, 潮湿的空气,还有地面偶尔爬过的虫蚁……苏宛菱被人抓来之后就丢进了这个地方,手腕上还有因为之前一直拴着的绳索勒出的痕迹。   她已经在这里枯坐了两日。   这两日里, 她得不到一丝消息,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甚至连白天黑夜也分不清。   送膳食的狱卒从来都不与她说任何话, 她想问些消息出来, 都无济于事。她只能整个人蜷缩起来,靠着墙,任凭脚下爬来爬去的虫子, 合眼沉思。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忽然听到铁栅栏发出“咔嚓”声响,她猛地睁开眼睛,看见一个人从外面跨了进来。   那一瞬间,苏宛菱立刻认出了他——凌祁。   凌祁虽然只是高巍奕身边的侍卫,但身份地位却不低。   他是吏部尚书之子,自小便进宫做了太子伴读,后来又成了他身边的侍卫,一直在为高巍奕办事。   前世苏宛菱并不知道凌祁的身份, 以为他只是太子身边一个普通的人,为了得到太子宠爱, 耗了不少手段想要买通他,可惜都未曾成功, 也是后来高巍奕登基, 凌祁从一名小小侍卫直接掌握了整个禁军,那个时候她才知道他背后的手段和能力。   铁栏门内,苏宛菱蹲坐着仰头看着从外面渐渐进来的凌祁。这一世他们是第一次见面, 他如前世一般冷若冰霜,看不出一丝表情。   他一言不发的走进来后,几乎没有征兆的抓起地上的苏宛菱,直接将她从里面拖了出来。苏宛菱来不及站稳,几乎是跌跌撞撞着摔出来,一下子跌在了他的脚下:“啊……”   苏宛菱摔得太疼了,手臂都被擦出了一条印子,她万万没想到凌祁会这么粗暴!   前世她与他也没什么过多交集,那时只觉得这个人有点冷面,但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凶残……是因为这一世自己并不是太子妃,所以就不用对自己客气了吗?   苏宛菱不知道为何赶到有些惧怕,她仰起头来,眼睛闪动,手脚紧紧将自己缩紧,示弱的、害怕的看着他:“你们要杀了我吗?”   凌祁其实见过苏宛菱很多次,只是苏宛菱并不知道。   他很清楚这个女人隐藏在背后的面目,那并非柔弱,反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坚韧。   风拍打着火把的火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映着苏宛菱有些苍白的脸。凌祁握在手中的剑冷冷道:“将你身上一件信物给我。”   他们抓到谭玉书了?!要用她的信物逼迫?   不,不对,如果已经抓到了,完全可以直接把她带到谭玉书面前做要挟,根本不需要用什么信物……所以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并没有抓到谭玉书!   苏宛菱立刻可怜巴巴装懵道:“你们想要干什么?为什么把我抓来这里,你到底是什么人?”   凌祁弯下腰,伸手抓起她的下巴:“苏二姑娘不必装了,你若不自己拿,我便亲自来动手。”   他视线下移,看了看苏宛菱的衣领,苏宛菱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然后冷着声道:“就算拿了我的信物,你们也抓不到他的。”   “那是我们的事。”凌祁已经伸出手来。   苏宛菱开始拼命挣扎,衣袖中有一枚玉佩掉了出来,正是之前从书生那收来的鱼形莲花玉佩。   凌祁蹙了蹙眉,他并不知道苏宛菱和谭玉书之间有什么交流的物件,但想着玉佩这种贴身之物,或许能让谭玉书认出来。只是这玉佩看质地似乎并不好,混杂不说,还是最为低廉的岫玉。   苏宛菱还在拼命挣扎,似乎想要抢回这块玉佩,仿佛十分珍惜,凌祁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这玉佩握进了掌心。   凌祁离开后,苏宛菱整个人疲惫的坐回到地上。   她刚才见玉佩掉下来那一瞬间,脑海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跃出一个念头:要让凌祁认定这玉佩就是信物!   谭玉书并没有见过这枚玉佩,自然也不知道这枚玉佩是从她手里掉出来的,他们眼下恐怕是想利用她找出谭玉书,她绝对不能让他们这样做。   介于凌祁出现在了县衙地牢,苏宛菱现在大概罗列了一下消息——   一、捉她入县衙地牢的人应该就是凌祁派来的,凌祁背后就是太子高巍奕;   二、以她对高巍奕的了解,他自然不可能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来,铁矿石的背后又有朝廷中的人……那么极有可能与铁矿石有关联的,就是高巍奕;   三、他们暂时还没有找到谭玉书,所以想要利用她将其引出来。   苏宛菱现在被关在地牢里,什么事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拖累谭玉书,不让谭玉书因为他被这些人抓住。   凌祁的手段她前世就领教过,在他手里被刑讯逼供的人数不胜数,而且这些人大多数都招架不住,不是吐出了他想要的消息就是被活活折磨死……无论结果如何,只要谭玉书落在他们手里,最后必然都是死路一条。   ……   凌祁走出地牢后将手中的玉佩交给了黑衣人:“三皇子今晚就会入城,你们还剩半天的时间。”   “是。”黑衣人立刻接过玉佩,想要以此物去引出想杀的人。   待黑衣人走后,安山县县令上了前来,看着脸色阴沉的凌祁,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道:“大人,三皇子的人向我讨要近年来县中的录册。”   录册是记录安山县内所有的大事情况,其中就包括灾情状况。   三皇子派来的人是提早到的安山县,一开始县令遵照了太子的指示,并不算配合这些人,但如今三皇子今晚就要抵达,由三皇子亲自出面,他一个小小县令也不敢拒绝。   “他们既然要,那就给。”凌祁淡淡道。   “是,是……”   县令舒了一口气。其实录册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是他受了太子之令,当然不能如此轻易就让三皇子调查到什么消息,如今正主要来,他哪里敢得罪,但又不敢立刻应承,只好来请教凌祁。   他还想到了县衙地牢里关押着的那名女子:“若三皇子来了,地牢里的那位……”   “先迁出来,城中有其他可以关押的地方吗?”   “有是有,就是环境实在不好。以前驻军在城墙附近的时候,经常抓到一些外城的难民,这些难民放了又偷溜进来,防不胜防。后来他们就在城墙附近的军营里从从地底挖出一个七八米高的地洞,用一扇铁栅栏将囚犯困在里头,就当是牢房了。”   凌祁目光极冷道:“不过一名囚犯,只要活着就行。你派人送过去吧。”   县令表情有些诧异,他见那女子有几分姿色,又是凌祁亲自派人抓回来的,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人,之前一直好菜好饭伺候着。如今看来若是没什么用,倒也不必刻意关照了。   如此,便在正午的时候,县令命人将苏宛菱从地牢里带了出来,迁去了更隐秘阴暗的军营牢房。   苏宛菱头一次住在这样狭小阴暗的地方,说是牢房,实则更像一个地窖,四面无窗不说,墙壁是泥石堆砌而成的,里面可以看到许多攀爬出来的虫椅,地面没有一处可以站脚的地方,连靠的地方都没有。   到了夜里,她甚至能听到泥墙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就好像有虫子在里面扭动着。   她只能凑到铁栅栏下方的位置靠着,这里还能隐约透着天空微弱的星光,让她得到一丝安慰。   她仰起头,看着外面的浩瀚星空,整个地牢外都悄然安静。   谭玉书是否安全?她能不能活命?这些问题她都得不到答案……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趴在铁栅栏下,望着外面墨盘般的星空,还有那点点繁星。   因为意识过于清醒,她没有丝毫睡意,就这样靠了许久,忽然头顶传来微弱的震动声,有沙石悉悉索索坠落下来。   她一惊,立刻抓住铁栅栏使劲朝着外面看去。风拂过她鼻息上的绒毛,细细软软……等等,风中有马蹄声!   不只有马蹄声,还有车轮轧过地面的声音。   有什么人来了?   这里是废弃的军营地牢,除了几个看守她的人,应该不会有人专门过来,难道是谭玉书也被抓了?   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想要看外面的情况。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把铁门打开。”   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并不是凌祁。   守地牢的士兵似乎有些犹豫,不肯打开铁门:“这里关押着要犯……”   “要犯又如何?三殿下既然来了安山县,想见什么人用得着你们几个拦着?还不快让开?”又一个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听起来像是宫里的太监。   上头似乎磨蹭了很久,终于还是蹲了下来,打开关押苏宛菱的铁门。苏宛菱缓缓伸出手来,小心翼翼攀爬着打开的栅栏探出了头。   只见外面的一片空地上,一辆马车停靠在那里,有一排士兵围在马车四周,在那群士兵中,有一个男子站立着,那男子身材高大,如军人一般挺拔站立着,月光映照在他侧脸上,透出了深邃的五官,他的目光很快锁定了从地牢里探出头的苏宛菱,唇角微微挑起:“这就是你们关押的要犯?” 第79章 求您救我 你胡说八道!水库大坝坍塌是……   是三皇子高修然!   苏宛菱先是狠狠震惊了一下, 随后一动不敢动,就这么缩在地牢的洞口,看着外面。   那个英俊高大的三皇子饶有兴致的朝四周扫视了一圈, 所有将目光重新锁定到苏宛菱身上:“县衙的地牢看来都住满人了?得把人关在这种地方。”   “三皇子殿下!”有一个矮个子,留着胡须的中年男人弓着背从后面远远跑上来, 一下子跪在了高修然面前, “这丫头其实是城外的难民, 逃到城里四处偷盗东西,我们想将她逐出去,但又逃了回来, 就关在了这里……”   “哦?王县令看来清楚她的来历,杂家还以为是你底下的狱卒做的呢。”高修然身边有一个消瘦的白面的老奴,那老奴看上去尖嘴猴腮,说话也极为讽刺。   苏宛菱留意了半晌,忽然想起这太监似乎是皇帝身边的公公,后来高巍奕登基,这公公被调去了其他冷宫里服侍。如今他跟随三皇子来了这安山县,难道是皇帝派了三皇子前来视察这里的情况?!   她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希望,开始慢慢爬出了地牢。   高修然注意到她的动作, 便给了那太监一个眼神,太监立刻命人将苏宛菱搀扶了出来:“啊呀, 这姑娘瞧着眼熟……等等,这不是苏尚书家的二姑娘吗?”   太监脸上露出惊异之色, 他着实是没料到:“瞧这孩子满头都是泥灰, 衣服都脏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回事?你怎么就成了难民了?县里的人抓你,都没问问你身份的吗?”   苏宛菱知道三皇子和太子一直在争权,如今三皇子能到这安山县来, 无论是什么原因,她都要抓住这个机会!   于是她推开身边搀扶着自己的士兵,跌跌撞撞跑到高修然面前,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满面泪水涌下:“三殿下,求您救救我和夫君!”   高修然嘴唇抿着,并未立刻说话,而是抬手让她先起身,他在军营呆了多年,身上有一股军人之气,给人一股十分信任的感觉,但苏宛菱知道高修然并不像他表面上这般亲和,只是眼下她只能倚靠他求一条生路:“殿下,我夫君是户部侍郎谭丛之子谭玉书,半月前磐寿村里正洪康胜进京来借粮,说磐寿村发了大水,村民粮食短缺,朝廷也不发放赈灾粮,我夫君便筹款买了一批粮亲自运送来了安山县……”   “胡说!水坝坍塌不过五六日时间!半个月前……安山县何来水灾!”跪在边上的县令脸色煞白,突然出声辩驳。   苏宛菱宫斗十年,装腔作势的功力可不在话下,她立刻露出认同又疑惑的表情,顺着县令的话道:“正是如此!我担心夫君安危,也在四日后跟随来了县城,结果去到磐寿村时,发现根本没有水灾!可是之前磐寿村里正洪康胜进京来确实是来借粮的,我和夫君都觉得奇怪,为何他能提前预知水灾一事?难不成那水坝坍塌,水库泄水,是人为所致?”   “你胡说八道!水库大坝坍塌是天灾,本官早已派人调查,山石崩塌压坏了大坝,这才导致坍塌!”县令生怕自己背上不明之锅,忙推托解释。   苏宛菱目光看向县令,立刻露出怯意:“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个里正确实来过,还说村中大水泛滥,村民没有了粮食,已经开始吃野草树皮……等我到磐寿村时,确实没有看见大水……也不知道那个里正是受什么人指使的……”   “什么受什么人指使?!那肯定就是一个骗你们钱财的骗子!”县令脸色一青一白,忙吼道。   苏宛菱像是被吓坏了,她立刻朝着高修然的方向跪爬了几步,十分害怕似的看向县令:“既然他是骗子,为何县衙不捉他,反而要捉我?”   她这句话一瞬间让那王县令僵硬住。   苏宛菱颤抖道:“我被抓到两日,一直被关在县衙地牢,昨日半夜时突然又将我拖来了这个地窖里关押,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罪,要被这样关起来。我堂堂苏尚书之女,如何会偷盗城中钱财?我便是身上暂且没有银两,凭着我的名号,县城中随便一家钱庄都能兑出银来。你为何要抓我,而不去抓那个里正?难不成那里正是大人所派,想要骗取钱财……”   “你、你胡说八道,我根本不认识你口中说的什么里正!”   “既不认识,为何大人只抓我,不抓他?”   “我、我……”   县令嘴唇发颤,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辩解了。   苏宛菱还在那里磕头:“求三殿下为民女做主,求三殿下救救我夫君。”   高修然长袖负在身后,他脸上端着笑,仿佛十分平易近人,但修长的身形和挺拔的躯干,却让苏宛菱察觉到一股压迫力。他弯下腰来,主动将苏宛菱搀扶起:“苏小姐受苦了。”   “谢谢殿下。”苏宛菱有些受宠若惊,“殿下,我夫君还在安山县,他现在下落不明,求殿下帮忙救救他。”   高修然笑笑,显得格外好说话:“好。”   他应得如此利落,反倒让苏宛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但是边上的太监立马开了口:“这孩子浑身都脏成这样了,来人,先将苏小姐搀扶下去。”   太监的话音一落,便立刻从马车后面走上前来两个宫人,他们将苏宛菱搀扶了过去,又安排了另一辆马车,要将苏宛菱接走。苏宛菱有些担心谭玉书,不安的朝着高修然看了两眼。   高修然也正好朝她看过来,他负手带着笑:“别担心。”   三皇子这样的态度,让苏宛菱意识到他此次来安山县,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早已决定好的。他难道是知晓了那铁矿一事?这铁矿牵扯朝堂上的人,难道不是太子反而是三皇子?   不,不对,凌祁也在安山县,他比三皇子更快一步将她抓住,还要利用她找到谭玉书……若这铁矿石是三皇子的,前世太子登基后调查赈灾款一事,查到磐寿村,还不借此机会立刻将三皇子处决了,又怎么会只是抓出了一连串所谓的贪官……   所以这铁矿石应该是太子手中在操作,而三皇子前来,是因为有人将此事禀报到了他的手里,三皇子是来找证据的!   苏宛菱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三皇子如何会忽然知晓铁矿石的消息,太子一直在暗中私下派人开采至少也过了这些年了,那矿洞都大得离谱,可偏偏在谭玉书到了磐寿村后,三皇子才来……难道这消息是谭玉书透露的?   边上的宫人已经将她搀扶上了马车,这辆车应该是那公公的,里头都是青色装饰,边上有一个架子,架子上摆放着一些药罐和茶杯,想来是用来伺候人的。   外面具体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苏宛菱就这样被直接堂而皇之带走,县令也不敢发一言。   过了大约半刻钟,那名公公回了马车里,车队开始动了,她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看,发现那县令孤零零立在地牢外,表情十分难看。   “苏姑娘莫怕,有三皇子在,这些人不敢伤你们。”公公瞧她一副紧张害怕的模样,心中不免心疼,尖声细语安慰。   苏宛菱垂下首来:“多谢公公搭救……若不是公公和三殿下来,我不知道还要在地牢里关多久。”   “这帮人真是无法无天,你且放心,三皇子定然会把事情调查清楚,给你们一个交代。”   “嗯。”   马车行了一段路,很快到了一个府宅。   苏宛菱跟随那名公公下了马车来,看见那府邸的石阶上已站了一些人,领头是一个四十多岁却乌发秀颜的中年男子,他身边还跟了几个女眷,当他们从马车上下来时,立刻就有府上的奴仆过来搀扶。   “殿下。”那中年男子恭敬的上前来,朝三皇子高修然微微一拜。   高修然笑道:“王忱多年不见,反而越活越年轻了。”   那中年男子受宠若惊:“多亏殿下当年相救,护草民一命才让草民活了下来。”   高修然便没有再说话,而是跟着他跨进了府内。   苏宛菱和公公在后面跟着,她觉得有些奇怪,这三皇子怎么在安山县还有认识的人?   公公似乎察觉到她的疑问,便替她解答道:“三殿下从前带兵打仗,有一次在边境救下了一支商队,这位王忱就是那商队的人。此次来安山县,殿下便借住在了王家。”   原来如此。   苏宛菱好奇的打量,发现那王忱一直低眉垂首跟在高修然身后。   这王家府邸倒不似一般商户,透着古色古韵,院子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两侧红墙上的瓦片也是青瓦,颇有江南水乡之风。   这些建筑看似淡雅并不奢华,但实则造价要比那些徒有虚表的金玉山石可贵得多了,由此可见这王家应该是背靠了三皇子,成了背地里的官商。   三皇子既要夺位,自然不只是掌握兵权,朝廷上那些官员若要收拢,所耗费的金钱可得不少。 第80章 容貌极美 倒有些好奇,“那我可得去瞧……   入了府邸, 那个王忱一直跟在三皇子高修然身后,似乎有什么事情要交谈。   苏宛菱跟在公公身边,有府里的女眷上前来, 领着他们一行人去另一边的一排厢房。   三皇子所带来的卫兵队伍留在了府外,跟随进来的都是贴身侍卫和宫人。除了她以为, 其他都是男子, 所以她被单独安排在了另一个地方休息。   府上的奴仆已经将厢房准备好, 是非常舒适的一间别院,她沿途走来时,看到了外面墙角下盛开的一盆盆鹤望兰。这鹤望兰培养极难, 也十分名贵,从前他也只在宫中见过……没想到竟然在这一个小小的安山县城内竟然有。   进到屋里,便有丫鬟取了一套女子的衣服来,以及洗漱用的浴桶:“姑娘,这衣裳是我们家大小姐今年新剪裁的,未穿过一次,特意取来给姑娘。”   “多谢。”苏宛菱谢道。   还有两个丫鬟留下来服侍苏宛菱洗浴,她身上本就脏了许久,浴桶里的水一盆一盆端出来, 竟是黑的。   远在王家府邸另一处的精巧小院中,有一名头戴金钗玉环的女子正听着下面丫鬟的禀报, 她就是刚才丫鬟口中的王家大小姐,王丹烟。   今日在府门口, 王丹烟见到了那位一直与父亲有往来的三皇子殿下, 可真是生得俊美英姿,只是他来时身边还带了另一个女人,府上的人都在猜这个女人是谁, 她自然也十分关注的。   他们王家难得有机会迎三皇子来府上居住,父亲有意想让她在三皇子面前表现,好有机会让三皇子收房,哪怕是收个妾室和侧妃,也足够他们王家光耀门楣了。   若三皇子带来的这女人是殿下的女眷,她自然是要搞好关系的。   只是没想到这女人竟如此狼狈,三四桶水洗下来都没有洗干净。   “我瞧着就跟外头的难民一样,应该不会是三殿下身边的人。”她的贴身丫鬟玉翠说道,“伺候她的丫头说,那女子身上还有许多伤,像是遭了难似的。”   王丹烟坐在梳妆台前,慢慢梳着自己的发,脸上的表情一直子啊变幻:“这几日安山县下几个村闹了水灾,或许是殿下仁心慈善,从路边救下的?”   “也有这个可能,只是她们说这女子虽看着污脏,但容貌却是极美的。”丫鬟悄悄说道。   这话的意思是,三殿下有可能是慧眼识珠,看中了她的容貌,所以带来的。   “容貌极美?”王丹烟对着铜镜,看着镜中自己的模样,想象了一下丫鬟们口中说的话,倒有些好奇,“那我可得去瞧瞧。”   苏宛菱并不知道府上的下人正在悄悄议论她的身份。   她刚梳洗过后,换上了一身赶紧的衣裙,便听到院外有一阵清脆的笑声传来,随后有一个丫鬟进来禀报道:“姑娘,我们大小姐带了一些糕点过来,想请您一起尝尝。”   说实话,苏宛菱并不想与王家的人有过多关系,王家和三皇子有关系牵连,她若是与王家走得近,岂不是替谭玉书选择了站队?   但她现在人在屋檐下,也不好拒绝人家大小姐的好意,只得点头道:“请进。”   很快,几个丫鬟便迎了一名穿着浅黄色衫子的女子进来。她长着一张鹅蛋脸,眼睛清澈明亮,弯月柳眉细腻雅致,皮肤白皙无瑕,薄唇淡粉如樱,真是清秀绝俗。   许是察觉到苏宛菱打量的目光,王丹烟冲她微微一笑:“姑娘好。”   她说着,命身后的丫鬟将一盘盘糕点端送上来,摆放在了屋内的圆桌上。   “我是王丹烟,姑娘怎么称呼?”那黄衫女子亲切的握着苏宛菱的手,坐到了椅上。   苏宛菱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整得有些莫名其妙,难不成这王家的人对所有进府的客人都是这么热情……她眼眸微垂了一下,声音轻柔答道:“我叫苏宛菱。”   “原来是苏姑娘。”王丹烟递来一杯茶,“这是存了一阵的金坛雀舌,我们王家是茶商,经常走南闯北寻觅好茶,姑娘且尝尝。”   苏宛菱抿了一口:“好茶。”   王丹烟笑了:“这已不算好茶了,这茶在三四月份初采时,才是最好的。”   苏宛菱微微颔首:“金坛雀舌初采时色泽绿润,内质更清高些,放久了汤色便不如初时明亮,但滋味仍是鲜爽。”   她这句话让王丹烟一怔,原本以为这女子只是一个难民,或是乡下妇人,可她这一句却是品茶的行家,若不是喝过金坛雀舌,如何知道它的汤色味道。   边上几个丫鬟也诧异,她们互相望了望,又打量起面前这女子来。   她无论是坐姿还是品茶的姿态,都不是那种村妇可以比的,这明显是一个大家小姐。   王丹烟脸色已经变了,她放下茶杯暗中打听:“姑娘应该不是安山县人吧?你是随着三殿下来的吗?路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她若是从京城中来的,却浑身泥泞,难不成三殿下在路上遇到什么事了?   苏宛菱这下可算听明白了,原来这女子是来打听她身份的,恐怕她的目的不在她,而是在三皇子高修然。   她脸上露出笑容来:“是三殿下救了我,我夫君来安山县办事,我十分担心他,便乘马车跟随而来,只是路上遇到了一些麻烦事。三殿下认识我父亲,所以便帮了我。”   苏宛菱这样说只有两个目的:一是摆明自己的身份,她是已有家室的人,不是三皇子房内人;二是自己的父亲位高权重,所以三皇子才救她。   果然她说完这话,王丹烟的态度更好了起来,她若日后想要跟随三皇子,自然要与京圈的贵女大好关系,而如今眼前这位真是从京都城来的:“原来是苏夫人,苏夫人来安山县多久了?若要寻人可以找我父亲帮忙,我们王家在安山县还有些认识的人。”   “若王小姐能帮我寻到夫君,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的地方,我定当回报。”苏宛菱等着就是这句话。   王丹烟一听,立刻更加殷切起来,问了苏宛菱想要寻的人的细节,又打听了具体的情况,得知她的父亲在磐寿村失踪了,心中更加担忧起来,便安慰道:“你且放心,我父亲还有些人手,立刻帮你派人去寻。”   “那就多谢王小姐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   ……   让苏宛菱没想到的是,王丹烟确实比想象中靠谱,她原本孤身一人住在王家,也没有什么消息来源,但有王丹烟在,许多消息便靠着她传到了她的耳里。   三皇子高修然这段时间一直在调查县衙的账目,包括前几年所有从朝中来的拨款。不仅如此,他还派人走访了所有发大水的村落,似乎在调查什么事。   “其他村子眼下都救出来了,唯独磐寿村出了事儿。”王丹烟道。   苏宛菱一下子绷直身体:“那个村子怎么了?”   “听说有一条通往山上的路被巨石堵住了,而且还砸死了许多村民。”王丹烟回答,“三殿下派去调查的人进不了山,被阻在了外头。”   恐怕是太子高巍奕的人下的手,他想要阻止高修然查铁矿一事!   只是高巍奕自己也没想到,这一次会把三皇子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苏宛菱表情沉默,王丹烟以为她担心自己的夫君,忙安慰道:“苏夫人别担心,我们这几日都在帮你打听,若有你夫君的消息,一定会尽快通知你的。”   “多谢。”   自从王丹烟知道苏宛菱已成婚之后,对她态度简直如同亲姐妹一般好,平日里的吃穿用度且不说,还送了她不少东西,只是苏宛菱基本上都用不到。   她现在最想要的是关于谭玉书的消息,自从知道抓自己的是凌祁,她就非常担心谭玉书的安危。当初在地牢里她生怕露陷,只能装作不认识凌祁,也不敢把自己知道铁矿一事泄露出去,一旦她泄露,恐怕谭玉书必死无疑。   哪怕到了现在自己被三皇子高修然所救,她也不敢告知他关于磐寿村山上铁矿石一事,因为她怕高修然的动作太过明显,让凌祁更怀疑铁矿是被谭玉书泄露,反而越加要害他性命。   她心中担忧踌躇,正在这时,外头有丫鬟进来禀报:“苏夫人,殿下派人请您过去一趟。”   难道是有了谭玉书消息?!苏宛菱一下子站了起来。   身旁的王丹烟探问道:“知道是什么事吗?”   丫鬟回答:“不知道,殿下身边都是宫人服侍,他们说什么话我们都无法得知。”   王丹烟犹豫了一下,又问:“是只召见苏夫人吗?”   “殿下的人只说是让苏夫人过去一趟。”   其实三皇子住在府上已有数日,但王丹烟除了第一天见到他之外后面几日都无缘得见,三皇子的身边都是宫人,她连想端一碗茶进去的资格都没有。   如今三皇子召见苏宛菱,而她只能眼巴巴看着。   其实王丹烟是真的很想借着机会能再见三皇子一次,至少能在他面前有所表现。想到这里,她将目光投向身边的女子。 第81章 得到消息 “三皇子从前行军打仗惯了,……   “苏夫人, 我能陪你一同去吗?”   □□烟声音温柔细软,动听的就好像清晨的黄鹂。   苏宛菱知道□□烟的目的,她想要见三皇子, 但这些天一直寻不到机会。