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府娇娘(重生) 作者:荷风送 【一句话简介:高岭之花追妻火葬场】 第1章 -公府1 谁要害她?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俨然是入秋了。   颜熙晨起体乏,懒懒的,没什么精神。她靠窗而坐,安静凝视着窗外的这场秋雨,若有所思。   丫鬟丁香拿了件披风过来披在颜熙身上,见主子面有愁绪,再不似之前那般活泼明媚又爱笑了,她心疼却也无奈,只能说:“姑娘,天寒了,小心着凉。”   颜熙回过神来,看了一眼丁香,笑了笑。而后,她自己也把披风往肩上拢了拢。   顺手拍了拍一旁,颜熙招呼丁香:“坐下来吧,我们一块儿说说话。”   丁香犹豫,想着这国公府森严的规矩,她一时未敢。   还是颜熙说:“公府规矩是大,但我们这里鲜有人来。这又是在我屋子里,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之后,丁香才应了声“是”,然后安静坐在主子身旁。就像从前还在颜家的时候一样,姑娘一有什么心事了,就喜欢拉着她挨坐在身旁,然后把心里话都说给她听。   姑娘自小得宠,在家受尽百般疼爱,性子养得活泼明媚,从不知烦愁为何。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姑娘脸上的笑一点点没有了,性子也熬得平静安宁许多,身上渐不再见从前的影子。   颜熙又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看着那如珠帘般的雨幕。她突然问丁香:“我们随世子入府,是不是有一年之久了?”   丁香回了神,忙回说:“再有些日子,便满一年了。”   如今是八月末,刚刚入秋,她们是去岁的九月秋时跟着魏珩抵达魏国公府的。颜熙还记得,当初离开吉安县时还是春末,路上水路加陆路,总共赶了有几个月。   魏珩骑马,单独先回了京城。她不会骑马,又是弱质女流,魏珩便留了几个人在她身边,陪她一起慢慢从吉安县到京城。   其实也才过去一年,日子不是很久。但对颜熙来说,这一年要比往年的任何一年都过得慢。   被圈在这一小方天地中,每日都对他翘首以盼。他若来了,她高兴,他若不来,她就会像望夫石一样,倚在门边或窗前,巴望着他来。   一年前,她从没有想过,跟着他回家后,过的会是这样难挨且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日子。   当时,不论是舅舅舅母,还是卫家的伯娘,都有劝她三思。可她当时一颗心都扑在了魏珩身上,她根本没有理智去多想别的。   当时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她只想与他朝夕相伴,长相厮守。   哪怕知道前途艰难,她也无所畏惧。总觉得,只要能呆在他身边,每日能看到他,她就心满意足了。   可人都是贪心的,她自然也不例外。   很快她就不再满足只是呆在他身边,只是隔几日能见他一面,看他几眼。心急之下,便做了糊涂事。也正是这件糊涂事,不但害了桂姨,也叫她这辈子都再无第二条路可选。   她本来是有两条路可以走的,不是非得一辈子框死在这里。   丁香见姑娘不说话,就知道她定是又想到了那件事。姑娘心里一直都有个疙瘩在,觉得自己对不起桂妈妈。可事情已经过去了,姑娘只有往前看才能把日子过好。   过去的那些事情,多思无益。   所以丁香便尽力分散注意,捡了些好的说:“世子爷昨夜一整夜都歇在了这里,直到今儿一早才离开。离开前还特意交代了奴婢们,说是天凉了,让奴婢们好好侍奉。”   “姑娘,世子爷其实只是瞧着清冷些,好像并不关心姑娘一样。其实,他心里还是有姑娘的。”   可颜熙并没因为丁香的这句话而多高兴,她只是笑了笑,淡淡说:“我明白。”   她知道魏珩待她尚可,甚至整个国公府的人,也不曾有谁刻意刁难过她。她虽还不是魏珩正经的妾室,但因已经有了夫妾之实,府上老夫人便做了主,让她享有和陈姨娘一样的待遇。   她的一应吃穿用度,都是和国公爷的宠妾陈姨娘一样的。   大户人家,皇亲国戚,权贵府第……他们倒不至于屈尊降贵来为难她这样一个小人物。只是……便是如此,这种一眼便能望到尽头的日子,颜熙还是有些望而生畏了。   最主要的是,纵她使尽了浑身解数,得来的也只不过是魏珩近乎施舍的几分怜悯。从他身上,她没看到对她的一丝爱意。   如今主母尚未进门,他也没有别的通房妾室,她尚能忍受。可若是来日主母进了门,日日瞧着他们夫妻恩爱缠绵,她想她怕是会受不了的。   其实到如今,她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当初卫家伯娘和舅母劝她的那份心意。   她们年长,自然看得多,知道她选的是一条需要赌上一辈子的路。   只可惜她那时候太过年轻了,不谙世事之复杂,又只一心都是魏珩,便怎么也没把她们的劝慰听进去。   如今,倒是有些后悔了。   她该早点清醒过来的,该早些知道,像魏珩这样的天之骄子,就根本不是她可以高攀得上的。   更遑论,要做他的妻,甚至是要得他的心。   她曾天真的以为,他们拜过堂喝过合卺酒,也走过三媒六聘,她是他正正经经迎娶过门的。哪怕身份悬殊,可只要她能日日伴他左右,他总会被感动,总会看到她的好的。   可如今想来,到底是她太过想当然了。不说他的亲事不由他一人做主,便是由他做主,他也断然不会有丝毫娶她为妻的念头。   他是最重规矩之人,娶妻,自然是要门当户对的。   而凭她的身份,能给他做妾,俨然算是高攀了。   “丁香,你说,若我们现在收拾包袱回吉安县,还来得及吗?”颜熙突然这样问。   丁香惊了一下,然后忙道:“姑娘忘了吗?您为了跟着世子爷进京,已经变卖了家中产业。何况,当时卫家认错子一事也掀起了不小的风波,您跟来京城,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如今再回去,怕是来不及了。”   悄悄瞄了一眼,丁香打量着主子神色继续说:“而且,如今您和世子爷那样……就是您想走,世子爷那里,怕也未必肯的。就算世子爷肯,国公府也未必肯。”   魏家是何等的尊贵,为顾颜面,他们又怎么会让一个早已委身于家中儿郎的女子离开魏家。若传扬出去,叫有心之人知道了,魏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反正来京一年,丁香是看明白了,这京城有京城的规矩,不是吉安那个小地方可以比的。   在这里,或许人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权威,和家族的脸面。   丁香看懂的,颜熙自然也看得懂。所以,她又展颜一笑,宽慰丁香道:“我吓唬你的呢,瞧把你吓的。”又说,“正如你说的,世子爷待我不错。我相信,日久生情,他迟早会对我更好的。”   “姑娘能这么想,那奴婢就放心了。”   颜熙不想想这些不开心的了,她催促道:“我饿了,去给我弄点吃的来。”不说饿还不觉得,一说饿,颜熙突然觉得自己是真的饥肠辘辘。   丁香含笑起身:“是,奴婢这就去。”   只是丁香走后,颜熙脸上的笑又收了些。   她从窗边离开,挪身坐去了梳妆镜前。铜镜中的女子黛眉樱唇,一张粉面赛似桃瓣,娇艳欲滴。颜熙对着铜镜笑,镜子里的女子也对着她笑,乌泱泱的一双眼睛传神得很,笑起来顾盼生辉,姿态迷人。   颜熙从小就是美人坯子,尤其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她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起来最能勾人心魄。   当年桂姨和她说,小姐日后只能在得遇心仪之人时才能笑。若是没相中的男子,那就别对人家笑了。   她那时候虽不太懂,但却是牢牢的把桂姨的话记在了心中。   所以她遇到魏珩后,最常做的事就是冲他笑。   丁香端了吃的来,颜熙吃了半碗粥并几块点心。没一会儿,便有嬷嬷端了汤药过来了。   这不是头一回,所以颜熙很平静的就喝下。   府上的规矩她都懂,魏珩的正妻还没进门,她是不能先一步怀有身孕的。   但凡是药都有几分毒性,她自然也怕。不过,所幸魏珩素日里忙,且他也不是贪婪的性子……自从二人有了肌肤之亲后,他总共也没歇在这里几回。   而且他亲事已定,要不了多久正妻就要进门。到时候,她自然就不必再喝这些。   送走嬷嬷后,颜熙便安安静静靠坐在炕上做些手工活。这一年来,她无所事事,百无聊赖之下,便开始认真做起了这些手工。   对她来说,做这些手工活,是最能让她平心静气的。   桂姨曾说过她极有天赋,只是她性子焦躁,总静不下心来。若是哪日她能静心去做这些,那么她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颜熙心想,若是桂姨还在身边的话,此番瞧见她这般,一定会很高兴。   才歇下不久,颜熙便觉得身上极不舒服。她只以为是方才吹了冷风着了凉的缘故,所以一时并未在意。可直到她实在难受得受不住,突然的就一口鲜血呕了出来时,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是不是有人要害了她。   她脑子突然有些糊涂起来,意识也渐渐不清。正当她模模糊糊想到,到底是那碗避子汤被落了毒,还是她吃的粥和点心被落了毒时,她整个人已经彻底没了意识。   就似是睡了一觉一样,再醒来时,颜熙感觉不到有任何的不适之处。   但她显然还记得自己吐了血中了毒,所以一醒来后,就立即惊起。   “丁香。”她匆匆唤着丁香,神色俱变。   可应声匆匆走进来的却不是丁香,而是一个年约三十多的中年女子。   望着面前清秀的中年妇人,颜熙惊恐得睁圆了双眼。唇齿打架,磕碰了许久,才难以置信的吐出两个字来。   “桂姨?” 第2章 -公府2 魏珩忽然一声轻笑。……   颜熙有些糊涂了,她不知道自己这是不是在做梦。否则的话,她又怎么会见到桂姨呢?   桂姨早被赶出了国公府,人早不在京中了。   相比于颜熙的惊讶,桂妈妈反而很镇静。她还以为姑娘是睡梦中梦魇到了,所以才会这么大反应。   如往常一样,桂妈妈挨坐在床沿,伸手轻轻拍着颜熙后背。   嘴里还念叨着:“姑娘莫怕,一切都好好的,没事的。”   颜熙本来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因为实在太想念桂姨了,所以才会梦到她。   可隔着衣料传来的温度不是假的啊,若真是做梦的话,她又怎么能如此清晰的感觉到桂姨轻拍她背时手上的温热呢?   这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桂姨回来了。   颜熙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没再多想,只一头扎进了桂姨久违的怀抱中。   桂妈妈这会儿倒是察觉到不对劲了,手轻滞了一会儿后放下,然后问:“姑娘这般……可是因着世子爷?”   姑娘从前最是活泼明媚的性子,还爱笑。可因着世子爷的缘故,她如今越发的患得患失了。   虽说姑娘和世子爷正经的拜过堂,喝过合卺酒,可那毕竟是在吉安县的时候。如今是在京中的魏国公府,魏家是肯定不认那门婚事的。   何况,若真论起来,姑娘嫁的人其实是卫家三郎卫辙,而非如今的这个魏国公府世子爷。   可姑娘偏喜欢上了世子爷,不顾卫家夫人和舅夫人的劝诫,执意要跟着上京来。   姑娘生性单纯,又涉世不深,她不知道前路有多艰难。入了国公府,吃了苦头受了冷落后,她才渐渐发现所有的一切原来都和她想的不一样。   不但不能日日和世子爷相伴,她更是连个名分都不能有。   就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被安了一个远远远房表姑娘的身份寄居府上。   且世子爷性情孤冷,他也未必对姑娘有多少情意。姑娘跟随他来府上也有月余时间了,他也就来看过姑娘两回。   每回来,满打满算,也就只坐了一盏茶功夫。   世子爷对姑娘倒还算可以,至少在一应吃穿用度上不曾亏待过。只不过,他性情淡薄,清冷孤傲,虽不曾为难,但也不太好相与。每每对姑娘的热情,他都无动于衷,甚至视而不见。   姑娘性子再是明媚活泼,这一盆盆冷水泼下来,久而久之,姑娘也是要受伤的。   何况,如今还寄人篱下,便是心中有苦楚,姑娘也无处诉说。   心急之下,姑娘便想剑走偏锋,以手段算计世子爷。   姑娘是被情爱蒙蔽了双眼,急糊涂了,但她没有。她知道这可能是一条不归路,但为了姑娘,她也是心甘情愿去搏一搏的。   所以,想到那件事,桂妈妈沉默了会儿后,直接说:“姑娘放心,奴婢已经打点好一切,托人去把差事办妥了。”   说完,她又重新拍起颜熙背来,以示安抚。   但颜熙经这一提点,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极力迫使自己冷静,然后问:“桂姨,如今几月份了?”   桂妈妈虽狐疑姑娘怎么这样问,为何过的连日子都忘了,但还是如实答曰:“十月。”   十月……不是八月。   也就是说,她这是过回去了?   她原还以为是桂姨回来看自己了,却没想到,她竟是回到了去年的十月。而这个时候,那件事还没发生,桂姨也还没因受牵连而被赶出国公府。   那么,是不是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要那件事还没发生,只要她没有自轻自贱,那她就还有另外一条路可走。   突然重获新生,颜熙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之情。   “桂姨,你回来了可真好。”颜熙似是又回到了从前还在颜家时一般,不那么重规矩,高兴之下,她扑过去就紧紧搂住桂妈妈脖子。   桂妈妈却还在疑惑:“姑娘这是怎么了?”   *   颜熙不知道自己这样算是怎么回事,也太离奇了些。   但她的确是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去年的十月,回到桂姨还没被驱赶出府时……   这是不争的事实。   既然这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那她也就暂时不必去管发生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了。   眼下当务之急,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彻底冷静下来后,颜熙诚恳的和桂妈妈说:“桂姨,之前的那件事是我思虑不周,我们不要那样做了。”   二人之间有不必言明的默契,桂妈妈一听就知道她指的是哪件事。   忙问:“姑娘说的可是真话?”   颜熙摆出了一副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表情,她郑重点头:“真心话,肺腑之言。”   “好,好。”桂妈妈喜笑颜开,她自然是一开始就不赞成这样做的。   姑娘虽配不上公府高门,但也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姑娘,不是谁都能糟践的。说句实话,若不是不幸,误打误撞竟和世子爷扯上了关系,在吉安县内,姑娘是可以嫁到一个很不错的人家,嫁给一个很不错的郎君幸福美满过一生的。   那般自轻自贱,只为一个男人,实在不该是姑娘做出的选择。   可姑娘之前执迷不悟,如何劝都不听,她也实在没办法。如今她能自己想通,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既然已决定作罢,这种事,还是趁早彻底断干净的好。所以,桂妈妈也等不及了,只招待了几句,她就先出去了。   颜熙换好衣裳后推开窗,入目还是熟悉的一切。   虽然十月要比八月冷得多,但此刻颜熙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好。   *   若是之前在颜家,或是在卫家,凭桂妈妈这样的身份,自然是可以出入自由。   但如今这是在国公府,而她又只是一个寄居在府上的“远房表亲”的奴才,言行自然受限制。她出不去,自然得花钱各处打点。   好在颜家有钱,姑娘上京时又变卖了家产傍身。如今,多花些银子把事情办得隐蔽稳妥些,她还是做得到的。   但即便是如此,桂妈妈还是提心吊胆。   毕竟大户人家,人多眼杂,关系又繁复错综,万一一个不小心,叫谁抓去了把柄,那可真是不敢想其后果。   总之人在屋檐下,还是得尽量低调一些,能少一事还是少一事的好。   *   颜熙虽然暂时是以远房表表表姑娘的身份寄住在魏府,但外人不知内情魏家人却是都知道的,她迟早要入世子爷内院,给世子爷做妾室。   所以,在安排住处的时候,颜熙便被拨了个靠着魏珩住处的小院落住。   颜熙如今住在雅菊轩。   魏珩虽然没有特意交代手下盯着雅菊轩,但身为世子身边的第一人,兆安这点觉悟还是有的。雅菊轩那边的一举一动,兆安都有安排人悄悄盯着。   大事小事他心中会有掂量,若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兆安自然不会禀给世子知道。但像是雅菊轩的奴才私下偷偷买通府上的门子,把外面不干净的东西带回府上来,这种事,兆安是一定要汇报的。   之前雅菊轩那边有这个动静的时候,兆安就把此事禀给主子知道了。主子当时听了后,只是静默了一下,然后让他继续盯着,暂时先别惊动。   而如今,那件事又有了新的动向,兆安自然是要急急跑过来汇报的。   入夜时分,魏珩书房亮着油灯,他一如往常安静的呆在书房内看书。   突然的,兆安推门走了进来。   “世子爷。”兆安虽急,但知道主子喜静,所以他进来后手脚是轻的。   魏珩静坐于书案后,头也没抬,只是平静问他什么事。   “是雅菊轩那边的事。”兆安冷静说。   魏珩手上动作明显滞了一瞬,旋即目光也从书册后平静朝兆安探视了过来。   兆安触到主子目光后,知道他这是在暗示自己继续说,于是忙道:“奴才打探到,那雅菊轩的桂妈妈,并没有从外头的香贩子手中买下那种迷香。今儿她带了银子出门,又多付了一倍的钱,送走了那个香贩子,并叮嘱他守口如瓶。”   魏珩本来是在认真听的,听完后忽然就轻笑了一声。   倒是有意思了。   兆安忖度着主子面色,小心翼翼问:“世子爷,接下来……该如何做?”   魏珩的那声轻笑不过是一晃而过,这会儿他早又恢复了清冷的面孔。他只稍稍凝神细想片刻,便吩咐道:“除了雅菊轩的人,但凡收过银子为颜氏谋过事的,都寻个借口发卖出去。”   “是,奴才这就去办。”兆安得了差事后,即刻就退下去了。   而魏珩,则又静坐了有一会儿,之后才又重新把心思放到书本上。 第3章 -公府3 “你颜姐姐礼物都给你……   雅菊轩还如往常一样,清静,偏僻,且鲜有人来。   国公府的人虽不至于刁难为难她,但因皆知她的身份,所以也不会有谁刻意过来亲近。   加之颜熙一心只扑在魏珩身上,也不愿费心费神的同别人结交……所以,自来了国公府后,她除了刚来时去拜见过老夫人外,就没再踏出过雅菊轩半步。   从前天真,总以为她只守着一个魏珩就够了。   可如今再回望过去种种,总觉得自己之前傻得可笑。   魏珩是什么人?便是皇室的公主也是娶得的,又岂是她这样身份的人能高攀得上的?   从前糊涂,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不知让他在心中取笑了多少回。如今幡然悔悟,再细细想来,真是难为情得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不知天高地厚,应该说的就是她了吧。   不过好在……她获得新生了。   所以,过去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如今她只知道,她守不住魏珩的心,魏珩也护不住她的命。既然如此,她何不早早的筹谋如何自立更生,争取日后尽早离开国公府这是非之地。   离开了国公府,彻底和魏珩撇清干系,想来也不会有人再害她。   她也就不必去揣测,前世她到底是因何而死的。   想来都蹊跷得很,谁要害她?为何害她?   今日天气很好,晴空万里,阳光明媚。颜熙的心情一如这好天一样。   断了些念头,有了些新的选择和决断后,颜熙一反常态,丢下了那些她并不太懂,也不是十分喜欢的诗词书画,而只捡起了她最擅长的手工来。   颜家在永林县是有些名气和地位的,颜熙祖母颜老太太,擅长各类手工活,是当地出了名的簪娘和绣娘。而颜家靠着老太太的手艺,以及颜熙父亲的刻苦钻营,短短的二三十年内,也积累下不少家业。   颜熙是独女,三年前颜老爷病逝前,把家业全都交给了她。又知女儿不擅经营,便让她在守完孝后,带着这些家产投奔吉安县的舅父。   同时在他临终前,也给颜熙的舅父写了信去,把女儿托付给了他。   颜老太太还在世时,一直想培养颜熙,希望她日后可以继承她的衣钵。但颜熙虽有天赋,却耐性不足。   老太太也是拿她没办法。   而如今,颜熙却心甘情愿,主动重拾起了这些活来。   比起努力背书练字,附庸风雅,讨得魏珩的欢心……很显然,还是做自己擅长的事最开心快乐。   书案颜熙已经命人收拾过了,把从魏珩那里讨来的书都收了起来。大字也不练了,魏珩的字帖被她搁置在了一旁。   书案上取而代之的,堆放的是一堆绣线和一些珠玉。   从昨儿醒来开始,这两日,她都在安排这些。   桂妈妈不知道主子怎么突然就改了心性,不再世子长世子短,而是专心做起绣活和簪活来了。   不管怎样,这样总归是好的。   “老太太要是还在世,见你这般,她定是得乐开了花。”桂妈妈一边笑说,一边把刚煮好的水粉汤圆递过来,搁在案头。   颜熙正好也有些累了,便暂丢下手上的活,端起点心来吃。   “呜~好吃!”轻轻一口咬下去,甜香四溢,粘糯滑爽,还不黏牙……颜熙忍不住赞不绝口。   一口吞咽下去,颜熙忍不住道:“桂姨,就你这厨艺,若是在京城开一家食肆,生意肯定会很好。”   颜熙是有心提的,但桂妈妈却没当真。   她一边帮着收拾书案,一边笑答:“姑娘就别哄奴婢开心了,奴婢哪有那本事。”   颜熙还想说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可又觉得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不是几句话就能定下来的事。所以,她点到为止,一时没再继续说下去。   而这时,外面也有丫鬟匆匆来禀,说是世子过来了。   颜熙托着碗底的手倏的一紧,然后渐渐的,又松开。   她就坐在窗边的炕沿,侧身望去,正好就看到了窗外的那抹月白身影。   一闪而过,等她回过神来时,那个人已经立在她身边了。   颜熙承认,如今再看到他,她仍有心动。   只不过,如今她已经知道如何去克制这份心动了。   丢下碗,她忙起身行礼:“见过世子。”   魏珩看了她一眼,自行坐下后,才对她说:“不必多礼。”   “谢世子。”   颜熙起身,但却没坐。魏珩又看了她一眼,让她坐。   颜熙坐下后,只守着规矩,也没说什么。魏珩目光从她面上挪开,开始四下打量起来。   目光一扫,就扫到一旁书案上的东西。   他记得,刚回来时颜氏就从他那里借走了他的字帖和几本书,说是要认真读书和练字。他上次过来时,那张书案上,还被颜氏堆满了书和字帖,甚至是棋谱、琴谱……   而如今,那些倒都被换下,堆满了别的。   静静收回目光,魏珩又重新看向颜熙。   “是发生了什么吗?”他语调平静,尽量显得温和。   颜熙方才是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的,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她想了想后,回说:“我愚笨,读不来那些高深的书。”又说,“世子爷的字独特,自成一派,我也临摹不出精髓来。既然是怎么都练不好的,不如不练,免得东施效颦,被笑话。”   “哦,原来是这样。”魏珩听后轻应一声。对她的回答,倒有些漫不经心的意思。   颜熙没看懂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到底信没信自己的话。   不过信与不信,好像也并不重要。   室内忽然一阵静默,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若是搁从前,他难得过来一趟,颜熙早费尽心思讨他的欢心了。而如今,她却是不想再那样了。   没意思。   沉默之余,魏珩目光便瞥到了炕几上的那碗水粉汤圆。   “桂妈妈做的?”轻问了一句后,魏珩便主动伸手去端过来。   捧在掌心,另一只手拿着汤匙,在碗中轻轻搅了搅。   颜熙应了一声,见他舀起一个,似是就要吃下时,颜熙忙说:“这碗我吃过了。世子爷若是喜欢,叫桂姨再重新给您盛一碗来,锅里定还有。”   而此刻,桂姨并丁香檀香等几个丫鬟就候在门边。见状,桂姨忙让丁香去重新盛一碗来。   恰好这会儿新煮的茶奉上来了,桂妈妈从丫鬟手中接过后,亲自端了进去。   若不说,他只当不知道,吃就吃了。但既说开,再吃就不合适。   撂下碗,魏珩朝一旁奉茶来的桂妈妈看去。   “桂妈妈的手艺见长。”魏珩含笑,对桂妈妈倒是客气又和气。   桂妈妈是颜熙的陪嫁,从前还在卫家时,桂妈妈私下里常做些点心。   魏珩自然吃过。   “世子爷,您对奴婢谬赞了。”桂妈妈谦虚又恭谨,奉上茶后,她又识趣的退了出去。   魏珩却想到了她买通门子,从外面的香贩子手中买迷香一事。   此事在这个时候提自然不合适,所以他没提。不但没提,他还替她们把后路都清扫干净了。   想让颜氏知道他已经知晓了此事不难,日后总有机会透露给她。只是他不明白,为何数日不见,颜氏却有些变了。   魏珩默不作声品着茶。   一盏茶品完后,颜熙以为他又会如往常一样,寻了借口就走。却没想到,他不但没走,反而还起身,挪步去了书案旁。   颜熙只好跟着过去。   这会儿书案上堆的都是些绣线和布匹,还有就是一支做了一半尚未完工的簪子。   魏珩骨节分明如素玉般的手捡起了那支簪子来看。晃了晃,又摇了摇,然后就顺手插在了颜熙发髻上。   他靠过来时身上那股冷香将她包围,她凝神屏息,迫自己冷静。待他离开后,颜熙这才睁开双眼,然后平静道:“这支簪……才完成一半。”一边说,她一边又摘下,“等做完了戴着才好看。”   魏珩没说完,只居高临下垂着眼平静看她。   颜熙目光与他对视一瞬后,挪开,看向了别处。   他不说话,颜熙尴尬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亏得这时候外面又有丫鬟来禀魏珩说三姑娘寻过来了时,颜熙这才长松一口气。   魏珩转身去了外间,却仍是没走。颜熙只得继续跟过去。   府上三姑娘魏琦是陈姨娘所出,陈姨娘很得魏国公的宠,所以魏琦在府上也很得宠。   如若不然,她也不会在寻不到魏珩时,直接就寻到雅菊轩来。   颜熙和魏琦并不相熟,前世不过只见过寥寥数次。而这一世,她才来国公府不久,还是初进府那天去拜见老夫人时,和她远远照过一面。   魏琦豆蔻之龄,性子活泼,一进来也没先给魏珩请安,只扯着他袖子就要拖他走。   魏珩坐姿纹丝不动,轻轻抽回自己袖摆后,指着颜熙对魏琦道:“这是颜姑娘,你之前见过。”   魏琦这才望向颜熙,笑着和她打招呼:“颜姐姐。”   颜熙忙福了一礼:“三姑娘安好。”   “好好好,大家都好。”魏琦急不可耐,又要伸手去扯魏珩。   魏珩目光却轻落在了颜熙手中攥握着的那根簪子上。   不由一笑,魏珩看向魏琦,指着那根簪道:“你颜姐姐听说你来了,瞧,礼物都给你备好了。”   颜熙:“……” 第4章 -公府4 魏珩径自离开。   颜熙是事后才意识到自己被魏珩摆了一道的。   魏琦是天生黏人的性子,魏珩不想总被这个妹妹烦,于是就把魏琦打发到她这儿来,让魏琦烦她、缠着她。   不过才过去一日功夫,魏琦就已经往她这儿跑了足足有三四趟了。   每次来都一脸期待的笑嘻嘻问她簪子可做好了。   魏琦很喜欢她做的那支半成品玉簪。   昨儿魏珩突然那样说时,颜熙不好不送,只能顺着他话说这的确是要送魏琦的。只不过,才只做了一半,还是个半成品,这会儿拿出来只是先让三姑娘看看样子,若是喜欢的话,她就继续做,待完工了就送给她。   魏琦年纪还小,又单纯,自然是十分相信这个话。   魏琦是国公府千金,自然不缺首饰。不过颜熙心灵手巧,又有天赋,她用心做出来的簪子自然与众不同。颜熙没见过这样式的,自然十分喜欢。   若是做出来自己戴的话,颜熙可能还不会这么用心和费神。但既然是要送出去的礼物,且还是送魏琦这样的国公府千金的,她自是要认真的下一番功夫了。   所以这两日,颜熙旁的什么都没做、没管,就只醉心在簪活上了。   桂妈妈自然是希望她能把老太太的手艺传承下去,并且发扬光大的。但见她如今如此辛苦,不免又要心疼她。   “这是累手又累眼睛的活,姑娘还是得稍稍歇一歇的才好。”又端了盏油灯搁案头,让光更亮了些后,桂妈妈才继续劝说,“夜间就别做这些了,光线不好,姑娘得爱惜自己眼睛才是。”   颜熙这会儿正专心,自然听不进去劝。   “就快了。”她说,“这会儿是辛苦了些,但明儿一早就可以送给三姑娘了。我看她挺着急的,一天往这儿跑好几趟。”想到魏琦那急吼吼的样子,颜熙忍不住笑了起来。   其实和简单一点的人相处,真的很开心,因为不必费心思去揣摩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这样不累。   她忽然觉得,像她这样的头脑,就适合跟魏琦这样的人打交道。而魏珩……魏珩心里弯弯绕绕的实在太多了,她永远都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颜熙这样捧着魏琦,除了挺喜欢这个三姑娘外,其实也有点自己的私心在。   但桂妈妈不知道颜熙的打算,只以为她是为了世子才这样巴结讨好着三姑娘的。   不免叹息一声。   桂妈妈语重心长道:“姑娘,您日后的人生还长着。若今日为了世子您讨好这个,明日为了他再去巴结那个……那您这日子过得得多累。姑娘,咱们虽然只是商户人家出身,家底也不厚,但您自幼也是被捧在掌心长大的。如今奴婢瞧见您这样……奴婢……”   桂妈妈哽咽。   颜熙这才暂且搁置手中的活。   她知道桂姨是为她好,说这些话,也是真心疼她的。   既她心里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和打算,也就没必要再瞒着桂姨。   “桂姨,你坐。”颜熙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又笑嘻嘻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留出了个更大点的空间来。   桂妈妈是心急之下才掉的眼泪,这会儿也意识到了不合适,于是忙抬袖子擦了擦眼睛。   这会儿半夜也没人会过来,她便不顾规矩了一回,挨着自家姑娘坐下。   “桂姨,我想好了,我们日后还是得离开这里的。”颜熙语气轻轻的,但却坚定,“但吉安县那边我们是回不去了,所以我想,既然来了京城,不如就在这儿落了根,安家立业吧。”   “姑娘你……”桂妈妈错愕,一时难以置信,“你是认真的?”   “我是认真的啊。”颜熙颇俏皮的冲她眨眨眼,然后挺直了小腰杆,一脸的自信,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我是有手艺的,还是祖传的独家绝学。而且,变卖了家产带到京城后,那些钱也没动过。日后开个铺子,做点生意,本钱还是有的。”   “那世子爷怎么办?”魏家可不会允许自家的姨娘抛头露面,去做什么生意的。   提到魏珩,颜熙脸上笑容变淡了些。   她垂着眸,认真说:“等真搬出去,我自立门户了,我就和他没干系了。”   其实哪怕就是现在,她和他也是没什么干系的。   虽然说他们二人之前在吉安县的时候拜过堂成过亲,但当时交换庚帖时,他用的是卫辙的。要真认真计较起来,她嫁的人应该是卫辙才对。   这是其一。   其二,跟着他来了京城后,魏家也是直接给她安了一个远房表表表姑娘的身份,表面上她是暂时和魏珩没有任何关系的。   何况,当时成亲后没多久,魏珩就恢复了记忆了。而那短短的几日夫妻生活,也只是有名无实的。   他们并没有圆房。   若非前世她糊涂,以卑鄙的手段睡了魏珩,其实她的前途可以很光明的。   往事不堪回首。   好在老天再给了她一次机会。   桂妈妈已经从错愕中恢复了平静。   她见姑娘不像是玩笑的样子,便好奇问:“姑娘……是从何时改变心意的?”毕竟就在几日前,她还在为着世子爷已经有几日没过来而日日寡欢,要死要活。   甚至还糊涂的,要剑走偏锋,意图以迷香算计世子就范。   姑娘能想开当然是好事,但桂妈妈就是怕主子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毕竟女子自立门户,开门做生意,也并非易事。   若是在吉安县的话,倒还好,至少有舅老爷护着,卫家也会多有照拂。但如今是在京城,京城权贵多,又鱼龙混杂,姑娘一个涉世不深又毫无根基的小女子,如何能立足?   这条路显然太难走了。   颜熙说:“就是突然想明白了。他心里没我,任我再怎么折腾,他心里也是不会有我的。从前是我糊涂,竟觉得自己可以在他身边有一席之地。其实他出身那么好,早在吉安县的时候,我就该放弃的。”   说来还是心有戚戚……但颜熙的决心却是坚定了的。   “所幸现在也不迟。”颜熙收了心里的那些感怀和戚戚然的酸涩情绪,只认真道,“从前只知道围着他转,但现在我才知道,我还可以渐渐的去结识这府上的别人。”   “我好好的做完这支簪,然后送给三姑娘。三姑娘若喜欢,必会常常戴着。日后有人问起,也能知道是出自哪里。”   “姑娘长大了。”桂妈妈欣慰的笑。   也没再说什么,桂妈妈心想,就由着她去做她喜欢的事吧,未必就不能走出一条道儿来。   “那姑娘继续吧,奴婢给您盏灯。”桂妈妈说。   颜熙想了想,还是道:“这事说来也挺大,我只与桂姨说了,连丁香她们几个都不知道。所以,桂姨能不能暂时先替我保密呢?等时机成熟了,再告诉她们。”   桂妈妈自是应下。   *   颜熙熬了两个大夜,总算是把要送给魏琦的那支玉簪做好了。   收到礼物的魏琦十分满意,立即当着颜熙的面就把那支簪簪在了自己发髻上,然后问颜熙她好不好看。   颜熙认真打量了她一番后,开始夸她。   魏琦被夸的十分得意,但她还是晓得谦虚的,就说还是因为颜姐姐亲手做的簪子好,衬的她更好看了。   魏琦如今不缠着魏珩了,她对颜熙更有兴趣。拿了簪子也不走,就一直问她为什么能这么厉害,竟做得出这么别出心裁的簪子,又问她从前家里是做什么的,她在家日子过得苦不苦,是不是从小就被逼着读书,被逼着做这做那……   一圈话说下来,最终话头落到了魏珩身上。   “颜姐姐你放心,我既收了你这么好的礼,回头我一定会在二哥跟前替你美言的。”魏珩行二,上头还有一个庶出的兄长。   在魏琦心中,这位住在雅菊轩的颜姑娘,是她世子哥哥内定的妾室。   只待日后嫂嫂入门,她世子哥哥就可以纳颜姑娘为妾了。   既迟早是一家人,魏琦也不吝啬现在就提前帮她一把。   谁让她拿人的手短,就这么喜欢她亲手做出来的首饰呢?   何况,这位漂亮姐姐的性子也不错,蛮投她脾气的。   颜熙如今既歇了心思,也就不想再折腾那么多了。   她笑道:“多谢三姑娘好意。只是,实在没有必要这样的。世子爷将来迟早是要娶妻的,你若帮我,叫你日后嫂嫂知道,她怕是会怪你。”   颜熙心中虽有了别的决定,但那毕竟是很大的一个决定。   就算要说出口,她也应该是郑重的去魏珩面前,或是去老夫人跟前说。而不是在此时此刻,随随便便的就告诉魏琦。   而且那么大的一个决定,几乎是决定了她的后半生的。说出来,也需要点勇气。   魏琦觉得颜熙说的有几分道理,点了点头后,就没再说这个。   魏珩人就站在门外,不过这会儿雅菊轩的主仆心思都在魏琦身上,便没人在意到他。方才颜熙说的那几句话,他自然是听到了。   想了想,魏珩到底没进去。   又朝屋内那张粉面娇颜看了眼后,魏珩径自离开。 第5章 -公府5 世子爷差人送过来的。……   因为一根簪子,魏琦如今是彻底和颜熙好上了。   过来一呆就是一下午,直到外边天黑了,陈姨娘那边的人来唤她了,她才依依不舍的回去。并且走前还说,她明天还来。   魏琦简单又活泼,和她相处还是快乐的。不过这位三姑娘的精力实在是太旺盛,还常常语出惊人,时间长了颜熙也有些招架不住。   所以魏琦走了后,颜熙就直接累得去窗边的炕上躺着了。   而这个时候,桂妈妈才过来和她说:“差不多未时时分,世子爷来过。不过他是不是没进来?因为奴婢不过是出了趟门的功夫,就见他走了。”   她出门一个来回满打满算就一炷香-功夫,世子爷平时过来就算不久呆,但也不会这么快就走。   所以她猜,可能是没进来。   果然,就听姑娘惊诧道:“世子来过?”   颜熙是真不知道。   这会儿不免也有些担心起来,怕她当时和魏琦聊的投契,会一时兴起口无遮拦说些不该说的。她立即凝神细想了一遍今日和魏琦的对话,好像除了聊了两句有关魏珩的外,其余说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闲话。   她确定自己并没失言。   如此,才算又彻底松了口气。   “奴婢不在那会儿,姑娘可说了什么?”桂妈妈更理智稳重些,她分析说,“不然的话,世子爷既是有时间过来了,他不会又默默离开。”   颜熙皱着脸,又认真想了一遍,然后说:“就是三姑娘提到要帮我去世子跟前美言,我拒绝了。除了这个,真没有别的了。”   “那姑娘是怎么拒绝的?”桂妈妈还是不放心,追问了一句。   颜熙当然还记得自己的原话,于是一字不落的说给桂妈妈听。   桂妈妈听后,心下松了口气。   “姑娘若是这样说的,那属实没毛病。世子是重规矩之人,他听姑娘这样说,想来也只会夸姑娘懂事。”   颜熙也是这样想的,毕竟,魏珩是最常把“规矩”二字放在嘴边的人。   前世和他相处的那一年,他最常对她说的一句话就是:“你越矩了。”   那如今她成了他最希望她成为的样子,想来他应该是心里松了口气的吧?   至于过门而不入……颜熙认真想了想,可能是因为魏琦吧。   他怕被魏琦缠上。   所以见魏琦在,他也就走了。   颜熙觉得自己这个逻辑是自洽的,所以,她把她的心中所想说给了桂妈妈听,并安慰她不要多想。   *   果然魏琦没叫她失望,不过才过了一夜,次日上午,老夫人便派了人到雅菊轩来唤她了。   老夫人打发来传话的人是个圆脸嬷嬷,颜熙不认识。不过,这不妨碍她和嬷嬷客气寒暄。   嬷嬷说:“三姑娘一早去给老夫人请安,头上簪了根特别漂亮的簪子。老夫人看了也夸做簪子的人手巧。三姑娘说这是颜姑娘亲手做了送她的,所以,老夫人就想见见姑娘你。这不,立即就差了奴婢过来。”   颜熙的身份虽然尴尬,但府上的人倒对她都蛮客气的。   至少不会无端甩脸子,更不会对她言语刻薄。   都是人精,既然知道她日后迟早是世子爷屋里的人,是半个主子,自然都客客气气的,和颜悦色。   毕竟谁也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给自己树敌。   颜熙从前性子就挺好的,如今就更好了。   她听完后,忙让丫鬟拿了碎银子来,赏了那嬷嬷,说是劳烦她吹着冷风跑这么一趟了。   那嬷嬷十分高兴,收了银子后,又多透露了点那边的信息。   颜熙进屋去换了身衣裳后,才跟着嬷嬷去老夫人屋里。   因天已经很凉了,老夫人这会儿人呆在暖阁。颜熙过去后,自有老夫人院子的嬷嬷直接引了她去暖阁拜见老夫人。   这会儿老夫人身边也没旁的人在,就府上三姑娘魏琦并府上的二姑娘魏珊陪在老人家身边。   姐妹二人一左一右,跟二护法一样,都紧紧挨着老夫人,一人抱着老人家的一只胳膊。   魏琦才十二,魏珊也不大,可能就比魏琦大个一两岁。   姐妹二人年纪相仿,又同是庶出,谁也不愿低对方一等,自然从小斗到大。颜熙上一世虽然几乎是足不出户,但对这姐妹二人的事迹,还是略有耳闻的。   所以这会儿见姐妹二人这副模样,她也并不惊奇。   规规矩矩走过去,先给老夫人请了安后,颜熙这才又和二位姑娘打了招呼。   “颜熙给老夫人请安。二位姑娘安好。”   魏琦魏珊都是大家闺秀,不管相互间怎么攀比内斗,但教养还是有的。这会儿瞧见颜熙,二人也都起了身来,还了颜熙的礼。   老夫人慈眉善目,好生上下打量了一番颜熙,然后让她坐。   颜熙谢过恩后,才坐下。   魏琦魏珊两个,则没再继续缠着老夫人,而是各自去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老夫人这才同颜熙说话:“方才听琦儿说,她今日头上簪的那支簪子,是你亲手做的?”   颜熙略微颔首回话:“回老夫人,是我做的。”想了想,又谦虚着低调道,“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是三姑娘不嫌弃,这才肯戴上的。”   魏琦才不是不嫌弃才戴的,她是因为真的很喜欢。   魏琦性子急,见颜熙谦虚,她生怕祖母就不夸她了,忙道:“颜姐姐就别低调了,祖母这里可有一箩筐赞赏的话等着夸你呢。你不给她老人家一个台阶,她接下来如何夸你?”说完还朝颜熙挤眉弄眼,不停使眼色。   在魏琦心中,颜熙是她这边的人。所以,祖母若是夸颜熙的话,那就等同于是夸她。   若能如此压过二姑娘一头,她很高兴。   老夫人看出了她心思,就说:“要夸也是夸颜姑娘,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魏琦在老夫人跟前脸皮很厚,知道老人家是疼她的,她就恃宠而骄。不过她也有分寸,晓得祖母重规矩,而颜姐姐这会儿还不是世子哥哥的妾,所以她不敢乱说话。   就只说:“我如今和颜姐姐交情好,今儿又是因为我才引得她到您老人家身边来的。她若能得您的夸,我自然也跟着沾光啊。”   老夫人轻哼一声,一时没绷住,面上一松,就笑了起来。   “就你会贫嘴。”   魏琦扭扭小腰,很是得意。   一旁的魏珊不愿瞧见她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于是别过脸去,看向了别处。   姐妹二人的暗自较劲,老夫人都一一瞧在了眼中。   只要不是太过分,闹得失了规矩,老夫人也不会管得太严格。   不过这会儿,她却望向颜熙说:“正如琦儿所说,你有一双巧手。”还没等颜熙道谢,老夫人又继续道,“再有几日便是珊儿生辰,她也很喜欢你为琦儿亲手做的那支簪,不知你可否也为珊儿做一支?就当是送她的生辰之礼了。”   “祖母!”魏琦叫。   但老夫人并没理她。   不过一瞬的功夫,颜熙脑海中却闪过了千头万绪。   她不敢迟疑太久,立即起身应下了。   “二姑娘喜欢,是颜熙的荣幸。若二姑娘不嫌弃的话,颜熙自当是乐意的。”   方才那一瞬间,她是有考虑过魏琦的感受的。不过这种情况下,她是拒绝不了的。   魏琦虽闹腾,但却不蠢笨,她必然能明白她的处境。哪怕当下不明白,事后她总也能想明白的。自然不会因为这件事就迁怪她。   何况,魏珊也是国公府千金,若她是真心喜欢自己的手艺的话,之后她迟早也会佩戴自己为她做的簪出门。到时候,若有人看中了问起,岂不是又多了人知道她了?   所以不管是因为老夫人,还是因为自己的私心,她都没有拒绝的道理的。   魏珊比起魏琦的话,还是乖巧收敛些的。她见颜熙想也没想就应下了,心里很是开心,忙就起身道谢。   颜熙冲她礼貌的笑了笑。   颜熙离开后,老夫人将魏琦魏珊姐妹二人也都打发走了,然后她问身边的嬷嬷:“这颜姑娘……你瞧着,可觉得同上回有何不同?”   嬷嬷认真回想了一下上次见颜姑娘时的场景。   “好像稳重了些。”嬷嬷实话道,“毕竟之前是初次入门,拘谨些也正常。”   老夫人点点头。   不过除了稳重了些外,她总觉得还有些别的变化。只是到底是哪里的变化,她一时也琢磨不出来。   “也不能平白的叫人家白费了这份心,你去打探一下她的喜好,看看她喜欢什么。然后,再看着送些东西去她院儿里。”老夫人吩咐。   嬷嬷自然应下:“是,奴婢这就去。”   *   又给自己接了一个活,颜熙回去后还挺高兴。   人才进院子,见丁香迎了过来,她忙交代丁香说:“你开库房多拿点银子出来,去外头的珍宝铺子里多采买一些金饰银饰和珠玉回来。对了,我打算好好沐个浴,不知道这个时辰能不能要到热水?你去问问吧,若是能的话,就打几桶水来。”   颜熙一边走一边交代,丁香则一路跟着她回了内室。   进了内室,瞧见书案上又堆了些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后,颜熙脚下步子一滞。   丁香忙说:“世子爷差人送过来的。说是从前的那些书和字帖于姑娘来说确是有些深奥,所以,世子爷便自己精心挑选了些适合姑娘的送了过来。” 第6章 -公府6 她不想请魏珩吃饭。……   颜熙没说话,只是默默走去了书案边。伸手翻了翻那些书和字帖,果然,书是些浅显易懂的书,字帖则是中规中矩的簪花小楷。   都是她能读懂,且很快能学会的。   魏珩精心替她挑选的书,自然是最适合她不过的了。   若是她没有多活那一年,若她真的只是十六岁的颜熙,那么对于魏珩的这一举动,她定感激涕零且更是对其芳心不悔、至死不渝。   但她不是啊。   她都是重活过一回的人了,难道还要在同一条路上翻两回车吗?   魏珩是永远都不可能娶她为妻的,而给魏珩做妾的未来将是个什么下场,她已经知道了。那条路艰难险阻,更是一不小心就能赔上性命,她不想重蹈覆辙。   哪怕就算现在她心里还是很喜欢魏珩,但理智告诉她,她不能再喜欢他了。   所以,心稍有一番触动后,颜熙便冷静吩咐丁香道:“既是世子爷赏的,就好好收着珍藏起来吧。”   “姑娘,您不看这些书吗?”不练字了吗?这可是世子差人送过来的……   颜熙道:“书是要看的,字当然也得练。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我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看书练字,就只能往后推了。”   然后不等丁香继续问她眼下当务之急的事到底是什么事,颜熙就主动把老夫人交代她的任务给说了。   丁香听了后,也笑起来:“姑娘能和府上二姑娘三姑娘都交好,还能入了老夫人的眼,这可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也不再多问,丁香忙收起了桌上的书和字帖,又主动道,“奴婢让芸香去问厨房有无热水,然后采买珠玉之事,奴婢领了出门的牌子后亲自去办。”   丁香稳重,她做事颜熙素来放心。   丁香出去办事后,颜熙则绕去了书案后头坐下。然后拿了纸笔,她伏案认真画起了草图来。   送给魏珊的簪子自然不能和送魏琦的一样,不然她定会一下子得罪两个小姑娘。   首先是要不一样的,其次是不能比魏琦的贵重和特别。   最好是能稍稍次魏琦的一些的。   若真论起关系来,就她如今的这个处境,自然是和魏琦更亲近一些。魏琦就是国公府这边的姑娘,是魏珩亲妹妹,而魏珊是二房的,是魏珩堂妹。   其实对颜熙来说,这两位公府千金都是一样的。不过既然如今她还住在府上,身份上又明显是和魏琦更亲一些的,她自然是要更偏魏琦一些。   何况,说的严肃一些,魏琦可以说算是她的伯乐?   至少她能入老夫人的眼,去见老夫人一面,是因为魏琦。   做人还是得要有感恩之心的。   但给魏珊的礼物毕竟是她的生辰礼,且老夫人又插手了此事,所以她自然不能马虎。不但不能马虎,相反,她还得更多的花一些心思在里面。   或许她可以打探一下魏珊的喜好,将她喜欢的东西融入到发簪的设计中去。   若能投其所好,哪怕没那么贵重和特别,想来魏珊看在她的这份心意上也不会挑她的理。   老夫人那里应该也能满意。   这样一想,颜熙倒先搁下了笔。   魏珊是二房那边的姑娘,国公府两房虽然没分家,但却是一东一西,不住在一块儿的。凭她的身份,不但不好堂而皇之的直接寻去二房那边,就是她要出这个院子,去外面园子里逛逛,可能还得先知会魏珩一声。   得经过魏珩同意了,她才能出去。   当然,若是有府上的长辈召见她,这自然无需先征求魏珩意见。   她如今和魏琦算是走得近,但要从魏琦那里打探魏珊的喜好,肯定是不现实的。   所以……   颜熙思来想去,觉得此事好像也只能麻烦魏珩了。   不过魏珩日理万机,她不确定他是不是有时间和心情在这些小事上帮她。   虽然不确定魏珩会不会帮她,但颜熙也没别的法子了,她只能尽力去试一试。   颜熙让桂妈妈去找了兆安,桂妈妈给了兆安一把钱,然后把事情原委都说给了兆安听。还说尽了好话,说是万万请他要帮这个忙。   兆安跟在魏珩身边这么多年,是个有眼色的。世子爷对雅菊轩的颜姑娘如何,他心中自然有数。   所以,就算桂妈妈不给钱,也不说好话,他事后等世子爷回府,自然也会一五一十的转告。不过,既然给了钱,他也就没有拒绝的道理,笑着就收下了。   并且承诺说:“妈妈且放心,等爷一回府,我就去说。”   “那就劳烦兆安小爷了。”桂妈妈仍是客气。   魏珩这日到天擦黑了才回,他一回府后,兆安就凑去了他跟前。先是汇报了些府上别的事,禀完后才提起了雅菊轩的事。   兆安在禀事的时候有仔细观察主子神态,他在禀别的事时主子一如往常,只是默默听着,并没什么反应。但在提到雅菊轩时,主子明显是有一个停顿的动作的。   虽然这个动作很短暂,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所以兆安更加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于是他笑着,更是事无巨细,一五一十的把雅菊轩如今的难处给说了。   “二姑娘三姑娘摆擂台,倒是叫颜姑娘为难了。”兆安是人精,这会儿立场是明显偏在颜熙那儿的,话里话外,也是站在了颜熙立场去考虑的,“颜姑娘在府上无依无靠,也就世子爷您能为她撑一撑腰了。”   魏珩平时行事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方才也只是有那一瞬的迟疑。   这会儿他早恢复如常,仍旧端起了那副清冷的面孔。   “说吧,收了多少钱?”魏珩故意冷了兆安有一阵后,才突然问。   兆安:“……”   虽然始料未及,但兆安还稳得住。   他陪着笑脸,老实交代说:“今儿那桂妈妈来找小的时,的确是给了点钱。但就算她不给,这样的事小的肯定也是要如实禀告的。爷您御下之严,小的心中最是清楚。”   “清楚就好。”魏珩态度始终淡漠。   “那爷您管不管?”雅菊轩那边还着急等话呢。   魏珩:“我考虑考虑。”   兆安:“……”   兆安知道,主子既是这样说,那就是答应了。否则的话,他会直接一口拒绝,然后还会讽他一句,他看起来很闲吗?   不过答应就直接说答应好了,何必还考虑考虑?   在他面前摆出这个姿态有什么用?颜姑娘又看不到。   兆安其实还想再问一句到底什么时候过去,想着帮人帮到底,给一个明确点的时间,也免得那边空等。   毕竟他钱都收了。   不过又觉得,主子这阵子似乎隐隐在和颜姑娘置什么气。主子虽然表现得并不明显,但他在其跟前呆久了,总是能咂摸出点不对劲来的。   所以这种时候,他觉得他还是点到为止的好。   免得问多了惹祸上身。   于是兆安就此收住,没再多问一句,只识趣的退了出去。   退出去后,兆安就打发了个人去雅菊轩递了话。说是世子爷答应了管这件事,但什么时候会过去,还不知道。   但对颜熙来说,魏珩能愿意帮她,她就很感恩戴德了。   根本不敢在时间上还有什么奢求。   不过距魏珊的小生辰也没几日了,若魏珩这几日都不来,那她也指望不上他。所以,她还是必须要做两手准备的。   颜熙本来还在想魏琦是不是生气了,不过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魏琦第二天又过来了。   魏琦本来是生气的,但自己回去后细想了想,又觉得此事似乎怪不到颜姐姐身上。让给二姑娘也做支簪子,这是祖母的意思,她能拒绝吗?   当然是不能的。   若她因此就生了颜姐姐的气,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了。   而且,她的簪子是颜姐姐主动提起送的。而二姑娘的,则是祖母帮她要的。   这样一比的话,肯定还是她在颜姐姐和世子哥哥心中的分量更重啊。   魏琦一来就问颜熙:“给二姑娘的簪子,颜姐姐开始做了吗?”   “还没有呢。”颜熙实话实说。   魏琦以为颜熙这是不重视,心里更好受了些,然后霸道说:“不准把她的做的比我的好看!”   颜熙认真看着魏琦:“但若做得太敷衍,老夫人那里不好交代。”   “反正要比我的差一点。”魏琦退了一步,但仍有所坚持。   颜熙要的本来也就是这个效果,于是点头答应:“那好吧。”   于是魏琦更高兴了。   魏珩过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魏琦还没走。   颜熙本来是想着差不多到了用午饭的时间,要不要问一问这三姑娘,是留下来一起吃,还是她回去吃。   不过这会儿见魏珩来了,颜熙自然就把这话咽了回去。   只邀请魏琦却不邀请魏珩,似乎不太礼貌。但若是连着魏珩一起邀请的话,又不合规矩。   毕竟她现在其实也不是他的什么人。   更何况,她也并不想再做他的什么人了。 第7章 -公府7 魏珩的退让。   魏珩过来,魏琦就更高兴了。   魏琦有几日没见到自己这个二哥了,这会儿瞧见人她才忽然想起来,那天来雅菊轩抓他是要他亲自教自己骑马的。这几日因为簪子的事,她就把这事给忘了。   “二哥来的正好。”魏琦倒不见外,上来就扯魏珩阔袖,“二哥下午有空吗?有空的话就教我骑马吧。”像是怕魏珩会一口就拒绝一样,她又机灵的拽上颜熙,“颜姐姐也想学。”   颜熙:“……”   颜熙并不想掺和到他们兄妹的这些事中去,何况她也不想学,所以颜熙直接说:“二姑娘的生辰没几天了,我怕不能准时完成老夫人交代的任务。”   魏琦轻轻哼了一声。   虽然知道自己不该计较,可她心里就是不舒服。   魏珩任魏琦扯他袖子,他仍纹丝不动的站着。身子跟被钉子钉在了地上一样,动都不带动弹一下的。   等魏琦又小耍了一把脾气后,他才说:“我找你颜姐姐有事,你先回去吧。”   魏琦本来还想问有什么事不能当她面说的,何必撵她走。但她突然反应过来,世子哥哥和颜姐姐的关系是不一般的,所以她立即就识趣应下了。   临走前还不忘叮嘱颜熙:“给她做的簪子,一定不能比我的好啊。”又对魏珩说,“反正我下午会再来找你,你之前说过要亲自指点我骑术的。”   魏珩没答应魏琦,但也没拒绝,就说下午再说。   魏琦走后,魏珩这才看向颜熙。但颜熙没看他,只是给他请了个安后,就忙着吩咐丫鬟奉茶来。   魏珩平静收回目光,然后主动弯腰于一旁落座。   他坐下后,让颜熙也坐。   颜熙谢了恩,就在他下手的位置坐了下来。   还是魏珩不说话,她也不主动说话,就规规矩矩略微垂首静候一旁。   如今能在他面前静下性子了,再回首过去,颜熙这才也觉得,原来自己从前是真的挺聒噪的。   其实她从小性子就那样,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她都会很明确的去表达出来。从前在家的时候,祖母和父亲都宠着她,所以她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几乎是不费什么事。   这就让她误以为,对喜欢的人也可以这样。   可她在魏珩这里,也不知道已经碰了多少次壁、栽了多少跟头了。   直到如今,她彻底歇了心思。   等没了那份心思后,她也就能安安静静呆着了。   魏珩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她有先开口说话的意思,不由轻拧起了眉心。   “颜姑娘把我叫过来,就是希望我陪你干坐着的吗?”魏珩语气仍旧平静,但细品,却不难发现是有微恼之意的。   但颜熙不是故意不说话,故意晒着他的。她想的是,既他什么都知道了,又肯愿意过来,想来心里是有打算的……那她就安安静静等着他发话好了。   颜熙没想到,从前她黏着他、缠着他,他嫌她没规矩。如今她有规矩了,不再烦他、唠叨他了,她也还是错了?   可能不在意一个人就是这样的,不论做什么,都是错。   颜熙心中虽也微恼,但她还是知道形势的。眼下是她有求于人,所以即便觉得委屈、不公,她也只会忍在心里,尽量不去在意。   何况,就算不是她有求于他,凭他的身份,她还能凌驾在他之上吗?   显然是不能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颜熙在心中这样告诫自己。   所以颜熙闻声就起了身回他的话。   “再有几日便是二姑娘生辰了,老夫人命我做一支簪送二姑娘作为生辰礼。但我不清楚二姑娘喜好,所以此番请世子过来,就是想问一问二姑娘喜好什么的。”颜熙言简意赅的把事情原委陈述了一遍。   魏珩却道:“我同二姑娘不熟,她喜好什么,我也不知道。”   颜熙:“……”那你来干什么?   但魏珩这样说却不是故意为难,他是真不太清楚。   毕竟他比魏珊大了近十岁,又是隔房,平时能见着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不知道也正常。   但颜熙想的却是,既知道她所求,若不清楚可以在昨晚就直接回绝她。何必派人来说他会来,让她误以为他是知道的。   他果然是靠不住的……   不过既如此,颜熙是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但她心里暗怪魏珩归暗怪,至少面上的礼数是一应周全的。又福了下身子,朝他道了声谢。   “谢我什么?”魏珩问。   颜熙说:“即便世子爷没能帮上忙,可您能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已经是极大的恩赏了。”   魏珩冷清着双眸子看着她。   事已至此,他才算真正看明白。她寻他过来,怕是真的只是为了魏珊,只是为了那支簪子。   魏珩本来是想说,虽然他不知道二姑娘喜好,但可以帮她去问一问。不过此番见她一副赶客的模样,魏珩心里忽然生出些躁意来。   那些迁就、有哄她开心之意的话,倒也不想再说。   丫鬟很快奉了茶来,但魏珩却一口没喝。   魏珩直接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奉茶过来的丁香见状,想留又不敢,可不留又觉得可惜。世子爷难能过来坐一回,之前过来至少还能坐一盏茶的功夫,怎么今日连茶还没喝就走了?   “姑娘,这……”丁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颜熙其实也挺无辜的,因为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又怎么招惹到魏珩了,以至于竟叫他生这么大的气。她记得,就算是前世她以迷香算计了他、害他失身于自己,他也是没有这样过的。   对那件事情他自然是有罚,但他罚的也是桂妈妈。那件事后对她虽有冷落一阵子,但后来有一日他喝了点酒过来,或许是他醉了,脑子糊涂了,没了往日对她的疏离,倒还主动抱了她。   自那之后,她虽在名分上还不是他的屋里人,但却也是过起了那样的生活。   魏珩虽待她冷淡、疏远,但却从未对她发过脾气。   所以像今日他这般,颜熙也是头回遇到。   魏珩的心思极深,很难猜,反正颜熙就从未猜对过。所以,这会儿虽然诧异,实在不知道她到底哪里做错了,又惹到他了,但颜熙决定省点力气,不费心思、耗精力去猜他生气的原因。   总之她也猜不到。   所以颜熙说:“没事,他可能是有急事,所以就先走了。”   丁香认真打量了一番姑娘神色,见她的确并不在意的样子,她这才放了心来。   想来是她多虑了。姑娘那么喜好世子、在意世子,这会儿也不见有伤心难过之意,想来世子的确是有要事在身才急着走的,而不是冷落了姑娘。   好在颜熙做了两手准备,如今既然魏珩那里靠不住,那她只能靠自己了。   秋日风光正好,颜熙这会儿也不觉着饿,吃不下东西,所以就打算去院子里转转。   托魏珩的福,凭她这样的身份,竟然也能分得个独立的小院子住。这院子比起魏珩的虽然小很多,但对她来说,却是足够大了。   两进的院子,有一个很大的天井。天井四四方方的,中规中矩,天井下有一口水井,这会儿有丫鬟正在打水,看到她出来,忙请了个安。   后面是她所居的上房,前面则是一排倒座屋。两侧各有东西厢房两间,连着屋子的墙边下,则摆放了不少盆栽。   这天井显然是有人日日打扫收拾的,干净整齐不说,还被布置得别有一番意趣。   叫人看着温馨。   好像还是第一次,颜熙有把目光落在这栋院子的布局上。   从前她的心都被魏珩占满了,外面的世界再美、再温馨,她也不曾留意过一分。   “丁香。”立在廊檐下,颜熙忽然冲身后喊了一声。   丁香很快就闻声走了出来,颜熙问她:“这院子平时都是谁收拾的?”   “是檀香。”丁香笑道,“墙根下的那些花花草草,都是她弄来的。姑娘您看,是不是归置得挺好的?”   颜熙这会儿眼里盛满了笑意,打心眼儿里觉得不错。   “檀香该赏。”颜熙一边说着,一边则拾阶而下,去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溜达了起来。   颜熙从小身边就一直跟着三个贴身丫鬟,丁香、檀香和芸香。丁香年长些,最为稳重,芸香最小,活泼机灵。檀香话不多,性子闷闷的,三个人中,就数她最没有存在感了。   不过颜熙却没想到,檀香性子虽闷,心却细,她竟还有这样的本事。   *   夜深人静时,整个魏国公府各院都熄了灯,就只有魏珩院子的书房还亮着一丝光。   兆安是魏珩身边的贴身小厮,平时伺候着魏珩的一应饮食起居,基本上是要随叫随到的。所以这会儿魏珩还没歇下,兆安自然也还候在屋外。   以便一会儿世子爷饿了需要吃个夜宵什么的,他可以随时奉上。   虽然他侍奉在世子爷身边十多年了,也从未见过世子爷有夜间贪嘴的习惯。   兆安正犯困,屋里突然传来了世子爷唤他的声音。   兆安吓得一个激灵,然后便睡意全无。他抬手随意抹了把脸后,就轻手轻脚推门而入。   世子爷仍是一身素雅的锦缎圆领直缀,这会儿还坐在书案后,显然是刚处理完公务。清清冷冷的眸子,随意看过来时,饶是兆安,都会觉得后背透凉。   “主子,您有何吩咐?”兆安于一旁垂首,静等吩咐。   魏珩抬手捏了捏眉骨,颇带些疲惫之意道:“明日一早你去打探一下二姑娘有什么喜好,然后知会雅菊轩一声。” 第8章 -公府8 日后出雅菊轩的门,不……   颜熙虽书读得不多,但因从小就跟着颜老夫人学做手工的原因,她作画还是不错的。所以琴棋书画中,她多少是占了一个“画”字的。   也不算是一无是处。   颜老夫人是当地远近闻名的簪娘和绣娘,除了手艺一绝外,在簪子和衣饰图案的设计上,她也是有自己独特的见地和天赋的。颜熙自幼师承自己祖母,得了老太太全心全意的教导和真传,她自也有不小的本事。   虽如今还不能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但简简单单做出几个别有意蕴的簪子来,这不费她什么事。   午后时在院子中溜达一圈后,颜熙一个下午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功夫,就把要送魏珊簪子的草图画出来了。   并且对这个草图,颜熙是十分满意的。   所以,当第二日上午,魏珩身边的人过来告诉她魏珊的许多喜好时,颜熙其实已经不那么需要了。   但颜熙知道,人家一大早就为了她这点事跑了这一趟,实在不容易,所以颜熙陪着笑脸好生谢了一番。之后,又让丁香拿了碎银子来赏他。   在这个国公府,让颜熙懂得的最大的一个道理就是:有钱好办事。   像这种时候,其实不赏钱也不会怎么样,不过,背地里人家会怎么说她,她就不知道了。颜熙不想和谁结仇,所以,若施一点小恩小惠的就能让她日子好过些,她自然不会舍不得。   她这一时半会的,可能还离不开国公府,所以,她希望自己可以尽量和国公府内的所有人都和平相处。包括下人们。   京城水深又形势复杂,就算是她有搬出去自立门户的打算,也得先布置筹谋一番。   免得匆匆搬出去后,到时候无处安身。   那小厮似是得了谁的指点一般,收了赏钱笑着谢恩后,仍没走,又继续说:“兆安总管对这件事可上心了,大半夜的就把小的从床上拎了起来,耳提面命吩咐小的一定不能怠慢,要把此事办好。这不,天还没亮时,小的就候在门边等着守门的婆子开门了。颜姑娘,若小的这份差事办得还算叫您满意,您可得替小的美言几句啊。”   颜熙没说帮还是不帮,只是和颜悦色的又对那小厮道了谢,让丁香又给他抓了把铜子儿后,才命丁香亲自送他出去。   那小厮却说:“丁香姑娘你忙,不必送我。”而后笑着朝颜熙作了揖,高高兴兴自己走了。   小厮走后,丁香忙道:“姑娘,这定是世子爷的吩咐。”那兆安总管都是听世子爷差遣办事的,若非世子爷亲口–交代了此事,他是断然不会这样自作主张的。   颜熙当然也看出来是魏珩的意思了。不过她是真挺看不懂魏珩的,昨儿莫名其妙生一通气,也不给个生气的原因。   今儿她都没再找他、没打算麻烦他了,他竟就自己把事给她办了。   魏珩心里在想什么,她想她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颜熙心情颇有些复杂,但丁香却很高兴。   “世子爷还是看重姑娘的。”丁香说,“对姑娘的事,他虽嘴上不说,但却是记在了心里。这样的人叫面冷心热,姑娘日后还是有盼头的。”   颜熙不想想魏珩了,所以她也不听丁香的絮叨,直接起身进了内寝。   如今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和选择,魏珩为她做的这些,自然就不重要了。   颜熙最终还是没用得上魏珩帮她的这些,她没把魏珊的喜好融入到簪子的设计中去。颜熙给魏珊精心设计的这支簪钗,灵感就来自于这秋日的午后。   温暖,静谧。   这支钗没有很华贵,但细看却十分别致。而且十分应景,魏珊是菊花盛开之际的生辰,颜熙就以金丝金线做出了一朵菊花为主饰物。   能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   而且魏珊的性格较于魏琦可能会更文静内秀一些,所以这种乍一看并不突出,但细细品来却觉得意趣无尽的饰品,正适合她。   颜熙赶在了魏珊生辰的前一天把簪子做好了,她没有直接送去给魏珊,而是先呈到了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看了后,不免也要点头赞许:“看得出来,你是用了心思的。你这双手,果然是巧得很。”说罢,老夫人便把装着簪子的木盒合上,然后递给一旁的嬷嬷,命嬷嬷差人送去给魏珊。   至此,颜熙知道自己这桩差事算是交了。   虽然来之前她就有信心老夫人会喜欢,但这会儿能真切的直接得到老夫人的夸赞,她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是很高兴的。   魏老夫人是见过大世面的,若她都满意的话,想来祖母从前说的是没错的,她的确有这方面的天赋。   既有天赋,她就能吃上这碗饭,也就不愁日后在京中呆不下去了。   颜熙心里虽很高兴,但她知道老夫人这样的大家族老封君,肯定喜欢稳重且谦逊的人,所以,颜熙并不太敢把心中的窃喜表现出来。   面对老人家的夸赞,她也只是本本分分回答道:“是老夫人您谬赞了,颜熙没有那么好。”又说,“只要姑娘们喜欢就好。她们戴了高兴,颜熙心里也高兴。”   魏老夫人之前是没把颜熙放在心上的,既然她是珩儿流落在外时结识的女子,她又愿意跟在珩儿身边,委身于珩儿……且珩儿也有收她做房里人的意思,她便只由着他们去了。   只要她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不耍什么手段不搞什么幺蛾子,以至于闹得家中鸡犬不宁,她也不会手长到伸到孙儿房里去。   珩儿性子冷淡,若真能有一个可心的人去暖一暖他那性子,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情。   魏老夫人原以为颜熙出身不高,是和府上陈姨娘甄姨娘一样的,有点姿色的平庸女人。   却没想到,颜熙却叫她刮目相看。   有一手好手艺活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她的为人处事。   懂分寸,知进退。   至少在送簪子这件事情上,她是能看得出来这颜姑娘是颇费了些心思的。府上两个姑娘她都一样对待,并没厚此薄彼,甚至是拉帮结派,以至于叫琦儿珊儿姐妹之间更是闹有别扭。   她送琦儿的簪子,娇艳夺目又张扬,正适合琦儿那明艳的长相。而送珊儿的则雅致清新,虽乍看不如琦儿的贵重,但细看却是能看出是很费一番心思的。   一碗水端得平平的,又投其所好,肯定是能令二人都满意。   不说别的,就光这份心思,也是让魏老夫人多生出了些好感。   “你坐下来说话。”老夫人笑着道。   颜熙愣了下,才应一声“是”。她没想到老夫人还会留她下来说话,她以为她差事办好了,老夫人夸她几句就会叫她走的。   “这些日子在府上住的可还习惯?”老夫人关心问。   颜熙已经尽量放松了,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拘谨。毕竟,她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过这种待遇。   魏老夫人这般的身份,竟对她嘘寒问暖,关心她起居。这不由令她想到了自己祖母,当年祖母还在世时,也是这般关心她的。   “多谢老夫人关心,颜熙一切都很好。”她半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逼迫自己镇定,“一应吃穿都不曾短过,住得很是舒服……下人们也很和气。”   因那日见过颜熙,且叫她也给珊儿做簪子后,魏老夫人便命自己身边的人去打探了颜熙喜好,打算投其所好给她那儿送点实用的东西过去的。打探了之后才得知,她入府也有一个多月时间了,除了这两次到她这儿来过,其余时间竟然都足不出户的只呆在那雅菊轩内。   虽说国公府有国公府的规矩,但她又不曾犯错,实在不必刻意关自己在屋里不出门。   没毛病也得给憋出毛病来了。   所以老夫人说:“你也没比珊儿琦儿大多少,她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爱玩儿,想来你也是。如今秋时天气正好,你无事的话,就不必一直拘在屋子里了,可以到外头来转转。怎么?是珩儿不准你出门的?”   若说方才是紧张,那颜熙这会儿就是感动了。   颜熙是怎么也没想到,国公府身份极尊贵的老封君,竟是这般的慈爱和蔼。   她忙起身说:“世子爷没有不准。”魏珩的确没说过不准她出门的话,是她一直谨小慎微,不敢擅自出门,怕魏珩会怪她不守规矩,也怕出去后会给魏珩招惹来什么麻烦事。   而且从前她一颗心都拴在了魏珩身上,出不出雅菊轩的门,她并不在乎。   但如今,她既然是得了明话是可以走出来的,她自然是愿意多多出来走动。   “颜熙多谢老夫人厚爱。”颜熙感动之余,忙给老夫人福了礼。   有老夫人这句话,如此一来,她就可在国公府内自由走动了。日后若想出雅菊轩的门,她也不必再和魏珩打交道。 第9章 -公府9 魏珩的礼物。   颜熙才从魏老夫人那里回来不久,魏珊便寻过来了。   魏珊是带着回礼过来的,发上还簪着颜熙送她的那根簪子,可见她的喜欢。   颜熙对魏珊很是客气和热情,忙请她坐下说话。   “那簪子是送给你的生辰礼,姑娘怎么还给我回礼了?这么多好东西,给我用都是糟蹋了。”颜熙语气客气又温和,还很场面,叫人听之悦耳,挑不出什么错。   连她自己心里都很感慨,觉得自己实在是成长了。   从前她是被呵护在温室中的花骨朵儿,什么事都有人替她办得妥帖,不必她操心。而她,就只需要守着一个魏珩就好。   而如今,她知道,她也该独当一面了。桂姨和丁香檀香芸香她们,都是抛了家死心塌地跟着她背井离乡到京城来的,她怎么着也得替她们多分担一些。   不能再做一个无忧无虑、毫无心机,什么筹谋都没有,就只知道傻傻的喜欢着魏珩的大小姐了。   所以从前忽略的这些人际关系,并没被放在心上的这些人情往来,如今颜熙会一一都重视起来。   魏珊没魏琦那么闹腾,坐下来后就笑着对颜熙说:“这根簪子我十分喜欢,看得出来,姐姐是用心为我做了的。也不知道姐姐喜欢什么,但想着姐姐生得这般貌美,定然也喜欢这些女儿家们都喜欢的胭脂水粉,所以,我就送了些过来。”   人家有心送来的礼物,为表重视,颜熙自然得打开当着面亲自看一看。   颜熙自小就不短这些胭脂首饰,所以她能看得出来,这些都算是一些上乘的东西。   可见魏珊是真心喜欢她送的礼物的。   “多谢二姑娘。”逐一看完后,颜熙笑着道谢,而后吩咐丁香好好收起来。   这边,魏珊还有另外一件事。等颜熙和丫鬟说完话后,她才说:“明儿是我生辰,会在祖母那儿小办一场。我想……姐姐若是也喜欢热闹的话,不若到时候也过来,我们一起玩儿。”   颜熙没想到魏珊竟会邀她去参加她的生辰宴,虽说不是及笄的大礼,但既然能摆在老夫人那儿,想来也不算小办了。   到时候,除了魏珊和老夫人,肯定也还有府上别的主子们。   说实话,颜熙略微有点畏惧,也有退却之意。   毕竟她的身份和处境都有些尴尬,魏琦魏珊都是小姑娘,老夫人又是和善之人,和她们打交道还是舒服的。但府上的别人……颜熙就不确定了。   她多少有点怕被瞧不起,也怕别人会在背后议论,对她指指点点。   但颜熙只踌躇了一会儿,最终拳头一攥,还是应了下来。   “多谢二姑娘邀请,明儿我一定早早就过去。”   魏珊高兴:“那明儿我就恭候姐姐了。”又说了几句别的,倒没久呆,没一会儿魏珊就告辞了。   魏珊走后,颜熙不免紧张起来。   她忙喊了桂姨来。   “怎么办?我有点紧张。”在桂姨面前,颜熙还是那个小女孩儿。   方才颜熙和魏珊说的话,桂妈妈都听到了。很意外府上二姑娘竟会邀她们家姑娘去她的生辰宴,不过既是答应了,紧张和害怕是没用的。   “姑娘不必担心什么,到时候就多说几句吉利话,然后凡事陪着笑就行。”   颜熙道:“国公府上的那些人,他们看到我去,会不会摆脸子给我看?”颜熙还是挺紧张的,虽然她也在尝试改变,心里也在逐渐变强大,但她脸皮薄,还是怕会丢脸。   尤其怕见到魏珩母亲。   魏珩母亲是皇室的公主,她如今也算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但还从没见过这位公主。   本来她千里迢迢跟着魏珩入京,是该去给这位公主请安的。但她只是去了魏老夫人那里,之后就一直呆在了雅菊轩。   别说是长公主人,就是她身边的嬷嬷老妈子,她也一个都没见过。   所以颜熙觉得,这位长公主殿下,应该是很瞧不上自己的。   虽然她已经决定之后要离开国公府,离开魏珩了,但毕竟这会儿还没说出来。她当然也不好跑去长公主跟前告诉她说,我就要离你儿子而去了,所以你别看不起我。   若真那样,长公主可能会派人把她打出去……   而至此,颜熙也算是真正明白,想独当一面,想撑起她们主仆几个的这个小家,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之后一整个下午,颜熙都在挑选衣裳和头饰。不能太艳,也不能太素,毕竟艳了会抢别人风头,而太素则不吉利。   所以颜熙最后选了件半新的藕荷色裙衫,又配了支素雅的簪子。   因心中藏着事,颜熙夜间难以入睡。还是桂妈妈给她点了安息宁神的香,她这才勉强算是睡了个囫囵觉。   但颜熙明显是多虑了,因为次日她过去老夫人那里时,除了魏琦魏珊等几个,根本就没有别人在。   就连魏老夫人也说:“就咱们几个简单吃一碗长寿面,就算是庆了珊儿十四岁的生辰了。都是自己人,不必拘束,今日我也不拘着你们……你们姐妹间一处说说笑笑玩玩闹闹的,只要不过分,我都不管。”   这里除了魏琦魏珊和颜熙外,还有另外一个妙龄女子也在。   魏老夫人说完后,只见她起身行礼:“是,老夫人。”   颜熙是从魏琦和魏珊对她的称谓中,才恍然明白过来她的身份的。   这位黄姑娘是二夫人黄氏的娘家内侄女,叫黄清月。刚过及笄之龄,今日来,也是为着魏珊的这个十四岁小生辰。   这是颜熙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见到黄清月,但在上一世时,她却是听过她的芳名的。   也知晓一些她的事迹。   黄清月也看上了魏珩,有心想嫁到魏家来,做魏珩的世子夫人。   颜熙想,此事二夫人肯定也是从中撮合了的,不然的话,魏珊一个庶女的十四岁生辰宴,二夫人也不会特意安排了娘家侄女过来。   只可惜,应该是长公主没看上,或者是魏珩自己也没看上。   所以这门亲事,还没生根发芽,就无疾而终了。   魏珩最终定的是别人。   这样一想,颜熙多少带了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目光看向了黄清月。黄家是诗书传家,这黄清月姿色虽算不上拔尖,但却通身的文墨书香气。   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才女。   黄清月回完老夫人话后,就下意识朝颜熙这边看来一眼,恰好看到颜熙在看她。   她忽然一愣。   因为她从这个颜姑娘的目光中,似乎看到了一丝同情。   是同情她吗?   她是看出了什么吗?   颜熙也没想到黄清月会突然朝她望来,所以匆忙之下调整了表情后,颜熙冲她微一颔首,礼貌的笑了笑。   黄清月平静收回目光,也冲颜熙略一颔首,算是回应了。   