对苏宛菱来说,三皇子不过是能救下自己和谭玉书的一个帮手, □□烟若有心攀附, 她牵线搭桥又如何?   眼下□□烟对她的帮助也是不少的。   于是苏宛菱微笑着应下:“当然可以。”   只是没想到, 两人一同来到三皇子所休憩的院落,却被守在门口的侍卫拦下,里头的宫人出来, 只准苏宛菱一个人进去。   见□□烟垂下了眼角,苏宛菱立刻安慰:“我见着三皇子后,会多提提妹妹你的。”   □□烟感激的朝她欠身行礼:“多谢。”   苏宛菱被宫人领了进去,这院落果然要比她所住的地方华贵不少,院中的花草树木也比其他地方都郁葱一些,想来是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   “殿下在里面。”宫人领她到了一处屋门旁,便候在了门口。   苏宛菱推开门进去,只见里面只掌着一盏灯,四周都陈列着书架, 书架是镂空的,能看到背后有一扇敞开的牖门, 牖下坐着一个黑发青年,一身紫色长衫, 长发束在胸口, 敞开的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胸膛上能看到几道赫然的疤痕,应该是在战场所致……正是三皇子高修然。   他见苏宛菱进来, 便优雅的抬起手将一个茶杯推了过来:“苏夫人请坐。”   苏宛菱上前恭敬的行礼后,跪坐在了那盏茶杯前。   “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寻找谭大人吧?”高修然缓缓开口。   苏宛菱低下了头:“是的,王家大小姐帮了我许多,只是还没有夫君的消息。”   “他现在很安全,你不必担心。”高修然嘴角轻扬,“不过你可以继续找下去,好让敌人放松警惕。”   苏宛菱一下子抬起头来:“殿下找到他了?”   “尚未,但他传递了消息给我的人。”高修然手上玩着茶杯的杯盖,白色陶瓷在指间来回滚动,“谭大人很聪明,你嫁了一位好夫君。”   高修然没必要说谎,谭玉书还活着,而且还很安全!   苏宛菱一下子松了口气,这几日的提心吊胆终于松懈了下来。   高修然见她如此,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他忽然往前一倾靠近了她,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女人:“听说我皇兄从前求娶过你,只可惜你不愿意?”   屋内有一个香炉正缭绕着烟雾,将苏宛菱整个人沉浸在云雾中,轮廓变得有些模糊。他透过这烟云望着对面的人,看到的精致的容貌和眼中随时随地隐着的警惕……他在高巍奕身边埋了不少探子,关于他的那位皇兄一心有打算娶的女人也略知一二,起初他只以为是自己的皇兄为了和苏府联姻,可后来发现似乎不仅仅是如此。   他那个眼高于顶,向来看不上任何一个女人的皇兄,确实对眼前这个女人情有独钟。   只是这女人到底哪里值得他那位皇兄喜欢,他倒是看不出来。   容貌确实不错,但也还不到倾城之色;人也聪明警惕,但这样的女子一抓一大把……莫不是真的有那种一见钟情的说法?只因对皇兄胃口?   高修然好奇打量,苏宛菱恭敬跪坐着,没有丝毫不适:“太子殿下身份高贵,民女不堪匹配。”   “你没有讲实话。”高修然道。   苏宛菱思索了片刻,又回答:“民女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婚姻,殿下是皇族,日后必定妃子无数,我不想与那些女子相争。”   高修然挑了挑眉:“这话听起来倒是真的,不过你就能保证谭大人会对你一心一意?”   “我无法保证夫君能对我一心一意,但和谭家和离,要比皇族容易的多。”苏宛菱其实是信任谭玉书的,但确实如高修然所说,什么事情都无法保证能从一而终。   前世高巍奕是如此,这世她也只能选择自己愿意相信、自己喜欢的。   “原来如此,谭大人的父亲是谭丛,乃你父亲的下属。若你在谭府过得不好,确实容易和离。”高修然点了点头,“你这女子与别人倒是不同,想得如此透彻?”   对死过一次的人而言,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苏宛菱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跪坐着,双手捧着茶,回问高修然:“殿下,我夫君现在……真的一切都平安吗?”   “至少还活着,我的人在安山县内布防,太子的人不敢肆意妄动。”高修然答道。   他是军队出身,所以并不拐弯抹角,更何况两位皇子相争,朝中所有人都看得明白,恐怕皇上也是知道的。   毕竟虽立了太子,皇帝也怕太子专权,威胁到自身地位,若是能平衡朝局,对所有人都好。   苏宛菱又沉默了片刻,她看着手掌中的茶杯,杯中的茶叶在慢慢盘旋,就像她和谭玉书二人。他们想过与世无争的生活,但他们的背后有苏家和谭府,有些束缚早就在了,不是想摆脱就能摆脱的。   一想到高巍奕所做的那些事,她就想着若能站在三皇子这一边,或许谭府和苏家日后都有依靠……但谁又能保证结果呢?   太子高巍奕会如此,难道三皇子高修然就不会了吗?   “殿下上过战场吧?”   忽然的,苏宛菱问出了一个旁的问题。   莫名转换的话锋让高修然一怔,他随即低头看到了自己身上的伤,只淡淡一笑:“自然上过。”   “殿下遇到过危险吗?那种濒临死亡,仿佛下一刻就会立即死去的危险?”   “我胸口这一刀,就差点夺了我的命。”   “那个时候殿下想到了什么?”   “想到什么……”高修然缓缓仰起头,看向了房梁上雕刻的锦云,“我想到若是自己就这么死了,倒是也挺好……至少不必再这么累了……”   身居高位,身后便有无数的人在推着你走,你无法停下来,也不敢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你就会坠入万丈深渊,不光是自己,还有身边的所有人。   苏宛菱一怔,她倒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   从高修然的院中出来,看见□□烟还等在院门口,她慢慢朝着她走去,□□烟已经迫不及待的询问起来:“殿下找你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询问我夫君的一些事。”苏宛菱并没有直说谭玉书已经联系到了高修然的人,她怕王家府邸里也有太子那边的暗线。   □□烟以为三皇子也像自己一样在帮她寻找谭玉书,便安慰:“你放宽心,眼下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安山县十几个村没了大水,如今水势退去,又不少尸体被浮了出来,若是谭玉书也在里面,那才是最糟糕的。   苏宛菱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只慢慢点了头。她知道□□烟如此帮自己是为了打好日后在京都城贵女圈中的基础,她的目的一直只有三皇子一个,于是便道:“我向殿下提起了你,殿下暂且没有反应。”   她确实提到了□□烟,说王家大小姐在帮忙寻找自己的夫君,只是那时三皇子已经得到了谭玉书的消息,所以并未在意。   苏宛菱毕竟与高修然不熟,也不好太直白的多提□□烟的名字。   □□烟听罢,有些难过的垂了一下眼帘:“无妨,日后总有机会的。”   “三皇子从前行军打仗惯了,喜欢摆弄一些兵器弓箭。”苏宛菱提醒。   □□烟眼睛一亮:“我们王家走南闯北多年,倒是有一些好的兵器留存下来,我回头让父亲去仓库找一下。”   “嗯。”   她也只能点到为止了,否则会让别人觉得她在拉皮条。   ***   自从知道谭玉书还活着,苏宛菱的心放宽了下来。   谭玉书暂且不现身,极有可能是还在调查私采铁矿的证据,一旦查明,便会现身。她眼下暂住在王家府邸,许多事情都不方便做,甚至连写一封信到京都城中都并不安全。   □□烟这几日听了苏宛菱的话,特意从自家仓库中搜索了一张上好的弓箭,她当然不能光明正大送给三皇子,而是命人在院中射了箭靶,学着那些男子在院中射箭,想要引起三皇子的注意。   苏宛菱偶尔会陪她,不过她只坐在边上嗑瓜子,毕竟要吸引三皇子的是□□烟。   □□烟算是初学射箭,但进步非常快,得知她从前玩过投壶,只要掌握拉弓技巧,命中率便会比其他初学者快一些。   当她刚好射中一个靶心时,三皇子高修然也恰好穿过这个院子,看见了这一幕。   □□烟是算好了时机,这里是王家的中心花园,三皇子若从外面归来回休息处,必定会经过此地。   高修然看见拉弓射箭的□□烟,果然停了下来,驻足看了一会儿……   □□烟因为知道被三皇子注视着,反而紧张了起来,之后的几箭都未射中。因此面容有些泛红,看在苏宛菱眼里却如彩霞浮面,格外美艳。   就这还拿不下高修然,那这三皇子怕不是男人了。   她正如此想着,果然见高修然朝着□□烟这边走了过来…… 第82章 下毒事件 三皇子身边的公公已经将大小……   □□烟颇为紧张, 她手中握着的弓箭都有些不稳,微微发颤着准备放下,却见高修然一把将那张弓握住:“是把好弓。”   她一听, 三皇子果然对兵器感兴趣,忙欠身行礼:“这张弓是父亲当年走商时从一名牧民那儿买到的, 若殿下喜欢, 民女愿赠予殿下。”   高修然薄唇轻轻勾出一丝弧度, 脸上却并不显露表情,而是对□□烟道:“你是王忱之女?”   “民女□□烟,参见三殿下。”   高修然眼眸略显森冷的朝着四周扫了一圈, 原本在嗑瓜子的苏宛菱注意到他的视线,被迫起身上来,一同行礼:“拜见三殿下。”   他握着手中的弓,左右翻看了一下,又拉动了弓弦,随后沉默了片刻,将视线落回□□烟身上:“你可知道这张弓的来历?”   来历?□□烟一怔,她只知道这张弓是好弓,哪里会去打听它的来历, 更何况一张弓罢了,左不过是用的木料和弓弦好, 制匠人手艺好,难不成这弓还有什么过往?   她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三皇子, 见他眼中无半分笑意, 眼神略带严肃的看着她,令她心生一惧,竟不敢开口回话。   苏宛菱心头也“咯噔”了一下, 怎么回事?这弓还有来历?她视线在高修然手上扫了几眼,愣是没看出个缘由,她对兵器并不感兴趣,所以也没有什么印象。   高修然见□□烟没有回话,便知不过是王忱做的局,想送他的女儿到自己身边来。   手段不错,可惜功课没做好。   他将手一翻,把弓举了起来:“这张弓名为‘蘅渡’,相传为北慕山一名猎户所制,靠这张弓他射杀了上千生灵,且每发必中,无论是猎豹狮虎,都能用这张弓射出来的箭一击毙命。后来这名猎户在山中遇一僧人,被僧人度化,封印了此弓剃度为僧,拜入北慕山中一间寺庙,法号‘戒蘅’。直至北慕山遭遇山匪袭击,山下村民被山匪屠戮,那名已出家的猎户被迫举弓迎战,击杀土匪,保村民平安。但其也因此破了杀戒,被逐出了寺庙。”   高修然静静说着,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弦,一箭射中靶心:“后来山脚的数百村民为替戒蘅求情,跪拜在寺庙门外三天三夜,最后住持被感化,但因戒蘅犯下杀罪无法再入佛门,便将他收问寺庙杂役,留在寺中受香火赎罪,而这把弓,也被封印在了香炉之下。”   “村民感念戒蘅恩德,每每前来供奉,后来戒蘅老死,村民依旧上山祭拜,他们将此弓唤为‘蘅渡’,为戒蘅为救人而渡,非杀生之念。”   □□烟听到这里,一时间不知道高修然是喜欢这弓还是不喜欢这弓,立在边上不敢吭声。   苏宛菱却听出了因为所以,只是她低眉垂首,故不做声。   高修然此话其实并非是对□□烟说的,也并不是真的想对这张弓有所点评,他这些话,实则是对苏宛菱说的。他想展现自己的慈悲之心,让苏宛菱认为他是一个值得仰仗、拥有慈悲之心的君主。   如此一来,苏宛菱的话便能影响到谭玉书和苏家。   但偏偏苏宛菱是这样的态度,高修然微微眯了一下眼:这苏家之女,到底是真的听不懂,还是听得太明白了故意装傻?   “这张弓我收下了。”高修然没有再继续说什么,而是命人将弓收了起来。   □□烟明显舒了一口气。   “听说你擅做糕茶?”既然王家不断示好,高修然到底还是要给一些面子,便对□□烟说了这话。   幸福来得太快,□□烟都有些懵,反应过来时,忙应道:“是,是,民女会做一些安山县的糕点。”   “好,下午我会在书房议事,正想尝尝王小姐所做的。”   “民女定为殿下备好。”   几句话后,高修然就离开了。   □□烟高兴极了,她转身握住了苏宛菱的手:“苏夫人,您说……殿下他是不是……”   “应该是对你印象不错,”苏宛菱微笑道,“你且做了糕点送去,晚些时候或许殿下会单独召见您,你好好伺候他便是。”   真的!真的成了!   □□烟心中高兴,却又有些忐忑:若是殿下真的有意收她,会否给她身份?正妃之位她是从来没奢望过的,但若是能有个侧妃也是好的。   她到底也是女子,不甘心只在三皇子身边为奴为婢,虽然她知道以她的身份地位,哪怕只在三皇子身边做个通房也是极荣耀的,但还是不甘心,她既然要成为她的人,还是希望朝着侧妃的位置去的。   如此想着,她便打算好好做糕点,要让三皇子真心喜欢。   她满心欢喜的离开,准备去采购一些食材做糕点,站在身后的苏宛菱看了,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苏宛菱并没有觉得□□烟这样做的错的,恰恰相反,她觉得□□烟和前世的自己很像,想要嫁给世间最有权势的男子,想要得到自己曾经不曾拥有过的荣华富贵……   只是她死过一次后醒悟过来了,而□□烟还在义无反顾。   她也想过提点□□烟,但想到前世的自己,当初阿姐和母亲也语重心长的与她交谈为她打算,但她又如何能听得进去,□□烟也是一样的。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这个糕点却是成了王家的催命符……   下午的时候,三皇子召见了一些人在书房议事。   王但丹烟果然做了许多糕点过去,连带待在自己院子里的苏宛菱也得到了一盒。食盒很漂亮,里面的糕点也做得格外精致巧妙,味道更是甜而不腻,香味逼人。   这份心思真是不容易……苏宛菱感慨。   “苏夫人!”   正品尝着,忽然一个丫鬟急急忙忙从外面冲了进来,她一下子跪在了苏宛菱面前:“书房那边出事了,求苏夫人救救我家小姐!”   “什么?”苏宛菱嘴里的糕点还没咽下去,“你慢慢说,出什么事了?遇刺客了?”   “三殿下吃了小姐送去的糕点,突然吐血晕倒了!”   “???咳咳咳!”   苏宛菱差点没把嘴里的糕点给咳出来!   她忙看了一眼自己的食盒,已经吃了三个品种了,该不会自己也要死了吧?!   那丫鬟眼下只顾着想自救,若是大小姐被认定了下毒一事,那王家必然要连坐,她们这些丫鬟下人也肯定逃脱不过:“三皇子身边的公公已经将大小姐扣押了起来,府上一片乱,求苏夫人救救我们!”   “你等等!”苏宛菱端起茶杯狠狠漱了几下口,这才缓过气来。   “你们大小姐是什么时候把糕点端去给三皇子的?三皇子吃了多久才吐血晕倒的?”   她问,丫鬟便回答:“是在一刻钟前,殿下尝了糕点没多久,就晕倒了。”   “是哪一种?”苏宛菱莫名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起来,不知道是也中毒了还是错觉。   丫鬟哭丧着脸:“奴婢在书房外,不得入内……实在不知道……”   苏宛菱心想,若是有人正要谋害高修然,必然不可能只在一众糕点下毒,恐怕所有糕点都下了毒,否则无法判断高修然会吃哪一种。若是所有糕点都下了毒,恐怕自己应该也要玩完了。   但现在她吃了糕点也过去了一段时间,虽然有些异样,但并未吐血的征兆,那异样恐怕也是因为自己听到有人吃了糕点中毒而产生的不适……   她立刻起身将那丫鬟扶起来:“你跟我来,我去同公公说说。”   “多谢苏夫人!多谢苏夫人!”丫鬟连连磕头。   苏宛菱刚走出院子,就听见一句——   “将人拿下!”   她头一抬,看见十几个三皇子的士兵冲了上来,将苏宛菱身边的丫鬟拖走。这些士兵一个个都是年轻力壮,身披盔甲、刀剑锋利的士兵。   那丫鬟吓得大哭起来:“我们是冤枉的,大小姐在做糕点时我都在旁边,大小姐没有下毒!”   除了这丫鬟外,王家府内所有人都被抓了起来,其中就包括王忱。   苏宛菱赶紧上前来:“此事可能有误会,□□烟做的糕点我也吃了不少,但并没有出现异常。”   那士兵冷冷看了苏宛菱一眼:“我们只是听命办事。”   “是谁吩咐的命令?”   “殿下。”   苏宛菱一怔:“三殿下不是中毒晕倒了吗?”   “殿下只是吃了糕点后察觉腹痛,随行太医给殿下服下解毒丹,现下已经好多了。”之前那名随同高修然一并来安山县的公公正好过来,他解答了苏宛菱的疑问,又挥了挥手让士兵继续将人带下去。   “那丫头并不在书房内,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应是误传。”   原来只是腹痛……   “王家应该没有这个胆量谋害殿下,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苏宛菱只是猜测开口,毕竟高修然是醒着的,该怎么处理他有数,自己不必干涉。   公公道:“殿下自会调查清楚,如今先将人下狱,捉拿起来,也好审问。”   苏宛菱点了点头,又想到□□烟一个柔弱女子,就这么被关进了大牢,她在牢中呆过,日子可不好过。 第83章 靠他救人 高修然都要被毒杀,高巍奕还……   三皇子的调查速度很快, 半天之内就查明了下毒一事。   下毒之人是王家府邸内一位小厮,□□烟为了讨好高修然,专门购置了新的碗盘用来装盛糕点, 那位小厮也借着在碗盘上下毒的方式让三皇子出了事。   下属来报时将调查报告呈上,高修然看着上面那名小厮的信息, 微微蹙了眉:“这小厮入王家已经五年了?”   “回殿下, 是的。我们想拷问他背后的人, 但找到他时他已经自尽了。”   五年前……高修然忽然想到他正巧是在六年前与王忱相遇,之后借着他的商户身份给予了一些皇家资源……也就是说五年前此人就被安插进了王家……   “我那位皇兄可真是厉害。”高修然缓缓眯了一下眼,“看样子安山县所隐藏的东西让他很惧怕啊。”   只可惜他一直没有查到什么东西, 而唯一给他线索之人又不知所踪。   下属在这时又开口询问:“王家的人现在还关在地牢里……是否要……”   “且先关着。”若是不是他警觉,真的吃下了糕点,恐怕此刻也不能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即便他很清楚这背后之人的手笔是太子,但眼下也没有什么证据,人已死,这锅当然得给王家背着。   况且到底是不是王家想杀他,也不一定呢,太子的手那么长,王家或许已经成了他的人也不一定。   高修然的神色逐渐淡漠, 眼眸中映出几分自嘲,他想到连日来在安山县查无所获, 仿佛自身被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你先下去吧。”   “是。”   “等等。”高修然忽然又将人唤住:“苏宛菱还在府上吗?”   “因涉及到殿下中毒一事,她被留在院中不得出门。”下属禀道。   “让她来一趟。”   “是。”   ……   因为王家所有下人都被关押了起来, 苏宛菱所在的院子便只有她一人。空荡荡的格外安静, 只有桌上蜡烛的火焰发出“啪嗒”的闪烁声。   她还在思考着今日所发生的事,便有一名宫人前来禀报,称三殿下请她过去一趟。   苏宛菱心里咯噔了一下:咋地?难不成以为是她下的毒?   她当然只是心里这么一吐槽, 自己和高修然无冤无仇,更何况他还得靠他救下谭玉书,高修然再蠢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来。   于是她跟着宫人去了高修然所在的院中。   宫人一直保持着低头走路的姿势,很快将苏宛菱带了来。   还是同样的牖门,只是这一次高修然并没有坐在牖门前的风口处,而是靠在一边的软垫上,前方的小桌几上还摆放着一个药碗,里面还有冒着水汽的汤药。   “殿下。”苏宛菱规矩的进去,屈膝行礼。   “坐吧。”高修然抬了一下袖。   苏宛菱这才上前挪了几步,跪坐在他正前方的蒲团上。   高修然抬头看向面前这个女子,穿着一身菊绣花纹的鹅黄长裙,长发被一根简单的发带挽着,没有其他多余配饰。除了第一次见到她时的狼狈模样,后面几次她都一直是这般打扮。   “殿下您寻我?”苏宛菱坐下后,十分恭敬温和的开口询问。   高修然颔首道:“今日府里发生投毒一事,听说你也用了王家长女所做的糕点,不知身体是否还好?”   “多谢殿下挂心,我并未有事。”   苏宛菱当然知道这只是客套话,高修然统共就找了她两次,第一次是告知她谭玉书的消息,第二次就是现在,他通常极少废话,所以肯定还有别的事。   她睁着一双眼睛看他,高修然意识到苏宛菱在等他继续说下去,便不再客套,直言道:“今日请你来,是有一事想要了解。”   他说罢,从手中取出一块圆形黑石,黑石表面十分粗糙,像是刚凿下没多久的:“这是你夫君前些日子与我们的人对接上时交给我们的东西。”   苏宛菱只看了一眼,就确定这是铁矿石。   见她脸上的表情微微变了一下,高修然立刻意识到眼前这女子似乎早已知晓此事,只是一直隐忍没有说。   看样子她不仅仅忌惮太子,也忌惮他。   “谭大人在安山县内发现了有人私采铁矿石,只是他现在还在收集证据,无法将所有信息传递给我们,只交给我们这一块石头。苏夫人应该知道它的来历?”   “私采铁矿的矿区在磐寿村村内山上。”既然谭玉书已将铁矿石的事透露给了高修然,她便没有什么好隐瞒了。   高修然点了头:“只是磐寿村山路坍塌,无法上山。山下原本运送铁矿的路也被大水冲毁,很难寻迹下去找出证据。不知苏夫人可有线索或人证提供?”   “有。”苏宛菱缓缓抬头,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这枚玉佩是铁矿石开采的源头。当年磐寿村一村民在铁矿附近发现了一块玉石,将玉石打磨成了玉佩,后来有人通过这枚玉佩断识山上有铁矿,之后便有了开采之事。玉佩原来的主人便是认证,殿下也可以通过玉佩当初的接触者往上寻根,找到相牵连的官员。”   她如此干脆,倒让高修然一怔,他伸手接过那枚玉佩,发现玉佩中有黑色质地:“多谢苏夫人。”   “殿下。”苏宛菱交出玉佩后,忽然开口,她目光正色高修然:“请您保护好我的夫君。”   高修然朝她看去,只见面前这女子的双眼仿佛是一片湖,深邃真挚。   他也见过不少女人,或许是因为他常在军中的关系,对这些大家闺秀向来并不太喜欢,所以在得知自己的皇兄一直在为了一个女人使手段,多少有些不屑,无论他是为了那女人背后的势力还是旁的原因。   但这几日过去,他却多少对苏宛菱有些改观,她聪明隐忍,吃了苦头也不吱一声,却在遇到危机的时候能立刻抓住机会求救,也不会私下打听其他事,更在不确定谭玉书情况下缄口不言,不把事情透露。   “好,我一定办到。”   高修然应了下来。   苏宛菱并不把所有期望都压在三皇子身上,三皇子中毒一事看似并未调查出结果,但那个死了的小厮和仍未放出的王家人表明,高修然已经知晓此事背后有人在操作。   普天之下想要三皇子死的,恐怕只有太子高巍奕。   高巍奕和高修然都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到下死手的这个地步,高巍奕会如此做,恐怕是因为这私采铁矿一事了。   私采铁矿为大忌,铁矿是国家管控矿产,特别是铁矿,涉及到兵器锻造,倘若高巍奕私采铁矿一事被上报,他的太子之位基本上就不用再想了……而且还会一连串的查下去,他既需要这么大量的铁矿石,必然是为了打造兵器,那么这些兵器到底去了哪里?   很简单,高巍奕有私军!   他这么多私军要靠什么养活?极有可能是靠售卖兵器给敌国来维持军饷……譬如售卖给沂虎国。   高修然越接近真相,高巍奕就越要将他解决掉……高修然都要被毒杀,高巍奕还能放过谭玉书?   ……   苏宛菱被解除禁足之后,立刻去了地牢看望□□烟。   此时的王家人都被关在同一个地牢中,相互隔着铁栏。□□烟气色很不好,脸色苍白,满脸泪痕。   苏宛菱给他们带来了消息,说三皇子查到了下毒之人,但那人已经自尽身亡,不过三皇子会继续追查下去,自己也会想办法为王家开脱。   □□烟已经彻底绝望,无论苏宛菱说什么都给不出回应。倒是另外一个铁门里关押的王忱站起身来,先是对苏宛菱鞠了一躬道谢,又取出了一个铁牌:“王家感念苏夫人恩德,苏夫人能尽力,王家便还有一丝希望。老夫知道苏夫人一直在寻找谭大人的下落,这块铁牌是王家部分在安山县商铺的调令,商铺里有伙计和掌柜,可以调动他们帮忙寻找谭大人。”   苏宛菱立刻将那铁牌接过:“多谢。”   有了王家人的帮助,苏宛菱立刻在安山县各个店铺和周边街道传递出消息,想要尽快能和谭玉书联系上。   消息很隐秘,也只有谭玉书知道,若是他能有所察觉,便会主动找上她来,她也好知晓他的情况,更能想办法帮着他一起找证据。   只是消息传递出去后过了七八日,却没有半点水花。   三皇子这边已经挖开了磐寿村山上坍塌的山路,他们找到了那个矿区,只是里面都被碎石覆盖,许多证据早就没有了,涉及到开采铁矿的许多人也全部死亡,这些人都是溺亡的,无一幸免。   磐寿村明明有避难的山坡,这些与采矿涉及的人员也很清楚可以躲藏到山里,却全部溺亡了,很明显是背后有人动了手。   这是一场拉锯战,就看是三皇子先找到证据还是太子先将所有有关铁矿的事一把磨平。   这一日苏宛菱再次出府去王家各个店铺询问消息有无反馈的事,她的马车正好停在一家茶楼后院,刚准备下车去,忽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拉开车帘进到了车厢里。 第84章 证据名单 看到里面一道赫然的伤口时,……   进来的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苏宛菱惊得几乎要大喊起来, 但在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将声音一下子咽了口回去:谭玉书!   “夫君。”她小心翼翼的唤出声。   “嗯。”谭玉书倾身进来,放下了车帘。   帘子遮挡了大半的阳光, 只留几缕透过缝隙穿透进来,倾泻在他身上。微弱的光勾勒着他修长的身形, 苏宛菱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沾满了灰和污渍, 像是好几天没有换了, 脸色也略微苍白,只是那一张脸依然俊美白净,墨发半束在身后, 冠玉般面庞线条柔润。   马车内,静得仿佛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苏宛菱寻了这么多天都没有他的丝毫消息,如今人忽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仿佛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她甚至觉得眼前的人是不是她太过思念而出现的幻觉。   