在老夫人这里用了午饭后,老夫人需要午休,不能再陪着她们几个,所以魏珊就提议大家一起去她那儿玩。   今日魏珊生辰,魏琦看在老夫人面子上,还算给魏珊面子。   不过,在去魏珊那儿的路上,魏琦落后了一步,又悄悄拉扯住颜熙,压低声音对她说:“看今日把她给得意的,竟然连黄家的表姐都来给她庆生了。”   颜熙并魏琦一处走,魏珊则伴在黄清月身旁,她们二人走在了前面。   魏琦故意落后了几步,所以两拨人这会儿离得有些远。   黄清月似是在和魏珊说什么悄悄话,只见二人交头接耳的,都凑在了一块儿了。   颜熙顺着魏琦目光看了过去。不过,她当然不会在魏琦面前拆黄家的台,告诉她其实黄姑娘是冲着她兄长魏珩来的,替魏珊庆生不过就是个幌子。   颜熙只是笑着道:“她们是表姐妹,相互间走动,也是正常的。”   “算什么表姐妹啊。”魏琦嘴巴有些毒,“二婶并不喜欢她的生母甄姨娘,连带着对她也是生疏客气的。她和她姨娘一样,就喜欢和别人抢。她见祖母和兄长们疼我,她就嫉妒我,每每都和我较劲。”   魏珊是这样的人吗?颜熙还真没看出来。   不过魏琦说什么她也就听着,对魏家的事,她不予置评。   *   魏珩一向都不会主动去过问雅菊轩的事,但兆安是人精,主子不问,他会察言观色,然后适时的装着随意的样子,说一些雅菊轩那边的事儿。   “今日是二姑娘的十四岁生辰,二姑娘也邀了颜姑娘去。”兆安平静说。   魏珩今日似是不忙,这会儿正独坐在窗下悠闲的煮着茶。   对兆安说的,他恍若未闻,只慢条斯理不急不躁的忙着手上的事。   兆安知道,主子近来应该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因为每回他心情躁郁时,都会以煮茶来静心。   只是不知道,这回主子的烦心事,是否和雅菊轩有关。   大概过了一刻钟后,早在兆安以为主子不会再提雅菊轩时,却听他突然开口道:“是吗?二姑娘的生辰,既然颜姑娘都送了礼,我这个当兄长的,自然也不能怠慢。兆安,你亲自去给二姑娘挑件礼物吧。”   魏珩几句话说完,茶也煮好了。炉子上的水沸腾,他拿布裹着壶环冲了一杯。   瞬间,茶香四溢,清新扑鼻。 第10章 -公府10 颜熙觉得魏珩的话……   没有魏老夫人看着,魏琦和魏珊的关系就没那么好了。   在老夫人那里时,碍着老夫人的面子,魏琦不但不会拆魏珊台,相反,她还会主动捧她的场,或是偶说几句吉利的好话。但在魏珊这儿,就只她们几个在时,魏琦就不会肯迁就魏珊了。   她只和颜熙说话,或是偶尔笑着接黄清月几句话,唯独不睬魏珊。   魏琦不理魏珊,魏珊也就不理魏琦,姐妹二人就这么僵着,都只自顾自说自己的。   这种场合,明显颜熙是最不重要的那个,所以她话很少。只魏琦问她话时,她才会答几句。   黄清月端方稳重,又是书香之家的嫡女,且还年长魏琦魏珊一点,所以,黄清月几次都想调和一下气氛。但几次都失败后,她也就放弃了。   四个人枯坐,且各怀心思,都有些心不在焉,一度有些冷场。   还是魏珩礼物的到来,暂时缓解了这略显尴尬的气氛。   礼物是兆安挑的,但却不是他亲自送过来的。过来送礼的,是魏珩身边的另外一个小厮。   “世子爷差小的来给二姑娘送生辰礼,祝姑娘平安康泰。”   魏珊都惊了,不过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生辰而已,怎么就惊动了二哥?   她突然想到,几日前,乳娘说过二哥那边的人打探过她喜好的话。   魏珊有些受宠若惊。   不过她还是按捺住了内心的激动,站起身来走了过去,亲自接过。   这是一幅画,秋后菊花图,是近来颇有些名气的大家张秋意所作。虽说不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但也算是比较难得的。   魏珊十分喜欢。   既喜欢这画,也喜欢堂兄对她的这份心。   “多谢二哥哥。”魏珊笑容内敛干净,对这份厚礼十分的爱不释手。   魏珊高兴,魏琦自然就不高兴了。   当场是没有发作什么,不过她寻了借口离开后,回去的路上却是气得发癫。   既礼数已到,所以魏琦借故离开时,颜熙也趁机同魏珊作了别。魏珊知道黄家表姐定是有话要和她说,所以也就没留颜熙。   魏琦是真生气了,回去的路上,颜熙见她都快哭了。   之所以还忍着没哭,可能是自尊心作祟,多少不愿让别人瞧见她落魄又不堪的一面。魏琦才十二岁,在颜熙眼中,她就是一个小孩子。   想想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好像也不比她好多少。   那时候父亲还在,她仍旧无忧无虑要什么有什么,恣意张扬得很,从不知烦愁为何滋味。   她把自己换去了魏琦的位置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若她是魏琦,遇到今日这样的事,她肯定也很生气。   所以千万不要小瞧了女孩子的占有欲。   在魏琦心中,魏珩是她嫡亲的兄长,那就该无条件只对她一个好才对。何况,她还和魏珊不对付。   就这样当着她的面,堂而皇之的把礼物送去了魏珊那里,那让她以后这张脸往哪儿搁?   日后再遇见魏珊,她还能理直气壮的吗?   势必会矮人一截。   这会儿,就算是颜熙,也不由得要在心中暗骂魏珩实在是不做人了。   “颜姐姐,我可以去你那里吗?”魏琦突然停下脚步。   还好颜熙脚下的步子也停的及时,这才没有撞上。   “当然可以。”颜熙主动多关心了她一些,“看你中午也没怎么吃,不若叫桂妈妈亲自下厨,给我们做顿好吃的吧?”   “还是颜姐姐对我好。”好像是颜熙的关心起了些作用,魏琦脸色倒好了些。   *   魏珊那边,魏珊还诧异着,没从这份惊喜中省过神来。   她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冷不丁的,二哥突然关心起她来了?   虽然一个府上住着,但毕竟隔着一房,且又男女有别,年纪悬殊也大……所以,平时她连这位世子兄长的面都难能见到一回,何况是得他这样的看重了。   从前倒不是没得到过世子兄长的礼,只不过她有的,大姐姐和三姑娘都有。像今日这样,只独独送她一个人的情况,还是头一回。   而且三姑娘还就在这儿……   他不是一向都挺疼三姑娘的吗?   魏珊百思不得其解,因困惑,所以一直轻蹙着眉心。   颜熙和魏琦离开后,黄清月总算能和魏珊说些体己话了。   见魏珊如此,黄清月便笑道:“表兄对你好,你怎么也失魂落魄的?”   魏珊回了神,冲黄清月羞涩一笑,继而垂头说:“只是有些受宠若惊罢了。”   黄清月其实和魏珊并没有多少交情,从前魏家大姑娘还未出阁时,她是和魏大姑娘走得近的。只是如今大姑娘不在家中了,她又有心想同魏家继续走得近,所以姑母便让她同这位二姑娘多亲近。   毕竟,若不寻个借口,她也不好直接就登魏家的门。   而若是不和魏二姑娘处好关系的话,她也不好借机再多呆几日。   所以,黄清月言语之间自然会抬魏珊几分。   “你也是他妹妹,虽隔了一房,但如今又未分家。你在他心中,自然是和三姑娘一样的。”   魏珊心中虽知道黄清月可能是为了有所图,才故意这样说的。不过,她还是对她抱以一友好的微笑。   “也说不定,我这是托了表姐的福呢。”礼尚往来,魏珊也奉承她,说她爱听的话。   魏珊虽未明说,但黄清月却是很快就听懂了。托她的福,自然是说因为魏珊这儿有她在,所以魏世子才特意送了份礼物来。   黄清月知道这不一定是真的,不过她还是不争气的红了下脸。   *   魏琦容易生气,但也好哄。   颜熙哄了她几句,再加上桂妈妈的美食诱惑。很快的,魏琦就把那件不高兴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唔~这也太好吃了。”魏琦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不过再觉得好吃她也没有狼吞虎咽,还是一口一口的吃。只是她有情绪是藏不住的,吃一口就要夸赞桂妈妈一句。   颜熙陪她一起坐着,桂妈妈则在一旁忙碌。   闻声桂妈妈说:“姑娘这是给奴婢面子才这样说的,奴婢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艺罢了。”   “才不是呢!”魏琦急了,“我最会说实话了,才不像某些人,尽说违心话哄人开心。”她这句话自然是在内涵魏珊,不过这会儿既然魏珊不在,她也就觉得说着没意思。   所以她也就没再延申继续说,而是只专注夸桂妈妈厨艺。   颜熙当然知道桂妈妈厨艺好了,不过,国公府内大厨都是请的各地名厨,自然也很好。不过是魏琦吃多了山珍海味,突然尝到了这样的家常小菜,一时觉得新奇而已。   “你定是中午吃的少,这会儿饿了。这会儿你吃什么,都会觉得是香的。”颜熙说。   魏琦撇撇嘴:“反正你们都不信我是真心实意夸桂妈妈的。”   颜熙倒不是不信,只是觉得魏琦这样夸,实在有些夸张了。若是传出去,叫府上那些大厨听到了,怕他们会找麻烦。   当然也可能是她多虑了,人家未必就会这么小心眼儿。   不过人在屋檐下,她们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这样一想,颜熙不免又动了要尽快搬出去的念头。   到时候她们主仆几个就赁个屋子,再开一家铺子,慢慢做生意。自己住,可能会艰难些,但自在。   颜熙才这样想,魏珩就过来了。   一看到魏珩,魏琦才消下去的气,一瞬间又突然涨了起来。   她气鼓鼓的,也不理魏珩,看到他来,她就撂下碗筷背过了身子去,只拿个后脑勺对着魏珩。   颜熙可不敢像她这样,颜熙老老实实给魏珩请了安。   魏珩伸手过去,虚抬了一把,亲自扶起了颜熙。   虽隔着衣料,但那手掌的温热,她却是感觉到了的。且他靠近过来时,身上独特的隐隐若有似无的冷香气,轻轻拂过她鼻尖,让她心不自觉便快跳了几下。   颜熙微怔,但待她反应过来时,魏珩已经抽身而去。   这会儿,他正看着魏琦,以一副兄长的宠溺口吻说:“再过些日子就十三了,十三岁就可以议亲了。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一不高兴就生气甩脸子。”   魏琦昂着头叫嚣:“是二哥你变了!”她很是委屈,语气都颤颤巍巍的,似是下一刻就能哭出来一样,“你如今只拿二姑娘当亲妹妹了,我已经不是你亲妹妹了。”   魏珩平时不是叫人能容易亲近的性子,不过这会儿他倒是给足了耐心。   “不过一幅画而已,你若是喜欢,我叫兆安拿了钥匙去开库房,你想拿哪一幅就拿哪一幅。”   “晚了,已经晚了。”魏琦还在傲娇,“我才不稀罕那些画呢。”   “那我给你一匹马?”魏珩笑着开口。   果然,魏琦不说话了。   然后,她扭过脑袋来,一脸期待的望着魏珩,问:“真的?二哥没骗我吧?”   魏珩一笑,当真清风雅月,公子无双。   何况,他这会儿是发自内心的笑,而非虚伪敷衍。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魏琦立马就不生气了,然后从炕上跳下来,恨不能即刻就拉着魏珩去他的马厩里选马。   魏珩则意有所指道:“你这样的性子也好,喜怒哀乐都一眼明了。”   颜熙就呆在旁边,闻声轻蹙了下眉,总觉得魏珩这句话是在暗指她。 第11章 -公府11 以才服人?以色侍……   魏珩让兆安领着魏琦去他的马厩选马,说是只要魏琦看上的,随便她挑。   魏琦高高兴兴离开后,整个内室,就只剩下魏珩和颜熙了。   魏珩这才看向颜熙。   但颜熙却仍是没看他,只是略微垂着脑袋,错开了他的目光。   魏珩看了她一会儿后,目光平静挪开,视线又投落到了她的那张书案上。见这会儿书案上仍是堆着一堆的布匹和绣线珠玉等物件,并不见他前两日差人送过来的书,魏珩又收了目光看向她。   “是我前几日差人送来的书和字帖,仍不合颜姑娘的意吗?”魏珩语气始终平静,声线也平稳。只是仔细听,还是能辨别出是有疏离感的。   看似温和,实则清冷疏淡,这便是魏珩。   颜熙从前就不会对他任性,这会儿就更不会了。   面对他的隐隐责难,颜熙只是很认真回答说:“我从小就不是很喜欢读书,被父亲逼着,这才勉强跟着家学先生识了几个字罢了。世子送来的那些书的确浅显易懂,但我还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   可能从前也并不十分喜欢做这些手艺活,只是比起念书来,她还是更倾向于跟着祖母做这些。   现在回顾过去,颜熙觉得自己真是虚度了时光。书没好好念,家传的绝学也没能认真的去钻研。   她就尽顾着玩儿了。   可如今,父亲和祖母都相继去了,整个颜家就只剩下她了,她必须要撑起这个家才行。   祖母在世时,一直希望她可以继承她的衣钵,好好把她的那些手艺传承下去。如今她长大了,她不能再辜负祖母的心愿。   她也不能再任性了。   一个人喜不喜欢念书,有无读书的天赋,魏珩还是能看得出来的。颜氏虽有灵气,但却天生不是读书的料。   从前在吉安县就是,每日叫嚣着要读书,但却一捧起书就犯困。   念书她是从不能好好静下心来念的。   只是既然她有一腔热情,他也从不阻拦她。想读书毕竟是好事,她既然想,他就遂了她心意。   但没想到她的这腔热情来的快去的也快。如今突然的就不再叫嚣着要读书,不再要朝他看齐,以他为榜样和楷模了,她突然就把她的那腔热情和精力洒向了别处。   魏珩心中隐隐有些躁意,但面上却平静说:“不念也好。那就做你喜欢的事情吧。”说罢他端起了一旁炕桌上丫鬟奉上来的茶。   掀开茶盅盖子,立即腾腾热气缭绕。   而魏珩的脸,就遮掩在这缭绕的腾腾热气之后。   他的表情被遮盖在雾气之后,模糊不清。   热气散开一些了,颜熙才将稍稍能看清一些,他微一垂头吹了吹浮沫,又一阵缭绕热气盖住了他脸。   颜熙也没再细看、细究,就只答他的话说:“是,世子。”   魏珩则没再开口说话。   等一盏茶品完了后,魏珩则还如往常一样,起身离去。   颜熙忙送他。   颜熙静立在廊檐下,目送着魏珩远去的身影。   丁香寻了过来,顺着主子目光探去一眼,直到那抹修挺的身影跨过门槛绕过影壁,最后彻底消失后,丁香这才略有担忧地说:“世子爷是不是生气了?”   颜熙自然也是感受到了魏珩的不对劲。不过感受到他好像有些生气了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觉得魏珩好像突然往她这里跑得勤了些。   从前是她左盼右盼,他半个月才会来一回。而这才几天,他便来了有三四回了。   颜熙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过现在他心里怎么想的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自己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世子身份尊贵,喜怒哀乐,又岂是我们能猜测到的。”颜熙索性没再望,收回目光后,又折身回了屋内。   想了想,觉得也该是时候着手布置外面的事了。   这几日她一直忙着为魏琦和魏珊做簪子,所以空有决心却一直没行动。而如今,府上两位小姐的事已经告一段落,她也该着手安排外面的事。   颜熙虽然从小就没跟着自己父亲学做生意,但耳濡目染的,行商之道她多少懂一些。   开铺子之前,至少是要去考察一下行情的。不能盲目。   所以,颜熙喊来了桂妈妈。   “桂姨,这几日你若是得空的话,就去外面看看吧。我想开门做生意,但我觉得凡事还是得谨慎一些的好。”颜熙一本正经,“虽然我们本钱是有些,但也只够起步。能不走弯路,还是不要走弯路的好。”   颜熙如今的身家,可能在吉安县那样的小地方算丰厚,但在满地权贵、寸土寸金的京城,还是远不够看的。   做生意要赁屋子,要采购原料,还要雇佣人工……这里什么都贵,她必须得精打细算些,省着点花。   桂妈妈虽知道主子有这个打算,但毕竟之前那回也只是口头上说说,未付诸行动。所以,桂妈妈就觉得自家姑娘可能是一时心血来潮,可能过几日就忘了。   但这回,见她都开始安排这些事了,桂妈妈就知道,姑娘怕并非只是一时兴起的。   她是认真的。   在桂妈妈心中,这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子仍是那个小孩儿。可如今,见她这般有主见,且行动力强,桂妈妈不得不感慨,姑娘真的是长大了。   若老爷和老太太尚在,且就在身边,能一辈子都护着姑娘,她当然希望姑娘可以一直无忧无虑。但毕竟他们都不在了,姑娘的确需要成长起来。成熟些,这样才不会吃亏,不至于以后受罪。   所以,这会儿桂妈妈心里很是欣慰。   “是,姑娘,奴婢就这几日就寻空出去。”桂妈妈一口就应下。   颜熙高兴,搓了搓手,期待着说:“等我们外面安顿好了,咱们就去和老夫人说。老夫人开明,定会准我们出府的。”   她如今又不是魏珩什么人,也没有和魏珩做出越矩之事,魏家不好拦她。   魏珩也不好决定她的来去。   *   从雅菊轩离开后,魏珩就去了马厩。   虽说魏珩说了他马厩里的马任魏琦挑,但魏琦也不是没有眼力劲的人,她当然不会挑那种品种名贵且性子刚烈的汗血宝马,她只挑了匹毛色漂亮且性子温驯的小马。   魏珩过来时,魏琦才挑好。   魏珩就随意看了眼,然后看向魏琦道:“机会给你了,你自己不知道选一匹好的。这样的马,你别处得不来?”   魏琦选的这匹马浑身红棕色,漂亮又精神。   魏琦顺了顺它的毛发,笑回说:“重要的是马吗?重要的是二哥您对我这个妹妹的这份心意。只要你心意到了,送不送其实都无所谓的。”   她还在和魏珊赌气较真,小声嘟囔道:“反正这匹马就是比那幅画好。”   又立即说:“不过我生辰时,你还得再送我礼物。”   魏琦性子简单直接,一目了然,魏珩倒是被逗笑了。   “也不知谁惯的你,这么霸道。”说是这样说,但魏珩言语间倒也没斥责怪罪之意,他只是说,“都是一家子姐妹,你也不必这般针对二姑娘。”   “是她先针对我的。”魏琦不服气,“是她先要和我抢哥哥的。”   话音才落,魏琦突然看到什么,立马歪头越过魏珩去看向他身后。   然后跺脚:“瞧!她又来抢了。”   魏珩闻声侧头,也朝身后看去,就见魏珊正往这边来。   而她身边,还跟着另外一个女子。   这个女子他也认识,正是二房婶母的娘家内侄女。   魏珩身姿丝毫未动,目光也平静,只是目视着她们二人的到来。   黄清月和魏珊二人走得近了后,停在离魏珩还有三四步远的地方向他行礼。   魏珩受了礼后,才说:“都不必客气,起来吧。”   黄清月起身后,目光悄悄往魏珩那儿探了一眼,然后又迅速收回。   魏珊则道:“多谢兄长送的生辰礼,珊儿十分喜欢。”   魏珩说:“都是自家兄妹,送你生辰礼,也是应该的。你喜欢就好。”   就这一句话,说的魏珊心里暖烘烘的。   其实她本来不愿意来的,怕会尴尬。但母亲说世子堂兄这会儿人在马场指导三姑娘马术,让她带着黄家表姐也过来,正好可以趁机也请教一二。   魏珊心里明白,母亲这是故意要给表姐制造机会。   让她能多多在世子堂兄面前露面。   母亲下了命令,便是她心里再不情愿,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寻过来。   却没想到,世子堂兄也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不好相处。   至少他没冷自己在一旁,让自己尴尬。   见兄长对魏珊好,魏琦嘴巴又撅了起来,开始生气了。   “真扫兴,我突然就没兴致了。”魏琦心直口快,丝毫不遮掩自己此刻对某人厌烦的情绪,她转身看向自己二哥,“不想学骑马了,我们去找颜姐姐吧?”   魏琦不是针对黄清月,黄清月也知道她此话不是针对自己。不过,此刻还是被她说得羞愤至极。   就好像,她此来的心思和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了一样。   她突然想到了那个颜姑娘。不可否认,今日一见,她的确是有些震惊于她的容貌的。   原没以为她有多漂亮的,却不曾想她竟是那样一个冰肌玉骨仙姿玉貌之人。   虽说女子不该以色侍人,要以品德和才情服人。但若能有一副好看的皮囊,谁又不想要呢?   便是清贵冷傲的魏世子,也未能免俗。   黄清月隐在袖中的手忽然攥紧起来,有些失落,也有些哀戚。 第12章 -公府12 就说我在那儿等她……   魏琦说要散了,魏珩也就依着她。   不过魏珩却没再来颜熙这儿,散了后,他只是回了自己院子。   而魏珊和黄清月,则也只能回了二房那边。   魏二夫人黄氏是极希望自己这个娘家的内侄女能够嫁到身边来做魏家的世子夫人的,所以,她才会在暗中筹谋这么多。   甚至为了黄清月,她也不介意亲近甄姨娘所出的二姑娘。   让二姑娘也帮她谋事。   只是黄氏没想到,这二姑娘不大堪用。人才去不久,就又被撵回来了。   当着侄女的面,黄氏倒没说什么。她只是让魏珊先回自己院子,然后则留下了黄清月说体己话。   “怎么样?可和我们家世子爷说上话了?”黄氏心里其实挺为黄清月着急的,不过面上却笑着,问得不急不躁。   黄清月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又是从小读诗书礼仪,学三从四德长大的,这种事于她来说,毕竟难为情。   她轻轻摇了摇头,明显心里也隐有失落。   她当时过去了后,一心都扑在魏世子身上。虽没敢一直正眼看他,但至少余光是关注着他的。   她知道,他从未看自己一眼。   他对自己没有那个意思。   而且后来,府上三姑娘说了句要找颜姑娘,他也就丢下了她和二姑娘,就走了。   “世子爷……似乎很喜欢那个颜姑娘。”黄清月低着声音说。   “颜氏?”二夫人笑了,“这不可能。”她说的斩钉截铁。   见姑母语气坚定,似是丝毫不把那个美若天仙的颜氏放在心上,黄清月微愣,颇为诧异。   二夫人见状,就和侄女说起了点大房那边当年的一些陈年旧事来。   总之,既然凭那颜氏的身份做不了魏珩正妻,那么魏珩就不会喜欢她,也不会太重视她。他们魏家的这个二郎,是最不会做出宠妾灭妻之事来的。   *   听了自己姑母说的那些陈年旧事,黄清月又有了信心。   只要魏世子不是那等会偏宠妾氏灭正房威风的人,只要他重规矩,那么,颜氏就算再是有天姿仙容,那也无关紧要了。   这个世上,长相上乘固然好,但最好的,当然还是出身。   颜氏空有美貌,却无能匹配魏世子的出身。那么,她注定是不会得到魏世子的心的。   魏世子选择带她回京,也只是本着一份责任而已,而不是因为喜欢。   这样想着,黄清月便再没了那些自卑和怯意。   近水楼台先得月,既她和魏世子是亲戚,姑母又肯帮她……那么即便她长相没有那么出众,想来也不是和魏世子完全不可能的。   黄清月是真心喜欢魏家的这位表兄,所以,即便知道这样做有失身份,她也还是选择了主动出击。   次日,在二夫人的吩咐下,魏珊又陪着黄清月去了颜熙的雅菊轩。   魏珊过来,颜熙倒不怎么惊奇。虽然这里靠近魏珩院子,但魏珊和魏琦都是魏珩的自家妹妹,她们常来也无需太避讳什么。   但黄清月过来,颜熙就不得不多想一些了。   毕竟据她前世的记忆,黄清月可是喜欢魏珩,且一心想嫁给魏珩的。   不过这会儿也容不得她想太多,来者即是客,她赶紧请了客人坐下,然后吩咐丫鬟看茶和上点心。   黄清月既是来了,自然能主动找了话头,并且给自己此趟过来寻了个合理的借口。   “昨儿珊表妹生辰时戴的簪子,是颜姑娘亲手做的?”黄清月明知故问,见颜熙笑着点了头后,她又赞不绝口说,“姑娘当真好巧的手,那簪子做的极好。”   虽然此来目的不纯,但夸倒是真心夸的。   黄清月自然从小就不缺金银首饰,但正因见得多了,大多都千篇一律毫无新意,全靠名贵的用材撑,所以颜熙做出来的发簪才让她眼前一亮。   颜熙知道黄清月此来目的不纯,所以她也不知道她此刻的夸赞是否是真心。   不过这也不太重要。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这位黄表姑娘夸了她,她自然也得笑着谦逊客气一番。   顺便又再回夸了她一波。   礼尚往来嘛。   黄清月既然跨出了这一步,她就不想半途而废无功而返。她不知道自己今天在这里是否能碰到魏世子,所以,为了功夫和苦心不白费,她便为自己之后几日也能常来找了个借口。   “颜姑娘的手艺我十分喜欢,簪子做的别出心裁,又有意蕴。和外面簪娘做的那些千篇一律大同小异的,自然不同。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颜姑娘可否也为我做一支?”黄清月颇小心翼翼着试探问,又生怕颜熙会拒绝一样,忙又道,“当然,我不是白要,多少银子我都付。”   黄清月这会儿有所图,不免急切了些。所以,她一时并未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之处。   但坐在她身边,心思颇敏感的魏珊,却轻轻蹙了下眉心。   她心中是觉得黄表姐这话说的不妥当的,便是颜姑娘出身不高,但看在二哥面子上,她也不能拿颜姑娘和外头的那些簪娘比。   而且她还说要花钱买……这不就是把颜姑娘当成了外头的那些簪娘了吗?   她这会儿既是想借颜姑娘的势去谋自己的亲事,又何必扭头就看不起人。虽然可能她也是无心的,但很多时候正是无心的话,才是最能暴露出内心最真实想法的。   魏珊不免又要想到自己。她应该也是瞧不起自己的,只是因为有用到自己的地方,所以这两日才和自己这般亲热。   想着这些,魏珊心里不免有些悲凉。   不过,她也只是悄悄抬头去打量了颜熙脸色,并未开口说什么。   颜熙倒没在意那么多,她这会儿满脑子里想的完全是,若黄清月也能戴上她亲手做的簪子,那日后她回了黄家,黄家的夫人小姐们看到了,是不是也会问一声?而那时,岂不是又多了拨人知道自己?   当然,也不排除黄清月这会儿只是借口,她日后根本不会戴。   但不管怎么样,既然是机会,她总是要试的。   所以颜熙很快就笑着应了下来:“黄小姐喜欢,我当然乐意效劳。不过钱不钱的就不必提了,大家能相识一场便是缘分,就当是我和黄小姐投缘,送你的。”   颜熙落落大方,坦坦荡荡,一席话说的黄清月有些窘迫。   相比之下,她倒成了小家子气的那一个。   黄清月虽然知道是自己急于求成,所以才会在言语和态度上有失礼貌。不过这会儿,她心里除了有点羞愧外,更多的还是不舒服。   她俨然已经把自己摆在了魏珩正妻的位置上,她想着,就算魏世子极重规矩,并不会宠妾灭妻。但眼前这个魏世子内定的妾氏,也属实是厉害了些。   日后较量,她未必是她的对手。   *   有了这个由头在,所以之后几日黄清月日日往雅菊轩来。   起初两日魏珊也是陪同而来的,但因魏琦也常往雅菊轩来,魏琦又和魏珊不对付,常常言语间挤兑魏珊,甚至是拉帮结派。魏珊觉得没意思,之后就托病只卧在床上不下来。   而魏琦见颜熙这几日心思一直都在做发簪上,黄家表姐又明显更愿意和颜姐姐聊。魏珊又不来了,她又没人挤兑。   时间长了,她不免也觉得无趣。   所以,这两日她也不常往雅菊轩跑了,闲暇时只一个人去马场练骑马去了。   雅菊轩的一举一动,自有兆安实时禀给魏珩知晓。   所以对雅菊轩近来的动向,魏珩心中自然清楚。   正因为清楚,所以他这几日才并未往那边去。   兆安似是看出了些门道来,意有所指道:“小的听雅菊轩的丫鬟说,这几日黄表姑娘几乎是日日都往雅菊轩跑。她和颜姑娘,似乎十分谈得来,聊的也是投契。颜姑娘会做发簪,就这几日,就已经一口气给黄表姑娘做了两支了。二姑娘和三姑娘,不过才一人得她一支。”   兆安言下之意是,她们二人关系似乎好的不寻常。   那黄表姑娘出身书香门第,心性高,她怎么可能会这么放得下身段,愿意和颜姑娘交好?   必然是有所图谋。   而她的图谋昭然若揭,显然就是冲世子爷来的。   黄家的心思,魏珩多少能感知一二。不过,他却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听兆安絮叨完这些,他也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似是略有停顿一瞬,之后就平静吩咐兆安道:“你去让颜姑娘到紫悠亭来,就说我在那儿等她。” 第13章 -公府13 她被魏珩利用了。……   颜熙正伏案做簪,黄清月则于一旁认真看着。   丁香忽然匆匆走了进来,朝着颜熙一福身后,就说:“世子差了兆安来传话,说是他在紫悠亭等姑娘。”   颜熙闻声,手上动作突然一顿。   黄清月也是,当丁香提到“世子”二字时,黄清月整个人心都不在这儿了。   起初是激动,心潮澎湃。不过当听完后面那句时,黄清月的心又整个跌落谷底。   短短几息功夫内,她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   因方才突然激动而倏的攥紧了手中丝帕的手,又一点点泄了力,松了下来。   她只能装着事不关己又毫不在意的样子,仍微垂着头,目光落在颜熙的那双手上。   当然这会儿她注意力已经不在颜熙手中的发簪上了,而在她那双似剥了皮的嫩葱般的玉指上。看了看她的手,再看看自己的……虽然自己也有一双漂亮的手,可和这位颜姑娘比起来,她还是有些自惭形秽。   有些人,天生一副好皮囊,就连头上的一根头发丝儿,都能精致到完美。   这样的人,无疑是深得天公眷顾的。   魏表哥如此,颜姑娘也如此……   虽然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心中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告诫自己容貌不重要。但事实是,每回瞧见这位颜姑娘,她都无法不被她的美貌所吸引。   越没有什么,越在意什么。   不过须臾时间,黄清月心中却过了千头万绪。   而那边,颜熙敛了错愕的情绪,只抬头看着丁香,平静问:“兆安可说世子找我何事?”   丁香摇头:“奴婢不知。”又道,“兆安只说,世子差他来唤姑娘您过去,世子已经先一步出发了,这会儿候在了紫悠亭。”   颜熙只能搁下手中之物,冲丁香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黄清月虽伤心失落,甚至在品得魏珩此番用意后,她心中还很羞愧难当。不过,她还是识趣的先颜熙一步起了身。   “既颜姑娘有要事在身,那我今日便告辞了。”她也没说明日再来的话,起身后只是礼貌性冲颜熙颔了下首,就带着她的丫鬟走了。   颜熙起身,送她到了屋门口。   黄清月虽然已经竭力在克制了,但颜熙还是感受到了她情绪的不对劲。不过她也很无奈,魏珩并不喜欢她,她也只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心中这般感慨一番后,颜熙忽然意识到,可能她被魏珩利用了。   魏珩品出了黄家的意思,但碍着亲戚的关系,他不好拒绝得太明显,所以,只能拐弯抹角的暗示黄清月,让她知难而退。   魏珩在告诉黄清月,他看出了她的心思,所以,就算他有事找颜姑娘,也不会踏足雅菊轩,而是直接把颜姑娘喊出门去。   颜熙觉得这样是最能解释得通的,不然的话,魏珩并不会邀她去什么紫悠亭。   他有事找她的话会直接来雅菊轩,若无事,他压根不会想到她。   颜熙不得不感慨,和魏珩呆久了,她的脑袋瓜子竟然也变聪明了。人啊,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那魏珩是朱砂,还是墨水呢?   *   颜熙目前是没撂挑子那个资本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以魏珩叫她去,她只能乖乖过去。   若是从前,若她没有多活那一年,这会儿定是激动得手忙脚乱。又是纠结穿什么衣裳,又是愁要不要再抓紧些时间往脸上扑个粉上个妆什么的。   而如今的颜熙,此刻心情是无比的淡定。   只要不失礼,穿什么衣裳都无所谓。至于上妆?就更不必了。   女为悦己者容,虽说如今她还未能彻底斩断对魏珩的情丝,但她已经能很理智的去对待魏珩了。   不会再像从前一样,一遇到和他有关的事,就失态,失去了思考。   所以出来后,颜熙只是稍稍理了理裙衫,又对镜照了照,见发髻未乱也未歪,不至于失了礼数从而被他笑话后,颜熙直接对丁香说:“我们走吧。”   丁香:“……”   “姑娘,就这样直接过去吗?”丁香有些茫然,“姑娘不要……换一身衣裳,或是描个眉抹个口脂什么的吗?”   颜熙心想,原来从前她竟然做得那么夸张,以至于自己的贴身丫鬟都对她如今的正常行为感到诧异了。   颜熙抿了下唇,然后笑道:“不了,叫世子等太久了不好。既然是有事,我们还是早早过去的好。”   丁香觉得也有道理,所以就点了点头。   “那奴婢去拿件披风来,如今外面天冷了。”说罢,丁香赶紧去取了颜熙近来常穿的那件胭脂红披风。   已是深秋,今日又是个阴天,外面风大。颜熙披了披风出门,都能感觉到这深秋的寒意。   怕是再过些日子,可能就要下雪了。   颜熙心中担忧着,她不知道自己年前能不能从这里搬出去。   颜熙被兆安领着往紫悠亭去时,远远的,她就听到了断续传来的琴音。琴声悠远绵长,旷古空远,仿若每一个琴音都落在了她心上般。   随着越往前走,琴声越来越清晰,颜熙便猜测到,定然是魏珩在抚琴。   魏珩才艺了得,文武双全,这些她都是知道的。   从前还在吉安县时,她不仅见识过他的满腹经纶,也见识过他执剑挥洒的英姿。只是,这抚琴……她倒是头一回见。   颜熙还从未见过魏珩抚琴的样子,所以这会儿不免心中也隐隐有点期待。   灌木幽深,小道绵长。不知弯弯绕绕的绕了多久后,一座八角四方的亭子总算是高高耸入了眼帘。   而远远的,她就瞧见了回亭上,一个身披湖蓝色宽袖锦袍的年轻男子正端坐。他面前摆着琴,而他此刻正在专注抚琴。   较于往日不同,这会儿他一头墨黑的发并未高束于头顶,以玉簪缚住,而是一半束起一半披散在肩后。这样看,少了点严肃,多了点不羁。便只是一个坐姿,也瞧得出其身姿挺拔,犹若松柏。   他侧身而坐,姿态矜贵又优雅。   颜熙看到人后只匆匆望了一眼,之后便平静收回了目光。直到拾阶而上,入了亭内,走到他跟前后,这才又重新看向了人,然后福身行礼。   “见过世子。”   魏珩双手轻轻压在弦上,动作虽停了,但音却仍未止。那悠远的琴音又在耳畔绕了有一会儿后,这才渐渐消尽。   魏珩看了她一眼,唤了声起后,他则也挪身离开了琴边,转而坐去了一旁的石桌边。   他坐下后,就让颜熙也坐。   颜熙应是后,就捡了个离他稍稍有些远的位置坐下。   石桌上的红泥小炉正煮着水,这会儿水烧得沸腾了,咕噜噜冒着水泡,都溢了出来。   魏珩亲自磨了茶饼,碾碎了置在茶盅里后,又拎了炉子上的水壶冲了茶。   冲了两杯,第一杯先递给了颜熙,第二杯他才给了自己。   做好这些后,魏珩稍稍侧身朝兆安看了眼,兆安便会意,把石桌上多余的东西都撤走了,然后他自己也领着几个奴才退下。没了水煮沸的咕咕声后,四周反而更安静下来。   颜熙还是一如既往等着坐在她身边的这个人先开口说话。   而魏珩,如今俨然是习惯了颜熙的沉默不做声,他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所以,当别人都退了下去,亭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后,魏珩直接望向了坐在对面的女子问:“你很喜欢黄清月?” 第14章 -公府14 居大不易。   颜熙没有想到,魏珩特意把她叫到这里来,竟然是来谈黄清月的。   她有片刻的怔愣。   但好在反应也算快,微愣了一会儿后,很快就给出了回答。   “黄家小姐人挺好的。”颜熙没说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就是给了比较中肯的评价,“知书达理,温柔大方。关键是也不嫌弃我的身份,愿意和我深交。”   魏珩静静抬眸看着她。在他心中,跟前的这个女子并不是一个聪明的人。   不是说她不好,而是她太单纯,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城府和算计。   看人也只会看表面,看眼前,看别人想让她看到的……她看不到长远。   所以魏珩说:“她接近你不是因为喜欢你,她刻意接近你,是有她的目的的。”   颜熙心中当然知道黄清月的目的,若说是前世的这个时候她看不透也就罢了,可如今都是重新活过一回的人了,她怎么可能还看不明白?   只不过,黄清月有什么目的,又与她何干呢?反正黄清月能看中她做的簪子就是好事,不管黄清月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于她来说,都是一次机会。   她必须牢牢把握住每一次的机会。   但这些心里的话,她是不会告诉魏珩的。当然,她也不能告诉他。   所以,颜熙只能继续装傻充愣,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略有吃惊的样子。   “她利用我什么?我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好被她利用的。”   不过颜熙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吧。   黄清月并不知道她和魏珩的关系,她以为她和魏珩关系很好,以为魏珩会常常踏足她的雅菊轩,所以才在她那里守株待兔。但其实,魏珩鲜少去找她的。   所以颜熙也没有说谎,她的确是没什么好被黄清月利用的。   相反,看魏珩今日的决策,她反而还有点同情黄清月了。   她跟黄清月多少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不过她已经渐渐在走出来了,而黄清月仍陷在其中,而且还陷得很深。   既是同病相怜,所以她并不会把黄清月当成自己的敌人。过去不会,现在也不会。   过去不会是因为知道她反正也不得魏珩喜欢,现在不会则是因为她已经在努力去不喜欢魏珩,甚至是计划离开魏珩了。   所以魏珩日后喜欢谁,娶谁为妻,都再与她无任何干系。   自从有了这样的心境和决定后,颜熙突然觉得自己的世界豁然开朗。她的世界是可以没有魏珩的,是可以有别的色彩的。   魏珩本来是想和她谈一谈他未来妻子人选一事的,他想说,在择妻这一块,他多少会顾及到她一些,所以她不必担心。   但见她今日的兴致似乎不是很高,且近些日子来她的变化也有些大……所以,魏珩最终选择了暂时闭口不提此事。   “想学琴吗?”魏珩突然问。   颜熙都没反应过来,还在等着他接自己的话,继续谈黄清月呢。   却没想到,他话题转换得如此之快。   但反应过来后,颜熙心里其实是拒绝的。   对魏珩作为老师教她,她发自内心的有些恐惧和畏缩。因为魏珩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所以他不管是对己还是对人,要求都十分高。   做他的学生,可能要有很好的心理承受能力。   前世魏珩虽然没有教过她抚琴,但她却是跟着魏珩练过字的。那时候,她已经算计成功了魏珩,和他有了肌肤之亲。   过起了那样的生活后,魏珩有时候会在她房里多呆片刻。而这时候,为了向他表示自己有好好读书识字的决心,她会缠着他,让他亲手教自己练字。   魏珩偶尔心血来潮时,倒会握住她手,亲自手把手的教她怎么写好。   她那时候被他圈在胸前,鼻尖周遭都是他的体息,她当时整个人都紧张得飘起来了,又哪里还有多少专注力能用在练字上。所以,总练也练不好。   几回下来后,魏珩显然就没耐心了。   他脾气并不暴躁,不会粗鲁的骂她笨,但他会很自然的转了话头,去说别的事。待和她聊别的事聊起来后,他正好就顺势搁置了继续教她练字这件事。   等下次他来,她再磨他的时候,魏珩就只笑笑,也不说话。   她当时傻,并没怎么多想。还是后来,她自己一个人呆着,并且对这样的日子越来越觉得无力,然后再回首过去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时,这才悟出来的。   魏珩是天才,文韬武略,甚至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而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其实他和她,本来就是不该相遇、不该有交集的两个人。   若不是因为一场阴差阳错,她如今也不会呆在这有着滔天富贵的魏国公府,和眼前的这位天之骄子坐在一起。   颜熙心中又是一番感慨后,她有些犹疑不决,不知该怎么回答魏珩。   她本能是想拒绝的,但话到嘴边后她又有点顾虑,拒绝的话到底是没敢轻率的就说出来。   颜熙的顾虑有两点,一是目前她还没能找到落脚地,她怕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拒绝魏珩后,会就此被打发出去。二则是,哪怕日后她和魏珩分道扬镳了,她也不想和他闹得太僵。   不然凭魏珩的身份,若他记自己的仇的话,日后她在京城也难能混下去。   她在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她长大了,必须要肩负起撑起整个家的责任。不能再和从前一样,行事顾前不顾后,全凭喜好来。   所以,颜熙最终说:“世子能有耐心教颜熙,是颜熙的福分。只是颜熙天资愚笨,怕会糟蹋了世子的这番心意。”   她突然就和从前判若两人,魏珩起初以为是她在以退为进。可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后才发现,她是真的变了。   变得谨小慎微,行事唯唯诺诺……再不似从前那般热情如火。   夜深人静时,魏珩也有过反思。他会在想,是不是他对她太过严苛了?   她原就是空中的飞鸟儿,而不是被豢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若他再对她冷漠,动则规矩,言之礼数,倒也怕把她管教得木讷,反而失了她原本的性情。   她是不太懂规矩,但慢慢教着就是了。凡事欲速则不达,也不能把什么都框死了。   “这个不难。”魏珩说罢,已经率先挪身坐了过去。   颜熙无奈,只能跟着起身。   但她不敢主动坐去魏珩身边,还是魏珩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坐过去,颜熙这才挨了过去。   魏珩先抚了一段示范给她看,然后他弹一个音,让她跟着弹一个。如此反复,不厌其烦,倒是耐心十足。   颜熙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只专注在学琴上后,效率反而很高。到最后,她竟然得了魏珩一句夸,魏珩竟夸她聪明。   颜熙从没想到,她这辈子竟然能从魏珩嘴中得到“聪明”二字的夸奖。   *   黄清月从雅菊轩回去后,就直接去了二夫人房里。   侄女这些日子和雅菊轩的那位走得很近,二夫人还正想问一问具体情况呢,就见侄女先她一步开了口,说是想回家去了。   二夫人脸上的笑突然就没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想回家了?”侄女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二夫人即便心里觉得她不中用,这些话也不好说出口,只能安抚。   黄清月垂着头站在二夫人跟前,这会儿羞愤难当。   她把方才在雅菊轩发生的事都一一说给了二夫人听。   “表兄定是看出了我的意图,所以这才做出这一出来敲打我的。我……”她都快哭出来了,这会儿心里委屈极了。   她长到这么大,还从未被这样折辱过。   如今的行为和她自幼所学、所受的教诲都大相径庭,若是表兄对她也有意,她大胆试一试也无妨。可如今既然知道他没有这个意思,且还含蓄的给了暗示,拒绝了她,她就觉得也没必要再这样做了。   二夫人心里恨铁不成钢,但面上还是宽慰她说:“你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不必自责懊恼。”说罢,她走了几步过去,把快要哭出来的黄清月揽在了怀里,像哄小孩子一样哄她。   “若你不想在这里呆了,先回去也好。总之来日方长,也还有的是时间。”   黄清月毕竟还是喜欢魏珩的,她也不想把话说得太死。所以这会儿姑母这样说,她也只能点点头。   黄清月说走就走,临别前,也只去了老夫人那里辞了个别。   次日颜熙才得到这个消息,是魏珊觉得有必要告知她一声,特意过来相告的。   颜熙看了看手里那支已经做完的簪子,然后对着镜子,簪在了自己的发髻上。   这两日,桂妈妈一直有利用出门的便宜,去打探外面的行情。打探回来后,她一一禀给颜熙知晓。   包括京中各行各业的情况,以及哪个地段赁铺子是个什么价,以及雇佣一个年轻的壮汉当小工是什么价……等等,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听完后,颜熙心中只有一个感慨。   居大不易。   这京城,看来真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   但好在她们主仆几个都是有手艺傍身的,又有些本钱在。也不求日后大富大贵,但求能在这京中混有一席之地。 第15章 -公府15 他何曾天黑后找过……   自那日颜熙在紫悠亭跟着魏珩学了有半日的琴后,次日,魏珩就差人送了把琴到雅菊轩。   魏珩之后的几日都比较忙,早出晚归,没再亲自指导过颜熙。不过,他却是送了几本琴谱过来。说是让颜熙先自己琢磨,等之后几日他有空了,他再过来教她一二。   但颜熙明显如今的心思都不在这些上了,所以,不论是琴,还是琴谱,或是之前魏珩差人送来的书和字帖,都被她压箱底收起来了。   如今占满了她整张桌案的,仍是一些珠玉首饰,和绣线、绣绷等这些东西。   颜熙的心思旁人还不晓得,但桂妈妈却是知道的。   待颜熙身边无人时,桂妈妈端了碗刚煮好的甜点过来,顺便说:“奴婢瞧世子这些日子也有些变化,从前是半月才踏足这里一回,如今就算人不来,东西也是会送点过来的。姑娘,你如今可还是之前的想法?”   桂妈妈知道自家姑娘的心思,她心里还是有世子的。   她是过来人,知道若真爱一个人,这份心意是不可能说变就变了的。   所以之前姑娘说要出府去,她想着,可能是因为世子待她冷淡,她伤心了。可如今世子待她越发好了,就不知道她这会儿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但颜熙却没有丝毫的犹豫。   “桂姨,我们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吗?”颜熙抬起头冲桂姨俏皮一笑,然后丢下手中的活,捧起一旁的碗来。   “唔~真香啊。”颜熙凑脸过去狠狠嗅了一下,然后感慨。   桂妈妈道:“不管姑娘做什么决定,奴婢都听你的。”本来她也只是想知道姑娘如今的决定和打算,没打算干预什么,既然知道了,她也就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所以,桂妈妈又说:“姑娘先吃着,奴婢去外面忙,有事你再唤奴婢。”   “桂姨,你坐下来歇会儿吧。”颜熙有话要说,所以她留了桂妈妈下来。   颜熙本来想先说事的,但桂妈妈道:“奴婢不走,就候在外间。姑娘累了小半日了,这会儿指定饿了。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等一会儿吃完了,再唤奴婢进来。”   颜熙还真是饿了,她摸了摸肚子,然后笑说:“好。”   颜熙吃完后,就把桂妈妈喊了进来。   “桂姨,我想好了,我们可以先开一家食肆。”颜熙这几日都在思虑这个事,但思来想去,她最终选择先开一家食铺。   她当然想开珍宝铺子,或是一家成衣铺。但于如今的她来说,这暂且是不现实的。   据桂妈妈探来的消息得知,但凡有些身份的夫人小姐,都是去固定的那几家购置这些。她身为一个新人,又拿什么去和那些老字号比呢?   就算是有些家传的绝学,但这些都不是立马就能够变现的。   前期,至少挺长一段时间内,可能会要做赔本赚吆喝的买卖。   但开食肆就不一样了。   民以食为天,在这个京城,不仅是达官贵人要吃饭,普通百姓也要吃饭。所以先开一家食肆,就算暂时不能赚到达官贵人的钱,但先做点小百姓的生意还是可以的。   而且桂姨的厨艺那么高,连魏琦吃了桂姨做的菜后,都赞不绝口。   所以她相信,桂姨的手艺,是能经营好一家食肆的。   退一步说,就算经营不好也没关系,就当是摸着石头过河了。   但桂妈妈却挺吃惊的:“姑娘不是要传承老夫人的手艺吗?”这开食肆算怎么回事。   颜熙就轻叹了一声,感慨道:“京城居大不易,我们又在这里没有半点根基,需得谨慎才行。食肆成本小,先试试看这京城的水深不深。等打下一些根基后,再谈别的。”   桂妈妈听后就笑了。   “还是姑娘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又道,“谁说姑娘你没有做生意的天赋的?这不,还是随了老爷的。”   颜熙双手捧脸,有些遗憾的样子。   “早知有今日,我当时就好好跟着爹爹学做生意了。”   早知有今日,当时就不跟着魏珩来京城了。   *   主仆二人就这样把这件事情给定下来了。   既然决心已定,那接下来就是找铺面,雇人工,再择一个黄道吉日,先把食铺开张起来。   而这一次,颜熙想自己出去看看。   两辈子加起来,她来这京城也有一年之久了,她还从没出过国公府的门,去看看外面的风景。   长公主虽是嫡长妻,但她并不管事,如今内宅里的一应大小事宜,都是二夫人黄氏在管。   所以颜熙想出门,自然也得得到黄氏的同意才行。   这日颜熙精心备了份礼物,去了二房那边找黄氏。   黄氏打理着阖府上下,忙也是真的忙。不过,再忙也不至于抽不出空来见颜熙一面。   颜熙是一大早过去的,一直到傍晚黄昏时分,这才得见这位府上掌内宅实权的二夫人。黄氏风风火火的进门,瞧见颜熙后,她笑着说:“实在是太忙了,叫颜姑娘等候多时了。”   魏珊陪在颜熙身边,这会儿黄氏过来,魏珊同颜熙都起了身来迎接黄氏。   颜熙心中猜测可能黄氏此番作为是有在拿捏自己,她估计是把黄清月那日被魏珩暗暗拒绝的那笔帐算在了她头上。又或许,她心里本来就瞧不起自己。   毕竟她是魏珩从外面带回来的,暂时借居在国公府,无名无分。   不过颜熙却并不怎么在意黄氏是怎么看她的,她此来目的明确,就是要讨了牌子出门的。   所以颜熙始终笑容甜美,闻声也是恭维黄氏道:“夫人打理着国公府阖府上下,日理万机,是我打搅到夫人了。夫人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来见,颜熙该谢过夫人才对。”   这会儿黄氏已经坐了下来,闻声抬眸朝颜熙看了一眼。   她心道,怪不得清月说这个颜氏并非是个只空有美貌的人,她有几分小心机和小聪明。瞧她方才说的这几句话,还真是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她分明是被冷落了,但却能忍下来。   光是这份耐力,就很不好对付。   何况她还有这样的一副好相貌,窈窕多姿,貌比嫦娥。   难怪清月临时打了退堂鼓。   黄氏一边腹诽着这世子竟也在外面招惹了个这样的狐狸精,一边则笑着问颜熙:“颜姑娘今日寻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颜熙知道这府上二夫人比较严厉,并不太好相处。所以,她始终都规规矩矩的,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逾越。   又朝黄氏福了下身后,颜熙这才说:“回夫人的话,我身边有位妈妈年纪大了,所以想放她出府去。妈妈有些手艺傍身,她想自己在外面谋个事做,我心疼她操劳了半辈子,所以就想出钱给她开个食肆。想过几日,同妈妈一起出门看看,所以过来求夫人一个准。”   黄氏听是听了,不过没怎么把这事往心里走。   她甚至觉得颜熙此番举动是故意的,想博一个善良的好名声。   不过是一个奴才而已,到了年纪能得了自己身契被放出去就很不错了,何需主家又给钱又给铺子?   想来是主仆合谋,做戏给旁人看的。   黄氏直截了当道:“颜姑娘,你说的这事,我还真是管不了。府上姑娘出门,都是有长辈领着的。你如今的身份……就算你是我们家的表姑娘吧。可你既然住在我们家了,就得守我们家的规矩。不管你现在是姨娘,还是表姑娘,都是不能出门的。”   魏珊知道母亲是在刁难,但她却不敢说。府上虽有规矩,但却不至于连出个门都不行。   母亲这样做,想来是并不喜欢颜姑娘。   就像她不喜欢自己生母甄姨娘一样。   颜熙来前就猜到可能会是这样的结局,所以这会儿,她也没有很意外。   “颜熙知道了。”又福了身后,颜熙告辞。   *   当天晚上,等魏珩回府时,兆安就立即把这件事禀给魏珩知道了。   魏珩才回来,有丫鬟打了热水进来,他正在洗手。闻声,就侧头朝兆安看了眼。   别的没说什么,只是问兆安:“她要出府去做什么?”   兆安说:“据小的打探来的情况是,颜姑娘要放桂妈妈出府,然后再出钱给她在外面开一家食肆做生意。这次出门,是颜姑娘想陪桂妈妈去选铺面的。”   魏珩已经洗好手,丫鬟立即递了布巾来,魏珩接过布巾擦手。   “既如此,你明儿就去一趟雅菊轩,告诉颜姑娘,这事我准了。”魏珩平静说。   兆安就晓得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他还是多了一句嘴:“这会儿天又不算晚,颜姑娘想来还未歇下,世子何不亲自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说完兆安就后悔了。   颜姑娘进府也有小两个月时间了,主子何曾天黑后去过雅菊轩? 第16章 -公府16 卫家三郎卫辙。……   颜熙没想到魏珩会这么快知道这件事,并且还派了人来直接准了她的出行。   她本来还在犹豫,到底是去找老夫人求情,还是直接去找他。   找他怕被他拒绝,找老夫人又怕会因此而更得罪了二夫人。二夫人不准的事,她越级找去了老夫人跟前,任谁想都有告状的意思。   而且她和老夫人……关系也并没好到那种地步,不过是她单方面对老夫人有好感罢了,觉得她是一个很慈爱的老人家。   若是因着这么点浅薄的交情,她就去求老夫人,怕老人家心里也会觉得她不懂规矩,不识抬举。   所以,现在魏珩的一句话,倒是直接解决了她所有的烦恼。   魏珩准了,二夫人也就管不着了。   免得夜长梦多,颜熙是当即就打算出门的。好在这会儿还算早,请了兆安总管帮忙套辆马车,她们主仆就可以出府办事去了。   这次出门,除了桂妈妈,颜熙还把丁香也一并带上。   不过,事情还没定下来,她暂时也就没把自己心里所想告诉丁香。   丁香知道的也就和大家知道的一样,就是姑娘体恤桂妈妈上了年纪,不愿她再继续留在府内为奴为婢。不但要把她的身契还她,放她出府去,还要给她物色一个小铺子,让她开门做生意。   丁香其实很舍不得桂妈妈,虽然知道姑娘这样做是为了桂妈妈好,但毕竟一起过日子过久了,如今突然要分别,伤感总是有的。   坐在马车内,丁香兴致并不高。   颜熙看出来了,就笑着说:“你们三个香都是自小跟着我的,虽是我的贴身丫鬟,但我心里却是拿你们当亲人的。知道你们都舍不得桂姨,所以我打算等再过些日子,把你们都放出府去。到时候,你们就去投靠桂姨。”   “不!”丁香一口拒绝,“我这辈子都要陪在姑娘身边。”   颜熙却说:“一辈子很长哦,会有很多变数。比如说……万一哪日你得遇个如意郎君呢?到时候,指定是要嫁人的。”颜熙逗趣。   丁香并没有中意的郎君,但饶是如此,也是被说红了脸。   “姑娘才正经几天,这又开始打趣起奴婢们来了。别说是没有,就算是有,他也得往姑娘您后面排。在奴婢心中,谁都比不上姑娘。”   颜熙很是感动。   如今在这世间,在这京城内,她举目无亲。但却还能被这样真诚相待,属实是难能可贵的。   所以颜熙道:“我们都是一家人。”   *   桂妈妈早在之前就已经提前选好了地段,所以今日出门,也不是毫无目的的瞎逛。   颜熙左不过就是在桂妈妈提前选好的几处铺面中最终拍板定下一个,然后剩下来的时间,就都是她们自己的了。   所以,今儿与其说是出来看铺面的,倒不如说是颜熙在国公府呆久了,太闷,想出来散散心。   上辈子她跟了魏珩有近一年时间,从未踏出过魏国公府的大门半步。所以,这京城的面貌于她来说,都是十分陌生的。   颜熙从小是在小城长大,她是怎么想也想不到京城竟会是这样的繁华。   路很宽,楼很高很大很恢弘,各处皆是人声鼎沸。但这里热闹,却并不嘈杂,街上人多,却没有人闹事。大家都各做各的买卖,各干各的事。   时常还能瞧见一支支挎刀巡逻的士兵,想来是维系这京城治安的。   什么样的人都有,有贩夫走卒,也有名门权贵。人来人往,一切都秩序井然。   “我喜欢这里。”悄悄撩开车帘一角偷窥外面街景的颜熙忽然放下车帘,一脸兴奋地说。   她喜欢这里,她想在这里扎根,然后安安稳稳的做自己的生意。   不求如何的大富大贵,只求能在这儿有个一席之地,能绰绰有余的让她们几个过上富足的好日子。   颜熙不免又要想,她上一世一心挂在魏珩身上,真是虚度了一年的光阴。若能早点出来看一看这外面的风景,或许她早就想得开了。   也不至于,最后命丧黄泉。   关键是,她还不知道是谁害的自己。   重生回来的这些日子,颜熙不是没想过会是谁要对自己下此毒手。但凭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答案来,她一向循规蹈矩,甚至连雅菊轩的门都很少出,又会得罪谁?   同时也隐隐会有点担心,她不知道那个想害她的人,是不是已经潜伏在她身边了。   只等着时机一到,就立即对她动手。   颜熙觉得,她是不能再等了。在魏国公府多呆一刻,就多一份的危险。   她想着,等桂姨先把食肆开起来,外面稳定了,她就带着丁香她们都搬出来。   而在这之前,她得寻个机会好好和魏珩说一声。   但颜熙心中其实隐隐有个担忧在,她怕魏珩不会放她走。魏珩的确不喜欢她,待她也十分淡漠和凉薄,她总觉得他忽近忽远,时而疏离,时而又有点可亲。   魏珩是没那么喜欢她,但她好歹也是在大户人家呆有一年之久的,她知道,这样的权贵人家最在乎的是脸面。她怕魏珩会觉得她单独搬出来是有损他名声,会日后落人把柄,被人奚落。   所以,正因此,虽然她早早就定了决心,但却迟迟还没能开出这个口。   她在想,到底该怎么说才好。   魏珩对她或许没有情意,但多多少少是有点占有欲的。   不过今日心情好,难得出来一趟,颜熙也不想再想这些烦愁的事。恰好路过一家食肆,颜熙敲了敲车壁,示意车夫停车,然后她们一道去了食肆用饭。   颜熙脸上围着面纱,三人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颜熙进来后,不少人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但来这里吃饭的都是些普通身份的人,可能看她衣着不俗,想来非富即贵,所以并不敢招惹。   看了几眼,私下议论一番后,也就又各自做各自的事了。   邻桌是几个年轻男子在吃饭,好巧不巧的,颜熙才坐下来,就听他们提到了魏珩。   穿青色长衫的男子道:“若说‘武能上马安天下,文能提笔定乾坤’,那自然指的就是魏国公府的魏世子了。如此人才,世间少有。世家之子,不占祖上的光,愣是自己考功名,当年才十九岁,竟就三元及第,做了我们大周最年轻的状元郎。”   “本以为他该安安稳稳走仕途了吧?可他偏不,竟然提枪上战场杀敌去了。这一走,竟是两年啊,也就最近才回来。”青衫男子啧啧感慨。   这些事颜熙是知道的,当时魏珩之所以失忆流落到吉安县,正是因为打仗的原因。   还未等颜熙来得及继续回忆从前那些往事,就又被另外一个人的声音打断。   那人也是和青衫男子坐一桌的,想来不是亲戚便是好友。他好像很不喜欢青衫男子这套对权贵的景仰和崇拜,他语气带着些愤怒和不羁,冷冷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刘兄这番言谈,未免有攀附之意。”   随即他又说:“自古以来,寒门也是出了不少贵子的。怎么到了刘兄这里,就看不见寒门贵子,只看得到那权贵之后了?”   青衫男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那男子继续说:“北境一直战事不断,我那多年前参军但之后一直没了消息的堂兄,最近给家里来信了。听说,边境战事可能要平息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北境大军中出了一位十分厉害的将军。此人卫姓,和汉朝的卫青大将军同姓。并非是权贵之子去军中历练的,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根基。”   “他在军中能有如今的地位,完全是靠自己拼出来的。他甚至是‘死’过好几回的人了,可老天都眷顾他,每回都能死里逃生。我那堂兄对其十分钦慕,来信中字字皆是卫将军如何如何。看,不论文武,寒门亦可夺权贵。”   在坐的其他人听后纷纷附和:“那是那是……”又说,“人哪有天生的贵贱之分,只要自己肯拼搏、能吃苦,日子总不会太差。”   颜熙正紧张的竖着耳朵听,可邻桌的几个男子已经吃完饭付账走了。   颜熙很想追上去细细问个清楚明白,可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这样做。   若她没记错的话,卫家三郎卫辙,便就是在多年前北境战事吃紧时,他被抓壮丁抓去参军的。之后两国形势严峻,卫家便一直没他的消息。   颜熙不知道,方才那人口中的卫姓将军,会不会有可能是卫辙。   若真的是他就好了,卫家伯父伯娘一直都念子心切,甚至当时都把魏珩给误认成卫辙了。若是卫辙还在世的话,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颜熙这会儿已经没了吃饭的心情,迫不及待想回去。   她想即刻就写封信回吉安县。   等店小二把饭菜端上来,主仆三人匆匆吃了几口后就打道回府了。外面天光再好,这会儿也是没了赏玩的心情了。 第17章 -公府17 出府开食肆。……   颜熙前世其实常往吉安县卫家或是自己舅舅家寄信,一直和他们说自己过得很好,让他们不必担心和挂念。   虽然她和卫家伯娘无缘做婆媳,但能相识一场,做了几天的婆媳,这也是缘分。所以,她其实很珍惜和卫家因魏珩而结下的那段缘。   只不过,最初半年她收到过回信,之后的半年,吉安那边就再没来过信。   再后来,她就被人下了毒,又重新回到了刚随魏珩进京不久的现在。   颜熙虽然很想在信中告诉卫家人可能卫辙还活着,但又觉得并没有被证实的事她就这样轻而易举说了出来,万一后面发现其实那个卫姓将军并不是卫辙……岂不是给了卫家希望,又让他们失望?   与其这样大起大落,不如一开始就先不告诉他们。等后面她想法子把这件事给证实了敲准了,到那时再说也不迟。   所以,急急忙忙赶回来写信,最终也就是写了封问候二老的家书。   颜熙总共写了两封,一封是给舅父舅母的,一封则是送往卫家的。   还和前世一样,她在信中告诉他们自己过得很好,让他们不要担心。   外面铺面买下来后,颜熙就要把桂妈妈的身契还给她,但桂妈妈却没肯要。   “奴婢如今出府去,是要在外面先为姑娘铺路的。奴婢心中早发过誓,要这辈子都跟随在姑娘左右。所以,姑娘若一日不出这国公府的门,奴婢便一日不拿回这身契。”   桂妈妈想的是,只要她身契还一直留在主子手中,那么日后只要她想回来,就还能回来。她怕如今拿了身契得了自由,日后姑娘却并不能顺利出府,会一辈子被困死在这里。   若真到那一步,那她肯定还是要回来呆在姑娘身边的。   颜熙知道桂妈妈的良苦用心,她很感动。   “桂姨,你心中所想我是明白的。但我向你保证,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带着丁香她们去外面找你。”   桂妈妈则笑着道:“那奴婢就在外面等着姑娘,奴婢也相信姑娘很快就能同奴婢在外面相聚。”但她还是坚持,“姑娘就算是全了奴婢的一份心吧,奴婢的这份身契,暂且还由姑娘保管。”   颜熙见拗不过,也只能暂且先收下。   “那好。”颜熙说,“那就等我们在外面重聚时,我再给你。到时候,不但把你的身契还给你,还有丁香她们的。”   桂妈妈也承诺:“奴婢会在外面好好打理和经营,会一直都等着姑娘。”   *   桂妈妈不是国公府上的奴才,所以她被放出府去,也无需国公府里的人首肯。   只要颜熙点个头,桂妈妈就能获得自由。   这样的事虽不是什么大事,但毕竟黄氏如今打理着整个中馈。所以,桂妈妈离府的事,黄氏身边的管事婆子向她汇报事情的时候,还是带了一句。   黄氏听后倒是笑了:“她们这对主仆,倒还真有意思。演上这样的一出戏,也不知道是给谁看的。”又说,“放一个奴才出府去,她怎么自己不出去?”   对黄氏来说,她是很不能理解这种行为的。   但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不至于让黄氏上心。   她只是吩咐那婆子道:“盯那妈妈一段时间吧,看看她在外面做什么。哼,我倒是要看看,咱们这位世子内定的姨娘,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   *   桂妈妈出府的事,魏珩自然也知道。他并不会干预颜熙的决策,但他会疑虑颜熙此举的原因。   她拢共就从吉安县带过来四个人,如今还放出去了一个。说是说桂妈妈年纪大了,想放她出府去自行谋生,算是一种恩赐。   但一来这桂妈妈年纪并不大,应该还不到不惑之龄,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二来,若说桂妈妈在京中有亲戚投奔也就算了,显然她是没有的。   出去后,哪怕是自己开铺做点小生意,她也是自己一个人。   而且兆安一直盯雅菊轩盯得紧,他也没听说桂妈妈在京中结识了什么良人。   按常理来说,在这种情况下,她们主仆二人,无论是谁,都是离不开彼此的。   魏珩临窗而坐,面前的矮几上,炉子火烧得正旺,水也煮沸了,正咕噜咕噜冒泡。   魏珩这会儿有些走神,兆安打量了他好几眼,最终还是决定鼓足勇气提醒一下。   “世子,这水都要煮干了……”   魏珩回过神来,目光在炉火上掠了一下,却没管,只侧头对兆安道:“安排两个人盯着桂氏,若是有人捣乱,帮着解决一下。”   兆安自然称是。   这两日魏珩似乎又不忙了,倒往雅菊轩比之前几日更勤。只不过,他还是如往常一样,从不天黑后过来,更不会在这里留宿。   甚至每次呆的时间也不会多长,只是几乎每日都会抽空过来略坐坐。   他见自己送过来的琴和琴谱也同之前送过来的书和字帖一样,全不见了,他也没说什么。颜熙不提,他也就没提。   同时,他也会颇有耐心的去看颜熙做的手工活。看她做好的簪子,也会拿起她刚绣了一半的花样子看。虽然他不太懂这些活儿,但毕竟自幼就见多识广,手艺的高低总是看得出来的。   颜氏的确是有一双巧手。   魏珩甚至觉得,她能像现在这样做一些她自己喜欢的事也很好。   魏珩这几日常来,颜熙其实好几次都要脱口而出了。但最终,还是因为没有鼓足勇气,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入了冬,外面开始落起小雪来。   这日魏珩从外面回来,正要再往雅菊轩来时,却被长公主身边的一个嬷嬷叫住了。   “世子,长公主殿下命老奴来叫您过去。”那嬷嬷挡住了魏珩去路。   魏珩捏了捏握在掌心的玉白瓷瓶,目光平静又温和的对那老嬷嬷道:“知道了。你去告诉母亲,我这就过去。”   嬷嬷走后,魏珩把那玉白色的瓷瓶递给一旁的兆安,吩咐他说:“你亲自去送到颜氏手上,告诉她此玉膏对养手有奇效。一日三次,多涂也无妨。”   兆安忙笑着领命去办差事。   而魏珩,则停了有一会儿后,才举步往长公主院子去。   静华长公主的住处并没有很华贵,甚至这里可以说是算一处庵堂。长公主常年来都礼佛,就一个人清清静静在这里呆着,除了年节日,她一般不会踏出院门半步。   外面的凡尘俗世,她一般也不会太管。   她唯一还管着的,就是魏珩这个儿子的亲事。   魏珩去的时候,长公主正跪在佛前的蒲团上礼佛。闭着眼,手上扣着佛珠,嘴里念着佛经。   魏珩并没有去打搅她,而是等她念完了后,这才上前去请安。   “儿子拜见母亲。”魏珩行礼。   长公主扶着嬷嬷的手站了起来,她自行在一旁圈椅上坐下后,就让魏珩也坐。   “听说你近来和那颜氏关系极好?”长公主语气平静又淡漠,似不带任何情绪,言语间更是看不出她对颜熙是喜欢还是厌恶。   魏珩没有否认,只说了是。   长公主道:“希望你还记得你曾对母亲做出过的承诺。母亲知道,除非是你自己坚持不纳妾,不然谁也管束不了你,所以,我也不想太为难于你。但你要知道,妻是妻,妾是妾,你不能贬妻为妾,又以妾为妻。”   “是。”在母亲面前,魏珩始终恭敬。   对母亲说的这些,他也并不辩驳。   长公主知道儿子的品行,所以再多的话也不必多言,就像这样偶尔提点他一下也就够了。说得多了,反而会激起他的逆反心理。   所以,长公主点到即止,又说起了别的来。   “婉柔是你看着长大的,她一个人在深宫中无依无靠的,极是可怜。你如今得权又得势,还是要多去看看她才好。”   魏珩还是应了一声是。   等从长公主院里出来时,外面天已经暗了。黛青色的天幕下,又飘起了雪花来。   魏珩披着狐裘披风,静静驻足望了这雪幕有一会儿,之后才往回走。   兆安办完了差事已经回来了,他一五一十的把颜熙当时收到礼物时的表情和说的话全都告诉了自己主子。   魏珩听后没说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让兆安盯着桂氏的事,就问了他几句有关桂氏在外面的情况。   “那桂妈妈在永乐坊开了家食肆,生意很是不错。不过因是小本买卖,所以倒也并未赚到什么钱。”兆安如实说。   魏珩问:“可有人去闹事?”   “有过。”兆安说,“不过,都被小的差派去的人摆平了。”   “很好。”魏珩语气淡淡。   而与此同时,颜熙那边也得到了些桂妈妈如今的情况。是丁香出门办事,特意绕去桂妈妈的食肆看了看,然后回来后就开心的把她看到的都告诉了颜熙。   “桂妈妈可真是了不得,她竟真就在京城扎根开起食肆来了。”芸香也凑过来说,语气中不无钦佩和羡慕。   丁香弹她脑门:“怎么?你羡慕了?也想出去了?”   芸香撅嘴:“姐姐就会欺负我……我感慨一下也不行吗?谁说我也要离开姑娘的。”   丁香笑着说:“你知道就好。”   芸香被弹了下脑门,又被轻斥了几句,脾气还有些上来了。这会儿不理丁香,只跑去和檀香挨着说话。   檀香老实本分,也不说什么,只是默默找活干。   看着这和谐温馨的一幕,又想到外面桂姨已经稳定下来……颜熙心中下了决心,她打算明日就去找魏珩说。   若一切顺利的话,她们几个应该很快就能搬出去了。 第18章 -公府18 猝不及防的,一个……   檀香芸香离开内寝,候去了外面后,颜熙这才严肃起来问丁香:“怎么样?这次出去可有碰到那个人?”   颜熙口中的“那个人”,就是之前她们主仆一道出府看铺子时,在那家食肆遇到的那个年轻男子。就是那个不畏权贵,能大声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男子。   颜熙想找到他,然后问清楚有关那位卫姓将军的情况。   那日是在猝不及防下听到这个消息的,当时那种情况下,她是不能就那样追出去的,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群年轻男子离去。   但回来后,颜熙左思右想,她觉得还是有必要找到那个人问清楚。   不管那卫姓将军是不是卫辙,她弄清楚情况后,也好立即给卫家一个信。如果不是就算了,她就不提此事。但如果是的话,她想即刻把这个好消息分享回去。   所以,这一个多月来,颜熙隔三岔五就会派丁香出门办事。以要采买珠玉和布匹绣线为由,实则让她去打探那年轻男子的下落。   因这件事说起来实在是毫无头绪,所以颜熙便给丁香出了一招,让她去那家食肆守株待兔。   不过丁香都去守株待兔一个多月了,还是丝毫进展都没有。   丁香也很遗憾,同时心里还有点因为没能办好差事的自责。   “那人怎么就没再去了呢?”她懊恼,“那日姑娘不便追出去问个清楚,奴婢该追出去的。这下好了,京城这么大,他又不再去那家食肆,想找到他人,就犹如是大海捞针。”   “你也别急,凡事都得慢慢来的,急也急不成。”颜熙心中虽有遗憾,但对此还是看得开的。   她知道这件事情难办,但越是难办就越要能稳得住。越难越不能着急,一着急就容易出错。   丁香回了句“是”后,又问:“姑娘,那如今咱们该怎么做?”她忖度着说,“许是奴婢几天才出一趟门,奴婢没去的时候他去了,时间错开了。桂妈妈如今人在府外,可否叫她……”   “桂姨已经够忙的了,咱们还是别给她添乱了。”让桂妈妈去盯这事,颜熙不是没想过。只是桂妈妈行事再稳重,做事再灵活,她也没有三头六臂。   而且一旦分了心,恐怕食肆那边的生意都难打理好。   所以颜熙说:“丁香,你还是像之前一样,每隔几日出去一趟吧。还是去那食肆等着,咱们再坚持些日子。”如今也只有守株待兔这一个法子了,等出去后,再想别的办法。   这样一想,颜熙就更想能快点搬离府去。   *   次日,还没等颜熙去找魏珩,魏珩就自己先找过来了。   请了安后,颜熙鼓足勇气直接就道:“世子,我有话要同您说。”   魏珩看了她一眼,却笑着道:“有什么话等回来再说。你稍微收拾一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见颜熙站着没动,似还在犹豫说不说,魏珩则又道,“外面马车已经备好了。另外,桂妈妈出府去这么久了,你都不想她吗?”   颜熙当然是想的,所以她心中琢磨再三,只能再次暂时放弃提出府的念头。   这会儿说出来后,即便他即刻就同意,肯定也不能这么快就搬走。所以,若今日能先跟着他出府一趟,那就先不说。等过了今日,再随便寻个时间说也不迟。   而若他万一不同意……   颜熙心里总隐隐有这个担忧在,她其实是不敢保证她提了后魏珩就一定能够同意的。   所以,颜熙心内挣扎一番后,最终妥协道:“多谢世子。”又说,“那容我去换身衣裳。”   说罢,她转身进了内寝,丁香也一并跟上。   丁香还不知道主子的决心和计划,所以她这会儿还挺高兴的。从前世子是好些日子才踏足雅菊轩一回,而如今不但时常过来坐,今儿竟还亲口提出要带姑娘出府去。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在世子心中,他们家姑娘的地位越来越重了。   颜熙坐在梳妆镜前,丁香帮她梳头打扮。   望着镜中的那张娇颜,连丁香都有些看痴了道:“姑娘可真是好看。”   又高兴道:“从前姑娘那般热情的贴着世子,世子并不往心里去。而如今,姑娘您待世子渐渐冷淡了,世子反而更放您在心上。今日带您出府去玩,就是在告诉府上所有人,他心里是有您的。”   “虽如今还没给您名分,但给名分是迟早的事。”   其实比起名分来,最重要的还是世子心中有姑娘。   世子的爱和偏宠,日后便就是姑娘的倚仗。   从前世子对姑娘冷漠疏远,动辄规矩,言之礼数……他就像是一块冰一样,凭姑娘这团火怎么烧他他都融化不了。   她原还担心呢。   可如今好了。如今姑娘只是稍稍冷待了他些,他便主动往姑娘身边贴过来了。   说明他心中还是有姑娘的。   毕竟,在吉安县时,他们是做过一段时间夫妻的。有夫妻的情分在,自然和旁的不一样。   颜熙刚刚一直在想别的事,所以就没太在意到魏珩此举是否异常。这会儿经丁香这么一提醒后,颜熙恍然醒悟。   魏珩此举并非他平时一贯的行事风格。   若她现在的身份已经是他的妾室,那还好说。最多传起来,也只能说是他魏世子宠爱妾室罢了。   可如今,她在身份上,其实是和他没有关系的。   在府内他过分一些也就算了,毕竟这件事国公府内人尽皆知。但如今,他是要把他们的关系宣扬到府外去吗?   他带她出门,除非一直把她藏匿在马车内,不让她下车见人。否则的话,但凡遇到一个熟人,此事都是要被宣扬开的。   颜熙突然攥紧了手,背后冷汗涔涔。   若魏珩真是这个意思,那么就正好证实了她之前的猜测。魏珩虽然没有很喜欢她,但若是她想出国公府,他也不会放她走。   他定是察觉到什么了。   是啊,他怎么会察觉不到?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又有什么是能瞒过他的双眼的呢?   若他肯放自己走也就罢了,若他不肯,那硬碰硬的话,她势必是斗不过他的。   “姑娘,好了。”丁香提醒。   颜熙回了神,她望着镜中的自己。这一刻,她其实是起了装病一场的冲动的。   但又觉得,魏珩那么聪明,若她真那样做了,那无疑是让魏珩更坚定了他的猜测。   那样做未免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若她不能和魏珩硬碰硬,那只能智取。   好在虽然他聪明,但她是重生过一回的,对未来几个月会发生的事,她知道的自然比他多。魏珩就算再聪明,他难道还能未卜先知吗?   而她如今比他优势的地方就在于,她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丁香,去把我的帷帽拿过来。”颜熙吩咐。   本朝虽然民风颇开放,女子亦可上街,甚至还可以开门做生意。但一般深居简出的小姐出门,还都是会在脸上蒙个面纱,或是头上罩一个帷帽的。   她这样做是合情合理的,魏珩应该不会因此而疑心。   既然不能拒绝他,那也只能尽量自己保护自己了。只要不是在站在他身边的时候露出那张脸,日后等她出去自立门户了,谁也不会拿她和魏珩说事。   她会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一个人。   这样一想,颜熙心情又好了起来。   盛装打扮完,颜熙从内寝出来后,魏珩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会儿。   然后起身,缓缓踱步朝她走了过来。   颜熙如今心中已经有了策略,她要让魏珩知道,她之前对他的疏远和冷漠,都是在以退为进,是为了吸引到他的关注。而如今目的既已达到,她自然又渐渐的一点点露出了“真面目”来。   又恢复了她本来的性情。又开始对他“穷追猛打”,热情拥抱。   所以颜熙装着像是一时没控制好表情的样子冲他展颜一笑,然后又迅速敛了笑容,只规规矩矩朝他福了下身。   “我准备好了。”   魏珩垂眸认真看了颜熙一会儿,然后才说:“走吧。”说罢,他率先一步,先往门外去了。   而颜熙则赶紧紧紧跟上。   跟在他身后,颜熙匆匆回味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表情控制。她方才的表情是那种很想开心笑但却又极力忍住的冷漠和严肃,她觉得自己拿捏的应该没有问题。   其实这样的情绪对她来说不算难,前世时,魏珩总说她没规矩,所以她每每明明很高兴,却要艰难的装得一副严肃的模样。   她这会儿不过是把那种情绪重复了一下而已。   *   颜熙前世从未跟魏珩出过门,更是没像现在这样,和他同乘一辆马车。   国公府的马车虽然大,但毕竟是一个封闭的空间,颜熙总归有些不太舒服。而且,在这样小的空间内同他这样单独相处,这不免会让她想到上一世同他欢好多次的那张床。   帷幔放下来,空间比这个大不了多少。   颜熙忽然想到了他温热的大手一把紧握住自己腰的场景……也想到了自己实在是承力不住,被他压在身下对他哭着求饶的场景。   甚至,此时此刻,魏珩当时的动作和样子,她都一一历历在目。   她实在无法把那样的人和眼前这个斯文矜贵的公府世子联系到一起。   颜熙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多想了,再多想下去,她怕会在魏珩面前露出更多的破绽。所以,她悄悄撩开车帘一角,让冷风灌进来了些,迫使自己冷静。   同时,她也打量起京城冬日的街景来。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却井然有序。   猝不及防的,一个人的身影突然涌入颜熙眼帘。   “丁香!”反应过来后,颜熙大喊。 第19章 -公府19 那些不堪入目的画……   颜熙是突然看到了那个叫她寻了一个多月的人,一时激动,才不顾场合的脱口而出喊了丁香。   但喊完后她才意识到,这会儿魏珩还在身边。   所以颜熙急中生智,忙催促丁香说:“我突然想起来,刚刚过了福记点心铺子了。丁香,你去给我买一些福记的点心回来吧。”颜熙一边说,一边疯狂给丁香使眼色。   她的目光一直朝一个方向看,暗示丁香也往那边看。丁香顺着颜熙给的暗示望去后,立即就瞧见了那个叫她们找了许久的年轻男子。   丁香也机灵,忙就说:“是,姑娘,奴婢现在就给您买去。”又问,“这会儿不知道要不要排队,等奴婢买完回来,你们可能已经走远了。那奴婢一会儿去哪儿找你们?”   颜熙这才回头望向坐在她对面的男人。   方才主仆二人的对话,魏珩都是听在耳中的。见颜熙朝他看过来,魏珩就直接给了一个地址。   颜熙并不知道这是哪儿,她想丁香肯定也不知道,所以她又盯着魏珩看了会儿。正要问具体在哪儿时,魏珩则率先开了口:“在长兴坊。等到了那边,你让丁香姑娘稍稍打听一下就行。”   于是颜熙又赶紧把魏珩的话复述给丁香听。丁香见那人买完东西已经走了,就怕来不及追上,所以匆匆应了一声后,立即就追了过去。   而这会儿,望着丁香匆忙而去的背影,颜熙心中十分紧张。   她既期待知道答案,又有点怕知道答案。   她怕最后的结果是不好的,怕是自己想多了。怕这会儿期待过高,到时候就失望越大。   但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她是必须要搞清楚的。   前世,她一直呆在雅菊轩内,从未出过国公府的门,所以并不知道这些。而如今,她既走出来了,又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一些有关卫辙的消息,她就不能不管不问。   调整好心情后,颜熙才放下车帘,然后转过身来重新面对魏珩。   这些事都是瞒着魏珩做的,她不想让他看出破绽。   其实有关卫辙的消息她也可以直接问魏珩,他这样的身份,只要他能答应帮她打探一下,她都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但颜熙就是不想问他。   既是因为不想麻烦他,也是觉得就算问了也是白问,他肯定又有一大套的道理和规矩的说教等着她。   何必呢?讨不着好处,还得落个不愉快。   所以她现在学聪明了,凡事她能自己做的,就绝对不劳烦他。   而且她也不能事事都靠别人,以后她总得靠自己。   “福记的点心特别好吃。”怕他还是会对刚刚自己的言行起疑心,事后派人去查,所以,颜熙又主动开口去打破了这份宁静。   马车内也摆了小几和小案,案几上搁置有书、水果点心,以及一壶茶。茶壶被搁在茶捂子里温着,以保证每次倒出来的茶水都是热的。   魏珩这会儿坐车上也没闲着,正一边手执一册书在看,一边慢慢品着茶水。   他是听到了坐对面的颜熙主动和他说话了,这才抬眸朝她看去。魏珩面前挡着书,这会儿他那目光是从书后面探过去的。   他的脸一半仍遮掩在书后,另一半则露在颜熙面前。半遮半掩,目光幽深,耐人寻味。   颜熙看着他,又说:“上次出来时吃过一次,之后回去一直念念不忘。刚刚出门的时候还想着要买,走路上却突然给忘了。”颜熙这会儿似是又有点回到了从前的样子,没那么清冷的令人难以靠近了。   她的性子,又渐渐一点点热了起来。   魏珩扣了书在案上,答颜熙话道:“你日后若是想吃了,可告诉兆安。”   颜熙着实有些受宠若惊,她慌乱笑了下,然后才说:“兆安总管是贴身伺候世子的,也很忙,我可不敢劳烦他。”又说,“世子若是允许的话,我日后就直接让我丫鬟去买。”   魏珩点头:“也可。”   “多谢世子。”颜熙忙道谢。   *   颜熙原以为魏珩一大早领她出门,是想带她去逛街,然后顺便中午在某大酒楼吃个饭的。   事实证明,是她多想了。   魏珩直接领她到了长兴坊的一个街铺前,然后他们车都没下,魏珩只是撩开了车帘,指着眼前街边的两层小楼的铺面给她看。   “喜欢吗?”魏珩问她。   颜熙:“?”喜欢什么?   这条街虽然很繁华很热闹,街两边更是多的是金碧辉煌的商铺。鳞次栉比,恢弘气派。   但偏偏魏珩指的这家,门庭冷落,不见来人。   甚至,这家铺子大门紧闭,她都怀疑是不是生意做不下去,如今已经关门大吉了。   魏珩看了她一眼,解释说:“这铺子是买下来送给你的。至于是想做个什么样的生意,你可以自己拿主意。”魏珩一边说,一边不知从哪儿突然掏出了两张纸来。   他一一铺开,摆在颜熙面前。   “这是房契,这是地契。”他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平缓,丝毫不见情绪。   这两层高小楼,被他送出了二斤白菜的价值。   颜熙:“……”   颜熙承认,在他的物质攻势下,她有那么一刻的恍惚。   甚至她都要觉得,其实魏珩心里还是有她的。   不过很快,她就迫得自己冷静了下来。   虽然这个地段、这样的一处铺面对她来说是极为珍贵的,但对魏珩来说,其实不过是九牛一毛。魏珩送她这份礼,可能就相当于她平时打赏下人一把钱一样。   不值一提。   可能是魏珩感受到了她这些日子的不对劲,所以便想施舍点什么给她。感情他给不了,名分更是不可能,所以也就只能砸银子了。   颜熙这会儿头脑很清醒,她从小就是不短吃穿的,所以还不至于被一栋铺子砸晕脑袋。   所以,颜熙犹豫了挺久,然后拒绝说:“无功不受禄,这么大一份厚礼,我受之有愧。”她当然想要很多很多,但她不想要魏珩的施舍。   如今收下了,日后也说不清。   就算收下,以后也是肯定要再还他的。   魏珩有想过她会拒绝,不过当这会儿真实的被拒后,魏珩心中还是避免不了的起了一股躁意。   但他面色还是如常,语气也很温和。   “不如先进去看看。”魏珩说。   颜熙这次没再拒绝,点了点头。   魏珩率先下车,颜熙赶紧把帷帽兜头上后,这才跟过去。   魏珩下车后没走远,就候在了车旁。见颜熙也猫着腰从车内出来后,魏珩则直接朝她伸过手去。   还没待颜熙反应过来,魏珩就已经半扶半托她把她托下了车。   虽然冬□□裳穿的厚,但颜熙还是能真实感受到他手托着自己手臂,或是握扶在自己腰处的力量。   虽然这些都只是一晃而过,扶她下了车后他就松开了她,但颜熙还是又想到了前世和他有肢体接触的时候。   一时间,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又瞬间挤入她脑海中。   颜熙轻轻甩了下头,才逼迫自己把那些甩开。   而这时有人拿钥匙开了锁,颜熙则跟着魏珩去了铺子里面。   铺子大又宽敞,分上下两层。这样的格局,到时候不论做什么样的生意都是可以的。   而且这个地段也好,人流多,而且这里靠近东市,来往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到时候不怕赚不到钱。   看完后,颜熙表示很喜欢。   “既然喜欢,就收下吧。”魏珩再次看向她。   颜熙知道,若她再不收下的话,魏珩应该更要起疑心了。所以,即便心里是不想要的,颜熙还是道了谢收下了这份礼。   不过她想的是,收是收了,只要她不用,日后再还给他也是一样。   这样想,颜熙便道:“这里地段好,这铺子也好,我一时还真没想起来要做什么生意。等我回去好好规划一下,想好了再告诉世子。”   魏珩颔首。   恰好这时,丁香买了福记的点心也过来了。   主仆二人心有灵犀,十分默契,这会儿当着魏珩的面,两人也只谈福记糕点的事,半个字都未提及到别的。   直到去了桂妈妈的食肆,魏珩不在身边了,关起门来,只剩主仆二人时,颜熙这才急急问:“怎么样?可说上话了?” 第20章 -公府20 【加更】长公主那……   丁香也正急着要向主子汇报这件事,这会儿见颜熙问,她也急急回说:“姑娘,恕奴婢办事不利,把人给跟丢了。”   人被她跟丢了,她也很着急,这会儿一脸的愧疚。   反倒是颜熙去安慰她:“跟丢了也是正常的,你对京城地形不熟,从前又没干过这样的事,此事的确是难为你了。”   见丁香还一副懊恼悔恨的模样,颜熙则笑着去拉她手。   “跟丢了就跟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丁香,你应该往好的去想。”颜熙认真解释给她听,“你要这样想,你看我难得出一趟门,也就随手撩了下帘子随便看了眼,就一眼看到了他,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说明连老天都在帮姑娘的忙。能偶然遇到一回,就能遇到第二回 。”丁香面色松了些,情绪也好了些许。   “没错!”颜熙肯定她,“还有,我们之前不是只有那家食肆一个地方可以守株待兔吗?现在又多了一个。既然能在那条街看到他,说明可能他就住附近,回头你出门时多往那条路绕几趟,说不准就能碰上。”   “还是姑娘聪明!”丁香豁然开朗后,脸上阴霾也一扫而空。   “那奴婢日后隔一日便出一趟门。”丁香说。   颜熙点头:“如今又得了个借口,且是世子应允了的。你日后就隔一日出一趟门吧,回来后记得给我带上一份福记的点心就行。”   “是,奴婢遵命。”丁香忙高高兴兴应下。   见丁香全然没了懊恼自责之意后,颜熙这才问她:“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当时是怎么把人跟丢的吗?”   提起这个,丁香又拧起眉心来。   “奴婢不敢跟得太紧,怕被发现。所以,就落了些距离远远跟着。当时路上人很多,只是拐了个弯,奴婢就再看不到人了。细细想来,可能是他发现了奴婢在跟他,他把奴婢给甩开了。”   “也有可能是他就住在那附近的某处,你一恍神的功夫,他便进了某个院子。”颜熙补充。   丁香觉得不无道理,所以就点头附和说也有可能。   二人正说着话,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一身寻常布衣打扮的桂妈妈笑着走了进来。   “姑娘。”桂妈妈还如往常伺候在颜熙身边时一样,一见面就先过来请安。   颜熙笑着走过去扶起她。   “桂姨,生意很是不错啊,红红火火的,座无虚席。”方才进来的时候,外面大堂热闹得很。这会儿正是饭点,几乎是坐满了。   现在她们所呆的地方是后院,是平时晚上打烊后,桂妈妈休息的地方。   当时颜熙决定买下这处铺面时,正是看中了它后面连带着个院子。白天前堂开门做生意,晚上后院歇息,也省了再另外赁个住的地方了。   桂妈妈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食肆生意红火,她自然是高兴的。   但她心里挂念着姑娘,也担心她现在的处境……所以这会儿见到人,桂妈妈不免垂泪。   丁香知道桂妈妈和姑娘定是有体己话说,所以她识趣避开道:“姑娘还饿着呢,我去后厨拿点吃的来。对了,姑娘想吃什么?”   颜熙笑:“只要是桂姨做的,吃什么都成。”   魏珩忙,并没跟过来。且他知道桂妈妈是开食肆的,所以也就没有安排颜熙的午膳。   只是命国公府的车夫先送他回去,然后到了时辰再来接人。   丁香走后,颜熙就把魏珩给她的房契地契掏出来递给桂妈妈看。   桂妈妈疑惑的接过,当看到上面的字时,她惊了一下。   “是姑娘买下的?”这怕是得花光姑娘所有的积蓄吧。   颜熙摇摇头:“他送我的。”   颜熙没点名道姓,只用了“他”代称,但桂妈妈立即就听懂了。   “世子爷……这可是大手笔了。”桂妈妈感慨,“他若真是卫家的三郎该多好!只是他身份太尊贵了,姑娘你做不了他的正妻。”   若他真是卫家的三郎,他和姑娘郎才女貌的,十分登对,想来必然能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只可惜了,他不是卫三郎,而是国公府的世子。   他身份太贵重了。   颜熙同桂妈妈说真心话:“可能是我前段时间对他太疏冷,他疑心我是不是不想跟他了,所以这些日子才对我变了些。今儿又送这样的贵重之物给我。桂姨,他可能不会放我走。”   “那姑娘打算怎么办?”桂妈妈跟着担心,这会儿也十分紧张。   她不想姑娘过得不开心,所以姑娘既然想出来,她当然是希望姑娘可以如愿以偿的。   如今她在外面算是暂时扎稳了根,她原还想着,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她们主仆几个就能在这里过新年了。   可若是如今世子不肯放姑娘走,那事情就难办了很多。   同时桂妈妈心里也很气愤……他凭什么不放人走?   之前姑娘千里迢迢跟着他入京,他对姑娘不冷不热的,连个名分都不给。如今姑娘自己想开了,不想跟他了,他又不让人走了?   怎么什么好事都要被他占着?什么都得他说了算?   桂妈妈虽心中有气,但她也知道,魏珩的身份摆在那儿,她们主仆和他硬碰硬,是不行的。他那样的人,她们实在得罪不起。   可这贵人得罪不得,姑娘又该怎么办呢?   “桂姨,你先别急。”颜熙心里还是有法子,和有点成算的,她拉着桂妈妈一起坐下来说话。   “我今日同你说这些,就是要告诉你,可能年前搬不出来了。但你不必担心我,我心中自有法子。如今你这里生意好,你就别为我分心了,就好好把这食肆的生意做下去。”   “姑娘,您不会是妥协了,断了那个念头了吧?”桂妈妈担心。   若姑娘是真心实意愿意跟在魏世子身边,那她只会祈祷姑娘一切都好。但若是被逼无奈,不得不认命留下的,那她就不可能任姑娘在那深宅大院里自生自灭。   若姑娘出不了国公府,那这外面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颜熙语气斩钉截铁:“不会。”   “世子不可能一直呆在京中不走,他在的时候,我走不了,他不在时难道我还走不了吗?”颜熙心有成算,所以语气平静,“我现在的身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等哪日他奉旨出公差了,我到时候就直接去和老夫人或是长公主说。她们都是讲理的人,不会无名无分的扣着我不让走。”   桂妈妈听后点了点头:“这样倒是也可。”又担心,“只是……出公差也有回来的那天,万一他回来后再抢了姑娘回府怎么办?”   “不会的。”颜熙笃定,“我也不是他什么人,他想扣我回去,也师出无名。何况……他在京中名声极佳,他那么聪明又那么洁身自好的一个人,是绝对做不出自损名誉之事来的。”   和魏珩相处一年,颜熙对他多少算有些了解。他这个人,身上条条框框太多,一个时常把“规矩”二字挂在嘴边的人,他又怎么会轻易自己越了规矩?   颜熙赌的就是他的重规矩。   颜熙知道魏珩年后不久就会奉旨出公差,届时,他会离开京城一段时日。而她只要在这段时间内消除他的疑虑,让他相信自己其实并没生二心,然后她再趁他外出时搬出去就行。   因为颜熙不敢保证,若魏珩揣摩出了她的心思后,他下一步到底会做什么。魏珩这个人,或许她从来就没真正了解过。   比如他并不喜欢自己,甚至一再嫌弃自己没规矩。但前世她算计了他清白后,他也没有对她如何。   不但没有给她任何惩罚,反倒是还主动和她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她不知道魏珩对她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别扭的感情。   回了雅菊轩后,颜熙把魏珩今日给她的房契地契同之前的琴谱字帖放在了一起,都先压箱底收了起来。   她才收好东西,魏琦便风风火火过来了。   “你们出去玩儿,竟然都不捎带上我,哼!”魏琦特意跑到颜熙跟前,夸张的把双手把胸前一抱,“我生气了。”   颜熙知道她生气可能是有点,但不至于太生气。   “那三姑娘想我怎么补偿?”颜熙笑问。   她觉得府上的这个三姑娘性子十分可爱,所以同她相处,她心情也会莫名其妙变好起来。   “唔~那得容我好好想想。”魏琦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儿,然后立即拉颜熙,“那你陪我去骑马吧?骑马可威风了。”   颜熙实在是不想去,一是她不会骑马,二也是她对此没有兴趣。   但见魏琦兴头好,她不想她失望,所以即便不想去,也不忍心直接拒绝。   “但我没有骑装。”颜熙突然寻到了个借口。   谁想到魏琦立即说:“我那里有一套做大了的,正适合颜姐姐你穿。”说罢,她赶紧吩咐自己的丫鬟回去拿来。   颜熙笑容僵脸上,只能彻底死心。   不过没一会儿功夫,长公主那里来了人,说是长公主想见颜姑娘。所以,颜熙最终还是没能陪魏琦去骑马。 第21章 -公府21 魏家的世子夫人。……   这是颜熙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被长公主召见,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跟在嬷嬷身后,往长公主住处去的一路上,颜熙好几次都想开口问嬷嬷长公主此番叫她过去的原因。但几次话到嘴边,最终也都还是咽回去了。   这老嬷嬷瞧着十分严肃,想来即便是她问了,人家肯定也不会回答她。   到时候,说不定还得数落她没规矩。   所以颜熙一路上只沉默着,未敢多说一句话。   一路上弯弯绕绕,颜熙已经不清楚自己此刻身在何处了。等又拐了个弯,更远离了喧嚣后,老嬷嬷总算是在一处院落前停下了脚步。   “颜姑娘,进去吧,长公主在里面等你。”嬷嬷候在门旁,她让颜熙进去,但她自己却没有跟进去的意思。   颜熙还是没多问,只朝那老嬷嬷福了下身后,这才自己推门而入。   这里,和颜熙想象中的长公主的住处大不相同。她想象中长公主的住处富丽堂皇,生机勃勃,定然是人声鼎沸,往来喧闹。   可是这里……清冷寂寥,门庭冷落,人迹罕见。   实在不像是一朝公主的居所。   进了院内,又有婢女来引颜熙。颜熙冲她笑了笑,然后就又一路沉默着跟在她身后。   越往里去越能清晰的闻到一股檀香味,颜熙原还奇怪,为何长公主会用这种香……直到她被引去了一处庵堂,庵堂里供奉着佛,而此刻佛像下蒲团上正跪着诵经的女人被那婢子唤了“长公主殿下”,颜熙这才知道,原来长公主是代发修行。   来国公府这么久,她想象过无数次长公主的样子,但却没有一次是现在这样的。   没有嚣张跋扈,也没有咄咄逼人,更没有对她的言辞犀利、动辄打骂。这里有的,只是寂寥和宁静。   而长公主给人的感觉则是真的就像是一个修行多年的出家人,气质平和,看透俗尘。   长公主没理那婢女,直到念完佛经后,她这才缓缓睁开双眼,然后扶着那婢女的手站了起来。   颜熙见状,忙垂首给她行礼请安。   长公主一时没看颜熙,直到她坐下后,这才看向颜熙,并唤了她起。   颜熙起了身,同时也抬起了脑袋。   长公主目光平静,看到颜熙脸后,她也并没什么反应,只是让她也坐。   颜熙称了声“是”后,就规矩的坐在了长公主下手处。   “你跟珩儿的事,我知道,你们是在民间拜过堂成过亲的。”长公主直接开门见山,也不兜远绕弯子,“但颜姑娘,你该要知道,凭你的身份,你是做不了珩儿妻子的。”她语气始终淡淡的,不见起伏,“不是我瞧不起你的出身,只是这世道便是如此。”   “珩儿日后,必定是要娶一个公侯府之女,甚至是公主郡主。再不济,魏家也会为他定下一个官家女。你若执意要跟他,只能委身为妾。但颜姑娘,妻妾有别,便是日后珩儿偏疼你,这国公府也自有国公府的规矩,到那时,你也是讨不到什么好的。”   “我知道外面有一句话,叫‘宁为贵人妾,不当穷人–妻’。但能说出这样话的人,他们只是看到了富贵人家表面的繁荣尊贵,却没看到内里的责任和使命,世家的每一个人,或许他们也都是身不由己的。我今日说这些,并非逼你迫你,只是希望你能再好好考虑清楚。人生但凡走错一步,就是满盘皆输。”   重生一回后,颜熙对此其实和长公主很有共鸣。但她不知道,魏珩的主,长公主能不能做得了。   现在是她想走,而魏珩似乎不愿放她走了。   若长公主能做得了魏珩的主,她当然愿意实话相告,让长公主即刻助她一臂之力。但怕就怕,长公主也是做不了魏珩的主的。而她一旦现在就选择向长公主坦诚相待,她不能保证不会惊动魏珩,那么到时候,连自己的最后一条路都可能断掉。   颜熙还是想在魏珩来年春天出公差时悄然离开,不和他发生正面冲突。   当然,若魏珩根本无所谓她的留去,那么如今这一切,就是她自作多情了。   那样最好。   只不过,她不敢赌。   魏珩……他其实从不是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君子谦谦,温文有礼。   他从来就不是好说话的人。   不过如今既知道长公主希望她走,这于她来说也是好事。等到来年春时,她可直接来向长公主请辞。到时候就说,听了长公主此番的教诲后,她回去思来想去,终于想通了。   这样的话,长公主也不会觉得这些日子她的欲拒还迎,是在玩弄她儿子的感情。   颜熙心中深刻清楚的知道,身为母亲,尤其是一个深爱儿子的母亲,她虽然希望她离开,但肯定不会愿意看到她这样一个女子把她的宝贝儿子玩弄在股掌之上。   从前是她傻,以为只要把所有的爱和热情都给魏珩,他便可保她安然无虞。而如今,她只想自己步步为营。   凡事多个脑子,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你心里也在犹豫?”长公主略诧异。   她以为,像这样的女孩子,一旦尝到了权势的甜头,一旦有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机会,她们是如何都不会轻易放弃这份富贵的。   但眼前的这位颜姑娘,她竟有犹豫。   颜熙方才只是沉默。   这会儿她想好了后面的路,便恭敬道:“多谢长公主殿下教诲,只是,颜熙一切听世子的。”   颜熙尽力言简意赅,生怕言多错多。   长公主倒没什么反应,她只是平静说:“你也不必急着今日就给我答复,你回去后可以再好好想想。”   颜熙没再多言赘述,只识趣的答了个“是”字。   长公主冲她挥了挥手,颜熙则起身道别:“颜熙告退。”   *   魏珩今日就休沐在家,所以长公主这边才差派了人去雅菊轩传话,魏珩那边立即就得到了消息。   所以颜熙一出长公主的院子,就看到了等候在门外有些时候的魏珩。   见她出来,魏珩眼波平静,只是负手上前两步迎过来问:“可有吓着?”   母亲如今修身养性,脾气已早不是从前那般。但他知道,母亲生来高贵,她骨子里的那份傲气还是在的。   就算言辞间不会咄咄逼人,但说出来的话想来也不会太好听。   而这又是颜氏第一次见母亲……   颜熙先朝魏珩行了一个礼,然后才答他话说:“长公主宽厚大度,待我极好。”   魏珩垂眸认真打量她神色,但见她面上的确是没有惊慌受惊之色后,这才信了她说的话。   魏珩道:“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又交代兆安,“你亲自送颜姑娘回雅菊轩。”   兆安忙称是,然后笑着过来请颜熙。   颜熙没说什么,只说了声“谢世子”后,她便跟着兆安走了。   而魏珩静伫原处沉默目视了她背影一会儿后,才拾阶而上,踏过门槛,往长公主院子去了。   长公主这会儿正在用斋饭,听下人来禀说世子过来了,长公主并不意外。似是在意料之中一样,长公主只是平静吩咐丫鬟道:“添一副碗筷,让珩儿进来。”   “是。”丫鬟应声。   长公主的斋饭很简单,就是一些青菜豆腐,桌上不见任何荤腥。   看到儿子进来后,长公主搁下碗筷道:“国公府里那么些山珍海味你不吃,偏要跑我这里来吃斋菜。”   魏珩抱手行一礼后,就主动在长公主对面盘腿而坐。   “儿子多陪陪母亲,也是天经地义的。”魏珩淡笑。   长公主却道:“怕不是为着陪我才来的吧?”   魏珩也没想隐瞒母亲,所以他也直接实话说了道:“颜氏性子单纯,她也没什么野心……和当年的陶姨娘不一样。”   如今再提起陶氏,长公主心中虽仍有波动,但这种情绪却早没从前那么浓烈了。   对于那些往事,她已然能渐渐放下。   不过如今再忆起当年往事,长公主总觉得恍若隔世。   “原来,你今日来是为颜氏打抱不平的。”长公主只是在那过去的往事冲沉浸了一瞬,很快就出来了。对儿子说的这句话她也未带丝毫情绪,就是很平静的陈述事实。   魏珩虽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丫鬟奉了碗筷来,替魏珩布置好后,魏珩则也同母亲一道吃了起来。   母子二人用饭时就没再说过一句话,直到一顿饭用完,长公主也要继续去跪经诵佛了,于是她赶客道:“别忘了你答应为娘的,要常去看看婉柔。”   其实依长公主的意思,她当然是希望儿子能娶婉柔为妻,日后一辈子都护婉柔在他羽翼之下的。但她也知道,此事不是她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首先魏无垠那里就第一个不会答应。   但好在魏无垠管得了天管得了地,他却管不了他这个儿子。所以,只要珩儿自己愿意,婉柔就能做魏家的世子夫人。 第22章 -公府22 偷偷告诉你,我二……   婉柔虽住在深宫中,但她却不是帝后所出。当今圣上是她的伯父,她是先太子的女儿。   当年圣上屠戮太子府,杀光她的父兄时,她还只是一个幼童。而如今,十多年过去,她也早由当年的幼童长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女郎。   夺嫡之争素来残酷血腥,今圣当年是下了狠决心,是要对先太子府赶尽杀绝的。也只因婉柔是一介女流,且又有静华长公主亲去跪在御前求情,婉柔这才得以保全性命。   年幼无知时什么都不知,但一日日长大,耳边也渐会听到些闲言碎语。婉柔聪明又敏感,知道得多了,她也就渐渐变得寡言安静。甚至到后来,她都不太愿意出门,就只关自己在自己寝殿里。   或是看书,或是学琴棋书画,她总有的是法子消磨时间。   渐渐不再知道什么是快乐,也就只有魏珩这个表兄过来看她时,她才会露出点久违的笑容来。   但女大要避父,何况是表兄。所以两人都大了后,见面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了。   魏珩知道母亲的意思,但他对婉柔只有兄妹之情。婉柔如今到了出阁的年纪,这段时间他也一心在为婉柔物色夫婿。   婉柔性子敏感,童年不幸,而且还身份特殊。那些正如日中天的权贵世家,不是她的好去处。   魏珩想为她寻个清清白白的读书人家,最好男方父母双亡,没有双亲。这样她嫁过去后,也不必受婆母的磋磨。若夫君再有才气,他们二人必能琴瑟和鸣。   但是这样的人,其实挺难得的,并不多见。   魏珩心里有自己的筹谋和打算,但他也知道母亲的执念。所以,这会儿既然是谈不妥的,他也就没有谈此事。   只说:“婉柔如今也大了,她又居深宫之中,儿子再出入她的寝殿必然是不好。”又道,“倒是母亲……母亲才该多去陪陪她。”   自十多年前那事之后,长公主便深居简出,念起佛吃起斋来。除了每年的年节日会进宫去给太后皇后请安外,其余时间她都是不出门的。   便是心中担心婉柔,她也只是委托儿子帮她照拂着。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长公主无奈,但话头一转,又提醒,“要是她能名正言顺住到咱们家来就好了,日后不但你可护她在羽翼之下,她也可日日与我为伴。这样,她就再也不会被欺负。”   魏珩知道母亲的暗示,但他却充耳不闻。   只起身告辞说:“母亲安歇,儿子改日再来探望。”   说完转身就走,长公主却冲着他倏然急急远去的背影道:“我看那颜氏是黏上你,打发不走了。我也知道,你心里其实是在意这个颜氏的。但珩儿,你有没有想过,若你能娶婉柔为妻,就凭婉柔那善良又单纯的性子,她势必不会为难颜氏。”   “你若听魏家人的话,娶一个他们安排的人。那人但凡强势些,眼里就根本容不得颜氏这粒沙子。所以为了颜氏,也为了婉柔,你该好好考虑考虑母亲的建议。”   魏珩有一瞬沉默,然后才回过身来问:“母亲今日叫颜氏过来,就是为了劝她离开的?”   长公主也沉默,但她面色却未有异样。   过了一会儿后她才说:“母亲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心里有她,日后你娶了妻,若你的妻子和她闹了矛盾,你会向着谁?向着妻子,你必然会觉得心中愧对颜氏,而向着颜氏,你又会觉得让你的妻子受了委屈……最终,不管你怎么做,你都不会开心。”   “原本一个妾也不算什么,你纳就纳了,但偏偏你动了真感情。当年你爹的下场是什么,你也看到了,难道,你想走他的老路吗?”   “我不是他!”魏珩略有愠怒,“我也不会重蹈他的覆辙!”   魏珩素来自持稳重,难得会有动怒的时候。   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母亲所言是有道理的。之前无论颜氏如何主动,如何对他热情如火,他都不为所动。   不是心里没有动容,是不能有。   所以既然一开始就知道结局,他必然不会走向那条路。但当他以为一切都尽在自己掌握中时,颜氏突然变了。   他这时候才明白,原来不是他想不动情就能不动的。有些日子,他甚至害怕颜氏会突然离他而去。   长公主知道儿子是有把她这些话听进心里去的,所以她继续言语诱惑:“你想法子娶了婉柔,婉柔是能和颜氏同在一个屋檐下和睦相处的。”   显然魏珩没着她的道,他很快就重拾了理智。   “母亲这么做,觉得对得起婉柔吗?”魏珩微微侧身,微弱烛光映衬下,更显黑眸寒如沉冰,他恢复了平静,言语间也带了几分刻薄,“还是说,母亲就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你执意要留婉柔在身边,不管儿子是不是想娶她,也不管她是不是愿意嫁给儿子。母亲一直执念于此,难道是要她同你一起吃斋念佛吗?母亲觉得,把她从一个牢笼中救出来,再放入到另一个牢笼中,就是所谓的对她好吗?”   魏珩说完后其实心中有几分后悔,他不该就这样直白的戳破母亲的心事。   他今日定是疯了。   魏珩没有久留,说完后,直接就大步离去。   外面又飘起了雪,一阵冷风兜头灌下来,他这才清醒一些。   “殿下,您别生气,世子不是有心说这些的。”魏珩走后,伺候在长公主身边多年的老嬷嬷来劝长公主。   长公主倒是没怎么太把此事放在心上,她只是担心说:“珩儿鲜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他今日如此失态,怕是因那颜氏。珩儿如今身居要职,深得圣上器重,俨然是走入了权势的中心。树大招风,难免不会树几个敌人,我是怕日后那颜氏会成为他的软肋。”长公主沉沉叹气。   老嬷嬷却仍旧宽慰说:“世子打小就聪明,他是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   长公主却又叹息一声,摇摇头说:“你不懂。”   当年的魏无垠又何尝不聪明?只因被一个情字所困,还不是输了所有。   *   几日后,府上便传来了长公主病倒的消息。   丁香一大早从外面回来后,赶忙也把听来的消息告诉颜熙:“听说病得不轻,连宫里的御医都惊动了。还说圣上动怒,说魏家怠慢长公主,要开罪魏家呢。”   前世长公主也病过这样一场,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但后来渐渐就养好了,没出什么大事。所以,颜熙对此倒不慌张。   至于圣上说要开罪魏家,应该不可能吧?魏珩父子如今都位高权重,不会因为一个长公主就被圣上撸下来的。   “丁香,你和院子里的人说,不许私议此事。”颜熙严肃交代。   眼下是最关键的时刻,她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熬过这个年,等来年开春时魏珩被派出门办公差去,她就可以去找长公主或是老夫人提出离府了。   而在这之前,颜熙就希望一切都能顺顺当当平平安安的。   见主子严肃,丁香也忙严肃着应下来。   丁香走后,颜熙继续靠窗而坐。外面还在飘着雪,她开着窗户赏雪。身边烧着炭火,怀中抱着暖炉,倒也不冷。   院子里有红梅,这会儿白雪落在红梅上,覆了红梅却又没有完全覆住,半遮半掩的,倒十分有意趣。   颜熙一时兴起,赶忙拿了纸笔来,她就这样坐在窗边画起了画。   颜熙一幅画才作了一半,魏琦就风风火火跑了过来。   “颜姐姐。”   想来是一路都跑着过来的,这会儿到了跟前后,话没说几句,就尽顾着喘粗气了。   颜熙忙给她倒了杯热水:“先别说话,喝点热水缓一缓,一会儿等气喘匀了再说不迟。”   魏琦倒听颜熙的,慢慢喝了水,又休息了会儿后,这才说:“偷偷告诉你,我二哥怕是要定亲了。”   颜熙手一顿,心想魏珩的婚事是没这么快定下的,不过她还是镇定问:“那定的是谁家的姑娘?”   “是宫里的婉柔表姐。”魏琦急急道,“听我姨娘说,是母亲做的主。而且这回母亲病倒,二哥进宫请旨,都把人带家里来了。”魏琦一副发生了天大的事的夸张表情。   但颜熙却仍十分淡定。 第23章 -公府23 凭什么男人可以三……   魏琦口中的“婉柔表姐”,颜熙是知道的。婉柔虽然久居深宫,同皇帝的女儿和后妃们住一起,但她却不是今圣的女儿。   她是先太子所出。   颜熙之所以知道婉柔,是因为魏珩前世和她提起过。当时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长公主病了,病中一直念叨着说想见婉柔,于是魏珩就进宫去向帝后请旨,带了婉柔回来见母亲。   当时婉柔住进国公府时,府里上下也是传得沸沸扬扬,说是长公主亲自拍案做主,世子不日就要迎娶婉柔为妻了。   她那时候才初尝云雨滋味不久,和魏珩正如胶似漆。虽然早做好了他日后必会娶妻的心理准备,但乍然得到这样的消息,她心里也是很难过的。   后来大概是魏珩看出了她的心思,于是就和她谈起了婉柔。   魏珩说府上传的都是谣言,不是真的。他对婉柔只有兄妹之情,他会尽力为她择一个好夫君、择一户好人家,但他们是不会成亲的。   后来魏珩还和她说,婉柔其实身世很可怜,自幼便惨遭灭门,可偏偏养大她的帝后正是屠戮她全家的刽子手,她并不知道要以怎样的感情去面对帝后。而虽是皇室血脉,但到了及笄之龄,她也未曾有任何封号。   至于亲事……帝后似乎把她忘了一样,连比她年幼的公主都定了亲,偏偏她还没有。   颜熙虽然没见过婉柔,但听魏珩说了她的遭遇和处境后,心中也对她很是同情。   魏珩说会为她寻个好郎君,颜熙也真心希望她日后的每一日都能过得开心、快乐。   魏琦是一得了消息就火急火燎第一时间赶过来告诉颜熙的,这会儿却见她面色平静反应冷淡,魏琦不免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样,热情瞬间熄灭一大半。   “颜姐姐,这可是天大的事啊,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她都比她急,她反应竟然这么淡定?   颜熙的确一点不着急,但她很多话却不好和魏琦说,只能道:“那不好吗?世子的亲事若是能早早定下来,那我也能早早有个名分。”   魏琦:“……”她真是无言可对,无话可驳。   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可是……你都一点不伤心、不在意吗?”魏琦实在好奇极了,“像我姨娘已经很得父亲宠了,可很多时候,我还是能看到她悄悄抹眼泪。颜姐姐,二哥就要娶妻了,你就不难过吗?”   颜熙勉强笑了一下,这才说:“打从决定跟着他入京,我心里就很清楚,他日后是迟早要娶妻的。所以,就算是介意,我也早介意过了。”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魏琦其实还情窍未开,她未必懂,但她还是装得很懂的样子说,“女人啊,可真悲哀,也真可怜。被圈在这方院墙中出不去,还得为了一个男人哭天抢地大打出手。”又突然哼一声说,“我才不要这样活着,我要像男人一样活着。”   “凭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得从一而终?”   是啊,凭什么?   颜熙也不懂。   但颜熙知道,这世道向来便是如此的。   魏琦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魏琦走后,颜熙又继续作画。望着这雪中红梅,她突然有了新的灵感。   一幅画作了大半天,等作完后,外面天也渐渐暗沉下来,已经到傍晚了。   如今夜时长,白日短,还未到酉时,天就已经要黑了。   颜熙吩咐丫鬟关了窗,然后她带着刚刚作好的画,去了书案边继续忙碌。   她想设计一款新样式的发簪,就以这白雪红梅图为构思。   桂姨的食肆如今生意红火,她们生意的起步算是很成功的。这也就是说,京城虽居大不易,但只要她们有真本事,就不怕在这里活不下去。   想在长安生存下去虽难,但这里机会也更多。   开食肆不是她最终的志向,她最终的志向是把祖母她老人家的手艺传承下去,让更多人看到和喜欢。   所以等到来年开春她带着丁香她们也搬出去了,就立即要把珍宝铺子开起来。   而这会儿离来年开春也没多少时间了,为了到时候能一切顺利,颜熙必须现在就准备起来。   新开张的铺子,总得有几样镇店之宝吧?只有拥有几样别人家没有的,这生意才能长久做下去。   从前虽然没有好好跟着父亲学做生意,但耳濡目染的,很多经商的道理颜熙自然懂。又或许,这份天赋是她从娘胎里就带来的,遗传的父亲。   颜熙这些日子很忙,每日不是在作画,就是在做簪子。每日从早到晚都在忙碌,几乎足不出户。   魏珩有几日没过来了,不过他却差了兆安过来递话,说是母亲病重,他要于床前侍疾。等过几日,母亲病情稳定下来了,他再过来看她。   兆安还说,世子孝顺,为了照顾长公主,特意向圣上请了假,他已经好几日没去上早朝了。   甚至兆安还说,世子日日被长公主扣在床边,长公主只要一看不到他人就要喊他过去,他寸步离开不得,已经几天没洗过澡了。   兆安说得这么夸张,就是为了告诉颜熙,世子不是不想来,是被长公主绊住了,他来不了。等长公主好了,他肯定就来了。   但颜熙心里想的却是,他来不了还更好,他若来了,她还得头脑一直保持高度清醒,然后和他斗智斗勇,生怕叫他看出蛛丝马迹来。如今他来不了,她正好可以全神贯注去做自己的事。   颜熙其实心里很开心,甚至是松了口气的,但面上却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虽然表情失落,但她言词间却十分乖巧和善解人意。   “我知道了,多谢兆安总管跑这一趟。”颜熙温柔笑着,“还麻烦兆安总管回去告诉世子,我不会给他生事添麻烦的。他尽管好好照顾长公主,我心里也会为长公主祈祷的。”   “颜姑娘,你可真是再好性儿不过的了。”兆安还挺愿意帮衬着颜熙几分的,他又道,“府上传的都不是真的,姑娘莫要往心中去,省得伤心又伤身。”   这回颜熙笑容更灿烂了些:“多谢兆安总管相告,我知道了。”然后她又命丁香去拿了锭银子来,亲自递给兆安,“劳烦你跑这一趟了,这是一点小心意。”   兆安虽爱财,但也知道分情况。上回世子就敲打过他了,他哪里还敢再收雅菊轩的银子?   所以兆安忙推了说:“颜姑娘客气了,这是世子交代的差事,小的可不敢收啊。”说罢就朝颜熙作了一揖,然后匆匆告辞。   兆安一走,颜熙又立即回了里屋,继续伏案做自己的事。   而兆安离开雅菊轩后,立即去了长公主那边复命。   长公主才吃完药睡下,魏珩尚算能脱得了一时半刻的身。见兆安来,他便默声退去了外间。   兆安说:“按主子的吩咐,小的去跟颜姑娘说了。颜姑娘原是有些伤心失落,但听了小的的话后,就立即没了伤心之色。还托小的转告世子,叫您好生照顾长公主,不必担心她,她会乖乖的。并且,也会日日为长公主祈祷。” 第24章 -公府24 【加更】她是个好……   魏珩面上不动声色,兆安也看不出主子此刻心里的想法。   魏珩只问:“婉柔的事,你说了吗?”   兆安忙道:“说了说了。正是说完这个,颜姑娘才真正高兴起来的。”又道,“颜姑娘还要给小的打赏一锭银子的钱,但小的能要吗?小的立马就说,这是为世子您办差事,话也是世子您吩咐小的捎带过去的,小的可万不敢收钱。”   魏珩目光定定扫向兆安,兆安叽叽喳喳的声音立马没了。   魏珩只淡淡说:“知道了。”然后就让兆安退下。   恰这时候长公主醒了。   长公主醒来后没见儿子在身边,立即问婢女嬷嬷们他去哪儿了。婉柔就伺候在床边,闻声忙坐过去安抚说:“方才兆安来禀事,这会儿表兄在外间见兆安呢。姑母还在病中,莫要操心劳神,还是好好休息为好。”   长公主却趁机一把抓住婉柔手,目光期待地看向她:“若你能日日陪在我身边,我这病指定能好。”   婉柔也懂长公主的意思,但她却温柔笑道:“我从小就把珩表兄当亲哥哥一样待,若您能收我做女儿,我就能陪在您身边了。”   “你知道我是别的意思。”长公主沉叹一声,“我知道那个人可能会拿捏你,不会轻易放你出宫。但此刻我病了,若我以病相挟,他未必不会答应。”   长公主口中的“那个人”,便就是当今圣上。长公主对圣上有怨有恨,但她知道时势早就变了,所以她也只会在知根知底的人面前才会流露出恨意来。   婉柔虽年轻,但却极明事理。   她闻声忙说:“姑母可莫要做糊涂事。身子是自己的,如何能以伤身做要挟?便是您因此而遂了意,婉柔心中也不会高兴的。姑母,您若想婉柔好好的,您就好好养病。只要您能早早把身子养好,婉柔就能好。”   “若我听你们的话,好好养着身子,你们能不能?”长公主还在试探。   她期待的目光望着婉柔,渴望着能从她口中听到“能”这个字。   长公主吃斋念佛多年,早修得了一副沉静如水的性子。平时清醒着的时候,她不是这个样子的,也就是如今尚在病中,且身上烧还未全退,人也憔悴虚弱着,这才会又有点显了小孩子的脾性。   婉柔性好,但却不软,她知道什么是该坚持的,什么是绝不能松半句口的。   不说她的确只是拿表兄当兄长,无半点儿女之情在。便是有,她也不能自私的害了表兄和姑母。   她身份特别,处境尴尬,圣上虽然重用魏家父子,但想来也不是全然信任的。她这个先太子之女若是嫁到了魏家,不但圣上寝食难安,就连朝中诸多臣子都会寝食难安。   毕竟,他们当年都是助今圣血洗太子府的刽子手。   婉柔没答长公主的话,只是笑着为她掖好被角,然后关心说:“天寒了,莫要再着了寒气。”   而这时候,魏珩也过来了。   长公主舍不得说婉柔,就只能说儿子。   “你就气我吧!把我气死了,你就称心遂愿了。你和你那爹一样,都是希望我死。但我就不死,我就要好好活着。魏无垠,我要跟你耗到最后,我要亲眼看到你凄惨的下场。”   魏珩知道母亲这是病糊涂了,他忙弯腰挨着坐到了床边,事事亲为的贴身照顾。   *   长公主又睡下后,魏珩并婉柔一道去外面院子里散步透气,顺便也聊了几句。   “虽我没见过那位颜姑娘,但她既能得表兄喜欢,想来是很不错的人。”婉柔贞静贤淑,连说话语气都极轻柔。   婉柔一提,魏珩脑中就立即浮现了颜熙的身影。   有初见时她热情如火的明媚活泼娇憨样,也有随他入了国公府后,日渐变得寡言沉静的样子。有她缠着他,要他教她读书练字的模样,也有不再愿意读书,只专注认真做她喜欢的事的模样。   连魏珩自己都不知道,从何时起,这颜氏竟就像是长在了他身体中一样。   心中虽有佳人在,但魏珩却仍头脑清醒,未有丝毫的失仪之处。   “颜氏善良单纯,心性极好。”魏珩简单评价了颜熙。   婉柔却笑,难得的开起了玩笑来。   Ding ding   “只是如此吗?”她眨眨眼,“难道不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佳人?”   魏珩突然破功,也笑了。倒是不否认,他点头说了个“是”字。   “她是个好看的小姑娘。”魏珩说。   在他眼中,颜氏小他好几岁,必然还是个小姑娘。   婉柔懂得见好就收,没再继续玩笑下去。   她只是很感慨的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魏珩眉心轻轻紧了下,有一瞬的沉默。   但他没再说自己,只是对婉柔道:“我会为你寻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家,也会想法子让圣上答应了这门亲事。当然,必然也要是你看得上的人。”   婉柔也正是这个意思,于是她忙行礼道谢说:“多谢表兄。”   魏珩立即扶起她:“你我之间就不必客气了。”   *   长公主这场病来的快去的也快,长公主病好了后,婉柔便回了宫里。   长公主病好了后,又开始了吃斋念佛,闭不见人。而魏珩不必再守在母亲床前孝敬后,就又常往颜熙的雅菊轩来。   一时间,一切都恢复如常。   魏珩其实挺忙,尤其到了年底,很多公务需要总结汇报。所以,这些日子魏珩过来,大多数时候都是带着自己的公务过来的。   然后颜熙伏案作画,或是做发簪,魏珩就坐去窗下的炕上办公。炕几上,摆满了他带过来的各种公文。他安安静静的一本本看,一本本处理,倒是很快就能做完手头上的工作。   每每都是魏珩忙完后,颜熙还在埋头认真做事。   这日魏珩处理完公务,又静坐喝完了一盅茶,见颜熙还没有忙完的架势,他就起身下炕朝颜熙走了过去。   颜熙正在认真作一幅画,魏珩只匆匆扫了眼,便知道她这幅画缺了点什么。   魏珩一时没开口说话,只是悬空着手指了指一处。   颜熙方才没察觉到他在,是他手指过来,她才惊觉他站在了自己身边的。颜熙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指那处是什么意思,于是有点豁然开朗的眼睛一亮,立即就去添了几笔。   魏珩见她已经懂了自己的意思了,于是又收回了手,背负在了身后。   没他盯着、看着,颜熙还能专心致志做事。可身边站了个他,颜熙不免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小的时候读书被先生盯着一样。   紧张又害怕。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先生就会突然挑出点毛病来。   既然不能再全神贯注,颜熙索性搁下了画笔。   他一来她就不作了,且一幅画还没作完……颜熙怕魏珩会心中起疑,猜出其实她已经对他生了二心,所以她便主动解释道:“今日太累了,歇一歇,明儿再继续。”   魏珩倒没多想,点头赞同:“身子为重。”   想着她这些日子这么勤快,该是在为接下来的开铺做生意做准备,于是就闲谈似的问:“那间铺子,你已经有打算了吗?” 第25章 【V】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颜熙知道他指的是那个两层小楼的铺面, 但颜熙其实没有打算用他送的铺子做生意,那间铺面,包括那些书、字帖, 甚至是琴和琴谱……这些东西,她到时候都是要还回去的。所以, 这会儿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询问, 颜熙略微有些慌乱。   她怕自己心里的打算会被魏珩看出来。   她怕自己的小心思被他看出来后, 他便留有一手掣肘她, 然后她就不能顺利的在他来年开春出公差时出府了。   魏珩太聪明了,她不能在他面前有丝毫的失误。   她输不起了,她也等不起了。   所以颜熙这会儿一直暗示自己要淡定,要稳住,千万不能露出破绽来。   颜熙隐在阔袖中的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 面上却一切如常。她闻声也只是抬眸朝头顶的男人看了眼, 然后笑着给了个含糊其辞的回答。   “我还没想好呢。”   “那就是说, 心里是有想法了?”魏珩又问。   如今, 他倒是愿意和她去谈一些她喜欢和愿意做的事。   她说还没想好,那就是心里有这个想法。   魏珩倒不反对她去经营一些她自己的生意, 甚至若她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他还可帮其一二。   魏珩是有心想和她谈这些,但颜熙却并不想和他谈。   因为说多错多, 她心里有别的心思和盘算, 她怕言多必失,会叫他看出端倪来。   所以颜熙就适时转了话头道:“突然有点想念祖母她老人家了,从前她还在世时,就希望我可以认真钻营这些,然后继承她的衣钵。但我那时候心不定, 总想着玩儿,便没把祖母的话放在心上。后来她走了,我才后悔。”   “如今背井离乡,倒越发想念她老人家了。所以,我想重新捡起这些来做,希望能以此安抚她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魏珩还从没见过颜熙这样的一面,他印象中的颜氏,永远的热情明媚。哪怕是之前突然转了心性,变得沉静寡言了,但她也从没和自己吐露过这些心声。   魏珩忽然就觉得,不是她性子好就不会伤心。她也会伤心难过,只是她天性使然,愿意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给别人。   愿意以热情拥抱生活。   而不是自怨自艾,日日以泪洗面,活在悲痛中。   她不过也才十六岁。   十六岁之前她经历了父母双亡,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个离自己而去。她没办法,只能去投奔亲戚。   在亲戚的帮衬下她嫁给了卫家三郎,却又在得知新婚夫婿另有身份时,不顾亲人劝阻,义无反顾的跟着他来了京城。   于他来说,在京城生活并不艰难。但于她来讲,却是寸步难行。   这些日子魏珩其实也有在反思,或许他从前对她的刻意冷淡,以冷漠和疏远回应她的热情,逼她学国公府里的规矩……这些都是错的。   他怕自己会走父亲的旧路,所以他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颜氏……她也只是一个需要疼爱和呵护的小女孩儿。   魏珩心中有自责,但又的确不太擅长去安抚,只能尽所能的想了另外一个或许可能会让她高兴的事。   “年关将至,不知你可想让桂妈妈回来同你一起守岁过除夕?”   颜熙愣住。   她也没想到,竟然还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不过,若是能和桂妈妈一起过新年的话,她也是想去外面食肆过,而不是在这魏国公府的雅菊轩。或许,她可以趁机得寸进尺一回。   颜熙拿捏好分寸,又琢磨好措辞后,才说:“桂姨经营的食肆生意很好,上次去看她,她说生意这么红火,过年也不想歇。食肆里虽也还有一个别的大厨,但如今的生意多半还是靠桂姨撑……我猜她那日走不开,我也不想耽误她做生意。”   “你……你若是真想我们团聚的话,不如准我除夕那日出门去和她团聚。等守完岁,吃完团圆饭,第二日我再回来。”   魏珩认真打量了会儿人,只略有思忖,但很快就同意了。   瞬间颜熙就笑了起来,开心的像个讨着糖吃的孩子。   *   之后的日子有了盼头,颜熙心情也好了起来。   转眼便到了除夕这日,颜熙还像之前一样,只打算带丁香出门,留檀香和芸香在这里。檀香倒没说什么,她一向老实憨厚,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但芸香就不高兴了,她也想跟着出去。   丁香也有点不好意思,一早帮颜熙穿戴时,就说:“不如这回带芸香去吧?奴婢瞧那丫头从昨儿晚上知道这个事儿时就开始生气了,这会儿还气着呢。”   丁香她们几个还不知道颜熙心里的打算,颜熙一直捂着没说。所以,如今像这样的能出一趟门,对她们来说,是极难能可贵的事。   其实若不是怕魏珩起疑心,或是事情传出去,国公府里的人会觉得她恃宠而骄,得寸进尺,不守本分……她是希望能带三个香一起去桂姨那边的。   但眼下形势如此,她也没办法。三个若只能带一个的话,那肯定还是稳重又机灵的丁香最合适。   “她虽好气,但也好哄。等回头回来后,给她多带些好吃的好玩的,她也就好了。”颜熙没同意丁香的建议。   丁香见状就没再多言,只说一切听姑娘安排。   颜熙出来,见芸香还气鼓鼓的,就笑着哄她说:“下回一定带你出去。”   “那下回是什么时候?”芸香想要一个肯定的答复,而不是这种模棱两可的敷衍。   颜熙当然给不了她准确的时间,就只说:“或许很快,又或许……我们一辈子都出不去了。”她说完这句话后,吓得芸香小脸苍白,但颜熙却难得心情好的大笑起来。   “骗你的呢,瞧你傻的。”颜熙说,“世子格外开恩,这才准了我出去过年。但我不能不识好歹得寸进尺,把你们三个都带着。丁香最年长,出去后她能照顾我,所以你就别气了。”   芸香悔恨:“为什么我就不能多长几岁。”   颜熙说:“所以你要好好吃饭,不能挑食。长高点,长壮点,这样我以后出门才会带着你。”   芸香竟有些被说服了。   用完早饭后,颜熙正要带着丁香出门,兆安突然过来了。   这个时候看到兆安,颜熙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生怕关键时刻魏珩又反悔不准她出门了。   但兆安却说:“世子知道颜姑娘差不多要出门了,所以特意差小的来问,姑娘这回都带了谁出去?”   颜熙笑道:“就带了丁香一个。”   兆安说:“世子吩咐了,说是国公府为姑娘准备的马车够大,所以姑娘可以多带几个出去,可以一起趁此机会多热闹热闹。世子还说,京城鱼龙混杂,外面住着毕竟不安全,所以姑娘过了子时、守完岁后,还是得回国公府来歇着。”   长安有宵禁,但每年除夕开始,到过完灯节,这半个月是取消宵禁的。   所以,即便是夜里,也可出行。   兆安说的时候,颜熙心中琢磨着他的每一句话。兆安是按魏珩吩咐办事的,兆安话的意思,就是魏珩的意思,她需要琢磨魏珩的心思。   原是说好她在桂姨那留宿一夜,明儿再回的。现在魏珩用可以带三个香一起出门的条件换她夜间便回,想来魏珩还是不愿她在外留宿。   颜熙反应也很快,虽然心中有了这样的一番猜测和揣摩,但兆安说完后,她很快就给了回应。   “多谢世子。”不管怎样,颜熙这会儿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这样一来,至少对三个香不用厚此薄彼了。   上次颜熙给兆安赏银兆安拒绝了,颜熙就知道,想来是魏珩对他说过什么,他不能收。所以,这次颜熙也没再多此一举,就只口头上道了谢。   兆安办完差事走了后,芸香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这下大家都能出去了!”芸香觉得此时此刻才算是有过年的气氛,“真开心,我要吃桂妈妈亲手做的炸年糕,可馋死我了。”   丁香戳她脑袋:“你就知道吃。”   芸香立即回了丁香一个鬼脸,然后笑着跑开了。   *   魏珩今日入宫述职,直到申时时分才出宫。兆安就站在魏国公府马车旁,等候在宫城门口,瞧见主子出来后,他忙几步迎过去。   抬头看了看日头,魏珩一边登车,一边问兆安:“颜氏可是带着她的三个丫鬟都出门了?”   平时一般兆安是徒步跟走在马车旁的,这会儿见主子有话问,兆安便也跟着上了车。   “小的得您吩咐,今儿一早就去了雅菊轩。主子您是没瞧见,您这格外施恩,不但颜姑娘高兴,她的那三个丫鬟也对您感恩戴德。”又说,“小的是早晨辰时过去的,那会儿颜姑娘就要出门了,这会儿应该早到了那桂妈妈的食肆。”   “世子,您要不要也过去一趟?”兆安多了一句嘴。   但多完后,他立即就后悔了。   主子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他来安排了?   但他却没想到,世子竟然没说话。这要是搁之前,世子嫌他多嘴,早一个眼刀子飞过来了。   不过这会儿虽没给他飞眼刀子,也没答他的话啊。   就好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这会儿竟背倚车壁,双目微阖,闭目养起神来。   兆安壮了壮胆子,决定揣摩他的心思,自作主张一回。兆安伸头出去吩咐车夫,直接点明了告诉他从哪条路走。   魏珩听到了,也没阻止。   事实上,他也在犹豫。   正因为在犹豫,所以才没答兆安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他最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颜氏的变化,多少还是叫他心中生了些惧怕之意的。   魏珩一路上都没睁眼,兆安一边打量着主子神色,一边看着外面的路。等快到“食为天”饭铺时,兆安向车夫打了招呼,让他在一旁靠边停下。   然后兆安再转身去悄悄问魏珩的意思:“世子,‘食为天’饭铺到了。”   魏珩适时睁开了眼。   但他人却没下车,而是侧身去撩开了马车侧面的帘子往外看。街上人来人往,“食为天”饭铺门前宾客如云,魏珩只是朝那食肆扫了眼,就又放下了车帘。   算了。   “回去吧。”   兆安:“……”   但兆安觉得世子这阵子都不太对劲,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听吩咐办事。   魏珩却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等回了国公府,魏珩立即召了自己的暗卫来,命他快马加鞭,亲自赶去一趟吉安县。   *   而颜熙这边,颜熙带着三个香来食为天找桂妈妈。食肆里很忙,三个香来了后,也闲不住,立即就撸袖子帮忙跑堂干起活来。   尤其是芸香,人虽小,但胜在机灵,干起活来一点不含糊。   因是除夕,上午店里生意尚算可以,但过了午饭后,店里就没什么人了。桂妈妈虽然接了晚上送年夜饭的活,但这会儿还算早,于是她正好可以腾出些时间来陪颜熙几个。   这会儿主仆五个人围坐在炕上,吃着瓜子点心,喝着茶,别提多开心了。   芸香是小财迷,她拉了檀香一道去一旁数铜子儿。而桂妈妈和丁香,则坐一旁陪颜熙说话。   “桂姨,您不必担心,世子现在对姑娘越发好了。我们今儿能都出来跟你团聚,也是世子在为姑娘考虑。”丁香并不知道颜熙心里的打算,所以自然是觉得世子如今越发对姑娘好了是好事。   但桂妈妈却并不这样认为。   姑娘是善良的性子,世子如今这样做,反倒是会给姑娘增添心理负担。   他倒不如像从前一样,一直都对姑娘不冷不热。   这样也好叫姑娘彻底死了心。   “对了丁香,厨房炉子上炖着肘子,你去帮我看一眼。”桂妈妈支开了丁香。   丁香望了眼颜熙,见她没说话,这才称是离去。   丁香走后,桂妈妈说:“姑娘心里若有苦楚,只管跟奴婢说吧。说出来会好很多,千万不要压在心里。”   颜熙却摇摇头。   “我知道他现在对我挺好的。”颜熙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她头脑很清醒,“但这样的好,不足以让我再不顾一切的继续奔赴他。桂姨,说实话,我没那样的勇气了。”   “而且他对我好又能怎样?最终不过就是赏我一个良妾的名分,他还能让我做他的正妻吗?既然他做不到,那就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我从前就是太爱他了,我现在就想更爱自己。当然,我也会一辈子都遥遥祝福他。”   不想再爱,也不想去恨,她就希望以后的日子能够各自安好。 第26章 【V】喝酒误事。   老夫人尚在, 所以魏国公府两房并未分家。   虽然平时不怎么来往,也不怎么相聚,但每年的中秋和新年, 却是要聚一起吃个饭的。今儿除夕,两房的儿孙自然早早便去了老夫人的寿安堂。   魏珩因有公务缠身, 所以他是最后一个到的。   老夫人瞧见魏珩也到了, 立即招呼他坐:“就差你了。快坐下, 一会儿要开席了。”   魏珩还是给坐在上位的三位长辈请完安后, 才退去一旁自己的位置坐下。   今年的除夕宴和往常一样,都是摆在了喜梅厅。坐北朝南的正位有三个,中间坐的是长公主,左右分别是魏国公和老夫人。   下手位两排,左边是二房一家, 右边则依次是魏珩魏璟魏琦兄妹, 以及魏琦生母陈氏。   如今一应内宅之事皆由二夫人黄氏打理, 见魏珩也到后, 二夫人黄氏则起身请示:“长公主,国公爷, 老夫人,人到齐了,可要走席?”   大房夫妇之间的恩恩怨怨, 黄氏心中一清二楚。虽说如今的天子不是长公主一母同出的兄长, 但天子登基后也未曾亏待过长公主。   不但如此,天子还重用长公主所出之子。   所以,长公主虽然不复当年先帝和先太子在位时的恩宠,但她也是皇家血脉。在魏家,长公主仍旧地位尊贵。甚至, 如今可以说她仍是压了国公一头的。   大房的事黄氏也并不想掺和,她不想得罪任何一方,所以每每应对都是小心翼翼。   尽力去做到事事顾虑周全。   既是请示,她便不能只请示任何一方。既请示长公主,也请示国公,当然,还得把老夫人也带上。   长公主自吃斋念佛后便少出院门,性子也修得沉静。对黄氏的端水请示,她只是看过来一眼,并没答话。   魏国公更是性子清冷,直接充耳未闻。   最后,还是老夫人接了话道:“既人都到齐了,就赶紧开席。一会儿吃完饭后,还得回各自住处去守岁呢。走席吧。”   “是。”黄氏应声,而后转身吩咐身边的嬷嬷上菜。   魏国公府人丁不算单薄,但席间却十分清冷,不见有人说话。   老夫人知道十多年过去了,这老大夫妇仍在较着劲儿。只要有他们二人在,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积怨已久,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解开彼此心结劝说成功的。老夫人有心无力,也没办法,只能席一闭就散了。   小辈们各自请安告退,黄氏却主动留了下来。   扶着老夫人去暖阁小歇后,黄氏趁机说:“这一年又过去了,玥儿才出嫁两年,这珊儿琦儿也得议亲了。这一天天的,时间过得怎么就能这么快呢。”   老夫人哼一声:“再快还能有我快?我已经是大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   黄氏忙道:“开什么玩笑呢,您老人家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老夫人沉叹一声:“琦儿还小,且她有自己的亲娘和嫡母,她的婚事劳累不到你操心。不过珊儿……你的确该多费费心。”   说罢,老夫人越发沉了脸,严肃起来。   “你们大人间再怎么闹,我不管,甚至老二若敢对你不好,我必会教训他。但珊儿是小辈,她是无辜的。你若敢在她婚事上做手脚,我必不会饶你。”   黄氏不喜甄姨娘,自然连同甄氏所出的魏珊也不喜欢。但她知道老夫人疼爱孙辈,所以她不至于糊涂到在魏珊婚事上做手脚。   何况,此番跟着过来,她也是有事求老夫人的。   “母亲,儿媳怎么会?”黄氏算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会看人说话,也会见事说话,这会儿她有事相求,自然愿意把好话说尽。   “珊儿再怎么样也是叫儿媳一声母亲的,她又素来乖顺,儿媳虽说不能拿她同玥儿一样的待,但亏待绝对不会的。其实儿媳心里已经有打算了,相中了几户人家,等来年开春,就安排上。”   老夫人这才松了脸:“如此甚好。”   黄氏目光转了转,便提起了魏珩。   “大公子婚事是一早国公爷就给他定下的,倒是无需担心。但这世子……”黄氏边说边打量老夫人脸色,“母亲,世子与大公子同岁,兄弟二人不过就差了几个时辰而已。如今既大公子亲事早就定了,为何这世子的亲事……迟迟不定?”   “你不必拐弯抹角的试探,我心中知道你是何意。”老夫人把一切都看在了眼中,“你是想把你娘家的侄女嫁到国公府来做世子夫人,是不是?”   还没待黄氏给个回应,老夫人直接就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劝你还是趁早歇了这心思。长公主……她是认准了婉柔的。”   “但那婉柔……”   “是,她是先太子之女,且老大也不会同意。”老夫人截断她话,“但这也是他们夫妇间的事,你别想趁机得了这个便宜。何况,珩儿是个有主见的,最终他未必会听谁的话。他未来妻子的人选,怕还得由他自己来定。”   “是,是这个理儿。”黄氏还在坚持,“但既然还没定,为何不能是清月呢?母亲,您是世子亲祖母,他平时也听您老人家的话,您去做做他的工作成不成?”   黄氏见理说不通,便撒起娇来,她晃着老夫人胳膊,言语间皆是乞求之意。   老夫人说:“若是之前,我去帮你说一说也未尝不可。可你先前不是让黄姑娘去主动争取过了吗?珩儿是什么意思,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黄氏语塞。   老夫人望了她一眼,又说道:“颜氏虽然出身不高,但她毕竟是珩儿流落民间时结识的女子。落难时相处过一阵子,感情自然不一样。若你不介意珩儿有这样一个内定的妾氏,又能舍得下脸面,与其来求我,倒不如去找颜氏说一说。”   “这……”黄氏为难。   “怎么?舍不下脸面?还是说,之前为难过人家,现在不好意思了?”那日颜熙一早去找黄氏,却被黄氏冷落了一整天的事,老夫人早已经知道了。   “你以为珩儿就不知道?”老夫人敲打说,“你什么都好,就是嫉妒心太重。日后同一个屋檐下住着,总得再见面。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她是珩儿的人,便是长公主,也不会那样作贱人家。”   “是,儿媳知道错了。”黄氏低了头,态度诚恳,“儿媳谨记母亲教诲,日后再不敢了。”   犹豫着,又请示:“那我……主动去给她服个软?趁着新年之际,给她那雅菊轩添置点东西?”   “这个你就自己看着办吧。”老夫人说,“你是长辈,倒也不必腰弯得太低。”   “是。”   *   颜熙可不知道黄氏背地里打起了她的主意,这个除夕夜同往年一样,她过得很开心,很快乐。   只是时间太短,她不能和桂姨她们彻夜促膝而谈。等子时一过,她就得回国公府了。   时间逼近,颜熙望着一旁的沙漏,心中不免遗憾。   又仰头饮尽杯中果酒后,颜熙虽意犹未尽,但也只能道:“收拾收拾,我们该回去了。”   今儿是除夕,颜熙高兴,便多饮了几杯酒。芸香最小,也非要跟着主子一起喝,于是她这会儿醉得有些要晕过去了。   桂妈妈和丁香檀香也意思着喝了几口,倒没醉。   这会儿,檀香扶着芸香,丁香则和桂妈妈一人一边扶着颜熙,几人一道往前堂去。   食肆的门早关上了,又是子夜,街上清静,万籁俱寂。   前堂门一开,就见食肆门前将将停着两辆马车。   还没待丁香过来细瞧到底哪一辆是魏国公府的,而另外一辆又是谁家的,其中一辆马车的前帘便被撩开一半,一袭青紫锦缎的魏珩身子略前倾,探了出来。   他见主仆几个皆有醉意,眉心一拧,便弯腰走下了马车。   一袭紫衣华缎,修长笔拓的身影,清凌凌立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黑夜寂静之下,举目寂寥,尤更显得此刻的魏珩摄魂夺目。   丁香几个本就没太醉,又被冷风一吹,早酒醒了大半。这会儿又见竟是世子亲自来接,更是吓得酒意全消。   “见过世子。”几人匆匆行礼见安。   魏珩一边伸手去接过颜熙,一边示意丁香等人起身。   颜熙酒喝得多,这会儿是醉得挺厉害的。不过,她头脑尚清醒,还知道身边的人是魏珩。   她老老实实的,就挨在他身旁,动也不敢多动一下。   生怕自己多一句嘴,多一个动作,就能叫魏珩瞧出什么端倪来。   外面街上风寒又大,魏珩解了自己的披风也一并披在了颜熙身上,又看向丁香说:“你们几个去坐另外一辆车。”   丁香望了眼这会儿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被世子揽靠在了身边,才能勉强站稳的自家姑娘……她想陪在姑娘身边,但也不敢反驳世子,只能说是。   安排好丁香她们几个后,魏珩这才看向颜熙。见她双颊酡红,醉眼迷离……他问她:“还能自己走吗?”   “能。”颜熙使劲撑着,要撑着身子自己走。   但她一旦离开魏珩,就摇摇晃晃的,似要倒下去一样。   魏珩没再征求她的意见,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然后一并登了车。   车内很暖和,加上马车又缓缓前行。本来就醉醺醺的颜熙,更是在这舒服的颠簸中昏睡了过去。   车内还有能够令人宁神静气的淡淡香味,闻着这熟悉的香,颜熙半睡半醒的,恍惚中,她一时竟忘了自己此刻是谁,也忘了自己这会儿身在何处。   熟悉的人就靠坐身边,密闭的狭小的空间内,就只他们二人在。   这样的场景,在颜熙的印象中,不止发生过一回。   甚至对她来说,这样的情景,是再熟悉不过。   颜熙这会儿头晕脑胀,脑子也糊涂了。她此刻很不舒服,难受极了,她要让他知道她不舒服。   所以,颜熙拧起温婉秀丽的眉,嘴里轻哼,颇为痛苦的紧紧挨了过去。   “我不舒服。”她觉得自己哪哪儿都难受,她觉得,只有他抱着自己哄,她才会好受一些,于是,她就更主动的要往他怀里钻,“你要抱着我。”   魏珩就这样静静望着人。   颜氏这一番,显然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还从未见过她醉酒的样子。   没想到,她醉酒后,倒比之前更明媚活泼。   也更热情似火。   魏珩敛眸,也只是略迟疑了片刻,很快便遂了她的意。   “好,抱你。”   但他没主动,而是任颜熙朝他扑来。   二人是挨着坐的,颜熙这会儿贴了过去,双手十分熟练的搂了他的腰,然后她把脸埋在他胸膛。又觉得魏珩的一只手碍事,她就抓着他那只手,让他手搂在了自己肩膀上。   这样一番折腾后,她才算是安静下来。   “舒服。”临睡着前,她笑着感叹了一声。   魏珩任她为所欲为,等人安静下来后,他则垂眸望着怀中人。 第27章 【V】这件事情,你就当没……   颜熙一夜好眠, 次日醒来时,外面天已经大亮了。   若不是头还疼着,也有点口干舌燥, 身上并不太舒服……颜熙都要忘了自己昨夜喝酒这件事了。至于离开“食为天”食肆后发生的事,她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丁香芸香都没在, 这会儿里屋就只檀香一个人侯着。   见颜熙醒来, 檀香忙先去倒了杯热水奉上。   颜熙实在太渴了, 抱着水杯就“咕噜咕噜”, 一口气喝完。   “檀香,再给我倒一杯吧。”喝完一杯后,颜熙还要。   檀香又去倒了一杯,颜熙又喝完后,这才稍稍缓解一些口舌的干燥。   “她们呢?”颜熙问, “怎么就你一个人候在这儿。”   檀香性子闷, 只主子问她她才会说话。   “芸香昨儿也喝多了, 这会儿虽起了, 但也还犯着困。奴婢怕她侍奉不好姑娘,就让她去外面做点粗活儿了。”   “丁香姐姐这会儿在前院, 二夫人一大早便差人送了好些东西来,姑娘您又没醒,丁香姐姐正陪着那嬷嬷。”   “二夫人?”颜熙都惊住了。   那日二夫人刻意为难她的事, 她还记得。   二夫人肯定是不喜欢她的, 可既然不喜欢她,又为何要给她送好些东西来?   颜熙虽算不上聪明,但好在脑子也不笨。她只要稍稍一想,就知道原因在哪儿了。   二夫人一直都想让黄清月嫁给魏珩做世子夫人,如今她见魏珩越发待她不错, 所以便打起了她的主意来。   给她送礼,应该就是示好了吧。   颜熙其实挺烦应酬这些的,尤其二夫人同她交好还是动机不纯,是想从她这儿得到好处。   但既然如今仍人在屋檐下,她便不能不顾国公府里的这些人情往来。   既是二夫人的人,又是送礼来的,且这会儿人还没走,她肯定是要去见一面的。   所以颜熙说:“檀香,帮我梳洗吧。”   一刻钟后,颜熙打扮穿戴好,便由檀香陪着去了前院的正厅。   那嬷嬷是得了黄氏的指示的,所以这会儿一瞧见颜熙来,就主动起身相迎,十分热情。   “颜姑娘,新年好啊,奴婢恭祝您平安康泰,一世顺遂。”嬷嬷满脸都堆着笑。   颜熙忙双手去扶住了她,没让她弯下腰行这个礼。   “嬷嬷客气了,也祝你老人家长命百岁。”礼尚往来,颜熙也同她客气。   相互一番客气后,颜熙就又请那嬷嬷坐。   嬷嬷这才说了正事:“夫人昨儿晚上就吩咐奴婢了,叫奴婢今儿定要一早就过年给姑娘拜年。夫人也叫奴婢帮她给姑娘带个好,夫人这阵子实在太忙,实在没空过来看看姑娘。这些东西,都是夫人亲自挑选的,也不知道合不合姑娘的意。”   “姑娘先用着,但凡屋里缺个什么,只管差人来和奴婢说。”   颜熙心里明镜儿似的,但脸上却未显半分内心真实的情绪。听了嬷嬷的话后,她略显慌张,摆出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   “多谢夫人关怀,颜熙实在受之有愧。”颜熙说,“但无功不受禄,平白无故收了夫人这些好东西,日后可叫颜熙如何报答的好。”   嬷嬷却只笑着道:“都是一家人,姑娘不必言谢。夫人说,日后要常往来才好。”说罢嬷嬷起身,“过来也有好一会儿功夫了,奴婢那儿也还有好多事要做,今儿就不继续打搅姑娘了,奴婢先告辞。”   “嬷嬷且慢。”颜熙从袖中拿出了一锭来前准备好的银子来,悄悄塞去了嬷嬷手中,“这一大早的,劳烦嬷嬷亲自跑这一趟了。还耽误了你帮夫人办差事,实在过意不去的很。”   “姑娘说的哪里的话,都是奴婢份内之事。”嬷嬷推搡了几下,但见颜熙是真想给她的,于是也就高高兴兴收下了。   方才收下银子的时候嬷嬷顺势在手中掂了掂,估摸着得有七八两重,她心里不由暗叹,这颜姑娘可真是大方的主。   拿人手短,嬷嬷更是对颜熙恭恭敬敬,客客气气。   嬷嬷走后,主仆三人又一道回了内院。   有丁香陪着贴身伺候,檀香就主动退了出去。   关起门来,主仆二人自会说些体己的话。   “姑娘,这府上二夫人是何意思?”丁香蹙着眉。她知道有一句话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能用在这儿不太合适,但的确就是这个意思。   之前姑娘想出府一趟,去二房那边等了二夫人整整一日,二夫人最终都没同意。若说当时没有故意刁难,傻子都不信的。   既然瞧不起她家姑娘,如今又何必来这一出?   “她是想我为她做一件事,但知道之前为难过我,所以便不好直接说,只能先送点礼,把那份尴尬化解了。又或许,她先差个嬷嬷来,只为探我口风。看看我是什么态度,若态度好的话,她则可再进一步,若我态度不好,并没有与她修和之意,她可能也就不会太屈尊,直接放弃我。”   “她能有什么事求到姑娘跟前?”丁香虽稳重,也机灵,但她毕竟没有重活一回。   所以很多事,她也并不知道。   此事说来话长,颜熙觉得自己也没有详细去解释的必要。   所以,她只是对丁香道:“肯定是有事相求,至于是什么事,后面就知道了。”   丁香没再多问。   见主子又绕去了案后坐下,继续忙碌起前儿晚上忙剩下的活,丁香则静坐一旁,边陪着,边拿起针线活来做。   *   颜熙不好拒了二夫人的礼,所以只能暂时收下。   但这些东西同魏珩送她的那些东西一样,都被她收了起来。没打算带走,更没想着占为己有。等一个月后她离开了国公府,这些东西都是要再还回去的。   至于二夫人要托她办的事,她也是办不到的。   不说魏珩的事她根本没那个能耐去左右,就算能左右得了,她也不想去干涉这些。何况,如今她都是要离开的人了,日后又不继续留在国公府生活,她又何必再去插手这些。   她应付不了二夫人,那就让魏珩去应付。   雅菊轩发生的所有事情,肯定都瞒不过魏珩。所以,二夫人这般大张旗鼓的来向她示好,魏珩肯定迟早得知道。   既他知道,想来他会出手解决这一切,也就轮不到她做什么了。   魏珩的确知道,大年初一那天晚上,他刚从外面回府,兆安就把事情向他禀告了。   