她缓缓伸出手,就悬在半空中,想要触上他的脸。   谭玉书慢慢靠近过来,脸贴上了她柔软的指腹:“是我……”   苏宛菱眼眶有些潮湿:“这些天你都去了哪里……”   “我受了伤……”谭玉书声音沙哑, “在山上遇了袭,为了躲避太子的人追杀, 我躲在一个仓库里。”   “你受了伤?伤在哪里?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苏宛菱听到他受伤,立刻着急起来, 想要察看他的伤情。   当拉开他的衣襟, 看到里面一道赫然的伤口时,整个人都止不住浑身一颤:“他们想要置你于死地?”   这么深的伤,就在胸膛前, 那绝对不是要留一命会造成的。她忽然觉得浑身发冷,谭玉书是在山上受伤的,说明当时她遇到黑衣人的同时,还有另一批人在追杀他……他是在那个时候就受了重伤,又是怎样一个人单独熬下来的。   她在地牢里的时候,或许他就孤身一人没有药躲避在仓库里忍受着痛苦……她被高修然救下时他或许还在发着高烧,等待着救援……   苏宛菱眼眶已经湿润。   谭玉书慢慢擦去她眼角的水光:“这几日你过得还好吗?”   “还好。”苏宛菱不想他担心,“我被太子身边的侍卫凌祁所抓,但他并没有要我的命,可能是想通过我找到你……后来我被三皇子所救,现在住在安山县的王家府邸。”   “这是我查到的与铁矿相牵连的一部分官员名册,你交给三皇子,让他尽快收集证据。”谭玉书从袖中掏出一封信。   他原本是想通过三皇子安排在县城中的人转交的,但他发现三皇子的人中也有太子的眼线。   苏宛菱将信收起,再次看向谭玉书:“你也随我一同回去,有三皇子在,你不会有事的。”   “我所查到的东西,太子的人已经知道了。我不能出现在你们身边,三皇子的人里也有太子的眼线,并不安全。”谭玉书还有一些话没有讲,那就是倘若太子知道三皇子掌握了证据,那恐怕会在安山县引发兵变,他不会让三皇子活着离开县城。   到那时候,才是一切无法挽回。   苏宛菱垂着眼帘坐着,手缓缓握紧了膝上的裙丝:“那你还要躲多久,我之后要去哪里找你?”   “别担心,等证据齐全,我们便可安全。”谭玉书安抚道,“这几日你寻我的信息我都看见了,只是怕牵连你,所以一直没有出现。”   苏宛菱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垂下了头。   谭玉书知道她在担心,只是现在两人都身在危险之地,他自己涉险也就罢了,不想连累了苏宛菱:“我答应你,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   冬雨细细密密落在了马车的车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苏宛菱过了许久,才轻声应下:“等事情办完了,我们一同回家过年。”   “好。”谭玉书温柔笑了笑。   在这之后,苏宛菱又在车厢里同谭玉书说了一会儿话,她从袖中取了一些银两给他,这才看着她离去。   见过谭玉书后,苏宛菱明显安心了许多,她手中还有谭玉书准备交给三皇子的名单,想到之前谭玉书提到三皇子身边也有太子的眼线,她思索了一下,改道去了一家首饰店。   在店里她挑中了一支空心银簪,随后回了马车中。   在车内,她将那封信拆开,把信纸卷成条形,又将银簪尖头部分拧开,将信纸放了进去,随后插入了发间。   马车又在城中绕了几圈后,返回了王家府邸。   苏宛菱从车上下来,发现王家门口多了一排士兵,当她提着裙摆要进去的时候,有士兵上前来:“苏夫人,殿下吩咐从今日起进出府邸的人都需要搜身。”   苏宛菱只淡淡一笑,漂亮的眼睛直视那名士兵:“你搜?”   她这话一出,倒让那名士兵脸红了起来:“苏夫人……会有专门的人来搜……”   “好。”苏宛菱也没有拒绝,就径直站在那里,伸开了手臂。   很快便有一个宫人上前来,仔仔细细搜查了苏宛菱,那宫人还找到了一个空信封,翻看了一下,又还给了她。   看来谭玉书说的没错,三皇子身边也有太子的人。   苏宛菱抖了抖衣袖,抬眼瞧向那名宫人:“查好了吗?还有别的要不要都翻一下?我马车里也有可能藏了什么东西呢?这信封你确定不再仔细看看?”   宫人一僵,忙低头垂首回道:“奴婢只是遵从殿下吩咐。”   “三皇子虽然救了我对我有恩,但我堂堂户部尚书之女,也不是胡乱就能被人搜身的,既然是殿下的命令,那我倒是要好好与他说说,他到底是怎么样的命令!”   苏宛菱佯装十分生气,袖子一甩既朝三皇子的院落走去。   府门口的士兵和宫人都愣住了,脸上不知道是什么神情。   苏宛菱气冲冲的来,连那位之前救她出地牢的公公都拦不住,她一把推开了屋门,发出“砰”一声。   正好在喝药的高修然被这一声推门给震了一下,好在他手稳,汤药才没有撒出来。   “屋子里的人都出去,我要与三殿下沟通一下。”苏宛菱的眼神锐利,几下扫了边上的宫人一眼,宫人被吓住了,却又不敢走,只怪异的瞅着高修然。   高修然放下药碗:“你们先下去吧。”   屋里两名宫人退下去后,苏宛菱立刻上了前来,她摘下头上的银簪,从里面取出了那封信:“这是他让我交给殿下的名单,这些人与铁矿一事都有牵连。殿下以此名单调查,便能找到证据。”   高修然这时才知道苏宛菱是故意呵退那些宫人的。   他立刻将信纸接过,粗粗扫了一眼,确认了名单的情况。   “你对我身边的人有忌惮?”高修然收起信后,抬头看向面前已经恢复表情的苏宛菱。   苏宛菱道:“嗯,他原本早已想将这份名单给你,但玉书说你身边有太子的人。我今天进府来,还被搜了身。”   “搜身一事,确实是我安排。中毒一事后,府上一切危险之物都要把关。”   “殿下有所担心是难免的,只是没必要查的这么仔细,幸亏我将信藏于发簪中,当时我袖里的那个空信封,可是也被人翻出来仔细看了。”   苏宛菱提醒。   高修然明白了,他立刻道:“我会吩咐下去,以后苏夫人入府,便无需搜身了。”   “多谢殿下。”   “苏夫人是见到了谭大人?”   “嗯。”苏宛菱回答,“这些天我一直在寻找夫君的下落,是他传递了消息给我。只是他担心太子会对殿下不利,到时候连安山县,我们都无法走出去。所以暂且不敢现身。”   “谭大人帮助了我许多,夫人放心,我一定会护他安全。”   苏宛菱应道:“我相信殿下。”   她的干脆利落,让高修然再次将视线落在苏宛菱身上……有些女人最开始看时并不起眼,或只是普通,或只有容貌……但随着逐渐接触,会发现越来越多的优点……就好像一颗埋在沙土里的珍珠,当海水冲刷上来,阳光映照而下,珍珠会绽放出光彩。   “看来夫人与谭大人恩爱有加。”高修然缓缓道了一句。   苏宛菱听到这里,温柔一笑,她的眼睛原本就漂亮,如此一笑,便像春天盛开的花朵,不妖娆,不夺目,却格外的沁人心脾:“殿下若遇到心仪之人,定然也会和我一样的。”   阳光淡淡的洒落下来,在她的脸上盈起一股淡淡的朦胧感,仿佛下巴的曲线,都被勾勒了出来。映着光辉,她的眼眸闪闪发亮,像是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美,唇角微微勾起,似微笑,又似让那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远到任何人都无法涉及。   高修然整个人怔住,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自己那位皇兄会挑选眼前这个女子为太子妃了……   她机智、漂亮,有大家风范,也能吃苦隐忍,更愿为了喜欢之人不顾一切。   “殿下,我还有一事想求您。”苏宛菱想到地牢里的□□烟,王家交出铁牌让她联系上了谭玉书,她自然也要投桃报李,“王家的人一直被关在地牢中,下毒一事已经查明不是王小姐的糕点所致,殿下不如先将王小姐放出来,给王家一些恩典。”   高修然略微沉思,便应了下来:“好。” 第85章 狗腿求饶 我以为你会为宁为玉碎,不为……   □□烟在地牢里关了足足十多天, 终于被放了回来。   回来之后她一直缩在自己闺房中,不敢再踏出一步。因为身边没有服侍的丫鬟,苏宛菱便从王家外面的铺子里调了一个能干的老妇过来服侍她。   再见苏宛菱时, □□烟已是憔悴了许多,她脸色苍白, 人也消瘦。   苏宛菱上前来, 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安慰道:“别担心,三殿下既然能放你出来,必定也会放了你父亲和家人的。”   □□烟微微发着颤, 她感受到苏宛菱的温暖,心中略微安心了些。   从前她与她交好,只是为了日后能依靠她进入京都城的贵女圈,她也算真心待她,但多少存了利用的心思……这一次王家遭难,她却竭尽全力救了她出来。   她很清楚,如果不是苏宛菱对三皇子开口,三皇子又何须只放她一人出地牢。   □□烟从前还存了想要嫁入皇家的心思,经过这一次地牢一难, 她再也不敢去招惹了,她曾以为自己能谈论诗词歌赋, 能翩翩起舞,品得了茶, 也能管得了内院, 从小就被培养成一个未来可以独当一面的女家主,像她这样的人就不应该蜗居在安山县,应该去更广阔的地方……可是她错了, 有些地位和权势,并非是她这样的人可以奢求的。   她是那么害怕,在地牢里的时候,她甚至觉得下一刻自己就会死去。   苏宛菱见她神情恍惚,便端起边上的安神汤,递了上去:“三殿下承担着他身份的责任,对许多事会比旁人谨慎许多,有时候就算知道你们王家是无罪的,为了大局考虑,还是会暂且将你们关押在牢中。许多事情是千丝万缕相关联的,等事情全部结束后,你家人应该就会被放出来了。”   听她这样安慰,□□烟抬起头来,在地牢中关押的这段日子,几乎改变了她原本的性子,眼中那些灿烂的光,也消磨殆尽:“谢谢苏夫人。”   苏宛菱手中的安神汤还悬在半空,□□烟小心翼翼接过……   看着她这副消瘦又胆怯谨慎的样子,全然不像当初的样子,苏宛菱有些难受,也替她可怜,她忽然伸手将□□烟拉住:“我之前也进过地牢,也遇到过很多事,甚至……”   甚至整个苏家被推翻,自己被押上了刑场,差点断送性命。   她顿了顿,重新开口道:“但只要我们还活着,明天总会更好一些。”   □□烟怔住。   苏宛菱漾开一个笑容:“我初见你的时候,便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十分明媚夺目的女子,你和从前的我很像,自信的、坚定的,一旦决定下来要做的事,就会义无反顾去做,而且会做的比任何人都好。只是我们所选择的路,有时候未必是对的,若是去做了,发现走错了路,撞到了墙,至少现在还来得及,还有旁的路可以走。我相信无论是我还是你,总能走到一条更好的更适合自己的路。”   苏宛菱极少会说这样安慰人的话,但她这些话却是认真的,是真挚的。   □□烟怔怔望着她,过了许久后,终于慢慢扬起一个微笑。   这个微笑是温柔的,温暖的,仿佛回了初见时她的模样:“谢谢你。我明白了,我会振作起来的。”   “嗯。”   “再喝点安神汤吧,好好休息休息。”   “嗯。”   ……   救出□□烟后,苏宛菱再去王家那些县城内的铺子,得到的反应要比之前热情的多了。   她意识到,王忱应该还有其他人手安排着,所以在她救出□□烟后,他便通知了那些商铺的掌柜,让他们更加配合她。若是她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即便她手握铁牌,也无法再驱使这些商铺的人。   她坐在马车中,刚从其中一个商铺内出来,望着车窗外不断倒退而去的黄泥路,心事重重。   将名单交给三皇子后,已经过去了三天,三皇子那边却没有了消息,也不知道名单调查的怎么样。她想起之前见到谭玉书时,他身上的伤虽然愈合了不少,但这些天阴雨绵绵,她怕他的伤势再复发。   于是她在王家一个药铺私下买了一些金疮药,又暗中放出消息,准备联系谭玉书,将药送过去。   车夫望了望天,觉得马上就要下大雨了,到时候路上都是积水,会非常难走:“夫人,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去后院等着。”   苏宛菱之前已经放出了消息,接下来她只需要在当初与谭玉书相遇过的地方等待,他找到时机,便会出现。   车夫应下,便晃晃悠悠朝着另一条后街巷子驶去。   却不料车才刚掉了个头,便突然一个急停,苏宛菱整个人往前方一冲,直接撞上了车壁。   “怎么回事?”头上被磕出一个大包,她揉着脑袋要掀开帘子看,却忽然瞧见帘子上刷得映出了一道血痕,吓得她往后退了三步。   紧接着马车忽然动了起来,但方向却截然不同,反而离开了后街,朝着另一个方向行驶而去。   苏宛菱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车夫出事了!有人抢了她的马车!   她不敢妄动,那帘子上的血迹还明晃晃的在着。可是若等在这马车中,却不知道接下来会去什么地方,自己会遭遇什么样的事。   是谁控制了马车?是要挟持她?   若是求财,在杀了车夫后可以直接杀了她抢了钱去,但他们却还要大费周章驾走她的马车,恐怕就是想抓她!   苏宛菱全身紧绷,她往后挪了半步掀开车窗,外面的路看上去似乎去城外,她若是不想办法逃走,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就在她想要义无反顾跳车的时候,马车便停了下来,有一只手朝里面伸出,抓住了带血的帘子,一下子拉开。   苏宛菱还坐在里面,一身影便映现在了她的视线里……是凌祁!   “下来吧。”凌祁抬起眼帘,目光像锋芒一样射进来。   苏宛菱坐在马车中如坠冰窟,凌祁会对他直接下手,说明高修然的调查已经影响到了高巍奕,他恐怕准备将所有人一网打尽,不会放过他们了。   知道避无可避,她只能听从他的命令,先下了马车。   这是一块空地,四面都有高墙,空地里荒草杂生,像是原本打算来建造什么房屋,但最终没有建造的地方。   马车周围围了一圈士兵,就算之前苏宛菱跳下马车,也很快会被抓回来……   她面色一暗,抬头看向凌祁,他手托在剑柄上,面孔冰冷,身子笔直的站着。   “就算你抓了我也没用,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在哪儿。”苏宛菱判定凌祁抓她,就是为了引出谭玉书,为了杀他。   凌祁冷冷扫了她一眼:“不是我要抓你,是殿下。”   “殿下?”苏宛菱蹙眉一怔,然后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缓缓转过身去。   只见一个身着金丝绣蟒长衫的男子从围墙之外缓缓走来,乌黑的长发被一顶玉冠束着,绣着精致竹叶的暗黄色内衬挂着浑黄的长玉,挺拔的骨架包裹着硬朗的肌理,微翘的杏仁眼淡漠而疏远,仿佛与人隔了千万丈远,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内心深处冰冷和毫无感情。   是高巍奕!   苏宛菱心凉了半截,高巍奕竟然亲自来了安山县!   他只几步就来到了苏宛菱面前,强大的压迫力几乎让苏宛菱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半步:“殿下。”   高巍奕的眼眸严肃森冷,几乎是居高临下的立在她面前,朝着她伸出了手。苏宛菱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前世,他在想杀她的时候,也是露出了这般的眼神。   她眼睛闪动,手脚紧紧将自己缩紧:“高巍奕,你要杀了我吗?”   高巍奕悬在半空的手缓缓停住,眼睛眯起,这是他第一次听她完全直白的喊他的名字……   “你留我一命,我保证日后只听你的话,什么都依着你。你若要利用我寻找谭玉书,我也可以帮你。”苏宛菱快速开口,她不想就在这里死了,得想尽办法留下性命,否则便真的一事无成!   高巍奕显然有些意外,连边上的凌祁都扫过了视线。他可不觉得这女人会这么容易妥协听话。   “是吗?”高巍奕慢慢收回了手,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苏宛菱立刻道:“是。谁都想要活着,我也一样。”   “是吗?”高巍奕慢慢收回了手,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苏宛菱立刻道:“是。谁都想要活着,我也一样。”   高巍奕缓缓倾身下来看着她,眼眸却是寒光凛冽:“我以为你会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苏宛菱像是要被看穿了一样,觉得莫名心虚,后背的冷汗一阵又一阵:“人当然要为自己着想。”   高巍奕笑了笑,却并没有回应她,而是转身离去,只留苏宛菱还站在原地。   苏宛菱吓得脸色发白,难道这狗太子还是打算杀她?!   眼看凌祁一步步朝她走来,扶在剑柄上的手仿佛随时要将剑抽出来,她整个人摇摇欲坠。 第86章 通钱山庄 她若是能将消息传递出去,光……   凌祁一把搀住了她的手, 直接将她往马车方向一带:“带回去。”   苏宛菱提在胸口的气猛地一缓,他们并没有想杀她!   她被人推进了一辆马车里,马车十分宽敞, 车中有一张名贵的毛毯,毛毯上还有一张桌几, 桌几边摆放着四角锡鼎, 里头正有袅袅青烟升腾起来。一侧摆放着一侧书架, 架子上陈列着十几本书,和茶具,下面还有几个抽屉, 抽屉上镶嵌着两只栩栩如生的贝雕仙鹤。   这是高巍奕的马车?   她还没回过神来,身后的帘子就被掀开,高巍奕从外面进了来,径直坐到了前方的软垫上。   苏宛菱僵了一下,往边上挪了挪。   她成婚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高巍奕,这算是第一次。   金袍勾勒出他挺拔瘦削的身形,在这马车内,给人一股无法挣扎的压迫力。   “谭玉书在什么地方。”   高巍奕开口。   苏宛菱缓缓收拢膝上的手:“我并不知道他在哪里, 只是偶尔他会派人传递信息给我。”   “最近一次得到信息是在什么时候?”   “几天前。”   “他给了你什么?”   苏宛菱迟疑片刻,答道:“给了我一封信, 里面是一些人的名字。”   高巍奕的眼帘抬了起来,看向她……苏宛菱规矩的坐在一旁, 低着头。   他知道她并没有说谎, 因为高修然这几天的调查直入核心,必然是有人给了他名单,这也是他对苏宛菱的试探, 毕竟这女人狡猾的很。   但纵然试探了,得到了自己明确的答案,他也不觉得苏宛菱会真心听话。   他伸手从架子上取下了笔墨:“将上面的名字都默下来。”   苏宛菱蹙了蹙眉:“殿下……我就是扫了一眼而已……”   当她是神仙不成?还能将名单都记下?   高巍奕将眼睛眯起:“你若没有默下,是如何交给高修然的。”   她一下子抬起头,与高巍奕对视!   他果然在高修然身边安插了人,当初她进到王家府邸里时被人搜身,只搜出了一个空信封,此事恐怕他已经知晓了,所以他以为自己是将名单默下后带给高修然的?   苏宛菱想到这是一个得到他信任的好机会,立刻俯身叩拜道:“我是用一支银盏将信送进去的。”   反正名单已经在高修然手里了,说个送信方式又能如何?   她将头上的银簪取下,呈了上去:“这银簪是空心的,我将信纸卷在里面,带给了三殿下。”   高巍奕眯了眯眼睛,将那银簪握在手上左右打量,发现银簪尖端已经被掐开了一条缝隙,里面果然是空的。   他只看了片刻,便敲了敲车壁……凌祁骑着马并驾而来:“殿下。”   高巍奕将银簪递了出去:“查一下这支簪。”   “是。”   凌祁接过了簪离去,只留苏宛菱还坐在马车中浑身冰冷。   高巍奕是想查她是在哪个铺子买的?还是想查她的购买日期?   她心思飞快旋转,见马车还在行驶,便问道:“殿下怎么会亲自来安山县,接下来打算去什么地方?”   高巍奕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去通钱山庄。”   通钱山庄?   苏宛菱怎么从未在安山县听过这个地方?   ……   通钱山庄,安山县西郊山区内的一幢高大府邸。   马车在路上行驶了将近一个多时辰,几乎大半时间都在山路上,终于在绕了几十圈山路后,终于抵达了山顶处的一座山庄。   苏宛菱下了车来,映入眼前的是一座非常大的正门,正门口的石阶至少有百步高,下面两只巨大的石狮正仰头十分威严的直视前方。   “竟如此气派……”苏宛菱感慨,这种程度,恐怕要比太子府都要奢华。   能建造在这种地方,且如此隐秘不为人知,又被起名为通钱山庄……难道是……   苏宛菱脑海猛地闪过一个念头,铁矿交易这么频繁,资金必定是十分巨额的,这么大巨额的金银钱财肯定不能存放在钱庄,很容易被人调查,便只能私下存放了!   山庄门口石阶下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像是山庄的管事,他看见马车到来后,立刻恭敬的上前:“殿下。”   跟在那管事身边的两人,一男一女,看着年纪很轻,但都弯着腰低头立着,像是那种在宫中自小被养起来的宫人,身上带些奴性。   高巍奕微微颔首,便负手踏上了石阶。   苏宛菱还立在原地打量,马车边上的一排士兵逼上前来,迫使她不得不抬脚跟上了高巍奕的脚步。   这座通钱山庄里面的建造要比外面低调一些,并没有多少花卉名树,也无精巧的亭台楼阁,而是几位普通的白色沙地,每个沙地中央都有假山石建造,其他便都是一排排屋子。   苏宛菱猜想着,难道这些屋子就是来堆积钱财的?   她正想凑近一个屋子查看,却听到前方那名管事模样的人已经边走边向高巍奕禀报:“殿下,我们最近一批货款七日后会沿着官道通过常柏山进入安山县,那边的关卡尚且是我们的人,若无意外应该能畅通无阻的抵达山庄。”   高巍奕缓缓点了头:“你稍后将其他关卡路线图交给我。”   “是,殿下。” 管事应下后扭头吩咐身边那名少女,“你去备些酒菜,殿下一路过来舟车劳顿,需要好好歇息。”   “不必了。”高巍奕直接拒绝道,他转身扫了苏宛菱一眼,“你替她整理出一间厢房来,派人好生照看着她。”   管事有些诧异的抬头看向苏宛菱。   苏宛菱尴尬的扯了一下嘴角:“麻烦您了。”   她被带了下去,安排在了一间还算干净的厢房内,这厢房也没有什么格调,看上去极简,像是男人才会住的。而且从她刚才进来的时候就发现,这通钱山庄奴仆不少,但似乎女子不多,多的是青壮年。   加上刚才太子与那管事的对话,她心中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这通钱山庄是高巍奕售卖铁矿的藏钱之处!   她若是能将消息传递出去,光凭一个通钱山庄,足够定他的罪了!   但现实往往并不能如她的意,她好不容易保下命来,以高巍奕的疑心这段时间一定会对她严加监视,她稍有动静便会被他知晓。还是先安分几日的好。   于是苏宛菱干脆心安理得在通钱山庄住了下来,吃吃喝喝,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   偶尔几次她会被高巍奕叫去问话,她也都避重就轻的回答,基本上答的都是实话,只是相对的隐藏了一些事,其中就包括她是如何和谭玉书联系的。   苏宛菱只说是谭玉书单方面联系的她,自己也无法主动找到他在什么地方。   高巍奕大约知道苏宛菱有所隐瞒,却也并不逼迫她。   就这样过了七八日,忽然有一天通钱山庄外送来了一人,血肉模糊,被关到了山庄的私设地牢中。   苏宛菱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浑身一颤,她刷得从椅上坐起,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回荡:难道是谭玉书……不,不会,高巍奕既然已经悄悄进了安山县,就准备好部署一切将安山县内的秘密全部按下去,谭玉书知道那么多事情,他若是真的找到了他,就绝对不会让他活命!   所以那个血肉模糊被送进来的人,一定不会是谭玉书……   她心中对自己这样做心理建设,可仍忍不住想,万一是他呢?万一高巍奕想从他口中撬开什么秘密呢?   又或者,高巍奕想要试探自己,如果她自己悄悄寻机会去地牢查看,会不会当下就被抓住?   苏宛菱只觉得脑海有无数个可能在盘旋,她思考纠结,在屋中不断来回踱步,许是太过分神,一不小心撞到了一张圆凳,整个人都种摔到了地上。   门外守着门的两人听到声音,还以为屋内出了什么事,立刻推门进来:“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苏宛菱从地上站了起来,手臂被擦出了一道血痕,但却全然不知:“没,就是刚才不小心撞了一下……”   守门的两人见她确实没什么事,目光有环绕了屋内一圈,没发现什么情况,便准备退出去,苏宛菱忽然开口探问:“我最近在山庄呆得有些无聊了,不知道外面有没有什么消息?我听说今日早晨送进来一个人?”   “是啊,我远远瞧了一眼,像是个书生模样的——”   其中一个人正说话,却被边上另一个人冷冷呵斥打断:“住嘴!”   那人瞬间闭嘴了,知道自己话多了,也不敢继续再说话。   “姑娘还是在屋里好生休息吧。”另一人冷漠回复后,再次把门关上,退出了屋内。   书生模样……苏宛菱沉默的立在屋里,脑海快速回溯了一下,她记得之前一次见谭玉书时,他身上的衣衫已经落魄,如此又是血肉模糊被送进山庄,如何能辨认他是书生模样?   但想到如今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或许他已换了衣服,但谭玉书既要隐藏身份,便绝对不可能还是做书生打扮才对。   若不是谭玉书?那是谁? 第87章 今晚行动 高修然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夜晚, 通钱山庄。   四周除了寂静,还多了一丝阴森,能听到一些鸟兽之声, 还有蛇爬过地面的悉悉索索声。有一个身影从山庄外的林道里走来,月光穿过交织的树枝照射在他身上, 忽明忽暗……是凌祁。   他悄无声息进了山庄内, 有人发现了他, 立刻上前查探,在见到是他时立刻跪下:“凌大人。”   “殿下在哪儿?”黑暗中,凌祁一身劲衣, 冰冷严肃的面容,好像黑暗中生长的刺柏。   “殿下在书房。”   “好。”   凌祁当即转了方向,去往书房处。   书房内,高巍奕背靠着椅子坐着,他一夜无睡,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手握着一枚碧绿的玉佩,不断在指上翻滚。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进了来, 悄无声息立在他背后。   高巍奕头也未回,便淡淡开口问道:“如何了?”   凌祁垂立在他身后, 眼眸映着书房内的光,看不到任何杂质, 深邃黑暗:“人手都已经安排好了。”   “嗯。”高巍奕应了一声, “王家府邸那边有什么情况?”   “里面的线人说,三殿下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着手派人在私下打探情况, 如无意外,还是会寻到我们安置的地点。”   “我这个三弟,可比我要谨慎的多了。”   高巍奕站了起来,修长的身影立在黑暗中,他未再说话,只静静站着,就好像埋入土内的一尊神像,只有黑暗为伴。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在黑暗中,听到他淡淡一句——   “不出意外,他会在今晚行动,做好准备。”   “是。”   ***   王家府邸,三皇子高修然握着手中一封刚递上来的奏信,面容凝重。有一名宫人正低着头恭敬的来到他面前:“殿下,苻统领来找您。”   “嗯。让他在门外等我。”高修然淡淡应出一句。   今日下午,他的人忽然在安山县中发现了一批太子府兵,这些府兵通常只护卫太子,太子在哪儿,府兵就在哪儿……如今他们会出现在安山县,极有可能是因为太子也来了。   但这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他还不能判定,因为在这之后他便派人翻遍了整个安山县,却都没有发现太子的踪迹。   “难道他并没有来安山县吗?”   高修然手中的奏信缓缓握紧。   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扳倒高巍奕,入主东宫。   从前他对权力并不渴望,那时他尚且年幼,在宫中一众皇子皇女中,唯独他不受宠。因他不受宠,连累了他的母亲也被父皇不喜,为此甚至整个家族都在埋怨他的无能。   后来他便被母亲送出了宫去,送到了战场上,其他皇子皇女都可以承欢膝下,只他一个人要硬生生的在战场上拼搏,因为只有他在战场得到了荣耀,他的父皇才会更器重他,只有他被器重了,他的母亲、母亲背后的家族,才会更义无反顾的支持他们。   这条路不是他自己选的,却是他必须得走的。   身后有无数双手在推着他前进,他必须走下去,而走下去则必须与太子斗,唯有坐上坐高的位置,才能活着。   高修然起身拉开了门,看见门外他的亲信苻统领已候着了。   见他已来,苻统领立刻抱拳行礼:“殿下。”   “说说调查的情况。”高修然快刀直入。   “是。”苻统领老抬起头来,从袖中呈上了一份东西,“这是我们调查出磐寿村铁矿私采背后的一连串线,其中名单上的官员大部分官员已经死了,死因不是病亡就是意外,唯有几名官员大约知道什么连夜逃跑,线下只抓回来两人,其他人或许已经被灭口了。”   高修然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接着说。”   “抓回来的两人一人是县尉,一人是县府师爷,他们吐出了很多东西,其中包括磐寿村铁矿私运的路线,以及对外输送的州府。”苻统领再次呈上一份文件,“这是我们所收集到的口供,其中一条私运路线,竟然是沂虎国。”   沂虎国!   高修然猛地看向了苻统领,苻统领十分确认的点了头:“有人将铁矿私下售卖给了敌军。”   若真是如此,这一条便能将高巍奕的势力彻底推翻!   “有查到与太子相关联的证据吗?”   “这些官员都是单线联系,很难有直接证据。但太子倘若要掌控全局,必然有一个特别的人在中间串联。”苻统领回答,“我们调查了所有名单上的人,发现有一人极有可能是这个串联之人。”   他说着,抬手指着文件上的一个名字:“此人叫薄文,他是皇后母族那边的人,名义上是太子的表兄。但在朝中却无一官半职,据说此人才华横溢却不愿走仕途,常年流恋烟花酒巷,又与商卒走得急近,因为无所事事开罪了亲族,被赶出了京都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便留在了安山县。”   高修然听出了苻统领语里的意思:“你是说这第三人,就是薄文。是他在为太子走动所有的事情。”   确实,私采铁矿,又要将这些矿石售卖或锻造成兵器,只凭常驻宫中的高巍奕是办不到的。   “是的。刚才临近傍晚,我们发现了一名浑身血肉模糊之人被太子的府兵带走了,那人的模样看似像书生,或许有可能就是薄文。”   既然铁矿一事被发现,太子便要收拾残局,其中至关重要的人当然不能留着。   高修然陷入了沉思。   若如苻统领所说,薄文便是他们推翻太子的关键,既是关键,为何太子的人抓到他后不直接杀了?   难道说高巍奕还想着日后东山再起?   “那人被带到了何处?”   “城外的一座山上,据村民说那山上似乎有一个山庄,名为通钱山庄,只是山庄隐秘,且山径崎岖,极少有人真正见过。”   听起来很有诱惑力,仿佛只要去了,就能将证据抓回来。   但会如此轻而易举吗?不知为何高修然有一种仿佛那个地方是一个陷阱,而那个薄文就是陷阱里的诱饵。   他面色不变,视线已看向自己手中握着的奏信:“我们一共有多少人。”   “算上城内巡逻的人,加起来一共九百人。”苻统领回答。   “上山。”高修然垂下了手背,目光微紧。   “遵命。”   ***   苏宛菱发现,通钱山庄的守卫一下子便少了,甚至连她门口守着的两个人也被调走了,不知道去做了什么。   难道是这几日她安然无恙呆在屋里,所以高巍奕对她的监管变松了?   她如此想着,便试探着推开了门,发现外面安静一片,只有风声和虫鸣,连走动的下人都没有瞧见。   难不成真的机会来了?   她尽量调整自己的呼吸,放平缓下来,脑海快速思索能离开这通钱山庄的路线。   只可惜她来时是从正门进的,当时被几个下人很快带到了这个屋子,后来一段时间她就呆在屋里,除了去见太子高巍奕几次,根本没有好好打探这座山庄的情况。   现在外头没有看守,她若是太光明正大溜出去万一遇到什么人反倒不好,倒不如先换身装扮出去,扮作下人在山庄中打探打探,若能寻得机会找到出口,或许能伺机逃跑?   如此想着,她便返回屋里取出了之前悄悄存下来的一件下人衣裳,扮成了一个矮个青年,然后离开了屋子。   她先沿着围墙慢慢绕行,有围墙自处自然有门,她想要先看看四方的门会不会有守卫。于是她就这样绕过了两道内院围墙,发现整个山庄内真的安静一片,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就在她绕到山庄后门的时候,看见了两个人站在门口。   这两人应该是看门的,远远看去还在打盹,不像是有武功的样子。边上的围墙非常高,她又没有武功,要从这里逃走,只能走门。   想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迈开脚步,径直朝着后门方向走去。   那两名打着盹的青年忽然听到脚步声,连忙抬起头,看到是一个个子矮小,看上去有些面生的小子:“你怎么还在山庄里?做什么呢?”   这话让苏宛菱意识到山庄里空无一人可能是接到了什么命令,于是她立刻压粗声音道:“我病了,在屋里躺了半天,醒来的时候发现庄子里没了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管事命令所有人都去后山集合啊?”其中一名青年上下打量她,见她个子又矮皮肤又白,纤细瘦弱,像是一副病弱模样,便道,“山庄马上有大事发生,你赶紧跟上去,别被管事骂了。”   他侧身让开了一条道。   苏宛菱心中一喜,她猜测可能高巍奕要办什么事儿,所以将山庄大部分人都调走了!   她压抑着脸上的表情,忙道谢,然后匆匆从后门逃了出去。   离开山庄后她大松了一口气,正想赶紧下山去,却又忽然放慢脚步行走,左右环视了一圈发现没有其他监视者的踪迹,整个夜空空荡荡静悄悄,安静的过分。   竟然这样顺利?   不会是个圈套吧? 第88章 皇子相争 “没想到三皇子的人手这么多……   苏宛菱心中有疑, 但眼下这个逃跑的机会实在是太诱人了,不试一试,她实在不甘心。   她犹豫再三, 还是决定先逃下山去,就算是个圈套, 高巍奕也无非是想要利用放了她来找到谭玉书, 只要她不往套子里钻, 高巍奕也无可奈何。   如此想着,她便不顾一切往山下跑去。   深夜的山林,安静又诡异, 除了苏宛菱行走的脚步声,身边还有虫鸣声、风吹过树叶之声,以及远处隐隐传来的野兽嘶吼声。   这让她更加快了脚步,生怕稍有不慎还没被高巍奕抓回去,却落入了野兽的腹中。   山路崎岖难行,她跌了好几个跟头,手臂被划的伤痕累累,脚上的鞋子也早已被磨破,甚至几次迷失了方向。   前方忽然传来细微的火光, 那些火光隐在树林深处,像是幽林鬼火。   苏宛菱睁开眼睛看去, 鬼火是蓝绿色的,那火光确实红色的, 是有人来了?!难道高巍奕派来的人来抓她了吗?   她吓得赶紧缩了身, 躲在了一块巨石旁。   远处的火光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不对,这些人是自山下而上, 而且似乎是一直多人的队伍,那些火光连片成火龙,崎岖往上。   如果是高巍奕的人,应该是从山上下来才对,不会是从山下上山。   她探出头来,想仔细观察,忽然有一只手从身后一把深了过来,牢牢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按下了巨石。   远处火光那果断传来一个声音:“什么人?!”   苏宛菱浑身发抖,她感觉到身后那人挟持着她的肩膀,一双手按在她的脖颈大动脉处,稍微用力,就可以直接要了她的命。   有光逐渐靠近,左右扫了一下,并未注意到巨石背后。   紧接着她便听到一个声音:“什么也没看见,可能是树影。”   “回去吧,上山。”那队伍中出来探寻的几人返了回去,火光也逐渐消失。   直到那些人消失了,苏宛菱身后的人才缓缓松开了她的脖颈。一脱离束缚,她几乎没命的往前窜开,然后猛地转头看向身后。   是凌祁!   他居然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她竟毫无察觉!   “殿下让我保护你,现在山上可不安全。”凌祁扭动了一下手腕,似乎在回味刚才手掌下的柔软。   苏宛菱逃了半天却未曾想一直都在旁人眼皮底下:“你要将我抓回去?”   “殿下让我保护你,没说让我捉你回去。”凌祁平静道,“你想下山也可,想回城里也可,都随你。”   苏宛菱却是不信:“你们之前捉了我,现在却又轻易放了我?”   凌祁抬起头,冷冷扫了她一眼,眼底淡漠至极:“殿下吩咐,我自然照办。”   苏宛菱一僵:“你们不过是想利用我找到谭玉书。”   凌祁的眼神十分怪异的看了她一眼:“谭大人已经在太子麾下。如今正在通钱山庄。”   “什么?!”苏宛菱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几乎难以置信的看向凌祁。   凌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谭大人就在通钱山庄。”   “你……你胡说什么?”   “你若不信,便自己去看看。”   他的表情不像说谎,更何况凌祁的武功极强,他若是想要诱骗她上山,完全没必要再这里跟她废话,更何况凌祁也不是一个会说废话的人。   苏宛菱浑身冰冷的僵站着,她此刻满脸狼狈,衣衫因为先前的逃跑早已被汗水湿透,脚上的鞋沾满泥泞……林中微风拂过,她却只觉得浑身冰凉。   刚才祁凌说的话仿佛一下子扎在她的心头,她应该不去相信的,因为祁凌是太子的人,但眼下的处境却告诉她,祁凌根本没有欺骗她的必要。   “殿下只命令我保护你的安全,你若要去求证,便自己上山;若不去求证,便自己下山。”   祁凌的声音还在耳边,苏宛菱却仿佛周围一切的声音都落不进她的耳里。   她就那样久久站立着,直到感觉到手脚都冻得冰冷,她才慢慢的转过了身:“我跟你回通钱山庄。”   ……   祁凌带她所走的路,并非是之前她下山的路。   苏宛菱猜测出了什么,只是不敢问,或者说是她不想问。她怕问了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和结果。   她不问,祁凌也不回答。直到快接近山口,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兵刃交集的声音!   祁凌一把将她拉住,压低身形来,将她护到了身后:“别出声!”   苏宛菱整个人被祁凌压制着,前方传来的厮杀声让她忍不住拼命探起头去看,声音极小的询问:“怎么了?”   “没想到三皇子的人手这么多,杀到了后山。”祁凌喃喃道。   三皇子?苏宛菱听到这里,立刻从祁凌另一侧的手臂间钻了出来,跑道一侧的石山后面往前探头。   只见前方的一块山路上被密密麻麻数百名士兵包围,里面有无数之前在通钱山庄遇到的青壮年正在厮杀!   这是她第一次面对这样宛如战争的场景,她看到一个又一个人被箭射击、倒下,后面又有无数人蜂拥而上,继续厮杀;她看到有人已被刺穿胸膛,却将最后的剑戟砍入对方的心脏;她看到遍地都是鲜血和断臂残肢。   她被眼前的场景震吓的全身都抑制不住的颤抖:“他们是……”   “是三皇子的人。”祁凌答道。   苏宛菱立刻联想到之前在山下看到的火光,难道那些就是三皇子高修然派上山的人?他通过线索查到了通钱山庄?   “那里有人!”突然人群中有一波士兵发现了躲在暗处的苏宛菱,因为苏宛菱穿着通钱山庄下人的衣服,便立刻一拥而上杀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的祁凌迅速抽出长剑!   只听得“锵”一声,他手中的剑挡住了那几人的攻击,并抬手一把将苏宛菱拉了过来!   祁凌的武功高于那几人,他在将苏宛菱往后拉的同时,手腕一转手中的剑便直接横扫了那些人的脖颈。   鲜血一下次喷涌出来冲到苏宛菱的脸上,她染满鲜血的眼睛缓缓睁大,呼吸都窒住了。   “走!”   祁凌将她护在了身后,脚尖轻点直接抱着她跃起,消失在了树林中。   ……   苏宛菱被带回通钱山庄时,天空已微亮。   整个山庄依旧安静,仿佛被隔外了一道墙,外面腥风血雨,里面却平静安宁。   祁凌将她放到了院中,因为确认她不会有危险,便准备返回高巍奕身边去。苏宛菱一下子喊住了他:“三皇子为什么会杀上山?”   高修然并非是不谨慎的人,哪怕调查到了通钱山庄,也可以用暗线悄悄派人上来调查,没有必要硬碰硬。   祁凌也不遮掩:“是殿下引他上山。”   苏宛菱心头狠狠一震:高巍奕要取高修然性命!将他杀死在山上!   祁凌站了片刻,见苏宛菱没有别的问题,便打算离去,再走了两步后,又想起了什么,对她道:“谭大人应该在花园里,五天前他就到了通钱山庄,也知道你在这里。”   苏宛菱刷得抬起头来,却见祁凌说完这句话后就已经离开了。   她心中有无数个疑问,却得不到任何解释,为什么谭玉书会和太子在一块,为什么祁凌没有再杀他……   当初是谭玉书亲手将名单的信交给三皇子的,三皇子也是依靠这些名单才调查到铁矿石涉及的所有官员……难道谭玉书到了这个地步,还会叛变吗?又或者他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叛变了?   这些疑问仿佛不断徘徊在大脑里,促使她朝着花园方向走去。   空气中有冷风传来,花园距离她所在的位置很近,就在前方的拱门后面,她甚至能看到拱门内隐约可见湖泊和假山。   苏宛菱几乎加快的脚步,几步就跨过了拱门,进入了花园中。   只见一个身影立在花园水池的桥面上,一袭白色锦衣裹身,乌发系着一根浅色发带,面庞是从前熟悉的俊美,是谭玉书!真的是他!   “谭玉书!”她呼喊出声。   立在桥面上的人缓缓转过了身来,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眼眸明显略微闪动,只是脸上扬着那股疏淡的气质依旧没有消散,看过来的目光也是冷漠遥远,仿佛她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他多大波动。   苏宛菱原本脑海里有很多疑惑和问题,但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这些问题全然抛开了,她加快脚步走上了桥。   当看见眼前的人真真切切的立在她眼前,她原本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想说的千言万语却一下子哽咽,嘴唇微微颤动:“我以为……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太子将你捉来的吗?你还好吗?”   凉爽的风抚过脸颊,黎明的光落在眼前这人脸上,细细密密如同一层红光纱,谭玉书的目光是那么平静,视线落在她身上时,仿佛是在看一个很普通的平常人:“我很好。”   “太子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他对你用刑了吗?你之前的伤怎么样了?”苏宛菱并没有注意到谭玉书的情绪不太对,她担心了那么多天,当看见他很好的站在自己面前时,脑海只关心他的伤势。 第89章 投靠太子 高巍奕什么时候在这山上备了……   谭玉书冷冷站着, 无论眼前的苏宛菱问什么话,他的回应都极为平淡,仿佛面对的并非是自己的娘子, 而是一个陌生人:“我为太子做事,他如何能对我怎么样。”   “你……”苏宛菱终于察觉到谭玉书态度的变化。   她看着站在眼前的人, 她以为两人历经磨难见面, 会有欢喜, 会有眼泪,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副情景。他变得那么陌生,陌生地好像你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陌生得好像曾经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你怎么会替太子做事……你在磐寿村调查的事,你所给的那些名单……”   谭玉书直接打断了她:“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得先离开了,山庄外马上就有结果。”   他说罢,转过了身去。   黎明的光映照入园中,墙角的冬花盛开,苏宛菱却只觉得浑身冰凉。   耳中听到的话像隔得很远,却又真实的落进耳中。冷风夹杂着从前二人相处的那些青丝话语,温柔细软, 却在这一刻撕开她的心肺:「苏二姑娘已经得了我的心,却要这样始乱终弃吗?」   「为何我一直都在想着你, 为何我的心为你而动,为何每时每刻你的身影都映在我的脑海里……」   渐渐的, 似乎周围一切的声音都听不见, 周围的人和事也都看不见。苏宛菱看到眼前的谭玉书已经转了身朝着远处走,他踩过脚下冰冷的桥面,逐渐走远, 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她怎么也想不通,当初那个温柔如玉的人,当初自己拼了命为他抗争,为他不顾一切的人,好不容易再次相遇,他却变得如此冷漠。   她就这样静静站着,冷风不断吹过她的发,冻得她浑身冰冷。   不对,谭玉书绝对不会是那种趋炎附势之人,也不可能为了荣华富贵而忽然去投靠太子。   她回想着之前祁凌对她说的话,他说谭玉书已经归于太子麾下,从时间上来看,一定是在后来到了安山县之后的事。又或者说,是在水灾之后,甚至是在她前一次遇到谭玉书之后。   若是谭玉书早已是太子的人,他又如何可能会迎娶自己,若说是在水灾前,他又何必拼命调查铁矿一事。   如果说是在水灾之后让他所发生了改变,那其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苏宛菱忽然想到,自己被太子捉了这七八天,住在通钱山庄中一直都还算被礼待……难道是谭玉书这个时候便已经……   可是为什么?   苏宛菱无法从谭玉书的态度中寻找出踪迹,而现在通钱山庄外又是一片厮杀,三皇子派人上了山,祁凌又好不避讳的告诉她是太子所设陷阱,为的就是将三皇子截杀在这山上。   若是三皇子输了,那是不是代表一切都被提前了?   他记得前世时三皇子一直都还活着,是后来皇帝病逝让位给高巍奕,高巍奕才将三皇子驱逐的。   倘若这一世三皇子就死在这里,那高巍奕便再也无人可阻,他必定会成为未来储君!   到那时,朝廷的风向会比前世变得更快,所有人都会主动成为高巍奕的人。   ***   通钱山庄外,高修然率领的九百余兵力突然被树丛边涌现出的无数埋伏好的青壮年伏击,这些青壮年全部训练有素,且十分熟悉山路,瞬间就将他的队伍冲散,人被分开了十几波,各自包围在其他地方。   其余被分开的人都遭到了伏击,而高修然被冲散时身边还有侍卫护卫,这些侍卫尽管武艺也算高强,但奈何山路崎岖,这些人时出时现,无从招架。   他脚下的马被冲散的人群惊得四处乱窜,他骑在马上,有一人从边上窜了出来直接给了他马腿一击,若不是他速度快跳了下来,恐怕当时就被摔死了!   高修然脸色极为难看,他虽然之前有所顾忌,但到底也是带了九百兵力前来,却没想到这山上所埋伏的人远远在他意料之外,即便只是利用山路的优势,但这些人手也绝对不少,他粗略估算,竟似乎有千人之多?!   高巍奕什么时候在这山上备了这么多人?还是说是从其他地方上的山?   “给我一把剑!”   眼看周围涌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高修然忍不住大喊一声。   边上一个侍卫即刻抽出佩剑丢了过去,高修然纵身一跃凌空将剑接住,然后整个人一跃落到地面,瞬间将那砍了他马腿的人击杀。   此时天色已微亮,黎明的光映照在山林中,将那些原本隐藏人影逐渐显现。   高修然握着剑,快速上前,他周身仿若披着金辉,手中的长剑锋芒凌厉。只刹那间,最前排的一列敌军突然倒下,其余人都吓得倒退了一步,他们甚至没有看到剑动,但剑刃上已淌下了血迹,就在刚才短短一瞬间,他竟一下子砍倒了十几人!   高修然从前在军队里磨炼了这么多年,又曾领军作战,武功实在强悍。   他迎风而立,手中的长剑不断在人群中闪过,起初那一击让那些青壮年先是一惧,但很快他们便回过神来,命令就在脑海,谁也不敢违抗。他们便再次蜂拥上来,准备击杀他。   高修然身边的士兵已经被杀无数,耳边都是刀片切入血肉的声音,那些血像雨一样砸落在地上,草叶上,石块上,水洼上,兵刃交接,惨叫声不绝于耳……   高修然所率领的士兵根本无法抵抗,他的优势越来越弱,边上的士兵从最开始的厮杀到后面只能庇护在他身边不断后退。   “殿下!”密密麻麻的敌军涌上来,高修然一时不慎被砍中一剑,伤口靠近胸膛,十分危险!护卫在周围的士兵也倒下了不少,其中有一个将领跟随在高修然身边多年,他不忍高修然在此丧命,突然使出巨大的力量一把将他往后推开,自己挡了上前:“殿下快走!这里交给我们!”   那将领率大吼一声后,执着剑不顾一切的往前冲去,以身躯为盾硬生生的为高修然挡出了一条道路。   无数人倒下,无数鲜血流淌,高修然在他的护卫下突出了重围,穿过被包围的人群,逃离了通钱山庄外的山地……   他鲜血淋淋,身后还有人追赶,但总算在逃了一阵后,将后面的人甩开。   身边只有一名护卫护着,那护卫见高修然血流了一地,忍不住劝道:“殿下,这里已经安全了,您不如稍作休息。”   高修然喘着气,额前的发已经被血水凝固,一双眼睛透着寒意:“没想到竟然这般下死手,我们怕是被请君入瓮了。”   “恐怕山下也是皇兄埋伏的人,哪里都去不得。”   ……   通钱山庄,当天色逐渐明亮,有一人便匆匆进了院中,几步走到一间茶室外,朝里面禀报:“殿下,三皇子逃下了山。”   茶室内,高巍奕并没有落座,他从昨夜起就起身立在此处,从夜黑到天明,连动作都没有改变。外面的消息一个接一个递进来,这是一晚以来的第十四个消息,从高修然上山开始,到他的人战败,以及现在他逃下了山。   只这一次,他终于有了反应,被霜露沾湿的衣袂缓缓动了动,他转过身起身:“山下四周全部设有埋伏,没有人找到他吗?”   “回殿下,暂且没有。三皇子确实已被重伤,我们放了猎犬去寻,但许是因为山上死伤者太多,四处是血,猎犬很难寻到。其他在山脚的人,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高巍奕缓缓眯了一下眼睛:“若是如此,他便并没有下山,还躲在山上。”   他已将整座山头都守得固若金汤,高修然若是下山,必然在他的掌控之内,更何况他还受了伤。   “派人继续搜索,让山脚的人仔细守着,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出入。”高巍奕在沉思半晌后,下了命令。   “是。”   禀报的人下了去,茶室再次变得静谧。   高巍奕缓缓坐了下来,桌几上的茶水早已凉透,茶杯中的茶叶沉入水底,就像此刻天空昏沉的黎明。   他斗了那么多年,这一次便是见真章之时,若是赢了,从此以后便无人可挡他的帝位之路;若是让高修然逃回了京都城,一个铁矿,便能拔出他背后筹谋多年的一切,届时他的所有都会坍塌殆尽。   想到这里,他覆在桌上的手慢慢垂了一下:“去唤谭大人来。”   外面守着的侍卫立刻应下:“是,殿下。”   谭玉书此人,确实比他想象中的厉害。   高巍奕的手慢慢在桌面上来回敲击着,七天前,他将苏宛菱带入通钱山庄不过半日,谭玉书便现身了,由此可见在他入安山县的头一日,他便知晓自己入城内。   而且他也极为大胆,竟敢真的在自己眼前出现。   谁都知道他势必要夺了他性命去,可惜他却用几句话将他自己的性命留了下来:「殿下随时可以杀我,只是我愿意用一物与殿下做交换。」   「哦?你要用什么东西跟本宫做交换?」   「皇位。」 第90章 放火烧山 高巍奕只一笑,他朝她招了招……   高巍奕尚且坐在茶室中, 远远便看见一人引着一名年轻公子从拱门外走进来。   那人穿着一身青衣,有风从庭院中吹拂而来,撩起了他的衣袂和发丝, 衣袂上面所绣的竹叶花纹的绸衫映着他剔透白皙的面容,仿佛与庭内池水所泛起的微光交相辉映, 黎明的光映照在他肩头, 拉开一道细细金线, 让他的肌肤如有光泽流动,隐隐闪烁。   生得这样的容貌,也难怪苏宛菱倾心。   谭玉书在下人的带领下来到了茶室, 差室内高巍奕正坐在一侧,他手边还摆放着一盏茶壶,茶杯里的茶已经沉入水底,且没有看到半缕暖气,想来已经凉了许久。   “太子殿下。”谭玉书抬起双袖,朝他躬身。   “谭大人,不必多礼。”高巍奕冷漠开口,他抬眼瞧了身后那下人一眼,下人立刻重新上了一壶茶, 然后退了下去。   高巍奕握起一只倒卧的茶杯,将它推至眼前, 斟满茶:“谭大人,坐。”   谭玉书上前两步, 却并不坐下, 而是立于石桌边的另一侧,恭敬的将茶接过:“殿下唤我是否有事想问?”   “高修然逃了,我的人并没有将他捉住。”高巍奕道。   谭玉书回道:“三殿下只是侥幸逃脱, 应该仍在山内,殿下只需要派人搜山,想必是能将他寻回的。”   “看来你对本宫很有信心?”   “殿下运筹帷幄,此次三殿下触机落阱,不会有偷生余地。”   高巍奕抬起眼眸:“若是高修然死在安山县,你觉得该如何和陛下交代?”   “大水过后易发疫疾,磐寿村的村民中便有许多人‘染了疫疾’,三殿下为救百姓亲力亲为,不幸身染救治无效而身亡。”谭玉书平静道。   高巍奕听他这般所言,嘴角微微一扬:“苏二姑娘曾说,你不是一个趋炎附势之人。”   立在茶室中的谭玉书在听到苏宛菱的名字时微微一动,他合下眼眸:“宦海沉浮,许多话说过后我都忘了。”   