但这些日子他都很忙,知道也只是把事情先搁在了一边,并没去管。   虽说如今正在新年中,百官们都休了假,但魏珩却是几乎日日被圣上叫进宫里去。或找他去勤政殿谈一些要政之事,或叫他陪皇子们习武。   日日早出晚归,休假中倒比不休假的时候还要忙。   等稍微闲下来些,能有点自己的时间了,已经是年初八之后。   这个年基本上算是过去了。   这日魏珩不忙,便打算去雅菊轩坐。   黄氏的意图魏珩心中一清二楚,他也有些想知道,此番过去后,颜氏会怎么对他说。   忽又想到除夕那日的事……   魏珩过去未让通报,所以他一进去,就看到颜熙仍伏案认真忙碌的场景。   几日不见,那张长案上又多出了几个精致漂亮的首饰。   有华丽夺目尽显张扬的,也有恬静和美温柔小意的。魏珩虽不太懂这一行,但他见多识广,能看得出来,就颜氏做出来的这些首饰,若拿去外面卖,怕是不愁卖的。   魏珩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她心中应该是有计划了。   魏珩一边继续朝她走去,一边说:“是决定了要开一家珍宝铺子吗?”   颜熙正专注着做事,突然听到声音,她手一抖,就险些串错一颗珠,差点前功尽弃。   她眉心轻轻拧了下,而后搁下手中东西起身,朝魏珩福礼请安。   “是有这个想法。”见魏珩走过来后,就立在了案边,她也就没再继续坐回去,只如实道,“当年祖母老人家在世时,一直希望我能够传承她的手艺,继承她老人家衣钵。我如今做这些,也是想着去完成她老人家在世时的遗愿。”   颜熙不只是为了完成祖母遗愿,也是因为她的确需要找个事情做,需要养活自己。   但后面这些,她自然是不会告诉魏珩的。   魏珩静看她一会儿,见她神色坦然,面上丝毫没有羞怯和躲闪逃避之意,他便知道,或许那日她醉酒后做了些什么,她都已经忘了。   “颜姑娘平时在家会常喝酒吗?”魏珩突然问。   颜熙一愣,然后就想到了除夕那日她饮了不少酒的事。   “从前祖母和父亲皆还在世时,每每逢年过节高兴的时候,在父亲的允许下,会尝一点。”她如实说。   但后来祖母和父亲相继离世,她人在孝中,自然不可能饮酒。   再之后便是去了吉安投靠舅父一家,然后就嫁到了卫家,再然后就跟着来了京城……   如此算来,像除夕那般喝那些,其实之前还是没有过的事。   魏珩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此事也就没有再提。   但他点了一下后又不提,这反而更是让颜熙顿时疑心四起。   颜熙有心想多问几句,但这会儿魏珩已经离开书案边,绕去了一旁窗下的炕上坐下。颜熙见状,只能跟上。   见她跟了过来,魏珩便拍了拍炕面,示意她也坐。   颜熙坐下来后,魏珩才看向她说:“二夫人向你示好,她的心思你心里可清楚?”   颜熙也正等着他来找自己说这事,此番见他提了,她也就把醉酒一事暂时抛去了脑后。   “二夫人突然送来那些好东西,我也受宠若惊。至于二夫人是何意,这些日子我也琢磨出了一些,就是不知道对不对。”   “那你说说看。”   颜熙记得,那日魏珩邀她去紫悠亭,他们二人有提过几嘴黄清月。但后来,魏珩突然又提出要教她抚琴,于是有关黄氏姑侄的心思就没多言。   既没说破过,颜熙也不希望由她先点破,所以她只能继续装傻充愣,假装并没真正看清黄氏意图的样子。   “或许二夫人有求于世子,但一时不好开口,就只能行迂回战术,先从颜熙这里下手。”   魏珩知道,她或许猜到了,只是不想提。又或许,她是真的就没有猜到。   但不管是哪一种,既她此刻不提黄清月,他也就不提。   他也不太愿在他和颜氏相处时提及另外一个女子。   更不希望,二夫人的心思,会打搅到颜氏平静的生活。   所以魏珩道:“回礼的事你就不必管了,我来办就行。这件事情,你就当没发生过。”   颜熙也正是这个意思,听魏珩这样说,她忙不迭应了下来。 第28章 【V】魏珩突然发火。……   魏珩行事雷厉风行, 并不喜欢拖泥带水。且手腕强硬,说一不二。   所以,既是决定了由他来彻底解决此事, 他便没给黄氏留多少情面。那日他拒绝的已经足够明显,连黄家的那位小姐都匆匆收拾了包袱回家, 他不信二夫人没看出来他的意思。   既是看出来了, 却仍执意如此, 显然魏珩也是没了耐心。   他已经留过一回情面, 并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顾及那对姑侄的感受。所以,在问过颜熙二房那边都送来了哪些东西后,魏珩直接亲自列了张单子,然后让兆安拿着单子去库房拿东西送去二房。   黄氏新年这阵子也很忙,还未落闲亲自见颜熙一回。   只是年初一那日嬷嬷办了差事回来后, 她问过一回颜氏收下礼物时的反应。从嬷嬷口中, 她大概得知颜氏是个软和好欺的性子。   既是软和的性子, 她便也不着急立刻就去找她。   急着去找, 倒显得自己跌了身份。再晾一晾她,倒也无妨。   这个年总算过去了, 她才得闲些,正想着什么时候差人去把颜氏叫过来说话,外头院子的嬷嬷突然匆匆跑了进来。   “夫人, 世子命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   “世子?”黄氏一愣, 倒是奇了。   她不信魏珩对她这个婶娘能有多少孝心,若真放她在眼中,之前又如何会那样拒绝清月?   莫非是颜氏对他说了什么?   “走,去前头看看。”说罢,黄氏起身, 步履匆匆便往门外去。   而此刻前院,兆安人还候着。瞧见黄氏过来,兆安忙含笑过来请安。   魏珩不仅是国公府的世子,未来爵位的继承人,他也是当今圣上的外甥。虽说长公主和今上并非一母同出,但好歹也是同父异母。   且年少时,长公主和今上也是一起长大的,今上身为兄长,也没少疼长公主。   而如今,虽兄妹二人因先太子一事闹翻了,但今上对魏珩这个外甥,却仍是倚重。他对这个外甥的倚重和信任程度,丝毫不亚于对国公爷的。   要知道,国公爷当年可是助今上登上帝位的首位大功臣。   所以,魏珩并非只是一般爵府的世子,他身份要更为尊贵。   黄氏虽是长辈,但在魏珩面前也一向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而兆安既是奉魏珩命行事的,黄氏对兆安也十分礼遇。   “兆安总管可是世子跟前的红人,来我这小庙,可就无需多这些俗礼了。”黄氏三言两语便抬高了兆安身份,然后又命丫鬟奉茶。   兆安却说:“多谢夫人。只是世子那儿还等着小的回去伺候,怕用不了茶了。”   黄氏仍笑着问:“怎么世子叫你送这么多东西来?”   兆安有条不紊,不慌不乱道:“世子说,多谢夫人您素日里对颜姑娘多有照拂。颜姑娘一个小辈,竟还得您那般厚待,实在受之有愧。世子说礼尚往来,夫人送了礼,颜姑娘自当要回礼。但颜姑娘的事便就是世子的事,故而世子吩咐小的亲自给夫人您送了过来。”   兆安一番话说的是恭恭敬敬,但内里未必就没有敲打之意。   黄氏脸抽了抽,知道魏珩此番送礼并非是给她脸面,而是在敲打她,但她还是笑着说:“世子实在是太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何况,同一个屋檐下住着,厚待颜姑娘几分,也是应该的。”   兆安礼已送到,话也带到,也就再没继续留下的道理。   于是他随便寻了个借口,就匆匆告辞了。   而兆安走后,黄氏脸倏的一下就沉了下来。   她知道,那日她刻意为难过颜氏,应该是彻底得罪了魏珩。   倒是她小瞧了颜氏。   *   兆安办完差事回来复命,途中正好收到两封信。   两封信是一起的,都是从吉安县那个地方送过来的。   兆安知道吉安县是颜姑娘的故乡,且世子和颜姑娘结缘就是在吉安,故而片刻不敢耽误,立即拿着信去了魏珩书房。   先禀了给二房送礼之事,然后才提起了这两封信。   “吉安县送过来的,落了款是颜姑娘收。总共有两封,一封出自卫家,一封则是林家。”林家是颜熙舅舅家。   闻声,魏珩明显手上动作一顿,目光也微微抬起了些。   但他没有停滞太久,很快就说:“既是颜姑娘的信,送去雅菊轩吧。”   本来就是该送去雅菊轩的,不过兆安行事一向如此,凡事都以世子为先。所以,但凡有任何事,他都会先禀与世子知晓。   “是。”   兆安领命退下去后,魏珩面色更清冷了些。   他没再继续伏案而作,而是凝神细思起别的事来。   近来北境捷报频传,北境之地,出了一位骁勇善战的年轻将军。   当时魏珩得知此人卫姓时,便留了个心,事后差人去打探了一番。果然不出他所料,此人籍贯吉安,正是卫氏夫妇的儿子,卫家三郎卫辙。   卫三郎十一岁便从军,到如今,从军已有十二年,但期间除了最初两三年有给过家里信外,之后便音讯全无。   他之前奉君命在北境大军中呆过一年,也是从未见过此人。   之后他离开卫家回京后,也有再次帮卫氏夫妻打探过,但当时也是一无所获的。却没想到,这也没过去多长时间,卫辙突然有了消息。   而且不但有了消息,最近还在北境军中名声大噪。   卫辙仍活着,无疑是于卫家、于朝廷来说都是好事。但魏珩突然想到了一点,当初在吉安县时,他是以卫辙的身份同颜氏成的亲。   虽然拜堂的人是他,但其实身份、以及交换的庚帖,都是卫辙的。   之前离开吉安走得匆忙,他也只是带了颜氏回京,并未考虑太多。所以,若卫家和林家也没想起来要去衙门替卫辙和颜氏办个和离的文书的话,那颜氏现在的身份,便还是卫辙的妻。   除夕那日他从宫里回来,途经“食为天”食肆时突然想到了这件事,所以回来后,他便命身边的人亲自去了趟吉安。   算着日子,就算是一路上快马加鞭,这会儿人应该也还到不了吉安。   思及此,魏珩搁在长案上的手稍稍攥紧了些。   魏珩也不知道为什么,近来总会思虑太多。从前他从未想过颜氏会离开他,可如今,这样的担忧竟然越发浓烈。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从颜氏开始待他冷淡开始的,又或许,其实他心里一直都隐隐有这样的担忧在,只是从前并未在意罢了。   *   兆安亲自来送信,颜熙听说是吉安来的信,立即从长案后面飞奔而出。   但突然想到兆安是魏珩心腹,他必然之后是事事都向魏珩禀告的。而魏珩心思重,她怕自己稍微一点的不正常都会引起魏珩不必要的猜疑,所以,出来后,颜熙稍稍收敛了些。   只是表现得普通高兴,把那份激动藏在了心底。   兆安道:“刚刚送过来的信,小的怕姑娘思乡心切等得急,所以即刻就亲自送过来了。”   颜熙仍是对兆安客客气气。   身为魏珩在国公府的心腹,兆安并不清闲。所以差事办好后,兆安很快就走了。   而送走兆安后,颜熙赶紧拿着信去内室看。   两封信,一封出自卫家伯娘之手,另一封则是舅舅写给她的。   前世,加上路上的行程,从离开吉安,到最后她莫名其妙被毒死,期间总共大概是一年时间。而这一年,除了最初的大半年是有信件往来的,后面几个月便没了消息。   而她重生回来也有几个月时间了,所以一前一后算起来,她是有很久没收到过吉安来的信了。   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家书,信上写的也是些细碎的琐事,或是告诉她他们在吉安一切都安好,或是问她她在京城好不好,吃的习不习惯,住的习不习惯,魏珩对她好不好,同魏家相处如何……   但即便是这些琐碎的关心,也是看的颜熙眼眶酸涩。   两封信也不长,但她足足看了有小半个时辰。来来回回的,反复去看。   直到看到能把信的内容倒背如流后,颜熙这才搁下。然后她铺纸研磨,继续又给吉安那边写信。   这回她信中写到:见信请即回,日后虽人在两地,但定要常相往来。   她会想念他们的。   *   黄氏并没因为魏珩的敲打而彻底放弃,她自己人不来雅菊轩,但她让魏珊日日过来。   当然,她人虽不来,但礼却没少到。   自那之后,雅菊轩总能得到特别的照顾。   黄氏如今掌管着整个家,她有心想多照拂颜熙一些,实在是太容易了。   而对此,颜熙仍是把难题丢给了魏珩,问他她该怎么做。   魏珩只说,既然已经送到了她这里,叫她就只管收着。至于怎么回应二房那边,就无需她操心了。   颜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所以得了魏珩这样的话,她再收到黄氏送来的东西时,也就心安理得了。   不过,这些所有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仍和从前一样,只是一样样收起来,再记录在册。   她不会用的。   等日后她离开,这些东西都会留在国公府。   她不带走。   见魏珊又日日往这里跑,魏琦便也比从前来的更勤了些。   因为之前魏琦每次来,颜熙都在忙。她虽年纪小,但也懂点事。知道颜姐姐有自己的事要忙,所以她尽量不多来打搅。   只有在实在是憋不住的时候,她才会来这儿聒噪一番。   但聒噪完之后,她又很快就识趣的走了。   如今她见魏珊毫不客气,一过来坐就是一整日功夫,真是一点眼力劲都没有。本来就对魏珊不满的魏琦,更是忍受不了她了。   “从前抢哥哥,现在连颜姐姐都要抢。你是没有家吗?非得日日往我们这边跑。”   今儿魏琦一来,见魏珊又在这儿,而且她竟然还和颜姐姐挨坐一起,颜姐姐还在手把手教她做发簪。魏琦不懂魏珊的苦楚,只以为她就是存了心故意和自己作对的。   从前和自己抢哥哥,现在都抢到雅菊轩来了。   再加上已经忍好几天了,她实在忍不住,便出言奚落起来。   魏珊是在夹缝中生存,原就被嫡母逼得难为情,这回又听魏琦这样责难,她一时忍不住,便哭了起来。   魏珊一哭,魏琦那小脾气就更是炸了。   “你哭什么哭?你有什么好哭的?你还委屈上了……”魏琦心情烦躁,“你就会装可怜!”   两位都是国公府的姑娘,其实以颜熙的身份,她是任何一方都得罪不起的。眼见着这姐妹二人似要吵起来,颜熙忙给丁香使了个眼色。   丁香会意,匆匆就退了出去,然后去了魏珩院子。   颜熙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平息这场“战火”,但她还是尽力去调和道:“三姑娘从哪里来?瞧你这一脸的汗,快叫檀香打盆热水来给你洗把脸吧。”   丁香匆匆赶去魏珩院子,恰好在院门口遇上刚刚下朝回来的魏珩。   丁香忙迎上去请安,然后急急道:“二姑娘三姑娘在姑娘那儿闹了起来,姑娘怕管不住,便命奴婢来请世子去调和。”   魏珩闻声愣了下,而后直接转身,往雅菊轩来。   才走进院子,就听到府上三姑娘言语尖酸,态度嚣张,魏珩当即脸就冷了下来。   颜熙劝,魏琦不听。并见颜熙有维护二姑娘之意,魏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魏琦正闹得起劲,魏珩就这样悄无声息站到了她身后。   魏琦是见一屋子人都在给魏珩请安,她这才意识到二哥过来了的。   猛的回过身子去,就见自己二哥正沉着脸立在她身后。魏琦那小脾气突然的一下子就没了,这会儿跟个鹌鹑似的,乖乖缩去了一边角落站着。   魏珩沉默着于一旁坐下后,突然重重拍了下炕几,他语气很冷,声音也很严肃。   “怎么不说话了?”魏珩冷眼抬眸,“刚刚不是还很嚣张吗?”   魏珩突然发火,不说魏琦魏珊,就是颜熙,也被吓了一跳。   这样动怒的魏珩,是她两辈子加起来都不曾见过的。 第29章 【V】他恨他,却也活成了……   余光瞥见一旁的颜熙也惊了下, 魏珩抬眸朝她看去一眼。再开口时,怒气虽尤在,但语气却已经缓和了很多。   “念你年纪小, 家中父母兄弟谁不是宠着你让着你?”魏珩一边说,一边曲指敲着炕面, “可你呢?你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 无理取闹。平时你爱争爱抢, 耍些小性子也就罢了。可你今日竟然跑到这里来胡闹!”   “你是不是成心要让颜姑娘为难?”   “不是的。”魏珩话说的太重, 纵是魏琦再没心没肺,这会儿也是委屈得哭了,“我不是想为难颜姐姐,我就是……我就是……”她看向魏珊。   她就是不想魏珊总缠着颜姐姐。   她都知道颜姐姐很忙,她都总忍着不愿多来打搅, 凭什么二姑娘一个隔房的就能这么不知趣?   “她天天来, 她还从早呆到晚。”魏琦方才还有所隐忍, 但这会儿就跟突然爆发了一样, 突然就放声嚎啕大哭起来,“别说颜姐姐, 我看到她都烦了。”   魏珊之前是在哭的,但魏珩来了后,她就止住眼泪不敢哭了。   而这会儿魏琦说话难听, 越发戳了她痛处。于是魏珊忍也忍不住了, 又默默掉起眼泪来。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讨人嫌,她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的姨娘并不得宠,她和姨娘的一切都握在嫡母手中。嫡母的话,她能不听吗?   她不像三姑娘,既有父亲宠, 又有兄长疼。她除了有个国公府庶出姑娘的身份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颜熙知道魏珊不是讨人嫌的性子,相反,她是个懂进退有分寸,甚至还很敏感的人。这些日子她日日到访,也非她所愿,不过是为人逼迫,无奈之举罢了。   而且,她过来也并没有打搅到她。   颜熙原是怕二位姑娘会在她这里吵起来,她怕自己拦不住,之后不好收场。所以,这才眼色暗示丁香,让她赶紧去搬救兵。   她也没想到,魏珩过来后,竟会发上这样好大的一通火。   竟把两个小姑娘都给惹哭了。   事情走到这一步,怕是局势难收,于是颜熙赶忙站起来,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都怪我,是我自作主张了。”颜熙站在魏珩跟前,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儿,主动低头认错,“两位姑娘原只是闹着玩的,不曾吵过闹过。是我没见过世面,怕揽事儿担责,这才把世子请了过来。本来其实没什么事儿的,是我多此一举,竟惹出了这些事来。”   “才不是这样的!”见颜熙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魏琦不肯,急着要为颜熙辩解。   颜熙正好就站在她身旁,悄悄握住了她手。   魏琦知道颜姐姐这是不让自己说话,她只能把要说的都吞了回去。   魏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竟屈尊降贵,主动承认了自己也有错。   “我也有错。”他说,“不该发这么大的火。”   见向来矜贵、天之骄子的二哥都说自己错了,魏琦就更不敢再说什么了。   魏珩始终没责难魏珊一句,但这更令魏珊心中难过。   只有至亲的亲人间,才会责骂的。二哥这是只拿三姑娘当亲妹妹,而到她这里,终究是隔了一层。   魏珊朝魏珩走过去,曲身福一礼后,也认错道:“兄长息怒,是我不好。”她说,“我见颜姑娘性子好,便总想与她亲近。只是不知道,竟一直是打搅了她。今日三妹若不提,我自己都不知道。但我知道错了,我回去后会好好反省。”   魏珩知道府上这个三姑娘是被二夫人利用了,正想说几句好话宽她心,便听那边颜氏先他一步开了口。   “二姑娘多虑了,你才没有打搅到我。你能来陪我说话,我心里是高兴的。”   魏珩也道:“颜姑娘是最不会说谎的,既她这么说了,定然是真心的。今日之事不怪你,你不必多想。我让兆安亲自送你回去,有兆安在,婶娘不会为难你。”   说完,魏珩看了兆安一眼。   兆安会意,立即过来请魏珊:“小的送二姑娘回。”   魏珊是通透的,魏珩只一句话,她便知道,堂兄是什么都看出来了。   魏珊福礼退下说:“珊儿告退。”   魏珊离开后,魏珩让魏琦的丫鬟也送魏琦回去。魏琦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于是撅了撅嘴,脚一跺,扭头就走。   众人散去后,魏珩这才看向一旁颜熙问:“可是吓到了?”   颜熙摇摇头:“没有。”   魏珩知道她方才是被自己吓着了,他本能抬了下手,想牵一下她的手。但手才抬起,到底有所顾及,便又放了下来。   “你坐下来说话吧。”魏珩尽量语气温和。   他伸手拍了拍一旁。   同时,也会去打量颜熙此刻的神色。   颜熙称是,然后捡了个离他不近不远的位置坐下。   *   雅菊轩的事没能瞒得住,魏琦魏珊各自回去后,这事就传扬开了。   陈姨娘听魏琦的丫鬟说世子都发了火,吓一跳,忙拉着女儿道:“叫你平素别那么嚣张,你偏不听。你看,这回惹恼了世子了吧?”   又说:“你小心点,等回头国公爷回来,我去他跟前告你的状。”   魏琦才不怕,爹爹是最疼她的了。所以,听姨娘这样说,魏琦反倒更嚣张起来。   “那姨娘去告啊,我正愁爹爹不知道这事儿呢。他若知道他的宝贝女儿被欺负了,肯定大发雷霆。哼,到时候,就算是二哥,也落不到好。”   魏琦这会儿心里还气着,还在气魏珩凶她了。   气魏珩没凶魏珊,却凶她了。   陈姨娘说:“你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还想闹去你爹那儿?我的小祖宗,你能不能消停会儿,你能不能让我也过几天安生日子。”   “不能!”魏琦故意叫,“谁让二哥欺负我来着?”   陈姨娘吓得不轻,立即抬手就往女儿臀部抽。   魏琦体力特别好,生龙活虎的,满屋子乱跑。魏琦没什么事,倒累得陈姨娘大喘气儿。   魏琦这里并没什么事儿,而魏珊那里,还是兆安帮着说了几句话,黄氏这才没为难魏珊。但在黄氏心中,魏珊无疑已经是个不堪大用的废子了。   她不说魏珊什么,但却刁难起了甄姨娘来。   *   魏琦当然没有真去父亲跟前告状,但这事闹得不算小,魏国公自然还是听到了些风声。   回来后,便命人去叫次子到他书房来。   魏珩父子关系紧张,不但朝堂上常有针锋相对的时候,在家里,父子二人也鲜有什么来往。   若非有什么要紧之事,父子二人都对彼此避而不见。   所以,得知父亲差人来叫自己过去后,魏珩脸上、眼中,都无一不透着不屑、鄙夷,和冷漠。   但他没有不去,还是应了下来。   魏国公是为了掌上明珠魏琦,但也不全然是为了魏琦。虽然他自己早年传出过风流的名声,也做了些出格之事,但为了家宅稳固,顾及到魏国公府的名声,他还是希望儿子可以安守本分,别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来的。   如今人过中年,他倒越发希望可以家宅安宁。   魏国公只是怨恨长公主当年逼死了陶氏,但毕竟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魏珩还小,魏国公倒不至于把对妻子的怨发泄到儿子身上。   所以,对魏珩这个儿子,魏国公一直都是有心靠近的。   他想和儿子能交心,他也希望儿子能够理解他当年的心境。   毕竟,陶氏是活生生一条人命。而且陶氏出身也不低,却心甘情愿委身为妾,他原就觉得是对不起她了。答应了会护她一生一世,可之后才几年?他竟就眼睁睁看着她丢了性命。   他如何能不恨萧静华?   他恨萧静华嚣张跋扈,一手遮天,草菅人命。他更恨投告无门,无处诉冤。   先太子是她嫡亲的兄长,若日后先太子登基为帝,她必然会变本加厉,届时连璟儿怕都活不长久。   他不能再让她为所欲为,他已经失去了陶氏,不能再失去璟儿。   所以,他投靠了当时还是晋王的今上。今上虽非嫡,但却占了个“长”字,且文韬武略,论名声、论政绩,并不输先太子半分。   能把先太子取而代之的,就只有晋王。   他暗中悄悄扶植了晋王,一路厮杀,最终险胜。   晋王登基,先太子府没了,静华长公主,也再没了往日的恩宠和威风。   虽然圣上对其不曾冷落,但二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他不信他们兄妹二人还能回到从前。   只要萧静华不再有从前的势,璟儿便可保安然无虞,魏国公府便可安宁无恙。   魏珩过来时,魏国公正在回忆这些陈年旧事。   听下人来报,他才把思绪从远方拉回到现实。   “让世子进来。”魏国公交代一声后,便坐正了身子。   很快,一袭紫衣矜贵的魏珩,便夺步而入。   “国公爷。”魏珩抱手。   魏珩不至于以下犯上,对自己这个父亲不敬。但当年自己舅父和表兄惨死,皆间接为其所害,他也做不到对过去视而不见。   是,自古以来,夺储之争向来残暴,军变就没有不流血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常情。   但他是谁?他是母亲的驸马,是舅父少时的伴读。   是舅父此生最信任的人之一。   任何人都可以背叛舅父,唯他不能。   所以自那之后,魏珩称其只为“国公”,而非“父亲”。   魏国公显然早已习以为常,并不在意。   他只说:“听说……你今儿斥责了琦儿?”   魏珩不意外他提这个,只淡漠回应:“她不知礼数,犯了错,自然该罚。”   魏国公很宠独女魏琦,但听魏珩这样说后,他也没再多言什么。   他知道这个儿子虽然恨他,但却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对陈氏母女,他不曾有过任何偏见。甚至,身为兄长,他倒也会偏疼琦儿几分。   今日他发火,定然琦儿也有错。   “那个颜氏……”   “颜氏的事,还不劳国公费心。”魏珩截断他话。   魏琦他可以提,但颜氏轮不到他来管。   见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叫人难抓住把柄、难看出心思的儿子竟略有失态,魏国公突然了然一笑。   “只是想友善提醒你一句,颜氏轮不到我管,但却轮得到你母亲管。”此刻魏国公竟也有些得意之色,这个儿子恨他,但却也走上了他从前走的那条路。   真是可笑。   想来,这便是他难得动怒的原因所在吧?   他恨他,却最终也活成了他……   他倒也很想等着看,日后他娶了门当户对的嫡妻,又会如何去权衡其中利弊,去平衡妻妾之争。 第30章 【V】让她名正言顺跟着自己……   父子二人难得的一场谈话, 最终也还是以不欢而散收场。   魏国公将了儿子一军,而这无疑是魏珩最为致命的一军。   魏珩痛恨他父亲当年宠妾灭妻,不顾他母亲感受。而如今, 他却也在娶妻之前有了颜氏。   魏珩自幼便是理智冷静之人,唯独在处理颜氏一事上, 他昏了头。   或许在吉安县, 他当时就不该把颜氏也一并带回京来。他们虽拜过堂, 但却还没有夫妻之实, 她留在吉安,有林家和卫家的庇护,想来日子可以过得很好。   可他当时向卫家人辞别,临行前,一回头就看到她偷偷躲在廊檐下送他。见他回头, 她便哭了。   那一刻, 他心中有过一丝慌乱。   一种自己被人牵着走、带着走, 凡事不由自己掌控的慌乱。   但即便知道这样做会有无穷后患, 但他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还是做了那样的决定。   他撑着伞, 一步步走到她跟前,隔着雨幕问她:“若我不能给你正妻之位,你可还愿意跟我走?”   他记得她当时好像想也没想, 突然破涕为笑, 连连点着头说她愿意。说这辈子只要能和他在一起,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魏珩当时心里想她怎么这么傻,可能她都没有细想过一旦她走上这一步,接下来她需要面对的是什么。   对一个女子来说,不是谁都有背井离乡的勇气的。   他是真心想待颜氏好, 可他始终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所以即便是把人带回了京城,带到了魏家,他也没有给她任何名分。   他也会克制着自己,尽量少往雅菊轩去。   他原以为一切都是尽在他的掌握之中的,可他再一次失控了。当一向热情的颜氏,突然对他冷淡时,他失控了。   他再一次违背本意,做了昏头之事。   会常往雅菊轩去,也会想法子哄她开心。   送她书册字帖,送她琴和琴谱,甚至在知道她想做生意后送她铺子……   起初他也只是略有慌乱,觉得颜氏或许是在以退为进,她只是想他多去她那儿坐。而如今,他却是心中隐有惧怕之意。   他怕颜氏突然哪一天就会说出要离开他这样的话。   魏珩忽然觉得自己很矛盾,不想颜氏离开自己,但他又给不了她正妻之位。给不了妻位,他又鄙夷和唾弃自己竟复了自己父亲的旧路。   他对颜氏,越克制,越难能将她从心头拂开。   那日,若非她自己主动半途中放弃,又把那迷香退还了回去。或许,他脑子一热,可能就直接将计就计了。   魏珩觉得,他定是疯了。   从魏国公院子出来后,一路往回走。却没回自己的松青院,而是下意识之下,走到了雅菊轩门口。   当意识到时,魏珩便停下了脚步,驻足而立。   天已经晚了,天边晚霞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黑得犹如泼墨般的黑夜。快要到十五了,天上明月虽未圆,但也是胖乎乎的。   月光之下,不至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魏珩思虑再三,到底是理智战胜了冲动,他没再往前踏足一步。而是直接转身,负手大步离去,往松青院去。   默默跟在身后亲自为主子打着灯笼的兆安见状,也立即转身跟上。   次日,颜熙得到了松青院送过来的消息。说是马上要到灯节了,届时世子及府上三公子会带着众姐妹出府游行赏花灯。   世子交代了,说到时候让颜姑娘也一道跟着过去。   若是别人,怕早欢天喜地应下了,但颜熙却并不太想去。   不是颜熙不喜欢热闹,不喜欢灯节,她只是不想跟在魏珩身边抛头露面。   接下来的这半个多月,她只想老老实实呆在雅菊轩内,然后安安稳稳的过到二月初。因为二月初,魏珩便会奉旨离京。   而到时候,也就是她离开国公府的日子了。   她还是挺有些怕接下来这段时间会出什么变数的。   前世,是她算计了魏珩的清白,之后他们才有了更多的相处。而这一世,她并没有再算计魏珩,可魏珩近来却也频繁出入她的雅菊轩。   颜熙有点怕,怕还是逃脱不了前世的命运。   所以颜熙思量再三后,对被魏珩打发来的那个小厮说:“世子厚爱,颜熙心中万分感念。只是,我的身份尴尬,怕不好随行。世子的心意领了,但我只想在家中呆着。”   那小厮是抱着讨夸、讨赏的心思来办的差事,估计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么大好的一件事,颜姑娘竟然拒绝了。   他愣了一下后,才说:“是,那小的回去如实禀与世子知晓。颜姑娘,小的先告辞。”   下午魏珩过来时,颜熙仍静坐在长案后忙碌。   魏珩没让丫鬟通报,所以颜熙并不知晓。是等魏珩走到了她身侧,他挡了窗外投进来的阳光,在一旁地上呈了一大片阴影,颜熙是看到了他投在地上的影子,这才意识到身边有人来了。   颜熙忙要起身行礼,魏珩却抬手轻轻按了下她肩膀。   颜熙被按了回去后,魏珩则盘腿坐在丫鬟拿过来的蒲团上。   “世子怎么过来了?”颜熙颇十分谨慎,这会儿心里多少也还有点紧张在。   若没猜错,怕是为着灯节一事来的。   果然,就听魏珩道:“到时候二姑娘三姑娘都去,你怎么不去?”   对此颜熙早想好了说辞,所以,她还算能坦然的道:“我虽爱热闹,但也有点怕生。而且国公府出行,排场肯定很大,我觉得我可能会不太适应。”   颜熙一边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边手上动作也没有停下。   也正好,她以此来稍稍缓解了点自己内心此刻的紧张和恐慌。   “还有,我想等过了正月就把珍宝铺子开起来。如今的首饰还是不够多,我想抓紧时间多做些。”   魏珩目光又落在了她手上,见她葱白的小手动作娴熟又灵活,魏珩面有笑意。   “时间是很紧,但是……再忙碌也得以身子为重。”魏珩语气不急不徐,一边说,一边缓缓抬眸,目光一点点从她手上挪到她脸上,然后定住,“也就半天略加晚上几个时辰的功夫,耽误不了什么时间。”   又说:“常在屋里呆久了也未必是好事,还是要劳逸结合。”   颜熙有些稳不住了。   她没想到魏珩会这么执着着非要带她出门看花灯。   颜熙心中无奈,但嘴上还在柔软坚持着。   “还是不要了。”她说,“我这会儿真的很忙,我不需要休息。”   “颜娘。”魏珩突如其来的一声称谓,让颜熙愕然。甚至,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住了。   颜娘……这是前世他们欢好时,魏珩才会对她的称谓。那时候,他喊她颜娘,她会喊他魏郎,他们如胶似漆,尽得鱼水之乐。   可那是他们破了那层关系后,才对彼此的称谓。   而这一世,她和魏珩并没走上那一步。   魏珩为什么要这样称呼她?   颜熙尽力去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惊慌失措。   “世子,你,你在说什么。”颜熙不与他对视,仍垂着头。   魏珩见状,却蹙了眉问她:“你心里可是怪我?”   “怪你什么?”颜熙慌乱的笑,尽量藏着自己最真实的心思。   但魏珩却没说怪他什么,只是静默片刻后道:“我会尽快给你一个名分。”   魏珩是很认真很严肃在说,但颜熙却快吓哭了。   颜熙知道,魏珩既能和她说这些,他必是认真的。   也就是说,在他心中,已经筹谋着要让她做他的妾了。   颜熙深知,一旦真做了他的妾,她就真的走不了了。   所以颜熙问他:“世子是认真说这个话的吗?”   魏珩既有此决定,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本来答应了母亲娶妻之前不纳颜氏,但如今,他只想尽早给颜氏一个名分。   至少让她名正言顺跟着自己。   “是。”魏珩回答她。   魏珩看着颜熙,颜熙也看着魏珩。颜熙这会儿眼眶中渐渐蓄了泪意,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她竟分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哭?   是害怕?   还是怨恨……   害怕魏珩真强留她在身边,继续困她在这片窄小的天地中。又怨他既然这一世能如此轻易就先给她一个妾室的名分,却为何前世他们都是那样的关系了,他却迟迟不给。   难道,他就喜欢这样把别人的真心踩踏在泥泞中?然后别人心里没他了,他却又来撩拨?   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   颜熙忽然觉得挺可笑的。   不过她没笑。   颜熙只是抹着自己眼泪问:“这件事,世子做得了主吗?”她道,“一个颜熙并不重要,若是因此而累得世子失了好名声,或是惹得府上诸人不快,那颜熙怕是承受不起。”   魏珩听得出来她言词间有怪他之意,魏珩内心竟也有些自责。   他在反思,是不是他真的错了?   他之前的言行,只顾着不失大家的礼数,不负母亲的承诺,却唯独没考虑过颜氏的感受。   颜熙哭出来一场后,心里好受了很多。然后她擦干净眼泪,看向魏珩道:“我心里没有怪世子,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忤逆了谁的意思,这样会让我日后在府上寸步难行。世子若真为我好,就赶紧先定了亲事吧。”   “等你亲事定下,再尽早娶妻入门,这样我便也可名正言顺有个名分了。”   魏珩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颜熙却不想再提这个,她只能采取迂回之术,先应了魏珩邀她一起赏花灯一事。   “你说的对,就算再忙再急,也不能总呆屋子里闷着。既然那日二姑娘三姑娘都去,世子又不嫌我累赘愿意带着我同去,那我便听世子的。” 第31章 【V】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那日魏琦魏珊姐妹二人在雅菊轩吵架, 之后又被魏珩训斥一事,早就传得府上人尽皆知。   也正因如此,府上老夫人这才把魏珩叫到了跟前去。叫他和府上三公子魏珘一起, 等到了灯节那日,带那姐妹二人出门赏灯去。也正好, 借此机会让她姐妹二人握个手、言个和, 就当之前的事什么都没发生过。   魏珩应了下来, 不过他也顺势提了个要求, 要带颜熙一道去。   老夫人当时是愣了一下的,然后也不说答不答应,只说叫他自己看着办。若他觉得合适,那便一道带上,也无妨。   若他觉得不妥, 那就不必带上了。   魏老夫人显然也是看出了魏珩的不对劲, 她有些担心这个孙儿。   魏家不是不能纳妾, 也不是不可以对妾室好。只是, 珩儿他自幼便夹在自己父亲和母亲之间长大,他受他母亲的影响, 对他父亲深恶痛绝。   他最痛恨他父亲偏爱陶氏,辱没了他母亲静华长公主。   他自幼便把“规矩”、“礼数”这些字眼挂在嘴边,为人清正端方, 中正纯良。而如今, 他却把颜氏放心上到如此地步,她怕他日后会着了心魔。   一边待颜氏以真心,宠她、爱她,一边又厌恶痛恨这样的自己。   如此时间久了,他必会痛苦难捱。除非他自己想开了, 能够自己和自己和解,放下从前的一切仇怨。   又或是,成亲后他也宠妾灭妻会授人以柄。   毕竟,他曾经以那样严格的要求标榜过自己。如今却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得多少人等着瞧他的笑话?   而且他如今身居要职,又深受今上器重,政敌自然也不少。   便是他私德无亏,若叫有心人借此参其一本,也有的说。   老夫人心里还是最偏疼这个孙儿的,所以不免要为其多思虑多担忧一些。   但这些话,她却不好直白去和他说。   他不是糊涂之人,他既选择了这样做,显然是早思量过了。权衡过了利弊之后他仍这样做,那便是她劝,也劝不动的。   老夫人无奈,只能唉声叹气。   *   上元节这日,魏珩还没回府,魏琦魏珊颜熙几个便提前许多先去了老夫人那里候着。   魏琦魏珊姐妹之间从小就吵吵闹闹的,是一直这么闹着长大的。要说深仇大恨,肯定是没有的。每回吵过架拌过嘴,隔几日就又和好。   这回又想着要一起出门玩,总不能还闹着、僵着,以至于出了门后叫外人看出端倪来瞧了笑话去。所以,魏琦便在进老太太院子之前私下悄悄找了魏珊和解。   “祖母一会儿看到我们还在闹别扭,肯定会不高兴。为了不让祖母为我们担心,我们就暂且握手言和,怎么样?”   魏珊也正是这个意思,所以她忙点了点头。   然后魏琦就笑了,主动去挽起魏珊胳膊,带着魏珊一起飞快往院子里奔去。   “祖母!我和二姐姐还有颜姐姐来给您老人家请安啦。琦儿恭祝您老人家福安康泰,寿与天齐。”老远的,魏琦就说起了吉利话。   颜熙跟在二人后面,见状,也高兴的笑了起来。   再没什么比姐妹之间闹过不愉快后又重新和好更值得高兴的了。   老夫人老远就听到了魏琦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她扭头和身边的嬷嬷说:“能小嘴跟倒豆子似的,说这么多话的,指定是三姑娘。”   老嬷嬷也跟着答话道:“三姑娘性儿最是活泼,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会儿,她指定已经和二姑娘和好如初了。”   老夫人就说:“都是一家子姐妹,能有什么隔夜仇?小孩子间闹些矛盾,这没什么的,只要去外头的时候能顾着家族体面就行。”   “您说的对。”嬷嬷答着。   正说着话,就见三人过来了。   魏琦不偏不倚,左边拉着颜熙,右边拐着魏珊,然后三人一道给老夫人请了安。   “都快坐下吧。这里又没有外人,这么正经的请安做什么?无需这些虚礼。”见姐妹二人和好了,老夫人也很高兴。   丫鬟搬了三把椅子来,三人称是后一并坐下。   老夫人看看魏琦,又看看魏珊,见姐妹二人皆是一脸笑意,的确是真和好了而不是装的,于是她脸上笑容更盛。   “这就对了,和和气气的一块儿相处多好?一家子姐妹,闹什么别扭。”   魏琦说:“是,祖母教训得对,下次不敢了。”她承认错误倒是快。   但老夫人却显然根本不信她的话,她哼一声道:“这样的话,你从小到大说的还少吗?我都听过多少回了,这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老夫人知道这个三姑娘的性子最好,说什么她都不会气、不会多想,所以最喜欢开她的玩笑。   果然,魏琦一点都不放心上,她反而还顺着老夫人话说,俏皮的奔过去扒拉着老人家耳朵看:“那祖母让我瞧瞧,看您老人家耳朵是不是真起茧子了。”   老夫人被逗乐了,但却故意斥她:“也就你敢这样,没大没小的。过了年也十三了吧?再有两年就及笄了,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这般孩子习性。”   魏琦却顺势搂住老夫人脖子,猫儿似的拱过去说:“再是大姑娘,那我也是您的孙儿是不是?既是您孙儿,那我一辈子在您这里都是个小孩儿。”   老夫人被哄得心里暖烘烘的,也不怪她最喜欢这个孙女。   而一旁魏珊瞧见这一幕,心中十分羡慕。   三姑娘会的这些,她始终都学不来。很多事,三姑娘做起来就是叫人瞧着舒心,而到她这里,很可能是令人尴尬。   东施效颦的事,她忽然不想再做了。   她天生就不是这样的性子,她不比三姑娘活泼,也没她的那份天真自然,无忧无虑。   母亲可能一早就看中了世子堂兄,她想把清月表姐嫁给堂兄做世子夫人。所以,母亲便叫她多来大房这边走动、亲近。   也叫她学着三姑娘的样子,哪怕性子不活泼,也得装着活泼的样子,去讨老夫人欢心,讨世子欢心。   她想,母亲是希望世子能待她如待三姑娘一样好的,因为只有这样,她在世子这里说话才有些许分量。到时候,母亲想嫁表姐到魏家的计划才能从她这里得到好处。   只可惜,她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她一再的让母亲失望了。   想起这些,魏珊便有些自卑的垂下了头。   而这一切,皆被坐在她对面的颜熙瞧在了眼中。   魏珊的处境,颜熙多少是能看明白的。   也正因此,她才坚定了不能给魏珩做妾。不但不能给魏珩做妾,任何人的妾,她都不要做。   身为姨娘和庶出子女,日后都是要在嫡妻嫡母手下讨生活的。到时候赌的,就是这个嫡母的良心了。   长公主不管事,魏国公又宠陈氏,所以魏琦母女日子过的还算舒心。但二房那边,夫人黄氏当家,魏珊生母甄氏又不得宠,她们母女的日子可想而知要艰难许多。   她不能保证跟了魏珩后,她日后就那么幸运的会是陈氏。   她赌不起,她也不想赌,所以她选择退出。   外面的世界,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或许会有些辛苦,但却叫人心安。   三人一道在老夫人这里用了午膳,用完午膳又陪着老夫人歇了会儿后,魏珩魏珘才过来。   这是颜熙第一次见到府上三公子。   事实上,两世加起来,她在府上呆有一年多,府上三位公子她也只见过一个魏珩。   大公子三公子她都不曾见过。   不过细想也奇怪,此番上元节出门赏灯,怎么只见三公子,却不见大公子?   颜熙有这样的疑惑,但也只是放在了心中,她没有表现出来。   更是没有去问任何人。   魏珩魏珘给老夫人请了安后,老夫人用完午膳还没午休,正好这会儿也想休息了,就笑着说:“她们几个在这儿太闹腾了,我也知道今儿上元节,你们急着出门。既是来了,就赶紧把人都带走吧。”   魏珘目光一侧,就看到了静坐一旁的颜熙。虽然不动声色,掩藏得好,但无疑心中还是惊了下的。   虽然没人告诉他这位貌美的娇娘是谁,但魏珘心中稍稍盘算一下也能猜得到。想来,她便就是二哥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人,是二哥未来的房里人,内定的妾室。   原听母亲说起此事时还觉得荒唐,二哥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清楚?他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   可眼下瞧见了这颜氏人后,他忽然也有些能理解了。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便是他二哥,也难能免俗。   魏珘有些走神,还是那边老夫人连喊了他几声,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祖母说什么?”他刚刚一句没听到。   于是老夫人又重复了一遍,道:“我是说,今儿既出了门,就好好玩,别又想着念书的事。等过了今日,你再去书院念书后,就好好学。”   “是,祖母,孙儿明白。”魏珘应下。   魏珘才将过午象之龄,如今人在京郊的鸿鹄书院念书,一两个月才回来一次。   一旁魏珩虽然不动声色,但刚刚魏珘的失态,以及失态的原因,他却是看在了眼中。所以,出了老夫人院子的门后,魏珩便侧身垂首对兆安说了几句话。   兆安听后,立即跑开。   等一众人徒步行至国公府府门前时,兆安才匆匆追了上来。   他手上,正拿着三个帷帽。   魏珩面不改色的从兆安手上接过,一一递给魏琦、魏珊和颜熙。   “今日街上人多,一会儿下了马车,记得把这个戴上。”话是对三个人说的,但魏珩说这话时,却是目光停在了颜熙面上。 第32章 【V】魏珩前世的未婚妻。……   颜熙虽没带帷帽, 但她手上却是拿着面纱的。方才还正愁怎么到了地儿后可以名正言顺戴起来,毕竟,若魏琦魏珊都不遮面的话, 她一个人遮就会很奇怪。   这倒好,魏珩特意拿了三个帷帽来, 倒省了她的事。   心中郁结一扫而空,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来, 颜熙心情忽然大好。   虽然本意是不想出门的, 但既来了,自然也是要好好玩一玩。   颜熙伸手去接过,恭敬道:“多谢世子。”然后立即就戴在了头上。   魏珊也没有说什么,接过后,也让自己的丫鬟帮她戴好。   唯有魏琦, 此番十分嫌弃这东西。   “我不戴我不戴。”魏琦一再推搡着不肯接, 同时嘴里还叫嚣着, “迂腐迂腐!为什么女子就不能大大方方出门见人?我又不是第一回 出门上街, 我怕什么?”   魏珩本来也只是想颜熙戴上,见颜熙这会儿戴上了, 他便也懒得去管魏琦。   只丢下“随你”两个字后,魏珩转身对魏珊和颜熙道:“你们先上车。”   魏珊颜熙都比较文静拘谨,闻声后, 称了声“是”, 然后二人皆由各自的丫鬟扶着一前一后登上了马车。   因这次出门,丫鬟嬷嬷也带了一堆,所以,魏珊颜熙同乘一辆马车后,魏琦就只能单独乘一辆了。   但她这会儿不在乎, 反正只要不逼她戴那劳什子,她愿意暂时一个人孤独着。   见兄长不管自己,魏琦识趣的就自个儿钻车里去了。而魏珩魏珘堂兄弟二人,则是打马同行。   二人一左一右骑着马,护在魏国公府车队两侧,不急不缓的往最繁华的东市街道去。   宽大的马车内,魏珊和颜熙各自留了个贴身丫鬟近身伺候。四个人同坐,也一点不显拥挤。   二人枯坐也无趣,魏珊便同颜熙说起了体己话。   “你一定觉得我很无趣吧?”魏珊挺自卑的,“不讨喜,不活泼,更不会逗祖母开心。就连我自己的嫡亲兄长,好像也更喜欢三妹一些。”   颜熙并没觉得魏珊无趣,相反,她觉得魏珊是个文静且心思通透的女孩儿。   所以听魏珊用这样的语气说自己,她忙道:“怎么会?二姑娘可万万别这样说自己。三姑娘很好,但你也很好。”   魏珊很感激颜熙对她的肯定,她轻轻笑了一下。   “我很喜欢你。”魏珊说,“其实……那阵子我总往你那儿跑,也不全是因为……”魏珊略停顿了下,之后才又继续说,“也因为我是真心喜欢安安静静和你一起呆着。或是一处说说话,或是跟着你学做簪子,或你指点我做绣活……我都很喜欢。”   中间有一段空白,魏珊本来是想说,也不全是因为母亲让她来她才来的。但她到底谨慎,虽然她知道颜姑娘可能心里什么都清楚,但这种背地里嚼嫡母舌根的话,她始终说不出口。   颜熙的确什么都明白,不过魏珊都没敢说破,她自然更不会。   颜熙只道:“人的性子都不会是一个样的,有人天生能言善辩,擅长与人打交道。而有人则天生沉默寡语,只会耍刀弄枪。有人擅文,励精图治。有人则擅武,保家卫国。这些人无一相同,难道能说谁好谁不好吗?”   魏珊沉默,显然是把颜熙的话听到心里去了。   于是颜熙又笑着说:“反正我很喜欢你。和你相处,很安静,也很舒心。”   “真的吗?”魏珊倒不会像魏琦一样,追问颜熙到底更喜欢她们姐妹二人中的谁,魏珊只是很高兴道,“既你这样说,那我日后便不客气了,必会常去叨扰。”   “求之不得呢。”颜熙也笑。   但颜熙心里想的却是,她们的“日后”怕是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过了正月,等魏珩奉旨出京后,她就要请示长公主,然后离开国公府。   想起这个,颜熙心中隐有紧张。但更多的还是雀跃,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外面很热闹,哪怕坐在马车中,都能听到外面喧闹的车马人声。颜熙侧过身去,悄悄撩开车帘一角,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高坐在枣色大马上的清冷男子。   魏珩一身墨绿色圆领宽袖袍衫,更是衬得清姿雅色,公子无双。   身边又是香车宝马,奴仆成群……平白惹得路过之人频频侧首。都在猜,这到底是哪家公子,竟有这样的排场和气派,有这样的清姿玉貌。   魏珩原目不斜视,对耳边嘈杂的私议声也是充耳不闻。但他许是感受到了颜熙的目光,突然的就侧首望过来。   颜熙一愣,旋即冷静撂下车帘,又坐正了回去。   魏珊见状,心中有些会意的笑:“二哥每次出门都是这样的,姐姐以后就见怪不怪了。”   颜熙其实没有想去看魏珩,她只是想看看此刻外面的街景。哪知道魏珩就骑马走在身旁,她才悄悄撩开车帘,便就瞧见他了。   只是匆匆扫了眼,他的目光便探了过来。   被误会了,颜熙只好小声辩解:“我没有在看他。”   颜熙说的是实话,但魏珊却不信。在她眼中,世子哥哥和这位颜姑娘,论容貌,俨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世子哥哥如今又尚未娶妻,他们二人在外头时,又曾有过那样的一段缘分。   如今郎情妾意,情投意合,再是正常不过。   虽说颜姑娘还尚未有名分,但府里上上下下谁人不知,她将迟早是世子哥哥的人。   *   大户人家上元节赏花灯,都是有自己的游船的,魏家自然也不例外。   到了湖边,下了马车后,众人便登上了早候在湖边的游船。   还在正月中,白日仍有些短。这会儿虽还未到酉时,但天仍渐暗了下来。   登了船后,魏琦便伸手摸了摸自己肚子:“饿了。”   魏珩说:“那不如先用晚膳。”   这会儿时辰正好,用完晚膳后,等一会儿天暗下来,正好是最热闹的时候。   或是赏灯,或是听曲儿,亦或是相互间走动……那都是可以的。   魏琦忙道:“那便听二哥的安排。”   魏琦知道方才出门登车前,她似有些触怒了兄长,所以这会儿尽力着撒娇讨好。   魏珩知道她的小心思,于是瞥了她一眼。   男女不同席,颜熙随魏琦魏珊姐妹二人去里头用,而魏珩魏珘兄弟二人则留在外头开间略用了点。   一时间,丫鬟奴仆们鱼贯而入。   船还停歇在湖岸边,奉上的菜肴,皆是兆安事先安排好的。这些菜,都是提前从一品居酒楼预定下的。   颜熙三个凑一块儿后,魏琦便说:“你们怎么就那么听话?二哥让你们戴帷帽,你们就戴了?你们也可以耍赖不戴的嘛。”   她们两个都那么乖,就显得她很不乖了。   要是她们三个人一条心,尤其是若颜姐姐能和她一条心,看二哥还敢说什么。   魏珊道:“你以为二哥是给你戴的吗?那是给颜姐姐戴的。你戴不戴都无所谓,你看二哥说什么了吗?”   魏珊这会儿明显心情也很不错。   魏琦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然后“咦”了一声后,就撅嘴说:“那二哥可真是小气。”   颜姐姐是好看,可他既然把人都带出来了,总不能吝啬到不让旁人多瞧一眼吧?   *   用完晚膳再出来,外面天已经黑了。   此刻华灯初上,热闹初显。   颜熙和魏珊乖乖戴着帷帽在头上,以薄纱遮着面,魏琦则露着雪白的张脸夹在二人中间。魏珩魏珘二人跟在两侧。   魏珩也不知道这年年都如此的上元灯节有什么好看的,但他还是低头问颜熙。   “你想去哪儿?”   颜熙哪儿都不想去,她就想在这船上呆着。   “这里就很好了。”此刻一众数人都立在船头处,湖边已经有人在放灯了,景色十分好看。   且湖面上还不时有丝竹声传来,颜熙虽不通音律,但也不妨碍她觉得好听。   她就想安安静静在这儿呆着,看看风景听听小曲儿,然后等到了时辰就回。   魏珊性子安静,在哪儿都能呆得住。她见颜熙不打算离开这儿,便也很体贴的说她也要留下来。   而魏琦则呆不住,她是要去到处逛的。   这样一来,几人就得分成两拨。   魏珩魏珘这两个兄长,必然是要一边跟一个的。   魏珘识趣,不等魏珩开口,他就道:“正好我也想去走走逛逛,二哥,不若你留在这儿,我陪三妹去玩吧。”   魏琦也正是这个意思,立马一把拉住魏珘。   “我也要三哥陪我去!”   魏珩看了魏琦一眼,又望向魏珘道:“那你得看住她,不准她胡闹。若她有什么出格之处,只管管教,不必手软。”   魏琦哼了一声。   魏珘则笑着朝魏珩拱手:“是,兄长。”   跟着魏珩不免有些无趣,颜熙魏珊二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   可能魏珩自己也觉察到了不对劲,就问二人想不想下棋。   听着湖面不时传来的丝竹声,静坐对弈,也不失为一种雅兴。   但琴棋书画,颜熙就只通一个“画”,对前面三个可以说是一窍不通。魏珊虽好些,但她也不想和自己兄长对弈。   何况,若是她和兄长对弈了,颜姑娘怎么办?   兄长如此提议,怕是更想教颜姑娘的吧。   于是魏珊眨眨眼,就说:“不如兄长和颜姐姐下棋吧,我刚刚外头看到了黄家的游船,我过去和黄家的表姐和表妹们打声招呼。”   魏珩没有拘着她的道理,点头同意了。   并差派了两个护卫特意跟着她。   又叮嘱魏珊身边的丫鬟婆子:“好好侍奉姑娘。”   魏珊走后,就只剩下颜熙和魏珩了。   颜熙无奈,只能跪坐在了魏珩对面。   兆安奉了棋来,魏珩让颜熙执黑子,他则执白子。   颜熙从小就不爱看书不爱下棋,一做这些就犯困。这会儿也不例外,才坐下来不到一刻钟时间,她就觉得眼睛有些睁不开了。跟中了邪一样,越努力想睁开越睁不开。   而这会儿棋盘上的局势,更是惨不忍睹。也就是魏珩不忍心那么快就赢她,才勉强给她继续留了个三五两子,让她苟延残喘着。   但对颜熙来说,这无疑是慢刀子割肉,更疼。   魏珩还不如一刀解决了她来的痛快。   颜熙落子毫无章法可言,她完全是不动脑子随便乱放。她不在乎输赢,她就想快点结束。   魏珩修长的双指又夹起一颗白子,但这次却没落下,而是他又把白子丢了回去。   “算了。”魏珩自己也放弃了。   他看着坐在对面似是困得不行的人,无奈道:“若是困的话,就先去内寝小憩一会儿。”   颜熙正要应声,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魏珩也疑惑,便喊了兆安进来,问是怎么回事。   兆安回道:“没有怎么……只是,今年谢家回来了。方才谢国公府的游船过来,外面众人都在私议。”   颜熙对“谢”这个字特别敏感,因为魏珩前世最终定下的未婚妻,便是姓谢。   谢国公府独女,谢端嬅。 第33章 【V】至于魏珩……她会把……   颜熙立即去看魏珩脸色, 却见他神色如常,并没什么变化。   魏珩只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兆安躬了一下腰后,就又退了下去。   魏珩回眸, 见颜熙盯着他看,脸上再无丝毫困倦之意, 还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眉心轻蹙:“怎么了?”   颜熙本能的对这位谢国公府独女很好奇, 前世就是。她很想知道,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 能最终让魏珩点头同意和她定亲。   因为在定下谢氏女之前,魏家其实有给魏珩选过很多别家小姐,但都一一被魏珩拒绝了。   可能是习惯使然吧,这会儿再听到谢家小姐名讳时,颜熙很快就对她有了兴趣。   但转念一想, 那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和如今早无关系。   所以, 颜熙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魏珩望着她, 想到她方才突然的就炯炯有神的样子,好奇问道:“你认识谢姑娘?”   “不认识。”颜熙想都没想, 一口否决,“她是高不可攀的贵女,我只是才入京不久的, 我怎么可能会认识她。”   魏珩想说, 你方才的眼神看起来就像是对谢姑娘很感兴趣的,但见她不肯说,又想着,她从前的确不该是见过谢端嬅的,于是就没再问。   垂眸看了眼棋盘上乱糟糟的局势, 魏珩忽然存了点逗弄的意思,笑问:“看你现在精神不错,还要不要继续?”   颜熙立即又一阵困意席来,她悄悄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魏珩无奈,只笑着摇了摇头:“既是困了,就进去休息一会儿。”   *   颜熙退下去后,魏珩又唤了兆安进来。   兆安说:“小的方才去打听了一番,这会儿谢家游船上,除了谢国公与谢世子父子在外,谢家老夫人和谢大姑娘也在。这会儿,也有些人过去谢家船上串门了。”谢家倒不至于太受冷落,也总有不那么势力的人家。   谢家当年和先太子府走得近,后今上血洗太子府,登上帝位后,对这些先太子府的旧部虽没有赶尽杀绝,但也是没有再重用。   甚至,还撸了谢家一众男眷官职,只留了爵位,打发他们回原籍去了。   如今十多年过去,当年的老国公已经病逝,而如今的谢国公在当年并未涉及党争,圣上到底顾念谢氏一门曾于皇室和天下皆有恩,这才又重新召回。   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早不是先帝在位之时了。   如今的谢家,也早不再是当年的谢家。   “你也亲自备份礼送过去。”魏珩交代兆安。   兆安应“是”后,便又退了下去。   魏珩仍靠窗静坐未动,这会儿窗户开着,透过窗户,魏珩能看到外面湖面的繁华景致。   隐约的,还能看到谢家的游船。   只是隔的太远,他看不太清。   魏珩手指在案几上叩了叩,收回目光后,又喊了兆安进来。   魏珩心不静的时候,最大的爱好就是煮茶。   他让兆安奉了茶具过来,他则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窗边。慢而认真的走着每一个步骤,这能让他的心很快就平静下来。   而心中的怨与恨,怒与嗔,也能随之渐渐淡去一些。   魏珩茶才煮好,正准备斟上两杯,一抬眸,就见两位旧友登了魏家的游船。   很快兆安便来禀:“世子,谢国公和谢大姑娘过来了。”   “快请。”   转眼那兄妹二人便走进了船舱,魏珩身未起,仍静坐在蒲团上,他提着茶壶斟满最后一杯茶后,又重将茶壶搁了回去。   而后才抬眸看向那兄妹二人道:“来的正巧,刚刚煮好的茶,一道尝尝。”   *   颜熙是真困了,去了内舱后,还真小憩了一会儿。   等她醒来时,魏琦魏珊都已经回来了。隔着道门,颜熙都能听到魏琦魏珊一处说话的声音。   “方才回来时,一路上听到好多人私议谢家的姐姐。说她都二十有四的年纪了,竟然还没定下亲事。还说谢家当年多威风,只因站错了队,如今成了权贵中的破落户。他们说的那么不堪,我还以为谢家兄妹是什么豺狼猛兽呢,方才见了面才知道,谢国公温和宽厚,谢家姐姐更是温柔端庄,是再知书达理不过的了。可见,外面那些人说的话根本不能信。”   “他们就是嫉妒谢家。”   如此为谢家鸣不平的人,正是魏琦。   魏琦口无遮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魏珊却谨慎许多。   魏珊说:“二哥好像和谢家兄妹私交不错,他未必喜欢我们这样私底下议论这些,你还是不要说了。”   魏琦皱着脸哼道:“我就是心里生气嘛。”   但她知道魏珊所言也对,于是也就没再对此事长篇大论。   恰好这时颜熙穿戴齐整出来了,魏琦见状,立即迎过来。   小嘴叨叨叨,又开始说个不停歇。   “可惜了,颜姐姐你方才在休息,没能跟谢家姐姐碰个面。你若见到她,你肯定也会很喜欢她的。”   方才魏琦魏珊姐妹二人说的话,颜熙都听到了。这会儿她竟也不知道,没能见着谢大姑娘一面,算不算是可惜。   不过颜熙觉得,可惜不可惜的,好像也不太重要了。   她终究是不属于这里的,是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的。   她该回到她应该呆的地方。   所以颜熙笑着接魏琦话说:“是吗?那还真是可惜了。”又道,“可能就是没有缘分吧。”   颜熙忽然心里更释然了些。   她本来就和魏珩不是一条道儿的人,魏珩和谢家大姑娘才是志同道合的。   他们才是外人眼中,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成亲后,必能夫妻琴瑟和鸣,恩爱一生。   如今越是想到这些,颜熙便越是为自己之前对魏珩的死缠烂打而羞愧脸红。她忽然又想到,当初她和魏珩行欢之后,总喜欢趁着事后去问他他喜不喜欢自己。   每每魏珩也不说话,就只是看着她笑。然后可能是被她问烦了,他会再一次的搂着她翻身而下,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当时她以为魏珩多少是有些喜欢她的,可如今想来,只觉尽是羞辱。   魏珩从没对她说过重话,也不曾言语羞辱过她。但她如今再细细回味过去,只觉得他对自己处处皆是羞辱。   颜熙忽然又羞愧又委屈。   羞愤难当,一时血气上涌,瞬间便满面通红。   魏琦吓死了:“颜姐姐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病了……”   魏珊见情况不对,也忙紧张走过来问:“怎么了?”   颜熙:“……”   其实就是对自己曾经的言行感到羞愤而已。   还好如今她什么都没做,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还可以重新做人。   “没什么。”颜熙尴尬笑了笑,然后以手掩面,“我自幼便有这个习惯,刚睡醒时脸会发热发烫。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真没事吗?”魏琦还是不放心,“若实在不舒服的话,叫二哥派人去叫了大夫来瞧瞧看吧。”   颜熙可不想因为此事而惊动魏珩,她能借口骗得过魏琦魏珊,恐怕不一定能骗得过魏珩。   她不想再给自己生事。   所以颜熙赶紧揉了揉自己脸,然后问:“你们看,是不是好多了?”   魏琦魏珊面面相觑,只觉得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不过二人还是异口同声:“是好多了。”   魏琦:“你没事就好。”又拉颜熙往外面去,“这么好的日子,又是难能出来一趟的,睡觉多可惜啊?这会功夫外面景色可美了,我们快去外面玩儿吧。”   颜熙被魏琦拖着走,魏珊也只能跟上。   *   颜熙却是没心情去赏灯色,她这会儿满脑子里装着的都是别的事。   好在时辰也不早了,就算没有宵禁,也都不会真的闹腾到太晚。   很快,二更一过,魏珩就差人来喊她们回去了。   颜熙和魏珊都觉得累,但魏琦明显意犹未尽。不过等上了回国公府的马车后,三人都累得倒头就睡。   可能是后来同魏琦魏珊一起又饮了点果酒的缘故,颜熙这一觉睡得很沉。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中途竟然都没醒过。   外面天蒙蒙亮了起来,仔细听,也能听到院子里有丫鬟嬷嬷洒扫的声音。   丁香听到动静,忙进来伺候。   “我昨儿是怎么回来的?”颜熙只记得上了马车的事,后来她在马车上睡着了后,之后的事就不记得了。   所以这会儿瞧见丁香,她忙问。   丁香先去给颜熙倒了杯热水喝,然后才说:“和二姑娘三姑娘一样,都是院子里的粗使嬷嬷背你们回来的。”   颜熙闻声,心口提着的那口气渐渐松了下来。   许是昨儿想到了太多有关前世她和魏珩相处的事,所以这会儿也有些懵着了。   也是,她和魏珩如今关系清白,魏珩又怎么可能会抱她回来。   到底是她多想了。   如今细算来,离魏珩离京,也就只有半月时间了。   她很快就会有自己的生活。   “丁香,帮我穿衣吧。”她要继续去埋首作画,做簪子。   这些才是她该做的事,是她原本生活的样子。   等她出去了后,她先去桂姨那儿住。在桂姨那儿呆一阵子,慢悠悠的带着丁香她们选宅子择铺子。   等把铺面定下来后,就再择一个吉利日子开张,然后她就好好做生意。   等生意稳定了,趁着如今年纪还不算太大,或也可再择一个温柔体贴又和她门当户对的夫君。然后他们一起经营生意,再生儿育女,过寻常老百姓家最寻常普通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才是她这辈子期待和向往的日子。   至于魏珩……她会把他彻彻底底的忘掉。   “外面天还没大亮,姑娘昨夜又回来得晚,何不多睡会儿?”丁香一边帮颜熙穿衣一边问。   颜熙笑道:“睡也是睡不着了的,不如早早起来干活儿。”   丁香:“可是姑娘这也太辛苦了些。”   颜熙却不觉得辛苦,她只觉得充实。 第34章 【V】日后再相见,就是毫……   那日魏珩过来, 说想先给颜熙一个名分。但之后事说了一半就撂下了,当时魏珩见颜熙似是有些伤心,不愿多说, 他便也就暂时没提。   但其实这件事,这几日来他一直都有放在心上。   他知道颜氏心中对他有失望, 也一直在怪他。正因为曾对他抱了很大的希望, 所以之后才会对他失望。   因为失望, 所以才会突然间失去所有的热情。   魏珩承认, 他害怕了。   他也知道自己有错,当初带她入京,就对她说过要负责任的话。而如今,他曾承诺的给她一个名分都不曾做到。   但他心里也知道,在未娶妻入门之前, 母亲是不会肯松口让他先安排颜氏的。   颜氏虽然不是当年的陶氏, 但很显然, 在这件事情上, 母亲也已经把颜氏当成了她的假想敌。若他如今先纳了颜氏,在母亲心中, 他无疑是承认了当年他父亲是对的,而她是错的。   这无疑是在母亲心口狠狠插了一刀。   且这一刀,还是他这个儿子亲手插上的, 无疑更是对母亲致命的一伤。   而要他为了颜氏, 却不顾母亲的心情和处境,以及曾经深深受过的伤害……他无疑也是不能全然不顾的去做。   母亲是他的软肋,在外他可以刀剑相向,凶残毕露,用尽阴谋和手段, 但在母亲这里,他只愿坦诚相待,不屑丝毫心机。   魏珩心中痛苦又矛盾,于是他找去了老夫人那里。   老夫人知道这个孙儿心中的苦楚,她也很心疼,于是尽力安抚道:“暂时不给名分也不碍事,左右她都等了好几个月了,难道还怕再等些日子吗?我瞧那颜氏心性乖巧,她不会心存怨怼的。”   魏珩却说:“不是她要,是孙儿想给。一直这样无名无份跟着,孙儿怕委屈她。”   老夫人也能理解,毕竟那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姑娘。   家世清白,为人又善良。而且,她也算是珩儿落难时和珩儿共患难过的。   人家肯千里迢迢跟过来,他们魏家也不能辜负了人家。   “名分是迟早要给的,有关这个,你母亲也没反对。只是,你母亲很在意也很怕你日后会宠爱颜氏超过正妻,所以,她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娶妻之前不许纳颜氏入房。”   “你若觉得委屈了颜氏,待这次你奉旨办完差事回来,就赶紧先定下一门亲事来。到时候亲事定了,妻也娶了,再纳颜氏过门,也就是名正言顺的了。”   但魏珩心中并没有未来妻子的人选。   甚至他也有想过,或许这辈子不娶妻也无妨。   但他也知道,这是不现实的。   “此事再议吧。”魏珩说,“此番孙儿过来,是有一事想求祖母的。”   魏老夫人笑说:“你我祖孙之间,这般亲厚的关系,还有什么求不求的?你但说无妨,只要我老婆子能做的,必然做到。”   魏珩诚恳道:“孙儿即将离京,心中对颜氏多少有些放不下。我知道母亲不是恶毒之人,她只是心中有自己的坚持和想法。若是……”   “若是你母亲趁你不在时刁难颜氏,你要祖母帮你护着是不是?”   魏珩自然也会派心腹之人跟护,但若论府上还有谁能和母亲抗衡一二,也就只有祖母和国公了。   一来他不会向国公低头服软,二则就算他愿意去低这个头,他也不会选择让国公去刺激母亲。   所以思来想去,也只能劳烦祖母她老人家。   祖母的话,母亲或许会听一二。   魏老夫人爽快应下:“你放心,待过几日,我便叫琦儿,珊儿,还有颜氏,叫她们三个一道搬进我院子来住。直到等你奉旨办差回来,我再叫她们各自回各自住处去。如此可好?”   魏珩忙离座起身,抱手道:“孙儿多谢祖母。”   魏老夫人则笑哼哼道:“看来……这个颜氏在你心中分量不轻。只是珩儿,也别怪祖母再念叨你,日后妻便是妻,妾便是妾,你多少还是得分清楚些。当年你父亲母亲那件事上,你母亲的坚持是没错的。所以,你万不能走了你父亲的旧路。”   魏珩心情一时也很复杂,闻声只称了个“是”字。   *   从老夫人院子出来,魏珩没回松青院,而是往颜熙的雅菊轩来了。   颜熙这段时间都没有做过别的事,就一直埋头做发簪。这回魏珩过来,颜熙仍是在埋首此事。   又小半个月过去,如今颜熙的内寝中,较之之前,又多了好几样吸睛夺目的首饰。   魏珩有一种错觉,总觉得如今她这里已经不是寝卧了,而像是开了一间珍宝铺子。   但既然她喜欢,魏珩也并没有管。   他只是笑着调侃道:“或许再过阵子,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这整个雅菊轩都要被填满了。”   颜熙眨眨眼,很会抓重点问:“世子要出门吗?”   颜熙一早便掐指算着日子,他也该出门了。   魏珩点头。   魏珩叩了叩案几,示意她坐过来,不必站着。然后魏珩道:“临时奉旨出门办点事,估计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他目不转睛望着颜熙,颜熙不敢把内心真实的表情流露出来。   她只能略显悲伤道:“一段时间是多久?”   魏珩说:“快则月余,慢则两三个月。”   和前世差不多。   于是颜熙乖巧的点了点头,她应道:“那我知道了。”   魏珩目光始终不曾从她娇颜上挪开,见她这会儿垂了脑袋,魏珩略歪了歪头,把自己视线凑得和她平齐了些,然后问:“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颜熙掀了下眼皮,抬眸看向了他。然后轻轻咬了咬唇说:“那你出门在外办差,万事要以安全为要。希望你可以平平安安的,然后,如约而归。”   魏珩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她手。   颜熙手颤了下,本能想缩回来,但最终还是没动。   外面阳光很好,透过窗棱照进来,阳光洒得满满一室都是。而两只漂亮的手轻轻靠在一起,在阳光下,更显肤色白皙剔透,手指修长好看。   只是一个大一个小,一个的白更偏素白,一个的白更偏粉润。   望着两人略有交叠放在一起的手,魏珩忽然笑了一下。此时此刻,他竟生了种要和颜氏白头偕老、就一直这样安然度过余生的想法。   他收回手,说起了正事。   “我不在的时候,祖母会让你搬去她那儿住。到时候,你听祖母安排,搬去就是。”又说,“我会给你这院子拨两个靠得住的嬷嬷来,她们只会听你一个人的差遣和使唤。在祖母那里,你也不必拘谨,到时候珊儿琦儿都会陪着你。”   颜熙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若她不曾想过离开他,他这样做自然是好。可如今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离开他,他再这样安排,无疑是给她添乱了。   魏珩……她和魏珩之间的这份感情、这层关系,到底算是什么样的?   要说魏珩对她多么的不好,好似也没有。但若说对她好,他却不曾给过她曾经最想要的名分。   而如今再安排这一切,早就没有任何意义。   颜熙还是那副怕给魏家、怕给他魏珩添麻烦的语气:“会不会太打搅了老夫人?其实我没事的。这里很好,住习惯了后,就更是拿这里当家了。”   魏珩却说:“等我回京后,你再搬回来。”   这就是没商量的余地了?   颜熙无奈妥协。   “是。”颜熙应下道,“那我听世子安排。”   魏珩有一瞬沉默,然后突然倾身过去,在颜熙额上落了一吻。没有缠绵,只是轻轻碰了下,又离开。   动作太快,颜熙避之不及,只能呆愣原地。   她轻轻眨了眨眼,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她该生气吗?   还是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还是继续装傻充愣,装着傻掉了的样子,让他先去突破这死寂般的尴尬。   正当颜熙心情复杂不知所措时,魏珩又开了口。   他看着她,认真道:“在家等我回来。”   颜熙垂着头轻轻“嗯”了一声,没敢去看他眼睛。   魏珩又看了她一会儿,想着还有要务处理,又叮嘱了两句后,就起身离去。   之后的两天,魏珩也日日过来。不过也还像往常一样,他晚上并不会呆在这儿,待天边太阳一落山,魏珩便回了他自己的松青院。   颜熙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然后直到有一天,她突然一整日都不再见到魏珩。   颜熙这才真实感受到,原来他真的已经离开京城了。   而从此刻开始,她算是真的和他一别两宽了。   日后再相见,他们就是毫无干系的两个人。   之前一直在盼着他走,可如今当他真的走了,颜熙却又觉得自己心里其实也没自己事先想的那么高兴。   毕竟相识了一场,临离别时,多多少少心中会有些不舍和空落落。   不过,这些都不足以阻止她离开的决心。   颜熙认真想了想,她不能在魏珩一离开时便提出要走,这就好像是她蓄谋已久,就等着魏珩离开一样。   虽然她的确算是“蓄谋已久”了。   正如魏珩说的,他一离开,老夫人那里便来了人。一群丫鬟婆子帮着收拾了下,她就暂时搬去了老夫人的寿安堂住。   这两日,颜熙一直在想着寻个好的时机向魏家人道别。但她知道,老夫人既然能答应魏珩照顾她,那她老人家势必是不会松口放她离开的。   哪怕她老人家心中可能也无所谓她留不留下,但顾及魏珩,她指定不会放自己走。   所以,她唯一的一条路,就只在长公主那儿了。   但想见长公主,恐怕没那么容易。   正当颜熙琢磨着要怎么做才能见到长公主时,长公主那边先她一步有了动静。   长公主派了个老嬷嬷到寿安堂来,颜熙认识这个嬷嬷,就是之前长公主派去雅菊轩叫她的嬷嬷。   老嬷嬷曾是宫里的人,侍奉在长公主身边多年,便是魏老夫人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   老嬷嬷给老夫人问了安后,就直言说:“长公主殿下知道颜姑娘此番人在老夫人这儿,所以,特意差派老奴来叫颜姑娘过去叙话。”   向老夫人解释完来意后,那老嬷嬷转身,直接看向颜熙道:“颜姑娘,这就随老奴过去吧。”   颜熙立即起身。   而那边老夫人却笑着道:“嬷嬷可知……长公主唤这丫头去是为何事?别的倒不怕,就怕这丫头会冲撞了长公主殿下。若不是什么要紧之事,不若嬷嬷直接和老身说吧。”   那嬷嬷不卑不亢:“老奴也不知,就是殿下下了这个命令,老奴便奉命过来了。”   老夫人思量一下后,对颜熙道:“去了之后要懂规矩,万不可冲撞了长公主。长公主若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就行。”   “是。”颜熙应下。 第35章 【V】长痛不如短痛。……   这次去长公主住处的路上, 颜熙倒没有像上次一样,乱七八糟的想太多。   她唯一想的就是,一会儿见到长公主后, 她要怎么向她开口。要怎么说才好。   她仍然不想让长公主看出来她其实是蓄谋已久的,其实是在上次见她时, 她就已经有这样的想法和决心的。长公主毕竟是魏珩亲生母亲, 她绝不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被一个女子耍着玩儿。   所以颜熙知道, 她接下来要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都至关重要。   她必须谨言慎行才行。   上回过来,只觉得路途漫长遥远,十分难捱。而这回,或许是因为有了前一次心理准备的缘故,又或许是她一路上都在担忧, 就没觉得路有那么长, 那么远。   她甚至觉得都没一会儿功夫, 就到了长公主住处。   这回与上回不同, 上回她过来时,长公主还在跪经念佛。而这回她过来, 长公主静坐窗下,她面前的矮几上还搁着茶,看样子, 应该是候她多时了。   颜熙忙过去请安:“颜熙拜见长公主。”   她匍匐在地, 给长公主行了大礼。   长公主其实对颜熙本人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意见,她有意见的是,她的儿子竟然在娶妻之前就对她这么好。这会让她以为,在当年她和魏无垠的那场争斗中,儿子已经潜移默化的渐渐倾向了魏无垠。   