高巍奕的目光久久观察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开口道:“你先下去了吧。”   “是。”谭玉苏恭敬的俯身一拜,然后倒退着出了门,离开了茶室。   谭玉书离开没多久,有一个身影从茶室屋檐上翻身下来,入了里头,是凌祁。   高巍奕看着那一盏并未喝过一口的茶杯,缓缓开口:“你觉得他如何?”   凌祁瞧着远处谭玉书离开的背影,回答:“此人不可留。”   “本宫从未想过留下他。”高巍奕如墨的眼眸微微冷下,“不过是想看看此人手中有什么筹码。”   又或者说,他是对谭玉书有些好奇,旁人对皇族都毕恭毕敬,他虽也恭敬,却并未畏惧,甚至当初在自己准备迎娶苏宛菱时,还敢胆大妄为的向陛下求赐婚。   最重要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谭玉书似乎知道什么,从最初的观莲节开始,那个时候他的出现,就打乱了他的许多计划。   或者,他背后还有其他势力?否则以一个小小户部侍郎之子,如何能有这般眼界手段?   “找到高修然了吗?”高巍奕转了话题。   凌祁禀道:“尚未。”   “我们时间不多了,若是一直未找到,就放火烧山。”   “是。”   ……   苏宛菱先是闻到了一阵怪味,像是有什么东西烧焦了,隔得老远就传了过来。   她以为是灶房生了火,却在推开窗时才发现外面竟是一片浓烟滚滚,围墙外满是浓烟!   “怎么回事?”   她快速出了门去,却发现凌祁已在屋外,他一把将她推回了屋内:“稍安勿躁,外面正在烧山。”   “烧山?为什么烧山?”   凌祁淡淡瞥了她一眼:“三皇子逃了,就躲在山中,殿下为了解决此事,便下令烧山。”   “你们疯了?烧山?不怕把通钱山庄也给烧了吗?”   “通钱山庄四周环水,烧不到你。”凌祁懒得解释太多,烧山也不是直接烧整座山,而是一片区域一片区域烧锁,目的就是为了逼出高修然。只是烧山时空中会有大面积的烟灰,所以他需要安排苏宛菱躲藏进底下通道内。   他说罢便上前一把握住了苏宛菱的手,转身打开了一条地道。   苏宛菱这才注意到自己住在这屋中这么久,竟然从来不知道屋内竟然有一条地道:“这是什么地方?”   “躲进去。”凌祁从后面推了苏宛菱一把,她被迫走下地道。   很快,地道的门被关上了,里面一片漆黑,只能摸索着往前走。   凌祁跟在身后,催促着苏宛菱前进,苏宛菱慢慢走着,这地道下方是石阶,越往下走越深,但很快她便察觉到了一股暗风从下面传来,这股风冰冰凉凉,像是洞穴里传出的。   又走了一段路,终于看到了前方有光线传来,苏宛菱慢慢走近前去,果然是一座空旷的地下洞穴,洞穴内建造着一座屋房,那光就是从屋房传出来的。   凌祁大约是嫌她走得实在太慢,干脆跃过她自己先推开了屋房的门。   苏宛菱跟在后面,也进了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道屏风,那屏风上所绘的是秋月山河图,图的后面有几个人影站着,只是看不清容貌。   她赶紧跟上了凌祁的步伐,跃过了屏风后,一下子便看清了整个屋舍。   之间里面密密麻麻陈列着无数木箱,在那些箱子的后面站着一个人,正是高巍奕。   除了高巍奕外,还有其他几人也在,似乎是高巍奕的亲信,苏宛菱左右打量,却并没有见到谭玉书。她有些担心起来,谭玉书也在通钱山庄,他难道被留在了外面?   “谭大人,你的娘子已经安然无恙带进来了。”   正当她焦急担心的时候,忽然高巍奕朝着身后阴暗处开了口。   只见那阴暗看不清光线的地方,缓缓走出来一人,竟然就是谭玉书!   苏宛菱的目光穿过人群望向了他。   谭玉书却并未看她一眼,而是淡淡垂了眼帘,背过身去。苏宛菱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刀,空洞的、剧烈的、疼痛的。屋内的火光摇曳着,阴影投射在她身上,浓得如同一片连绵不绝的黑。   她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失态,嘴唇抿成一条线,隐在袖下的手握紧,朝着高巍奕一拜:“多谢太子殿下相救。”   高巍奕只一笑,他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是。”她的声音很平和,没有颤抖,也没有伤感。   她就这样穿过那些摆放在地上的木箱,走到高巍奕身边。   高巍奕看得出苏宛菱的状态,在见到谭玉书时,明显与之前神情不同。想到之前她为了求生而对自己说的那些讨饶的话,高巍奕只觉得这个女人真是善变,但却并未觉得生气,只是心中有一丝不快。   这种不快和之前遇到谭玉书时是一样的,有一种明明已经笃定的东西被改变了,被夺走的不悦之感。   想到这里,他忽然伸手将她拉了过去,推到了谭玉书面前:“你们二人见面,应该有许多话想说吧?”   苏宛菱僵立着,那个站在高巍奕另一侧的人,浑身像镀了一层金光,烛火不停的闪烁,拉长的影子却怎么也触不到脚边。明明他就在眼前,却仿佛隔得很远。   闭了眼,她开口道:“谭大人是否有话要对我说?”   久久沉默后,她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苏宛菱忽然笑了一下,她转过身来,回到高巍奕身边:“既然谭大人无话可说,那便罢了。”   高巍奕见他们二人态度僵持,也没有再说什么。   这一日,过得十分漫长。   地道下面一直安静,除了偶尔吹过洞穴的风声,便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了。苏宛菱看着满屋的木箱,她虽然不敢打开箱子查看里面的东西,但心中也与之前的猜测有所印证,高巍奕敢把她和谭玉书都带到这个地方,恐怕等外面的战役结束,他们两也活不了太久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知道多久,凌祁最先有了反应。他是习武之人,比旁人敏锐许多,耳朵略微一动,便起身先出了屋去。   大约过了半刻钟后回了来,走到高巍奕面前禀道:“殿下,外面已经结束了。”   高巍奕睁开了眼睛:“出去吧。”   “是。”   所有人悄无声息的跟在了他身后,只是走的路却与之前苏宛菱进来的不同,是沿着另一个方向走,很快便走到了出口。   凌祁上前推开了地道的门,有阳光照射进来,惹得苏宛菱抬手遮了一下眼睛。   外面的浓烟已经消散了,天空却还是昏沉沉的,有许多灰烬飘落下来,坠到地面,形成了厚厚一层。苏宛菱跟着众人出了地道,发现之前离开通钱山庄的那一批下人都回来了,正在清扫地面。   “殿下。”有人上前来禀报,“山中发现了许多烧焦的尸体,无法确认身份。”   高巍奕眯了眯眼睛:“将所有尸体抬进山庄辨认。再派出一支队伍,继续搜索,查看是否有漏网之鱼。”   “是。”   “凌祁。”他说完,又命令身后的人,“通知县令来处理后面的事。”   凌祁应下,立刻动身离开了庄内。 第91章 发现尸体 当天色逐渐暗下来时,有下面……   三皇子的尸体被发现了, 就在烧焦一片的山坳中。   他的身躯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但仍能从残留的衣服碎片和发冠判断是他。   根据侍卫判断,尸体山所受伤的方位也与当时三皇子所受伤的位置一样, 如无意外这具尸体就是高修然的。   一场因为水患引起的调查,从铁矿石的秘密开始, 又因铁矿石的秘密而结束。高巍奕不仅解决了安山县他所埋藏的一切, 甚至将他最大的竞争对手三皇子高修然给铲除了。   苏宛菱甚至有些恍惚, 事情来得太快,又解决的太快,与前世相比, 这一世高巍奕更快一步掌控了全部。   通钱山庄被彻底掩埋,高巍奕清理了安山县境内的所有与铁矿相关的证据之后,便带着队伍重新返回上京。   苏宛菱在队伍中看到了谭玉书。   他穿着一身雪白锦衫,修长的身形映照着身旁竖立的暗红石柱,如同梅上春雪,清雅宜人。凌祁正与他交谈着什么,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只微微垂了一下眼帘,并没有转过身。   倒是凌祁, 在与谭玉书交谈完之后便来到了她的马车旁:“今日我们就会出发返回上京,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直管吩咐车夫, 他会替你安排。”   “凌大人。”苏宛菱喊住了他,“我夫君……也会和我们同行吗……”   凌祁深深望了她一眼, 他一向不喜欢参与这些事情, 但涉及太子,他还是忍不住提醒道:“苏二姑娘,虽然你与谭大人已经成婚, 但殿下对你仍有情谊,你既求着他留一条性命,与其他人的往来,或许应该断了。”   苏宛菱一僵,凌祁说的这样直白,她再听不出好歹,才是奇怪。   马车旁的树影随风摇曳,车帷也随着摇曳的影子微微晃动,她沉默的站着,没有回答。   凌祁言尽于此,并不想多参合:“你知晓了那么多事情,换做旁人,早就死了。”   苏宛菱浑浑噩噩,返回了马车里。   车队已经开始前行,她蜷缩在车厢角落,思考着凌祁说的话。   是的,她意识到,如果高巍奕如今已经解决了三皇子高修然,安山县的铁矿也被他隐瞒下来,所有知晓铁矿一事的官员都拿捏在他的手上,连谭玉书都抓在他的手里。   他完全可以将她和谭玉书都杀死,悄无声息,丢弃在荒野中,但他并没有这样做。   难道高巍奕这一世真的对自己有情?她有些茫然,前世高巍奕对待她如此深情款款,到头来还是将苏家毁之殆尽,将她送到了断头台。   那样冷漠决绝,野心勃勃的高巍奕,又怎么会为一个女人留下一个把柄呢?   苏宛菱担心的是,高巍奕留下她是为了牵制谭玉书,会不会是因为谭玉书身上有什么需要他调查的东西?   苏宛菱想得太入神了,没有注意到天已经下起了雨,她的车窗还开着,雨水从窗户飘落进来,打湿了她的衣襟、发,连眼睫上都沾上了水珠。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人骑着马来到了她的马车旁,与她并行。   苏宛菱抬眼看去,是谭玉书。   他单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握着伞柄,伞面扬起一层淡淡薄雾中,仿佛谪仙入境。   但只有短短片刻,很快他的马便往前而去,消失在她的窗边。   苏宛菱朝着窗边挪了几步,朝外看去,前方的路大雨绵绵,看不清行走的人。   ***   他们在路上行进了三天时间,很快便入了京都城郊外境内,此地距离都城不到百公里,周围都是荒林。   树木虽然稀疏,却也遮挡了前方的视线,加上大雨绵绵,马车行走有些不便。   苏宛菱久坐马车,身体有些疲惫,她时不时掀开帘子朝外看,想知道谭玉书的情况。   通常谭玉书的马都会在前方行驶,但是这一次她掀开帘子却什么也没有看见?怎么回事?   她立刻四周打量,但无论是哪个方向都没有瞧见他,心中有些着急起来,便立刻问车夫道:“看见谭玉书了吗?”   “刚才凌大人将谭大人唤走了。”车夫回答道。   苏宛菱一下子警惕起来:“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队伍没有停?”   凌祁唤走了他?凌祁打算做什么?   车夫却是一问三不知,苏宛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甚至不顾马车还在行驶中,直接掀开了帘子跳了下去……   另一边,谭玉书跟着凌祁离开了车队。   两人走了一段路,两边是高出人半个头的荒林丛,将他们的身形淹没在里面。   前方的木丛悉悉索索有影子闪动,谭玉书眯了一下眼睛,他已经意识到什么了,但仍跟在凌祁身后。   果然,没一会儿周围的荒林丛中忽然冒出来七八个士兵,这些士兵动作迅速而敏捷,几乎是在分秒时间内就将谭玉书围住。   凌祁单手搭在剑柄上,终于缓缓转过了身,面向谭玉书:“谭大人,殿下想问您一件事儿。”   谭玉书如玉树一般立着,身姿没有任何动摇:“什么事?”   “殿下想知道,当初在观莲节,谭大人提供给郗家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是什么人在为谭大人提供这些信息?”   果然……   高巍奕留他性命到此,就是为了知晓他背后的人。   谭玉书面色如常,纤长的眼睫下是那双深如寒星的眼眸:“我并不知道殿下问的是什么。”   凌祁大概知道他会说这样的话,腰间的佩剑已经抽了出来:“谭大人铮铮傲骨,若能如实回答,至少能留个全尸。”   今日他无论答不答,其实结果都一样。   “既如此,凌大人还请便吧。”谭玉书伸开了手臂,慷慨赴死。   ……   因为苏宛菱跳下了马车,车队暂且停了下来。高巍奕掀开了帘子:“怎么回事?”   下属禀报:“苏二姑娘跳车了。”   “跳车?”高巍奕冷冷一笑,“她要跳就让她跳,车队停什么,继续走。”   “殿下,她进了荒林,是否要派人将她捉回来?”   “捉什么,难不成她还不回城?派人在城门外守着,等她回来,一并带回。”   “是。”   ……   “谭玉书!谭玉书!”苏宛菱跳下车后,不顾身上的伤,朝着车夫所说的荒林冲了进去,在里面搜寻着谭玉书的下落。   雨下得非常大,模糊了视线,耳边有哗啦啦的水声,她不断擦拭掉眼前的雨水,向四周扩散寻找,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中古在后方一处树丛的方向听到了微弱的回应声。   苏宛菱追上去时发现,那是一个巨大的荆棘丛,荆棘很深,刺也十分尖锐。   里面传来几丝痛苦的压抑声,苏宛菱心头打着颤,她拼命伸手拨开两侧的荆棘朝里面走了一段路,终于看到了一具躺在地上,浑身是血是躯体。   是凌祁?不是谭玉书?   凌祁的胸前明显有刀伤,衣襟微敞,伤口从胸前一直划到手臂侧,可以看到里面有血不断涌出。除了胸前的伤,他的手臂、双腿,也全部伤痕累累,这样重的伤若是换做旁人,早已死了,但凌祁武艺高强,竟然还活着。   “谭玉书在哪里?”苏宛菱立刻上前去,将地上的凌祁搀扶起来。   凌祁虚弱的呼吸着,他艰难的睁开眼睛,看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苏宛菱:“看来……是天意……”   “什么意思?”   凌祁喘着气,血水从嘴角溢出:“殿下……没有算到……他……竟还有……一手……”   “凌祁,你在说什么?谭玉书在哪里?”苏宛菱想要询问出谭玉书的下落,但显然他伤势不轻,即将命不久矣。   她站起来想要查看周围的情况,却发现在这荆棘丛的后面还有更宽敞的一块地,那里横七竖八着许多尸体,这些尸体都是高巍奕的手下的人,他们竟然全部死在了这里!   是凌祁的人遭到了袭击?那谭玉书呢?   “谭玉书在哪里?凌大人!”苏宛菱再次扬声问道。   凌祁伸出手,抓住了她肩上的衣,沾满血的手在上面染上了一片鲜红:“他……他们……都还活着……”   他们?什么他们?还有谁?   苏宛菱还想继续问,却发现凌祁已经断了气。   大雨冲刷着地面的血,那股血腥味却丝毫没有消散,依旧盘旋在边上。   苏宛菱挣扎着起来,冒着雨又在荒林搜索了许久,始终都没有找到谭玉书的踪迹,这才蹒跚的回到了大路上,沿着京都城的方向走去。   ***   高巍奕的车队已经在傍晚时分悄无声息入了城内,他回到太子府后,暂未将三皇子一事上报,而是等着凌祁回来的消息。   当天色逐渐暗下来时,有下面的人来报,告知在凌祁侍卫一直未归。   他意识到情况不对,当即派人返回去搜寻。结果很快便得知,凌祁和其他人手全部死在了荒林,谭玉书也下落不明。   “严守城门!无论男女全部验明身份!”高巍奕当即下令。   若是谭玉书此刻放他进城,怕是不好……而且不仅如此……高巍奕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仿佛自己漏掉了什么。 第92章 返回都城 他在院中来回踱步,苏柔淑正……   大雨倾盆而下, 苏宛菱强撑着意识一路从荒林返回京都城,城门附近守着许多守兵,正在一个一个查看入城的人。   她衣衫褴褛, 很快就被注意到了,守城兵上前来询问她的情况, 苏宛菱都如实回答, 那些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很快就将她带上了一辆马车,送往了太子府。   凌祁一死,高巍奕自然谨慎, 她虽然没能从凌祁口中问到结果,但谭玉书与凌祁一同离开后,凌祁却死了,谭玉书失踪……高巍奕便会认定谭玉书已经逃脱。   谭玉书所知晓的事太多了,虽然证据都被高巍奕摧毁,但他是人证,若是他回到京都城内,对他就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所以苏宛菱一回城,高巍奕就将她掌控了起来, 现在对于谭玉书而言,苏宛菱和城中的谭府便是他的软肋。   苏宛菱根本不想坐以待毙, 从高巍奕要杀谭玉书开始,她就知道妥协和退让是没有用的, 高巍奕手段残忍, 倘若谭玉书死了,她也没有了利用价值,就算这一世他对自己有些好感, 也绝对活不了太久。   或被杀,或被囚禁致死。   苏宛菱坐在马车中,伸手拉开了车窗的帘子,看着外面飞快后退的路。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躬身一钻,直接从车窗里跳了下去。   车夫听到了一声响动,连忙停了马车来,跟在马车边上的侍卫则立刻追了上来,要捉拿苏宛菱。苏宛菱哪里会让他们如愿,她摔得浑身剧烈疼痛,但还是不管不顾的挣扎起身,钻进了边上一条巷子中。   巷子又脏又乱,里面堆满了箩筐农具,苏宛菱在里面穿梭着,想要甩开身后追踪的人。但他们跟的很紧,眼看就要追上。   忽然她脚下踩到了一块污秽湿滑的烂泥,整个人重重摔进了一条小沟里。   她挣扎着起来用手摸索着钻进了沟另一块盖着石板的区域,躲藏在了下面。侍卫们追过来时,发现并没有找到人,便继续往巷子深处找去。   她不敢动,只能蜷缩在石板下。脚在之前跳车的时候就可以扭伤,手臂上全是擦伤的伤口,但她不敢动,不敢叫痛,只能拼命隐忍。   那些侍卫进了巷子后又再次折返,确认人已经找不到了,才离开。   但苏宛菱仍不敢动,她怕自己出去之后立刻就被抓住,继续躲藏在这片充满腐臭和淤泥的水沟里,一直躲藏到夜幕再次降临,终于在天微微亮起时,才小心翼翼从水沟里爬出来。   此时她已经精疲力尽,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她的手臂都是伤,脚下扭伤的地方还流着血,身上的衣襟全是雨水和污垢。   她就这样步履蹒跚钻出了小巷,早起的小贩看到她这副样子全都指指点点起来——   “这人什么情况?”   “好臭,她身上都是臭味。”   “哪儿来的难民啊?”   街道两侧的屋瓦上,黎明的光芒照射下来,将瓦片映得一片金光。   苏宛菱的双脚已经无法再站稳,她摇摇欲坠,视线也越来越模糊……终于,在最后一刻,她走到了苏府门口,实在虚弱的不行,整个身躯向前倒去。   ……   「阿菱、阿菱……」   「只要可以陪着我的阿菱,阿姐什么都不怕。」   「好,我会和我的小阿菱一起,永远平安幸福的。」   苏宛菱在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呢喃声仿佛穿透屏障,来到了她的耳边,终于让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阿菱!你终于醒了。”   耳边有一个声音柔软的传来,苏宛菱挣扎着侧过头,外面的雨已停止,窗外的阳光正好,如纱幔一样照射进来,投落在桌边的一只白瓷花瓶上,她看到苏柔淑坐在她的床边,她眼眶有些泛红,手温柔的摸了摸她耳边的发:“你受了伤,我让人替你包扎了,这是疗伤的药,喝了之后能让伤口好得更快一些。”   她说着,将她搀扶起来,从旁边端过一只碗。   “阿姐。”苏宛菱声音沙哑。   苏柔淑替她轻轻吹了一下碗中的汤药:“先别说话,把药喝了。”   苏宛菱乖巧的喝了药,她有些迷茫,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确实已经回到了苏府,所躺的房间是她以前的闺房。她想起自己在荒林里遇到的事情,以及失踪的谭玉书,心中立刻焦急起来:“阿姐,外面有夫君的消息吗?”   苏柔淑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先在府上好好休息,有需要什么消息,我帮你去打探。”   这是没有消息的意思吗?苏宛菱垂了眼帘。   苏柔淑见她这副样子,便压低声音道:“你昏睡这段时间,京都城发生了大事。太子上报朝廷,说他在归京途中遭遇行刺,贴身侍卫凌祁也被害,那行刺之人便是谭公子。如今城中士兵正在四处搜查,不知道谭公子是否已经入了城。”   “夫君一介书生,如何能行刺太子!”苏宛菱大惊,她没想到高巍奕会如此颠倒是非黑白。   苏柔淑道:“据说是他通敌叛国,与沂虎国勾结……而且,谭丛大人已被捉拿。”   “为什么?谭丛大人犯了何事?”   “暂未知晓,父亲已经进宫去了。”   苏宛菱沉默了,她微微握紧了被褥一角,没有说话。高巍奕已经摧毁了安山县所有证据,如今只有他一人回了城中,当然可以空口白话胡言乱语,但他是太子,旁人必定会更加信服他所言,除非有其他证据。   她有些不甘,即便她以人证控诉,没有实际证据也是不行的。   “你先养好伤,其他消息我会替你去打探,不要着急。”苏柔淑继续安慰。   苏宛菱道:“阿姐,父亲那边会帮助谭大人吗?”   “父亲与谭丛大人有同窗情谊,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会为谭大人周旋的。只是太子所言,父亲也不得不信。”   “太子在说谎,是他想杀了夫君。”苏宛菱咬牙切齿道,“因为我们发现了太子在安山县的秘密。”   接下来,苏宛菱将他们在安山县所发生的一切都细细说给了苏柔淑,其中也包括磐寿村的铁矿石一案。   苏柔淑有些难以置信,这样大的事,若证据确凿,恐怕太子便再也无法翻身了。   “我回到苏府一事,有多少人知道?”苏宛菱怕自己给苏府也惹来事端。   苏柔淑犹豫了一下,回答:“你回来时身上都是伤,府上的人都知晓了……”   那完了,太子一定知道她逃到了苏府,到时候为了灭口,怕是会对苏府下手!苏宛菱挣扎着要起来:“我不能留在这里,我得赶紧走。”   “你现在离开能去哪儿?”苏柔淑轻轻按住她的肩,“太子的人应该也已经知晓你回了苏家,就算你现在离开,也无济于事,倒不如留在府上先养伤。”   “可是……”   “太子还是顾忌着苏家的。你留在府上,至少能保证安全,若是出了苏府,太子随时随地派人伤了你,我们都不知道。况且父亲还在宫中,太子暂且不会对苏家下手。”   苏柔淑如此说,苏宛菱才稍微安心了下来,只是她心中依旧担心谭玉书:“我在荒林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他,当时地上都是血……我很担心,不知道他是不是出事了。”   “你先好好休息,一切交给我,我帮你去打探消息。”   “好,谢谢阿姐。”   ……   接下来的几天,苏宛菱一直留在苏府养伤。苏柔淑派了人在城中打探,得知谭府所有人都被下了狱,谭丛的罪名是勾结外敌、对外输送军械。   苏宛菱听说后,便知晓是太子故意给谭丛安了这个罪名。   他摧毁了铁矿的全部证据,然手中仍就留有一些炼造兵器的线索,为了阻止谭玉书将安山县的铁矿咬出来,他不惜暴露其中一个炼造兵器的据点,将谭丛一家给按了进去。   如此一来,即便届时谭玉书现身上报一切,旁人也只会觉得是他在甩锅诬陷。   谭丛下了狱,苏健柏束手无策,他是户部尚书,无法插手吏部的事,更何况此事由太子主事,他不便介入。   苏健柏入宫数次,探问了谭丛的案子,但一无所获,整个人心事重重。   苏宛菱回苏府的事他是知道的,也去探望了两次,但并没有提及谭家发生的事。当初苏宛菱追随谭玉书前往安山县一事,其实是被谭家隐瞒下来的,后来谭家下狱,没有人来苏府捉拿苏宛菱,苏健柏还以为是太子看在苏府的面子上说了情。   他在院中来回踱步,苏柔淑正好从外面回来:“父亲。”   苏健柏停了下来:“柔淑,这几天你不要往外跑了,现在城中发生的事太多,你四处走动怕惹人非议。”   “阿菱担心谭公子,让我在外面替她打探打探。”苏柔淑道。   苏健柏眉头都皱了起来:“有什么可打探的,此事已经交给太子在负责了,太子会追查玉书下落的,你别去参合。” 第93章 冲突城门 他说罢立刻转过身来,一把将……   苏健柏的态度明确, 他仍是十分信任太子的。甚至他去调查谭丛的事,考虑的也是谭丛被旁人所陷害,而从未想过是太子设局。   苏柔淑心中有所思量, 她怕苏宛菱在安山县所遇到的事倘若告知了苏健柏,苏健柏不但不会相信, 甚至会认为苏宛菱也被恶人蛊惑, 甚至大义灭亲。   所以她不再反驳, 而是躬身应下:“我知道了,父亲。”   “宛菱既然留在了苏家,你就多劝劝她, 与谭府那边就不要有往来了。”苏健柏忽然又提醒了一句。   这句话让苏柔淑意识到,谭丛身上所背负的案子恐怕无法翻身了。   苏健柏说完后便拂袖离去,依旧心事重重。   苏柔淑在院中站了片刻,起身去见了苏宛菱。   苏宛菱最近这段时日将身上的伤养好了一些,她起身下来见苏柔淑,苏柔淑挽住了她的手:“你先坐着吧,我有一事要同你说。”   她表情看上去有些严肃,苏宛菱心中察觉异样:“怎么了,阿姐, 是不是外面有什么事……”   “父亲今日的话里,似乎朝廷那边对谭丛大人的调查已经到尾声了, 恐怕结果并不好。”苏柔淑回答。   苏宛菱早有预料:“高巍奕既然敢诬陷,自然是早已做好了准备, 朝中的人都已经靠向了太子, 本来就调查不出什么。”   “父亲让我劝你,之后不要再与谭府往来,断了与谭府的关系。”   “谭家的人入狱的入狱, 失踪的失踪,我能怎么往来?又如何断了关系?难不成去讨一份休书?”   苏宛菱心中对苏健柏有怨,她觉得自己这个父亲着实执迷不悟……而且她实在不想坐以待毙了,与其等死,倒不如拼死一搏。   她要救谭玉书,救谭家。   “阿姐,现在京都城的守门情况如何?”苏宛菱这几天一直在思考一件事,高巍奕派了人守着城门,又不断在城内搜寻,倘若谭玉书已经入了城内,恐怕早已被找到了,如今依旧不见踪影,极有可能他还在城外。   苏柔淑回忆了一下,答道:“出容易,进来着实难。”   “那麻烦阿姐这几天派人去城外查找夫君的下落。”   “你觉得谭玉书在城外?”   “我是猜测,现在所有情况都需要先找到夫君再说,夫君手里应该掌握着安山县的证据。”   “即便找到了谭公子,也无法将他送进城。”   苏宛菱抬起头,面向苏柔淑:“如果找到了他,那就光明正大进城。”   苏柔淑猛地一怔,她看到自己妹妹的眼神,这一刻仿佛被什么点燃,倔强的,决绝的,仿佛下定了决心:“你要硬闯?”   “对,夫君身边应该还有其他人在,当时太子想要杀他,派了不少人,但那些人在荒林都被杀死了,应该是夫君能调动的一批人。阿姐那些被派出去寻找夫君的人也一同算在一起,闯个城门不是难事。”苏宛菱道,“太子既然想掩盖一切,那就让夫君将一切光明正大的呈到宫门前去,而且要挑早朝的时间。”   所有当朝的官员全部都在城门口的时候,届时便没有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   苏柔淑难以置信道:“若真是如此,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们本来就没有回头路了,阿姐。”苏宛菱慢慢沉下眼帘。   ***   京都城城门,近期都不断有人以做生意的名义外出。   从一开始的三四人,到之后的五六人,连续过了七八天,并没有引起守城士兵的太过注意。因为每日进出城中的人本来就不固定。   到了第九天,有一辆马车徐徐而来,守城的士兵例行公事的上前掀开车帘查看,只见里面坐着一个五大三粗的老妇人,脸上还蒙着面。因为是出城门,士兵也没有太仔细看,只让那妇人掀开了脸上的面纱。   妇人正要抬手,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怎么回事,堵在这里做什么?”   那士兵一怔,扭过头来,见是郗延将军来巡视,忙上前恭敬行礼:“回将军,正在搜查出城的马车。”   “嗯,怎么样了?”   “一切都无恙。”   那士兵说着,摆了摆手让马车出城。   郗延还在同那士兵说着话,马车已经摇摇晃晃出去了。   行到半路中,车内的妇人慢慢将衣服里的枕头拿了出来,然后摘下面纱——是苏宛菱!   她催促车夫尽快行驶,马车在官道上匆匆前行后没多久便抵达了一处荒山附近。马车停住,苏宛菱就静静坐在车中等候。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左右,有一支扮作行商模样的队伍缓缓从荒山下来,他们押运着一些货物,跟上了这辆停着的马车。行商中,还有一些人正是之前苏柔淑所安排,扮作商人出城的人。   马车重新行驶了起来,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苏宛菱掀开了车帘,有一人骑着马并行到了她的身边:“城门有守军三十余人,要强行突破不易。”   “见机行事,若是无法混进去,再考虑强行突破。有郗延将军在,不必担心。”苏宛菱回答。   马上的人久久沉默了半晌:“其实你不必为了我冒险。”   “你是我夫君。”   ……   城门处,郗延还在与守城的士兵交谈,他今日带着一列士兵巡视到此,从前守城的将领有许多都是郗家麾下的,有时也会互相拜访。   因为近段时间城门禁严,所以多了很多守兵,有些守在城外的守兵远远看见有一直商队过来,立刻打起了精神,商队货物诸多,查起来也颇为麻烦。   商队徐徐靠近,有一士兵上前来,坐在车中的苏宛菱掀开了帘子。   士兵问道:“是从哪里来的商队?出示一下令牌。”   “我们是通州府的商队,卖买茶叶和布匹的,这是我们的通行令。”马车不紧不慢的放慢了速度,却并没有停下来。   那士兵接过通行令,又摆了一个止步的手势,让他们将马车停下来。   但马车仍在继续缓慢走着,并没有停。   握着通行令的士兵因为在看手中的东西,并没有注意到商队已经有一半跃过了城门,他翻阅着手中的令牌,总觉得有些异样:“有出入州府的行文吗?”   他刚问了这一句话,耳边却听到一阵响亮的“驾”声!只见马车的车夫突然狠狠抽了一下马鞭,竟强行驾驶着车队硬闯城门。   马车剧烈晃动,苏宛菱咬着牙紧紧抓着边缘。   所有在城门附近的守兵立刻出动起来,他们迅速追赶上马车,想要将其拦截!   说时迟那时快,跟随在商队后面的所有伪装者全部包围了上来,将那些守兵挡在了后面,他们训练有素,先是将货物踢翻,挡住了守兵的路,又将那些士兵团团包围住。   但没想到的是,正巧有一支巡防营的队伍经过,察觉到这里的异样,立刻赶了过来。   “什么人?!”   巡防营领队的正是耿宏!   巡防营的士兵将马车拦截了下来,坐在马车上驾车的人掀开了头上的斗笠,之前的马夫早已经换成了谭玉书!   他伸手从马车架上抽出了一把剑,又对车内道:“你别出来!”   说罢他径直朝前冲去!   苏宛菱浑身战栗,她掀开前面的车帘,看到谭玉书已经被巡防营的士兵淹没……   他握着剑,用单薄的身躯与他们顽强抵抗……他从前用来握笔的双手,也被染上了一道一道鲜血……   他们不能在这里被拦下,她不想再重蹈前世覆辙,她还要去守护想守护的人!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苏宛菱打开了马车的座椅,从下面握住了一把匕首。这是之前出城时她所准备的,原本就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   “宛菱?!”   巡逻营的队伍中,耿宏注意到了她,他有些吃惊:“你怎么在这里?”   苏宛菱根本就没有回答他,她快速跳下马车朝着谭玉书的方向冲了上去!   巡逻营的士兵注意到她,手中的兵器就要朝着她刺来,耿宏立刻上前一步替她将那些刀刃格挡开:“谁敢伤她!”   他说罢立刻转过身来,一把将人群中的苏宛菱拖住:“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前面那个人是我夫君,我要救他!”苏宛菱大喊道,她狠狠甩开了耿宏的手,“你不要挡我!”   “那是朝廷钦犯!”   “还没有定罪,只是疑犯!而且我很清楚,他没有罪!”   苏宛菱朝着谭玉书方向前去,耿宏再次出手想要拦她,却被她一匕首划开。   匕刃划破了他的手臂,刺痛的伤口立刻流淌出鲜血来,耿宏几乎难以置信看着她:“你要为了他如此不顾一切吗?”   “对!因为他是我夫君,是我信任的人!无论别人怎么抹黑他给他定罪,我都清楚的知道他的为人!所以我会陪着他,哪怕前方是地狱深渊,我都站在他的身边,跟着他一同去,你拦不住我!”   耳边是兵刃交接的声音,鲜血在空中纷飞,惨叫声不绝于耳……耿宏立在原地,他看着扭身扑入人群中的苏宛菱,他看着她在人群中挣扎着往那名书生身边去,看着鲜血飞溅在她的脸上。 第94章 进入皇宫 这事儿可不归杂家管,苏夫人……   “大人!”身后突然有一支队伍迎了上来, 冲散了前方巡防营的士兵。   耿宏注意到是郗延带的兵,他们涌了上来,与他的小队起了冲突, 原本围住谭玉书和苏宛菱的士兵都被冲散了开去,无法再靠近。   他仰头看着前方人群, 只见郗延单手握剑砍倒了几个阻拦的士兵, 以身躯为刃硬生生的破开了一条道路:“你们快走!”   无数人倒下, 无数鲜血流淌,苏宛菱在人群中不顾一切拉住了谭玉书手,冲出重围。   耿宏还停留在原地, 他身后有一士兵上前询问:“大人,要追吗?”   他缓缓垂下握着剑的手:“不必了……”   ……   同一时间,皇宫宫门外,前来上早朝的一列朝臣已经相继乘坐马车前来,他们聚集在了城门外,等待宫门打开。   而此时,浑身狼狈的苏宛菱搀扶着谭玉书一步一步走向了宫门。   宫门口的朝臣一个接一个注意到了他们,纷纷围在了边上,看着二人狼狈的模样, 忍不住纷纷询问——   “这是不是那个谭大人?”   “是行刺了太子的新科进士?”   “我听说是太子一直派人在搜寻他的下落,怎么到了宫门来了?还浑身都是血……”   “他身边的是?”   “嘘, 是苏尚书的女儿。”   苏宛菱与谭玉书并肩站着,耳边不断传来众人的议论声, 但她已听不到其他, 目光只与谭玉书一起看向高耸的宫墙。   谭玉书撩开衣摆,跪到了地上,他手中呈着一份奏书:“臣翰林院谭玉书, 上告太子!太子高巍奕于六年前在安山县磐寿村私采铁矿,炼造兵器贩卖敌国沂虎,并以铁矿养兵,在领克郡养私军五万!太子为灭口炸毁安山县水库大坝,致数百名村民身亡,又杀害十数位官员掩埋罪证!所有证据均有口供手印,今在此呈上!”   他此言一出,原本聚集在宫门口的所有朝臣全部都震惊了!   “什么?”   “什么铁矿?通敌的不是户部侍郎谭丛吗?”   “太子养了私兵?”   “安山县灾祸不是天灾吗?原来是人为的?”   有胆子大的官员已经上前来查看谭玉书手中的证据,这些证据全部是证人书写,数十份每一份都按了手印。   此时宫门已经开,有侍卫听闻了此事却不敢有所动作,毕竟这是在宫门外。   又一辆马车驶来,车上姗姗来迟的苏健柏垂着眼掀开了车帘,下了马车。人群立刻让开了一条道,苏宛菱就跪在人群中,目光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他就站在十步之远的地方,目光淡淡看着她。   在谭玉书出现在宫门口时,他的马车也远远赶到,但他抬头命马车停下,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生。他不阻止,也不上前帮助自己的女儿。   这是苏宛菱做出的选择,上告皇族,若为诬蔑,那便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他不会为了一个女儿毁了整个苏家。   周围无数朝臣围着,苏宛菱陪同谭玉书跪在在人群中,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一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侍卫接了命令前来,将谭玉书手中所有证据全部收了起来,带入了宫中。   “谭大人,您身犯案子,得先去地牢关着。”另一列侍卫上来,“您夫人得随我们入宫一趟。”   “好。”苏宛菱就踉踉跄跄站了起来:“我去。”   她转过身来,看着谭玉书,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安慰道:“别担心,我会把我看到的事情全部都讲清楚的。”   就在她迈开脚准备离开的那一刻,谭玉书伸出手将她抱入了怀中。   那双手温暖而炙热,他将她抱在怀中,衣上传来淡淡的熏香气息,让她十分安心。   ***   苏宛菱被带进了宫。   这一世来说,算是她第一次面圣,前世曾见过当今圣上几次,但也是屈指可数。   她已经下了决心要为谭玉书申辩,便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宫人将她带到了偏殿中,殿内光线很暗,只有寥寥几束光透过琉璃窗照射到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她身上狼狈的衣服已经被更换,伤口也被包扎过,就这么立着,静静等待。   边上有宫人偶尔走过,只目光打量了她片刻,便收了回去,她并不在意,前世也是在这宫中,她等了不知道多少回了,一次又一次,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如今早朝将至,陛下自然是要见她,她也不会等太久。   果然,在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圣上来了。   他身着黄色龙袍,两鬓有些斑白,头发被金冠束在后顶,头上是冕旒,有玉藻垂落下来,镶嵌的玉珠随着他的走动撞击着,发出清脆声响。   陛下的眼神不轻不淡,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又仿佛并没有看她,而是穿过她的方向,看着身后门外的大殿。这是一种对她的打量,高高在上的,却又并无威压。   苏宛菱立刻跪在了地上:“臣女苏宛菱参见陛下。”   “起来吧。”   黄色身影很快走到了他的面前,他应该是马上就要早朝了,所以在偏殿先见了她。毕竟宫门口的事情太大,所有朝臣都瞧见了。   “谭玉书呈上来的口供,朕都可以看过了,听说你也去了安山县,说说你知道的事吧。”皇帝淡淡开口。   苏宛菱恭顺应下:“臣女是在夫君去了六天之后,启程去的安山县。当时夫君失踪,臣女十分着急,便四处打听,后来遇到了一个当铺掌柜,因一枚玉佩,让我知晓了铁矿石的秘密。”   她开始慢慢讲述在安山县所发生的一切,包括那枚书生的玉佩,包括坍塌的水库,以及所有村民被围困在山坡……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宫殿内墙上的烛火也不断闪动,光线渐渐明亮。   另一侧的正殿,已经等候了许久朝臣,因殿下未来,他们都悉悉索索说着话,苏宛菱讲述完一切后,安静的站立着。   皇帝久久沉默后,抬手摆了摆道:“先上朝吧。”   有太监上前来,托着皇帝的手,朝正殿方向走去。   苏宛菱则被另外几名宫人带了下去。   她并没有被关押起来,而是带到了一座宫殿,由几名宫女看守着。   透过窗,她看到高高耸立的宫墙,墙壁上的爬山虎已经干枯,或许到了春天来时,又会生长出绿叶。   皇宫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你坐在殿中,就仿佛与外面整个世界隔绝了,围墙外头发生着什么,你都不知道。   她静静等待着,知道此事朝堂上应该在为白天宫门口谭玉书上告一事开始了争论,有人会站在太子那边诬蔑谭玉书,有人也会忠贞不屈要求严查此事。至少谭玉书所收集的全部证据已经交到了皇帝身上,只要一一去求证,一定能有一个结果的。   但她心里还是担忧,高巍奕是太子,皇帝会不会为了王朝的继承而选择太子……毕竟皇帝多病,身体并不好……但太子已经犯了如此大罪,杀害百姓,私设军兵,若犯如此之罪还要被包庇……   她沉默的看着窗外,有一只鸟停在围墙上,左右看了看,然后伸展翅膀跳下了她看不到的另一侧围墙。   皇宫便是这样,有许多事情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三皇子之所以会日渐势力,是因为皇帝有意栽培,太子和三皇子相互制衡,才不会一家独大威胁到帝王之位,而如今三皇子逝世……唯有太子才是继承王位的第一人选……   等等,三皇子真的死了吗?   苏宛菱忽然心中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当时太子放火烧山,三皇子死在大火中,留下的是一具烧焦的尸体,但那尸体已经烧的不成人形,根本无法辨认,也是凭借衣料和佩饰才确认的。   若是三皇子未死,太子控告谭家的证据就被彻底翻转了!   但这个念头实在荒诞,苏宛菱也觉得自己是在异想天开。   今日的早朝似乎上了很久,苏宛菱在宫墙内一直等着,几个宫女就像石像一样站立,不说话,不眨眼,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不知道等了多久,她看到映照在墙上的光渐渐下移,移动到了墙壁最上方,地面的投影也已经到了最脚下,她估摸着,已经一个上午过去了,难道还没有任何结果吗?   就在这时,之前在皇帝身边的一名总管太监慢慢进了来,他不紧不慢的扫了殿内一眼,看见苏宛菱后,掐着嗓音道:“苏夫人,您可以回府了。”   “回府?我夫君如何了?”苏宛菱立刻问道。   公公回答:“谭大人暂且关押在地牢中,等查明真相后,由陛下做决断。”   “我能去看看他吗?”   “这事儿可不归杂家管,苏夫人若要探望,得问吏部那边。”   几句话将她打回之后,他便命边上的宫女领着她出宫。   苏宛菱知道这些宫人嘴严,无论怎么问都无法问出结果。今日早朝,父亲也在堂上,她只要回家去,便能从父亲口中问出结果。   如此想着,她便立刻跟着宫女出了宫。 第95章 苏府争执 “阿姐,我想去看看玉书。”……   苏府前厅, 黑色的大理石地板映出一张张陈列整齐的红木椅,正前方坐着的苏健柏脸色铁青。凤氏在边上赶紧给他递上了一杯茶,茶飘出一缕淡淡白烟。   苏宛菱跪在正厅中, 她脸色苍白,袖中的手紧握着。   苏健柏冷声道:“你真是好大胆子啊, 敢做出这样的事?还能厚着脸皮回府里来?你是什么人?你是谭家的人, 不是我苏家的女儿!你不顾整个苏氏家族在京都城与守兵起冲突, 还跪在宫门口扬武扬威!你真行!你真是可以!”   “父亲,夫君所呈上的证据都是真的,太子私采铁矿、杀人灭口, 贩卖军械……”   “放肆!”苏健柏抬手重重将茶碗扫到地上,茶碗一下子砸碎在地,碎片和茶水溅了苏宛菱一身,“太子是你可以议论的?!你一个女子,不待在家中相夫教子,整天在外面抛头露面!如今竟然敢告御状,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是父亲疯了!”苏宛菱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如同被点燃的星火, “太子是什么样的人,父亲难道不知道吗?当初太子明知道我有婚约, 却还想娶我为妃,那个时候太子逼迫父亲, 父亲就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啪”!   苏健柏气得重重抬手给了苏宛菱一巴掌。   她脸被打到一侧, 本身身上有伤,嘴角立刻流出血来。   凤氏立刻上前拉住苏健柏:“老爷你干什么,你听孩子说完不行不行。”   跪在地上的苏宛菱慢慢转正脸来:“父亲可能不知道, 从前有多少次太子犯下伤害我伤害阿姐的事,我和阿姐都不愿告诉您,因为您站在太子那一边,甚至为了面子能舍了我和阿姐。后来一次又一次,太子追杀郗延将军,太子拿阿姐当年被匪徒绑架一事威胁我,我都忍着……可如今太子犯下之罪,是由我亲眼所见,父亲却仍不愿信我。”   她说着,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既然如此,我就当没有您这个父亲,父亲也当没有我这个女儿。从此以后我是生是死,父亲也不必担忧了。父亲若还要继续助纣为虐,那就且看看日后太子会如何对待我们苏家。”   她说完便转过身,直接离开了正厅。   苏健柏脸色十分难看,他大怒的吼道:“你……你简直反了!苏宛菱!你给我回来!”   但苏宛菱依旧义无反顾朝前走,她今日来本想向自己父亲询问朝堂上的事,询问陛下对谭玉书的态度。可是没想到却被请到了正厅。   她的父亲,堂堂户部尚书苏健柏,对她没有一丝安慰和心疼,也未关心那些证据和关在牢中的谭玉书,反而是劈头盖脸的谩骂,甚至要让她自请谢罪,声称是被人胁迫。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哪怕谭玉书的证据是真的,苏健柏为了苏家利益,也不会站在他们这边。   又或者说,从三皇子死了以后,朝上的所有的势力都已经倒向了太子这一边,即便是当今圣上也要畏惧,更何况是苏健柏。   苏宛菱就这样孤独走着,周围都是她熟悉的人,熟悉的景,唯独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外人。心底的委屈和痛苦全部吞咽到肚中,哪怕只有她一人站在谭玉书这边,她也义无反顾。   就在要跨出门口时,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她拉住:“宛菱,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儿?你父亲只是一时嘴快,他是很担心你的。别走,天快黑了。”   是凤氏。   阿姐今日不在府上,去了郗家替她打听情况,眼下府上只有凤氏心疼她。   凤氏平日里很少说这样的话,但现在却一直拉着她的手,啰啰嗦嗦的劝道:“柔淑不是说了吗?让你等她回来,她马上就会回来了。就算你生你父亲的气,也要想想你阿姐啊,她多担心你。若是你现在走了,晚上不知道去住什么地方,若是有人伤了你可怎么办?你就算不替你自己着想,也要替我们,替你阿姐想想。”   “可是父亲……”   “别管你父亲,今日你就留在府上,看他能怎么样!走,去我的院里。”凤氏拉着她往回走。力气极大,苏宛菱都挣脱不开。   等到了凤氏的院中,她立刻屏退了身边的人,转过身来对苏宛菱道:“今日你回来,柔淑便和我说了,若你还能回到府上,便无论如何留你下来,不能让你走。哪怕和老爷起冲突,你也不能出去。你做了这样大的事,外面有多少人想要你的性命。”   苏宛菱一下子怔住,她这才意识到凤氏一直拉她回来的原因,是因为苏柔淑特意交代了,担心她出事。   凤氏又道:“你也别怪你父亲,你要知道,哪怕你父亲信了你,站在谭家那边,可头上到底有个太子在。他要保住苏家,就不能直接了当与太子作对……府上,也是有太子的人的。”   是的,太子向来遍布眼线,更何况是效忠于他的苏尚书。   苏宛菱慢慢冷静下来,无论自己父亲的表态如何,现在确实不宜出府,她得保护好自己,不能让敌人抓了她去要挟谭玉书。   见她冷静了下来,凤氏便扶着她进了屋,又命人去煮了一碗补气养血的乌鸡黄芪汤来。   她受了伤,又在皇宫里走了一遭,如今能支撑着回苏府,已是不易。   苏宛菱便留在了凤氏的院中,等待苏柔淑回来。   夜幕渐渐暗了下来,等到屋里点了红烛,苏柔淑终于回了府。苏宛菱得知后便立刻去院门外等,苏柔淑提着脚步而来,看见苏宛菱身上带着伤,脸色苍白的站在那儿,心中有些不忍,便上前去:“进院里说。”   她坐下后,先是将从郗府打听来的情况告诉了苏宛菱:“今日朝上,郗大将军在,将军说陛下正在彻查太子私采铁矿和炸毁水坝一事,太子如今已被幽禁在东宫,看守的是陛下身边安排的禁军。陛下应该是下了决心了,你可放心。”   “阿姐,我想去看看玉书。”苏宛菱非常担心地牢里的谭玉书。   苏柔淑劝道:“现在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务必要隐忍,绝不可冒失行动。我会找人去打探地牢里的情况,传出些消息给你。”   苏宛菱眼底涌起一股泪意:“多谢阿姐。”   如果没有苏柔淑的支持,她根本无法撑到现在,或许在遍体鳞伤进京都城时就倒下。   苏柔淑温柔的抱了抱她:“如今事情上告到了陛下面前,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只能等陛下的结果,咱们不做要比做好得多。”   “我只是担心陛下的决断,毕竟高巍奕是太子,三皇子逝世后,陛下身边也没有其他更好的皇子了……”苏宛菱说着,忽然悄悄压低了声音,“阿姐,我有一个猜测……若是三皇子未死……陛下查证太子罪行后,或许能更果断。”   苏柔淑一怔:“什么?”   “当日太子放火烧山后,虽然在山上发现了三皇子的尸体,但那尸体已面目全非无法辨认,除了会烧毁的衣服碎片和头上的发冠,根本无法辨认是否是三皇子。我原本就觉得奇怪,三皇子的人上山来调查通钱山庄,带了那么多人马,说明他知晓太子的人就在山上,既然是如此,三皇子又如何不做万全准备呢?”   三皇子是那么谨慎的一个人,如此上山,自然清楚后果。   苏宛菱又想到当日出现在通钱山庄的谭玉书,她甚至觉得,谭玉书或许知道些什么,但为了她的安全,并没有说出来。   “若真是如此,谭家便一定有生机。”苏柔淑虽然觉得荒唐,但是自己妹妹所言。在安山县所发生的一切,旁人说的她不信,但惟独对苏宛菱是绝对的信任。   “阿姐。”苏宛菱握住了她的手,“让我见见玉书吧,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苏柔淑哑然,她看着面前憔悴的妹妹,骤然心疼:“你既相信他,便信到底,他这样做有他的道理和缘故,若你此刻进了地牢,有多少眼线不说,还有许多人瞧着。这样吧,我们先看看陛下那边的情况,倘若陛下真的打算对太子重拿轻放,届时我再想办法带你进地牢。”   她这样说,苏宛菱也觉得眼下只能如此了,便缓缓点了头。   “放心吧,还有父亲在。今日母亲说,父亲在正厅训斥了你。其实前几天父亲在调查谭大人的案子时,私下向我打探过,我将一些安山县知道的情况已经告诉了父亲。父亲虽然偏向太子,但我相信是非黑白,他一定能断得清。父亲当初除了阻止你和太子的婚事,其他你所有的选择他都没有阻止,可见父亲心中还是有你的。只是太子势力太大,父亲要顾及整个苏氏家族。”苏柔淑温和道。   她的手已经抚上了苏宛菱的头,轻轻顺着她的发。苏宛菱靠在了她的身上,之前的委屈终于消散了一些,她抱住她的腰,埋在她怀里:“我只知道整个苏府,只有阿姐和母亲是待我好的,我想永远陪着你们。”   “好,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第96章 度日如年 身后石塔林中突然传来一个声……   接下来的日子, 于苏宛菱而言,便是真正的度日如年。   她每天都在等待宫里的消息,日复一日。   从前那个吏部尚书之子曾康昌所举办的活动, 她都不屑参与,而现在为了打探消息, 但凡是曾康昌会赴的宴, 只要有女眷参加, 她都会想办法讨要一些名帖,一同去。   耿宏求见过苏宛菱一次,苏宛菱并没有对他当日拦在城门口的做法有何看法, 因为耿宏只是尽忠职守。   但见她对自己与从前相比淡了许多,耿宏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知道苏宛菱担心谭玉书,便以自己姐姐的名义向曾康昌打探消息,曾康昌倒不藏着掖着,十分直白道:“地牢那种地方我又怎么会去,又脏又臭。你只管说想打听谁,我帮你打听就是。”   耿宏说出谭玉书的名字,曾康昌立刻道:“他你就不必担心了,陛下亲自查证的案子, 谁敢伤他分毫?便是在地牢里,也是日日有人看着的, 损伤不得半点。”   如此,耿宏便松了一口气, 又忙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苏宛菱。   苏宛菱得知谭玉书在牢里的情况安好后, 心也放了下来,她感激道:“多谢你,我一直没有门路打探。”   “我们是朋友, 你这么说也太见外了……当日在城门口,我也不是有意想拦你……只是……”   “我知道。”苏宛菱应声道,“我都知道的,你职责所在。”   耿宏听她这样说,鼻子略微有些酸涩,他抬手挠了挠,赶紧把话题转开:“你夫君……呈上朝堂的证据……是准确无误的吗?太子犯下这样大的事,简直闻所未闻。”   耿平侯府一直受太子恩惠,若太子真的倒了,他们耿平侯府恐怕也完了,所以这段时间他那父亲一直在朝中奔走,奋力为太子辩解,他的姐姐也聚集了不少名门贵女,暗中散播关于谭家诬陷太子的事。   他并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苏宛菱,一是怕她担心;二是到底是自己家族在做的事,无论他怎么不苟同,自己也是耿平侯府的人。   苏宛菱缓慢却坚定的点了点头:“我亲眼所见。”   耿宏心下一沉,若真如此,那耿平侯府便不应该如此急切的为太子辩解,因为一旦陛下调查结束事实落罢,他们侯府反而会被牵连。   “真是没想到……”耿宏喃喃开口。   他原先是不相信谭玉书的控告的,以为苏宛菱只是替谭玉书说话,盲从站队而已。但如今亲耳听见苏宛菱这样说,他才确认真相。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对苏宛菱是十分信任的,并不觉得她会说谎。   石桌上的茶逐渐凉透,风吹落树叶飘到了冰冷的石桌上,凄凄冷冷。   气氛逐渐凝结起来,苏宛菱见此,忙转了话题,提起了耿宏的亲事:“我听说耿平侯爷替你寻了一门亲。”   一听到这儿,耿宏肩膀就耷拉了起来:“是我父亲擅自做的主意!