她是不会输给魏无垠的, 她更不会等着让魏无垠看她的笑话。   所以,为了证明自己当年是对的,为了看魏无垠的笑话,哪怕是拆散了她和珩儿,她也在所不惜。   不过是一个妾而已,她再重要,难道还能重得过礼法吗?   妻妾有别,男人再喜欢那些美艳的小妾,也是不能乱了礼法的。   珩儿妻室未定,尚未迎娶,他身边便不可以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   所以长公主说:“起来吧,你也无需多礼了。”等颜熙起身后,她又看了看矮几的另一边,“坐下说话。”   “多谢长公主赐坐。”颜熙谢恩后,便规规矩矩跪坐在了蒲团上。   她略颔首,未敢去直视长公主眼睛,以此来表达对长公主的敬意。   “你可能猜得到,此番找你过来,是所为何事?”长公主语气还是一贯的平和,并未让人觉得有高高在上的压迫感。   颜熙稍稍放松了些,她认真思虑了会儿后,才答长公主话道:“上回长公主对颜熙的教诲,颜熙始终铭记在心。”   见她没有装傻充愣,倒是个识趣的,长公主心中对她颇多了些好感。   “那本宫上回让你回去后再好好想想,不必急着给本宫答复,你如今想的如何了?”长公主问。   颜熙道:“回殿下的话,颜熙这些日子一直都有在认真思考。如今……颜熙的确是动摇了。”   “哦?”长公主很意外,颜氏过来之前,她倒并未觉得她会这样说。   她以为,她会同那些女人一样,一旦尝到了权势的富贵,就抱牢了再不肯撒手了。   这个颜氏……倒是小瞧她了。   “你动摇了?那是怎么个动摇法?你且说说看。”   在长公主面前,颜熙不敢耍任何小聪明,她诚恳道:“颜熙心中是真心待世子的,当初选择跟来京城时,就想着要一辈子侍奉在他身边。哪怕是无名无份,颜熙也心甘情愿跟着。”   说到此处,颜熙略停顿了下。   长公主也没说话,只是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颜熙稍稍抬起眼眸,鼓足勇气望向长公主。   “可来了京中后,颜熙才知道,很多事都非颜熙想的那样。从前,是颜熙太异想天开了。世子是何等尊贵的身份,颜熙出身卑贱,又怎能妄想配得上。”   颜熙此话倒不是虚情假意,她是真的觉得从前真是她太过天真了。   所以,这会儿说起时,十分的言辞恳切。   长公主道:“你倒也无需妄自菲薄。颜姑娘,凭你的姿色和性情,就算不能跟在珩儿身边,出去后你也可以择一个不错的人家。稍稍上嫁,抬高些门第,也未尝不可。”   颜熙说:“颜熙未敢想过上嫁,只愿以后的日子可以安安稳稳的就好。”   “你连以后的日子都想好了?”长公主轻蹙眉心,“这么说,在你心中,你是早就想着要离开珩儿了?”   颜熙就知道长公主不会那么好糊弄,所以,她事先也早想好了一番说辞。   外面日光透过窗户洒在颜熙脸上,颜熙面显几分难色,但她轻轻咬了咬唇,还是说了道:“之前只是觉得长公主殿下您说得有道理,真正让颜熙感受到殿下您的良苦用心,是在上元节那日。”   “那日,颜熙有幸能同府上二姑娘三姑娘一起出门赏灯,游船上,也遥遥看到很多世家贵女。那个时候颜熙才真正明白,这世间是有很多尊贵的女子都愿意只一心一意待世子的,而颜熙在这些女子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也是那时候才真正感受到,世子于颜熙来说,是高不可攀的。世子日后,应该找一个同他一样身份尊贵的世家之女,然后一辈子夫妻恩爱和睦,琴瑟和鸣。而颜熙……颜熙或许一开始就不该出现在世子身边。”   长公主心里本来也就是这样想的,所以她自然是对颜熙的这一番说辞深信不疑。   她道:“你能这么想,是再好不过的了。你能心甘情愿自己主动离开,总也比我撵你走来的好看。”又问,“颜姑娘,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颜熙知道自己这一关应该算是过了,心中稍稍松一口气的同时,她又答长公主话道:“多谢长公主殿下关心。颜熙会些手艺活,从前家中亲人尚在时,也给颜熙留了点家底。所以,若一个人出去讨生活,应该不难。”   长公主没再说话,她只是略微侧眸,朝一旁静候着的丫鬟看了眼。   那丫鬟忙会意离开,再回来时,她手上多了个精美的木盒。   丫鬟将木盒搁在矮几上,又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一叠的银票来。   “这里有五千两,京中任何一家钱庄都能换到钱。本宫知你一个小女子在京中谋生也不容易,所以,便特意给你准备了这些。”   颜熙原是跪坐着的,闻声,突然起身跪下行礼。   “多谢长公主,但颜熙不能收。”颜熙说,“从小父母就教颜熙,无功不受禄,不可轻易受人恩惠。今日颜熙离府,乃是自愿,并非谁的逼迫。所以,颜熙万不敢收,也不能收。”   颜熙心里想的是,她一会儿走了后,连魏珩送她的东西都得留下,她又怎么可能收长公主的?   何况,她也算有些家底,不至于在京中寸步难行。   而且如今桂姨食肆生意红火,是可以盈利的。   她还没有穷困到,需要靠施舍过日子的地步。   长公主意外的怔了下。   而后她冲那丫鬟挥了挥手,丫鬟又将木盒阖上,退了下去。   长公主道:“你今日倒真是叫本宫刮目相看。”她直到这会儿功夫,才真正认真打量起颜熙来。从前只是觉得她漂亮,如今才看出来,原还有几分骨气在。   这样的人,倒是比陶氏之流好多了。   于是长公主说:“也不必行如此大礼,你起来吧。”   颜熙谢了恩起身后,又说:“颜熙可即刻就搬出府去。”   “那住的地方可找好了?”长公主问。   颜熙说:“之前身边有一个妈妈,颜熙念她上了些年纪,便放她出府去了。如今她在京中开了一家食肆,生意还可以。若是出去的话,会先去她那儿暂歇几日。”   “那就好。”长公主点了点头。   既然事情已经谈妥,长公主觉得也没必要再虚情假意的留人家多住。所以,她就说:“那你便即刻回去收拾一番,今日就出府去吧。”   “是。”颜熙满口应下,“那颜熙告退。”   颜熙走了后,长公主扶着老嬷嬷的手,一步步往佛堂走去。   “你是不是也觉得,本宫太过不近人情了些?”长公主问身边老嬷嬷。   老嬷嬷说:“殿下是为世子好,也是为颜姑娘好,哪里就是不近人情了?”又说,“颜姑娘和世子身份悬殊,门第也差得太多,他们相爱,是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到时候三个人都痛苦,不如这会儿就断了这情丝。”   “这颜姑娘是个聪明的,这也是她自己悟出来的。今日非殿下逼迫的她,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便是日后世子回来,他也怪不到殿下您的头上来。”   “但愿吧。”长公主轻叹一声,然后跪在了佛像下的蒲团上,又闭眼诵起经来。   *   颜熙从长公主院子出来后,她先安排了等候在门口的丁香去雅菊轩收拾东西,而后她只身往老夫人的寿安堂去了。   颜熙是亲自来向老人家道别的。   老夫人听说她要走,立即沉了脸问:“可是长公主对你说了什么?”   颜熙只道:“是颜熙自己要走的。”   魏琦魏珊也俱是吃了一惊,二人相互望了望后,立即凑过来。   “颜姐姐,你不能走。你若走了,等二哥回来,我们可如何向他交代?”魏琦挺急的,但她不敢怪长公主,只能一直拉着颜熙手。   魏珊也说:“就算走,你也该等二哥回来,当面向二哥道别才是。”   颜熙却笑着摇摇头:“就不亲自向世子道别了。我只与你们好,能同你们当面道个别就可以了。”   魏琦都要哭了,魏珊兴致也不高。   魏老夫人仍沉肃着张脸,她望向颜熙,严肃又认真:“虽说长公主身份尊贵,但若是你一直住在我这儿,闭门不出,长公主也不能奈你如何。事后等珩儿回来,也自有他去面对他母亲。颜姑娘,你不是非走不可的。”   颜熙道:“若是这样,岂不是叫他们母子生了嫌隙?”   老夫人倒是被问住了。   颜熙又说:“长公主其实也并未逼迫,颜熙是自己也愿意离开的。这样不管是对世子,对长公主,还是对颜熙,都是最好的。”   魏老夫人突然没再说话,她心中自然知道长公主的执念。   与其如此,与其日后叫他们母子二人为了一个颜氏而针锋相对,痛苦不堪。倒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快刀斩了这乱麻。   好在珩儿和颜氏相处日子不长,感情也不深。就算日后珩儿回来,会痛苦一场,但想来等他定了亲、娶了妻后,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老夫人已经能预感到,只要颜氏留在府上,日后待珩儿娶了妻,新一轮的妻妾之争怕是又要上演。而到时候,府上必然再无安宁日子可过。   长痛不如短痛。   所以老夫人再开口时,已然是改了口风。   “既如此,那就不强留颜姑娘了。” 第36章 【V】放妻书。   雅菊轩内, 丁香并没在收拾东西,而是在焦急的等颜熙回来。   方才主子从长公主那儿出来后,什么话都没说清楚, 就只是打发了她回来收拾细软。难道,是长公主容不下主子, 所以趁着世子不在府上时, 她要赶主子走吗?   情急之下丁香也没问清楚, 她见主子是往寿安堂去了, 以为她是去向老夫人求情了,所以,这会儿丁香还等着颜熙求情的结果。   并没有收拾东西。   颜熙回来后,见丁香檀香芸香三个谁也没有动,不免蹙眉问:“不是叫你们收拾一下的吗?怎么都没动静。”   “姑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丁香很着急, 最先迎了过来, “怎么您去见了一趟长公主, 出来就说要走?老夫人那里怎么说?”   颜熙之前之所以没告诉自己的三个丫鬟,也是怕知道的人多了会趁早透出风声去, 反而会坏了事。   但这会儿,既然尘埃已定,颜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了。   “老夫人那里能怎么说?”颜熙望了她一眼, 好笑道, “我只是过去道别的,你以为我是去求她老人家留我下来的吗?”   “可是主子……”丁香就是见不得自家姑娘受委屈,她一副急得都快哭出来的模样,“怎么可以赶您出去?还是趁世子不在的时候。对了,世子临走前留给您的那两个嬷嬷呢?”   丁香这才想起来, 世子走前是把主子的一切都安排好了的。   安排她住在老夫人那儿,还给了主子两个只听主子差遣的嬷嬷。   这会儿怎么不见那俩嬷嬷了?   “我留她们在老夫人那儿了。”颜熙一边说,一边已经亲自收拾起自己的那些发簪首饰来,“她们是国公府的人,我也不会带走,不如就先留她们侍奉着老夫人吧。等世子回来后,对她二人应该自有安排。”   “姑娘!”丁香跺脚,“您受了这般委屈,您心里指定难过极了。别忍着了,忍在心里伤身,您哭出来吧。”丁香以为自家姑娘是在故作轻松。   但颜熙却笑了。而且还笑得特别好看。   “快点收拾吧,一会儿天就要晚了。告诉你们,我们今天可是必须要出去的。等天晚了,外头街上宵禁了,我们又不能再继续留宿国公府……到时候,可就真是无家可归了。”   很多事,在这里不好多解释,所以颜熙也并不愿多言。   等到了桂姨那里,大家关起门来说话,到时候有多少话是不能说的?   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去解释。   所以颜熙道:“先赶紧收拾,等回头去了桂姨那儿,我再细细同你们讲。”见三人还愣着,颜熙又拔高音量,严肃了些,“快别愣着了,都赶紧干活吧。”   颜熙都要急死了。   丁香无奈,只能听主子的吩咐做事。   而檀香芸香这会儿皆是一脸懵,互相望望后,也赶紧埋头做事。   颜熙需要带走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除了她自己的东西外,别的任何人送她的,她都一样没带走。全都留在了雅菊轩内,一样样都封好了收在箱子中,等日后魏珩回来,他自然看得见。   她最主要的东西,除了那些家底外,就是这几个月来,她一件件亲手做好的这些发簪首饰了。   这些可都是日后开铺子的镇店之宝。   差不多收拾完后,日头也偏西了。正在颜熙想着到底要怎么走时,老夫人那里来了人。   “颜姑娘可收拾妥当了?”那嬷嬷说,“老夫人吩咐下去了,让府上的车马亲自送颜姑娘走。老奴得老夫人之命,要亲自送姑娘去到住处。等把姑娘在外头的一切都安排妥善后,老奴才能回来。”   好歹在老夫人那里住了几天,所以眼前的这个妈妈颜熙也认识。   她笑着说:“方嬷嬷,如此就劳烦您老人家了。”   魏家能派车送她们走,那是再好不过了,也省得她们主仆再临时想法子自己走。所以对老夫人的这份好意,颜熙没有谢绝。   方嬷嬷说:“颜姑娘您客气了,奴婢是奉命办差,不敢担您的一句尊称。”又说,“老夫人也交代了奴婢,说要敬着姑娘些。日后虽然不同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但好歹是相识了一场的。能相识便是有缘,老夫人说,日后姑娘若仍留在京城,但凡遇到什么难事儿,都可随时找上门来。”   颜熙恭敬道:“多谢老夫人厚爱。颜熙就不再去亲自打搅谢恩了,还劳烦嬷嬷代劳一声谢。”   “姑娘客气了。”方嬷嬷带了人来,帮着颜熙主仆一道把东西都往外搬。   等搬好东西,坐上了国公府为她备好的马车后,外面太阳正好落山,天也真快要晚了。   颜熙是从侧门离开的,临上车前,她又回头望了一眼。   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再看这里了,要说不舍,肯定是有的,毕竟两世加起来,她也在这住了一年多。毕竟,她和魏珩也算是朝夕相处过些日子的。   但除了不舍外,更多的还是对新生活的一种向往。   是一种解脱。   颜熙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收回目光,转过身去,扶着丁香的手猫着腰进了马车。   马车缓缓离去,正好被打马从外头归来的魏国公看到。   魏国公盯着渐渐走远的马车看了会儿,然后翻身跳下马背,将马缰递到马奴手上后,他问迎出来接他的秦管家问:“方才出门的人是谁?怎么用的是老夫人的马车。”   “老奴正有事要向国公您禀告。”秦管家一副府上发生了大事的严肃表情。   魏国公看了他一眼,一边负手踱步往府内去,一边问:“什么事?”   秦管家倾身过去,凑近到魏国公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魏国公脚下步子猛的一顿。   紧接着,他脸色也一点点暗沉下来。突然的,就面如玄铁,冷肃可怖。   “萧静华她是疯了!”魏国公知道,这不仅仅是世子房中之事,这还是萧静华故意在打他的脸。   她这是逼着珩儿一直站在她那一边!   “老夫人怎么说?”魏国公声色俱厉,“世子临出门前,不是把颜氏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吗?长公主要赶人走,老夫人就没拦着?”   知道主子这会儿定然是满腔怒火,于是秦管家更倾了些身,以示敬重。   “回国公爷。”秦管家说,“想必……老夫人她也是同意了的。据奴才的人打探到的消息,最后那颜氏是从寿安堂出来的。出来后,直接就回了雅菊轩收拾东西。”   “收拾完就走了,连歇会儿脚留个夜都没有。而且……而且安排送她出府的马车,还是老夫人的。”   “老夫人定也是被萧静华给蛊惑了!”魏国公再次直呼长公主名讳后,恨恨甩了袖袍,又重新拾起步子,大步往院内去。   “去把琦儿给我叫来。”他要问清楚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   马车行至食为天铺子门前时,天刚好黑了。马上就要宵禁,所以颜熙带着三个丫鬟下车后,就忙对那嬷嬷道:“东西我们自己搬进去就好,嬷嬷还是早些回去向老夫人复命吧。”   方嬷嬷还是跟着下车同颜熙道了别,临行前,又抬头望了眼这铺子。   这会儿食肆已经关门了,丁香去叩门,过了一会儿功夫,桂妈妈才闻声从后院穿过前堂来开门。   瞧见大包小包提着东西,这会儿正站在月色下的主仆四人,桂妈妈“呀”了一声后,忙夺门而出。   然后帮着一起拎包裹进屋。   东西不多,一人拎几个包裹,很快就回了内院。   虽然知道是主子自己一早就谋划着要出来的,但方才瞧见她清凌凌的立在夜色下的可怜样,桂妈妈还是没能忍住,落了泪来。   若老爷和老太太还在世,何至于会叫姑娘委屈到如此地步?   谁还不是被家中父母长辈捧在掌心宠爱的乖乖肉。   可怜姑娘,年纪轻轻便无父无母。家中又没兄弟姊妹帮衬,如今竟叫欺负成了这样。   “虽说开了春,但还是早春,天还冷着呢。这是姜茶,你们一人一杯,都赶紧喝了。”桂妈妈抹了泪,亲自给几人倒了姜茶。   但除了颜熙外,几人兴致都不高。   颜熙接过,将水杯捧在手中捂着。   见三个丫鬟不高兴,她这才解释说:“其实真不是魏家人赶我走的,是我自己本来就想走。这事你们不知道,但桂姨是一早就知道的。”   桂妈妈把三杯姜茶挨着递过去,见颜熙点到她了,她这才也道:“姑娘说的没错,姑娘自己是高兴能出来的。这些日子来,姑娘也一直在谋划这些。包括这间食肆,也包括我先出府……若非姑娘事先安排了这家食肆,如今出来,怕是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那姑娘怎么没跟我们说。”芸香叫嚣,扭头就去看向丁香檀香,“两位姐姐事先也不知道?”   丁香檀香闻声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摇头。   桂妈妈也坐了下来,她看向三人说:“现在告诉你们也不迟,当时那种情况,的确不好叫太多人知道。姑娘先告诉我,也是想我先出来安排外面这些事的。”   “那是不是从今往后,我们就都住在这里了?”芸香问。   “怎么,你舍不得国公府那荣华富贵,不想出来吃苦?”桂妈妈笑看向她。   “才不是呢!”芸香说,“不住在那儿还好呢,寄人篱下的,哪有住咱们自己个儿的屋子踏实舒服?反正在那儿的几个月,我是几乎没怎么睡过踏实觉。”   规矩太多,主子太多,连奴才间都有高低贵贱之分。她们在那儿,就是最末等的地位。   一点都不好。   一向老实寡言的檀香,也难能主动开口说几句。   “我也更喜欢现在这样,咱们几个只要尽心尽力伺候好姑娘就行,无需思虑太多。”   丁香也说:“那日后咱们就在这儿扎下根了,京城不比吉安,日后,咱们要更尽心侍奉好主子才是。”   檀香芸香闻声,皆连连点头。   颜熙说:“今日大家都很累,不若早早歇着吧。明儿一早桂姨还得开门做生意,也不能太晚睡。”   桂妈妈说:“姑娘和她们三个的寝卧都收拾好了,被褥都是新晒的,干干净净的。这会儿只要进屋去,稍稍再拾掇一下就成。”   这后院有几间房,桂妈妈留了最好的一间出来给颜熙,她如今住的是偏房。   姑娘夜间歇息,肯定还是夜夜都需要有人守夜的。所以,她们几个一人轮一天值夜,不值夜的时候,另外三个睡另外的两间屋子,也是足够的了。   她们这院子,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颜熙正好有话要和丁香说,于是直接点了丁香道:“今儿丁香陪我睡吧。”   丁香忙说:“奴婢这就去先收拾一下。”又对桂妈妈道,“姑娘晚上还没吃东西。”   桂妈妈笑道:“你们去收拾,我到厨房看看。正好,今儿傍晚时吊的汤,还没动过呢。一会儿盛来,你们每人都喝点。”   一通忙下来,等到吹了灯躺到床上时,已是亥时。   颜熙还没忘继续打探卫辙消息那一事,她要丁香今夜值夜,也是因为要和她商量这件事。   “之前在魏国公府,出入不那么方便,行事束手束脚的,打探不到什么消息也正常。不过如今搬了出来,时间都是自己的了,丁香,你从明日开始,别的什么都不必做,就帮我做这一桩事就行。”   卫辙到底是死是活,她定要尽全力去探个究竟。然后,再把消息送去吉安卫家。   丁香也为此事迟迟没个结果而着急,前几次,明明有两回就差一点她就找到那个人了。   那人应该是有些功夫傍身的,是个练家子。估计也察觉到了有人跟踪他,她不过低个头的功夫,他人就又不见了。   “是,奴婢一定把此事办好。”丁香咬唇,“奴婢就不信找不着他。”   颜熙却笑了:“你从小就这样,做什么事都爱较劲。没关系的,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凡事尽力就好。”这句话说完,颜熙无意识打个哈欠,渐渐眼皮黏上,就睡着了。   丁香见状,忙轻手轻脚给主子掖好被角,她自己想了会儿事,也很快就睡着。   *   除夕的时候,魏珩有派过一个暗卫去吉安。而如今,月余时间过去,那个暗卫终于回来复命。   魏珩同暗卫之间都有暗号相联,所以,暗卫办完差事后,直接快马加鞭去了魏珩如今的所在地。   “属下去了卫家,同卫家夫妇说了主子您的意思后,卫家夫妇二人都十分热情。并且很配合,次日便去了当地县衙门办此事,如今,和离文书已经拿到。只是……”   魏珩本来虽在伏案做别的事,但他也有在仔细听暗卫的话。   虽一心二用,但他哪件都没耽搁。   突听到话锋一转,暗卫口中吐出了“只是”二字后,魏珩骤然抬眸看过来。   清冷的眸子犹如一道锐利的寒光。   “只是什么?”   那暗卫继续说:“只是还差一个卫三郎亲笔书写的放妻书。”   魏珩不动声色的,又缓缓收回了目光。   重新埋首伏案,但他却没开口让那暗卫退下。   “那卫家夫妇是怎么说的?”魏珩问。   他知道,如今数月过去,既然那卫三郎并未身死,想来是必然已经和卫家联系过了。   卫家夫妇既是知道自己儿子没有战死,有关放妻书,自然也会给一个答复。   果然,那暗卫道:“卫家夫妇说,如今卫三郎不在家中。不过等他们日后见着了人,必然会叫他补写一份放妻书。”   “知道了。”魏珩语气淡淡,看不出情绪,“你先下去。”   “是,属下告退。”暗卫告手。   暗卫退下去后,魏珩这才暂停书写公文,他敛眸定神凝思。   窗外月光透过窗棱洒进屋内,正好有一缕照在他脸上。月光照着古潭幽深般的黑眸,更衬得魏珩此刻面色凝重而深不可测。 第37章 【V】卫家来信,魏珩回京……   因为有提前做足准备, 所以很快的,颜熙的珍宝铺子便开张了。   珍宝铺子和桂妈妈的食为天在同一条街上,离得也不远。铺子是赁的, 颜熙先付了一年的租金。   颜熙并不抛头露面,她只负责做发簪, 至于打理铺面的事儿, 她全权交给了丁香。   是丁香提前找的掌柜和账房, 等到了开张这日, 也是丁香亲自接应往来的客人。日后和掌柜还有账房对接,也都是丁香的活。   丁香是铺子明面上的管事人。   铺子开张这日,魏家也来人了。   魏国公府的马车就这样赫然停在铺子门前,惹得围观四周的人私议纷纷,都在猜测着这新开张的珍宝铺子的老板到底是何许人也, 竟能得权贵如此赏脸关顾。   但看这马车只觉得华贵, 乘车之人定非富即贵, 却又不知到底出自谁家。   因有噱头, 所以铺子外面围了一圈又一圈人。   既是来了,与其站外面, 倒不如进去坐坐。所以,丁香带着檀香芸香一招呼,一茬一茬的人就被领了进去。   而此刻, 魏琦魏珊姐妹自是去了楼上雅座见颜熙。   颜熙是真没有想到, 她们姐妹二人竟会过来。   亲自给二人倒了水后,颜熙请她们坐。   魏琦和魏珊过来,是老夫人的意思。颜熙开铺子的事,自然瞒不过老夫人的。   “颜姐姐,你这些日子过得苦是不苦?我怎么瞧你都瘦了。”魏琦还如从前在雅菊轩的时候一样, 同颜熙并不生分。   魏珊安静一些,只是望着颜熙。   颜熙笑道:“我真的很好,你们不必担心我。你们今儿能来看我,我心里很是感激。”   颜熙是小门户出身的女子,虽然也从小备受宠爱,但她日子过得肯定远不比魏琦魏珊这样的公府千金。所以,在颜熙看来自食其力,自立门户没什么,但在魏家姐妹看来,她这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哪有好人家的女子愿意抛头露面做生意的。   “颜姐姐,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受苦了。如今二哥不在家,又是长公主要你走的,所以没人敢留你。但你放心,我父亲说了,等二哥一回京,父亲必然会叫他亲自来接你回去。”   “我的事情,连国公爷都惊动了?”颜熙愕然。   她从未见过这位魏国公,她也从没觉得,魏国公竟也会插手她的事情。   这实在让她觉得匪夷所思。   但魏琦却十分认真的点头:“那日你离开后,父亲便把我叫去问了情况。我实话说了后,父亲也很生气。只是……父亲的话,长公主殿下也不听,她只听二哥的。”   魏琦心里其实是对长公主有意见的,觉得她霸道跋扈,还很专横。她不喜欢姨娘,也不喜欢她,如今竟连二哥心爱的女人她都要赶走。   活该父亲不喜欢她。   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魏琦也只敢在心里说,她万不敢说出口来一个字。   她还知道轻重。   而且,长公主是二哥的亲母,二哥又对她好,看在二哥对她好的这份情分上,她也不会说长公主半个字不好的。   其实她对长公主一直很敬重,一直都敬而远之。只是这一次,她真的做得太过分了。   她管父亲就算了,为何她自己儿子房中的事,她也要管?   魏琦心里很是不爽。   颜熙猜不透魏国公堂堂一府之主,为何要管她和魏珩的事。不过,也都不重要了。   很多事也不是她能管得了的,反正如今她搬出来了。   既搬出来,再要她回去,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颜熙道:“你二哥回来后,叫他也不必为难长公主。说到底,也是我自己愿意离开的。为了一个颜熙而伤了他们母子情分,实在不值得。”   “颜姐姐,你就是太善良了。”魏琦自然不信颜熙的话,她是坚定了是长公主把人赶出来的。   颜熙无奈,反正她该说的也说了,至于他们怎么想,她也实在管不着。   魏琦魏珊没久留,又略坐了会儿后便走了。   临走前,二人戴着帷帽去楼下亲自挑了好几样发簪,然后以重金买下。   祖母说,给银子可能不会收,不如以重金买下几样首饰来的好。这样一来她不好拒绝,二来是给新铺开张添喜气,三来,也是希望那些只看不买的人也能花点钱买点。   魏家姐妹才走,丁香便捧了银票上楼来。   “奴婢说无需这么多,但二位姑娘坚持要给,说是姑娘之手艺应有万金,她们这都算给少了。”   颜熙知道这算是她们的一点心意,再拒绝便不好,所以颜熙道:“既如此,那便就收下吧。”   “是。”丁香应声,把银票拿去锁了起来。   *   珍宝铺子二楼倒可以歇息,但颜熙平时晚上并不歇在这儿。   她只是白天的时候过来,一边听丁香对楼下情况的汇报,一边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楼上房间的窗户边埋首做簪。等到晚上,铺子关了门后,她再和丁香她们一起回食为天。   都在一条街上,也不远,就是多走几步路的事儿。   几个人住在一起,虽然挤了些,但热闹,而且也相对更安全。   铺子里的事有掌柜的和账房先生在管,所以,丁香也就最初开张那几日忙,后面几天,她又把重心放在了找人上。   之前都是去初见时的那家食肆守株待兔,后来在街上碰到过那人后,丁香便常去那条街蹲人。   蹲了几回,见又偶碰到过一两回后,丁香便不再去食肆,而是直接只蹲那条街。   这几日却很奇怪,她日日出门去那条街,几乎是日日都能看到那个人。但每回都无一例外,她正要追上去时,总能奇奇怪怪发生一些事,然后等她再抬头时,人又不见了。   回回都是如此,丁香不免沮丧。   这日又沮丧着回来,丁香挫败道:“奴婢真没用,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若没瞧见人也就算了,可日日瞧得见,却日日见不到,这实在令人着急。”   这会儿晚了,食肆的门也关了。桂妈妈正在厨房堂屋两边跑,端菜端汤端饭,檀香芸香两个正在帮她,二人也是来来回回走,一时热闹得很。   颜熙今儿有点活没做完,正趁着这会儿天还不算晚,她借着堂屋的烛光正在继续做。   见丁香沮丧,她抬眼朝她看过来,笑着道:“那我们不理他了,明儿不去找了。”   “姑娘是要放弃?”丁香说,“都坚持这么久了,眼下终于有眉目了,若是这时候放弃,岂不是可惜?”   “不可惜。”颜熙神态自若,一副已经猜明白了对方路数的神色,她问丁香,“你知道为何这些日子你日日都能碰到他人吗?就算再巧,也不可能每日都碰到,然后又每日都阴差阳错的错过。”   丁香有几分机灵,经颜熙这么一提醒,她才恍然大悟。   “他是故意的?”   “没错。”颜熙道,“他应该是早就发现你在跟踪他了,所以这段日子他让你发现他,再跟丢了他,都是他故意为之。”   丁香很气!   这不是耍着人玩儿吗?   颜熙看了她一眼,安慰说:“你先别气,其实你这些日子也是没有白跑的。之前是咱们被他耍着玩儿,那么之后,咱们可以反客为主。你听我的话,这事你不必再管了,只好好去管着铺子的事就好。”   “若我所猜没错的话,要不了多久,他会主动寻上门来。”   颜熙想的是,那个人既然能把丁香耍得这样团团转,想来该是有些本事的。所以,他未必不会反跟踪,把丁香如今的身份和所居地打探得一清二楚。   既然他知道丁香是谁,人在哪儿,那么,之后当他发现丁香不再去找他时,他必会主动登门。   那她们就在原地等候着鱼儿上钩好了。   颜熙把自己心中所想说给丁香听,丁香听后,莞尔笑起来。   “姑娘好主意。”丁香很气,这会儿心中定然也存了报复的心思。   她觉得主子这个主意很能解气。   恰这时,桂妈妈端了最后一道菜跨入堂屋,她一边搁下手上的菜,一边对颜熙道:“姑娘,先吃饭吧。你这都忙了一天,早该饿了。”   “好,桂姨。”颜熙暂时撂下手上的事,笑着走了过去。   *   次日,丁香没再去街上寻人,而是一整日都呆在铺子里。   傍晚时分,铺子里突然来了魏国公府的一个仆妇。   这仆妇是贴身伺候在老夫人身边的,所以丁香认识她。那日,她们从魏家搬出来,正是这位嬷嬷亲自送她们出来的。   所以这会儿见到人,丁香忙迎过去。   “方嬷嬷,您老人家怎么过来了?可是老夫人有何吩咐?”丁香十分客气。   那方嬷嬷说:“老夫人倒没什么吩咐,不过,差我过来,的确是有一样东西是要送给颜姑娘的。”说罢,她从袖口掏出一封信来,“是从颜姑娘祖籍吉安寄过来的,信封上写的是卫家寄来的信。老夫人怕会是有什么急事,所以赶忙让给颜姑娘送来。”   “吉安卫家的信?”听到“卫家”二字,丁香也很高兴。   姑娘虽无缘做卫家的儿媳妇,但却因此和卫家结下了一段缘。而对这段缘分,姑娘很是珍惜。   所以丁香片刻不敢怠慢,亲自送了方嬷嬷出门后,立即拿着信上了楼。   “卫家的信,方才魏老夫人身边的方嬷嬷送来的。”丁香说。   颜熙也是很吃惊,因为她并没想到卫家会再这么快寄信过来。   上次收到卫家来信,她记得是一个月之前,当时是和舅舅舅母的信一并寄过来的。她算过日子,就算卫家人再次收到她的信后即刻给她回信,从长安到吉安,一来一回的,哪怕是加急件,路上怎么也得耽搁两个月的。   何况,若非急事,这种普通的家书,谁也不会加急。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在她又写回去的那封信送到卫家之前,卫家就已经给她写了这封信了。   可又能有什么事,会让卫家这么着急着再给她一封信呢?   颜熙这会儿心里很是紧张,她忙让丁香把那封信拿过来。   果然,拆开信后,她看到卫家在信中提到了卫三郎。   卫家人说,三郎没死,前不久刚刚派了人给他们送去消息。而且三郎不但没死,他还在军中立了军功。三郎说,他很快就能随北伐军凯旋回长安,到时候,圣上定会论功行赏,三郎让他们二老也一并到长安来住。   他们想好了,打算到长安来投奔三郎。   到时候,他们便可再相聚。   “果然!果然没死。”颜熙一目十行,抓了要紧的信息迅速看完后,她高兴得都快哭了,“卫三郎还活着,而且他亲自给卫家伯父伯娘送了平安信。卫三郎不但活着,如今还大有作为……卫家二老就要跟着他享福了。”   颜熙只觉得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真的再没比这个更好的消息了。   “丁香,卫三郎还活着!”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她虽然没见过卫三郎,但她却很为卫家人高兴。   从卫三郎十一岁从军,到如今十二年过去,这些年来卫家二老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们这个儿子。   当初她还在卫家的时候,后来魏珩恢复记忆,二老得知魏珩并非他们幼子后悄悄抹眼泪的场景,颜熙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果然上苍厚德,好人终是有好报的。   “太好了。”丁香也跟着高兴,“姑娘,那等卫夫人也到京城来,那咱们在长安就有亲人了。”   姑娘就不是孤身一人了。   魏家老夫人虽然也待姑娘还算不错,但魏家人同卫家人比起来,自然还是比不上。   魏家门第还是太高了,是她们高攀不上。   但卫家就不一样了。从前在吉安的时候,卫夫人就待姑娘好。如今再聚,怕是能处成亲母女俩。   若姑娘和卫夫人处成了亲母女,那卫三郎岂不就是姑娘亲兄长了?   届时,姑娘在京中也算是有人给她撑腰的了。   “姑娘,那我们还要再等那个人主动找上门来吗?”丁香忽然想到这事。   颜熙一边好好把信折起来,收好,一边说:“他已经不重要了,找不找来都无所谓。不过……”颜熙又加了一句,“若他真找上门来的话,你也好好把话和他说清楚吧,以免人家觉得我们是不是有什么不轨的图谋。”   “是,奴婢明白了。”丁香应下。   *   长公主赶走颜熙一事,自然是瞒不过魏珩。   不说魏国公私下里会悄悄命人把消息送过去,就是魏珩自己留下来的心腹,也会及时实情汇报。   所以,魏珩在办完公差回来之前,就已经得知了此事。   这日,魏珩抵京后先进宫去面圣交差。待复完圣命出宫后,他就直接一路快马回府。   一路飞驰,待疾驰到了府门口后,魏珩急急勒马。然后面若玄铁,一路目下无人的直往长公主清心堂去。   连面圣的官服都未来得及换下,一身紫袍威严夺目。远远瞧去,令人触目惊心。   阖府皆知府上将出大事,所以各院都安静得很,不敢造出任何动静来。   似是所有人都在静悄悄等着这一刻,等着这对母子反目一样。   尤其是魏国公。   魏国公这会儿呆在府上大公子魏璟那儿,他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匆匆回来禀报说世子已经回来了,这会儿正往长公主那儿去时,魏国公脸上露出笑意来。   抬手挥退了那小厮,魏国公看向一旁坐在轮椅上的长子道:“我倒是要好好瞧瞧看,他们母子今日到底能闹成什么样!”忽又自言自语起来,言语间尽是报复后的快感,“萧静华,如今连你最亲的儿子都背叛了你,你又还有什么好说的?”   魏璟倒没说什么,只是仍静静安坐一旁桃树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翻着书页。一阵风过,桃花纷纷散落,几片落在了他身上。   他抬手一一拂下后,继续专注手中书册。   *   长公主就像知道他要来一样,这会儿也没跪经诵佛,只煮好了茶静坐窗下,在等着儿子过来。   魏珩难能有这么失态的时候,一路冲撞入内,直接无视了几个老嬷嬷的阻拦。   一路急行到长公主跟前后,魏珩实在难能理解:“母亲为何如此?”   长公主却仍很平静,丝毫不见情绪。   她只是推了推她方才刚刚倒好的一杯茶,推了过去,她望向儿子道:“你一路劳累,先坐下歇息会吧。有什么事,我们母子一会儿慢慢说。”   魏珩虽惊,虽怒,但也还算有所克制。   他一撩紫袍后摆,便曲身跪坐在长公主对面。   二人中间隔着张矮案,案上刚倒上的茶正热气腾腾,冒着水气。   “不是母亲赶她走的,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离开的。”长公主仍心平气和,未见丝毫情绪的起伏,“她还真算是个不错的姑娘,比当年的陶氏是好太多了。当然,若她这一出不是在玩欲擒故纵的话。”   魏珩闻声却是一声冷笑,他并不相信。   虽然魏珩之前一直隐隐害怕颜熙会哪一天突然离他而去,但他却从未想过,颜氏有一天会真的就突然离开他。   她在这京城举目无亲,离开国公府,她将举步维艰。   便是离开,也是被逼同意。   所以魏珩迫得自己冷静,认真严肃和自己母亲道:“儿子能理解母亲,但也希望母亲可以理解儿子。颜氏不是当年的陶氏,儿子也不是国公。母亲实在不必一再的拿颜氏和陶氏比,拿儿子和国公比,如此,也不知是辱没了谁。”   说到这里,魏珩心境已经渐渐平复,语气也很淡定了。   他目光微抬,直视长公主的眼睛,接下来的话,一字一句都是认真和严肃。   “儿子会亲去把她接回来,然后再即刻给她个名分,让她名正言顺。”   说罢魏珩起身,退了一步,他曲腰朝长公主抱手道别:“儿子改日再来探望母亲,先行告退。”   魏珩离开,长公主并没阻拦。   等人走后,伺候在长公主身边的姜嬷嬷才走过来。   “世子就这样走了,他肯定是去接颜姑娘了,殿下怎么不拦着他?”   长公主扶着姜嬷嬷手起身,照例往佛堂去,她边走边道:“看他这样子,想必是真的着急了。我若再拦他,我们母子间闹僵,岂不是叫旁人笑话?就让他去吧。正好也可以看看,那颜氏到底是真的看开了,还是只是虚情假意。”   “他不是不信是颜氏自己想走的吗?那就让他去撞这个墙,去碰这个壁。他的性子我是了解的,冷傲清高,让他碰一回壁、受点打击,他就清醒了。”   他不是没有理智之人,他只是一时被颜氏的美貌和温情脉脉迷了眼睛。他和当年他爹一样,掉进了那个温柔陷阱。待来日等他头脑清醒了,从陷阱中爬出来了,他就会渐渐明白,他和颜氏是不可能一辈子幸福相守的。   既然不能长相厮守,那只有快刀斩乱麻一条路可走。   所以等来日他恢复了清醒后,再想起今日,他也只有感激她的份。   他们母子,也就还会和从前一样。母慈子孝,相依为命。   他就会更知道,魏无垠当年才是错的。   姜嬷嬷却是笑了起来,她摇摇头说:“咱们世子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只有他瞧不上旁人,哪有他亲自接人却接不回来的?这京中,不知道多久适龄待嫁的姑娘想博他一二分怜惜呢。那颜氏虽是貌美,但却出身寒微,世子这般真心待她,依老奴看,她不会不贪恋这权势……不会真能舍得下世子对她的心。”   长公主却没再说话,只是跪在了蒲团上,转着佛珠诵起经来。 第38章 【V】四目相视。   食肆和珍宝铺子的生意都很不错, 颜熙主仆几个日子过的虽忙碌,但却充实又有趣。   颜熙每日早出晚归,晨起后用了朝食, 稍稍收拾一番便去珍宝铺子。中午桂姨亲去给她送饭。到了傍晚,她会让丁香早早把铺子关了, 然后主仆再一起回食为天。   回来后, 丁香几个还可帮着跑跑堂, 偶尔桂姨忙不过来时能搭把手……颜熙则会回后院去, 继续做她没做完的簪活。   一个多月来,日复一日,皆是如此。   这日因要早早歇下,偷闲一日。所以,申时才过, 铺子便关了门。   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后, 桂姨正要亲自去关门, 就见食肆门口突然多了一匹枣色大马。而此刻, 骑在马上的素袍锦缎男子正翻身而下。   见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张面孔,桂姨忙跨过门槛去请安。   “仆妇见过世子。”   魏珩站在食肆门口, 负手而立。他略微仰头,看了眼牌匾上的几个字。   “桂妈妈不必多礼。”只看了一眼牌匾后,魏珩便收回目光, 然后语气一如既往温和的唤起。   来者便是客, 躲是躲不掉的,所以,桂妈妈忙邀请魏珩进去坐。   食肆的门没能关得上,但门口却挂上了“打烊”的牌子。   没好请魏珩去后院坐,所以, 桂妈妈又亲自拿抹布擦了张桌子,然后颇有些难为情的道:“这里脏乱,怠慢了世子,叫世子您笑话了。”又说,“您先歇着,仆妇去给您沏壶茶来吧?”   魏珩倒没在意这里脏不脏,也没心情品茶,他直说了来意道:“颜娘呢?方才去了隔壁的铺子,她人没在。”   如今颜熙主仆在京中是什么情况,早有人向魏珩汇报清楚了。所以,魏珩来寻人,先去的珍宝铺子。   是见那边已经关了门后,这才寻到了这里来。   桂妈妈说:“姑娘在后院呢,世子您要见她?”但见面前这位尊贵的魏世子只是抬眸静看着她,也不说话,好像是在无声的问她“你说呢”,桂妈妈忙又笑起来,道,“那魏世子您请稍候片刻,仆妇这就去请姑娘。”   说罢,桂妈妈行了个退礼,转身后步履匆匆而去。   而此刻后院,丁香早已经把事情和颜熙说了。方才魏珩被桂妈妈请进食肆时,她人就站在角落里忙,一见这状况,立马就转身回后院禀明主子了。   这会儿桂妈妈几个都很慌,颜熙却相对淡然许多。   她微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好慌的。我们是良民,又是正正经经做生意的,需要怕谁呢?没事的,既他来找我,我出去见他就是。”   颜熙一边说,一边已经撂下手上的活站了起来。   从前每回见魏珩,她都既在意妆容,又在意穿戴。而如今,她却什么都不在意了。   不在意他是否会觉得自己不够好看,也不在意他心里到底是怎样看待自己的。   一切都已无关紧要。   时隔月余未见,她心境也早一点点平静下来。初离开时,多少还有些心绪难抚,毕竟是对他爱慕了那么久,也相处了好些日子的。   人非草木,感情不是那么容易说割舍就能割舍得下的。   不过如今,时间已经渐渐冲淡了一切,她早已能坦然面对。   也已经渐渐习惯了不再依赖他,独立门户的日子。   左右这一世,他们本来就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   颜熙让桂妈妈她们去沏最好的茶,端最好的点心奉上,她则大大方方先去了前堂。   一跨过小门,就见一袭月白素袍的男人正端坐一旁,目光正好就投落在这小门上。   颜熙展颜一笑,继续迈着步子朝他走去。   近了后,她规规矩矩朝他行一礼后,又热情同他打招呼。   “不曾想,世子您竟会寻到这儿来。”她言语间尽是恭敬、客气,丝毫不再见熟络,和对他的倚仗、依恋。   一晃月余时间不见,此刻站在眼前的这个颜娘,实在叫他有些陌生。   魏珩似有意识到什么,他喉结滚动了下,神色却暂时没有什么变化。   他只说:“颜娘,你坐下来,我们好好说。”   颜熙没扭捏,承了声“是”后,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坐下后,她仍面带笑意,率先开口说:“这里实在简陋,倒委屈了世子。”又是客气而又疏远的寒暄。   魏珩却没顺着她话说,只目不转睛望着人道:“我今日来,是想接你回府。”他语气严肃认真,“母亲的意思并非是我的意思,且在这件事上,没人能左右得了我。”   颜熙没有避此事而不谈,她接了他话,冷静又认真:“记得颜熙之前就同世子说过,若为了一个颜熙而令你们母子成仇,那就实在不值得了。何况,长公主并没有逼迫颜熙离开,是颜熙自己愿意走的。”   魏珩素白的手指倏的紧了些,他眉心轻轻隆起。   “为什么?”魏珩知道她心里有苦有怨,他也自省过,知道从前是他错了。   他不该明明心里有颜氏,却还冷着,惹她伤心。他该好好的呵护她在自己羽翼之下,该让她每日都开开心心。   但他知道,颜娘心里始终有他。她对他的这份心意,从吉安开始,就不曾变过。   所以,若说她没有苦衷,是她主动想离开的,魏珩始终不能相信。   又或者说,他不能接受。   但颜熙却觉得这没什么为什么不为什么的,只是前世的结局她害怕了,而跟在他身边的日子她也能看到尽头和未来。   她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她想换一种方式活。   若说如今心里对他再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感觉,那也不是的。毕竟曾经深深爱过。哪怕如今离开了他,她心里其实也没有对他有太多怨恨和不忿,更多的还是释然。   是自己跟自己的和解。   毕竟从一开始,这似乎就是她一个人的一场独角戏。   所以颜熙仍心境平和,语气也很平静,她道:“倒也没有为什么,只是突然就想开了。或许从一开始,当我知道你不是卫三郎的时候,就应该彻底和你断干净,而不是跟你入京。纠缠了你这么久,如今我自己回想起来,都会觉得难堪。”   她曾经厚着脸皮不知天高地厚,竟觉得她或可高攀得上他的样子肯定很难看。如今既已分开,她想也有必要提一下。   毕竟,想来是给他造成过一些困扰,也让他不耐烦过的。他或许只是看在卫家曾于他有恩,且她又在他落难时跟过他几日的份上,他才没计较。   才一直好脾气的容忍着。   只是每每厌烦时,他会躲避,或是笑着对她谈及“规矩”二字,让她安静些。   颜熙到现在都不清楚,每每他被自己磨得无奈笑着时,那笑容背后是否皆是对她的万般瞧不上和厌恶。   至于后来……他后来渐渐待她好,不过也是因为觉察到了她的冷待而已。这只是已经习惯了她对他热情奔赴的独占欲,这不是真心。   而颜熙的这番话却令魏珩笑了。   笑他视之为珍宝的一切,如今在她眼中,竟都成了难堪。   但魏珩知道,此事不怪她,此事怪他。   魏珩在她面前低了头:“颜娘,是我的错。从前不曾珍视你,是我错了。”   他从没在任何人面前姿态这样卑微过,颜熙也惊了下。   但颜熙很快便收回了思绪,她仍平静道:“世子真的不必如此,您这样,实在让颜熙惶恐难安。”她态度真诚,言辞也很恳切,“颜熙如今倒能理解世子的处境,大家族里的人看起来光鲜亮丽,但其实,你们肩上也有你们的担子和责任在。很多事情,不是你想,你就能做到的。”   这些道理,是她初见长公主时,长公主告诉她的。   颜熙初听觉得新奇,但回来后细细品味,竟觉得不无道理。   比如说,长公主殿下都是那么尊贵的身份了,她如今不也是被困在那一方庵堂中吗?   所以说,生而为人,很多事应该都是身不由己的。   连长公主很多事都强求不来,她又怎么敢去强求?   凡事莫强求,莫存痴念、妄念,也就能少很多烦恼了。   “所以世子请回吧,颜熙既已搬离国公府,就不可能再回去了。”颜熙语气又更沉着冷静的加了一句。   魏珩沉默着看向她,此刻面冷如玄铁,眸黑似沉潭。   魏珩在来之前未曾料到过,颜熙的态度竟如此坚定。   她的有些话,每每都让他毫无还口之力。   魏珩算是见识到了她的决心。   而到此刻他也才算真正明白,颜氏或许从很早开始,她就已经在筹谋着如何离开自己了。   应该是从她突然对自己变得冷淡开始。   她什么都不说,从不抱怨,依旧对自己事事顺从着。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筹谋着日后一旦得有机会,便名正言顺从自己身边离开。   如今细细回思过去,其实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比如说,她千方百计先送桂妈妈出来,先开了这家食肆……就是为了日后她们主仆一旦离开国公府后,能暂时有个落脚的地方。   又比如说,她那么没日没夜的做发簪,堆了满屋子都是,也是为了日后离开他能有自己的生意、有谋生的营生做准备。   她竟是从那时候就开始和他逢场作戏了。   那么她之后的温存,醉酒后的主动投怀送抱,又算什么?   可笑他当时还以为,她清醒的时候是对自己不满、心存怨怼后的刻意冷落,醉酒后的她才是最真实的样子。   拾阶而下的魏珩,突然一声自嘲的苦笑,笑声苦涩又悲凉。   笑完后,他目光忽然变得凌厉了些。垂落在身侧的双手,也渐渐握紧。   她是笃定了一旦离开他身边,他便再做不出强取豪夺之事来。   她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在算计他。   她处心积虑那么久,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他不在京中后,她能安然无恙离开他。   离京之前,他考虑到了所有,却唯独没有考虑过她会趁此而离开。   魏珩没有骑马,从食为天离开后,他便缓踱步伐慢走在街道上。外面天晚了,太阳已经落山,天幕也渐渐显了黛青色。   快要宵禁,街上往来的人也越来越少。   兆安牵着马跟在身后,不敢打搅。   他也实在想不通,主子和颜姑娘明明郎情妾意,为何却突然变成了现在这样?   *   颜熙那边却很高兴,魏珩静默着走后,颜熙着实松了口气。   如今,这最后的一关,她也算是过了。   她和魏珩好聚好散,日后再见,不至于视若仇敌。   但颜熙转念一想,又觉得,日后想来是再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   其实她和魏珩,若不是因为一次阴差阳错,他们这样身份的两个人,根本就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如此,那就各自安好吧。   “桂姨,今日晚上吃什么?”颜熙心里最终的那块石头也落了地,心情大好,自然胃口全开。   桂妈妈说:“姑娘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于是颜熙亲自点了几个大家都爱吃的菜,然后建议说:“累日来辛苦了这些日子,今儿好不易早早关了门,实在应该好好庆贺庆贺。我们喝点酒吧?除夕那日,都没喝尽兴。”   芸香忙举手附和:“要喝点!要喝点!”   丁香斥她:“你还真怂恿姑娘喝呢,上回除夕你都喝成什么样了?快别提喝酒了。”   主子显然是把除夕醉酒后的事给忘个一干二净了,如今既已和魏世子划清界限,此等旧事也不必再提。所以,丁香不准芸香再多说。   芸香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不懂,她怕她言多必失。   身为主子,颜熙好脾气得很。丫鬟妈妈们的话,只要是为她好的,她多少会听的。   所以,她就退一步说:“那就稍稍饮一点点吧?保证不醉。”   桂妈妈说:“那就依姑娘,一会儿一人小酌一杯。”   芸香欢呼:“太好了!”   颜熙觉得芸香实在太可爱,她年纪小,活得很是单纯,她心中有些羡慕她这样的无忧无虑。   于是难得的放开了些,就像回到了几年前父亲和祖母还在的时候一样,颜熙也孩子气的欢呼一声:“太好了!”   她说:“有好酒好肉,此生还有何求呢?”   颜熙酒量不好,虽只饮了一杯,但酒劲上来后,她还是有些醉意。   桂妈妈对丁香她们说:“你们收拾收拾后也早点歇下,今日我陪姑娘睡。”   丁香三人忙应下。   颜熙醉酒后总会闹腾些什么,上次除夕闹的是魏珩,而这次,她却想家了。   她想亲人了,想爹爹娘亲和祖母。   颜熙的母亲在她三四岁时便不在了,母亲走后,父亲便没再续娶。   且这些年来,父亲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母亲,以至于还不到不惑之年,便撒手而去。   祖母晚年本来就身子不好,又承受不了丧子之痛,所以,父亲走后没多久,祖母也紧跟而去。   自此开始,颜熙在这个世上便再无一个至亲之人。   她自幼就乐观开朗,性子十分明媚活泼,即便心中思念,她也很少表现出来,以免惹得身边之人一起跟着伤心。   也就只有醉酒之后,她才能随心所欲,彻底去做个孩子。   但悲伤的情绪她总能自愈,哭一场后,第二天又生龙活虎起来。   自从搬出来后,颜熙每日都活得很开心,今日尤甚。   早早起来,还红肿着双眼,颜熙也不在乎。见丁香几个已经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忙碌起来了,颜熙隔着窗同她们打招呼。   “早哇~”   正在各忙各的的丁香等人闻声,也纷纷笑着回颜熙:“姑娘早!”   春天到了,春暖花开,窗外的天井景致独到,春色迷人。   窗户开着,颜熙用力深深吸一口,只觉得满腹香甜。   “春天真好。”颜熙感慨。   桂妈妈亲自给颜熙梳头,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家姑娘,见她今儿个的确是心情不错,并没因为昨儿和魏世子的碰面、摊牌而心情失落后,她眼中也渐渐盛了笑意,突然提起了一件事来。   “卫夫人在给姑娘的信中提到会上京来,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发。”   卫家寄来的那封信,颜熙自然也给桂妈妈看过了,所以她知道。   提起这个,颜熙心情更明媚了些。   她道:“信中没明言,但想来也就是今年。他们是来投奔卫三郎的,如今卫三郎尚未抵京,他们应该不会这么快过来。”   桂妈妈只是笑。   话未挑明,但她却意有所指。   “卫家老爷和夫人是好人有好报,不但三郎没死,竟还立了军功。他日若回了京城,必是要加官进爵的。至少得封个将军。到时候,卫老爷和卫夫人可就享福了。”又说,“这卫三郎也不知道在军中娶妻没有,若是娶有妻室又育有子嗣在,到时候二老又有孙儿抱,可真是双喜临门。”   颜熙道:“不知道娶没娶,卫家伯娘在信中没提。不过,卫三哥细算起来,今年也该有二十有二三的年纪了。这个年纪娶妻生子,也正常。”   卫家有三个儿子,从前在卫家时,她唤卫家大郎二郎皆为兄长,如今既知道日后会和卫三郎相见,提前唤其一声三哥,也不为过。   一直称呼其为三郎,倒显生疏了。   桂妈妈没再进一步挑破,只是一直笑。   颜熙没在意到桂妈妈的表情,于是也就没多问。   *   朝廷和突厥的这场拉锯战,一打就是十几年。   十几年的战火,如今总算是有个结果了。   突厥投降,北伐军不日便将凯旋。   这日退朝后,武宣帝留了魏珩下来说话。   甥舅二人没去御书房,而是趁着春光正好,徒步缓行往御花园去。   “怎么,是朕这些日子派给你的差事太多了?怎么看着景行这几日来一日比一日消瘦,人似也憔悴了许多,不若往日精神抖擞。”   景行是魏珩的表字。   魏珩闻声道:“多谢圣上关怀,臣无碍。”   武宣帝叫他来,自然是有别的事。所以,寒暄过之后,武宣帝便正了神色。   “朕知道,你有意亲自为婉柔择一门亲事。”   武宣帝开口提起婉柔,魏珩垂落身侧的十指倏的一紧。但他面上却仍不动声色。   婉柔是先太子之女,而先太子府在圣上这里是不能触碰的禁忌。所以,此番圣上主动提及此事,魏珩不得不全力应对。   他需要揣度着圣意回答。   魏珩斟酌着道:“婉柔生性胆小畏事,她这样的性子,怕是真难择一门合适的姻亲。此事,怕还得圣上您多多劳心。”   武宣帝看了魏珩一眼,状似无意问:“你同婉柔青梅竹马,你难道就没想过要把婉柔迎娶回家?”   魏珩笑着,言辞再是坦荡不过:“臣虽与婉柔青梅竹马,但在臣心中,婉柔只是臣的妹妹。兄妹之情非男女之情,在臣心中,这两种感情是不一样的。”   无疑,魏珩的这个回答是让武宣帝满意的。   于是武宣帝又抓住重点问:“那在景行心中,男女之情该是何样的?”又说,“你今年也二十有三了,怎么亲事却迟迟未定?朕记得,老早之前你父亲就吵嚷着要给你定下一门亲事了。怎么,可是有难处?”   魏珩这个时候脑海中适时闪过了一道倩影,但他没提,只笑道:“臣之事倒不急,臣眼下只想一心为陛下效劳。”他把话又绕了回去,“圣上方才提起婉柔,可是心中有了人选?”   圣上道:“朕能有什么人选,只是明德太后提起此事,朕才恍然想起来,过完年后,婉柔也十七了。”   如今后宫有东、西两位太后,明德太后乃圣上生母,是为西太后。   魏珩闻言,忙上前两步。快走到圣上跟前后,他突然转过身,抱手请旨道:“若圣上信得过臣,替婉柔择婿一事,便交由臣来办吧。”   武宣帝驻足而立,他背着光,面上神色不明。   只听他说:“既在你面前提起了此事,朕便就是这个意思。婉柔的事,就交给你了。”   “是。”魏珩抱手含腰,郑重应下,“臣遵旨。”   *   从皇宫出来,回去的一路上,魏珩仍在想着此事。   无疑,给婉柔择婿一事是圣上对他的试探。试探他是否受母亲影响,对先太子一事仍耿耿于怀。   也是试探他是否存有谋逆之心。   毕竟,虽然他们二人也是甥舅,血浓于水。但曾经的那个先太子,却是同他更为亲厚的亲娘舅。   先太子同他母亲静华长公主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而今上,只是母亲同父异母的兄长。   虽都自幼和母亲亲厚,但因为血缘关系,中间却始终隔着一层。   圣上在试探他,而他日后为婉柔选的夫婿人选,便是呈现出来的最好的答案。   若他给婉柔选了个手握权势的,那么圣上该是要忌惮他了。定会以为他存有不臣之心,只待抓住时机,便可为先太子一府复仇。   好在,他也没打算给婉柔择一高门大户。婉柔这样的身份和性情,也不适合嫁去权贵之户周旋。   就择个中等门户,让她下嫁过去,反而日子能好过些。   外面很热闹,来往皆是鼎沸人声,勃勃生机。   魏珩侧过身去,抬手撩起了车侧的帘子,看向外面。恰好,前面正要到簪花坊。   簪花坊是颜熙如今经营的珍宝铺子。   魏珩一怔,本能便抬头往二楼看去。而这时,楼上窗户正开着,颜熙许是做了一上午的簪活儿累了,这会儿正开了窗立在窗下透气。   魏珩朝她看过去时,她目光正好也投落过来。   二人就这样,四目相视。   这条街这会儿功夫人很多,路不宽,魏家的马车又大,车夫不敢把车赶得太快,怕会撞到行人,于是车只能缓缓的一点点往前去。   这不免就拉长了二人对视的时间。   还是颜熙最先反应过来,她遥遥朝着魏珩的方向欠了下身,也算是给他见过礼了。之后,她便收回了目光,又缓缓将窗户合上。   魏珩撩下帘子,正回身子后,他背轻倚车壁,双目轻阖,也闭目养起神来。   路忽然一下就通畅了,魏家的马车急急而去,离簪花坊越来越远…… 第39章 【V】高看一眼。……   在当年魏国公和静华长公主那件事上, 老夫人没有偏向谁,她只是觉得他们各人有各人的理,站在谁的立场上, 都会觉得是对方做得太过分。   毕竟陶氏当年是活生生一条人命,且她身后还有整个陶家。而先太子府……那就更是无数的人命了。   虽说争储夺嫡之事自古以来就没有不流血的, 但在这件事上, 任何人的手上能沾先太子府的血, 他们魏家都不能。   长子为了一个陶氏, 他背叛长公主,背叛先太子,实乃不仁不义。   但偏偏这个不仁不义的是她亲儿子,且如今还得今上器重,被今上委以重任。一朝天子一朝臣, 便她是他的母亲, 她也奈何不了他丝毫。   就算他老子还在世, 怕也不能拿他怎样的。   只是, 当年的那一出妻妾之争,杀伤力实在太大, 她实在不愿看到,在她的有生之年,在珩儿身上, 再上演这样的一出大戏。   所以, 即便是事先承诺了珩儿,可当那日颜氏语气坚定的对她说要走时,她还是犹豫,甚至是松口了。   她当时想的是,这一团乱麻需得快刀来斩。长痛不如短痛。只要颜氏离开了国公府, 日后珩儿不再同她朝夕相见了,那么他们二人的感情,自然就能随着时间流逝而割断开。   然而,竟是她想错了。   是她轻估了颜氏在珩儿心中的位置。   距珩儿出公差回来也有些日子了,这些日子来,也就他刚回府那日去找过他母亲,算是小闹了一回。之后,是再不见他闹过。   不但没再闹过,且还当那颜氏就真的从未曾来府上住过一样。雅菊轩被他命人封了,而之后,他不但再没踏足过雅菊轩半步,反倒是更加日日埋首在公务中。   圣上交给他的差事越来越多,他人也越来越忙……日日早出晚归,他所有时间都用来忙于公务。   从前虽也忙,可好歹还能有点休息的时间。而如今,他怕是连正正经经吃个饭睡个觉的功夫都没有。   再这样下去,纵是铁打的身子怕也得给累出毛病来。   眼瞅着他一日比一日清减,老夫人如何能不心疼?如何能不害怕?   都是过来人,她这辈子都快活到尽头了,能不明白其实这才是最受伤的表现吗?   他若是能歇斯底里般发泄出来,拿下人出气,或是拿他爹娘出气,或是拿她这个老婆子出出气……也都好过如今这样。   他如今,是把所有的一切都往自己心里憋。再这样下去,他不憋坏了身子才怪。   老夫人实在是担心,不免悔恨极了她当日的决定。   她当时,就不该脑子一抽,突然答应了放颜氏离开。当时,若她极力去和长公主力争,她是能护得下颜氏的。   至少,她能护颜氏到珩儿回京来。   “这事同您老人家无关,您别唉声叹气了,回头气坏了自己个儿身子。”方嬷嬷见老人家总怪自己,这些日子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香,她忙来劝。   老夫人道:“我是真没想到,珩儿竟比他爹当年还要痴情。也没想到,他对那个颜氏竟已情深至此。那这么看,从前他的所作所为,倒还算是收敛着些了。”从前只觉得他看重颜氏,心里有颜氏,但从没想到过,颜氏在他心中竟然这么重要。   方嬷嬷说:“世子素来是重情重义之人,他又年轻,未怎么历过感情上的事,一时难走出来总也正常。待再过些日子,时间冲淡了一切,他就能明白您老人家的良苦用心了。”   “我看未必。”老夫人哀叹,但又说,“希望如此吧。”   她想了想,又问方嬷嬷:“颜氏如今过得如何?珍宝铺子里生意怎样?”又道,“上回听琦儿回来说,她那铺子虽有两层高,但就巴掌点大,多几个人往里去,可能都挪不开身。位置也不好,没在繁华的街道,从那里过的,都不是些端贵之人。”   方嬷嬷笑:“那是三姑娘同情颜姑娘,夸张了些。”她客观道,“颜姑娘的铺子虽不大,但也不至于太小。何况,她如今做的也不是达官贵人的生意。上回奴婢奉您老人家的命去送信时,见那小铺生意还可以。”   “那就好。”老夫人点点头,如此倒稍稍安了些心,“这孩子身世可怜,心地也不错,我倒盼望着她日子能好过些。”   *   颜熙也没想到,不过是做簪活做累了,开个窗透个气,竟就能碰上魏珩。   颜熙本来是打算装着没瞧见人的,直接收回目光,然后关上窗。但她又觉得这样不太好。既已放下了,又是好聚好散,她再见他时为何不能大大方方呢?   视而不见,或者装模作样,反而显得是她小气了。   就好像心里还有他,还没放下似的。   何况,魏珩也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见不着也就算了,既是见到,总该好好给他行个安、请个礼。哪怕日后不求他多多关照,也还得请他高抬贵手。   总之,他是尊佛,她得罪不起。所以能不冒犯就不冒犯。   颜熙倒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这里都已经放下了,那魏珩那里肯定更是。毕竟,自那日他来寻过她,她把事情摊开来和他说了后,之后他便再没踏足过她的地盘半步。   他都放下了,她更是该放下。   又忙了会儿,便到了正午用午食的点。   还和往常一样,是桂妈妈亲自送的饭。   颜熙边吃,桂妈妈边同她说话。   “方才金龙寺来了人,说是老太爷老太太,老爷太太的牌位都做好了。只等着姑娘择个日子亲自过去一趟,把他们的牌位给供奉上就好。”   这是颜熙前些日子托桂妈妈办的差事,她如今既打算留在京城,日后必然不能常回祖籍。   而供奉在祖宅内的几位至亲的牌位,她自然也不能供奉到。   所以,颜熙便想着要在京郊的某个寺庙内供奉父母双亲和祖父祖母。日后,每逢清明寒食她都去祭奠一二,也算是尽了一份孝心了。   前世的时候,她也供奉过,不过那是后来她和魏珩有了肌肤之亲后,她求魏珩帮她办的。   办好后,她还没来得及亲自出门去祭拜,就被那杯毒酒毒死了。   如今她不再仰仗魏珩,这样的事,她自然得亲力亲为,自己办。   “好啊。”颜熙一口吞咽下去后,才说,“既做好了,那就就近择个吉日过去吧。趁早将牌位供奉上,我也可安心些。”   老家那边当然也有亲人,但祖父祖母就只父亲一个儿子,亲人也都只是些宗亲。   且父亲病逝后,祖父的几个侄儿有来抢夺过家产。因当时有祖母老人家帮她护着,所以那些人没能得逞。   而如此闹僵过后,颜熙更不指望他们能祭奠祖父了。   所以,虽然自幼便没见过祖父,但这回做牌位供奉时,颜熙也还是将祖父的也一并带上了。   桂妈妈知道姑娘着急要给几位故去的长辈烧香供奉,所以忙应下道:“那一会儿奴婢回去后便翻黄历,就近择个日子。”   *   颜熙几个暂时还没有买马,一是因为马很贵,她们虽然不至于囊中太羞涩,但也并不宽裕。二则是因为,如今她们都住在食为天后院内,就算有马也没地方养。   所以,此番出远门,颜熙让丁香去赁了马车。   赁来的马车不算好,勉强坐得下主仆三个。   这倒不算什么,左右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没那么娇气。只是,这马明显脚程很有问题,跑得当真比骡子还要慢。   一大早就出门了,直到过了正午才到金龙寺。   马车停在山脚下的一棵歪脖子树旁,颜熙带着丫鬟丁香芸香从车上下来。   被憋了一路的丁香火气很大,觉得是被马贩子骗了。   钱照价收了,结果给的车马却不行。   照这样的架势,一会儿供奉好了牌位再赶回去,怕是天都得黑了。   丁香正要冲那车夫撒火,颜熙眼疾手快拦下了她。   颜熙头上兜着帷帽,她转身对那车夫道:“劳您在这等一会儿,我们几个办完事就回。”说罢,她递了一把钱过去,“天渐热了,您赶车也累,这点小钱您拿去那边茶寮坐坐喝点茶解解暑热吧。”   那车夫抹了把汗后,看了颜熙一眼,然后笑着接了那把钱去掂了掂。   丁香瞬间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她为自己方才的冲动险些坏了事而懊悔。   主仆三人转身拾阶而上,一道登山往山上寺庙去时,丁香说:“还是姑娘顾虑周全,奴婢方才心里就只有火了。”又怒斥道,“那马贩子定是瞧咱们面生,所以才故意这样坑人的。”   颜熙道:“现在计较这个已经没任何意义了。时间不早了,赶紧办完事后回去。不然天黑后回不了城倒事小……”就怕路上会遇到什么不好的事。   颜熙这才意识到,原来她们身为女子,又都有几分姿色,这也是一种过错。   这不免也让颜熙下了决心,等这次回去后,家里还是得买一匹马,然后再雇一个车夫。   寺里供了牌位,日后定然是要常出城来上香拜祭的。自己有车有马有车夫,总好过每次出门都去赁马车。   其实这样算来的话,可能还是买马更划算一些。   毕竟如果每次出门都赁车的话,次数多了,也得花不少钱。   心里盘算着这些事,一时就没在意到前面的路。所以颜熙并不知道,迎面一行魏家人正朝她走来。   她们拾阶而上,正往山上寺庙去。而魏家人正往山下来,明显是烧完香要回城了。   魏老夫人是怕孙儿成日不出门的忙公务,会累坏了身子,所以这才寻了借口叫他陪自己出来上香的。可她万没想到,不过随便挑的个日子,竟就恰好碰到了颜氏。   颜氏头上兜着帷帽,她看不着脸,但颜氏身旁的两个丫鬟她却是认识的。   见魏家的老夫人和世子已经快走到跟前了,丁香芸香忙请安:“见过魏老夫人,魏世子。”   颜熙这才回过神。   隔着一层薄纱望去,就见魏老夫人和魏珩立在了她跟前。   颜熙险些没站稳。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她难得出一趟门,竟也能碰到魏珩。   但颜熙却没有失态,反应过来后,她先是抬手将帷帽的面纱撩去两侧,露出脸来以示敬重后,颜熙这才给魏家二位贵人请安。   “颜熙给老夫人请安,给世子请安。”   老夫人又走了两步过来,笑着亲自扶起颜熙。   “今日是过来上香的?怎么这个时辰才到。”老夫人问。   颜熙如实道:“在庙里供奉了父母双亲的牌位,今日过来拜祭的。”又解释说,“马的脚程不太行,一路过来,耽误了些时辰。”   老夫人应了一声,然后拍拍颜熙手说:“既如此,那快去吧。祭拜故亡双亲是大事,可别耽误了。”   “是。”颜熙微曲身行退礼,“那颜熙告退。”   她又将撩起的面纱放下,同魏珩擦身而过,她没有多看他一眼。   而自此,她再也不敢走神多想别的事,只一心专注着脚下的路。很快进了寺庙,在寺中僧侣的陪同下,她把几位至亲长辈的牌位供奉了起来。   亲手烧了香跪拜过后,又捐了香油钱,然后速速离开。   只是颜熙没想到,魏家祖孙比她先出来,但却比她晚从寺庙出发。她们是出发了有一会儿功夫,才在路上碰到同样回城的魏家马车。   更令她尴尬的是,魏家马车明明已经越过去了,却偏偏又放慢了脚程。   一前一后的,始终隔着那段距离。   陪着老夫人坐在前头那辆马车的方嬷嬷见车速突然明显慢了很多,她伸手撩开侧面帘子看了眼,而后对老夫人说:“后面有一辆马车,可能是颜姑娘她们的。”突然想起来方才碰到时颜姑娘说的话,方嬷嬷又说,“看来这车,比颜姑娘说的还要慢,那马估计是老了,跑不动了,脚程不好。”   老夫人其实已经猜到了,她叹息一声说:“算了,就这样慢悠悠走着吧,也别去挑明戳破了。”   方嬷嬷会意,点点头说:“估计是世子怕颜姑娘一个人回城不安全,且这天看着就要晚了,所以……”所以才会动了这份心思,默默陪着她一起回城。   只是,世子似和颜姑娘生分了许多,方才遇上,二人也没说一句话。   这会儿路上又碰到,世子虽说有心为颜姑娘着想,但他却是默默做这些的,并未言明。   看来老夫人说的是对的,颜姑娘在世子心中的分量,怕是比她们想的还要重。长公主赶走了颜姑娘,世子亲自去接颜姑娘都不肯回,想来多少也是伤了世子的心了。   想想也是,比起长公主赶走颜氏,颜氏不肯回应该会更让世子伤心。   马车又缓缓往前行了会儿,老夫人怕继续这样下去会天黑了也到不了家,于是便吩咐方嬷嬷道:“你下车去,把颜姑娘叫到我的马车上来。并对那车夫说,好好把那两个丫鬟送到家门口,若他敢动什么歪心思的话,日后就别想再继续在京城呆下去了。”   “是,老奴这就去办。”方嬷嬷应了声后就下车,然后到了颜熙几人马车旁后,将魏老夫人意思一字不差的转达了。   那车夫闻声,目光明显涣散开,有些被吓着了。   对魏家人的善意,颜熙有些会要,有些会拒绝。此番她们主仆三个的确有遇到危险的可能,且魏老夫人又施以了援手,颜熙自然不会拒绝。   下了车后,颜熙对丁香芸香道:“我在城门口等着你们。”   方嬷嬷则道:“丁香姑娘芸香姑娘放心,有我们家老夫人在,必会把你们家小姐好好送到家去。你们家小姐会在家中等你们,若天黑前你们还没回去,那老奴就带着你们家小姐亲自去报官。这京兆尹大人就算是歇下了,也得照样起来受理此案。”   说罢,方嬷嬷便带着颜熙往魏老夫人马车去了。   而跟坐在后面那辆马车中的兆安见状,小心翼翼打量了下自己主子神色后,他默默退了出去。又跟魏家的车夫打了招呼,告诉他们可以提速了。   兆安觉得,自从颜姑娘离开后,他每天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如履薄冰。   从前就知道世子心思深沉难测,凡事都需要他警醒机灵着些,而如今,那就更是了。   但他也总结出了些经验来,但凡涉及到颜姑娘的事,就算主子没开口吩咐,只要是为颜姑娘好的事,他做了,那就绝对不会有错。   世子虽然口中不说,但他心里应该还是有颜姑娘的。如若不然,方才他们明明下了山便可即刻回城,世子为何又突然借口去寻住持方丈说话?硬生生拖到颜姑娘走了,他才说话回来。   同车夫打完招呼后又坐回来的兆安,不免又小心翼翼打量了下主子神色。见他仍捧着本书静静在看,神色如常,并没什么异样,兆安这才算真正松了口气。   他显然是猜对了主子的心思。   否则的话,凭世子这种办事讲究高效率的人,若他自作主张令他不快了,他必不会表情这般轻松如常,就好像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而那边,颜熙进了老夫人马车后,立即先恭恭敬敬给她老人家请了安。   魏老夫人笑着握过她手,拉她到身边去坐。   其实此番瞧见人,有那么一瞬,老夫人起了冲动之心,是想叫她住回国公府去的。但之前算是魏家把人给赶出去的,如今又莫名其妙叫她回……这样的话,她也实在难能说出口。   何况,叫人回去了,若仍是不能给一个名分,岂不是磋磨人家吗?   之前是她自愿跟着珩儿进国公府的,自不好说什么。而如今,她瞧这颜姑娘,好似真的是断了对珩儿的情了。   坦坦荡荡,大大方方,也不像是在故意吊着珩儿的样子。   撇开别的不说,只颜氏的这份心性,倒更是叫她高看一眼了。 第40章 【V】放不下。   丁香芸香回来的比颜熙想象中的要快, 颜熙原以为,按着那老马的脚程,等丁香芸香到家, 怎么也得天黑透了。   但没想到,她们到家门口的时候, 太阳才落山一会儿。虽然外面天上也隐隐有了些月色, 但至少还没很晚。   由此, 颜熙便越发可断定, 马贩子给她们的马或许没问题,而真正有问题的是那个赶车的车夫。   真是不敢想象,若是今天没有途中巧遇魏家人,且又有老夫人做主,让方嬷嬷帮她撂了狠话吓唬那车夫, 那她们主仆三个是不是就要被那车夫给害了?   颜熙细思恐极, 越想越后怕。   所以, 等晚上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 食肆打烊关了门,主仆五个回了后院围坐一起后, 颜熙郑重道:“我想好了,我们还是得有一匹马。”   桂妈妈还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她还没来得及问。所以, 这会儿听颜熙突然严肃着提起这事来, 桂妈妈好奇道:“姑娘怎么突然想买马?”   马不便宜,而且她们都不会骑马,如果买马,那还得雇佣一个车夫。这样一来一去的,得多花不少银子。   她们如今手头虽还算宽裕, 两个铺子又都能有进益,但若是不必要的开支,能省点还是省点的好。   以后就算一个月出城一趟,一趟来回也才五十文钱。而一匹马少说得二三十两,有这些银子,都能出多少趟城了。   但桂妈妈也知道,姑娘既然这样说了,必然有这样说的道理。   所以她问:“是不是今儿出城出了什么事?”   “事倒没出什么,只是事后细细想来,多少还有些后怕。”丁香答了话。   纵是丁香年长,也颇稳重些,此番再回想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她也有些余惊未定,“桂妈妈,今日给我们拉马车的那车夫,或许在一见到我们的时候就存了坏心思。”   “那马的脚程没问题,他装着马有问题的样子,一路上马车赶得特别慢。后来被魏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吓了一顿,他突然就能好好赶车了。虽然之后什么都没发生,但现在回想起来就觉得心惊肉跳。”   “万一……”万一当时没巧遇魏家车队,如今可还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番场景。   不过说来也真是巧,难得出城一趟,恰好就遇上了魏家。   但姑娘毕竟如今不住魏家了,且她和魏世子也毫无关系了,所以,丁香便也不多提。   桂妈妈听后,也是心惊胆颤。   “这天子脚下,竟也有这等狂徒?”她简直不敢相信。   来京城这几个月,她是从没听过这样的事的。而从前在老家那边,虽听闻过这样的事,但她们却是从没遇到过。   若是如此的话,那这马得买,再贵也得买。   颜熙攥了攥手,但面上却放轻松了些。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觉得这会儿气氛有些过于凝重了,于是调侃了两句。调侃完后,突然又正经起来:“这事提上日程,但也不必太急着去办。今日供奉上了牌位后,下次再去,怎么也得是一个月之后了。”   “我们有一个月的时间,也足够好好挑马,再好好择一个车夫了。”   “我们都听姑娘的安排。”桂妈妈笑应下。而后她伸出手去,轻握住了颜熙手。她知道,姑娘虽然这会儿故作轻松,但其实她自己心里也害怕极了。   今儿亏得是路上遇到了魏家,万一没遇上,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桂妈妈心里不免也会在想,难道,真有那么巧合吗?   好不易出一趟门去,可巧就遇上了魏家。李家没遇上,张家也没遇上,偏偏遇上了魏家。   只是,她见姑娘只字不提魏家,她也就没再多问。   这件事,也就算是这么过去了。   虚惊一场,劫后余欢。过了今日,主仆几个也就不再提此事。   *   但兆安那边,回去之后却是悄悄派人去彻查了此事。   几日后,兆安带着彻查到的结果去了魏珩书房。   魏珩正端坐在书案后,埋首于公文中。听到门口有动静,他也没有抬眸看过来一眼。   兆安蹑手蹑脚走过去,小心翼翼观察了翻主子神色后,这才试探着开口,向他汇报道:“小的命人去打探过了,那人叫洪武,曾经犯过事儿吃过几年牢房。也就最近几个月才从牢里出来。此人一直游手好闲,没个正经营生的行当。在马贩子那儿的那份差事,还是他家里人求爷爷告奶奶给求来的。”   “那日是第一次领差事,就碰到了颜姑娘她们。估计……”提到颜熙,兆安呈话越发带着小心翼翼,之后每多说一个字,他就多一分警醒。   “估、计、是、起、了、歹、心。”   一字一顿。   兆安其实后面还想多嘴说一句“多亏是遇到了世子您,否则的话,颜姑娘主仆几个怕是凶多吉少了”,但他又觉得,此情此景下,多这一句嘴怕不太合适。   若搁平时,颜姑娘没离开,她和世子二人仍和和美美的时候,这样说可以。但如今……唉,以后“颜姑娘”这三个字还是能少提就少提吧。   所以兆安难得的,这次没有多嘴、快嘴、欠嘴。   只是他如实禀完后,有好一会儿功夫也不见世子有什么反应。偌大的书房,当真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兆安觉得,或许这一次是他猜错了世子心思的时候,就听红木书案后,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道:“打一顿,三条腿都废了。”   “是,小的这就去办。”兆安为他再一次没有猜错世子的心思而感到高兴,忙应声就退了下去。   只是出了书房的门后他才反应过来。   人只有两条腿,为什么世子却说废了他三条腿?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世子是要让他这辈子都断子绝孙。   这样为祸人间的祸害,也的确不配再绵延子嗣。   *   又过了几日,丁香从外面带了个消息回来。   “姑娘,那个洪武被人给打残了。”丁香是从外面回的簪花坊,她这几日一直有出门去看马选马,今儿又去和马贩子打交道时,就突然听到了这个消息。   所以,暂时马也不看了,立即就回来禀告了此事。   颜熙这会儿正认真在画一幅图,闻声还略诧异了一番。但她又认真想了会儿后,仍是没想出洪武是谁来,便问了丁香。   “哪个洪武?”   丁香这才细说了一遍:“就是上次咱们出城时的那个车夫。听街坊邻居说,这个洪武从小就又横又霸道,很多人对他是又怕又恨,之前还因打伤过人蹲过京兆府的大牢。没想到,牢饭都没让他吃老实,出来后也不知是得罪了谁,被打得只留了一口气,听说四肢全废了,现在是个废人。”   虽然说的心惊肉跳,但想起他曾经或许起过害她们的心思,丁香又觉得十分痛快。   “他这样的人,尸横街头,大卸八块,都不为过。”丁香语气恨恨。   颜熙方才听后有一瞬的失神,但听丁香这样骂后,她又笑了起来。   “恶人自有天收,他这样的人被揍,是踏实本分做人的良民们的福祉。”收了心思,颜熙倒没继续再放心上,而是又微曲腰,专心在了手上的这幅画上。   丁香也笑道:“姑娘说的没错!这个恶霸遭了报应,街坊邻居们可高兴呢。方才奴婢回来的路上,一条街上好几户人家都说要去割肉买酒庆贺。”   “那你是怎么做的?”颜熙侧眸笑问,眸光潋滟。   丁香愣了一下。   “奴婢……”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主子的意思。   于是颜熙就又笑着道:“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然错过了。下回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你应该亲自引着他们去桂姨的食肆去。割肉买酒回去不还得自己做?麻烦。而且这天下又有几个做菜手艺能有桂姨好的?在桂姨食肆吃饭也不贵,又是今日这样的好日子……但凡你当时动动嘴皮子,指定能多拉好些生意。”   丁香:“……”   她当时脑子都糊涂了,哪里想得到这些?   不过这会儿细想想,只觉得姑娘言之有理。丁香心中不免有些懊恼。   “奴婢就是不如芸香机灵。”丁香惭愧,“今儿要是芸香,她指定就能想到要这样做。”   颜熙道:“芸香是机灵……但你稳重。你们各有各的好。”   丁香笑着,又主动向颜熙禀了买马雇车夫一事。   “马倒是好选,奴婢跑了几家,比了比,价格倒都合适。但经此一事后,叫奴婢心里不得不对这京中的任何一个男人都存了戒备之心。可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真怕再遇到一个洪武。”   有一次的好运能化险为夷,不一定能有第二次。   颜熙也郑重道:“车夫慢慢挑不着急,总能挑到合适的。”又说,“这世道虽然坏人不少,但总归还是好人更多的。遇到过一次坏人,提高些警惕心是好的,但不能因噎废食,以后连门都不出了。”   “是,奴婢谨记。”   丁香才应完话,铺子里一个伙计便敲了门,并站在门外道:“丁香姑娘,外头来了位公子,说是姑娘您的旧相识,要见您呢。”   “公子?”丁香诧异。   她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位旧相识的公子了?她怎么不知道。   颜熙脑子转得比丁香快,她立即就想到了之前她让丁香跟的那个人。   “应该是那个人。”颜熙虽未言明,但也算点明白了,丁香立即会意。   “知道了,你先过去,我这就下来。”回了外面一声后,丁香又对颜熙说,“果然姑娘神机妙算,我们不去找他了,他就自己寻过来了。”   颜熙笑:“人家倾慕卫三哥那样的人,应该也算是英雄好汉一条。你一会儿下去后,千万把话说明白了,别叫人家以为我们跟着他是不怀好意。”又叮嘱,“态度好点儿。”   “是,姑娘,奴婢省得。”丁香欠了下身,便先退了出去。   等丁香出去后,只颜熙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她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神思轻飘,她略微有些失神的望着一处。   但很快她又轻轻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那个想法甩了出去。   或许只是她多想了。   而就算不是多想,是真的,又如何?   既是走出来,豁出去断了这一切,自不必再自寻烦恼。   想明白后,颜熙又莞尔,然后继续埋首忙于手中活计。   日子在一点点变好起来,未来未必不可期待。   *   晚上两个铺子都关了门,主仆几个又凑坐在食为天后院等开饭后,丁香趁着这会儿饭前的空闲,高兴的同颜熙道:“那位程公子还真不错,奴婢把事情原委好好说给他听了后,他听说姑娘您同卫三公子竟是同乡,对您也是肃然起敬。”   “奴婢看他那样子,倒不像是恭维客气,是真的把姑娘您也同卫三公子一样,当神待了。”   颜熙笑道:“那我们真是托了卫三哥的福了。他如今人还没回京,福倒是先叫我们给沾上了。等回头他回京了,我们定要郑重的备份厚礼送上。”   桂妈妈恰好端了菜进来,听到了这话。   搁了菜盘在桌上,她也插了句嘴说:“就凭姑娘和卫家的交情,日后等卫家二老和卫三郎都来了京,还不是可着劲儿给姑娘撑腰。”   芸香正拽着檀香和她一起玩翻绳,听了桂妈妈这句,她也立即扭头看过来说:“到时候管他洪武洪六的,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你俩别玩了,去洗洗手,马上就开饭了。”桂妈妈看芸香。   檀香最听话,撂下手上翻绳就同桂妈妈一道去了厨房。   芸香百无聊赖,就凑到了颜熙跟前来。   丁香打从回来,脸上笑意就没褪下去过。   这会儿她又笑着道:“可不就是承了卫三公子的情了,那程公子听说我们在为雇车夫的事犯愁,他说他给我们想办法。还有那马没地儿养的事,他也一并给解决掉了。他家也养有一匹马,他说他家虽然不大,但多养一匹马还是可以的。”   “所以,以后我们可以把马寄养在他那儿,按月付些马料钱就行。等要用时,直接去他家就好。”   “姑娘,这样一来,我们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之前还说为了养一匹马要另外赁个大院子住呢,现在也不必了。这样的话,每个月能省下不少钱。”   芸香说:“丁香姐姐,你确定这人是好人吗?”   丁香愣了一下,然后反问芸香:“你怎么这么问?”   芸香道:“就是觉得他也太好些了吧。无事献殷勤,有点非奸即盗欸。”   丁香严肃了些:“人家是正正经经的良民,哪里就不是好人了?而且,人家一家都是吃皇粮的,有正经营生。就他那个堂兄……欸你不知道。”   丁香忽然想起来芸香对这事知之甚少,于是也不跟她多言了,她只和颜熙说。   “就他那日提到的那个堂兄,如今就是卫三公子部下。他堂兄也常有家书送回来,说是北伐大军已经动身,很快就能回京。”   “那他万一是骗你的呢?”芸香硬凑进来,“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现在的人可坏了。”   丁香有些急了:“怎么哪儿都有你!我在和姑娘说话呢。”   见丁香生气了,芸香迅速冲她扮了个鬼脸后就跑了。   不过等芸香走后,丁香也认真想了想,然后说:“芸香说的也不完全没有道理。万一他要是骗子,骗了奴婢还好,要是还连累了姑娘,那奴婢可是罪该万死。”   颜熙道:“那人那日我是见过的,看着堂堂正正的,倒不像是坏人。而且,他不是说他是吃皇粮的吗?他当的是什么差?这个可是做不得谎的。到时候,悄悄去打探一下就知道了。”   丁香觉得这是个法子,于是忙应下道:“是,奴婢明日就去打探。”   颜熙下意识望了丁香一眼,然后笑起来,笑容意味深长。   不过她也没有点破,只是说:“一般人与人之间若想深交,都是要坦诚相待的。你若觉得这人真的不错,还是得坦荡一些。他应该是有些身手和本事的,你想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探他的底,怕很难。”   见丁香不说话了,颜熙则又道:“日久见人心,多接触几次就好了。虽有打探,但若接触的时候真诚点,想来也无妨。三分试探,七分真诚,他若有心,必然会主动让你知道你想知道的。”   丁香懂主子的意思,只是其中分寸实在难拿捏,她需得万分小心才是。   *   兆安一直很关注颜熙主仆,每每这边有点什么动向,他都会趁去向世子禀别的事的空闲,趁机把事给说了。   前些日子,颜姑娘几个因为遇到一个洪武的缘故决定要买马和雇车夫,但因现在所住之地太小,不好养马,所以不免有些着急。   而如今,买马养马且雇佣车夫的事都顺利解决了,所以兆安一得到消息后,就立即想着回来禀与世子知晓。   照例去书房,但意外的却没在书房看到世子。   退了出来后,抓了个世子书房里伺候的书童问:“世子还没回府?”不该啊,这眼瞅着天都要黑了。   平常这个时间,世子必是呆在书房看文书的。   那书童左右望了望,然后凑过来低声禀说:“世子屏退了左右,不让人跟着,他一个人往雅菊轩去了。”   兆安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自从颜姑娘离开了国公府,且世子亲自去接也没能把人接回来后,世子那晚一回府就命人把雅菊轩给封了。而自那之后,他未再踏足过那里半步。   原以为,他可能会渐渐就把颜姑娘放下。哪怕仍有关心和在意,可能也难能再像从前一样了。   最多就是怕她孤身一人会在京城难以立足,照拂一二。   可如今,他竟然又去了雅菊轩。   这就是世子还放不下。 第41章 【V】魏珩的进击。……   冷静了这么久, 从最开始的得知真相时的气愤、难以相信难以接受,到如今,他已经能渐渐平静且理智的对待此事了。   他恨颜娘对他的处心积虑和满腹算计, 也恨她做这一切竟只是为了逃离他。   但若是他能给予她足够,可让她安安心心在身边呆着, 她又何须处心积虑的逃离?   重拾冷静和理智后, 魏珩开始自省。   自省了后, 就觉得, 她那些处心积虑对自己的算计,已然不算过分。   兆安寻过去时,魏珩正一个人在收拾颜熙之前的寝卧。这里人去楼空,早非是原来的样子。而魏珩想恢复如初。   卧室内昏暗的烛光下,魏珩不急不躁, 正慢慢的, 凭着记忆, 把物什一件件重新放回原来的地方。   见兆安过来, 他喊兆安过去一道帮忙。   而来时兆安还悬着的一颗心,这会儿也彻底放了下来。   他赶忙应着。   其实魏珩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兆安过去,不过就是帮他递递物件,拿拿东西。   待一切都恢复如初后, 魏珩才在炕边坐下。   望着此刻寝卧内熟悉的一切, 主仆二人皆有一瞬的沉默。   魏珩睹物思人,兆安则在打量主子神色。想着,该如何打破这份沉寂。   还是魏珩先开了口,他抬眸看向兆安问:“你找到这里来,可是颜姑娘那里有什么消息?”   见主子总算主动开口提颜姑娘了, 兆安心内大喜,忙回禀道:“回世子,那日小的打探到颜姑娘主仆几人在为买马和雇车夫一事犯愁。而如今,这桩事已然都妥善圆满的解决掉了。”   “怎么解决的?”魏珩自然是记得这件事,也有把这件事放心上的。   于是兆安就把到底是怎么解决掉的一一说了出来,兆安早在来前就把一切都打探清楚了,包括那个程禄的底细。   “世子还请放心,这个程禄是吃官粮的,为人正直。他之所以这般热情的施以援手,也是因为知道颜姑娘她们是卫将军的同乡。此人有个堂兄,如今正是卫将军部下,所以有关卫将军的事迹此人知之不少,同他堂兄一样,对卫将军极为……”崇拜。   最后两个字兆安没说出口,因为他发现,世子这会儿正目光平静望着他。   然后他才突然意识到,或许他说错话了。   或许……他不该提到卫将军。   这个卫将军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世子落难流落吉安时,曾被误认的那个卫三郎。   而当时在吉安和颜姑娘拜堂成亲做了夫妻,也正是用的卫三郎的庚帖。其实真正算起来,卫三才该是颜姑娘名正言顺的夫婿。   而他们家世子……是无名无分的那个。   如今人家正经夫主就要回来了,而且还是衣锦而归。等北伐大军凯旋,圣上定会论功行赏,凭卫将军的功绩,那肯定是加官进爵、封将拜相的。   到时候,世子拿什么去和那样的一朝新贵争?   当然,卫将军再尊贵,也远比不上他家世子。只是,若卫家有婚书在手,且颜姑娘也愿意去卫家做夫人的话,那便是他们家世子再位高权重、一手遮天,他也不能罔视礼法,做出夺人之妻这种荒唐事来。   谁不知道他们家世子克己复礼,君子端方,最是讲理重规矩之人了。   兆安显然并不知魏珩早已私下差人去过吉安一趟,已经劳请卫家人帮忙去把颜氏和卫三的和离文书办下来了。   如今颜氏同卫三也不是夫妻关系。   不过,就是还差一个卫辙亲笔书写的放妻书。   但依魏珩来看,有官府衙门盖印的和离文书在,这放妻书便没那么重要了。   魏珩只是看了兆安一眼,到底没多言什么,只道了声:“知道了。”   然后又交代说:“颜姑娘那边,你继续差人看着。但不要打扰到她。”   魏珩知道,她如今急着撇清与自己的关系,急着要与自己划清界限。若他步步紧逼,反倒是会适得其反。   不如慢慢来。   “你先下去吧。”打发走了兆安,魏珩又独自一人在雅菊轩内静坐。   长公主那边一直差人盯着儿子动向,所以魏珩今日去过雅菊轩的事,长公主很快就知晓了。   在打发走颜氏之前,长公主也没想到过,不过一个颜氏,竟能令她素来冷静自持的儿子失了方寸到如斯地步。珩儿自幼懂事聪慧,素来不会叫她操什么心。   上回他这样,还是十多年前先太子府被血洗的时候。   只是,为何一个颜氏,在他心中的分量,竟然和他亲舅舅一样重要?   他不该这样的。   不过就是个才识得几个月的女子而已,她何德何能,如何能在他心中占有那样重要的位置?她如何比得上对他亲厚有加,甚至是视其若亲子的亲舅舅?   长公主已经平静了多年的心,因为此事而再难平息下来。   十多年前的那场兵乱,让她失去了兄长一家,如今她就只有珩儿和婉柔了。   如今她生命中最重要的这两个人,她要他们在一起。她要婉柔嫁到魏家来,一辈子名正言顺的庇护在珩儿的羽翼之下。   她要让亲兄长的这唯一骨血,日后不必再诚惶诚恐的于深宫之中讨生活。   她要让她从此往后的所有日子,都如幼时一样,开开心心的,无忧无虑。   长公主明显有了危机和恐慌,于是她忙喊了姜嬷嬷来,让她去把世子叫过来。   这会儿已经很晚了,姜嬷嬷迟疑了一会儿,又问了一遍:“殿下,是要奴现在就去请世子过来吗?”   “现在就去!”长公主语气重了些,也急促了些。   姜嬷嬷忙应道:“是。”   魏珩是被从雅菊轩叫过来的,姜嬷嬷往松青院去时,被兆安告知这会儿世子人还在雅菊轩,没回来。   于是,姜嬷嬷又往雅菊轩来。   看到母亲身边的姜嬷嬷,魏珩一点也不意外。他目光平静的冲姜嬷嬷点了点头,不带丝毫情绪。   “知道了。”   姜嬷嬷则侧过身子,伸手做了个引路的手势。   “世子请。”   魏珩没再说什么,只是起身后,直接大步跨了出去。   长公主一见到儿子,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打算怎么安置婉柔?”   魏珩看了母亲一眼,仍先抱手请了安:“儿子见过母亲。”之后才直起身说,“儿子说过,会为婉柔择一户好人家。”   长公主或也知道自己方才情绪激动了,于是她尽力平心静气,缓和了些脾气道:“可你该知道,对婉柔来说,最好的归宿便就是你这儿。”又说,“母亲实在不明白,你们青梅竹马的情分,为何就比不上一个才相识数月的颜氏?”   就像当年,她和魏无垠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总角之交,结果竟比不上他成年之后才识得的陶氏。   为了一个陶氏,他背叛了他们昔日多年的交情。   后来又为一个陶氏,他竟背叛了兄长。当年今上血洗太子府,他可是战功赫赫。   想到此处,长公主心中大恨。总有一日,她会取了魏无垠项上人头,以慰先太子府亡魂无数。   她诅咒魏无垠此生不得好死,死后也要下十八层地狱。   魏珩看着母亲,认真说:“从婉柔出生起,我便拿她当亲妹妹待。既是兄妹之情,又如何能做夫妻?儿子知道母亲挂念婉柔,一心想为她谋个好的安身之处。但若儿子能为她觅得良缘,给她一个容身之所,母亲又何必非执拗于要她和儿子成亲?何况,婉柔和儿子想的是一样的,她也并不想嫁到魏家来。”   “知道母亲是为婉柔好,可只有她觉得的好,才是真正为她好。母亲强行加在她身上所谓的为她好,于她来说,只有窒息。”   长公主心里未尝不明白这个理儿,可她心中有执念,就是想她此生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能在一起。   “嫁去别人家,就算再好,那也是外人。婉柔小心翼翼在深宫中呆了十几年,我只是希望她后面的人生可以过得轻松恣意一些。我只是想,若日后她能与我朝夕相伴,那该有多好。”   魏珩看着母亲,一时没说话。   长公主也不愿再多说,只打发了魏珩道:“你走吧,我累了,需要休息。”   “那儿子告退。”魏珩仍是恭敬抱手,之后才退下。   过了几日,婉柔被魏珩从宫里接了出来。   长公主始料未及,但高兴之余,还是很诧异。   “你怎么出宫来的?他肯放你出宫来陪我?”上回婉柔出宫是因为她大病了一场,又有珩儿身为孝子进宫去求,那人碍于情面不得不答应。   而这回,她也没有生病,那个人怎么就能同意了?   婉柔说:“表兄进宫去求了明德太后,明德太后去找了圣上。”   长公主还是不敢信:“明德太后找了圣上,圣上就答应了?”明德太后是那个人的生母,但他们母子感情并不好,明德太后的话,那个人未必会听。   而且,还是有关先太子府的事,是婉柔的事。   婉柔这才说:“姑母,圣上给表兄下了旨意,要他给婉柔择一门亲事。很快,婉柔就可以出宫来了。明德太后说,既是早晚要出宫去的,如今先出来陪陪她姑母怎么了?圣上竟难得的好脾气,明德太后这样一说,他就答应了。”   不管那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总之,婉柔能出宫来陪她住一段时间,这就是天大的好事。   “那你这些日子可得好好陪陪姑母。”长公主疼爱道,“上回你来,我病着,都没能和你好好说说话。”   婉柔也很高兴,她笑着应下:“只要你不嫌我烦就好。”   “怎么会嫌你烦,要能一辈子都和你呆一起,才叫好呢。”长公主意有所指,但婉柔却只是笑,并不接话。   *   这日魏珩差人去长公主的清心堂叫婉柔,他看中了几家的公子,打算叫婉柔过去让她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婉柔这会儿心思倒不在这个上面,过去意思着看了看后,就问起了颜熙。   她也是今日才知道,那位颜姑娘,竟已搬出府去住了。   婉柔生性敏感,且心思细腻,深宫中呆久了,她极擅察言观色和洞悉人心。   虽她没见过那位颜姑娘,但她知道,颜姑娘在她兄长心中占有很重要的一个位置。她的离开,想必对兄长会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何况,她还是在兄长奉旨出公差,没在京中的时候不告而别的。   婉柔也了解到了一些情况,所以她说:“若你心里真有她,实在是放不下的话,就去争取吧。这世间,不知道多少人都是盲婚哑嫁,可能一辈子都过不到一处去。若能得一知心之人,实在难能可贵。兄长,我知道你的难处,但你要尽力去争取。若你们是真心相爱的,就一起想办法,各自能退一步的话就退一步,若不能,届时再好聚好散也未尝不可。”   “我只是觉得,生而为人,很多事情我们都身不由己。情爱之事,更是尤甚。若未争取便放弃,未免太可惜了。日后回首,也必会遗憾和后悔。”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是多么美好的愿望啊。婉柔不知道自己此生是否能遇到那个和她彼此心心相印,且一心一意的人,但她就是觉得,兄长既遇到了,就不该轻易放弃。   因为太难得了。   若是就此错过,可能错过的就是一辈子。   魏珩和婉柔虽是表亲,但却情同亲兄妹。婉柔性子沉着冷静,又善解人意,魏珩偶时倒愿意同她多说几句。   “她如今倒未必想见我。”魏珩一边慢慢将各幅画卷卷起,一边喟叹,“若她不想见,我再步步紧逼,未免适得其反。”   因为如今是真的在意,所以才会小心翼翼。   魏珩有些不敢贸然。   婉柔听后却笑了:“这个颜姑娘……我倒是越发好奇了。能让兄长你如此挂心的,想来绝非凡俗之人。”婉柔对颜熙起了兴致。   *   颜熙珍宝铺子的生意蒸蒸日上,虽然如今做的不是达官贵人的生意,每件首饰定的价钱也不高。但因为她构思巧妙,每每皆有寓意,做工也十分精良……故而哪怕如今只是做中等门户家夫人小姐的生意,也能有不少赚头。   只是唯一不好的是,因坊中只她一人做簪活,每每都忙不过来,日日都很辛苦劳累。   但她赚的就是手艺钱,若是外头再雇簪娘回来,那些夫人小姐们也不一定买账。   所以颜熙给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不求量,只求质。哪怕一个月少做几桩生意,她也不会为了多卖几样东西而不顾东西的质量。   人家喜欢的就是她的巧思,她的别出心裁,她自然要保住优势。   等过阵子,铺子时间开得长些了,能在京中稍稍扎稳些了,她届时再适时涨点价钱便是。   只要买她发簪首饰的人是真心喜欢,稍稍涨点价,她们也不会在意的。   婉柔寻去簪花坊时,颜熙仍如平常一样,正于二楼专心做簪活。丁香来禀的时候,颜熙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忙又问了一遍:“谁?”   “是婉柔贵主。”丁香又回了一遍。   丁香自然也是知道婉柔的,从前还住在魏家时,魏家曾传过这位婉柔小姐要和世子成亲一事。   虽她之前没见过这位贵主,但今日一见,不免叹服于她的容貌和气度。   这位贵主,姿容清丽,清新脱俗,令人赏心悦目。气质更是宛若一朵空谷幽兰,华贵得低调。   颜熙这次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忙对丁香道:“快请。”   她是万没想到,婉柔竟然会找到这边来。   只是颜熙不确定,她是慕她手艺之名而来,还是有别的事的。   两辈子加起来颜熙都没见过婉柔,今日这是第一次。   想起魏珩曾经同她说过的婉柔的身世,以及她如今的处境,颜熙不免心里还是不太好受。   婉柔进来的时候已经把兜在头上的帷帽摘下,拿在手上了。而颜熙,则是立在门边等候她。   二人虽是初见,但却都是对彼此慕名已久。所以这会儿相见,不免都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彼此都有些惊讶于对方的美貌。   一个气质温婉,一个则明媚娇香。   颜熙不敢多打量,忙上前一步请安。   “颜熙见过贵主。”她要行拜礼,礼却没拜下,被婉柔扶住了。   婉柔说:“哪有什么贵主,你就唤我婉柔就好。”   婉柔身份其实挺尴尬的,虽说是皇室血脉,但却是先太子之女。虽住在深宫中,也算锦衣玉食,但却至今年十七了,仍无任何封赏。   她从没把自己当成什么贵主,她也不认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   她想逃离皇宫,逃得远远的,只做一寻常百姓,然后一世安稳。   颜熙不敢直呼其名,只能赶紧请她坐,然后又吩咐丁香看茶。   丁香出去后,屋内就只剩下二人。婉柔坐下后,见颜熙还站着,于是她伸手去拉颜熙也坐。   颜熙很懂规矩,是谢了恩后才坐下来的。   见她拘谨,婉柔便说:“你真的别拿我当贵主待,我和你一样,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子而已。”又加了句,“我或还不如你呢,你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却不能。”   婉柔虽和蔼可亲,但颜熙却始终谨记她的身份。   许是受魏珩影响,她如今倒规矩了许多。至少知道,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或是该行什么礼。   已经习惯这样了,一时改不了,她也再做不到如从前那样不管不顾,只随心所欲了。   想在京城讨生活,自然得守京城的规矩。   颜熙忽然觉得,在魏珩身边呆这一年多,她受其影响实在太深了。以至于哪怕如今已经离开了他,她自立门户了,无形之中她还是会记着他曾经教过自己的,以及对自己说过的话。   意识到这个,颜熙眉头轻蹙,粉唇也下意识压紧了些。   她不太高兴。   她不想她的生活再有魏珩的影子。   婉柔很懂察言观色,她见颜熙神色紧张,便不再提这个,只看向一旁她做了一半的发钗问:“这是你亲手做的吗?可真别致。”   颜熙轻吐一口浊气,然后笑应道:“只是个小玩意儿,叫你见笑了。”   婉柔却说:“看得出来,你是用了心思的。虽不华贵,但却清新雅致,能让人见而不忘。”   颜熙眨了下眼睛:“你若喜欢的话,等做好了,这支簪就送你。”   婉柔想也没想就应下了:“那我就先谢过了。”又道,“总之我这阵子都会住在宫外魏家,那我过几日再来找你。”   因为知道以婉柔的身份是轻易不能出宫的,一旦出宫来住,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就像上回她出宫来魏家小住,是因为长公主病了一样。   颜熙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想着自己如今早和魏珩划清界限,再问也不合适,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没多嘴。   但婉柔却像能看懂她心思一样,她主动说了道:“上回过来小住是因为姑母病了,这次是因为表兄奉旨要给我择夫。总之是很快就要嫁人了,圣上就让我先出宫住几日。”   看着婉柔,颜熙很认真地说:“你这么好,你日后的夫婿肯定也是个很好的郎君。”也是颜熙送给她的最真诚的祝福。   对此婉柔也隐有期待,所以她并没有羞涩的避而不谈。   她只是笑着道:“那我先承你吉言了。”   婉柔本来过来是为她表兄魏珩过来的,她想打探一下颜姑娘如今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来了后她发现,颜姑娘似乎一直对表兄、对魏家避而不谈,于是她便聪明的选择了暂时不提。   婉柔能看出她很忙,所以只略坐了一会儿后,婉柔便道:“我瞧见过你给琦儿珊儿姐妹做的发簪,我很是喜欢。今儿来,也是想看看你这里还有没有我喜欢的。你手中这支就很好,但你还没做好,我过几日再来拿。一会儿,我去楼下再挑几样。”   说罢婉柔起身:“回去还有事,今日便不打搅了。颜姑娘,我们改日再见。”   颜熙没多留,只是亲自送婉柔出去。并承诺说,手中这支簪就留给她了,不会再给别人。   婉柔在楼下挑了几样首饰买下后就离开了,丁香恭送走婉柔后,转身立即上了楼来。   她把婉柔买了好几样发簪的事一一禀与颜熙知晓。   “姑娘,她真的只是过来买发簪的吗?”丁香怀疑。   颜熙自然也猜得到她可能是为了别的而来,但既然她没提,颜熙也就当她只是自己的客人。   颜熙不想多想别的,也不想去揣测别人的心思,没意思。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唯一在意的,就是认真努力的把簪花坊经营好。   她要尽快的把簪花坊的名声打出去,尽早的凭着这门祖传手艺在京城扎下根来。   以后不靠任何人,靠自己,她也能活得很好。 第42章 【V】他竟在颜姑娘面前低……   婉柔回去的时候, 魏珩正呆在清心堂。见婉柔回来,魏珩意味深长望了她一眼。   魏珩自然已经知道,婉柔今日借故出府, 她到底是去了哪里。   长公主的眼线只能布在府内,府外的一切她便无从知晓了。所以婉柔说是要出门去逛逛, 她也并未疑有它。   这会儿婉柔回来, 长公主还很高兴地问她:“怎么样?出去散了心后, 心情可好了许多?”她知道婉柔一直闷在深宫中心情不会好, 哪怕是她从未表现出来过。   婉柔一如既往温柔笑着道:“心情本来就不错,此番春光大好又出了门一趟,心情自然更是大好。姑母,外面街上可真热闹,过几日婉柔还想再出去看看。”   长公主对婉柔甚至要比对自己亲儿子还好, 此番见有能令她开心的事, 长公主自然是对其百依百顺。   “在你进宫之前, 你想做什么便可做什么, 这个主,我还是做得了的。”长公主笑意盈盈, 突然眸光一动,她下意识朝一旁魏珩瞥了眼,而后就说, “外面虽好, 但这府里的景致也不差。刚好你表兄今日不忙,叫他陪你去府里转转吧。”   婉柔没有拒绝,她噙笑望向魏珩道:“那就有劳表兄了。”   魏珩也已然起身,朝婉柔走了过来。   “去花园里走走吧。”   说罢,魏珩朝长公主行了一礼:“那儿子先告退。”   “婉柔也先告退。”婉柔也行了一礼。   兄妹二人一前一后离开, 长公主舍不得收回注视他们远去身影的目光。她难得的面露慈爱,平静祥和地道:“瞧瞧,这才是郎才女貌,他们是多么的般配。”   姜嬷嬷附和说:“青梅竹马的情分,哪里是旁的随便什么人能轻而易举取代的。世子不过是一时贪新鲜,日子久了,他最终还是会明白谁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长公主闻声抬了抬眉,很显然,姜嬷嬷的这一番话,完全说到了她心坎儿里去。   婉柔和魏珩一道出了清心堂后,婉柔就主动笑着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表兄。”又问,“表兄不会是知道我去了簪花坊,此番特意候在这里的吧?”   魏珩不否认,但他也没有回答。   只问婉柔:“她怎么说的?”   “什么怎么说?”婉柔在魏珩这个兄长面前,倒偶会露出些孩子脾性来,她这会儿心情不错,故故意逗了魏珩这个兄长一下,“我只是去她那里买发簪的,买完我就回来了,还要说什么吗?”   魏珩知道她是故意的,便笑了一下道:“算为兄求你了。”   婉柔这才正经起来:“我去找她了,但的确只是买了发簪,别的什么都没说。不是我故意不说的,只是我能感觉得到,颜姑娘似乎并不想提及魏家的任何事和任何人。兄长,你似乎是把人家的心伤透了。”   其实这在魏珩意料之内,不过,当亲耳听到婉柔这样说时,魏珩心中还是不好过。   魏珩说:“的确是我伤透了她的心。”   婉柔道:“别的我不好多言什么,我只说一个。”   魏珩闻声,目光朝她望过来。   婉柔也望向身旁的兄长,认真又严肃说:“她是个好女子。”而非府上的某些人隐晦的传的那样,说她跟着兄长是为了攀附权贵。   魏珩点头:“我知道。”   相识这么久,若还不知道她的品性,也算是辱没了这段缘分。   而这一点,他自始至终都从未怀疑过。   颜娘待他的心意,从吉安开始,就不曾变过。   *   北伐大军抵京,武宣帝命太子率众皇子一道代御驾亲去城门口迎接。   大军驻扎在城外,烈英侯率一众将领入城。   城门口,烈英侯等人下马给太子请安,见过礼后,才又上马跟随在太子尊驾之后,随其一道入宫面圣。   北伐大军凯旋,万人空巷,军将所过之路,两旁皆挤满了人。   颜熙本来是不想出来凑这个热闹的,她只想好好呆在簪花坊中做簪子。她总觉得时间不太够用,总想能多挤点时间来多做几支发簪。   但不但几个丫鬟怂恿她出来凑热闹,连桂姨都几次反复劝她出门。颜熙无奈,只能暂歇息一日。   颜熙同众人一起挤在路边人堆里,等太子仪仗和北伐军将的仪仗快要到跟前时,颜熙险些被身边一众疯狂尖叫的女孩子挤成肉饼。   她也是不懂了,都是些看起来娇娇柔柔的姑娘,怎么这会子力气竟这么大?   颜熙不免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她就不该听桂姨她们的怂恿,在今日跑出来看什么卫将军。   等日后卫伯娘入京了,她什么时候不能见卫三郎?   为什么非得在今日。   但这会儿后悔是没什么用了,被挤在人堆里,颜熙这会儿是动都动不了一下。   桂妈妈怕颜熙会被人流冲散,这会儿手一直牢牢攥着颜熙手。   颜熙又被挤了下,她顺势靠去了桂妈妈那边。   看着桂妈妈,她苦恼道:“真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夸张。”   “姑娘,还有更夸张的呢。”芸香人小个子矮,挤哪儿都好挤,小身板灵活得很,她这会儿挤到了颜熙身边来,抬手指着一边,“看,有人扔手帕,有人扔花了。嗷~她们竟然还敢往太子殿下的车上扔。”   颜熙还是爱凑热闹的,闻声立即顺着芸香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不只是太子殿下的车上,另外几位皇子,以及北伐军中那几位年轻将领身上,都被扔了花。   颜熙忽然被这样的一番场景给逗乐了,心情不免也好了起来。   人流过去后,耳边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颜熙主仆几个没再如那群少女一般跟着车队跑,她们只是停在了原地,目送着北伐军将。   桂妈妈说:“方才身穿军甲骑着大马的有好几人,也不知哪个才是卫将军。”   芸香:“那肯定是最高大英武,最英俊挺拔的那一个。”   桂妈妈又说:“那几个北伐军将,看起来都很威猛挺拔。方才又隔得太远,也实在看不清脸。”若能瞧清长相的话,或还可从卫家夫妇身上找到些影子。   桂妈妈另有心思在,所以她着急想看到卫辙长相。但颜熙坦荡荡,她无所谓什么时候能见到卫辙。   此番热闹也瞧了,人也看了,再没理由继续在这外头呆下去。   所以颜熙建议:“不如回家吧。”她还挂念着没做完的那支发簪。   本来也是想抓着姑娘来瞧卫将军的,这会儿人也过去了,桂妈妈自然说:“是该回去了。”   而此刻,主仆几人街对面的一处茶楼的二楼栏杆边,魏珩正闲坐一旁品茶,兆安则候在他身旁。   瞧见方才下面那一幕,兆安以为颜熙是过来看卫辙的,他心中有些为自己主子打抱不平道:“这卫将军有什么好看的?生的膀大腰圆的,纯粹武夫一个。竟还叫那些人扔花给他。”   “想当年,世子您十九岁高中状元,打马游街而过的时候,那才叫真正的体面威风呢。”世子文武双全,不但学识好,他也是有军事谋略的。   十九岁高中状元,二十岁还去北伐军军中历练过。世子在北伐军中时,可也是率领着兵将打过几场胜仗的。   放眼整个长安城,有几个世家子弟能同他家世子一样出息?不蒙祖荫,全靠自己。   如今年纪轻轻,竟就是朝中手握实权的正三品大员了。   那卫辙再威风,又怎能和他家世子比?   魏珩闻声却是只抬眸看了兆安一眼,问:“你知道哪个是卫将军?”   兆安:“……”   “小的并不知。”他如实回答。   魏珩便没再说什么。只是把目光从兆安面上挪开,重又投落到了街对面。   而此刻,颜熙忽然就下意识朝这边望来。   二人目光突然对视上。   就跟上次一样,四目相视,隔空而望。只不过,上次是颜熙站在楼上,而这次换成了魏珩。   颜熙不知道这一而再再而三的邂逅到底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真的就只是偶然。   但这也不重要了,颜熙如今早能平静对待。她还像上回一样,隔着条街,遥遥朝他施了一礼。   原以为还和上回一样,这样就算是结束了,却没想到,在她施礼后,魏珩给了反应。魏珩突然起身,还了她一礼。   他一身素色缎面宽袖袍衫,立在栏杆之后,双手交叠而抱时,宽袖垂下来,随风而摆。而他,则叠着手微曲腰,竟是一个君子之礼。   颜熙始料未及,所以愣了一下。   但也只是片刻,很快她就反应过来。然后并没在意,而是直接无视,只侧身随桂妈妈她们一道离开。   而魏珩仍立在栏杆边上,目送着倩影远去,神色不明。   兆安瞧见这一幕,已经不敢多嘴多说一句话了。   世子突然的这一出,也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他印象中,世子除了对长辈和君主外,好像还从未对谁这般礼待过。便是同等身份的平辈相处时,世子也不曾这样屈尊过。   而今日,他竟在颜姑娘跟前低了这样的头。   *   回去的路上,颜熙也有些失神。魏珩突然的一反常态,让她莫名的有些心慌。   其实她心中对魏珩的那些爱意,已经随着时间的逝去,渐渐在一点点消失殆尽了。她不会主动去想她和魏珩的曾经,就算偶尔因魏珩的突然出现,她会想起一些曾经的相处来,但她也会很快断了这些念想。   她不允许自己再沉浸在过去。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和魏珩在一起的那段岁月,其实就像是一杯掺了蜜糖的毒-药。   过多的沉醉其中,结果只会有一个,那就是最终不得好死。   她上辈子的结果,就是最好的见证。   她已经为自己曾经的行为而付出了生命,如今幸得上苍垂怜,她又活了一回,就只想好好过日子。   远离魏珩,好好过自己的安稳日子。如果可以,她希望此生都和他不复再见。   所以魏珩突如其来的礼待让她十分心慌,她不知道他是彻底想明白了,不会爱她也不再恨她,日后只拿她当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待,已经彻底放下她了。还是说,他仍未放过自己,他想对自己施与报复,或是还想与她继续纠扯不清下去。   颜熙心里挺乱的。   又烦又乱。   回去后她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   如今仿佛只有醉心于簪活,才能让她暂时忘却那些烦恼。   *   卫辙并不知道京城有个颜熙的存在,且还曾经和“自己”拜堂成过亲。   他给家乡父母书信一封报了平安后,便随大军往京城来。而在信中,他也让父母不必回信,直接启程动身往京城来寻他便可。   所以,卫家夫妇也未曾来得及在信中告知其真实情况。   卫辙受封之后,便在御赐的将军府住下。   颜熙没去找过他,他自然也不会来找颜熙。   对待卫辙,颜熙挺平静的。在她心中,卫辙就是一个同乡。或者,关系再说得亲近点的话,他就是一个伯娘家的异姓兄长。   颜熙没有不打算去走动这层关系,她只是觉得眼下并不方便。就算走动,也得等到卫家伯娘也到了京城后再走动。   但颜熙不急,桂妈妈却很急。   不过才几日功夫,桂妈妈已经催了颜熙好几回了。   “那些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听说卫将军是吉安人,都闻着风儿登门拜访了。咱们这等交情,阖该也备上一份礼,亲自登个门见个面才是。”桂妈妈再一次苦口婆心。   颜熙却仍没往心里去。   她觉得根本没这个必要。   “再有些日子卫家二老就入京了,到时候再登这个门也不迟。”颜熙笑容淡淡的望了桂妈妈一眼,语气平静。   桂妈妈索性挨坐到了她身边来,笑着哄道:“咱们先去拜访一下也无妨,这和等卫老爷卫夫人入京了再去拜访,并不冲突啊。姑娘你看,卫夫人可是在来信中特意向你提了卫将军的,若你此番不主动登门拜访,日后等卫夫人也上京来了,她心里是不是会暗怪你?觉得你并不想和他们家继续往来?”   颜熙突然停了手上动作。   “有道理。”   桂妈妈笑了:“那奴婢帮你去备份礼去,咱们明儿一早就登门。”   颜熙却说:“就劳桂姨帮我跑这一趟吧。其实礼到了就行,我去不去无所谓。”又说,“丁香和那程公子说好了,明儿那程公子亲自赶车送我们去金龙寺。”   自然是父母双亲为大,其它都是小事。   所以,桂妈妈道:“既明儿去寺里祭拜,那卫将军府便后日去吧?”   “不必如此了。”颜熙笑道,“卫伯娘不在,卫将军府上如今又无女主人在。我一女子亲自登门,实在不好。桂姨你挑份礼帮我送去就行,也算是咱们礼数到了。”   桂妈妈觉得自家姑娘这番话也不无道理,便就应了下来。   其实是她急着想先看一看那卫将军。   若容貌端正,品性也不错的话,姑娘未尝不能与他有段缘分。   其实真正论起来,这位卫将军才是姑娘真正的丈夫。当初林家舅老爷做主把姑娘嫁去卫家时,相互交换的庚帖可是卫三郎的。   那官府的文书上,写的也是姑娘和卫三郎的名字。   后来魏世子回京回得急,姑娘也匆匆跟了来。时间紧迫,当时也并未解除婚约。   只是不知道,卫家后来有无想到这一点。   *   次日,程禄一早就赶着马车等在了食为天门口。   瞧见主仆二人出来,他忙笑着起身迎过去。   颜熙手上拿着个帷帽,这会儿还没戴上。看到程禄,她笑着恭谢道:“有劳程公子了。”   程禄忙说:“颜娘子客气了,我正好今日轮休。”说罢,他让开身子,忙让丁香主仆上车。   这车马都是颜熙花钱买的,如今养在程家的马厩。本来也是有个车夫的,但程禄今日休沐,便想着亲自赶车送她们主仆去金龙寺。   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颜熙对这位程公子还是很放心的。   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如今是城防营的兵。自从结识后,程禄便常带着他同僚到食为天吃饭。   不但可以照顾桂姨生意,而且常有这样一群军爷出入食为天,更是没人敢来闹事。   食肆里的生意也更加红火。   颜熙能看得出来丁香喜欢程禄,且这位程公子对丁香也有情意。所以她打算,等过些日子她就把丁香的身契还给她,若程家也愿意的话,再择个日子登门拜访。   到时候她多给丁香一些嫁妆,也不至于日后叫程家看不起。   颜熙心中正盘算着这些,就听见车外丁香似是和程禄争了起来。   只听丁香不高兴说:“你怎么可以自作主张?”   程禄语气有些理亏,但却仍在解释和坚持。   “我本来也不知道的,是今日一早堂兄找到我家来了,我才知道。堂兄得知今儿颜娘子要去金龙寺拜祭后,便说他可同行。我觉得颜娘子都不认识他,他同行不太好,所以,就让他先出发去了金龙寺等着。”   丁香:“我们姑娘虽然双亲亡故,可还有舅舅舅母在。这种相看,也得按着规矩来。你也不提前告知,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把人带来了,叫我们姑娘如何自处?”   其实丁香还有一个顾虑,那位程福将军是程公子的堂兄,若日后都成了,岂不是她和姑娘做了妯娌?   丁香知道,她攀上程禄算是高攀了。但要姑娘嫁给他堂兄程福,绝对是低嫁了。   颜熙坐在车内,算是听明白了。   为防那二人再继续争吵下去,颜熙倾身朝车门口坐了来,她撩开车帘问程禄:“你兄长怎么识得我的?”   程禄正在驾车,闻声扭头看过来一眼,而后笑着说:“那日北伐军回城,娘子挤在路边,我堂兄一扭头就看到了。后来经过一番打探才得知娘子的身份,所以今儿一早便寻到了我。”   程禄:“兄长也知道实在唐突了,但凭娘子之貌,兄长怕他会一步错过便落了后程。”又急忙道,“娘子放心,日后一应礼数必会齐全,绝不辱没娘子。”   颜熙想了想,倒也没有一口就拒绝掉。   若只是偶尔的普通碰个面,倒也无妨。   事情到了这一步,若她执意不见,怕也只能徒增尴尬。   又或许,这位程将军能算是良配呢?   所以颜熙说:“大家都在,其实彼此照个面也无妨。”但又道,“只是毕竟没长辈在,彼此相看一眼照个面也就是了。”再多的就不必了。   程禄知道,此事算他们程家冒犯。颜娘子能不计较答应,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于是他忙道:“多谢颜娘子。”   颜熙撂下车帘,又靠坐了回去。 第43章 【V】我们已经断了,再无……   到了金龙寺后, 颜熙丁香主仆去烧香拜祭。程禄没有跟着去,借故离开了。   等颜熙主仆二人从跪拜的佛堂出来时,就见程禄并另外一个男子一同等候在佛堂门口的苍天大树下。   那男子看起来孔武有力, 穿着利落干净,长相粗犷, 瞧着十分威风。只是个头并不高, 比一旁程禄还矮上一大截。   颜熙当年之所以能不顾一切随魏珩入京, 最主要的是因为魏珩长得好看。她痴迷于他那张脸, 也沉醉于他与神俱来的矜贵气度。   仰慕他的渊博学识,更是喜欢他举止投足间散发出来的魅力。   她是个俗人,是个喜欢好看皮囊的俗气女人。   所以,虽然她心中对北伐军将十分敬仰,但她的确也是没有看上程福的。   毕竟是相看, 自然是以成亲为目的的。颜熙既没瞧上, 便不会让人家再平白抱有这个希望在。   所以, 颜熙走过去后, 礼貌冲程家兄弟二人福一礼后,就说:“时辰不早, 该是要回去了,还劳烦程公子送我们回城。”   程禄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于是他忙应下道:“娘子客气了, 这边请。”   程禄倒无所谓, 总之他该帮的已经帮了。颜娘子也相看过了,人家没瞧上堂兄,那也实在没法子。   他兄长的确是很不错,但凡事还得讲缘分,强求不来。   程禄正要引着颜熙主仆离开, 程福却颇有不甘心。他见堂弟不帮自己,便主动争取道:“听说这金龙寺的斋饭不错,颜姑娘,眼瞅着已到用午膳的时辰,不如就多在这寺庙里歇一歇,顺便用一顿斋饭再走,如何?”   颜熙恭敬道:“多谢程将军好意,只是此番实在不便。”她再次拒绝。   程福一愣,便又多看了颜熙几眼。   越看越觉得心痒难耐,程福不甘心就此放弃,于是再坚持了一回:“天渐炎热,一早赶路倒没什么,若趁着烈日当空之时赶路的话,怕会一不小心着了暑热。”   颜熙闻声,一时不知道他是在说她,还是在说程禄。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毕竟赶车的是程禄,他身为程禄兄长,关心程禄也是应当的。   只是若如此的话,难道要她接受他的邀请和建议吗?   颜熙心里很清楚,她和这位程将军是没有可能的。若是此番承了他这个好,是不是会让他误会什么?   颜熙不喜欢他,但也心存敬重,她不会去吊着他。   所以颜熙想了想后,认真道:“程将军言之有理。”但她并没有顺他的意,还是婉拒了,“不若这样,我与丁香随便寻个地方先呆会儿,程将军同程公子先去用斋饭。等一会儿午后太阳没这么大了,我们再启程回京。”   程福沉默,只是一双眼睛仍盯颜熙身上看。   程禄见兄长仍有坚持,而颜姑娘又一再拒绝,他一时也很尴尬,不知该帮谁说话。   正尴尬僵持之际,颜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程将军。”   颜熙背脊倏的僵硬。   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   但很快,她又放松了下来,就当作是完全没有听出来一样。   而颜熙一番思量间,魏珩已然近至跟前。   走到近处,魏珩和颜熙并肩而立。但他却未看颜熙,只微垂眼眸静看着面前的程福。   程福品阶太低,所以他并不认识魏珩。   此番瞧见这等锦衣玉冠、气度不凡的俊朗公子,只知道他定然身份极为尊贵,但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一时间,程福方才强装出来的气场瞬间化为乌有。   在魏珩面前,他局促又窘迫。   兆安将程福兄弟的窘迫看在眼中,他笑着提醒说:“我家公子出自魏国公府……”   兆安话还未说完,就见对面程氏兄弟立即弯腰请礼。   “见过魏大人。”兄弟二人齐声。   这京城内,怕是还没有人不知道魏国公府的。国公府有三位公子,魏大公子没怎么听说过,魏三公子还在书院念书,而已入了仕途的,便只有长公主所出的世子。   想来正是眼前这位。   程福程禄兄弟此刻皆心情澎湃,如何也想不到,有生之年竟能得遇魏国公府世子。   而颜熙这边,等程福程禄见完礼后,她才也侧过身去,向着魏珩福一礼:“见过魏大人。”她跟着程家兄弟,用一样的称呼称魏珩,而不是像从前一样,唤他“世子”,或“魏世子”。   她在尽力回避过去,用力想忘掉曾经在国公府时和魏珩的那段生活。   魏珩闻声朝她看了眼,一时没说话。   不过很快,魏珩重又看向程福道:“久闻将军英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程福万不敢想,当朝的天子近臣,魏国公府的世子,今上的亲外甥,这样的皇亲国戚竟能听闻过自己名讳。他有些受宠若惊,也略有些不知所措。   “魏大人谬赞了,下官哪里敢当。”   魏珩道:“本官也在北伐军中呆过有一年,算起来,程将军同本官还有袍泽之情。今日既见,也算缘分,本官在寺中置有斋饭,还请程将军挪步。”   程福这会儿早忘了颜熙,忙句句自谦道:“大人请,下官哪里敢,大人先请。”   魏珩回身望了颜熙一眼才走。   而程福见魏珩先走了,忙紧随其后跟上。   颜熙微抬眼,朝那抹身影看了眼后,又平静收回视线。   而程禄见自己兄长跟着当朝魏大人走了后,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他看向颜熙,惭愧道:“今日唐突了,颜娘子放心,再不会有下次。”   颜熙笑了一下,对今日之事不置可否,但她却说:“程将军是位英雄,值得敬重。”   程禄能听出来这是客气话了,也不再多言,只说:“我先送娘子回城。”   颜熙颔首:“有劳了。”   *   一路上,因有程禄在,丁香只字不提魏珩。但等回了食为天内院后,丁香忙就跟到了颜熙屋里。   “姑娘,今日魏世子突然出现帮姑娘解围,不会只是巧合吧?”若真是巧合,那这未免也太巧了些。   姑娘拢共不过出两次城,竟然每次都遇上了魏世子。   若真是巧合的话,那这真是上天都眷顾的缘分。   而若不是巧合,是魏世子有意为之,那么也说明世子其实还并没对她们姑娘死心。   不论是哪一种,丁香都觉得兹事体大。   见姑娘不答她的话,只又拿出簪活来做,丁香便识趣的不再多言。   只是等晚上桂妈妈闲下来之后,丁香不免要把这事说给桂妈妈听。   桂妈妈如今对魏珩倒不甚在意了,她显然更在意的是卫辙。   今儿一早便去送了礼,恰逢卫将军就在家。听说是吉安同乡,卫将军还亲自来见了。   当时桂妈妈瞧见这卫家三郎时,心里就立即乐开了花。这卫将军生得是英姿伟岸,极是俊朗。   身上既有其父其母的影子,但又比其父母突出太多。   怪道当年卫家夫妇能把魏国公府世子那样的天姿尤物误认回去呢,原来他们的这个儿子就非凡品。   端的是腰高腿长,浓眉剑目,英姿勃发。   桂妈妈深知自家姑娘喜欢皮囊好看的俊俏郎君,就凭卫将军这等长相和身条,她敢笃定姑娘肯定能瞧得上。   至少姑娘不会只瞅一眼就直接断了念头。   就是不知道,卫将军心里怎么想,以及卫家夫妇会怎么想了。   毕竟,姑娘之前一时糊涂,她错走了一条路。   她知道,女子名节很重要。姑娘虽未和魏世子有过什么,但毕竟当年是全心全意跟着他来京城的。如今虽不是被人抛弃,但论起来,于名声有累,就怕卫家介意。   不免又感叹,若当初姑娘没有随魏世子入京该多好。   *   次日婉柔又来了簪花坊。   因不是第一次见面,所以颜熙比上回见到婉柔时泰然很多。   婉柔就更不拘束了,她一见到颜熙,就熟稔道:“早就该来的,只是姑母一直拉着我陪她。今日就要回宫了,若再不来见你,那支簪可要叫别人买走了。”   那支簪颜熙早做好了,被她好好的珍藏在了木盒中。   这会儿听婉柔提起,她忙转身去拿。   那天婉柔说她喜欢,颜熙之后又根据婉柔的气质将发簪稍稍做了些改变。她将发簪拿出来时,婉柔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好看!”婉柔真心夸道,“颜娘,你的手怎能这么巧?我可太喜欢了。”   被肯定了手艺,颜熙自然高兴。   但她还是有所收敛的,并没有把喜悦表现得太过明显。   她只是笑着说:“那日见你气质高洁,宛若馨兰,我便想着,稍稍做一些改动可能会更适合你。原还忐忑,怕你会不喜欢改动后的,今日见你如此,我心里也十分开心。”   婉柔并不吝啬赞美之词,她欢欢喜喜接过,有些孩子气地说:“你怎么能这么好。你改了后我更喜欢,你怎么知道我会更喜欢这样的?”   可能是魏珩曾经同她提过婉柔身世的缘故,所以颜熙本能对婉柔有一种恻隐之心。   这会儿见不过一件首饰就能哄得她这般高兴,颜熙心里也很快慰。   她忙说:“只要你喜欢,我以后还为你做。”   婉柔将发簪戴在了头上,然后她笑看着颜熙:“以后一定有很多这样的机会。”她并不吝啬和颜熙分享她的好消息,也不羞于提婚嫁之事,她说,“表兄在为我择夫,人选差不多能定下来了。我这次回宫后,等下次再出宫时,应该就是成亲之日了。”   “等我嫁出了宫,到时候,我就可以常常过来找你了。”   颜熙很为她高兴。   “那我们一言为定。”颜熙道。   婉柔点头,并重重“嗯”了一声。   然后她目视着颜熙,犹豫了一阵后,还是选择了开这个口。   “其实……表兄心里很看重你。”   颜熙呼吸突然一窒。   婉柔小心翼翼打量着她神情,她慢慢说:“表兄的性子就是这样,太闷了。他喜欢把什么都藏在心里,然后装着云淡风轻,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他喜欢藏着自己的喜好和情绪,喜欢装得把什么都看得很淡。我也不止一次说过他,他这个样子可真是太讨厌了。”   颜熙垂着头,抠自己手指。   婉柔又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但我看得出来,你们彼此心里都还是有对方的。我知道,我一个外人不好多说什么,但颜娘,不论以后你们怎么样,我们是可以当一辈子的朋友的吧?”   婉柔话锋突转,让颜熙没有料到。但反应过来后,颜熙忙笑着应下。   “当然。”   但她还是加了一句:“我和魏世子已经断了,再无可能。”   其实先不论魏珩到底爱不爱她这事,就只是凭他们之间的门第之差,身份之悬殊,他们也是不可能再在一起的。   凭他的身份,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娶她当正妻的。而要她做他的妾,如今她也不愿意。   既然如此,不如趁早了断。   一次的生命付出,足以让她头脑清醒。   婉柔很识趣,绝口不再提魏珩,她只说:“愿我们余生都能开开心心的,一辈子都不要再有烦恼。”   颜熙觉得她的愿望很小,但也很大。很普通,但也很难实现。   不过,颜熙还是愿意和她一起去期待这样的美好的。   “但愿。”她笑。   婉柔还是没有久呆,说完话就走了。临走前,她褪了腕上的镯子来送给颜熙,说是礼尚往来,这支簪和这支镯子,就算是她们二人友情的信物了。   颜熙想了想,到底没拒绝。   下午魏珩送婉柔回宫,马车停在宫城门口,婉柔由嬷嬷搀扶着从魏家马车上下来。   魏珩静候在一旁,打算一会儿再徒步送她进宫。   婉柔让嬷嬷宫婢们都在后面跟着,她则抬手摸了摸簪在鸦青发髻上的簪子,笑问:“表兄,这支簪如何?”   魏珩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出自颜熙之手,于是他点头说:“不错。”   婉柔一边往宫内去,一边对魏珩说:“她真的是一个很坚强、很拼搏的姑娘,我在宫里形形色色的人也见得多了,能看出来,她的内心很纯净。我觉得她像太阳,跟她在一起,永远不会觉得日子压抑。我这辈子能结识她,是我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好福气了。”   虽才见过两回,且每回相处都不长。但婉柔觉得,有些人生来便带着光,是叫人只看一眼便能喜欢上的存在。   婉柔终于也明白,为什么不过才相识数月,一向冷情孤傲且难叫人亲近的表兄就能如此看重她。   因为表兄和她是一样的人。   而颜姑娘则是他们想活成却一辈子也活不成的那类人。   颜姑娘幼年时应该很幸福,应该是被父母疼爱呵护着长大的。   魏珩不否认。他忽又想到了自己和颜娘相处的那段日子。   婉柔继续说:“她性情那么好,长得又极美貌,想娶她的人肯定很多。如今她离开你的日子还短,或许心里一时还忘不了你,但日子久了,谁也说不好未来会如何。她年纪也不小了,早到了婚嫁的年纪。便是她自己不考虑,她家中长辈也是要为她筹谋的。”   魏珩忽然想到了昨日的那个程福。   但其实程福不足为惧,他真正担心的人还是卫辙。   正如婉柔所言,她不急,她身边的人也该急了。   昨儿那桂妈妈,就亲自去过一趟卫将军府。虽然近来去卫府拜访的人不少,但她去,想来不排除怀有别的心思在。   昨日,他也从程福口中探得,那日北伐军将入京时,颜娘站在路边围看,除了程福看到了颜娘外,另外几个也看到了。其中,自然也包括卫辙。   只是不知道,那卫将军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程福贪图颜娘之貌,另几个军将也不例外。只是这群北伐军将似乎都十分讲意气,既是程福先开口说出来的,别的几个将领也就没有要再争之意。   如今颜娘拒了程福,就不知,那几个北伐将官是何意了。   尤其是卫辙。   魏珩知道,他和颜娘需要静坐下来再好好敞开心扉去谈一谈。   其实昨日他去金龙寺,就是想借机会和她安安静静好好说一会话,不料半途中杀出了个程福。   *   昨日卫辙看到那桂氏时就觉得眼熟,只是一时未曾想起来在哪儿见过。   今日听程福来抱怨,他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昨日登门拜访的这桂姓妈妈,竟是那日北伐军回京时,跟在路边那位貌美小娘子身边的女子。   这么说来,程福口中的颜娘子,便就是桂氏口中的那位和他同乡、且在吉安时还同他父母交好的小娘子。那桂氏还说,小娘子前些日子还收到了二老的来信,二老在信中告知了她一些近况。   想到这些,卫辙会神一笑,就听那边程福说:“小娘子想必喜欢好看的郎君,我长得五大三粗的,定是入不了她眼。”想到错失了如此美娇娘,程福不免遗憾,于是重重一叹。   在场的其他几个军将听后,不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今日围在这里的,都是和卫辙一样的人。朝中无人,毫无根基,都是自己打拼出来的。   而非是那种家世本来就好,参军只是为了历练的世家子弟。   程福斥他们,觉得他们也是痴心妄想。   “没看上我,能看得上你们?”   程福说:“依我看,也就只有将军这样的,才能入得了她的眼。”   另一个则立即说:“那女子是什么门第?出身不高的话,怕是高攀不上将军吧。像将军这样的,纵是匹配个世家小姐,也不为过。”   北伐军将论功行赏时也分三六九等,程福等,只是最末等的将官,但卫辙,却是受封的从二品镇军大将军。 第44章 【V】世子想得到什么,自……   魏珩想邀颜熙出来, 在彼此都冷静过一阵子后,两人面对面坐下来好好敞开心扉谈一谈。   但魏珩知道她如今还在生自己的气,急着想撇清与自己的关系, 或并不愿意让外人知道和他曾经的过往。所以,顾及她意, 魏珩也不便堂而皇之登门造访。   本来趁她金龙寺上香时可寻她一处说几句, 但却意外的被程福打断。   若再等她出门, 怕是要一个月之后, 魏珩显然等不及。   所以,这日魏珩去了簪花坊街对面的茶楼。要了间雅间,窗户一开,正好能看到对面二楼。   魏珩于窗下静坐,取了信笺和紫毫笔来, 开始写信。   颜熙平时呆在屋里时, 窗户并不会大开。只在觉得屋里闷, 偶想透透气时, 她才会支开一条缝。   忽听身后有人敲窗,但颜熙立即转身去看时, 却又什么都没有。   她只一心忙碌于手上的簪活,虽觉奇怪,但也并没太在意。   过了一会儿, 轻轻敲击窗户的声音又响起。   颜熙好奇, 便起身支开窗去看。窗外什么都没有,倒是窗户下面,不知何时多了封信笺。   上面写着“颜娘亲启”四个字。   这个字迹颜熙实在太熟了,以至于只瞄了一眼,就立即知道了是出自谁之手。   颜熙捏着信笺的手突然攥紧。   她没拆开信去看, 窗户还支着没放下来,颜熙目光平视。四下看了看,很快,她目光就定在了对面茶楼二楼的一个窗户上。   魏珩一身靛蓝色圆领袍衫,立在窗下,和他们初见那次一样,二人隔了些距离面对面站着,隔空而望。   然后颜熙发现,他今日穿的这件袍衫,和他们初次见面时他穿的那件长袍是一样的颜色。只不过,今日这一身的裁剪和布料,远比那日的好多了。   颜熙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也不知道他如今这番又是何意。   反正她的态度是坚决的。   他一再如此,也并不能挽回什么。   该说的话,她那日已经都和他好好说清楚了。她觉得他们之间是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   注定是不会有结果的,再这样纠缠下去,她就又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给他做妾,甚至仍是连个名分都不会有。然后缩在雅菊轩那一小方天地中,她除了日日盼着他外,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然后郁郁寡欢,直到不久之后被一杯毒药害死。   若还是这样的结局,那么她又何必再重活这一世呢?   高门妾室,听着也算风光,可个中苦楚也只有做过的人才知道。   她前世的下场就不提了,魏国公府上,陈姨娘和甄姨娘都还是育有子嗣在的,她们的日子又好到了哪里去呢?   陈姨娘好一些,多少得了点魏国公的宠爱。但甄姨娘不得宠,她不但顾不上自己,连所出的魏珊都跟着她受累,受尽屈辱。   就算她这辈子的下场会好些,日后能成功避开那杯毒药。但即便如此,她最好的下场,也不过就是陈氏或甄氏那样。   永远被主母压着。   一眼就能望到头。   魏珩若有良心,或还能对她有心照拂一二。若无良心,那她便是呼天不应、呼地不灵。   说到底,日后他同他明媒正娶的妻才是共同体,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她,不过就是多余的那个。   可有可无。   甚至关键时刻要他取舍时,他会毫不犹豫选择他的妻。   因为他便就是这样的人,永远冷静克制,永远都以家族体面为先。   或许他心里的确是有点对她的喜欢的,但这样的喜欢,在规矩、在国公府的颜面面前,实在是轻得不值一提。   所以,颜熙心性坚定,她并不会轻易动摇。   她不会再为魏珩只随便对她的一点好,就义无反顾,全心全意去奔赴他了。   实在不值得。   她就想好好疼爱自己,好好带着桂姨她们一起把日子过好。   至于旁的,她已经不在意了。   所以,颜熙也只是看了他一会儿,很快的,她就平静收回目光,然后又如之前几次一样,依着礼数和规矩恭恭敬敬给他曲腰福礼。尽完礼数后,她则又把窗户放下,没再多看一眼。   而这一切,似乎也在魏珩意料之内。   静默一会儿后,魏珩也又坐了回去。   桌上还置有信笺在,魏珩端坐案边,又执起紫毫笔来。蘸了蘸墨后,便重又写起信来。   而那边,颜熙关了窗户后,心也未能立时就平静下来。她望了望捏在手中的那信笺,略思一瞬后,就起身将其锁进了一个木盒子里。   看都没看一眼。   锁起来后,颜熙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又重重吐出。   努力笑了一下后又坐了回去,继续忙自己手上的活。   接下来颜熙没有再分一点神,直到忙到了傍晚时分,天快晚了,颜熙才暂且撂下手中活。因埋首做活做了好久,实在太闷,颜熙撂下手上的活计后,第一反应就是去开窗户透气。   然后,窗户一开,一封信就掉了进来。   颜熙一愣,似乎这才想起来,之前魏珩给过她一封信。   她方才忙得都忘了这事。   这封信应该是压在窗台下的,所以她一开窗,信就滑落了进来。   对面茶楼的人已经不在了,颜熙平静收回视线。目光在掉落在地上的那封信上落了会儿,然后颜熙弯腰将其捡了起来。   同之前那封一样,这封的信封上,仍是端正写了“颜娘亲启”几个字。   仍是他写的。   颜熙撇了撇嘴,仍是没看,同之前那封一样,也锁了起来。   可能是因为之前有过一次,颜熙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当再又看到一封时,颜熙反倒很平淡了。   只是她有一点还是挺烦的,她想好好斩断过去,但魏珩似乎仍没放手。   是,他的确如自己所料一样,他顾着他的体面和身份,分开后并没来逼迫自己。但若日后一直这样隔三岔五的闯进一下自己的生活,她也会很烦乱的。   颜熙挠挠头,暂时不愿去多想这些。   *   卫家办了还礼宴,颜熙也在受邀名单之列。   桂妈妈收到卫将军府送来的请帖时,简直笑得嘴都合不拢。   前堂还忙着,她也顾不得那么许多。直接解了围在腰间的围裙,然后就找去了后院。   颜熙正开着窗坐在寝卧内做簪子,听到脚步声,一抬头就看到了一脸盈盈笑意的桂妈妈。   “桂姨,是什么好事?叫笑成这样。”隔着窗户,颜熙同桂妈妈说话。   桂妈妈很快便穿过天井,到了颜熙房间来。   “卫家差人送了请柬来,四月二十二这日,邀姑娘您登门赴还礼宴。”桂妈妈一边急急说,一边就把那请柬递送到了颜熙跟前。   颜熙惊了一下,看了桂妈妈一眼后,才接过那请柬来看。   看完后,她犹豫:“可是……我去不太好吧?卫伯娘又还没过来。卫家又无女主人在,我去了后,谁接待我?总不能一个人干坐着吧,那多尴尬。”   颜熙并不是很想去。   如今对她来说时间是很宝贵的,她并不是很想浪费时间去赴这些宴会。   但桂妈妈却说:“可人家既然送了请柬来,咱们总不能拒绝吧?人家也是好心好意。”又说,“而且奴婢问了,那送请柬来的小厮说,他家将军宴请了很多人,其中不乏一些祖籍在吉安的同乡。咱们外乡人,能在这里多认识几个同乡的话,日后也好相互照拂。”   “姑娘,你如今是开门做生意的,多认识几个人是好的。”   经桂妈妈这么一提醒,颜熙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或许……她还真该赴这个宴。   “好了,我决定我去。”颜熙很快改了主意,拍了板,就算是把这件事定下来了。   桂妈妈脸上笑意更甚了些。   她忙说:“姑娘这样就对了。”又嘀咕说,“到那日该好生打扮打扮,届时姑娘必会惊艳四座。”主要是为了惊艳卫辙将军。   颜熙心里想的也是到那日要好好打扮一番,但她倒不是为了惊艳四座,她是想趁这个机会卖簪子。   到时候赴宴,她就佩戴她自己亲手做的发簪。若赴宴的夫人小姐们问起来,她就说是在簪花坊买的。   这样一来,这趟宴会,她岂不是能小敛一笔财?   这样想着,颜熙就更有干劲了。   桂妈妈说完事就又去了前堂,颜熙也继续忙碌自己手上的活。   到了四月二十二这日,颜熙早早便起了。把妆奁盒子中的首饰都拿了出来,一一比对,琢磨着怎么佩戴好看。   桂妈妈正为颜熙梳头,颜熙望了望镜中的自己,然后对桂妈妈说:“给我梳个温婉点的发型吧。”   她俨然是想好了要怎么搭配。   *   卫辙办这场宴会,宴如其名,就是还之前登门拜贺他的那些人的礼的。   今日前来赴宴的人,身份参差不齐,三六九等都有。   有如烈英侯府、承恩伯府等这样的簪缨世家,也有北伐军将之家这样的新贵。当然,再低一等的,便就是如颜熙这样的商户。   但不论是何身份,卫辙都一视同仁。   卫将军府尚无女主人,卫将军本人亲自迎候在将军府门口。每到访一位客人,卫将军都亲自上前来招待。   到了颜熙这里,自然也不例外。   颜熙应该是这些宾客中最特别的一个,年纪轻轻,尚未婚嫁,却是独自一个人来赴宴。   如她这般大年纪的,都是跟随家中长辈来的。   颜熙由丁香扶着下马车,卜一下来,就即刻吸引来了四周的目光。   这世间,小有姿色的大有人在,但倾国倾城的却屈指可数、寥寥无几。   很显然,颜熙是后者。   颜熙不但有绝世之容貌,且她今日来前还特意打扮了一番。所以这会儿一亮相,自然惹人频频打量。   男的看,女的也看。   卫辙立在门前石阶下,送了前面的一位客人入府后,一转身,便看到了颜熙。   他一眼便将人认了出来。   卫辙性格有些不羁,打量的目光并未遮掩避讳。但他也懂适可而止,所以端详了一番后,便嘴角噙笑朝颜熙走了过来。   “颜姑娘。”卫辙率先同颜熙打招呼。同对其他宾客一样,卫辙走到跟前时,也朝颜熙拱了拱手。   颜熙看到卫辙时,稍稍愣了下,可能她也没想到这卫家三哥竟是这般好容貌又好性儿的男儿。   虽才只同她说了一句话,但从他的言行举止却能大概看出他是一个生性爽朗行为不羁之人。   这样性子的人,即便是鲤跃龙门了,该也不会瞧不上他们这些身份低微的商户。   日后若打交道,也会更舒服一些。   颜熙不敢多想,忙还了礼:“恭贺卫将军。”   卫辙如之前待那几个达官贵人一样待颜熙,侧身让开道,他抬手朝颜熙做了个“请”的姿势。   “颜姑娘先往里面请。”说罢,又喊了候在门口忙碌的一个小厮到跟前,吩咐道,“去找余妈妈,让她亲自招待颜姑娘。”   小厮忙应是,然后即刻恭敬请着颜熙入内。   颜熙这一年多跟在魏珩身边,也的确学了不少这京中为人处事、人情往来的礼数。这厢面对卫辙的这番热情款待,颜熙自是又十分合乎时宜的说了几句体面话。   一言一行,一举一止,俨然已有大家之范。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哪家的千金闺秀。   颜熙离开后,卫辙又盯她背影看了会儿。那日街上初见,匆匆一瞥,只知道她是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   今日再见,才知道,原她不仅容貌出挑,性情竟也是这般的好。   看着,倒有与年纪不相符的稳重、沉着。可又觉得,她本该是个个性明媚活泼的姑娘。   卫辙一时想得多,颇有些失神。直到新到的客人落了轿,他才匆匆整了心绪,又迎了过去。   *   丁香陪着颜熙,见那引着她们进去的小厮离得有些远,丁香则挨到颜熙跟前,小声说:“姑娘,卫将军好生俊拓啊。瞧着威风凛凛的,实在叫人看着挪不开眼。”   之前桂妈妈避着姑娘在她跟前嘀咕过一嘴,说是姑娘若真能将错就错,跟卫家三郎真做夫妻就好了。   她之前并未往心中去,只觉得桂妈妈这是着急了,在错点鸳鸯谱。   但今日瞧见卫将军竟是这等英姿勃发的男儿,丁香不免也主动替自家姑娘存了些妄念。   也不知道,卫家老爷和夫人会怎么想。   而卫三郎得知实情真相后,又会怎么想。   “卫将军是很威风。”想着方才那卫三郎的英姿,颜熙心中给了肯定,嘴上也老实。   只不过,她却并没多想。   自然也不知道桂妈妈和丁香的心思。   余嬷嬷是卫辙府上的一个老妈子,中等身材,圆脸儿,瞧着十分的和蔼可亲。一瞧见颜熙就热情招待她,不多嘴,也不冷待。   今日所来宾客中,就只有颜熙得了特殊。   旁人都无卫辙的亲自眷顾,只颜熙得了府上余嬷嬷的亲自陪同。   私下里三五成群聚在一处说话的瞧见了,不免会私议颜熙的身份。但在得知她不过只是卫将军的一个同乡,并无身份背景时,也就都松了口气。   卫辙,正值盛年,军功赫赫。又家无妻室,自然被很多人视为了未来的乘龙快婿。   今日赴宴是假,打探些情况、加深些私交,才是真。   所以,今日之宴,虽卫家并无女主人招待,但带着自家闺女前来赴宴的夫人却不少。   颜熙从前也是活泼的性子,只是后来磨练得稳重了些。而如今这样的场合,她自然逼着自己不去怯场,大大方方的就往那些夫人小姐们的人堆里去。   也没有冒失,一应礼数皆十分周到。那些夫人小姐虽对她的身份颇多瞧不上,但因颜熙礼数周全,看着倒有得过良好教养的大家闺秀范儿,倒也不敢轻视。   几句话一说开,稍稍熟络了些后,颜熙便适时把话头扯到了她头上簪戴的发钗上。   早就觉得她发上佩戴的发钗好看的女子,也即刻笑着就摸坐了过来,安安静静听着。   颜熙窃喜之余,不免也会想,魏珩曾教她的那套礼数,那些为人处事之道,如今还真派上用场了。   一时她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她想彻底斩断过去,努力把魏珩从她的记忆中完全抹除干净。但却发现,她受他影响实在太深。他人不在她身边,可她身边却皆有他的影子在。   *   颜熙去赴卫辙府上的宴会,此事魏珩自然很快就知晓。   这日从宫里出来,算着时辰,若是先回府更衣再赶车过来,怕时间上会来不及。所以,一出了宫城后,魏珩才进马车内静坐了会儿,就抬手敲了敲车壁,然后对开了车门探头进来等他吩咐的兆安道:“先不回府。”   魏珩才说出这一句来,兆安立即就明白了他意思。   魏珩面无表情,目光平静望着兆安,看似无波无澜。   面对这样的凝视,兆安丝毫不敢自作聪明。   即便心里猜到了世子接下来要说的话,他也只是默默等候着他差遣。   不敢多嘴。   只听魏珩继续说:“你看看有哪几条路是卫将军府到食为天的必经之路,再打探一下……”说到这里,魏珩有略微停顿一息,但很快他复又道,“再打探一下,颜娘从卫将军府回来,会走哪一条路。”   “是,小的这就去办。”兆安低声应下后退了出去。   他实在不敢去看世子的那双眼睛。   世子的眼睛充斥着疲惫和满满的挫败感。   想来他心里也很无奈。   颜姑娘似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论世子怎么试图挽回,她都并不在意。   甚至是极力躲避。   从小到大,他从没见世子对谁是这样有耐心过的。   别人都不想理他了,他还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好脾气哄着,迁就着。   若换成旁的人旁的事,世子想得到什么,自有千百种手段。又何须如此。 第45章 【V】你不靠近我,就让我……   用完午膳后歇了会儿, 差不多未时末,颜熙才打道回府。   余嬷嬷去禀了卫辙后,卫辙亲自过来送颜熙。一路送到将军府门口, 卫辙立在将军府门前的石阶上同她道别。   目送颜熙登了马车,马车又渐渐驶远了后, 卫辙这才又重新回去。   丁香学会了赶车, 像这种只在城内走动, 不出城的情况下, 若主仆出门的话,是无需再另用车夫的。丁香就可代劳。   所以,今儿出门来,是丁香赶的车。   丁香是跟程禄学的御马和车术,她聪明, 为人又勤奋好学, 所以虽然学的日子不长, 但如今在没有人陪同的情况下, 她也能一个人把车赶得不错。   至少,颜熙坐她的车, 是一点都不担心的。   丁香把京城地形摸得很熟,知道从哪条路走人会稍少些、没那么拥堵,且也能更近一些。   从卫将军府到食为天, 路有好几条。兆安事先不知道颜熙主仆会走哪一条, 所以,他在征得了魏珩同意后,便直接让车夫将马车赶到了卫将军府附近。   马车停靠在一个隐蔽的位置,从他们的方向能看到将军府,但若不是事先知道这里停有马车在, 从将军府门口是不会往这里看的。   所以,方才在卫将军府门口的一幕,卫辙同颜熙道别的场景,自然都看在了魏珩主仆眼中。   兆安凝神静息,不敢造出一丝一毫的动静。   魏珩平静收回目光,面上瞧不出喜怒。见他等的那辆马车已经过去了,而兆安还没有要动身的意思,魏珩便抬眉看向他。   目光平静得有些吓人。   兆安知道,世子自幼便喜怒从不形于色,谁也看不出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这会儿他看着还算平和,但可能他心中早已经愤怒至极。   魏珩没说话,但兆安显然是会意了。   兆安忙猫着腰退了出去,然后对车夫道:“跟上前面刚过去那辆马车。”   马车很快追赶过去,然后在一处僻静且鲜有人来的地方,兆安跳下了车,匆匆徒步跑去了颜熙马车前面去。   见突然有人拦车,丁香眼疾手快,立即“吁”了声,然后勒住马缰。   正拧眉要去呵斥,但抬眼瞧见是一脸盈盈笑意的兆安总管时,丁香到了嘴边斥责的话又慢慢咽了回去。   兆安率先致了歉意,他拱手对丁香道:“半道拦下姑娘的车,实在是多有得罪了。”   听声音耳熟,原本在闭目养神的颜熙,突然睁开了眼睛。   外面丁香倒不敢对兆安大呼小叫,所以,她见状也陪着笑问:“兆安总管,不知拦车是有何贵干?”   兆安道:“我家世子静候在那边,特差遣小的来,请颜姑娘过去一叙。”   颜熙听后,抬手悄悄拨开车侧帘一角,果见一旁路边停着辆十分眼熟的马车。   那正是魏珩的车。   颜熙认真想了想,既都堵到这边来了,若再不去见这一面,日后像这样的情况怕还会再有。   若上次还有哪里没有说清楚的,正好趁这次一并说清楚了。   所以,在丁香正犹豫着该要如何回答时,颜熙伸手拨开了前面的帘子。   她探了小半个身子出来,对丁香道:“你候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说罢,她猫着腰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兆安见状,忙亲自去扶颜熙。   颜熙下了车后,对兆安礼貌的笑了笑。   兆安却还待颜熙如从前一样。   毕恭毕敬的。   “颜姑娘这边请。”兆安一边引手请着颜熙,一边略走在她前面一点,给他带路。   颜熙冲他微颔首:“有劳了。”   这处路段隐蔽,人迹罕至。且两辆车离得并不远,也就几步路的距离。所以,颜熙也并没遮遮掩掩的,好像见不得人一样,她直接目不斜视的大大方方走了过去。   但她到了跟前后没直接登车,而是先立在车边给魏珩请了个安。   “民女颜氏问魏大人安。”颜熙礼数再是周到不过。   几乎是她话音才落,魏珩便伸手推开了马车前面的门。   他身子探出了部分来。   他看着颜熙,目光温和,语气也很轻柔。   “上来说。”他对她道。   言毕,他主动朝她伸出了一只手来,示意要搭她一把助她上车。   