我与那人连面都没有见过,如何能成亲?”   “你父亲不是准备安排给你们见面的事儿么?”   “可我不想见。我觉得结婚是要一辈子过下去的事,既然是一辈子,就应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苏宛菱失笑道:“你都没见过对方,又如何知道不是自己喜欢的。也许你见到她,就会喜欢也不一定呢。”   “因为我已经……”耿宏差点就要说出口,但很快又咽了下去,瘪瘪嘴道,“总之我不想见,我还年轻,还要建功立业,这么早成婚便会受到约束,我才不要呢。”   他说着,似乎是不想让苏宛菱继续这个话题,便反问她:“之前你不是也选了谭家那个公子么,他的家世都不如苏家,你……你应该也是喜欢他,所以才嫁给他的吧。”   “起初也没有很喜欢,只是觉得他生得好看。”苏宛菱托着腮帮子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后来慢慢接触着,就觉得他很好,便也喜欢了。本来喜欢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喜欢一个人,那种一见钟情的,就是见色起意。喜欢是需要一个漫长过程的,当你喜欢这个人的时候,就会很想见到他,就会很想和他在一起。你或许去见见你父亲安排的那个女孩,或许在今后的相处,你便会喜欢她了。”   苏宛菱的话,让耿宏从前与她相遇的那些记忆再次浮现在了脑海中……   是的,最开始,也并不是喜欢,只是觉得这个姑娘忽然出现,明眸皓齿,还请他吃东西,让他觉得这个姑娘与旁人不一样,她比旁人都要好……   到了后来,他见识了她的聪慧、灵动、坚韧、决绝,他觉得在这世上他大概再也找不到能像她这样好的女孩了……他对她的欣赏也慢慢发生了变化,那种转变的滋味折磨的他很难受。甚至他一开始并不知道,以为自己只是嫉妒那个她即将成婚的男人,只是觉得那个男人配不上她……但后来自己也逐渐明白,他只是因为喜欢了面前这个女孩……所以才会出现那万般的滋味罢了。   只是这些话,他无法说出口,无论是在从前,还是现在。   “也许吧。”耿宏无法说出自己心底想说的,便只能如此敷衍道。   苏宛菱原本想安慰他,见但他似乎真的不愿聊这话题,便也不再继续说此事了。   此时院中已有白雪落下,细细密密从空中飘落下来,苏宛菱站起身,看向了亭外:“下雪了。”   “嗯,马上就要过年了。”耿宏应道。   听到过年二字,苏宛菱面色微微一凛,显然是想到了还在地牢里的谭府一家,也不知道圣上的调查还有多久能结束,更不知道最终结果会变得如何……若一切都能在过年前结束就好了。   “去年过年时,父亲命人宰杀了一整头牛,我们吃了整整一个冬天,耿平侯府去年时下人还不多,连全部分发了一遍都吃不完。今年应该能吃完了。”耿宏胡乱搭话。   苏宛菱听后笑了笑:“我想你父亲今年应该不会再宰杀牛了,也许会换几头羊。”   “也是,我也实在不想吃了。”   “哈哈哈……”   两人有说有笑的交谈着,却各自揣着心事。   等耿宏走后,苏宛菱命下人备了马车。   如今太子也被幽禁了东宫,她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危险了,苏柔淑与她相约前往鸡鸣寺,为谭家祈福。   马车乘雪停靠在了府门外,苏宛菱与苏柔淑上了车,轧过满地的霜雪,前往了山寺。   雪后的石阶格外难走,苏宛菱却分外虔诚,她觉得自己此生能得重生或许是佛祖给予的机会,因为她重生时苏醒过来的就是在鸡鸣寺的石阶上。   她一跪一叩首,一直从鸡鸣寺的山脚跪拜到山顶。   她的衣裙早已湿透,身上也满是冰雪,浑身冻得瑟瑟发抖,等到了山上时,连点香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柔淑看得心疼,她握住她的手呵着气:“等会儿先去庙内的厢房换了衣裙,烤烤火。”   “阿姐。”苏宛菱寻了一个借口,将苏柔淑支开,“能不能帮我打一盆热水,我觉得我的手都冻得握不住了。”   “好。那你记得先将湿透的衣裙换下来,千万不要冻着。”   “嗯。”   苏柔淑走后,苏宛菱将冻僵的手收回了衣袖中,立刻转身进入了寺庙一处的小门。   鸡鸣寺佛法精深,香火不断,每日前来参拜者数不胜数,寺庙中有一处石塔,这些石塔供奉着高僧设立,耸立在一处密林之中。   苏宛菱沿着石子路进入了寺庙,因为石塔林是禁地,平常香客不允许去。所以苏宛菱需要找到引路的僧人。   她走了片刻,远远便看见前方树下,有一背手而立,素衣僧服的僧人等在那儿。   苏宛菱上前一步,恭敬的行礼道:“师父,有人让我在此等候相见。”   那僧人视线调转过来与她相接,脸上表情温和,眼里十分疏淡的平静:“请问是苏家二小姐吗?”   “是。”   “施主随我来吧。”他微微颔首,随后侧过身,为她引路。   苏宛菱小心翼翼跟在他后面,两人相隔一丈远,一前一后终于进了石塔林。在石塔林的路十分难走,且四周石塔高耸,常常走不对方向,容易在原地打转。苏宛菱必须跟在这僧人后面,才能走对路。   二人行了许久时间,终于远远看见有一棵树伫立在眼前,那棵树似乎就屹立在石塔林的中间,枝繁叶茂,异常高大。冬日树梢上挂满了白雪,、风一吹簌簌落下来,像鹅毛一般飘洒着,把树冠下都铺满了白色。   “施主,到了。”僧人将她带到了树下,便慢慢转过身就要离去。   苏宛菱看着树下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一脸茫然:“师父,那个寻我来的人在哪儿?”   她转过身来想要询问,却发现这僧人已经离开了,进了石塔林中,见不到半个背影。   她怔怔站着,风吹得脸十分冰凉,冻得有些无知觉。   怎么回事?   她赶紧绕着树走了一圈,想看看是不是传信息的那个人等在了别的地方,就在这时身后石塔林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苏夫人果然大胆。” 第97章 寺庙之人 苏健柏没有再开口,而是垂下……   苏宛菱一怔, 她立刻转过身来,看见有一人立在石塔下,阴影遮挡了那人全部的身影, 看不清面容,只觉得此人身姿挺拔, 像一个军人模样。   她微微蹙眉, 觉得这人的声音耳熟, 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你是何人?为何约我来此?你说会有一个能让谭家必胜的把握,到底是什么?”苏宛菱直截了当问。   她不喜欢这种藏手藏脚,躲在暗中操纵的人。   那人轻轻一笑, 抬脚从暗中一步跨出。   只见光笼罩而下,洒在那人身上,露出了他的容貌,如军人一般挺拔,五官深邃,黑色的头发微卷,容貌俊美与太子高巍奕有几分相似……   是三皇子高修然!   他竟真的活着?!   苏宛菱虽然心中有猜测,但在看到活生生的人立在她眼前时,还是有些震惊:“三殿下。”   高修然笑了笑:“我以为苏夫人一直有所察觉。”   “我只是……只是无法相信, 之前也只是略有猜测。殿下是如何活下来的?”   “太子要设局,我自然要入套。当然, 这得多亏了苏夫人的夫君,替我先入局查探, 才让我有把握瞒天过海。”   高修然说的, 是谭玉书故意投靠高巍奕,以获得通钱山庄内所掌握的消息和人数。   他必须保证万无一失,否则若是真的葬身大海, 那才真是得不偿失。   “既然殿下还活着,为何这几天不出现?”苏宛菱担心的是在地牢中的谭家,高修然如果一直不出现,圣上便极有可能对高巍奕重拿轻放!毕竟眼下能继承王位之人,唯有高巍奕。   高修然见她恼怒,便回答道:“苏夫人稍安勿躁,我此时才回来,实则是要为京都城的安危扫除障碍。苏夫人还记得太子殿下所藏的数万私军吧?”   苏宛菱一下子抬起头来。   “倘若我在前几日随同谭玉书一同出现在京都城,恐怕我那位太子皇兄应该不会像如今这般乖乖呆在东宫里,而是调兵遣将直接围了京都城。以他现在所掌握的兵力,要抢夺皇位当然轻而易举,只不过历来君主都希望自己登基能名正言顺,所以在还有一线希望之际,我那位皇兄便不会轻举妄动。所以我必须提前一步,将他全部的私军都解决了,才能安然返回京都城。”   “殿下的意思是,太子的私军已经在您的掌控中?”   “这也要多亏了郗大将军借给我的兵符,若无强大的郗家军,我也无法制服太子那批军械精良的私军。”   环环相扣,以保万事无虞。   苏宛菱一直悬着的心其实在见到高修然的那一刻,已经放下了,如今听到他和谭玉书这般筹谋安排,才真正舒了一口气:“那殿下是准备回宫了吗?”   “太子虽然困在东宫,但城防军还有他的人,苏夫人今日回城时可以看看有无人仔细检查你们的马车。”高修然答道,“我此番要进京都城,恐怕比当日苏夫人与谭大人闯城还难。”   “三殿下需要我做什么?”苏宛菱立刻道。   高修然笑了笑:“我喜欢与苏夫人这样的明白人说话,七日后是每年一度的祭典,即便发生了这么多事,国家的事父皇必然不会延缓,届时还请苏夫人带陛下来此处。”   苏宛菱沉思片刻:“好。但此事我得先问过夫君。”   “自然可以。夫人谨慎是好的。”   她得与谭玉书确认,三皇子此言真假。   只是如此机密的事,她无法让人传信,最好是自己能进地牢去见谭玉书。   ……   苏宛菱从鸡鸣寺回来之后,便一直心事重重。   她想寻办法进地牢,但奈何地牢的看守十分严谨,即便是用钱也无法进去。唯一能打探到消息的只有耿宏,而耿宏能帮她的也只能到此了。   好在过了没多久,谭家被从地牢转移到了大理寺,陛下对谭家的审判即将下来了。   到了大理寺,苏家便有人脉可以使。   苏宛菱在苏柔淑的安排下,于三日后进了大理寺探望,她终于见到了谭玉书。   谭玉书并没有想象中受到酷刑拷问,他与关进去前没有什么差别,只是消瘦了很多。苏宛菱隔着铁栏看到里面坐着的人,眼眶有些湿润:“你还好吗?”   “嗯。”谭玉书站起身来,他穿过铁栏牵住了苏宛菱的手,感觉到她手有些冰凉,便替她暖了暖,“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他来找我了。”苏宛菱暗示道,“他让我帮忙,将宫中那人引出去。我需要配合他吗?”   谭玉书一下子就意识到苏宛菱说的是三皇子,他暗暗点了一下头:“此事是我与他一同周密,然而未必要你出手,你且去郗府,找郗延将军相助。”   “郗延将军……会帮忙吗?”   “当年他利用沂虎国一事几乎让郗家背负叛国之名,郗家必会想办法扳倒他。毕竟若是他登基,日后郗家不会好过。”   “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通知郗延将军的。”   能让圣上从京都城出来,一年也屈指可数,而今年的祭典,正巧是他会携领全部当朝官员去祭台祈福的日子。   只是往年祭典都会有太子主持,这一次太子被幽禁东宫,所有人都在等待皇帝的态度。   倘若皇帝放出了太子,那便代表了他已经决定对太子所犯一事轻轻揭过,届时所有人的导向都会发生变化,哪怕安山县的铁矿和大坝被毁百姓生灵涂炭都是真的,在帝王眼里也不过是能被原谅的小事。   而控告太子的谭家,则恐怕再无翻身之日。   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陛下对祭典安排的态度,苏府也一样。   唯独苏宛菱心中有第二道保险,那就是祭典当日能让陛下见到三皇子,只要三皇子还活着,陛下就不会再对太子网开一面。   苏府此时也分外紧张,尚书苏健柏也在等祭典的结果,他虽然在府中严斥了苏宛菱,但到底心中也在掂量圣上的态度。若是圣上态度坚定,朝中风向就会变化,只是他心中大概对圣上的心意有所猜测。   凤氏也来打探过他的口风:“老爷,你说陛下到底会怎么安排?会将太子在祭典前放出来吗?”   苏健柏沉思了片刻:“应该会。”   “老爷的意思是,圣上不打算追究太子的责任?”   “若陛下仍决心让太子殿下继承王位,便不会让他身上有污点,关于安山县所发生的一切,都会被驳斥。”   “若……若被驳斥,那谭家岂不是……”   岂不是完了?!   苏健柏没有再开口,而是垂下了眼帘。   凤氏眼眶都红了,她是十分喜欢谭家那个孩子的,谭府的人也都不错,若真是如此,那是害了这么一家良臣了。而且到那时候,苏宛菱该怎么办?她在宫门口做的事情,太子眼下不说,心中必定会有一根刺,到时候会不会苏宛菱会不会也受到伤害?   “老爷,你一定要帮帮宛菱啊,宛菱怎么说都是你的孩子,若太子日后即位,记恨当日宛菱在宫门口所犯之事,她就完了啊!”凤氏乞求道。   苏健柏缓缓皱了眉,他又何尝不想救苏宛菱,她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又是苏家的人,若太子这口气顺不下去,岂不是代表他们苏家得罪了太子?   可如今他又能怎么做呢?如今太子殿下被幽闭在东宫,圣上到底没有下明旨,谁也不能去见殿下。   “你晚上去找宛菱谈一谈。”沉默半晌,苏健柏缓缓开口。   凤氏有些诧异:“谈什么?”   “如今她最要紧的是与谭家撇清关系,谭兄为人我很清楚,若能救苏宛菱,他必然不会不替玉书给那封休书。”   “老爷!你是让……是让谭府把我们家宛菱休了?”   “他们若一日不休妻,宛菱就一日是谭府的人,到时候陛下将罪责加在谭家身上,你觉得她能躲得多?”   凤氏听到此,忍不住红了眼眶:“可、可她才成婚不到一年……若就此被离弃,日后还有谁肯要她。”   “能活着,能不牵连我们苏家,就不错了!”苏健柏冷冷道。   凤氏心痛不已,她又怪苏健柏只顾着苏府名声,又疼惜苏宛菱这些遭遇的事。   谁能想到谭家能牵扯进太子在安山县的事情里,又有谁能想到苏宛菱能这般义无反顾。   但正如苏健柏所说,若要求得一条生路,还是得先让谭家人给出一封休书。只要有了休书,苏宛菱就不再是谭家的儿媳,加上当日苏宛菱在宫门所犯之事陛下并未追究,等调查尘埃落定,即便陛下决定保下太子牺牲谭家,苏宛菱也不会被追责。   至于太子那边,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毕竟圣上仍健在,太子还不至于这么快登基。   “好,我晚些时候煮些汤药,去见见宛菱。”凤氏决下心来,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着孩子出事,但又想到谭玉书,只能惋惜,“可惜了那个玉一样的孩子。”   谭玉书这样好的儿郎,谁能想到会遇到这么一出事。   偏偏谭家又是这般忠贞不屈。 第98章 祭典大事 祭典在两天后于京都城外祭坛……   凤氏想劝苏宛菱和离, 但到底这种事情也不好直接说出口来,便暗示了苏柔淑,想让苏柔淑提一提。   苏柔淑并未应下, 只道:“阿菱是个有自己主张的人,母亲放心, 我们一定有办法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要劝, 又像是不劝。弄得凤氏心里忐忑不安:“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旁的主意?可千万不要再得罪太子那边了, 你父亲已经透露了话,圣上的心思,似乎仍打算放太子一马。”   “女儿知道。”根据谭玉书所呈上的证据, 对安山县的调查根本不需要这么久,陛下迟迟未做决定,便是在考虑如何处置太子一事了。   既有此考虑,便已代表圣上对这件事情的态度。   苏柔淑心中已有猜测,苏宛菱也是一样。   祭典之日马上到来,苏宛菱已经私下面见了郗延,将三皇子在鸡鸣寺石塔林一事告知,郗延在沉默了良久后,才郑重其事的点了头:“我会在那日将陛下引到石塔林的。”   “多谢郗延将军。”   郗延救苏府太多, 从前救了阿姐,如今要救谭家……苏宛菱缓缓跪到地上, 朝着郗延重重叩首。   郗延弯下腰,将她搀扶起来:“不必谢我, 当日是谭公子托信, 将我被困沂虎国之事告知了我父亲,才使父亲和妹妹赶来边关,将我救出;后来在城外, 也是你和你姐姐的马车,护送我进了城。是你们先救了我。”   苏宛菱眼眶泛红,前世她步步算计,从来没有真正报着真正的救人之心,这一世是阿姐引导着她,是谭玉书支撑着她,他们带着她所洒下的因,如今才有了现在的果。   ……   祭典在两天后于京都城外祭坛举行,在举行之前,陛下果然解了太子的禁。   如此一来,朝中的人都知道陛下对太子在安山县一事已有了定论,最快恐怕会在祭典之后公布了。   太子被解禁之后,无数朝臣再次暗中拜访了东宫,此局已定,所有人都认为陛下此举背后的意义就是太子继承皇位一事是毋庸置疑。所有朝臣当然要倾向未来的帝王,巩固自己的地位。   特别是耿平侯府,因为在太子关押阶段他们一直尽心尽力替太子周旋,也因此得到了高巍奕的认可和重用,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前世那段光景,那个时候高巍奕也是悄悄暗中扶持着耿平侯府,他们也成了他日后在朝中巩固大权的兵刃之一。   苏宛菱在祭典前一晚便准备出门去,却被府上的人拦下。   她这才得知苏健柏为了她的安危将她困在了府中,不允许下人放她出门去。   祭典时要做这样大的事,她怎么可能在府上呆的下去,她换了一身小厮打扮央求苏柔淑带她出府,苏柔淑便命人将马车停在了后门,又将守后门的下人调换成自己的人,放了苏宛菱出府。   苏宛菱一出府,便没命似的赶往了鸡鸣寺,祭坛就在鸡鸣寺后面的一处树林中,届时郗延会将陛下引上这一条小路。   成败 ,在此一举!   祭典的时间非常早,所以她必须提前一天晚上出门,因为当天在清晨时,所有京都城外的主干道都被封闭。   苏宛菱驱车出了城门,正往鸡鸣寺的方向去,却见前面的道路已有许多士兵聚集,他们正准备封道。苏宛菱的马车过不去,车夫询问她:“小姐,主路被封,马车恐怕过不去了。”   “其他路还能走吗?”   “城外主路只有一条,小路的话,马车过不去。”   苏宛菱缓缓握紧了手,她起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既然如此,那你便先回去吧。我徒步走。”   她说罢,钻入了边上一条漆黑的山路上。   车夫在道边停了半晌,最终也别无他法,只能掉转车头回府去。   山路崎岖难走,更何况还是如此天黑的时候。苏宛菱幸亏穿得是一身小厮服,没有裙摆束缚,在密密草丛中走得也极快。她一直行走着,前方的路基本上看不到,只能摸索前行,为了维持身体平衡她必须用手触碰着边上的野草,那些草很快割破了她的手指,疼得她意识清醒。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只是这样木然的向着上方走去,仿佛前方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   她走到几乎忘记自己在什么地方,前方却逐渐开阔起来,她看到了山脚下一片广阔泥地,泥地末端有青石板,踩在上面沉甸甸的,铺在地上的这些石块布满了青苔和岁月的痕迹。   这是鸡鸣寺的山脚石阶。   她心中一喜,抬起头来,看到远处的天边地平线下有一道光照射进来,已经是黎明了。   祭典的时辰是在寅时一刻,她必须加快步伐赶到山上去,陛下在祭典之后必然会立刻回宫,在祭典开始之前那段时间才有空档,郗延将军应该是在祭典开始时将陛下带上山来。   陛下会来吗?陛下会相信他们的话吗?   苏宛菱心中惴惴不安,但她知道眼下唯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她深吸一口气,朝着山上方向迈开脚步。   ……   而此时的山脚下,大堆的人马已经将整块山脚区域都包围了起来,其中士兵一共分为禁卫军和巡防军两列,禁卫军保护陛下,巡防军护卫祭台周边护卫。   此次祭典,所有朝臣都会在,郗延将军自然也是。   巡防营的小队中有一支就是耿宏所率领,他护卫的就是靠近鸡鸣山一带。耿宏已经拦截了鸡鸣山山脚所有上山的路,防止香客和本次祭祀起冲突。   “队长,我瞧见山上似乎还有人。”有士兵禀报。   耿宏顺着视线看去,只见山上寺庙已有炊烟燃起:“不过是寺中僧侣,咱们总不能因为一个祭典把所有的僧人都给赶下山吧?更何况咱们这是祭天,得对神明恭敬。”   “是。”士兵立刻应道。   耿宏又加了一句:“天亮了,若有些香客想上山烧香,就让他们在山脚寻一处地方拜一拜算了,山路不得让他们上去。”   “鸡鸣寺有好几条山路,都要拦下吗?”   “都拦下。”   “是。”   士兵前去安排,耿宏远远抬起头朝着山脉上看去,看见有一个身影正在石阶上走着,看不清模样,但大约是一个小厮。他喃喃道:“也不知道是谁家如此虔诚,这怕是半夜三更就派了人上山了吧?是想抢个头香吗?可还没到大年初一呢。”   大年初一通常会有抢头香的习惯,许多人竞相赶早,争着到庙里上第一柱香,据说抢头香可以可带来好运,只不过耿宏向来不信这些的。   他收回视线去,却并不知道那个他以为抢头香的人,正是苏宛菱。   苏宛菱千辛万苦走到了鸡鸣寺半山腰,山脚下的全部景色已经落入她的眼帘。祭坛附近已经有许多鲜黄的旗帜伫立,无数士兵都层层把守,另一边的官道上,两侧十步一个侍卫,官道尽头处,已有一队人马徐徐前来,是圣驾!   她缓缓握紧了手,不知道郗延将军能不能说服陛下,上山来。   天色已经完全亮了,祭坛附近所有的朝臣都已经在等候,苏宛菱正焦急等待着,忽然听到有一阵脚步声从石阶下方传来,她立刻躲入了一旁林中的一个凹地里。   只见有许多士兵上了山来,将鸡鸣寺这一条附近所有小道都给堵住了,其中领头的士兵不断指挥着:“所有路都封死,山上的香客也不允许在祭典期间上下山,每一条小路都派人守着,谁也不能进出。”   糟了!苏宛菱心中一惊,她万万没想到鸡鸣寺山上的路都给封了,因为时辰太早,山上原本就没有多少香客,她本以为不会封路的!   苏宛菱钻出凹地,躲在一片树林下往山脚看去,只见圣驾已经到达祭台,周围一圈宫女太监围了上去,恐怕陛下要在祭祀前脱身上山根本不可能了。   她心一横,觉得与其将陛下带上山,还不如将三皇子带下山来去!   如此想着,她便顺着凹地往前钻了一会儿,爬上石阶赶紧朝着鸡鸣寺山上跑。   跑了不知道多久,她匆匆闯入寺中寻到之前替她领了路的僧人,再次进入石塔林面见了三皇子,并将山下的情况一并说予了三皇子听。   三皇子沉默了片刻后,决定听从她的意见,下山。   只是眼下他的身份特殊,必须替换身份下山,鸡鸣寺中唯有香客和僧侣,三皇子披上了袈裟,戴上僧帽,以此装扮下山。   “现在下山的路都被士兵守着,恐怕下山不易。”苏宛菱担心道。   高修然问道:“那些士兵是禁军还是巡防营的?”   “看穿着应该是巡防营的。”苏宛菱回答。   高修然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牌:“我有一人埋在巡防营中,你持我的令牌前去找到那人,让他替我们放行。”   “可是朝中的人都以为殿下死了……您的令牌……”   怕是不顶用啊。   高修然笑了一下:“既然能给出这块令牌,自然能起作用,即便是我死了,欠着的人情也是要还的。”   “好。”   苏宛菱将令牌接过。 第99章 儿臣归来 三皇子还活着?三皇子没有死……   时间争分夺秒的过去, 苏宛菱不惜冒风险见到了高修然口中所说的那个埋在巡防营中的士兵。   那士兵见到她手中的令牌后,二话不说替他们空出了一条路。   苏宛菱与高修然便顺着这条路赶往山下祭坛。   这条山路平时基本没有什么人走,杂草丛生草木茂密, 若不是高修然在前面先开路,苏宛菱一人恐怕根本无法从这山路走下去。她气喘吁吁跟在后面, 看着走在前方的高修然, 她回想起前世自己万般信任高巍奕, 却惨遭背叛下场,而如今她一样将希望寄托在这三皇子身上,却不知道会不会是走上了与前世一样的老路。   “三殿下, 你想成为一个怎么样的君王?”   苏宛菱忽然在身后开口。   高修然停顿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来,目光看着身后那个身材娇小甚至到不了他胸膛个子的女子,她莫名的问出了这么一句话,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就像是要确认什么。   高修然沉默了片刻,随后回答道:“我行军打仗时,曾遇到了一批流民,这群流民家中闹了灾荒, 朝廷所拨赈灾粮没有下来,食不果腹, 无奈之下,才成了流民, 辗转寻找能够活下来的地方。他们见军营里的马草中有料豆, 便忍不住偷摸进来吃,被士兵捉住。那个时候我便想,若我为君王, 一定不会让我的子民变成这副模样。”   苏宛菱看着高修然半晌,终于再次往前行去:“是啊,人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明白,任何权势富贵,都不如活着要紧。   二人继续前行,山下的祭天仪式已经开始。   郗延几次想上前找陛下说话,却都被一帮太监拦下,以各种借口拖延,不是说陛下接下来有什么重要的步骤,就是说现在陛下不方便接见。   几次之后郗延意识到这些太监是受人指使,故意不让他见到陛下。   如今能行此事且收买宫中一众太监的,便只有皇后了,而皇后是太子高巍奕的生母,必然是受了高巍奕委托。   太子之前被幽闭在东宫中,可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他已经迅速掌控了宫里的局势,将所有皇帝身边的太监都笼络了……即便皇帝没有解除他的禁闭,他恐怕也会想办法出来。   郗延意识到在祭天之前将陛下请上山已经来不及了,如今只能等祭天结束后,再想办法见到陛下。   他不经意抬头朝鸡鸣寺山上看了一眼,心中有些担忧。   远远立在祭台石阶上的高巍奕注意到了郗延这一眼,之前就有太监来禀报,称郗延将军一直想要面见圣上,那时他便已觉得奇怪,圣上日日上朝,也不见郗延禀报什么,为什么偏偏在祭天这一日要见他?   难不成是有什么不可在朝堂上说的事?   而如今他朝着鸡鸣寺山上看去,难道山上有什么情况?   高巍奕拇指不断研磨着,他在东宫这几日一直收到外面传来的动向,看似一切事情朝着他的预判发展,但又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之前担忧父皇会不顾血脉之情将他处刑,便命人去调动自己的私军提前赶来京都城,一旦风向变化,有了数万私军也能掌控整个都城,后来父皇解了他禁闭,他便立刻飞鸽传信收回调动令,只是前后两个令出去后,一直没有收到回信,令他不都不怀疑是不是自己私军出了问题。   “来人,帮一支东宫的军队严守鸡鸣山上几条路。”高巍奕沉思片刻后,吩咐道。   他身边立刻有一人应下,率领一支小队去往了那几条鸡鸣山路。   ……   “等等。”在山路上,走在前方的高修然忽然抬手止住了身后跟随的苏宛菱,他立刻弯下身来,将身子隐藏。   苏宛菱见样学样,赶紧缩着身挪步到高修然身后,压低声音询问:“怎么了?”   “前面有一队士兵。”   “是不是守在山下的禁军或者是巡防营的士兵?”   高修然看过去,眼睛眯了起来:“不是,是东宫的侍卫兵。”   高巍奕的人?!苏宛菱心中大惊,高巍奕怎么会派人来?难不成他知道了什么?所以提前派人在这里埋伏?   高修然想的与苏宛菱不同,眼前这一支侍卫兵不过十几人,而且似乎只在严守下山的路,倘若太子高巍奕知晓自己还活着并且就在山上,必然不会只守着路,一定会想尽办法来刺杀他……所以便可能是高巍奕太过敏锐,察觉了山上有异样,却无法判断是什么,便只派人守着各个路口。   “殿下。”   苏宛菱忽然开口:“这里距离山下不过百步之遥,殿下若能通过这些侍卫兵,有把握赶到祭台,见到圣上吗?”   高修然一怔,他抬头查看了一下距离祭台的位置,估摸后立下判断:“可以。”   祭台附近都是禁军,但这些禁军由皇上掌管,哪怕是太子高巍奕也无法驱使。   苏宛菱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您留在这里,我去将东宫的侍卫兵引开。”   高修然被她这句话怔住了,他忍不住低头看她,见面前这个女子双手紧握着拳,因为恐惧而身上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坚韧不拔,她直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殿下,请您日后一定要为我夫君,为谭家正名。”   她说罢,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飞快的朝着相反的另一处方向跑去。   高修然看着她飞驰而去的背影,整个人都震摄在原地。   东宫的侍卫兵听到了声音,立刻出声喊道:“什么人?!”   他们察觉异样,立刻召集所有人追上了跑远的苏宛菱,而留在原地的高修然很快看到了那一条空出的路。   他咬了咬牙,强迫自己转回视线,下了山去。   ***   苏宛菱没有跑出多远,就被几个东宫的侍卫兵抓住了,他们只看见是一个女子,却穿着小厮打扮的衣服,十分古怪,便觉得有异样,将她带了回去,打算交给太子处置。   不过此时祭天仪式已经开始,高巍奕在祭台上,他们只能将她看管起来,留在人群中。   郗延很快注意到了苏宛菱,他朝着她看了过来,苏宛菱察觉到郗延的目光,冲他缓慢的点了一下头,让他安下了心。   既然她在这里,那说明三皇子已经抵达了祭典中。   只是这一次他不敢在表露出太明显的神色,恐被人察觉到他的动向,便只能隐忍在人群中。   祭典仪式已经开始了,两侧的祭台上都挂满了黄色绣龙彩带,大红灯笼则是从凌晨开始一直燃烧到现在。   苏宛菱朝着人群看去,只见阳临帝一身隆重的龙袍,从万阶台阶上一步一步下来,两边是文武大臣,他们随着帝王走过,纷纷跪下来,向他叩拜。在阳临帝左侧后方的,便是同样登上祭台的太子——高巍奕。   他们二人会踏上这祭台石阶,在祭台上进行一系列祭祀仪式,为国家祈福。   苏宛菱被看押在人群中,随着所有人的视线移动,每一个人都在看着进行仪式的阳临帝和太子。   祭台的石阶非常高,石阶全部由白玉石堆砌而成,被称为天龙祭台。台上供奉着祭品祭果,有一名太监立在上头,高高喊道:“礼——”   随着他一声高喊,祭典仪式正式开始。   有古乐声响起,在耳边回荡,苏宛菱曾经也与高巍奕一同参加过这样的祭典,当乐声响起,仿佛这一刹那,时光交错交织,过去与现在重叠,记忆纷纷扬扬,同样的石阶,同样的古钟声,同样的那一声“礼”,同样的场景呈现。   “陛下!!!”   突然一声尖叫响彻了天空。   苏宛菱一下子被惊醒过来,她猛地抬起头,却看见祭台上那太监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这么凭空在祭台后面现身,原本走在石阶上的皇帝一下子顿住了脚。   那是一个披着斗篷,像是僧人模样的人,光影照射下来,他的脸被挡在斗篷内,看不见面孔,却让所有人都觉得有一些熟悉。   特别是站在阳临帝身边的高巍奕,他的眼瞳猛地一缩,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你……”   未等他开口,那僧人便摘下了斗篷,显现在众人面前。   祭台下所有人都震惊了,只见那斗篷下所呈现的人的模样,正是三皇子高修然!   “是三皇子?!三皇子怎么会出现在祭台上?”   “难道,难道是鬼魂?”   “什么鬼魂……是,是活人,他有影子啊!”   “三皇子还活着?三皇子没有死?”   “可太子不是说三皇子已经死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众人议论纷纷着,连原本要看守苏宛菱的太子侍卫兵都怔住了,难以置信的看着祭台上的人。   阳临帝也是难以置信的看着出现在祭台上的高修然,他最先反应过来,重新朝着祭台走去:“你是……修然,你还活着?”   “父皇。”高修然直接跪了下来,朝他重重一拜,“儿臣回来了。” 第100章 大结局 他们离城的那一日,京都城正好……   “这是怎么回事?”   阳临帝几步跨上前, 将跪在地面上的高修然搀扶起来,他上下左右大量他,发现他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 也不像高巍奕所说的那般死在安山县。   他的手是有温度的,脚下的影子也清晰可见, 他分明还活着!   立在阳临帝身侧的高巍奕已经缓缓眯起了眼睛, 难怪他一直觉得有什么怪异之处, 安山县后面所发生的一切都太顺利,这些顺利让他麻痹大意,甚至误以为是自己布置得当, 如今看来,却原来是他人早已设下了陷阱!   他的这位三弟,高修然,竟然还活着。   可奇怪了,他这三弟为何要设这样的局?假死对他有什么好处?   高巍奕心头一跳,脑海一下子回想起在幽闭东宫时自己几次传信联系隐藏在外面的私军,却得不到任何消息……   难不成……该死的!   高巍奕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凶狠起来。   而此时跪在地上的高修然已经将全盘事情上禀了阳临帝:“父皇,儿臣要控告太子三项罪名:一、私采铁矿,贩卖敌军;二、为毁灭证据炸毁大坝, 害死安山县数十个个村的村民,甚至放火烧山想将同胞兄弟;三、以铁矿石募集资金, 私设私军两万七千人。”   桩桩件件,都是阳临帝之前派人调查所查证之事, 只是后面两件, 杀同胞兄弟和私设军队,阳临帝是万万没有想到!   他眉头紧蹙,转过身来看向了身侧的高巍奕。   没料想, 高巍奕竟只是平静的看着他们二人,脸上并无半点惧色,反而嘴角轻轻勾起一丝弧度,一双狭眼却沉下了冷意:“没想到你还能活着,三弟。”   “托皇兄的福,我还没有死。”高修然缓缓应道。   高巍奕站在石阶上,眼眸朝下方立在人群中的苏宛菱看了一眼:“看样子你早就藏在鸡鸣寺里了,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在我幽闭东宫的这段时间,你将我那藏在北边的私军全部一网打尽了吧?”   “郗将军派人接手了你的全部私军。”   “真是好手段,好计谋。”   “若不是皇兄咄咄逼人,我也无法使这些手段。”   二人对立着,天空一片云漂浮而过,阴影落在祭台的地面上,将二人的身影隐在了浓重的阴影下。高巍奕一步步跨上石阶,他走到了祭台的石桌前,看着桌面上供奉的祭品,以及那一盏属于君王才能撒下的樽酒,忽然侧过身,面无表情看向了阳临帝:“父皇,通向帝王之路本就要不折手段,这是您教我的。”   阳临帝脸色铁青:“朕可没教你这些!”   高巍奕笑了笑:“父皇当年登上帝位,母后替你做的那些事,还还算少吗?”   “你——”   “父皇不会觉得我只有那些私军吧?”高巍奕缓缓扬起了手,一时间,祭台下所有禁军竟都调转了兵刃,朝了过来!   禁军是直接由皇帝统管负责,怎么可能会被高巍奕调动?!   人群中的苏宛菱大吃一惊,同时身边东宫的侍卫兵也转了方向,控制了周围所有朝臣,其中包括将军郗延。   那些朝臣吓得纷纷跪在地上,却无一人敢说话,太子这是要反了!   古往今来,所有谋权而夺得帝位的皇帝可都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你要干什么?!”阳临帝眼见所有隶属于自己的禁军竟然被高巍奕调动,表情十分难看,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禁军竟然也掌握在了儿子手里!   高巍奕面上依旧是恭敬无比,他朝阳临帝鞠躬一拜:“您是我父皇,便是我日后登基了,您一样也是太上皇。”   他眸光一转,锐利的看向了对面的高修然:“只是父皇被歹人蒙蔽,这个出现在祭台上的人,根本就不是三弟,三弟早已死在安山县,这人怕是谭家为了活命而找来诬告本宫的冒充者。”   高修然没想到高巍奕到了这个地步还想扭转乾坤,他冷冷道:“皇兄,就算今日你将我杀死在这祭台上,就算你挟持了父皇登上了皇位,你也不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君王。”   “历史都是靠后人书写的,是否名正言顺,也并非你一个冒充者今日在此言说便能盖棺定论。”高巍奕单手一挥,“来人,将人拿下!”   台下的禁军齐刷刷冲了上来,就要控制住高修然!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忽然大批军队从祭台四周的密林中冲了出来,齐刷刷将祭台内所有禁军都包围了起来。   这回转让所有立在中间的官员都吓傻了:“怎、怎么回事?”   那些被控制的禁军也万万没料到会忽然冒出这么多士兵来,禁军统领何峥更是握着手中的长刀倒退了两步。   站在祭台上的高巍奕几乎在这一瞬间脸色大变,他迅速看向阳临帝,阳临帝面色平淡如初:“你所控制的禁军,恐怕不及郗老将军的一半郗家军。”   高巍奕铁青着脸:“父皇不是已经收回郗家的军权了吗?”   阳临帝淡淡道:“便是收回了,也能还回去。”   “父皇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您既然已经不信我,为何还要让我同您一起参加祭典?”   “朕并没有发现,只是与人打了一个赌。”阳临帝缓缓抬了一下手。只见在祭台对面另一侧被封了的石阶下,缓缓走出来一个人。   这个人竟然就是谭玉书。   他一身青色缎袍随风微微浮动,身姿挺拔而立,如苍柏绿松:“殿下。”   “是你……”高巍奕面色极为难看。   此时高修然开了口:“谭大人在安山县时,便布下了此局。他调查到皇兄所开采的铁矿石数额巨大,便判断出皇兄养了私军。即便我们在安山县揭露了这些证据,只要有私军在,皇兄仍可以率兵夺权。所以谭大人与我设了一个局。以我之死,换来解决私军的时间。”   高巍奕眼眸阴郁:“所以你们闯京都城告御状,是为了引开我的注意,并非真的想求一个公道。”   谭玉书答道:“殿下毕竟是太子。”   太子……   “呵呵。”高巍奕冷冷道:“旁人只知帝王位难坐,却不知太子位比帝王位更难坐。我若不是太子,便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若重来一次,他也同样会这么做。   他并非输在所选之路,而是输在一个谭玉书,输在一次考虑和抉择。若开盘重来,他便绝不再错第 二回。   ……   天空那朵漂浮至祭台上空的云逐渐变得漆黑,落下了细细密密的雨。   所有禁军都被扣住,骠骑大将军郗龙率领军队将所有人都押了回去,包括太子高巍奕。苏宛菱立在人群中看着高巍奕从眼前走过,他也察觉到了苏宛菱的目光,抬起头来与她淡淡对视了一眼。   但是很快,她转过了视线,口中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玉书!”   然后她从自己眼前离开,朝着祭台石阶跑去。高巍奕就这么回过头来看着,看着那个女人扑入另一个男子的怀中,她那些关切和担忧全部给了那个人,却并非是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结局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在某处地方,某个时空,他应该是站在最高处的那个人。   他忽然记起了自己在幽闭东宫时曾做过的一个梦,那个梦漫长而真实,仿佛就深刻在他的灵魂里。   梦里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堂下坐满了他的朝臣。   似乎是在举行什么宴会,那些朝臣举着杯恭贺着他,到底恭贺什么,在梦中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在那些朝臣中,也一人便是谭玉书,那时他的官职似乎已经很高了,明明被许多人众星拱月围着,可他却又仿佛与一切都格格不入。他坐在一扇雕花窗棂前,穿着的藏青色的官袍修长的推开了窗门。   那窗门外,连绵的雨细细密密下着,有另一个身影站立在窗外尽头的青石板上……他看清了那个身影的模样……是苏宛菱。   她就这么立在雨水中,眼巴巴望着堂内方向,望着灯火通明的地方。   这个梦是多么荒诞啊,那个向来对他一屑不顾的苏宛菱竟然会在雨中等着他,只为等他宴会结束后,能够去看她一眼。   到底只是一个梦罢了……   高巍奕转回了头去,跟随着士兵慢慢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苏宛菱这边,拼命查看着谭玉书身上的伤势:“你从地牢里出来了……你,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我很好,”谭玉书之前都是旧伤,在地牢里并未受到严刑拷问,反而不必担心被人追杀,养好了伤。他伸手环住了苏宛菱的肩膀,“让你担心了。”   苏宛菱一把将他给推开了:“你要办这样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让三皇子来骗我。”   还让三皇子欺骗她,让她传消息给谭玉书,说希望在祭典的时候将陛下带上山!她是那么相信,费尽心机……   谭玉书无奈道:“这是我与他之间的暗号,当时在城中我没有旁的可信任的人,他便找了你来传递信息。但他告诉我要办这件事的时候,我便知道私军一事已成,他准备在祭台引太子出手。”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看见下面那么多禁军,太子的侍卫兵又包围了所有下山的路,我以为三皇子会无法见到陛下,我以为你再也无法得救了!”   苏宛菱根本不想听谭玉书的解释,她只觉得自己今日一整颗心都提着,哪怕此刻已经柳暗花明,心仍一直发着颤。   谭玉书看着面前的苏宛菱,这个义无反顾嫁给自己,又不顾艰险跟随着他去安山县,甚至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跟着他闯京都城,跪在皇宫的宫门前……一滴雨落在他的脸上,他伸出手将她环在了怀中:“我知道……我知道……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修长的身躯与那坚强明媚的女子相拥,就立在大雨的祭台之下,苏宛菱眼泪被雨水打湿模糊,她紧紧搂着他,颤抖的心终于慢慢安宁了下来。   一个月后……   谭丛的案子终于尘埃落定,谭家被释放,苏宛菱与谭玉书一起等候在地牢外,将谭父和谭母接了出来。   因为陛下仁德,苏宛菱得以在案子还在调查期间时常去探望谭母,这才稳住了谭母的病情,终于熬到了出狱。   马车载着一家人返家去,谭母握着苏宛菱的手,不断流着眼泪:“多亏了你……孩子,辛苦你了……”   “母亲,这是我应该做的。”苏宛菱轻声回道。   谭母颤着手:“我和你父亲商量过了,我们老了,这朝堂风云诡谲的,你父亲性子直,实在不适合。等过些时日,让你父亲辞了官,我们就待在家中,日后给你们带孩子。”   苏宛菱听到孩子二字,刷得脸红了,扭头看了谭玉书一眼。谭玉书伸手将她膝上的手握紧,温柔道:“嗯。”   谭父靠着车壁修整了片刻,在快到府邸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询问苏府的情况:“不知道你父亲如何了?之前我尚在地牢里时,你父亲托了人照看我,又问了许多关于案子的事,他一直想帮我,替我谢谢他。”   苏宛菱回道:“太子已被下了牢狱,父亲虽未涉牵连,但苏家与太子一脉牵连甚广,父亲近来忙着整理关系。”   “谁也想不到太子竟会做这样的事……”谭丛惋惜道,若太子一直走正道,日后也能顺利登基,到时候苏家至少前程无限,可谁会想到世事变化如此。   如今太子被下狱,大部分官员都急着撇清关系,也有不怕死的,比如耿平侯府,如今他们唯一的依靠要倒了,他们自然要拼命挣扎,哪怕不能为太子开脱,至少也要保下高巍奕的太子之位,日后好东山再起。   但苏宛菱知道,高巍奕被剥夺太子之位是迟早的事,或许皇上能留他一条性命,毕竟他是亲生儿子。   马车终于回了谭府,府中已经被苏府调来的下人整理洒扫了,苏宛菱身边的丫鬟青荷正端着一盆水擦拭大门。   车上的人下了来后,苏宛菱命人将谭母搀扶进去,又赶紧派人去请大夫来。   谭丛有话要与谭玉书谈,二人便回了书房。   苏宛菱正在忙碌府上的事,青荷悄悄凑过来:“小姐,您知道咱们苏家要有喜事了么?”   “什么喜事?”   这几天她一直忙碌,都未曾去探望过家里。   青荷道:“老爷给大小姐议亲了,是郗英小姐的哥哥,郗延将军。”   苏宛菱先是惊讶了一瞬,但很快又明白过来,之前父亲拒绝苏府与郗家联亲,是因为郗家是武官,而三皇子是军队出身,苏府是太子一派,当然不能与郗家结成姻亲,而如今太子落败,苏家又要想尽办法靠向三皇子,与武官联姻,自然是最好的。   更何况郗家地位高崇,又在祭典上救过陛下。   苏宛菱对父亲这种利用女儿联姻来维系家族的方式并不喜欢,但她知道郗延将军是一个值得阿姐托付的人,倒也为她高兴。   “家里有喜事了,真好。”她喃喃道。   ***   又过了一个月,阿姐的婚期定了下来,而高巍奕的处置也下来了,他被剥夺了太子之位,赶去了偏远的安城封地,那里是非常穷困的海边小城,周围没有其他接壤国家,即便他想再东山再起,也是困难的。   耿平侯府因为一直为太子求情,也被一同赶出了京都城,去安城陪同高巍奕了。   他们离城的那一日,京都城正好举办了苏柔淑的婚事。   长街中,一支红色的嫁娶队伍正从城门下迎出,青骢马、金镂鞍,玉轮车、龙子幡,长长的队伍像盘龙一样从里面出来,飞洒着漫天金纸,绕着许多讨食的孩童,还有嬉嬉笑笑的媒婆喜娘,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什么人成亲?这么大阵仗?”   “听说是苏府的那个大小姐,就是原本是许给太子但太子妃的。”   “是那家的小姐啊?幸亏没嫁给太子……要不然……”   “听说这大小姐嫁给了郗延将军,所以迎亲队才如此浩大。”   “那真是嫁的好啊。”   街边的人拥挤着说着话,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说话的光景,有另一支队伍正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京都城,那队伍的马车中,坐着的,正是他们口中议论的前太子高巍奕。   他们的马车离开了京都城,走在了蔓延的官道上。   高巍奕叫停了车,他缓缓走了下来,身后漫漫黄沙中屹立的都城,斜阳悬挂在半空之巅,洒下的颜色如金光,延伸到城墙上。   许是他站得太久,有一名侍卫上前来:“殿下,我们该走了。”   “嗯。”高巍奕淡淡应了一声,他收了眸光,转回了身,“启程吧。”   ……   苏柔淑的喜事很隆重,苏宛菱来苏府帮忙,谭玉书也在。   送了新娘上了花轿后,她与谭玉书立在苏府的门口,满地都是鞭炮留下的纸屑,还有纷飞的烟火在他们身后响彻,将他们的身影都染上了绯红。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远处,跟随着嫁娶的队伍,有年长者一路随行,一路为新婚夫妇念诵誓词。   声音缥缈悠远,仿佛穿过天空,也盘桓在他们身边。   谭玉书伸手将苏宛菱抱在了怀中,苏宛菱倚靠在他胸口,他柔软的青丝滑落下来,慢慢落在她的身前,她感受着他的心跳:“以后,万事都会顺遂了,对吗?”   “我在这里。”谭玉书轻柔道。   “我会护着所有人,一直幸福安康,平安顺遂。”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支持到最后,还有一篇番外,晚上的时候会发出。 第101章 番外   五年后, 一辆马车驶过京都城的青石地面,车帘内有一只小手伸了出来,探出了一个小小脑袋:“阿爹, 还没到吗?妹妹又在哭了, 娘亲哄不住她。”   马车立刻停下,谭玉书转身钻入了车厢中。车厢里,苏宛菱抱着怀中一个女婴,哄了半天也不见好,正急得焦头烂额。   谭玉书见她这副样子,实在有些无奈, 他伸手接过,一会儿就把女娃给哄好了。女娃睁着大大的眼睛,小手伸着抓着玩他的头发, 格外开心。苏宛菱满脸心酸:“这孩子一点儿都不乖,干脆扔了算了。”   边上的小小人瞪大了眼睛, 难以置信看着自己的娘:“娘亲,你要丢了妹妹?!”   不乖就要被丢掉, 那他以前是不是差点也要被丢出去了?!   谭玉书知道苏宛菱只是抱怨,抬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别听你母亲瞎说, 她吓唬你妹妹呢。”   苏宛菱着实不会带小孩, 第一个孩子出生时, 是由谭母养到如今这么大的,后来生了妹妹后, 谭母身体不太好,便由苏宛菱带,可她似乎实在不擅长,孩子一抱到她手上老是哭, 而且怎么哄都哄不好。   反倒是谭玉书擅长哄孩子,小女儿一到他的手里就变得乖巧起来,安安静静的。   边上站着的三岁小小人看着父亲怀中的妹妹还红着眼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妹妹的眼睛都哭丑了。”   “哭丑就丢了吧,去把你姨母家的萱萱妹妹抱过来做你妹妹。”   “……”   小小人抬头瞅了自家父亲一眼,无声问道:爹,能管管母亲吗?   今日是阿姐的孩子满周岁,所以苏宛菱驾车去往郗家,阿姐生了一个女孩,昵称叫萱萱,这萱萱十分讨周围大人喜欢,眼睛大大的十分可爱,而且最关键的是苏宛菱抱着她的时候萱萱会咯咯的笑,十分喜欢她的样子。把苏宛菱的心都软化了。   之后过了半年,苏宛菱也生下了一个女儿,却偏偏这女儿一点儿都不好带,导致她格外嫌弃,总想着和阿姐的萱萱换一换。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   马车很快到了郗府门口,门外已热热闹闹围了许多人了。   郗英陪着郗延将军站在门外迎接客人,郗英去年定了婚,是耿平侯世子耿宏,苏宛菱当时听说时还十分吃惊,没想到他们二人竟然在一起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耿宏虽是耿平侯府的人,为人却不错,苏宛菱也十分为郗英高兴。   “宛菱,谭大人,你们来了,快快进来。”郗英远远看见他们下了马车,立刻迎上来,“怎么没有马夫驾车?今日是谭大人驱车吗?”   “今天是个好日子,马夫家中办喜事。”谭玉书道。   郗英笑了:“确实是个好日子。”   她赶紧吩咐府上的下人将马车停到边上去,之后将他们几人迎入了府。   苏宛菱进到后院里,苏柔淑正在绣虎头鞋,桌上摆着许多绣布,其中一双虎头鞋已经绣好了,看上去十分可爱。   “阿姐。”   “阿菱来啦。”   谭玉书已经去前厅和其他客人那边了,后院是女眷居所,苏宛菱便带着两个孩子进了来。   苏柔淑放下了手中绣着的鞋子,抬头摸了摸苏宛菱身边那个乖巧漂亮的小男孩:“阿宝也来啦,今天是陪着妹妹一起过来的吗?”   “嗯,我和娘亲来探望萱萱妹妹。”   “萱萱在榻上睡着,你去瞧瞧吧。”   “好。”   男孩乖巧的去探望满周岁的萱萱了,苏柔淑见苏宛菱抱着孩子十分不顺手,无奈的伸手接过:“你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连个孩子都带不好。”   苏宛菱无奈道:“我也不知道,孩子太难带了,不如萱萱乖巧。”   “是你抱的方式不对,像我这样,把孩子的头托在腕里……哎,算了算了,我先替你抱着吧。”苏柔淑教了一会儿,发现苏宛菱实在学不好,干脆放弃了。   两人坐在屋中聊起天来,青珠已经下去泡茶了。   “父亲最近怎么样?”   “还不错,他们回了昌宁老家,父亲离了官场后,开始钻研书画,现如今倒成了书画大家,听说父亲的一幅画能卖上千两白银了。”   “那可好,日后我们若是穷了没钱了,就去投靠父亲,让他卖画养我们。”   苏柔淑听苏宛菱打趣,忍不住道:“养我容易,若是养你,父亲可不知道要画多少幅画。”   两人都笑了起来,屋内一片喜气洋洋。   前院里,谭玉书也与郗延交谈了最近的局势。陛下已在去年禅位,三皇子登基为帝后,谭玉书的官位不断上升,郗延也接替了其父亲,成了镇守京中的大将军。   前段时间,听说远在安城封地的高巍奕又蠢蠢欲动了起来,新帝准备让郗延率领十万大军前去镇压,时间就安排在下月月初。郗延虽然舍不得妻女,但既为将领,便要听命行事,所以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调兵的事宜。   “谭兄,届时夫人和萱萱,要麻烦你们照顾了。”郗延向谭玉书敬了一杯酒。   谭玉书回敬道:“将军放心,京中有我。”   “多谢。”   到了傍晚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了郗家,晚宴很快就开始了,女眷在屏风后的几桌,男子们则在庭院外的几桌畅饮。   萱萱抓了周,居然抓的是一把玩具小竹刀,众人笑着打趣,说日后郗延将军后继有人了,会出一位女将军。有女眷觉得女子应该就是守在家中,当什么女将军,这可不太好。但苏柔淑并不在意这些,她觉得无论女儿日后选择什么样的路,她都会支持到底。   酒足饭饱后,府门外放起了烟火,那些冲向天空的灰粉一下子散开,然后一点一点闪烁起来,如同在银河的星辰美丽至极。这些光芒像是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属,那深藏在某一个地方的魂心,静止过后,刹那间铺天盖地涌了过来,无数光缕在空中绽放,投射出像花一样美丽耀眼的烟火。   光芒映照在众人的脸上,犹如笼着一层淡淡雾光,莹莹如玉。   所有人都互相依偎着,感叹着如今的美好时光,苏宛菱抱着孩子,满满转过头来,看着身旁的谭玉书。   在她的身边,还站着阿姐、阿宝、郗英,还有许多许多同伴和朋友。   两世光景恍如一梦,她却不愿从梦中醒来,只愿此梦相伴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12 09:11:18~2021-10-13 09:2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