魏珩的这辆马车十分高大宽敞,魏珩还好,个高腿长,直接跨一下就上去了。但像颜熙这样的女子,本就比男子娇小,且又衣着不便,若无人搭把手的话,一般是很难上得去的。   但颜熙却没接魏珩送过来的手。   她只是转身看向了候在一旁的兆安,笑问他:“兆安总管,没有脚凳可以踩着上去吗?”   “有……”兆安想都没想,脱口便说出了一个“有”字,但他很快警醒过来,反应过来了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于是他又拖着长长的尾音,目光朝他主子那瞥了眼,“……没有?有……还是没有?”他忽然尴尬一笑,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因为平时世子是用不着的。”   魏珩的确用不着。   颜熙正犹豫,那边魏珩手合着她袖子握住了她手腕,稍稍一提力,颜熙便直接被拉上了车。   拉了人上去后,魏珩便又坐了回去。   既已经上来,颜熙也就没再计较这些。她也弯腰猫了进去,坐在了马车门边儿,离他有些远的地方。   颜熙仍很冷静,她道:“魏大人,该说的,那日我都说了。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没什么好说的了。”   知道她排斥自己,不愿靠自己太近,魏珩也不勉强。   他坐姿未动,二人中间隔着好大一个空。   魏珩这会儿也很冷静,他端坐在车尾,目光平静凝视着面前的人,他认真道:“这段日子我也自省了,我知道,从前我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颜娘,我知道从前都是我错了,以后必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不会再拘着你,刻意冷着你。不论你想要什么,但凡我做得到的,定满足于你。”他虽有克制,但目中隐隐爱意却真切。   颜熙突然沉默。   她忽然想到了从前。   从前她和魏珩不是没有好的时候,魏珩也不是没有对她妥协和顺从过。只是,他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过,这般在她面前低声下气。   以前他对她的妥协和顺从,是在她的撒娇和耍赖下,他实在无奈,这才没办法顺了她的意。其实说起来,也算是事后对她的一种恩赏。   是被动的妥协。   是仍高高在上的。   是能清晰的让她感觉到,他可能也没太把那些事放在心上的。   而此刻,他算是彻底的主动在她面前低了头。   颜熙惊愕的同时,心中不免也有一丝悲伤划过。   为什么前世不行?为什么前世不行的,他现在却又能做到了?   就像给不给她名分一样。为什么这一世他轻而易举就能承诺的,前世她都和他是那样的关系了,他却丝毫没松口过。   虽有感触,但颜熙未有慌乱。Ding ding   她仍很冷静。   颜熙道:“当年我不顾礼义廉耻,什么都不要,谁的劝都不听,只义无反顾跟你进京……是因为,我心里很喜欢你。所以,就算前方的路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认了。”   “可我现在不喜欢你了。没了当初那颗炽热的心,我便不想为你委屈我自己了。魏大人,其实我并不想得罪你,也不敢得罪你。因为我还要继续在这长安城生存下去。你若还顾念着从前的一些情谊,便放过我吧。”   “日后你娶你的贤妻,我嫁我的夫郎,我们各不相扰。”   颜熙语气坚定。   这次不是上次,这次算是有了心理准备。但再次听到这样的话,魏珩还是不可避免的手指颤了下。   因为他真的有感受到她的决心。   去意已决,而非欲擒故纵。   她是真的想走。   想离他而去。   魏珩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下,他唇压紧。   望着人沉默一瞬后,魏珩才重又开口道:“动了真感情,又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颜娘,你真的能彻底放下过去吗?我不能。”   魏珩说:“纵我一直不肯承认,但也否认不了,早在吉安时,我便也对你动了心。所以你站在雨下目送我离开时,我根本拒绝不了。”   如果不是当时就动了心,那么凭他的理智和冷静,是绝不会带着她回京的。   只是他有太多的顾虑,他一直逼迫自己无视自己的真心。   如今幡然醒悟,他不想再顾虑太多,他只想也任性一回,只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事。   颜熙不信。   或者说,她如今已经不想再面对这些了。   真的假的又怎样?反正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颜熙屏息一瞬,迫得自己压下那些纷扰的思绪后,她再次冷静开口道:“都不重要了。”她说,“我们之间,身份悬殊太大。你会读很多很深奥的书,懂很多大道理,你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你还会抚琴作画,你下棋也很厉害……”   “你懂的这些,我一样都不懂。”   “我承认我也不聪明,学这些也学不来。哪怕我每日很痛苦的去学,我也还是原地踏步,什么都改变不了。”   “而我喜欢的,你大多也都瞧不上。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是错的。”   “我现在要去找那个适合我、懂我的人去,你也去找那个和你一样聪明,也和你一样有好的出身,可以和你谈论诗词歌赋,可以和你一起抚琴作画的人去吧。”   颜熙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就好像这些话,她想说很久了一样。   她现在就是这样想的,没有赌气,也没有委屈。   或许从前有委屈,但现在也早想开了。   魏珩闭了闭眼,他说:“颜娘,你现在说要放下就放下吗?可我放不下,怎么办?”   颜熙垂眸细忖了下,然后认真回答他:“放不下就慢慢放,时间能消磨一切,总有一天你会像我一样,放下这所有的一切的。或许,你很快就能放下了,而等你放下了后,你可能还会后悔你今天的言行。”   后悔今天向她低头了。   毕竟凭他的身份,他活到这把年纪,又向几个人低过头?   颜熙忽然笑了起来,眨了眨眼睛,琢磨着说:“我可以保证今日你对我的低声下气我不对任何人说,但日后你若想起今日来觉得后悔的话,还望能高抬贵手,不要太为难于我。”毕竟又不是她逼他的。   魏珩忽然也笑了,只是他的笑容颇多苦涩,也很无奈。   但他却很坚定告诉她:“颜娘,我不会后悔的。”   颜熙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且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于是她忙起身道别:“我该回去了。”说着,欠了下身,“魏大人,告辞。”   颜熙说完就走,魏珩只是看着她急匆匆而去的背影,并未挽留。   他知道,强留也无用。   颜熙走下去后,魏珩抬手拨开了车侧壁的帘子,见她登上了自家马车,又缓缓驾车继续往前去后,魏珩这才撂下帘子靠了回去。   他喊了兆安一声。   兆安闻声,立即钻了进来。   魏珩吩咐他道:“京城局势诡谲,你多注意着些。以后有任何事,即刻来禀。”   长安城并不太平,尤其如今太子府和齐王府越发不对付。   “是,小的记下了。”兆安忙应下。   “回吧。”淡淡吐出这两个字后,魏珩背轻后仰,倚在车壁上,他则端坐着闭目养神。   身子随着马车微有晃动,但却又坐得十分稳当。   *   食为天今天晚上不开张。   因颜熙也不想大家太辛苦,所以每月都会有那么几天晚上那一顿不做生意。   因今日算是家里有大事,桂妈妈也无心做菜。所以,今日做完了中午那一餐后,她就让铺里伙计都回去歇着了。   门前挂上了“打烊”的牌子后,桂妈妈则一边在后院休息,一边等着颜熙回来。   前堂才有动静,桂妈妈立即就迎了出来。   “姑娘,今日如何?可瞧见那位卫将军了?”桂妈妈才夺门出来,今天关心了一日的话立即就问出了口。   颜熙才下马车来,丁香还坐在车上。   丁香道:“桂妈妈,姑娘就交给你了,我把马车先送去程家去。”   桂妈妈应了丁香一声,又叮嘱了她几句话,便扶着颜熙回了内院。   边走桂妈妈还边笑着问:“卫将军待你如何?可有轻怠了姑娘?”   颜熙道:“卫将军人挺好的,不曾怠慢,桂姨你就放心吧。”   桂妈妈闻声脸上倒是略松快了些,然后她又说:“姑娘觉得卫将军模样如何?”   颜熙认真回想了一下卫辙的英姿,然后如实答道:“英姿挺拓,身姿伟岸,相貌堂堂……极是不错。”   “那就好。”桂妈妈俨然更高兴了,她拍了拍手。   颜熙不明所以望了她一眼:“好什么?”   跨过门槛,穿过天井,随着颜熙一道入了寝卧后,桂妈妈才说:“算着日子,再过些时候卫家夫妇也该抵京了吧?等到时候,姑娘便可常去卫家找卫夫人说话了。”   对卫家伯父伯娘的到来,颜熙也很期待。   “应该快了吧。”现在是四月下旬,距离上次卫家来信,已经过去有快两个月了。   桂妈妈笑着道:“舅老爷和舅夫人不在身边,很多事情,姑娘也没个长辈撑腰。虽然卫家和姑娘非亲非故,但卫夫人却是真心待姑娘好的。等她来了后,若能照拂着姑娘,姑娘日后也算是有人疼的了。”   桂妈妈越说越心酸,一时没忍住,竟哽咽了起来。   但很快,她就又把泪意努力憋了回去。   “再有些日子便是姑娘生辰了,到时候咱们好好庆贺一下。”桂妈妈适时转了话头。   桂妈妈不说,颜熙自己都要忘了,再有几日就是她生辰了。   *   魏珩自然也没忘颜熙生辰,一路上回来,他都在想着颜熙方才和他说的话。   所以一回了府后,魏珩便直接去了雅菊轩。   雅菊轩已经被魏珩恢复如初,还是原来颜熙在的时候的样子。一应陈设、摆件,都丝毫没有变化,只是当初的人不在了。   自那次后,魏珩便常来这里坐。   就像是颜熙仍住在这里,从未曾离开过一样。   偶有时,魏珩也会把公务带到这里来办。   就像之前有几回,他也是带了公务到她这里,同她一起忙碌一样。   之前几次魏珩过来只是坐坐,而今日,魏珩去了颜熙从前伏案埋首做活的那张案边坐下后,忽对兆安道:“你去把从前在这个院子里伺候过的奴仆叫一个过来。”   颜熙虽然自己带了嬷嬷丫鬟过来,但魏国公府偌大的一座府邸,一个院子不可能只有那么三五个侍仆。所以,颜熙当初住在这儿时,魏家也是按着规格给她这儿又拨了几个奴仆使唤的。   后来颜熙离开后,那几个丫鬟婆子自然被分派去了别的地儿侍奉。   兆安应声后,忙去办了此事。   很快,兆安就寻了个从前还算是比较贴身侍奉过颜熙的丫鬟来。   “奴婢见过世子。”丫鬟叫雪梅,从前伺候在雅菊轩时,还算得颜熙的信任和喜欢。   魏珩问她:“从前伺候在颜姑娘身边时,可见过她做簪子?”   雪梅十六七岁的样子,是府上最常见的那种二等丫鬟。   稳重,懂规矩。   她闻声忙回说:“回世子,得颜姑娘怜爱,奴婢从前倒是有在屋里伺候过几回。偶姑娘忙着时,奴婢也会帮忙打打下手。”   魏珩点头,道:“既见过,想来知道做好一支发簪需要准备些什么。你拿银子去外头置办采买,颜姑娘从前买的是什么,你也都同样买一份回来。”说罢,魏珩看向一旁兆安,吩咐道,“给她拿银子。”   雪梅只管听吩咐做事,她不会去揣摩主子这样做的用意。   所以,得了吩咐后,雪梅立即福礼应声道:“是,奴婢遵命。”   而那边兆安,随手从钱袋里抽了两张银票来递给雪梅后,他不由心里会多想一些。   世子这是什么意思?他让丫鬟去买那些做什么?   难道是要送给颜姑娘?   可颜姑娘显然是不会要的啊。   她当初走的时候,连世子送她的那老些值钱的都一样没拿,如今难道还能收这几颗珠子吗?   但突然灵光一闪,他又有点明白世子是什么意思了。 第46章 【V】卫辙这才转着黑眸,……   卫家夫妇四月二十五这日初抵的京, 正好是卫辙筹办了还礼宴后没两日。   在快要到京城,还住在驿站的时候,卫家夫妇就先往京城给儿子来了信。卫辙一时走不开, 但他却差遣了身边的人亲自去接。   等到二老抵达京城这日,卫辙更是早早便候等在了城门口。   远远瞧见是自己府上的马车过来, 卫辙甩下鞭子一策马, 立即便迎了过去。   而二老也把头伸在了马车外面, 远远看到一个玄衣郎君朝这边策马奔来, 二人忍不住便哭了出来。   十二年了,从三郎十一岁被军爷带走,到如今十二年过去,他们是再没见过他一眼。   起初那两三年还好,还偶能往家中递个信来。可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竟是再得不到有关他的一点消息。   当年同他一起参军的要么已经回家安置, 要么还在军中的仍有消息回来……就只有他, 生死未卜。   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其实这个儿子早已战死沙场的准备了, 可突然的某一天,却又收到了他差人送回来的信。   天知道他们夫妇当时有多高兴。   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想必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回 了。   二老正感怀时,卫辙已经打马到了跟前。   到跟前后,卫辙立即翻身下马, 然后一撩袍摆便单膝跪地。他抱手向父亲母亲请罪道:“孩儿不孝, 请爹爹娘亲受孩儿一拜。”说罢,他便弯腰曲首。   卫家二老见状,忙匆匆从马车上跳下来。   两人一人一边,紧紧扶着卫辙。   二老面上泪水还挂着,这会儿热泪又夺眶而出。   “三郎, 你快起来,快起来。”卫夫人一边扶着儿子一边说,“你是为朝廷效力去的,你这是大忠大义。我和你爹,都为能有你这样的一个儿子而自豪。”   一旁的卫老爷只是拼命点头,附和着妻子说是。   男儿有泪不轻弹,尤其还是卫辙这样的血性男儿。战场上九死一生,潜入敌国时险象环生,他也从不曾皱过一下眉头。   而如今,与日渐年迈的老父老母重逢,倒是垂了泪。   一家人激动过后,情绪也渐渐平稳了下来。   卫夫人这才有空好好去打量自己这个儿子。   “比你当年走的时候可高太多了。”卫夫人一双眼睛就跟黏在了幼子身上一样,舍不得挪开,一寸一寸的打量,完了后还忍不住夸赞,“你幼时就是兄弟三个中长得最好的,如今阔别多年,竟比从前还要俊朗。三郎,你也该娶个媳妇了。”   卫辙:“……”   父母催婚,虽晚但到。   卫辙陪着笑说:“您二老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是累极。府上一应酒饭都备好了,就等着给你们二老接风洗尘了。”   二老也知道这事是急不得的。   总之如今他们人都到这儿了,难道还怕儿子娶不上媳妇吗?   所以,一时倒也没再提。   卫辙亲自搀扶着父母又登上马车后,他则转身翻身上马,他骑马跟护在车边,同父母一道进城。   *   卫夫人并不知道颜熙的近况,她以为颜熙这会儿人还在魏国公府。   想着总往魏国公府递信不好,怕打扰人家,所以,此番抵京前她也没有捎带往颜熙那儿也送一封。她想的是,等人到了京城,在三郎府上住下来后,届时再亲自去魏府见她一面也不迟。   也是这个时候,卫夫人才想起来有件事还没告诉儿子。   “对了三郎,有件事情,我和你爹觉得有必要和你说一下。”说到这里,卫夫人下意识朝一旁卫老爷看去一眼,然后才继续道,“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我跟你爹错把魏国公府世子认成了你,然后领回了家……并且,还给定下了一门亲。”   卫辙:“???”   “什么?”这简直匪夷所思,“魏国公府世子?魏珩?”又道,“定亲?”   “嗯。”想起当初那桩乌龙事件来,卫夫人这会儿还有些浑浑噩噩的,她解释说,“魏世子当时失忆了,且他身上有你们北伐军的军牌……他又和你年纪相仿……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左手虎口处有个和你一样的疤!也是当时我跟你爹急糊涂了,竟认定了那就是你……如今想来,也是荒唐。”   把儿子认错,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卫夫人提起此事来不免有些心虚。   卫辙已经冷静下来了。   他细想了想,魏国公府的世子魏珩,两年前的确是有去北伐军中呆过。只是后来他回军中时,魏珩人已经离开了。   魏珩是圣上钦点的副帅,他后来听老侯爷说,魏珩是圣上遣派到军中去监督他们北伐军的。   虽然如此,但这位世家公子却有很强的军事才能。在军中的一年,倒率领着将士们打赢过大大小小不少场战。   这也为他们后来能一举逼得敌军连连后退、最终投降,而打下了一个坚实的基础。   这些年,他在军中也见过不少被家里塞去历练的世家子弟。但无一不是绣花枕头。   或是贪生怕死,或是徒有满腔志气却资质平庸。   所以能被烈英老侯爷赞不绝口的人,他倒也想见一见。   卫辙想的有些远,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另外一件事。   “魏世子回京后,那那位被你们定了亲的女子呢?你们如何安置的?”卫辙难免也怕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父母按头定下一门亲。   卫夫人知道儿子担心什么,她忙道:“熙儿跟那魏世子来京中了,前些日子,魏世子还特意差了人去吉安,提醒我们要把你和熙儿的和离文书办一下呢。”   “所以,我如今竟成和离过的人了?”卫辙倒不在意这个,此番不过是故意调侃一句。   卫夫人笑着道:“三郎,你不会怪爹娘吧?”   毕竟说起来,这事的确是不太靠谱的。   卫辙怎么会怪爹娘?如今能承欢在父母膝下,让他尽孝子之礼,他就很满足了。   至于别的,都不是什么大事。   所以卫辙说:“你们也是为了我好,我怎会怪你们?再说,这事已经妥善解决了,也不能有什么纠缠不清的麻烦。”   卫夫人这才彻底放心。   *   卫夫人不知道颜熙近况,颜熙不知道卫夫人如今已经进京,卫辙不知道母亲口中的“熙儿”就是那个和他同乡的颜姑娘……   所以,卫夫人在稍歇了两日后,便打算给魏国公府递个拜帖去。   许久不见,她也有些想熙儿了。她想去看看,看看她在京城过得好不好。   那魏家是高门大户,深宅大院的,怕日子必是过得小心翼翼谨小慎微。   想来不会太恣意。   她当初就劝过她,让她不要一意孤行,只为了个“情”字就撇下所有,丝毫不给自己留退路。   可这个傻孩子,她愣是被迷得痴痴的,对她和她舅母的话,怎么都听不进去。   若她日子能过得好还好,若是过得不行……那她舅父舅母得心疼死了。她父母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好在如今三郎回来了,不管怎么样,他们卫家也能算是她的娘家人,日后于她来说,多少是个倚仗。   卫辙得知母亲要拜访魏国公府后,便以将军府名义送了拜帖过去。   因卫夫人是女眷,拜帖自然要送到内院去。且魏家尚有老夫人在,她老人家是长辈,若真去了魏家,按礼数也该要去请个安。   所以,卫将军府送去的拜帖,最终落到了二夫人黄氏手上。   谁人不知如今京中最炙手可热的便是这位卫将军,多少人没机会也要凑了机会去攀上一二分交情呢。这位卫将军,可是深得圣上器重。   所以,即便是魏家这样的权贵,就算不会主动去和卫将军府攀交情,但在收到卫府拜帖时,也会有几分喜悦。   黄氏拿着这拜帖,高高兴兴去了老夫人那儿。   “京中多少人去攀这卫将军的门,咱们家无需攀那份情、凑那个热闹。可咱们不去攀交情,人家倒是攀过来了。老夫人,这卫家来了拜帖,说是卫夫人明日要登门拜访您老人家呢。”   魏老夫人虽坐于内宅,但外面的一些事,她多少还是清楚一点的。   所以,当她得知这位圣上的新宠乃卫姓,且祖籍还是吉安的时候,心中多少就有些猜疑了。后来她唤了魏珩来,也亲自问过。   但老夫人知道这些,黄氏却并不知。当初颜熙跟着魏珩回京时,大家都只当是世子外头看上了这个女子,故而才把人带回来做姨娘的。   至于魏珩在吉安时有被人误认成子,又拜过堂这事,也就只有几个亲近的人知道。   所以,这会儿对卫家送来的拜帖,老夫人一时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她只说:“知道了。”   而等黄氏走后,老夫人即刻就差人去把魏珩叫了过来,将此事和他说了。   待到卫夫人来府上拜访那日,老夫人接见过后,魏珩也亲自接待了卫夫人。   卫夫人这才知道,原来熙儿她人早已经不在这魏国公府了。   凭着魏家人告诉她的地址,她寻去了簪花坊。   恰好这日丁香在铺子里忙,见有客人登门,丁香立即迎了过去。   在看清来人是卫夫人时,丁香立即瞪圆了眼睛。   “卫夫人?”她又惊又喜,实在不敢相信,“卫夫人您是什么时候进京的?您快请坐。”   看到了丁香,卫夫人也很高兴。但她没坐,只是急问:“你家姑娘呢?”   丁香这才想起来要把卫夫人往楼上颜熙那儿引。   “姑娘在楼上呢,夫人您这边请。”   卫夫人提着裙摆跟着丁香上了楼。   这处铺面,在京城这种富贵云集的地方实在算不上什么。但熙儿她一个小姑娘,能把这样的一间铺子经营好,也实在是不容易。   想她从前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如今竟沦落到要独自承受这些,卫夫人不免心疼又心酸。   但她忍住了。   颜熙仍如从前一样,正在认真做簪子。突然的,门外响起敲门声。   “姑娘,有人来看您了。”丁香最先卖了个关子,但想着她家姑娘如今可是一心都扑在做发簪上的,可能不会有心情和兴致和她猜这个哑谜,于是索性自己又破了这个关子道,“姑娘,是卫家夫人。”   “卫伯娘?”颜熙双眼倏尔一亮,立即起身迎过来开门。   “卫伯娘。”看到卫夫人,颜熙立即朝她扑了过去。   卫夫人终是忍不住,垂了泪来。   二人相拥哭了好一场后,才渐渐平了心绪。   颜熙哭是因见到卫夫人高兴的,而卫夫人哭则是心疼颜熙。   二人止了泪后,丁香正好也奉了茶来。   “姑娘,卫夫人,你们好好说些体己话。奴婢就不候在这儿伺候了,奴婢先下去忙。若有事,再唤奴婢。”丁香心情也极佳,以至于说话的语气都是轻快的。   卫夫人不免要夸丁香几句:“丁香姑娘越发稳重了,也出落得越发美丽动人了。”   丁香脸一红,忙垂着头就退下了。   卫夫人是过来人,看出了点端倪来,忙问颜熙:“怎么,这丁香是许了人家了?”   颜熙实话相告道:“还没有。不过,想来也快了。”然后她把丁香和程禄的事给说了。   其中包括他们最初是怎么结下的缘分。   必然,也会提到她当初百般想打探了卫三郎消息送回去的事。   卫夫人知道她的好心好意,便握住她手道:“难为你了,孩子。”说着,又有些哽咽起来,“今儿我去了一趟魏国公府,见到了魏世子。”   颜熙垂了眸,一时有些安静。   卫夫人是有些把颜熙当女儿来待了,所以这会儿不免也要多问几句。   “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叫你伤心的事,所以你才不愿再继续呆下去的?你这孩子,想来是吃了不少的苦。若是叫你舅父舅母知道这些,他们得心疼死。”   颜熙忙问:“舅父舅母可还好?”   卫夫人说:“他们很好,烨哥儿跟妤姐儿也都很好,你且放心。”又说,“我进京前特意去了林家一趟,他们得知我们二老要进京来住,十分高兴。托我照拂你一二。”   舅父一家虽无大富,但也安居乐业。   一家四口和睦融洽,日子温馨美满。   颜熙对他们没什么不放心的。   有关她和魏珩的事,颜熙没有多言。颜熙不多说,卫夫人也没有再多问。   她只捡着开心的说:“再有两日便是你生辰了,我和你伯父可是特意赶在这日之前进京的。所以到时候,你跟我去三郎的府上过生辰。”又问,“对了,你还没见过三郎吧?”   颜熙笑着道:“已经见过三哥了。”   她解释说:“给三哥府上送过一份贺礼,后来三哥筹办的还礼宴,我也去了。”   卫夫人“咦”了一声,然后悟过来道:“你没告诉他你是谁?”   颜熙摇了摇头。   卫夫人想了想,觉得熙儿没告诉三郎,可能也是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吧。也是,那么大的一件事,叫她一个姑娘家如何开口?   所以她道:“现在再告诉他,也不迟。”   颜熙笑着点了点头。   *   颜熙生辰是四月二十九,本来主仆几个说好了等到这日把两个铺子都关半日,主仆聚在一起好好吃吃喝喝,庆贺庆贺,也算是休息半天。   但如今卫夫人进了京,她要亲自替颜熙办这个生辰宴,所以颜熙主仆几个之前的计划就走不下去了。   不过,卫夫人说了,等到了二十九这日,不但要接颜熙去卫府,桂妈妈她们几个也要一并过去坐。   如此一来,也就是换了个地方庆贺而已。   晚上回来颜熙把这事说给桂妈妈听,桂妈妈听后十分高兴。   “卫夫人进京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是丢下了手上正在忙的活,特意走到颜熙跟前来问的。明显一脸的重视。   高兴完后,又问颜熙:“姑娘,那你如今的处境,卫夫人也都知道了?”   “嗯。”颜熙虽也高兴,但仍不忘忙着手上活计,她道,“我没有瞒她。”   “那卫夫人是怎么说的?”桂妈妈因这些日子心中一直存着这事儿,所以这会儿不免有些急切。   颜熙觉得桂妈妈有些奇怪,抬眸看过来问:“伯娘……她自然是心疼我。”   桂妈妈这会功夫也忙不下别的,她想好好与主子说些事。   所以,她索性挨了过来。   “姑娘,您有没有为您的后半辈子考虑过?”桂妈妈憋了这些日子,如今终于盼到卫家夫妇回京了,且也得知卫家夫妇并没有嫌弃姑娘的意思,所以她不想再憋下去了,便索性打算好好和姑娘说一说。   颜熙却道:“旁的倒没多想,如今就只想多赚钱。等我把簪花坊做大了,以后再不愁每月的进项了,我再考虑别的。”   桂妈妈说:“可女孩子,若是过了十八还未定亲的话,怕外头有人会嚼舌根。姑娘这般好,如今该趁着年轻为自己打算。当初在吉安,还有舅老爷舅夫人为姑娘筹谋终身大事,如今就只有姑娘自己为自己考虑了。”   颜熙懂桂妈妈的意思,她玩笑道:“可我眼光很高的,我只喜欢长得好看的。”   桂妈妈自然也知道姑娘和程公子那将军堂兄相看过的事。   想着姑娘怕是因此而暂歇了心思了,于是她又笑道:“何必舍近求远呢?姑娘您跟前如今不就有一个吗?”   “谁?”不会是说魏珩吧?   颜熙着实惊了一跳。   她愣愣望着桂妈妈,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中透着惊惑。   但桂妈妈接下来提到的那个人,却是一个比魏珩更叫她惊惧的人。   “是……卫将军啊。”桂妈妈说。   “卫三哥?”颜熙从没有这样痴心妄想过,以至于她这会儿又气又羞,“桂姨怎么乱点鸳鸯。”她急怒道,“等去了卫家,我不许你这样说。”   “姑娘。”桂妈妈也是没想到主子会是这样的反应,她这会儿也有些后悔自己的自作主张了,她忙道,“奴婢就是想着,当初和卫家的这门亲事是舅老爷舅夫人亲自挑的,林家和卫家也交情深厚。虽后来闹出了那桩认错子的事来,但当初交换的庚帖上,写的可是卫将军的生辰八字。”   “所以奴婢便想……”   “快断了这个念头。”颜熙不许她再这样想下去。   “是,奴婢不这样想了。”桂妈妈忙哄着,“姑娘别气了,也别着急。”   颜熙年轻,也不懂这些。当初成亲,也是舅父舅母一手操办的。所以,她也从未想过其实如今名义上,她可能还和卫三哥是夫妻。   她也不知道,她跟着魏珩入京前,是应该要先跟卫三哥和离的。   颜熙定了定神,慌乱过后,她总算好些了。   她对桂妈妈道:“卫将军如今官拜从二品,军功赫赫,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凭他如今的身份,若说要尚公主,也是有可能的。我若真顾念着卫家对我的恩情,这种时候就应该主动提出解除婚约关系。而不是趁人之危,恩将仇报,阻挡了卫家的前程。”   桂妈妈心酸于自家姑娘的小心翼翼,她叹道:“姑娘又有哪里不好?姑娘值得。”   不免又想,若当初没有跟着魏世子入京该多好。   没那档子事,那么凭这一纸婚约,凭卫家老爷和夫人的善良,他们是如何也不会在富贵了后就把姑娘扫地出门的。   颜熙却笑:“可我也只是拿卫家人当亲人。”   她也只是同卫伯娘交好,同卫将军并不熟。就算日后常有来往,她也只会跟卫伯娘来往。   和卫将军……男女有别,她定是要避嫌的。   颜熙态度坚决,桂妈妈便也没再说什么,此事算是就此打住了。   *   而卫辙那边,还是卫夫人回去后把此事和他说了,他才知道竟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正气着魏家的行径,就听那边母亲又道:“对了,熙儿说她有给你送过一份礼。你办什么还礼宴时,她也来赴过宴。”   卫辙皱眉,突然就悟了过来。   “母亲口中的‘熙儿’,莫非是那位……颜娘子?”   “对,她是颜姓。”卫夫人连连点头,“那你是对她有印象?”   把人对上号后,很多事情,卫辙突然就能理得通了。   比方说,怎么就那么巧,程福竟在金龙寺巧遇了魏世子。而且,魏世子还主动置办了斋饭招待了程福。   原来,那魏世子是冲着佳人去的。   可怜程福,还以为他是入了这位皇亲国戚的贵眼了。   卫辙和这些京中权贵私交不深,他也颇多瞧不上这些世家公子,明明自身平庸无能,却还眼高于顶,轻狂傲慢。   本来以为魏珩是特殊的一个存在,却没想到,他竟也会做出此等敢做不敢当之事来。   既是有了牵扯,却为何连个责任都不敢负?   *   颜熙生辰这日,魏珩也驱车赶至了卫家。   但没进门,只是等候在了门外。   卫家给颜熙庆生,是一早就接了颜熙去府上的。虽然没请外人,就只自家几个人在,但也是安排了中面晚酒。   颜熙酒量不行,但今日高兴,她还是陪着一起小酌了两杯。   人虽没醉,但却也没完全清醒着的时候灵活了。   走路需要桂妈妈和丁香一左一右的搀扶着。   卫夫人想留她下来住一晚上,等明儿再走不迟。   但颜熙有自己的顾虑在,她坚持没肯。   “今日多谢伯父伯娘和卫三哥的招待,今日就此拜别,熙儿改日再登门敬谢。”卫家三人一路送到门口,颜熙在门口同他们道别,不让他们再送。   卫夫人说:“回去好好歇着,如今都在京中,日后我们娘儿俩有的是碰头的机会。”   颜熙也是这样想的,于是她高兴的冲卫夫人展颜一笑。   卫夫人握了握她手,然后对桂妈妈和丁香道:“快扶着你们家姑娘上车去吧。”又交代说,“回去后喂她点醒酒汤,不然她明日一早起来,肯定不舒服。”   桂妈妈和丁香忙应下。   而这个时候,魏珩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没有避着卫家人,直接朝颜熙马车这边走了过来。   卫家人眼见颜熙被扶着上了车,正要转身回府去,突然就见另一个方向,一个一身湛蓝锦袍的贵公子走了过来。   淡淡月色下,公子浮光锦的锦袍缎面儿波光流动,衬着冠玉般的绝色,倒真犹若是仙人下了凡间。   待那公子走到近处,三人才看清,原是魏世子。   卫老爷和卫夫人是不敢对魏珩有什么埋怨的,且当年的事,也怪不上他。   当年是熙儿非要跟着他走的。   所以,这会儿看清了人后,二老忙要上前去见礼。   魏珩却先了二人一步,朝他们抱手见礼道:“卫老爷,卫夫人。”   二老忙笑说:“魏世子实在多礼了。”   卫辙却转身对自己父母道:“爹娘先进去安歇,魏世子就由儿子来招待。”   依着卫家夫妇的意思,此番是该要请魏世子进府去坐坐的。   但见儿子似一副自有主张的样子,二老又不好辩驳儿子,只能又同魏珩打了声招呼,然后先回了府。   魏珩冲二老略颔首,算是恭送。   二老走后,卫辙这才转着黑眸,目光朝魏珩探过来。 第47章 【V】“怎么,你怕被魏世……   颜熙虽然微有醉意, 但却仍头脑清醒。   且这会儿瞧见魏珩突然找来,她原本的那点微醺之意也立即没有了。   四月末已经很暖和了,晚间的风吹拂在脸上, 颜熙只觉热乎乎的。   但魏珩这会儿并没朝她走来,所以颜熙一时也就没过去。只是候在原地, 等着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到底想要怎样。   魏珩在卫辙面前, 有世家子弟的矜贵清傲, 但也有给最基本的尊重和体面。   有清高, 但至少不会倨傲。   见卫辙只盯着他打量,也不说话,目光中多少带了些攻击……魏珩镇定自若,主动与其招呼道:“卫将军。”他语气淡淡,但却不见漫不经心。   这是卫辙和魏珩第一次碰面。   之前二人虽同是北伐军将领, 但魏珩在军中那一年, 卫辙当时奉了烈英老侯爷的军命, 人仍潜伏在敌国。而等卫辙总算不负期望, 完成了重任回到军中时,魏珩已经离开了北伐大军。   而北伐大军凯旋那日, 御前论功行赏时,魏珩不在。   之后卫辙虽也有军务要忙,但却被圣上体恤, 暂时免了早朝。他们如今一个是文臣, 一个是武将,公务也无交接之处。   所以,虽相互耳闻已久,但却从未真正碰过面。   今天是头一回。   因着颜熙一事,卫辙如今对魏珩的印象大打折扣。   从前对他的那些钦佩和景仰, 也随之消殆许多。如今在他心中,魏珩同京中那些纨绔世家子弟无二区别。   不过也就是个傲慢的权贵子。   只是他聪明,披了副斯文儒雅的皮囊,看起来衣冠楚楚。实则,内里同那些纨绔子弟无甚区别。   卫辙在军中时,同不少被家族安排来历练的纨绔子打过交道,对他们的印象极差。   这些人一般都想要有功名伴身,好荣归故里,为其家族荣耀添砖加瓦。但这些人,却又偏偏贪生怕死。   所以,每每仗着自己有背景,有权势,在军中没少做出那些抢占功劳的事来。   打量完后,卫辙扬唇一笑,倒也还算恭敬。   “魏世子。”   二人论官阶,旗鼓相当。论实权,都是大权在握。论圣宠,也是不相上下。   所以,谁也没有去低对方一等的意思。   但按理说,魏珩出身名门,又是皇亲国戚,身份地位是要比卫辙高的。   不过魏珩却没在意这些,他只说:“今日是颜娘生辰,我来给她送一份礼物。”说罢,他朝卫辙微颔首,而后便侧身往一旁颜熙走去。   颜熙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魏珩目光紧锁在颜熙面上,她的后退自然也被他看在了眼中。但魏珩不动声色,走近了后,他望向她道:“我送你回去。”   颜熙尚还有理智在,她忙谢绝道:“多谢魏大人好意,但不必了。”   卫辙本来想的是,若颜姑娘愿意,那他不好多插手此事。所以,在魏珩走过去时,卫辙并没阻拦。   但此番他听到颜熙婉言谢绝了后,便负着手也走了过去。   卫辙道:“魏世子还是请回吧,颜姑娘既是我们卫家招呼来的客人,自该由我们卫家亲自送。魏世子如此,反倒是在指责我们卫家不懂待客之道了?”   魏珩淡笑,但却皮笑肉不动。   他只说:“卫将军多虑了。”   一番较量下来,二人同时望向了一旁颜熙。   颜熙当然不想让魏珩送她回,但她也不想卫辙送她。   所以,她忙道:“天色已晚,二位大人不如都挪步回府安歇吧。食为天离这里也没多远,一会儿就到了。”   说罢,颜熙就赶紧匆匆朝二人福身行礼,然后眼神示意丁香和桂妈妈赶紧也上车。   颜熙马车离开时,魏珩没动,只是抬眉淡扫了卫辙一眼。卫辙见他没追过去继续缠着人姑娘,他自然也没动。   又过了一会儿,待颜熙的马车已经渐渐驶出视线后,魏珩这才朝卫辙道别。   卫辙双手交叠,拱了拱,颇为随意。   “魏世子好走,本将不送。”   魏珩施施然转身离开,不见喜怒,不动声色。   卫辙目送了魏珩一会儿,待魏府的马车也渐渐远去后,他这才收回探视的目光,然后转身大跨步回了将军府。   而魏珩却没回国公府,走了一会儿后,他让兆安去吩咐车夫调头,往食为天去了。   魏家马车赶得很快,几乎在半道上时就快追上颜熙了。兆安让车夫减慢速度,然后一路跟护到食为天门口。   快要宵禁了,路上往来巡逻的官差正在驱赶仍走在街上没回家的路人。   但待瞧见魏国公府马车时,立即候在了一旁,让出道儿来,并在魏珩马车路过时,问了声魏国公府的安。   魏珩闻声抬手拨开侧帘看了眼。   兆安似是知道主子的心思一样,未待主子问,他就主动先说了道:“再往前面就是食为天了,离宵禁还有小半个时辰。”   又说:“这巡防营的人虽凶言恶语,但也是按着规章制度在做事。若不凶恶一些,大晚上继续在路边摆晚摊卖东西的人都不会肯走的。方才颜姑娘的车过去,他们也只是循例问了几句,并未为难。”   魏珩听后放下了车帘,然后点了点头。   但魏珩这会儿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近来太子府和齐王府越发争斗得厉害,从前只是暗斗,如今俨然已经上升到明争了。   朝堂之上拉帮结派,各自为营,如今连军方也开始相互抢夺。几方将领也是各怀心思,最近军中形势不太好。   圣上对此虽极不满,但这两王各有其势力在,便是圣上很多时候也无可奈何。   魏珩有时候不由会想,是不是在不久的将来,当年的那一出皇储之争,又要再重新上演一回。   而到时候不管是血洗太子府,还是血洗齐王府,势必得再死伤无数。   前面就是食为天,颜熙主仆几个才停车,魏珩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马车静停在路边后,魏珩这才收回已经飘远的思绪。   方才一路上都乱糟糟的,快宵禁了,好多兵差都在驱赶摆晚摊的百姓。所以,颜熙主仆几个都只想快点回家,省得路上再遇到什么麻烦,所以一时就没在意到后面跟了辆马车。   而这会儿她们下了车,那边魏珩也从车上下来,朝这边走过来后,颜熙这才知道,原来他一路跟了过来。   颜熙立在月色下,看着他。   魏珩手中拿了个看起来十分精致的黄花梨木的盒子,走近了后,魏珩倒没多言,只是解释道:“今日是你生辰,这是给你的生辰礼。”   颜熙没料到他会再一路跟过来,且还是特意来送她生辰礼的。所以,她这会儿其实是有些紧张的,也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她还是很快就给了回应,她仍微笑着恭敬道:“多谢魏大人,但颜熙不能收这份礼。”她态度仍十分坚决。   魏珩道:“你都不打开来看一眼是什么吗?”   颜熙藏在袖子中的手攥紧了些,她逼着自己冷静。然后面上一松,她朝他福礼后,笑着摇摇头。   “多谢大人,但颜熙什么都不缺。大人,天色很晚了,也快要宵禁,这会儿乱糟糟的,那边也都是人,大人还请早回。”她不想再多一个人知道她曾经和魏珩有过关系。   这会儿路上往来都是官差,万一碰上一个认识魏珩的,事后把她和魏珩的事传扬出去怎么办?她好不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她不想先前的努力都化为乌有。   颜熙始终对他礼待恭敬,但态度也始终坚定。   说完后,她再无停留,直接转身就进了食为天。   桂妈妈和丁香见状,忙朝魏珩行礼后,也匆匆随颜熙进了铺子。   兆安又不敢大口喘气了。   他垂着头,只费力的拿余光去瞥自己主子。   魏珩素来行事顾全体面,那种死缠烂打之事,他做不来。   但如此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拒,说实话,他也很疲惫了。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到底还要该怎么做。   这样的事,他未曾遇到过,从不曾有经验可循。   “回吧。”既是知道她这会儿避他如洪水猛兽,并不想让人瞧见她和他有牵扯,魏珩也就没再做堵门纠缠这种无聊至极之事。   直接淡淡吐出两个字后,魏珩转身上了马车。   颜熙本来也只是微醺,经这一番折腾,这会儿回来后,她早没了醉意。桂妈妈张罗着要去给她煮醒酒汤,颜熙让她不必再忙,她说她这会儿已经好很多了。   颜熙说困,想回房去先歇着。   桂妈妈大概能明白些什么,想必是姑娘这会心里也挺烦乱的,所以她忙道:“时候的确不早了,那奴婢伺候姑娘歇下。”   颜熙冲桂妈妈点了点头。   但人虽歇下,颜熙这会儿却怎么都睡不着。不至于在床上辗转反侧,但她脑海里始终会跳出来些她曾经和魏珩相处时的画面。   有前世的,也有今生的。   如今既已出来,她便不会再回头,再去重走一遍那个老路。所以,颜熙在再一次逼着自己入睡却仍难有睡意时,她突然坐了起来,问睡她一旁的桂妈妈。   “桂姨,你睡着了吗?”颜熙轻声问。   桂妈妈哪里敢睡着,这会儿一直静候在一旁呢。此番听姑娘似有差遣,她忙随着坐起来,应道:“还未曾睡,姑娘怎么了?”   颜熙说:“我有些睡不着,记得家里还有安神的香,你去拿来点上吧。”   “是,奴婢这就去。”知道主子这会儿失眠的原因,但她自己不说,想来是并不愿提起的,所以桂妈妈也不多问,只听差遣办事。   安神香总归是有些成效的,桂妈妈给点上后,颜熙很快便入睡了。   这一觉睡的还算安稳,不过次日醒来,颜熙却觉得脑袋有些沉。   “以后再也不喝酒了。”颜熙昏沉着脑袋,木木走到窗下的梳妆镜前坐下。   桂妈妈已经早准备好了热水,把净口的盐巴和漱口水递过去后,桂妈妈又去拧了热巾子递来。   等颜熙漱了口又洗好脸,这会儿坐下来准备让桂妈妈给她梳头时,桂妈妈这才笑着接她的话道:“姑娘酒量不行,却颇贪杯。你现在说得是好,等下次你必还会这样。”   颜熙笑道:“昨儿我不想喝的,但卫家伯娘他们亲自为我准备了生辰宴,我总得还个礼吧?所以就敬了两杯酒。”她为自己的贪杯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桂妈妈只笑着,也不戳穿。   她一边认真的给姑娘梳头挽发,一边从镜子中打量她神色。但见她这会儿面色和精神都还算不错,不似昨儿晚上那般焦虑无神后,桂妈妈想了想,还是劝着道:“姑娘不若今日再休息一日,等明日再去簪花坊吧?”   颜熙想也没想就摇头。   “不能再歇了,昨儿已经歇了一天,今儿若是再歇的话,很多计划就都完成不了了。”她不想歇。   自那天赴完卫辙办的还礼宴后,她铺里生意果然好了一波。   都是那日赴宴的夫人小姐们的确喜欢她佩戴的发簪,慕名而来的。   因为一下子突然多出了一波顾客来,以至于坊内积压的发簪不多了。所以,这几日其实颜熙压力蛮大的。   甚至她都在想,要不要贴个招工的告示出去,收几个女童当学徒。   照这样的情形发展下去,日后她拓宽铺面是迟早的事。她一个人总归只有一双手的,能做的实在太少。   所以,颜熙有收两三个徒弟的想法。   不过想法虽有,但还没提上日程来,这些日子她暂且还顾不上这些。她打算等忙完了这阵子,届时再好好考虑这件事。   收学徒也不是随便收的,也得看是否有天赋。以及是否能吃得了这个苦。   毕竟这一行其实也是体力活,需要有足够多的耐心和足够高的专注力。   *   卫夫人倒不闲,来京中这几日,几乎是日日都有贵客登门造访。   不过卫夫人虽忙,但她还是几乎天天往颜熙的簪花坊跑。   比起和那些一看就是带着某种目的登门的夫人小姐们呆一起,卫夫人显然还是更喜欢和颜熙一块儿说话。卫夫人虽不懂簪活,但她过来后,多少也能帮着递些东西。   倒不至于太打搅颜熙干活。   见颜熙日日都这么辛苦劳累的埋首做簪子,看她那双原本嫩嫩的手的手指头都磨破了口子来,卫夫人不免心疼她。   “也别太累着自己了,忙一忙,也带着歇一歇,钱是赚不完的。”   颜熙却并不觉得累,她反倒觉得特别的开心。   她一边继续着手上的活,一边抬眸过来望着卫夫人笑了一下,然后道:“祖母老人家在世时,总嫌我懒惰。记得她老人家当时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她们家祖传下来的这份手艺活,这份传女不传男的手艺活,怕是到她这里就要断了,传不下去了,她愧对列祖列宗。”   颜熙父亲是独子,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所以,当时颜老夫人便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颜熙身上。   可颜熙虽有天分,但她却是个不成器的。   天天就想着玩儿,没少叫老夫人操心。   “我那时候其实并不能理解她老人家的苦心,每天就想着怎么玩。可现在,我能理解了,我才知道她老人家当年对我的良苦用心。”   “伯娘,我并不觉得苦,我甚至很开心。我努力一些,又能赚钱,又可以将祖传手艺传承下去,将我们家的家传绝学发扬光大,有什么不好呢?”   “总日日闲在家中,也只是虚度时光的。”   卫夫人却越发心疼。   不过才一年未见,熙儿就似是变了个人一样。   比起从前来,她如今太过稳重,也太过懂事了。   从前她十分任性,是想一出是一出,行事从不考虑后果。而现在,她不但做事严谨周到,她还极有责任心。   倒真是担起了这个家。   真成了一户之主了。   卫夫人知道,她和那魏世子间指定是发生了什么。   她生辰那日,魏世子亲自过来,候在卫家门口等她。看他们二人当时那样子,应该是闹了别扭,而且闹的别扭还不小。   卫夫人有心劝几句,但又觉得有些话她还是不好说。所以,最终也还是没能说出口来。   但卫夫人说:“明日端午,你再忙也要到家里来吃饭。其它时间我不管你,但以后逢年过节,你必须好好休息。”   颜熙认真想了想,然后很快就答应了。   “好啊。”   她想的是,卫家伯父伯娘是长辈,又对她极是不错。日后端午中秋这样的节日,她都该要备上份礼亲自登门拜访的。   卫夫人高兴起来:“明日伯娘亲自下厨做好吃的给你吃。想当年在吉安时,你可是最爱吃我亲手做的清蒸鲈鱼。”   颜熙的确是馋了,这会儿听到这四个字就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多谢伯娘。”她笑着。   但到了次日,颜熙带着礼物登卫将军府的门的时候,卫辙却告知她说:“今日我休沐,正好领你们出门去吃饭。”又说,“我一直忙,以至于我爹我娘来了京中有几日了,却还不曾带他们二老出去逛逛。正好趁着今日是节假日,外面又热闹,带他们好好去看看。”   然后回头看了眼正在忙着收拾东西的父母,趁他们不注意,他悄悄对颜熙道:“知道我娘答应了你,要亲手做你爱吃的清蒸鲈鱼。但今日实在不行了,下次吧。”   颜熙忙道:“吃什么都是小事,自然还是伯父伯娘和三哥你们一家团聚最重要。”   又道:“那我今日便不打搅了,等改日再过来。”   人家一家阖乐,美美满满的,颜熙不想横插一脚。   但卫辙却说:“你若不去,那二老指定是也不肯去的。你就权当是帮兄长一个忙吧。”说着,他稍稍凑近了颜熙一些,但二人之间却仍隔有一段距离,卫辙道,“从小家里虽然不拮据,但二老也是节俭惯了的,他们怕京城里出门吃一顿会太浪费,所以一直犹犹豫豫的,始终不肯答应。”   “我是跟他们说,事先已经定好了包间,银子都付了,不去也不退……他们这才骂捏我一顿后勉强答应了下来。你若这会儿走了,他们肯定就更有理由不出门了。”   “这……”颜熙也挺为难。   不是不想去,只是她觉得或许她和卫辙之间……这关系还是有些尴尬的。   虽然听伯娘说,早在之前魏珩便遣了人去吉安,提醒他们把和离文书办下来了,这会儿不管是实际上还是律法上,她和卫三哥都无干系。   但毕竟曾经是有过牵扯的。   她觉得她需要避嫌。   她需要掌握好她和卫辙之间的分寸。   要比一般的异姓兄妹更有距离才行。   所以颜熙认真想了想后,她就直接说了。   “三哥,要我陪伯父伯娘一起吃顿饭,我当然愿意。只是,我的身份和处境可能不太适合同你一起出门。”   “怎么,你怕被魏世子看到?”   卫辙性格直爽,言语也直接。他想说什么,自然而然就说出了口。   他不似卫夫人那样心细。在看得出来问题后,卫夫人就对魏珩绝口不提。   颜熙有一瞬的窘迫,她顿了一下,然后才说:“不是。”想了想,她仰了脑袋看向卫辙,认真问他,“虽然当年拜堂成亲的人不是你,但毕竟交换的庚帖上写的是你的生辰八字,所以……”所以还是有些尴尬的。   卫辙却笑道:“我当是因为什么呢。”他对此倒不甚在意,只说,“有缘无缘都是天定,只要你我心中问心无愧便好。”   又蹙起眉来:“咱们小门小户人家的儿女,自然没那么多条条框框和规矩。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违反律法,想怎样便怎样。咱们一道出门吃个饭,还有长辈在,谁敢背地里乱嚼舌根?”   颜熙迟疑了一瞬,到底不想扫了他好兴致,便应了下来。   卫辙说:“这才对。”   *   魏珩这两日没再去找颜熙,不过有关颜熙那边的一切动向,兆安都会如实禀于魏珩知晓。   所以,颜熙去了卫家过端午一事,魏珩自然也知道。   兆安出去后,魏珩目光落在了前几日没能送得出去的那份生辰礼上。   他伸手过去拿了过来,轻轻打开,露出了里面那支他亲手为她做的发簪。   他第一次做这样的活,所以虽然已经用心了,但做出来的成品却仍比不上她的十之一二。   而且尝试过才知道,这样精巧的活计做起来需要十足的耐心。他素来学什么都快,也不是缺乏耐心之人,但在做这件事上,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其实并不是什么事他都能做得好的。   魏珩手指摩挲着眼前这支做工粗糙的发簪,正有所思,兆安突然又走了进来。   魏珩抬眸看向他。   兆安说:“世子,谢国公和谢家大姑娘登门造访。” 第48章 【V】颜熙去开门,却见魏……   魏珩前两日便在满香楼定了座, 本来也是要同魏珘一起领魏琦魏珊去满香楼用午膳的。正好用完午膳后,再在满香楼观看龙舟赛。   满香楼就在湖边上,共四层高, 魏珩要了顶楼的雅座。   而这会儿谢家兄妹突然造访,魏珩自然也一并请了二人同行。   早在十多年前, 还是先帝在位时, 谢家同魏家便颇交好。后来因先太子府一事, 谢家被“流放”回祖籍, 魏珩与其虽再鲜有来往,但这些年来,他也有写过信去问候老公爷。   再后来老公爷病逝,魏珩这才渐渐与谢家减少了联络。   直到数月前,谢家又被今圣召回。   谢家当年被“流放”, 发落回原籍, 是因为先太子府。而如今十多年过去, 先太子府的残余势力早不复存在。   且如今最令圣上头疼的也不是先太子府的余党, 而是如今的太子齐王之争。所以,对这些先太子的旧臣, 圣上也不吝啬再重新召回。   委以重任是不可能了,但至少体面是有给的。   如今谢国公领有差事做,谢国公的两个儿子读书尚可, 日后大概率是要参加科考的。   只是, 曾经赫赫扬扬的第一公府,如今是再回不去从前的巅峰了。   当年的权贵之巅,如今倾其所有,也只能算是勉强稳住体面。   但谢家似乎并不在意这些,逢年过节时该走动还是会走动, 哪怕是受了当年对家的奚落和白眼,兄妹二人也无甚在意。   谢家和魏家交情甚笃,常有节礼往来。   这次端午佳节亲自登门,兄妹二人先去了老夫人那里请安。   等从老夫人的寿安堂请安出来后,才朝魏珩的松青院来。   而此刻,魏珘已经领着两个妹妹也等候在这里了。   等谢家兄妹一到,众人便一道出发往满香楼去。   卫辙定的也是满香楼。   能在这里定有位置的都是非富即贵,为的都是午膳后可直接观赏街对面湖上的龙舟赛。卫辙对龙舟赛没兴趣,原也没想凑这个热闹,他是为了父母。   而如今,还捎带上了一个颜熙。   魏珩也对这些热闹大多无兴致,不过身为兄长,他受了老夫人的命,每年总有那么几回是要带着府上兄弟姐妹出来玩的。   可巧,两拨人才行至满香楼楼下,便迎面撞上。   颜熙站在卫夫人旁边,而卫夫人的另外一边就是卫辙。魏珩目光淡淡从卫辙身上掠过,然后落在一旁颜熙身上。   颜熙自然也看到了魏珩,但她避开了魏珩的目光。   魏珩卫辙二人虽不算和睦,但既遇到了,也都会相互打个招呼。   卫辙还是那副不羁样,抬手朝魏珩拱了拱:“魏世子。”   魏珩冲卫辙点了点头,又看向一旁卫氏夫妇,略微颔首,以示恭敬。   颜熙始终垂着头,避开了魏珩目光。但魏珩目光在卫家人身上溜了一圈后,最终又落回到她身上。   魏琦许久没见颜熙了,这会儿遇上自然高兴。她直接跑了过来,朝一旁卫夫人匆匆行一礼后,忙拉着颜熙手道:“许久没看到你,我都想你了。”   颜熙却始终记得她们之间身份的差距,始终守着礼数和规矩。   “见过魏三姑娘。”颜熙给魏琦行礼。   魏琦却说:“我们都这么熟了,你我之间就不必客气啦。”又高兴道,“你也是来这里吃饭的吗?太好了,我们呆会儿可以多说说话。”   两拨人一道往酒楼里去,魏琦始终伴在颜熙身边。   谢端嬅从没见过颜熙,她见魏琦对颜熙亲热,便好奇问一旁魏珊道:“这位姑娘是谁?”瞧着实在眼生。   但看魏琦对她这般亲昵,想来是和魏家极亲近之人。   魏珊自不好把她曾经和自己兄长的关系说出来,她只能含糊其辞道:“曾经在府上寄居过一阵子,和我们关系甚好。”   魏珊一边说一边悄悄去打量兄长神色,只可惜兄长走在前面,她只能看到他一个背影,并看不到他脸上表情。   谢端嬅倒没再多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但不由的,又朝一旁颜熙望去一眼。   她生在名门,自幼便是见过不少貌美女子的。便是宫里的娘娘,她也见过不少。   只是,纵再阅人无数,她也还是被身边这个女子的美貌给吸引到了。   又多看了两眼后,谢端嬅平静收回目光。   而此番,一众人等已经被请到了四楼。掌柜的见两拨人认识,就安排坐在了相邻的位置,中间只隔挡了一道屏风。   但魏珩似是跟掌柜的说了什么,没一会儿,便来了两个人又将隔挡在两桌中间的屏风撤走了。   颜熙原已经松下去的那口气,随之又提了上来。   魏珩坐在旁桌的最上位,而颜熙坐在这一桌的最下位。他们二人此刻正好面对面而坐,颜熙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魏珩。   但她始终没抬头。   颜熙在心里想了想,又觉得其实这也没什么。所以,提上来的那口气,又渐渐放下。   那边,魏琦挨着谢端嬅一起坐。想着谢家姐姐都好久没回京了,此番又是自家哥哥做东道主,所以魏琦便热情招待起谢端嬅来。   “谢姐姐,这里的菜可好吃了,一会儿你定要每一样都好好尝尝。”   谢端嬅挨坐在自己兄长身旁,她旁边就是魏琦。面对魏琦的热情,谢端嬅笑着说好。   颜熙本来是没往这边看的,只是在她听到那个“谢”字后,下意识便朝这一桌望过来。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方才跟在魏家兄妹身旁的那位贵女,竟就是魏珩前世最后定下的未婚妻。   谢国公府独女,谢端嬅。   识出身份后,颜熙心境更沉着平稳,再无波无澜。   再对视上魏珩送过来的目光时,她也更是泰然面对。   没有回避,而是面无表情的冲他微颔首,算是礼待。   魏珩见状,却轻蹙了下眉心。   他人虽在同一旁的谢国公说话,但心思却是一直牵在颜熙身上的。颜熙面上的表情,他尽收眼底。   从她的表情,他大概能揣摩出她此刻的态度,和心情。   魏珩若有所思,便下意识转了下套在拇指上的玉扳指。   心内纵有万千思绪过,但魏珩面上却仍是平静无波。至少,一旁同他说话的谢国公,是没看出来他这会儿其实是走了神的。   这会儿外面已经热闹起来,谢国公望了眼窗外,看到了似乎巡防营的两拨人在维系京中治安时略有争执,他忽想到了如今朝中的局势。   不免笑了起来。   “如今太子和齐王之争,愈演愈烈,到时候,也不知该会如何收场。”这会儿口中说的是太子齐王,但其实谢国公真正想提的是当年。   是当年还是晋王殿下的今圣,以及当年的太子府。   说来也是可笑,如今的太子齐王,正映照了当年的圣上和先太子。只不过,在身份上却是掉了个个儿的。   如今的太子乃贵妃所出,齐王才是皇后所出,是嫡出血脉。   若论才干和年纪的话,太子和齐王其实是不相上下。二人皆文韬武略,政绩也旗鼓相当。二人在朝中,想来也是势力均匀的。   太子占了“长”字,比齐王大一岁。齐王占了“嫡”字,身份上压太子一头。   想当年,到底是立嫡还是立长,群臣在朝堂上想来是有过一番唇枪舌战。本来该是齐王略胜一筹才对,但他输就输在这个“嫡”字上。   今上当年便是庶长子。   他当年一直不忿先帝立嫡不立长,所以,如今到他有选择权的时候,他自然不会去打自己的脸,推翻自己之前的言论。   所以,他立了贵妃之子为储君。   美其名曰,任人唯贤,不看嫡庶。   但其实齐王才干并不在太子之下。   如此一来,自然就惹得嫡系不满。   或许到这种时候圣上也能明白当年先帝的苦心,知道他自己当年或许也有错。但身为帝王,他显然是不会承认这个错的。   身为当年那场事变的目睹者,谢国公只是觉得如今的一切,实在是太讽刺了。   魏珩回过神,也朝窗外看去一眼。但他目光平静,似乎并无意外,看完后又缓缓收回目光。   对于朝堂政事,魏珩素来三缄其口。   谢国公知道的这些他自然都知道,只是他从来不会非言私议。   “此次回京,差事办的可趁手?”魏珩没接谢国公的话,而是另转了话头。   谢国公会意,忙不再谈太子齐王,只同魏珩说起了他在衙门当差之事。   而魏珩,则目光又不自觉朝颜熙这边挪过来。   颜熙已经完全没什么反应了,他看过来,她看到了,就淡淡和他对视一眼。然后无视掉,再自然的挪开,或继续吃自己的,或同一旁卫夫人笑说几句话。   卫辙看了眼魏珩,然后点了点颜熙。   “你坐我这儿来。”说罢,卫辙已经起身,要同颜熙换位置。   颜熙忙说:“不必了三哥,我坐这里很好。”   卫辙已经走到了颜熙跟前,笑着道:“今日带你出来,就是想你能好好玩玩的。坐我那里,正对着窗,你能看到街景。外面这么热闹,一会儿龙舟赛也要开始了,不看可惜了。”   卫家其实没那么多规矩,卫老爷卫夫人也不是太在意这些尊卑之别。   见儿子肯让出位置来,卫夫人也就笑着道:“你听三郎的。你坐这儿来,正好同我挨的更近,我们一处说话也更方便。”   颜熙这才应下:“是。”   换了位置后,魏珩再没朝这边看来一眼。   魏珩在同谢国公说话,面色仍平静,只是套在拇指上的玉扳指,被他下意识转了一圈又一圈。   颜熙对看龙舟赛没什么兴趣,本来答应跟着出来吃饭,也只是为了帮卫辙的忙。如今饭吃了,她便提出了要先回。   最近她实在忙,坊里还有一堆事要做。   她实在没这个空闲,也没这个心情继续留下来。   卫夫人也不爱热闹,她年纪大了,就想清清静静的。   所以这会儿听颜熙说要回,她便也道:“那就一起回吧。”又道,“热闹没看出来,就是太吵了。没看出哪里好玩的。”   卫辙无所谓。   起身换了小二来结了帐后,卫家一众人起身。临走前,卫辙还特意去邻桌打了招呼。   谢国公当然知道卫辙。如今若说得圣宠,最得宠的就是这位卫将军了。   所以一见卫辙过来,谢国公忙起身相迎。而魏珩,则是慢了谢国公半拍,但也起身了。   卫辙仍是那副豪爽不羁的性子,他冲谢国公和魏珩拱手道:“二位继续好吃好喝,我便先告辞了。”   谢国公忙笑着道:“卫将军请便。”   魏琦却“噌噌”几步跑到颜熙身边来,拉着她说:“怎么这会儿就走了?最好玩的还在后面呢。一会儿有龙舟赛,还有很多别的有意思的事儿。你瞧,他们可都没走呢。”魏琦随手指了指,此刻满香楼内座无虚席。   颜熙却笑说:“本该留下来再玩会儿的,只是坊里实在是忙。”   魏琦想着颜姐姐现在自己赚钱养家不容易,也就没再继续纠缠。   “那好吧。”魏琦颇有些沮丧,但却说,“那改日我去和祖母说,到时候出门去看你。”   颜熙笑着点头:“好。”   谢端嬅目光一直落在颜熙身上,等卫家人走后,她才收回。   谢端嬅早已过了爱玩爱闹的年纪,今日登魏家的门,不过也只是想趁着年节日走动走动。叙叙旧,或是谈谈心。   毕竟当年的旧友也没剩多少个了。   既是饭毕,谢端嬅便也起身告辞。   魏珩没留。   兄妹二人回去的路上,谢端嬅又想到了颜熙,便好奇同自己兄长道:“今日和卫家同行的那位姑娘,听说曾在魏国公府住过一阵子。也不知道,她同魏家是什么交情。”   谢国公对此倒无甚兴趣,他只说:“想来不过是个寄居的客人。”   他如今最在意的是妹妹的婚姻大事,今日同她出来,也是遵了母亲的命,要劝其一二的。   但谢国公才开口,谢端嬅便给岔开了。   她丝毫不愿提这件事。   知道妹妹心事的谢国公,只能沉沉叹息一声。   因为实在太知道妹妹心里在想什么了,所以他也不忍心再劝。   *   魏珩傍晚才回府,回去后,人才走进书房,便有长公主身边的人来请,说是长公主叫他去清心堂。   那压在书案上的长长黄花梨木盒子十分醒目,魏珩目光在那方盒子上重重胶着了会儿,之后才挪开。   而后他对兆安道:“去告诉那嬷嬷,就说我换身衣裳就去。”   兆安应了声“是”退下后,魏珩便朝书案后走去。   弯腰在圈椅上坐了下来,他安静的伸手去够了那盒子来。   握在掌中,他打开了盒子,拿出了那支他亲手为她做的簪子来。   有那么一瞬,魏珩是想把簪子毁了的。断了簪子,就当他和颜氏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   就当他们从不曾相识过。   可真当手触碰到发簪,手上力道还未使出一二来,他便又放弃了。   就像那日他对她说的一样,要他放下,要他忘掉……他做不到。   送出去的真心,便如泼出去的水,再难收回。   魏珩重新把那支簪子好好放回去后,他冷静起身,去了净室。   等再出来,他已经换了身衣袍。这才往长公主的清心堂去。   长公主是听说儿子已经把婉柔的夫婿人选定下了,这才差人去喊儿子过来的。   听说是定了成安伯府的嫡幼公子陆安年,那成安伯府都落魄成什么样了,就算陆安年再好,他又怎匹配得上婉柔。   对这门亲事,长公主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   所以魏珩一来,她也直接把自己的不满表现了出来。   魏珩如今已渐能泰然的面对母亲这些不满的情绪,他早已经习以为常。   面对长公主的不满,魏珩只是冷静道:“儿子只是提供了几个人选,最终的那个人,是婉柔自己定的。”   长公主知道,儿子这是在将自己的军。以为说是婉柔自己选的,她就不能如何了。   长公主说:“那陆家早就落魄了,婉柔嫁去这样的人家,她怎能不是受了委屈?”又说,“我知道,你定是怕了那个人,所以你是故意给婉柔选了这样的一门亲事的。”   魏珩并不否认。   他目光平静望向母亲,泰然道:“母亲若真为婉柔好,就别再拿她当泄私愤的工具。如今同陆家的这门亲事,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人是婉柔自己选的,圣上也满意。”   “儿子知道母亲恨当年,但事情既已过去了那么久,你我母子又无替亡人复仇之意,又何必再攀扯着婉柔,叫她继续痛苦。若舅父舅母在天有灵,他们也会希望婉柔此生都安安稳稳。而不是始终记着仇恨,日日活在悲痛和恐慌中。”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难道就这么算了?”长公主逼问。   “那母亲打算怎么报?”魏珩望着长公主的目光平静,语气更是平静。   “暗地里招兵买马?还是一杯毒酒送去御前?”   这些魏珩不是没想过,可是这样做,除了能泄私愤外,又还能得到什么?   就算他有那个本事能杀了皇帝,那杀完之后呢?   到时候,除了徒增一场祸乱外,又还能得到什么?舅舅和表兄能复活回来吗?   他想,若是舅舅仍在世,他定然也不愿看到他这样做。   舅舅爱民如子,他定是希望国泰民安,百姓都安居乐业。   所以他很早就想明白了自己此生要走的路。   考功名,走仕途。为君分忧,为民除难。   他想,这应该是舅舅最希望他成为的样子。   这些年来,长公主的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不否认儿子说的有道理,但她心里实在跨不去那道坎儿。   悲愤过后,长公主又恢复了冷静。   打发走了魏珩,她又转身去佛堂前跪下诵经。   婉柔的亲事,她虽不满意,但她却无力改变。   就像儿子的亲事一样,她有心插手一二,但他却并不听自己的。   陆家就陆家吧,好在也算是世袭的权贵之家。   只是没落了而已。   *   魏珩从清心堂出来后,没去松青院,而是又去了雅菊轩。   这两日,魏珩明显在雅菊轩呆的时间比在松青院呆的多。   这日颜熙如往常一样,照例呆在簪花坊内,埋首做自己手上的簪活。忽的,门响了两声,门外有人敲门。   颜熙以为是丁香,就应了声说:“进来吧,门没栓。”   外面并无回应。   颜熙只觉奇怪,但也未太在意。   没一会儿,门又响了一声。   颜熙实在好奇,便暂时撂下了手上的活,起身去开门。   但站在门外的却不是丁香,而是魏珩。   此刻的魏珩,正寒着张脸。   那双清冷的眸子平静的望过来,看似无波无澜。 第49章 【V】梦前世。   颜熙第一反应就是关门, 但门被魏珩先她一步拿手挡住了。   颜熙力气自然没他的大,他若想硬闯,颜熙无能为力。   但她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 在她印象中,魏珩是做不出这种强闯私宅之事来的。   他是谦谦君子, 是言之礼数动辄规矩的谦谦君子, 克己复礼。   又如何能做出这种硬闯香闺之事来。   便是从前她同他有关系, 是他内定的妾室时, 他都没有这样做过。何况如今,她早不再是他的什么人了。   他这样做,是罔顾礼法。   是不对的。   他这种行为,是他自己从前就看不上的行为。   见他进来后,又反手将门栓拴上, 颜熙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冷漠又警惕的看着他。   魏珩回身, 对上她近乎能将他千刀万剐了的眼神后, 他语气温和的解释道:“过来给你送你十七岁的生辰礼。”   颜熙望着他,显然十分生气。   “我说过了, 我不需要你的礼物。”她语气急切,也夹杂着不满,与前两次见到他时的恭敬不同。   她不需要他的礼物, 不需要以后再同他有任何瓜葛。   魏珩仍静静望着人, 认真又平和道:“颜娘,那日你说,我会的、懂的,你大多不会,也学不来。而你喜欢的, 我也无兴趣。你说我们之间不懂彼此,也不适合彼此,但我想说,你不能走向我,但我可以走向你。从此往后,你我之间也可以有共同喜好。”   说罢,魏珩拿出了一直攥握在掌心的锦盒。平放到颜熙面前后,打开,露出里面那支不算精美,但却还算工整的发簪。   “这是我走向你的第一步。”   颜熙惊愕,反应过来后更是难以置信。   “这支簪子是你做的?”她目光垂落在那锦盒里平放着的发钗上,内心的震惊自然是不小的。   她从没想过,魏珩竟然会动手去做这些手艺活。   不只是魏珩,她从没想过这世上会有任何一个男子愿意做这些。   但错愕之后,颜熙又渐趋冷静。   她心里很清楚的知道,她和魏珩之间是再无可能的了,所以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再为他这一点的付出而感动。   虽然她应该感动,或许还该感激涕零,受宠若惊。   但她却不想。   她不想那样做了。   所以颜熙此刻头脑很清醒,她仍理智道:“魏世子实在有心了,只是,颜熙就是卖簪子的,并不缺这些。何况,颜熙自离开国公府那日起,便与世子再无干系,如今也不好再收您的礼物。”   这几句话一说出来后,颜熙更是重拾了理智。   方才震惊错愕之余的那点感动和慌乱,也渐渐没有了。   她越说语气越强硬,态度也越明显。   她强硬的把魏珩挡在她心房的门外,不让他再走进自己心里,哪怕是一点点。   于是,颜熙更加冷漠着脸道:“孤男寡女授受不亲,世子生在名门长在名门,想来最是重规矩和礼数,实在不该做出这种强闯女子香闺和私相授受之事来。世子今日之冒犯,颜熙就不计较了,还请世子日后不要再这样做。世子请回吧。”   魏珩知道,她这是在将他的军。   她在拿从前他对她的态度来对他。   魏珩看向她的手,目光落在了那双犹如剥皮嫩葱般的手指上。这双手,因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操劳,指头裂出了很多口子来。   魏珩知道她极爱美,从前在一起时,她日日都要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别说手指,就是头上的每一根发丝,她都十分爱惜。   如今,为了经营好这门生意,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颜熙知道自己这双手如今不太好看,她平时都不会视于人前的。这会儿见魏珩目光似是落在她手上,颜熙下意识便将手藏进袖子里。   魏珩抬起眸,看向她人。   魏珩说:“这几天我也在研究做簪子,但我没你聪明,手也不如你的灵巧,做出来的簪子远没你的好。不过,勤能补拙,我想只要我能勤加练习,会有一天能做出一支不错的来。”   颜熙并没回视他,她挪开了视线看向了别处。   “世子能有此雅兴,也挺好的。世子聪慧,不论做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   魏珩道:“再聪明的学生也需要有一个好的老师来带,不知颜娘可否能收下我这个学生?”他态度一再谦卑。   颜熙回过头,看着他。   “就算收学徒,我也只收女弟子,不收男学徒。”她忽然抬了抬下巴,又继续道,“我们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就是这样,这门手艺活传女不传男。”   “这天下好的簪娘很多,想来也有愿意收男弟子的。世子人脉广泛,想来稍稍打探一下,就能寻到一个愿意收您为徒的师父。”   魏珩却说:“但我只想做你的徒弟。”   颜熙收回了目光,又看向了别处,她语气仍十分坚定。   “但我肯定不会收你为徒。”   魏珩静望了她一会儿,然后才退一步说:“那特意为你准备的生辰礼,总该收下吧?”他又加了一句,“我认真做了好几天。”   颜熙藏在袖中的手攥紧了些,但她仍没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只依旧拒绝:“我说了,我不能收。”   “好。”魏珩点了点头,他捏了捏攥握在手中的一个玉白瓷瓶。   想了想她此刻的态度,那握在掌心的玉白瓷瓶始终没有拿出来。   魏珩懂得分寸,既如此,他便也没再继续纠缠下去。   “那在下告辞。”魏珩微颔首,但很快又加了一句,“改日再来拜访。”   说完魏珩夺门而出。   颜熙气极,想大声告诉他改日也不必来,日后都不必来了。但这会儿她也不敢大声呼喊,还是怕叫旁人听到。   不过很快,丁香上了楼来,一脸慌慌张张的样子。   “姑娘,魏世子他……他是怎么回事?”她见他是从楼上下来的,可她没看到他上楼去啊,“奴婢没见他进来。”   颜熙想了想,冷笑道:“有人好人不做,开始做梁上君子了。”又道,“不必理会。”   丁香小心翼翼打量了主子一会儿,然后又继续说:“魏世子临走前,买走了坊内不少簪品。几乎是每种样式的他都拿走了一件,他有点严肃,奴婢不敢不卖。”   丁香也算是跟着自己主子见过这魏世子好几回的,知道他只是看着温和,但其实骨子里是冷的。   从前还住在雅菊轩时,连姑娘都畏他惧他,她怎么可能不怕。   看到他人来,早就毕恭毕敬候着了,哪里还敢顶撞。   颜熙不知道魏珩到底要干什么,她也不想费那个心神去猜测、去揣摩他的心思。既是已经买走了,也再追不回来,也只能由他去了。   “买就买了,不管他。”但颜熙又说,“若他下次再来买,就不卖。若是他态度坚决你不敢反抗的话,就按十倍的价钱来收。”   丁香:“……”   但丁香没再多问,她只是应了下来。   次日,魏琦寻了过来。   颜熙不愿再和魏珩有什么瓜葛,但对魏家的其他人,她却是做不到也同样拒于千里之外。不管怎么说,她也在魏家住过一段时间,老夫人待她还算不错,魏琦魏珊姐妹二人也同她还算交好。   所以这会儿见到魏琦,颜熙至少还是客气着笑脸相迎的。   魏琦说:“那日在满香楼时就想好好和姐姐说说话了,可姐姐当时有事忙,先走了。我今日出门,是特意求了祖母的。祖母听说是要来探望姐姐,笑着就答应了,还要我给姐姐带个好。”   颜熙忙说:“老夫人厚爱了,颜熙实在受宠若惊。”   赶紧招呼了魏琦坐下后,颜熙又问:“老夫人近来身子如何?”   魏琦道:“祖母近来精神还不错。”又自夸说,“有我日日伴在她老人家身边给她逗乐子,她肯定每天都是开心的。”   颜熙笑:“那倒是,身边有个你,想不开心都难。”   魏琦眨了眨眼。   魏琦是带着兄长交代给她的任务来的,所以,她寒暄了几句后,目光便立即落在了颜熙那双手上。   “姐姐可辛苦?”魏琦主动去拉过颜熙的手,心疼地说,“肯定很辛苦,姐姐的手都破了口子了。”   颜熙却笑着说:“这是很正常的。就像你和二姑娘从前练琴一样,时间久了,手指头也会破皮。”   魏琦虽是公门贵女,但她却非典型的淑女。   她爱玩儿,并不喜欢琴棋书画和诗词歌赋。   所以颜熙这会儿提起,她不免又想到了那段近乎噩梦般的日子。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继续心疼颜熙,还是心疼过去的她自己了。   魏琦打了个寒颤,她说:“快别提这个了,我现在想起来头还疼的要命。”当初她们姐妹三人一起跟着师父学琴,大姐学得最好最快,师父天天夸大姐又有天赋又勤奋好学。   二姐虽比不上大姐,但也比她好太多了。   于是,三个人中,她就成了垫底的那个。而且还是差距很大的那种垫底。   教琴技的师父很是严厉,才不管她是不是国公府的小姐,总之做了她学生就必须按她的要求来。   当时她年纪又还小,天天觉都不够睡,更别说还能有去玩儿的时间了。   后来还是父亲心疼她,亲自出了面干预了此事,她这才得以解救。   虽过去好些年了,但如今想起仍是毛骨悚然。   往事不堪回首,魏琦不愿多谈这些,她忙转身去打开了她带过来的一个盒子。   “这次来,我给你带了些东西。”打开盒子后,里面有胭脂、有水粉,瓶瓶罐罐的有不少,魏琦一一指着那些瓶子道,“这叫清玉露,抹脸上的。姐姐你以后睡前滴几滴在脸上,均匀抹开后再睡,次日晨起皮肤会变得特别好。”   “这是黛笔,这是胭脂,这盒是口脂……最后这样是手霜,姐姐你要记得,这是抹手上的。”   说到最后一样时,魏琦明显有些心虚。   因为最后一样,才是二哥真正想送颜姐姐的东西。   甚至,二哥为了不让颜姐姐看出来这其实是他的东西,还把本来装在玉白瓷瓶的脂膏弄了出来,重新放到了另外一个精美的盒子中。   她当时好奇,就问二哥为什么要这样做。二哥说,他之前送过颜姐姐一瓶养手有奇效的脂膏,他怕叫她认出来后不肯再收下。   魏琦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怎么了,怎么二哥都亲自来接颜姐姐回家了,她也不肯再回。   不过,姨娘告诉她,让她不要多管这些。二哥让她做的事,她就照做好了,话就别多问了。   魏琦并不是擅于说谎的人,所以这会儿难免会有些不自在。   但颜熙却并没多想,她只当这些都是老夫人让三姑娘拿来的。   颜熙想了想后收下了,然后又给魏琦回了一份礼。   魏琦任务完成,顿时松了口气。   等回去后,她立马去松青院邀功。   但魏珩这会儿人却不在松青院。   魏珩书房的书童和魏琦说世子这会人在雅菊轩内,魏琦又立马转头往雅菊轩奔来。   人才进院子,魏珩老早就听到她声音了。   听她声音如此洪亮,语带喜悦和得意,魏珩唇角不自觉扬了下,露出抹笑意来。   想来她是收下了琦儿送过去的东西。否则的话,琦儿便不会是这副模样。   魏珩正这样想,魏琦便奔了进来。   她气喘吁吁的,但也顾不上休息,一进门就直接说:“二哥,我替你把东西送出去了,快说,你要怎么感激我……呀!”   魏琦简直不敢相信,她忙抬手擦了擦眼睛。   可当她清楚的看到她那一向矜贵冷傲的二哥真的是在做簪子时,她不淡定了,立马问:“二哥你在干什么?”   魏珩现在坐的地方,正是颜熙从前住在这儿时坐的地方。   他此刻伏案的这张桌子,也是颜熙之前伏案工作的那张。   魏珩手上动作没停,闻声只是抬眸看过来一眼。   复又收回视线。   “看来你颜姐姐是收了。”魏珩语气温和。   魏琦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后,话头又重新落回魏珩做簪一事上。   “二哥你这样……未来二嫂怕会不高兴的吧?”魏琦也觉得,这样稍微有那么些过了。   二哥为颜姐姐做到如此地步,未来嫂嫂想必会不高兴。   魏珩手上动作一停,抬眸朝魏琦看过来。   略有片刻沉默,而后他问:“那你觉得你未来的嫂嫂该是什么样的人?”   魏琦不知道。   魏琦壮着胆子问:“二哥想娶个什么样的?”自去年二哥回京起,家中就一直提要给二哥说亲,但亲事迟迟都没个眉目。   自颜熙走后,魏珩这段日子心中一直有挣扎。挣扎犹豫之后,如今那个答案倒是越来越清晰了。   他和颜娘,既当初在吉安时就拜了堂,或许这就是天意。   起初没那样想过,如今却越发觉得未尝不可。   当天夜间,魏珩做了一个梦。梦境很真实,以至于醒来时他还仍觉还是在梦中。甚至一时都分不清,到底梦中那个是梦,还是如今是梦。   在这个梦中,他和颜娘做了夫妻。   真正的夫妻,而不是有名无实。   *   魏珩送颜熙抹手的脂膏,是宫里的御医调制的,非常难得可贵。   因调配工序繁复,所以很难才能得到一瓶。再加上其中有几样药材极为稀有珍贵,所以,像这种有极好修复效果的药膏,千金难买,算是无价之宝了。   便是宫里的娘娘得上一瓶,可能也不会舍得多用。   更何况是用来养手。   所以,因效果极佳,颜熙不过才抹了几日,双手指头上的小口子就全都没有了。不仅是恢复如初,好像还比从前没做簪活时更好。   嫩如葱根,白若脂玉。   颜熙也是这时候才有点反应过来,或许这根本不是魏琦要送她的,这是魏珩送她的。   之前还住在国公府时,魏珩也有给过她一个小瓶子。兆安送来的,说是世子要给她养手用的。   只不过,那次是装在瓶子里的,而这次是用圆盒盛着的。那次的是清露,这次是是膏状。   那次的少,这次的多。   反应过来后,颜熙是有些生气的。   又气又恼。   但她很快又平静下来,只冷漠着站起身子,想将这脂膏锁进盒子里去。打开盒子,她又突然看到了之前魏珩写给她的两封信。   被她原封不动锁进了盒子,从未拆开来看过的两封信。   本来颜熙是打算将这些都锁起来,等下次有机会时再还给他的。但现在,颜熙想即刻将这些全都送还回去。   属于魏珩的东西,她一样不要。   魏珩自那日来过一趟后就没再来,之后,魏琦也没再来过。   而颜熙想快刀斩乱麻,不想拖拖拉拉。所以,将这些东西都装进盒子后,颜熙下了楼。   丁香瞧见主子立在了楼梯口,她忙迎过去。   颜熙说:“你去备一下车,我要出趟门。”   丁香没多问,转身就去办事了。   半个时辰后,丁香赶着马车停在了簪花坊门口。   颜熙当然没去魏国公府,她让丁香将马车往卫将军府赶去。   她不会去找魏珩,所以,她打算托卫三哥帮她这个忙,让他帮忙转交。   他们二人同在朝中为官,想来日日都能见面。帮她捎带一下还了这些东西,想来并不费事。   颜熙到卫家时,卫辙正在小花园里练剑。   卫夫人听说颜熙是来找儿子,她有一桩事是需要儿子帮忙的,她二话没说,直接就让丫鬟引着她到了小花园来。   卫辙才将收了剑,正要去洗浴更衣。转身见颜熙朝他走来,他将剑递给一旁的随从,笑问:“是来找我的?”   她倒常往府上来,不过每回过来都是只去见母亲,然后略坐坐就走,从没来找过他。   颜熙点头:“找三哥有点事。”   “急着走吗?”卫辙这会儿正一身的汗,他不舒服倒是小事,就是怕大老爷们的身上味太重,会熏到人姑娘家,所以他打算先去沐浴更衣。   颜熙有事相求,她当然不会还对人家的时间有要求。   所以颜熙忙道:“不急,三哥你先忙。”   卫辙这才说:“那你先去花厅等我,我换身衣裳就来。”   颜熙去了花厅等候,卫辙很快就过来了。   见卫辙过来,颜熙忙起身相迎。   卫辙一边让她坐下来说,一边他也弯腰坐了下来。   颜熙没拐弯抹角,直接道:“这里有几样东西,想三哥能不能帮我还给魏世子。”   听到“魏世子”三个字,卫辙便抬着浓眉看了过来。   就见那小小的一方盒子中,搁了两封信,以及一只红木圆盒。   信的事卫辙没多问,他只是指着那红木盒子问:“这个是什么?”   颜熙如实说:“是抹手的脂膏。”她紧了下唇,才又继续说,“效果很好,想来是极贵,所以我想还回去。”   听说是脂膏,卫辙便拿了盒子打开。立即,一股掺和着淡淡药味的冷香扑鼻而来。   合上后,他目光又落在了颜熙的手上。   倒也没再多问,只点头爽快应下:“好,这桩差事我替你办。”   颜熙忙朝他福身行礼:“多谢三哥。” 第50章 【V】入皇宫。   上完早朝, 从朝堂出来后,卫辙朝魏珩走了过来。   “魏大人。”卫辙一身明紫官袍,喊了魏珩一声后, 又手持朝笏朝魏珩一旁同行的官员拱了拱。   那官员识趣,知道卫将军是专门找魏大人的, 故而忙笑着同二人道了别, 匆匆去了一旁。   魏珩脚下步子没停, 二人就这样并肩一路往前去。   直到到一处人群渐疏散开来的地方, 卫辙这才从袖中掏出了那封信和那盒脂膏来。   “受人所托,这几样东西如今交还与大人。”   魏珩在目光触及到那信和红木盒子时,眼神就瞬时冷了几分。   但他面上却不显,此刻仍很平静。目光慢慢从那几样物件上挪开,寸寸上移, 最终停在卫辙脸上。   “颜娘给你的?”魏珩语气极为平静。   刻意保持的平静, 听起来倒是比愤怒还要有威慑性。   他背负腰后的手, 此刻微微攥握成了拳。   卫辙看了他一眼, 只觉他这说的是废话。   卫辙并没答他的话,他只说: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她既然能从哪怕无名无分也要跟着你,到如今避你犹如洪水猛兽……想来是你做了什么伤透了她的心。”   “魏大人,不要觉得你生来便高人一等, 就可以为所欲为的去践踏别人的尊严。你不过就是落了个好胎, 生在了富贵人家而已。我们普通门户的儿女虽不及你们生来便尊贵,但也绝不容你们给随意辱没了去。熙儿是无父无母,但她如今有卫家。所以,在她面前,你且收一收你的清贵傲慢, 收收你世家公子的脾气!不是随便谁都想攀你们家的高枝,想争着去伺候你魏公子的。”   “你若惹恼了我们,也就别怪我们不拿你当回事。”   又说:“你们魏国公府,在外面眼中千尊万贵,但在我们眼中,不过就是寻常人家。谁也没有比谁了不起!”   卫辙是同能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种话的程禄是一类人,所以,他心中自然是瞧不上这些权贵之子。   更是看不上他们的很多做派。   魏珩沉默,对卫辙这样的一席话,他心中自是有自省。   卫辙看了他一眼,话说到激愤处,不免又言语威胁了一句:“放妻书只要我一日不写,那熙儿就还没与我彻底断得干净。便是日后她原谅了你,你也做不到名正言顺。所以,魏世子,好好想想清楚,你到底要什么。若我这关你过不了,你也休得再说许多。”   放妻书的事,父母同他提过一嘴。卫辙心中记下了,但却一直没动作。   卫父卫母也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所以,提了一次后就没再提。   而颜熙……她是更不知道她跟卫辙的和离文书都办下来了,竟还需要这样一封他亲笔书写的放妻书。   所以她也没提过。   魏珩这会儿望着卫辙,面如冷霜,眸若寒潭。   无疑卫辙最后的这几句话,是踩了他底线,以至于叫他连最基本的表面礼仪也难再顾及。   他也不想再故作冷静。   明明在意,却装着不在意的样子。   但魏珩没说话,只是从卫辙手中拿过信和盒子后,便扬长而去。   魏珩还未出宫,便被宫里的一个小太监挡住了去路。   “魏世子,明德太后召您过去。”   魏珩这才平心静气,让那太监带路。等到了明德太后的寝宫时,魏珩面色早已经恢复如常。   婉柔这会儿也在明德太后这儿,甚至连东宫太后明懿太后也在。   魏珩进殿后,先给二位太后请了安。   明德太后要对魏珩更热情也更熟络一些,明懿太后则相对客气许多。   婉柔这会儿也是挨着明德太后在坐,瞧见表兄过来,她忙起了身。   魏珩给二位太后请了安后,又依着礼数向婉柔打招呼。   “县主。”   婉柔亲事已经定了下来,不日便要外嫁。所以,圣上已经封了她为顺安县主。   届时,她会以县主之仪仗,下嫁到陆家。   而婉柔一应大婚事宜,皆由明德太后亲自操持。   明懿太后虽不必事无巨细的跟着操心,但身为祖辈,自也得捎带着关心些才算说得过去。所以她今日到明德太后这儿来,也是想过问一下顺安县主大婚的进程的。   而今日召魏珩到寿康宫来,也是二位太后有一事想征求魏珩的意见。   “听说你府上之前寄住过一位簪娘?说是手艺了得,能把京中坊间许多有名气的簪娘都比下去。甚至,连宫里尚服局的人都鲜有能比得上的。”   魏珩看了婉柔一眼,而后拱手回明德太后的话。   “回太后,正是。”   不过魏珩又说:“但却不是县主夸的这样好,她不过是有几分祖传的技艺傍身罢了,远比不上尚服局司饰司的诸位姑姑。”   婉柔只垂头温柔的笑。   明德太后则说:“婉柔说她好,还给哀家看了她亲手做的簪子。哀家看了后,觉得倒十分不错。”又问魏珩,“既是从前在你府上住过,品性各方面你该有所耳闻。若哀家说,婉柔之后出嫁所戴凤冠交由她来做,你觉得可行吗?”   魏珩一愣。   显然是没料到太后有这个打算。   虽说能得太后赏识是好事,但深宫中终究是非多。若叫她日后一段时间一直呆在宫里,直到婉柔出嫁,他怕她会呆不住。   何况,宫里四处所遇皆为贵人,便是他每次入宫来都带着三分小心。   更何况是她。   所以,心中权衡一番后,魏珩则道:“能得太后您的赏识,是颜氏的福气。不过,据臣所知,颜氏怕担不起这样的重任。”   婉柔看了兄长一眼,一时有些自责起来,她怕是自己自作主张了。   婉柔正也要说几句,那边明德太后却先开了口。   “景行越是这样说,哀家越是对那位颜氏有兴趣。行不行的,你说了不算,得哀家和婉柔看。”言毕,明德太后看向一旁的老嬷嬷道,“你去,把那颜氏叫进宫里来我看看。”   老嬷嬷才应声,魏珩却又抱手请旨道:“就不劳烦严姑姑多跑这一趟了,您老人家就把这趟差事交给臣,臣替您去把人叫来。”   “那就景行你替哀家跑这一趟。”   “是。”魏珩应下后行退礼,“臣先行告退。”   *   魏珩这次是光明正大登的簪花坊的门。   他马车才停在簪花坊门口,门里的丁香瞧见了,立即就转身上楼去向自己主子汇报。   “魏世子过来了。”丁香是一口气跑着上来的,气有微喘,“马车就停在门前,他这会儿人估计已经下车到坊里来了。”   颜熙手上动作停住。   不过她却以为,是卫辙替她还了信和脂膏他才登的门。   魏珩如今行事越发疯狂,这是颜熙从前未预料到的。   她以为魏珩这样的人,是万不会做出有违他身份之事来的。她以为她成功出来后,就能同他彻底断得干净。   原本想不予理会,但颜熙又一思量后,便撂下了手上的活。   “算了。”颜熙起身,“既他光明正大到了咱们簪花坊,依礼数我该亲自相迎。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说罢,颜熙便冷漠着张脸出了门,往楼下去。   很显然,她是不高兴了的。   而此刻楼下,魏珩长身玉立立在橱柜前,掌柜的正亲自接待。   颜熙从楼梯上下来,看到的就是魏珩正拿着她最新做好的一支珠钗在看。想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忽然转过头朝她看来。   颜熙收回了打量他的目光,走过去请安道:“民女见过魏大人。”   魏珩负手而立,他目光微垂看着人。   看了足有一会儿后,他才说:“明德太后召你入宫。”   颜熙:“?”   颜熙以为他是来纠缠和清算的,却没想到,他一开口便是说出了这一句来。   颜熙仰头怔愣看着面前的男人,显然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同时,她也在分辨。分辨他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以假话来诓骗她的。   可魏珩却未多言,只说了句“走吧”后,他便转身率先先出了门。   “姑娘。”丁香担心,“怎么会叫您进宫?您又不认识太后。”   颜熙认真想了想,大概能猜出一些来,许是婉柔在太后跟前提了她。   但太后此番传她入宫,又会是为了什么?   颜熙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进过宫去,所以这会儿不免紧张。   颜熙坐了魏珩的马车,丁香跟在颜熙身边。魏珩骑马,跟在马车一侧。而兆安,则同车夫一起坐外面。   马车内,丁香仍很慌张。   但她见姑娘也神色紧张,她不敢再多言。   外面兆安道:“丁香姑娘,一会儿颜姑娘随世子进宫,你得随我一起等候在宫城外。”   丁香一把握住颜熙手,急急说:“我跟我家小姐不分开。”   兆安说:“可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若无贵主们的召见,我们是不可以进去的。”   丁香还要说,颜熙却拉住了她。   兆安倒没说错,也不是故意为难,宫里的确有宫里的规矩。   她上一世虽没进过宫,但魏珩却粗浅的教过她一些宫中的规矩和礼数。   那是后来,他们好了有好一阵子的时候,突然有一天,魏珩便同她提起了宫里。然后就告诉她宫里如今大概有哪些人,这些人之间都是些什么关系。   还跟她说,见到哪位贵人需要行哪些礼。   往事早如烟尘随风而散,只是如今颜熙再想起这些,总觉得尤在昨日。   而他教她的那些粗浅的宫中礼仪,她也还能记得些。   至少,一会儿到了宫里,她不至于太过茫然无措。   车马在宫城城门口前停下,颜熙下了马车后,赫然映入眼帘的就是“宫城”两个字。   魏珩朝她走过来说:“一会儿入了宫后,太后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就行。也不必太过紧张和惧怕,明德太后是一位慈祥和蔼的老人家。”   “是。”颜熙这会儿倒没心力再同他置气别的,忙应下他的话来。   魏珩这才说:“是婉柔在太后面前提的你。”   果然如此。   魏珩一边说,一边已经往宫里去。颜熙见状,忙去跟上。   守在宫城门口的禁军瞧见魏珩,无一不朝他问安。   颜熙一直垂着头,不敢四处乱看。   看了她一眼,魏珩又道:“婉柔的亲事定了下来,也择好了良辰吉日,不日便要出嫁。她在明德太后跟前提了你,希望日后出嫁时头上戴的凤冠,能出自于你的手。”   颜熙万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事,她道:“有这样的先例吗?不该是宫里尚服局准备这些吗?”   魏珩诧异她竟知道宫里的女官制,但当下并没多想,只以为是婉柔同她提起过的。   “按规制是该如此,但凡事也有一二例外。”魏珩语气平静,将有关事宜事无巨细说给她听,“婉柔亲事由太后一手操办,若她钦点你为婉柔做凤冠,帝后那里也不会怎样。”   “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魏珩问。   颜熙是想祖传手艺能够名扬天下,但这机遇来的也太快了些,她都未能做好准备。   但若是放弃的话,一是不知道由不由得了她拒绝,二则,她心中不免也会觉得可惜。毕竟也是一个很好的可以出头冒尖的机会。   再有,既是婉柔的意思,她多少也怕婉柔会失望。   所以,颜熙认真说:“我不知道。”   魏珩垂眸静默着盯她望了会儿,随后说:“你既不知道,那便由我来替你做这个决定。”   颜熙总算扭过了脸去,看向他:“你打算怎么做?”   魏珩却没答她这个话,只是又和她说了些宫里的规矩,以及一会儿见到太后该要行怎样的礼。又说婉柔如今被封了县主,见到她时,也不能再如之前在外头见到时一样。   这些他前世教过,所以颜熙此番就权当是再复习了一遍。   她点头:“好。”   很快到了寿康宫,明懿太后已经走了,这会儿寝宫内只剩下婉柔还陪在明德太后身边。   魏珩先行礼,然后当她提到颜熙时,颜熙才伏身给太后请安。   太后忙说:“快起来吧。”   颜熙起身后,又谢了恩,然后给一旁的婉柔请安。   婉柔亲自迎了过来,拉着颜熙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还不算老,保养得也很好,六十多的年纪看起来也就五十出头。   正如魏珩说的那样,眼前的这位太后眉目慈祥,很是温和。   但颜熙仍带着恭谨,哪怕是靠近了后,也安安静静守着礼数。   太后拉过她手,细细打量。   从上到下,目光一寸寸下移。   最后,目光落在了颜熙那双手上。   太后握住她手,认真看了很久。   这双手,保养极好,实在不像一双常年做簪子的手。尚服局司饰司里那些女官的手她也瞧见过,比起她的这双来,可是差太多了。   魏珩心细缜密,只见太后盯着她手看,便已能猜出太后心中在想什么了。   于是魏珩忙道:“颜姑娘住臣府上时,臣有耳闻一二。颜家簪艺乃祖传手艺,或有巧技可循。婉柔既喜欢这样的手艺,若太后您也恩准的话,倒不妨让她试试看。”   太后闻声,便松开了颜熙手,开始谈起正事来。   “婉柔的大婚,便由婉柔说了算。既她喜欢,那哀家也没什么不能答应的。至于圣上和皇后那里,哀家去说。”   魏珩又提议说:“毕竟颜姑娘年纪轻,从前也没受过这样的重任。依臣拙见,太后或可同时命司饰司的女官和颜姑娘同时为县主效力,最后到底选择哪一顶凤冠,全权由县主决定。至于颜氏,她不懂宫里规矩,也无需住在宫中。日后臣隔几日便领颜氏入宫一趟,当面向太后口述差事进程。”   太后闻声点头,觉得魏珩所言极在理。   毕竟是婉柔的终身大事,颜氏虽手巧,却极年轻,或不可担此重任。   还是做两手准备的好。   所以太后很快拍了板道:“此事便依景行所言。”又说,“那宫外一应事宜,便交由你来处理。”   魏珩抱手应道:“臣领旨。”   颜熙纵有些浑浑然,似是还没反应过来,但眼下情况也不容她多想,忙也跟着俯首道:“民女谨遵太后懿旨。”   太后没留颜熙久呆,等魏珩已经领着人离开寿康宫后,太后才同婉柔道:“她的那双手,可真是漂亮。看着,倒不像是常年做手工活的样子。”   婉柔眨了眨眼睛,然后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刚刚太后一直盯着颜姑娘手看的原因。   想着表兄刚刚说的话,婉柔也顺着他话道:“颜姑娘的是祖传手艺,想来是和宫里司饰司的姑姑们的手艺是不一样的,技艺高的话,或就不伤手。”又笑说,“也或许,颜姑娘就是天生丽质呢?”   太后本也是随便问问,倒没再多想。   而那边,颜熙才随魏珩出了寿康宫,便迎面遇上了皇后凤仪。   魏珩见状,他停下步子的同时,也伸手挡了颜熙一下。   “是皇后。”他低声提醒。   而与此同时,皇后凤驾已至跟前。   魏珩忙抱手弯腰:“臣见过皇后。”   颜熙没说话,只是静悄悄立在魏珩一旁,随他一起行礼。   皇后看到魏珩,语气十分温和,问他是来做什么的。   魏珩如实回了后,皇后倒没再多问。   只略提了婉柔两句后,便走开了。   魏珩是等皇后凤驾离开后,才动身继续往前走。   而走远了的皇后,突然又回身往这边看过来。   皇后身边的嬷嬷见状,忙顺着皇后目光探去。   皇后道:“景行身边跟着的那个女子是谁?”   “一会儿奴婢去打听。”那嬷嬷忙说。   皇后又盯着那身影望了会后,收回目光,想着方才在面前一闪而过的那张脸,略有所惑。   “倒有点面善,但又的确不该见过。”最后皇后自己都摇了摇头,“算了。” 第51章 【V】再入梦-暗中护。……   寿康宫离宫城门口有些距离, 没有御赐轿撵,二人便如来时一样,步行朝宫外去。   魏珩缓慢悠闲踱步, 颜熙正好能跟得上他的步伐。   有很长一段时间,二人谁都没先开口说话。   就这样安安静静走着。   暮春的天不冷不热, 今日太阳也好。就这样晒着太阳徐徐而行, 也是一种享受。   前面就是宫城门口了, 魏珩抬眸看了眼, 这才开口对颜熙说:“宫里的凤冠同民间的无太大差别,此趟回去你先想想看要怎么设计。三日后,我会再带你进宫一趟。”   “三日……时间上会不会紧了些?”主要是她手上目前还有别的事要做。   而既然接了太后这道懿旨,为婉柔做凤冠一事自然得十分重视。   她需要好好的去想想到底怎么做好这顶冠。   魏珩静默了一瞬,然后问:“你需要几天?”   颜熙认真想了想, 倒也不敢把时间推延得太迟, 便斟酌着道:“五天?”   “好。”魏珩想也没想, 便应了下来, “那五日后我来接你。”   “好。”颜熙点点头,仍恭敬, “多谢魏大人。”   二人言毕,已行至车马前。   仍同来的时候一样,回去也还是颜熙主仆乘马车, 魏珩则打马走在身侧。   等到了簪花坊后, 颜熙下车同魏珩道别。然后颜熙入坊内,魏珩则继续打马回府。   自始至终,魏珩对信和脂膏之事都只字未提。   而当天晚上,魏珩又做到了那个梦。   同上回一样,醒来后, 一时竟不知到底哪个是梦境,哪个才是真实。   一次做这样的梦,或还可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因他心中放不下颜娘,所以才会梦到与他做了夫妻。   而一次再一次的话,魏珩不免也会疑虑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梦中他们如胶似漆,郎情妾意,自不乏肌肤之亲。那感受太过真切,以至于醒来后已有好一会儿,且开了窗,他在窗下静坐吹了风,还仍如身在其中。   一直静坐到五更,快要起身去上朝了,魏珩这才稍稍有所缓解。   五日后,魏珩如约去了簪花坊。   而颜熙已准备好一切,在簪花坊内静候多时了。   魏珩是下了早朝后过来接的人,还如上次一样,让颜熙坐他的马车,他则打马随行。   颜熙这会儿人虽坐在车内,但心思却在凤冠上。她已经初步绘好了图,一会儿进宫面见了太后后,定还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正好她趁这会功夫也可以好好想想,若要改动完善一下的话,怎样改会比较好。   仍是丁香陪在颜熙身边,丁香见主子和魏世子间的气氛越发怪异了,她望了望主子后,就悄悄抬手去掀开侧帘一角。   打算暗中偷偷看一下,魏世子他有没有往主子这边看过来。   但她看了有一会儿功夫,只见魏世子目不斜视,并未曾朝主子这边望过来一眼,丁香也就撂下了帘子来。   “姑娘,魏世子如今这样,是不是真的已经放下姑娘了?”丁香小心翼翼问。   颜熙目光轻抬,一下子思绪就从画上飞开了。   她认真想了想后,便笑着释然道:“这样不好吗?本来就该这样。”又小声提醒丁香,“你日后说话也稍稍注意一些,他人就在外面,许是听得见。”   魏珩虽是文官儿,但他却自幼习武,身手不俗。   丁香闻声,立即噤若寒蝉。   颜熙见状,笑了一下,而后又继续将心思投落到了那幅凤冠的画上去。   明德太后看了颜熙这幅凤冠的画后,招了招手,将她叫到了跟前去。颜熙跪坐在太后身边的蒲团上,挨靠过去,但也没有敢挨得太过靠近,始终守着规矩和分寸。   太后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把哪一处需要用什么珠玉镶嵌,都说得一清二楚。   太后听完后,微微点头含笑,她倒是还算满意的。   太后把画往婉柔跟前一推,让她也看。颜熙见状,便默默起身退了下来。   婉柔笑着道:“颜姑娘的手艺,我是再放心不过的了。不过,连您老人家看了之后都点头,想来婉柔的眼光还是可以的。”   太后说:“尚服局的女官们也该添添新人换换血了,如今做出来的东西越发老套陈旧,毫无新意可言。上回品珺大婚,那身凤冠霞披她就不太喜欢。本来是高高兴兴的大喜事,结果最后因着这事儿闹得不快,实在是不值当。”   虽说皇子皇女们成婚,喜服一应都是有规格在的,但也不能几乎人人的都一样。   在能改动的范围之内,还是得尽量设计得叫他们喜欢才行。   婉柔身份尴尬,她不敢说尚服局的姑姑们技艺不佳。   她只说:“其实是我觉得同颜姑娘有缘分,这才想着要她帮我。本来还担心祖母您会瞧不上呢,如今见您对她如此夸赞,我便放心了。”   太后又再夸了颜熙一遍:“倒是真有一双巧手。”   这次,不免又多问了她几句,算是比之前多了一份关注。   但颜熙仍没久呆,办完差事后就又随魏珩出了寿康宫。临离开前,魏珩同明德太后约好了颜熙下次入宫的时间。   出了寿康宫,魏珩便告诉颜熙:“太后对你所作之图,是十分满意的。之后该会有御赐的珠玉宝石赐去簪花坊,届时你按着我之前教过你的接旨的礼数接下就行。”   又提点说:“这算是一份喜差,奉旨办差的人会对你和颜悦色。你到时候,也可给领头的人一些辛苦钱。”   颜熙知道魏珩现在对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很重要,所以她有很认真的把他此番所言都牢牢记在心中。   说到打赏酬谢,颜熙不懂宫里的规矩,忙问:“那酬谢多少合适?”   魏珩知道她囊中羞涩,身上可能没有多少钱。但若是他真说了一个数的话,就算超出了她预算范围,凭她如今的性子,该也会咬牙掏出来。   本来是开心的一件好事,魏珩倒不想她一时因钱而生愁,故而便问:“凭你所想,你觉得应该是多少?”   颜熙不知道。   不过,若是要她猜的话,定是要论两给的。   所以,她尝试着问:“五两?”她微侧了些身,认真打量魏珩神色,以试图从他的脸色变化分辨出真实的答案来,“十两?或是二十?”   可惜魏珩脸色没什么变化,他只笑道:“不过是讨个喜头的钱,有这个心意就行。五两十两,亦或是二十两,都行。”   颜熙便明白了,她需要给二十两。   颜熙并非小气之人,只要是能在她承受范围内,她并不会吝啬。   而且她也知道,此番为宫里办事,其实就不是钱的事了。只要这份差事能办妥,于她的簪花坊来说,自有百利可图。   父亲从前常对她说,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做别的什么事,都不能短视,不能只贪图眼前的三瓜俩枣。   目光要放得长远,要想到以后。   颜熙想抓牢这个机会,维系好这份关系。   魏珩又同颜熙说了些别的,颜熙皆都牢牢记在了心上。   二人边走边说话,迎面就遇上了皇后母子。   魏珩上前请安,颜熙自也垂着头跟着他过去。   皇后没想到今日能再次遇到这位小娘子,故而目光一直落在颜熙身上,认真打量着她。但凭她如何细想,都始终想不起来。   这张脸,的确有些熟悉,但到底在哪里见过,又实在不记得。   魏珩察觉到了皇后打量颜熙的目光,他面上无任何反应,仍是应答自如的在同齐王说话。但在心中,自是觉得疑惑,并且将此事记了下来。   皇后自己想不起来,倒提了颜熙几嘴。   “景行,你身边的这位小娘子是谁?本宫记得,好像五日前你也领她进过宫吧?当时也是正好遇到了本宫。”   其实皇后什么都知道,早之前就让嬷嬷去打探清楚了。   不过,她知道的那些都是背地里打探来的,今日既遇见,她自然是想魏珩自己说。   魏珩如实道:“回皇后,此乃颜氏,是京中一家珍宝铺子的老板。幸得顺安县主的赏识和举荐,如今被明德太后她老人家看中。此番两趟进宫,皆为太后所召。”   皇后这才说:“本宫倒是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要为婉柔做凤冠的民间女子?”   “正是。”魏珩说。   皇后这才又顺着话问:“能得明德太后喜欢,想来是有些真本事的。你的这手艺,师从何处?”   这话明显是在问颜熙,所以只能颜熙自己回答,魏珩代替不了。   所以颜熙忙说:“回皇后娘娘的话,民女是从小跟着家中祖母学的手艺。”   “这么说,就是你家中祖传的手艺了?”皇后面含笑意,语气温和,再问,“你家是哪儿的?是自小在京中长大的吗?”   魏珩一直细细观察皇后神色。   皇后对颜娘有兴趣,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   而这会,不但是魏珩注意到了,连方才只一心和魏珩说话的齐王也察觉到了。   齐王也看向颜熙。   眼前女子虽低着头,那张脸并未能看得全,但齐王也能猜到,这定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想来也是,以平民之身能搭上宫里的关系,想来身后必是有贵人相助。而面前这位身份矜贵,又实权在握的魏大人,能屈尊去替太后办这样的小事,能陪其同进同出,想是对此女有几分心思在。   不免又想,原来矜贵自持的魏世子,也有拜倒在石榴裙下的那一刻。   对皇后所问,颜熙都一一如实回答。   只是,有关她在吉安时同魏珩有瓜葛的那部分,被她略过去了。   吉安……皇后此生并未去过这个地方,甚至这个地方于她来说都没有多少印象。   皇后没再多问。   但皇后的异常,已被魏珩看在了眼中,同时也记在了心中。   待回了府后,他便召来了暗卫。   之前明面上让兆安时刻关注着簪花坊和食为天,其实暗地里,魏珩也差了暗卫十二个时辰守在簪花坊和食为天。   本来是够的,但如今既感知到了皇后的异常,魏珩自然又不放心。   所以召了暗卫来,叮嘱他们要更提高警惕。并且,又多拨了两个人去暗中保护。   交代完这件差事后,魏珩又道:“再去吉安查一查林家,去永林县去查查颜家。”   魏珩知道,皇后之所以这般怪异,应该是见颜娘看着眼熟。凭她们二人的年龄差距,皇后肯定是不该见过颜娘的。   那么,就只能是见过颜娘的亲眷长辈。   魏珩不知道这件事于颜娘来说将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总是比握在旁人手中强。   届时,就算是祸不是福,有准备也好过无准备。   *   颜熙如今的目标很明确,既她做不到一心二用,所以只能有取有舍。   她打算暂时全心全意为婉柔做好这顶凤冠,至于坊里的生意,只要能维持下去就行。   所以次日一早,一到坊里,颜熙便喊了丁香来。   “咱们坊里,如今大大小小,总共还有多少件钗环首饰?”   颜熙只负责设计和制作,至于经营管理,一应都由丁香来管。丁香每日都会在关了铺子门后做半个时辰的归纳和总结,所以对这些,她自比颜熙熟悉。   “奴婢才将看过,总共还有三十五件。”   颜熙在心中算了算,然后说:“从今天起,以后每日只售卖一到两件,卖完后就只开着铺子迎客,但却不再向外售出。”   “姑娘,这样做,肯定会影响我们的生意的。”如今能小有成绩不容易,就怕改了管理后,会把那波回头客给赶走。   这样做,颜熙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眼下情况如此,她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而且,她也有心想借此试试看,看看那波回头客是否真的牢靠。   若是连两三个月都等不上,可见还是她技术不佳,留不住人。   真正技艺高超的簪娘,不说千金难求,怎么也得是让客人心甘情愿等一段时间的吧?   所以,颜熙也想借这个机会大胆的考验一下。   颜熙说:“就按我说的来做吧。你一会儿下楼去就让账房写一下贴在外面,接下来一个多月,可以接预订,但得告诉顾客,可能需要等待的时间会很长。”   丁香见姑娘心意已决,想她是有自己的打算的,所以只能应是。   丁香才下楼,便见兆安过来了。   “兆安总管。”丁香笑脸相迎。   不管姑娘和魏世子如今如何,但她们开门做生意的,自然是对谁都要客客气气的。   哪怕是姑娘见到兆安,那也是面含微笑的。   丁香忙请兆安坐,然后让铺子里一个打杂的小伙计去端茶来。   兆安却笑着道:“丁香姑娘不必忙了,在下是奉世子的命来的。”说罢他打开了怀中抱着的一个挺大的红木盒子,里面琳琅满目,全是一些钗环首饰。   “这些是……”丁香不明所以。   兆安则说:“这些都是那日世子在贵坊买走的,世子说,他原买走也只是想学一学颜姑娘手艺。如今既已学到,再留着这些也无用,所以便想再还回来。”   顾客买走的东西想再退还,这还是头一回。   这个主丁香做不了,所以,她只能对兆安道:“那您请随我上楼来,此事还得姑娘做决定才行。”   “就依丁香姑娘的。”兆安仍是笑,始终客客气气的。   上了楼,颜熙听了兆安来意后,便伸手接过了那木盒。   里面大概有十几件,的确是全部都出自颜熙之手。   若是搁之前,这样买了再退的事,无疑算是一场重灾了。但在眼下,其实不论是对颜熙,还是对簪花坊,都是有益处的。   她现在一心扑在那顶凤冠上,无心顾及铺子里的生意。   若多了这十多件,无疑是雪中送炭。   所以颜熙什么都没说,直接对丁香道:“你下楼去,帮着兆安总管一件一件记一下价,这些我们都收回,再以高出原价二成的钱付给兆安总管。”   颜熙也有几分玲珑心思在,她自然能猜得出魏珩此番是帮她。   但她不能平白无故接收他这个好,虽然两成的钱他根本看不上,但这是她的态度。   丁香知道姑娘心中自有成算在,没说什么,只依着颜熙之言办事。   而兆安,也没有异言。颜姑娘此番言行,早在他来之前,世子就已经预料到了。   所以世子跟他说,不管一会儿颜姑娘说什么做什么,叫他都依着。   “那颜姑娘您先忙着,小的先行告退。”在颜熙面前,兆安始终恭敬。   他对颜熙的称谓和自称,也还是同之前颜熙住在雅菊轩时一样。   兆安走后颜熙略有所思,过一会儿后,才又重新继续投入到手上的工作中。 第52章 【V】梦里她身死。……   很快宫里便来了人, 奉的太后的旨意,是来给颜熙送做凤冠的珠玉宝石的。   一行有好几人,领头的是个白面无须的男子, 身上穿着宫里太监的衣服。他身后,跟了四名宫女, 皆穿一样的宫装。   四名宫女手上, 都捧着个金丝描线的红色盒子。   人虽不算多, 但阵仗却是颇有些大。那太监将手中佛尘一甩, 然后便站在簪花坊大门前叫唱了起来。   “传太后懿旨,颜氏接旨。”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是在唱戏。   本就已经吸引来了不少目光,这会儿又是听到“太后”,又是听到“懿旨”, 更是无数个人围观了过来。   皇城脚下长大的人, 虽对皇亲贵族不算太陌生, 但平头老百姓也没几个是见过宫里的人的。   这一时不免觉得稀奇。   颜熙听到响动后, 立即从楼上下来,然后领着铺里一众伙计出门去接旨。   有关接旨的一应礼仪, 魏珩之前有细细说给她听过。所以,颜熙这会儿只按魏珩说的来做,倒是不紧张。   “民女颜氏, 拜见太后娘娘。”颜熙跪在了太监跟前, 行匍匐大礼。   跟在她身后的一众数人,自然也都跟着跪下。   而方才围观的群众见状,也都跪下,口中大呼太后千岁。   直到一阵阵叩拜声渐渐声止后,那太监这才开口传口谕道:“太后口谕, 命簪花坊老板颜氏在一个月内完成顺安县主大婚所需凤冠,若有违延,需得自行进宫见面太后请罪。若如期完工,又得顺安县主喜欢,太后必有重赏。”   “颜氏,接旨吧。”   颜熙忙道:“民女颜氏接旨,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传完旨后,太监便唤了起。   颜熙站起身子后,太监微侧头示意一番,四名宫女便一一走到了颜熙跟前来。   那太监则继续说:“太后说,这些都是按着那次姑娘所言准备的。太后叫姑娘先用着,若有缺什么短什么,叫姑娘只管说。”   “是。”颜熙又应下。   然后,她拿出了那个提前准备好的钱袋子来,悄悄塞给了领头的太监。   太监虽没说什么,但接过来的同时,已在手中掂了重量。   他脸上笑容不变,仍是和之前一样。   “既如此,那咱家便回去了。”他说,“还得回去给太后老人家复命。”   颜熙忙说:“您慢走。”然后示意丁香几人将宫女手上的东西接下。   她也亲自接了一个来。   之后,颜熙等人是目送了太监及四名宫女彻底离开后,这才转身回的铺里。   宫里赐下来的东西,价值珍贵自不必说,更是皇权的象征。所以,颜熙心中很明白,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她都必须和这些御赐之物形影不离。   这些物件在哪儿,她人就必须在哪儿。   若有闪失,弄丢或弄坏一二件,那都是重罪。   魏珩算着时间,等在了传懿旨的刘公公回宫复命的必经之路。   见前面是魏国公府的马车,刘公公主动停了下来。   兆安就候在马车旁,望见人过来了,他迅速向车内的人禀告了一声。   然后魏珩合上书,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豪门矜贵的公子,一身素锦着身,就这样施施然出现在眼前,叫人眼前倏的一亮。   但公子看着光风霁月,清亮明朗,实则气势逼人。   身居高位,手握实权的人,没几个是真正的绵软良善之人。   刘公公见状,立即从马背上跳下来。   “魏大人。”刘公公率先过来同魏珩打招呼。   “刘内侍打哪儿来?”魏珩明知故问。   刘公公便笑着答说:“奉明德太后的旨意,去簪花坊传旨的。”   魏珩点了点头道:“此事本官知道。”又问,“可还顺利?那簪花坊的老板刚入京时曾寄住在寒舍几日,若有得罪之处,便是我魏某之过。”   刘公公忙道:“魏大人您说的哪里话,贵府亲自教出来的人,哪会有差错?那颜姑娘一应礼数皆十分周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呢。”   魏珩看了兆安一眼,兆安便即刻上前来,捧了个以金丝勾勒成的金袋子递过去。   兆安说:“我们大人平日出门都一切从简,此番随身也没带什么物什,这些刘公公且先拿着。”金丝钱袋里面,装是自然是金子。   这刘内侍最是喜欢金物。   刘公公忙推谢几番,但最终还是笑着收了下来。   刘公公自然明白魏珩的意思,既然是从魏家走出来的,日后不论如何,他总该要多费心照拂一二。   颜熙是婉柔举荐的,这在宫里并不是什么秘密。但不是秘密不代表宫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何况,婉柔在宫里身份尴尬,也并没多少人会真正看她的面子。先太子之女,不说同皇子皇女们没有可比性了,就是连一些豪门千金都比不上。   而这刘公公在后宫中有些地位,如今魏珩这般提点,只要他聪明,就知道该怎么做。   魏珩也并没指望他能多照拂,只希望不背地里使绊子就成。   魏珩知道,如今太后不信任尚服局而选择相信一个宫外的女子,想来颜娘此番俨然是得罪了尚服局的女官们。   日后同宫里势必多有来往,千丝万缕的,她总需要有些靠山和人脉。   太后成不了她靠山。   至少目前不能。   而婉柔罩不住她。   所以,魏珩只能亲自出马帮她打点一二。   宫里勾心斗角多得是,便是品阶不高的女官,自也有其势力在。   *   颜熙这两日让丁香把簪花坊楼上给收拾了一下,她如今直接住在了这儿。   这儿住起来虽不比住在食为天踏实、舒服,但颜熙却能很好的保护着宫里御赐下来的那些珠玉宝石。颜熙知道事情的重要性,所以,她需要寸步不离的守着这些东西。   这日卫夫人过来坐,看到颜熙竟搬到了这边来住,不免心疼说:“你也太拼了些。”卫夫人总舍不得颜熙辛苦,她希望这个小姑娘可以活得轻松一些,恣意快乐一些。   眼瞅着她如今这般辛劳,卫夫人总觉得她可怜。   卫夫人眼皮子有些软,稍稍伤心一些,就会眼红掉泪。   相比起来,颜熙如今算是坚强很多。   颜熙见状忙递了帕子去,又亲手帮她擦拭。   “伯娘,您可千万别觉得我是受尽了委屈的,您不知道我如今多开心呢。”颜熙是真的变了很多,如今和一两年前的她比起来,不知道要厉害多少。   从前她只以为,女人天生就该依附于男人,就该到了年纪就把自己嫁了,然后在家相夫教子。   一辈子都活在男人的羽翼之下。   可如今她才渐渐知道,原来自己出来立门户、闯天地,也是有一番乐趣在的。   而且对她来说,这种乐趣要远比成亲生孩子来的更多。   “起初刚决定要从魏家搬出来时,也有害怕过。怕会很艰难,怕日子捱不下去,也怕在这京城中没有我们几个的立足之地。但出来了后,我的每一天都很快乐,而且是一日比一日快乐。所以,如今虽辛苦,但我心里却是甜的。”   “再没什么是比付出了后得到回报,更值得期待的了。”   “伯娘能看出来,你是很开心去做这些的。”卫夫人也不想把气氛弄得太悲伤,所以她忙止住了眼泪,然后从一旁系在腰带上的荷包中拿出一个玉白瓷瓶来,“这个,是你三哥叫我转交给你的。”   颜熙认得这个瓶子,之前她还住在魏府时,魏珩给过她。   她知道这脂膏肯定很贵重,所以想也没想就摇了头。   “多谢三哥好意,但我不能要。”   卫夫人说:“你三哥好不易弄到的,你若不用,岂不是枉费了他一番心意?他也是心疼你,拿你当亲妹妹待。他们兄弟三个打小就盼着能有个妹妹,我跟你伯父也希望能生个闺女,可始终不如人愿。谁承想,如今都过了半百的年纪了,倒得了你这么大个闺女。”   颜熙也被说得心里暖暖的。   但她还在纠结。   卫夫人又说:“我这把年纪了,又不必做手艺活,肯定是用不上的。你三哥跟你伯父,两个粗人,肯定更是用不上。你若再推辞,那只能搁那边闲置了。”   颜熙说:“可以留着给未来三嫂用。”   卫夫人则笑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又说,“若来日你三哥真成了亲,那自也有她的那份在。如今这份,是兄长给妹妹的。”   颜熙能不带丝毫迟疑跟犹豫去拒绝魏珩,但却不能这样对待卫家人。   所以颜熙思量一番后,到底还是收了下来。   “我知道此物极为珍贵,得一瓶很不容易。伯娘,您回去万要告诉三哥,日后万不必再去求这个了。我只收这一回,再给我我肯定是不要了的。”   “好好好,你的话我定给你带了去。”想着她这些日子定然很忙,她不便多打搅,便起身告辞,“你忙着去,我改日再来看你。”   颜熙忙起身相送。   卫夫人才回去,卫辙便寻了过来。   “她收下了吗?”卫辙开门见山直接问。   “收倒是收了,只是这孩子,多少还是有些见外了。”卫夫人如今上了些年纪,有些累,出门一趟回来后,她便微微有些喘。   被丫鬟扶着坐下来后,她才看向儿子道:“虽然我跟你爹爹拿她当闺女待,你也待她如亲妹,但毕竟她不是咱们家的人。所以,她的这点客气和距离,我也能理解。”   “只是苦了这孩子。”卫夫人不免又要感叹颜熙的身世,“如今一个至亲之人都没有了,最亲的舅舅也不在身边。这偌大的京城,就只靠她自己打拼,想想我都心疼。”   卫辙知道母亲心地善良,最是见不得别人不好。   他记得从前他还小的时候,母亲是瞧见路边有人乞讨,也得感叹几句人家可怜。   何况是颜妹这样的,同她有颇多渊源的。   所以卫辙走了过去,矮着身子蹲在了母亲跟前,笑着道:“您别忘了,不是还有儿子吗?”卫辙宽老人家的心,“您儿子虽然不多出息,但如今好歹也算有点身份和地位。有儿子在,谁敢欺负颜妹?”   卫夫人说:“你是该多照拂照拂她。”   卫辙说:“此事您就放宽了心吧。”又说,“这京里没几个不是聪明人,咱们府上同颜妹多有来往,但凡有人暗地里稍稍打探一番,也是知道她是不能欺负的。至于宫里……她是奉明德太后之命办事,更是无人敢为难。”   “最多……也就是她这阵子忙一些,辛苦一些。但只要她忙的开心,您也就由着她去好了。颜妹也年纪不小了,她自己心里该有自己的想法在。您若是这样三天两头去哭一场,反倒是给她压力了。”   卫夫人被逗笑起来。   是又气又笑。   “你老娘眼皮子软,就是爱哭,怎么了?在吉安老家的时候,你大哥二哥都不敢这样拐着弯说你娘,你倒是敢。”卫夫人笑着骂。   卫辙则说:“儿子哪敢啊,儿子是心疼您。多泪伤身,多思多虑也伤身,您如今这把年纪了,该把心境放得平和一些。”   卫辙一句话,更是把卫夫人点炸了。   “我如今哪把年纪了?”卫夫人虽然的确上了年纪,但她也颇有些不服老,平日里最听不得别人明着暗着说她老、说她年纪大。   卫辙离家十多年,明显还没完全把他老娘性子摸准。   自知说错了话,卫辙忙赔礼道歉。在母亲面前,他也是好话说尽。   卫夫人这才渐渐消了气。   但这会儿瞥着儿子,想起方才颜熙说的那句话,她不免也开口催促道:“你年纪不小了,你大哥二哥有你这个岁数的时候,都当爹了。你要真孝顺,赶紧把亲事张罗起来。”   又问:“那么多登门相看的大家小姐,好几个是又美貌又好性儿,你当真没一个瞧得上的?”   卫辙忙说:“此事不急,日后慢慢再议。母亲您今日劳累,还是先去歇下吧。”又吩咐卫夫人身边的丫鬟,“香兰,你扶老夫人去寝卧歇着。”   交代完后,卫辙匆匆朝母亲抱了抱手,而后转身大步离去。   卫夫人话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一转眼,儿子就已经跨出门槛了。   她只能唉声叹气。   *   不仅魏珩差派了人暗护在颜熙身边,卫辙也同样做了。   所以,魏珩知道卫家人同簪花坊走动的动向,卫辙同样也知道魏珩这边的一些动向。   知道魏珩魏大人此番人在何处,所以卫辙从军营中回来后没直接回府,而是寻到了魏珩这儿来。   魏珩这会儿正静坐在簪花坊对面的那家茶肆,靠窗而坐,窗户正好对着街对面簪花坊二楼的窗。魏珩一抬头,便能看到对面的动静。   只不过,颜熙素来是将门窗都紧闭上的,魏珩这会儿只能看到一扇窗,看不到人。   但他也不是特意为着看人而来,他是想看看簪花坊附近的情况。不知道为什么,近来直觉总是不太好。   他总觉得有人会对颜娘不利。   卫辙的突然造访,魏珩一点也不例外。看到英姿伟岸的卫将军过来,魏珩只淡定的招呼他坐。   卫辙倒不客气,走近后将后袍一扬,直接就盘腿坐在了魏珩对面。   然后他侧头往窗外也看去一眼,再回过头来时,眉心已经隆起。   “魏世子,你如今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可否告知卫某一二?”   卫辙有些看不太透跟前这个人了,要说他心里没有颜妹,可这些日子来他的确是事事都在为颜妹考虑和思量。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他都一应为她打点周全。   可若说他心里有,可他又态度暧昧不明,也不见他给过什么承诺。   他多少能看得出来,颜妹虽然态度强硬,铁了心要同这位魏世子一刀两断,但她心里多少还是不能彻底放下、完全忘掉的。   或者说,不会这么快,她还需要时间。   他们二人既是郎有情妾有意,为何不能坐下来彼此间好好谈一谈?   为何非得要这般。   魏珩闻声将目光从窗外收回,他平静看向坐在对面的卫辙。   静视了一会儿后,他倒诚心如实相告道:“说出来卫将军或许不信,但在魏某心中,颜娘早是魏某的妻了。”他也坦诚,“我承认,起初带她回京时,并没想过要以妻之位迎娶。但后来相处时间久了……尤其是颜娘离开后,我也有过反省。”   “从前太看重门第出身,以至于便是心中喜欢,也做了懦夫,不敢承认。可如今,我不得不承认,门户不当又能如何。我是生在了富贵之家,但若论起来,未必有寻常百姓家的儿女幸福。而让我看起来尊贵的出身,对看不上眼的人来说,不过是不值一提的事。”   说到此处,魏珩不由又想到夜间的那个梦。   近来总做梦,梦境大同小异,基本上都是他和颜娘的相处片段。   而昨日夜间,当再梦到颜娘时,他就清楚的记得颜娘似是说过一句话。   她说,若他不是公府世子,不是皇亲国戚,他就只是真正的卫家三郎,那该多好。   当然不是颜娘对梦里的那个他说的,是她对身边的丫鬟说,而被梦外的他听到了。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告诉她你是想以正妻之位迎娶她?”   卫辙实在不懂,既是郎情妾意,又是以妻位相许,那这二人还有什么可闹的?   魏珩又看了卫辙一眼,然后说:“若我不能把身后之事处理妥当,贸然去提,不过也只是空口一句话而已……苍白无力。”   “所以……你是想着,等哪日你能排除了万难,能完完全全的在你们家自己一手遮天了,你再提?”见他的确是诚心和诚恳的,卫辙态度倒好了不少,“但你们家关系实在复杂,你爹你娘又都态度坚定且手腕强硬,就算你日后能反抗成功,那你也得想想颜妹能不能等你到那时候。”   卫辙比他急,不免给他出了主意。   “不如你去把你心中的这个想法跟她说,至少让她知道她等着是有希望的。这样总也好过,你们二人在这儿互相猜谜吧?”   魏珩不是没想过说,只是他仍有颇多顾虑在。   颜娘想离开他的态度坚决,他怕他即便是说了,颜娘仍是不屑一顾。   还有一个顾虑便是,他也怕因此会给她招来祸端。   魏家走到如今,仍位高权重,深得皇权倚重。一直以来,想同魏家结亲,想做他的世子夫人的人,不胜枚举。   世家之人腌脏手段多,也不乏一些人罔顾生灵,草菅人命。   有人为了利益和权势,会动用手段想尽办法得到一切、毁灭一切。   纵他已是全心全意在护着颜娘,也不敢保证她能在长安城这座大染缸内毫发不伤。   若他的心思叫人窥探到,怕有人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先下手为强,除为后快。   魏珩知道卫家一家都是真心待颜熙的,所以,此番在卫辙面前,他倒没藏着自己这个顾虑。   卫辙虽不能理解世家的疯狂和龌龊,但他也是在军权和政权中心混迹了这么久的人,一些丑陋肮脏面,他自然是见识过。   对魏珩此番所言,倒也能理解。   所以,卫辙也就没再多言什么。   而当天夜里,魏珩又做到了那个梦。只不过,这次梦中却不再有浓情蜜意。   他梦到颜娘喷了一口血,然后转瞬人就倒在了榻上。   一动不动,再没有平日里的半点生气。   魏珩挣扎着从噩梦中惊醒,此刻更是浑身湿透,大汗淋漓。   可即便是醒了,也知道那是梦,不是真实的,但他仍是心有余悸。   甚至有些心慌,他担心颜熙此刻的安危。   因为这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   “兆安。”魏珩一边掀被褥起床,一边冲外面喊了声。 第53章 【V】“晚上我来找你。”……   魏珩屋外自有人值守, 恰好今日值守的便是兆安。   听到屋内的召唤声,兆安立即应一声,然后推门而入。   魏珩这会儿身上衣袍已经穿上一半, 见兆安进来,他手上动作没停, 只侧头问他:“外面可有什么动静?”怕他一时没有意会到, 魏珩又特意点了一句, “簪花坊那边。”   其实应该是没什么动静的, 不说兆安遣派过去的在明处的人,就是他吩咐的候守留暗处的暗卫,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会即刻来报。   绝不会耽误。   但因那个梦的缘故,哪怕理智上知道应该是没事, 但他情感上仍是放心不下。   此刻若不能亲眼目睹了她是好好的, 他怕这颗悬着的心放不下来了。   所以, 魏珩理好中衣后, 外面套的是夜行衣。   兆安回说:“今日小的一直守在门外,风平浪静的, 没有任何响动。想来……颜姑娘那里是没什么事的。”目光落在主子身上的夜行衣上,略一顿,兆安斟酌着还是问了出来, “世子这是要夜访簪花坊?”   魏珩没答他的话, 只说:“把家看好了。”   说罢,他便夺门而出。   魏珩口中的家,便就是这处松青院。当然,如今还得加上一个雅菊轩。   魏家诸人都各怀心思,互相猜疑和不信任, 彼此都会往对方院里埋人。   勾心斗角,利益角逐……   魏珩如今真正信得过的,就是他自己,以及他的几个心腹。   兆安忙严肃应道:“小的遵命。”   *   魏珩一身夜行衣出现在簪花坊门口,他人还未撬门而入,立即就从天而降一个高手到他跟前。   魏珩见状,没动手,只转过身去露出了脸来。   “是我。”他说。   而那从不远处屋檐上飞过来的人立即曲身单膝跪地。   “见过主公。”   魏珩道:“起来吧。”   那人起身后,魏珩又让他退回了原处。并叮嘱,从此刻起,要更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不容有丝毫懈怠。   之后,魏珩才推门而入。   魏珩此番之所以引暗卫出来,也是想自己亲自考验一下。他想看看,凭他的本事和身手,能不能躲得开暗卫而成功踏足簪花坊内。   方才暗卫的反应,无疑还是叫他满意和心安一些的。   已经是后半夜,颜熙再忙也已经歇下了。魏珩熟门熟路登了二楼,想以同样的方式继续推门而入,却发现,闺房门后挡了东西。   魏珩这才反应过来,原她防范意识也很强。   这样很好。   因此,魏珩费了有一会儿功夫,才从门外进来。   许是白日时累着了,颜熙此刻睡容沉稳香甜。   至少魏珩走进来时,她没有任何的反应。呼吸均匀绵长,睡相颇为不佳。   看到她此番睡姿,魏珩忽然想到了梦中的她。   在梦中,他们相拥而眠时,她也是这般睡觉的。手和脚都不老实,喜欢挂在他身上,或是压在他身上。   想到此处,魏珩忽然无声笑了起来。   走近了后,他弯腰挨着坐下。   屋里并不算暗,她是在桌子角点了蜡烛睡的。   所以,借着昏黄的烛光,魏珩正好可以清楚的打探到她此刻的睡颜。   天气渐热,她一张娇颜睡得粉扑扑的。平日时瞧着冷若冰霜,可这会儿熟睡时,却是憨态毕露。   半点平日里清冷的样子都没有。   魏珩什么都没做,只是安安静静陪了会儿。   待快五更天时,他才不得不起身。   但临离开前,他却去翻箱倒柜一番,然后从箱柜中找到了那瓶卫辙送她护手的霜膏。魏珩拧开盖子看了眼,然后从身上掏出自己的那一只,往卫辙送的那只中倒了点。   颜熙次日起床,洗漱完后拿出脂膏来抹手时,总觉得不太对劲。   好像比昨日时还满了些?   但她不敢确定,只以为是自己这些日子太忙,脑子实在糊涂,记错了。所以,一时倒也没太去在意。   *   几日后,又到了魏珩领颜熙入宫见面太后的日子。   而这次,颜熙是把已经做了部分的那顶凤冠也一并带去了的。   之前明德太后虽答应了婉柔,要让宫外的这个女子给她设计婚嫁时的凤冠,但其实更多的还是照顾婉柔的意愿,她自己心里其实也并没有太把颜熙放在心上。   虽觉得她有巧思,做簪的技艺也不错,但远没到能令太后另眼相看的地步。   但这一次不同。   这次颜熙是带了凤冠来的,虽才只做了一部分,但却已初现模型。   已做完的部分手艺巧妙精湛,很多缠丝绕线的手法,不但是她从不曾见过的,恐怕是连尚服局的尚宫大人都是头回见。   明德太后在后宫多年,什么样精巧的饰品没有看到过。   司饰司的那些女官,近些年来颇为叫她失望,她已经有好些年没有看到过令人眼前一亮的饰品了。   近些年司饰司做出来的饰品,千篇一律,毫无惊喜可言。瞧多了看久了,不免也审美疲乏。   而就在这个时候,能瞧见这样一件能让她眼前为之一亮的饰品,实在是难能可贵。   也是这次开始,太后才算真正从心里认可颜熙的手艺。   既是祖传的手艺,太后不免关心起颜熙的祖上来。   “你祖母姓何名甚?”太后问。   第三次面见太后,颜熙如今早能应对自如。   早没了初次入宫时的紧张,如今更多的是沉稳。   闻声颜熙微颔首,回答太后道:“回太后的话,民女祖母姓戚。”   “姓戚……”太后嘴中默念了一遍,后又反复咀嚼,但显然都毫无印象。   但这似乎也并不太重要,太后说:“你只管好好去做,不管缺什么少什么,都可随时同哀家说。”又命令魏珩,“哀家就把人交给你了,你要负责全力协助颜姑娘将此事办好。”   魏珩称是。   太后疼婉柔,自是希望她能顶着一顶漂亮的凤冠做最美丽的新娘。   但更令她开心的,应该还是终于有一个身怀绝技的人出现在了她面前。   明德太后出身其实并不好,当年先帝还在东宫时,她是身为晓事宫女被差派去的东宫。而在去东宫侍奉之前,明德太后是在司饰司做事。   所以太后对擅做簪之女,总有一份偏宠在。   婉柔心思细腻,她感受到了太后这次同上两回的不一样后,几番斟酌着便开了口道:“祖母,我有些日子没同颜姑娘说说话了。这些日子想来她为了替婉柔赶这顶凤冠也累了些,今日既然进了宫,不若就叫她休息会儿。婉柔想她能多留一会,一起说说话。”   明德太后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她忙笑着说:“那就邀她去你那儿,哀家一会儿去吩咐御膳房,叫今儿午膳时往你那儿多送几个菜。既然留都留了,也该用个午膳再走。”   此事根本容不得颜熙拒绝,所以她闻声忙谢恩。   太后这才看向魏珩道:“至于你……你自己看着办。若你忙的话,就先出宫去,回头哀家派人送颜姑娘回去。若你不忙,也就在宫里多留些时辰,午膳后再送颜姑娘回。”   魏珩抱手回说:“臣原本下午也要再入宫来向陛下禀事,此番正好,臣可先去勤政殿。”   魏珩日日都入宫,除了休沐日外,每天几乎有一半的时间是呆在宫里的。所以,魏珩此番言语,太后根本不疑有他。   她笑着点头:“如此甚好,倒也免你再多跑一趟。那你便去吧,一会儿可别耽误了送颜姑娘出宫的时辰。”   因多了那份偏爱在,如今明德太后行事,倒会颇多为颜熙考虑。   魏珩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一点。   他仍曲身颔首,闻言忙应道:“是。臣遵旨。”   *   婉柔寝殿比较偏僻,从寿康宫出来,颜熙陪着走了有好一会儿才走到婉柔所居之处。   公主们未出嫁之前,或是结对群居,或是与其母亲住一起,鲜少有单独居住的。但婉柔身份特殊,她并非帝后之女,她没有母亲,也没有姐妹。   她从一住进宫来,就住在了这处蒹葭宫。   蒹葭宫倒不小,只是按着份例拨送到她这儿伺候的人并不多,所以显得这里有些空旷。   但婉柔已经习惯了。   她喜欢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呆着。   在太后那里多少还有些拘谨,但到了自己的住处,婉柔明显就放开了。   宫婢奉了茶水点心过来后,婉柔将她们都遣开,她则和颜熙单独相处。   “真开心,我就要出宫去了。”婉柔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颜熙看得出来她是真高兴。   她如今对逃离皇宫的这份期待,就和之前她想逃离魏国公府、逃离魏珩是一样的。   都是迫切的,是急不可耐的。   也正因此,颜熙能和婉柔有些同理心。   “那那个人,是县主真心想嫁的人吗?”只单独相处时,颜熙也没了在太后跟前的恭敬。   虽对婉柔仍有敬意,但却也自在了很多。   婉柔认真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我不知道。”   人她都没见过,只看了画像。但表兄说,那位陆公子本人容貌是要比画上还胜三分的。   至于品性……肯定也是很不错的。   不然的话,表兄也不会把他的画像拿到她面前。   “不过,我相信我婚后的日子能过得很好。”婉柔还是挺乐观的。   颜熙总觉得,她悲伤中透着股子坚定。   她有对美好未来的向往跟憧憬。   其实这样也很好,这样总比日日活在仇恨的痛苦中好吧?   颜熙真的由衷的希望她婚后可以过上她所向往的那种生活。   “魏大人是真的全心全意为你好的,想来那位陆公子,定就是你此生的良人。县主且宽心,你未来的日子,一定一日比一日好。”   “那你呢?”婉柔问。   其实婉柔今日叫颜熙过来单独相处,为的也不是她自己,她为的还是表兄和颜姑娘。   在她心中,表兄就是她的亲兄长。她能看得出来表兄对这位颜姑娘很是喜欢,所以,她愿意尽她所能去帮表兄一把。   而且她也看得出来,颜姑娘虽人离开了魏府,但其实她心里也还是有表兄的。   既郎有情妾有意,她不希望他们这对苦命鸳鸯最终仍是以悲剧收尾。   虽然阻碍会很大,但她真心的希望他们两个都能坚持下去。   甚至,她都希望表兄可以冲破阻碍,以三媒六聘之礼风风光光的迎娶颜姑娘为正妻。   虽然婉柔心中也知道,想突破这一关,是很艰难的。   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   但她有时候也会在想,皇权富贵真的就那么重要吗?门当户对就那么重要吗?   就算站在了权势的巅峰又如何?难道站在了权势的巅峰,他就是什么大仁大义之人吗?   不过也是手上沾满了血,踩着至亲的尸骨爬上来的。   如此看来,什么权势,什么地位,真正剖开了去看,其实都是肮脏不堪的。   皇室如此,那些所谓的名门权贵之家,又能好到哪里去?   勾心斗角,争权夺势……   倒是不如小民之家来的温馨惬意。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在她眼中,生在富贵之家的人,手握权势之人……也并没什么了不起。   但她知道,她这么想,但世人却并不这么想。   表兄既这么喜欢颜姑娘,若他不能冲破固有观念,为颜姑娘争一争,那也是叫她心中瞧不起的。   虽然他是她亲表兄,她不好说他什么,但她也会在心中鄙夷他一番。   对颜熙同魏珩一事,婉柔也有自己的想法在。   颜熙其实不太想提魏珩,更不想谈她和魏珩的感情。如今她有事情做,她只想好好的做好眼下之事。   好好的将祖母传给她的手艺发扬光大。   所以颜熙笑着道:“我如今倒未曾想过别的,就想好好的经营我的簪花坊。而眼下最在意的事,就是定要竭尽所能帮县主把那顶凤冠做好,让县主风风光光漂漂亮亮出嫁。”   她明知婉柔的意思,但却故意没提魏珩。   婉柔心思通透,知道她其实并不想提表兄后,也就不再提。   “你收学徒吗?”婉柔问,“等我出宫后,我想跟你学做簪子。”   颜熙说:“只要县主喜欢,我就教你。”   “那一言为定了。”婉柔很高兴。   婉柔笑起来双眼亮亮的,颜熙能清晰的看到她眼中有光。   突然一个宫婢走了进来说:“县主,五公主六公主过来了。”   然后颜熙就看到,婉柔眼中亮起的光,稍稍灭了一些。   没那么璀璨明亮了,但婉柔面上笑容仍不变,她忙对那宫婢道:“快请二位公主坐,我这就出去。”   说罢婉柔起身,颜熙自然也跟着起身。   五公主六公主同婉柔都和颜熙差不多大,二位公主也都是十六七八的样子。   五公主和六公主的婚事都已经定下来了,只不过宫里舍不得,便打算留到二十再叫她们嫁出宫去。   四公主品珺就是这样。   十五岁定的亲,十九岁才出嫁。   同婉柔相比,五公主六公主就没有那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了。二位公主端庄高贵,虽不至于为难人,但那与身俱来的富贵气度,却是不容人忽视。   颜熙出来后只看一眼,便迅速垂下了头,然后随婉柔一道过去请安。   五公主是皇后嫡出,六公主算是五公主的小跟班。   五公主坐在了正位,六公主只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等二人请完安后,五公主开口唤了二人起。   然后五公主也没让婉柔坐,婉柔就识趣的恭候着静立在一旁。   五公主这才说:“你就要嫁出宫去了,我和六妹妹过来看看你。你若需要什么,尽管说,不必客气。”   婉柔忙道:“多谢公主挂念,婉柔什么都不缺。”又说,“皇后娘娘极为关照婉柔,已经把什么都安排好了。”   五公主本来也只是客气话,闻声后就点了点头。   没再提这个。   总之她今日也不是为着这个来的。   五公主将目光送放到了颜熙身上,上下好一番打量后,她问:“这位便是近来在宫中小有些名气的颜娘子?”   见点到了自己,颜熙忙说:“回殿下,民女正是颜氏。”   五公主见她一直垂着脑袋,也看不清她长相,五公主便说:“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颜熙这才慢慢抬起了脑袋。   入目是一张娇艳欲滴的脸,堪称绝色。说句是倾国倾城之姿容,也是不为过的。   她自幼便在深宫长大的,什么样的莺莺燕燕没见过?就眼前此颜姓女子的长相,一点也不比父皇新宠许婕妤差。   五公主在认真打量颜熙的同时,六公主也在认真打量。   二人看了有好一会儿后,直到六公主冲五公主微微颔了颔首,五公主这才说:“听说祖母很是欣赏你,特意点了你为婉柔做凤冠。婉柔可是祖母最疼爱的孙辈,你既接此重任,定要好好做才是。”   颜熙道:“民女遵命。”   此番过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五公主也不愿久呆,便起了身。   “我便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这句是五公主对婉柔说的。   婉柔恭敬道:“是。”见五公主已然带着六公主飘然而去后,婉柔又道,“恭送殿下。”   但婉柔心中其实很清楚,她口中的“改日”不过只是客气话,她是不会再来的。   便是今日的突然造访,也是让她十分意外。   在深宫中十多年,婉柔素来便是独来独往的,她同这些宫里的公主皇子,都不亲近。   所以,待五公主六公主一走后,婉柔便又拉着颜熙入了内寝,然后很严肃很认真的对她说:“她们二人今日不是冲我来的,怕是冲你来的。但我不知道她们冲你来的原因是什么,一会儿出宫时,你定要跟表兄说,他有本事能查得到。”   颜熙自然也感觉到了,所以她冲婉柔点了点头。   等到用完午膳后,她再次跟着魏珩出宫去时,便把方才在蒹葭宫发生的事告诉了魏珩。   “县主说,二位公主今日此来,并非是来看她的。县主说,她们或许是冲我来的。”颜熙斟词酌句,她其实不太想麻烦魏珩。   但眼下这种情况,涉及到宫中的事,自然还是听婉柔的为好。   “我不知道,我能同二位公主有什么渊源。”   她看了魏珩一眼,又继续:“县主说,让我务必把此事告知你知晓。”   颜熙说话时,魏珩一直安静听着。直到她把话说完,魏珩这才严肃着看向她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正好我也有些话想跟你说,晚上我来找你。”   颜熙:“……”   “不必了。”颜熙扣紧了手指,收回注视他的目光,清冷着脸拒绝,“孤男寡女,同室而处……又是在晚上,实在不方便。”   魏珩这次是真没有故意为之。   许是这些日子他有夜探香闺过几次,再加上日日梦中皆是她,他便一时有些没有分清梦境和现实。   也有些忘了,如今,颜娘已经搬离出府,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魏珩沉默着认真忖度一番后,又道:“那你申时之后去趟长兴坊,那里有一处私宅,匾额上写有‘栖梧院’三个字,我在那里等你。”   又看向她说:“你若仍是不放心,可将此事告诉卫家人。”魏珩说这句时,一直垂眸细看她神色。   其实他本来想提的是“卫将军”三个字,但话到嘴边,终究是说不出来。   卫将军是坦荡之人,知他和颜娘的情况,并没有趁人之危之意。但其实魏珩同样身为男人,他多少能看得出来,卫将军对颜娘至少是有几分怜爱之情在的。   只是这样的一份怜爱之情,最终是会化成男女之情,还是兄妹之义,就不好说了。   魏珩承认他没有卫将军大度和宽容,可事关颜娘,他也不愿大度。   颜熙认真想了想,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自从她把他的信和送她的护手脂膏还回去后,这些日子来,他也并未再有纠缠之意。哪怕是隔几日就能见一面,然后一起进宫一起出宫,他也只是在做他分内之事。   既如此,那她方才的那句话,倒显得是她在自作多情。   颜熙抿了抿唇,这才道:“就依魏大人所言,我到时候去长兴坊找大人。”又说,“方才是颜熙冒昧了,还望大人莫怪。”   魏珩侧首又看她一眼。   细白如脂玉的肌肤,微卷似小扇般的长睫。一方红唇微微抿,两眼秋波荡秀光。   魏珩忽然想到了梦中那个巧笑倩兮的她。   脸上笑容还未来得及扯大,脑海中,突又出现她被毒死的画面。   魏珩只觉胸口闷疼。   魏珩背负腰后的手,不自觉便攥紧成了拳。   若梦中一切都是真实会发生的,那么敌在暗他们在明,他更加需得事事周全。   目光在她胸前抱着的那方盒子上落了一瞬后,魏珩才又开口问她:“一会儿去栖梧院,是不是这顶凤冠也会一并带上?”他知道,她如今是把这顶凤冠看得比她自己还重要。   既是为了奉懿旨完成太后交代的任务,也是为了婉柔。   她不希望半道出一点差错。   颜熙闻声,本能将抱在怀中的木盒子抱得更紧了些。其实里面装的凤冠有些重,她抱起来多少也有些费力。   “嗯。”颜熙点头,“怕出差错。”   魏珩道:“你若信得过我的话,一会儿出宫后你把它交给我,这几个时辰我帮你保管。等到了栖梧院,你我说完事后,我再亲自交到你手上。”   颜熙方才也在想这个事,她怕没魏珩跟在身边,便有人会坏她的事。   簪花坊到长兴坊,路上也小有些距离。   其实除了感情外,其它方面颜熙倒还算信任魏珩。至少在凤冠一事上,他没必要同自己对着干。   他是真心疼爱婉柔的,他定然也希望一切都能顺顺利利。   而凤冠暂且交由他保管,颜熙其实是很放心的。   所以犹豫几息后,颜熙点了头,答应了下来。   “好,我信得过魏大人。” 第54章 【V】“你做好准备,我五……   没了凤冠被半路截盗的顾虑, 颜熙接下来整个人都很轻松。   她是按着魏珩给的时间,准时到的长兴坊栖梧院。而她到那儿后,兆安已经候在门前等着了。   见她马车过来, 兆安笑着下了石阶,迎了过来。   一边亲自伸手接过马缰, 一边同颜熙说:“世子已经在了, 姑娘且先进去。里面有嬷嬷和丫鬟, 她们会引着姑娘去寻世子。”   颜熙对兆安始终很客气, 她闻言微微颔首:“多谢兆安总管。”   然后,颜熙便带着丁香一道踏进了梧桐苑。   栖梧院很美,绕过影壁后,入目的景致就如同一幅画般。几乎是一步一景,可见是有人精心在打理的。   果如兆安所说, 很快便有个嬷嬷迎了过来。   “颜姑娘, 您这边请。”老嬷嬷微胖, 四十左右的年纪, 看起来慈眉善目的。   颜熙总觉得她有些眼熟。   老嬷嬷见状,这便笑着替颜熙解惑说:“姑娘不认识奴婢了?奴婢是在世子松青院做事的。从前姑娘还住雅菊轩时, 奴婢还奉世子之命去雅菊轩给姑娘送过东西呢。”   颜熙这才记起来,原她是松青院魏珩的人。   颜熙客气:“劳烦嬷嬷领路了。”   嬷嬷说:“姑娘就是客气,跟奴婢还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这些都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又说, “就在前面不远了,一会儿就到。”   颜熙点了点头说:“不着急。”   走到回廊的尽头,穿过穿堂,又七拐八拐踏过两个月亮门后,才在一处院落门前停下。   “就是这里了。”嬷嬷说罢, 亲自扶着颜熙踏过门槛。   而人才进院去,就远远听见有人似是在练剑。   被嬷嬷引着,走得近了才知道,原是魏珩在练剑。   颜熙一直都知道魏珩文武双全,他的武攻绝不在文才之下。但亲眼瞧见他习武练剑,这还是头一回。   颜熙是半点武学都不懂的,但虽是外行,她此番看到魏珩练剑,也知道他是剑法非凡的。   每一个招式都快、准、稳,动作干净利落,半点都不赘余。   魏珩瞧见人来了后,便收了招式。   他此刻一身玄色劲装,收了剑后将剑背收在腰后。墨发高束于顶,发上并未簪玉或金饰,只以一黑丝绸缎束住。   与平日相比,少了几分儒雅温润,多了些英气逼人。   显然他是练了有一会儿了,再加上现如今天气渐热起来,此刻是满头满脸的汗。   魏珩走近后,颜熙向他行礼。   “见过魏大人。”   魏珩将剑递给小厮,然后看向颜熙道:“你稍等我一会儿,我一会儿就来。”说罢他看向了方才领颜熙进来的嬷嬷,“先带颜姑娘去廊下歇着。”   那嬷嬷自然称是。   而颜熙虽心中颇有不满,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只跟着说是。   魏珩是去沐浴更衣了,等他再出现在颜熙跟前时,已经又换上了他素日里最常穿的素色锦缎长袍。因天热,他一靠近来,一阵风吹过,他身上那皂角香就混杂着外面院子里的花草香一起钻入颜熙鼻子中。   颜熙仍起身恭迎他,直到魏珩走近后坐下了,颜熙这才也又重新坐了回去。   面前矮几上的茶已经煮得滚沸,咕噜咕噜冒着泡,茶香竟比外面的花香还浓烈好闻。   魏珩如往常一样,先亲自为颜熙斟一杯后,这才也为自己倒上一杯。   他抬眸看了眼一旁的嬷嬷,嬷嬷会意,忙退去了远一些的地方候着。丁香见状,望了望自家姑娘,她自己斟酌一番后,也稍稍退得远了些。   颜熙回身望了丁香一眼,然后又看向魏珩。   “大人说有话想与我说,不知道是什么话?”颜熙想的是,或许是他已经提前察觉到了什么。   魏珩伸出手去,将搁置在她面前的茶杯又往她面前推了推后,这才说:“还记得上回进宫时,你遇到过皇后吗?”   此事隔的不远,且又是遇到皇后这样的人物,颜熙怎么可能忘。   所以她点头道:“当然记得。”   魏珩抬起眸子看向她,目光认真:“她在查你。”   “皇后在查我?”颜熙颇有些震惊,她不明白,“为什么?”   她和皇后并无渊源。   而且她们身份有别,又是一个久居深宫,一个住在宫外……怎么也不该是有关系的。   皇后为什么突然查她?   难道只是因为……她如今颇得明德太后喜欢吗?   颜熙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不只是颜熙不理解,魏珩到如今也不太想得通其中关窍。   但他说:“六公主擅画,一手丹青妙笔,在后宫中算是小有些名气。今日五公主领六公主一道去婉柔那儿,的确是冲你而去。若我所猜没错的话,皇后是希望六公主见过你之后,能将你的画像作下来。”   颜熙抠紧了手指,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魏珩认真打量着她,见她面有彷徨之色,魏珩则道:“虽还不知缘由,但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你心坦荡荡,也大可不必畏惧前方。颜娘,你只需去做你想做的事便可,无需顾虑太多。”   颜熙抬眸轻看他一眼,然后又挪开视线。   魏珩的这几句话,倒是定了她的心。   既皇后那边的意图她暂且看不透,倒不如不多费心思去揣度。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福祸天定,只要她心中是坦荡的就好。   有时候,多思多虑多想,反而会扰乱人心。   颜熙道:“多谢大人提点。”   魏珩想了想,又说了另外一件事。   “你看这处院子如何?”他问她。   颜熙这才转过头去,看向这院中的景色。此番她坐在廊下,外面是个天井。春看百花秋看叶,这里景致当然是极好的。   颜熙道:“很好。”但很快又加了一句,“大人的院子,自然都是好的。”   魏珩说:“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找一处院子住下来,再雇几个护卫。住在这样高墙大院的庭院里,总比住在铺子中好。”   颜熙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寻宅子需要时间,也需要心思和精力。而目前这两样,她一样都没有。   颜熙诚恳道:“等过阵子再说吧。”   魏珩认真想了想后,道:“太后给你的懿旨是命你尽全力去帮婉柔做好这顶凤冠,而给我的旨意则是,要尽全力协助于你。所以,其实你只需负责认真做好凤冠就行,其它的都是我的差事。”   “这处院子原是我的私产,空也是空着,如今你先搬过来住。这里有护卫,也有丫鬟嬷嬷,他们都会听你的差遣和吩咐。”   颜熙想也没多想,就要拒绝。   但魏珩抢先又道:“你先别忙着拒绝。”魏珩此刻脸色认真严肃,他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颜姑娘,我是说认真的。你我合力完成好太后所差派的任务,尽全力去帮婉柔做好一顶凤冠,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至于别的,暂且先不提。”   “你我之间的是私事,没必要为这点私事而耽误了宫里的差事。太后下了懿旨交代的差事,若完不成,是要进宫领罪的。你觉得,为了与我划清界限,刻意不肯同我配合好,这算是理智的行为吗?”   魏珩又恢复了昔日的冷漠清高,和拒人于千里之外,颜熙不由在心中自嘲轻笑一声。   颜熙手指越发扣紧了些,但她面上神色冷静。   想了想,觉得他所言也不无道理。   这的确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差事,太后说过,要他全力协助自己。   既如此,颜熙觉得自己也实在不必再把所有的事都往自己一个人身上揽。就像他说的,做好凤冠是她的差事,而护好凤冠却是他的活。   他们各司其职,泾渭分明,这样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也实在没必要因为个人恩怨,而不去顾及眼下的大局观。   所以,一番思量后,颜熙目光坚定的朝魏珩望了过来。   “好。”她说,“等办完了差事后,我会即刻从这里搬出去。”   魏珩没说话,只是微曲身端了矮几上已经凉下来的茶喝。   颜熙却一直锁眉盯着他看。   其实还有一句话她想说,但又觉得凭他如今的态度,她若真说出口了便就是自作多情。所以,颜熙最终还是没说。   她只是问他:“大人还有别的事吗?”没有别的事其实可以不必再面对面坐在这里了。   或者他走,或者她走。   此行目的已经达到,魏珩暂时没别的事了。品完茶后,魏珩施施然起身。   颜熙见状,也跟着站了起来。   魏珩说:“时间宝贵,你既过来了,也就不必再费时间回去收拾。这里什么都不缺,你可直接住下。若有什么东西是要拿的,这院子里的所有人都会听你差遣。”   话既已说开,都是论公行事,颜熙也就没必要再推谢客气。   她只说:“谢大人。”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颜熙也的确没客气,但凡公事上她需要什么,都是差遣的魏珩院子里的这些丫鬟嬷嬷去做。而有关自己的私事,颜熙却只差自己的丫鬟去做。   檀香留在食为天帮桂妈妈的忙,丁香和芸香留在这栖梧院侍奉颜熙。   簪花坊里的事,丁香隔一日去一趟处理一下就好。如今坊里因特殊情况,生意也没从前好。   不过,令颜熙欣慰的是,经此一番考验后,可以证明她从前的那些老主顾都是货真价实的。   哪怕铺子需要半关门月余到两个月时间,她们也愿意等。   不为别的,只冲她手艺来。   而且,之前太后懿旨下发到簪花坊时,也是引来了不少目光的。如今至少半条街的人都知道,簪花坊是和宫里扯上了关系的。   而有这层关系在,无疑又是为簪花坊拉了一波客人来。   这日丁香从铺子里过来,笑着禀说:“按着姑娘的吩咐,每日只往外出售一件饰品,原以为铺里生意会因此而越来越不好呢,谁能想到,这半个多月来,生意竟是铺子开张以来最好的时段了。原姑娘担心的那些老主顾的问题,也半点都没有。”   “我同她们说,姑娘近来无暇为她们做头饰,她们竟然一点怪罪都没有。都说愿意等姑娘出空,还说等多久都愿意。”   “姑娘您瞧,这是预订的订单。这么多人,姑娘怕是这一整年都歇息不了了。”   铺里生意红火自是高兴,但供不应求也很头疼。   而这个时候,丁香就很是后悔了。   早知道如此,当年老夫人还在的时候,她就认真点也跟着老夫人学点手艺了。   也无需学得多好,但凡当时学了点皮毛功夫,如今都能帮姑娘打打下手,能帮衬到姑娘。   颜熙心中自有自己的计划在,所以丁香的这些担心到了她这里,自然就好了很多。   芸香道:“姑娘技艺好是一方面,怕是那些人更多的是冲太后那道懿旨来的。知道咱们家姑娘如今搭上了宫里头的关系,以为姑娘身后有大背景哩。”   丁香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也是因为姑娘手艺好,这才能入得宫中贵人眼的。”   芸香不无赞同,转过身去笑嘻嘻的替颜熙捏肩捶背。   “姑娘就要有大出息了,等把县主这顶凤冠做好,姑娘就要名扬长安城了。这老夫人要是还在多好啊,看着姑娘这般风光,她老人家指定高兴极了。”   丁香赶忙给芸香使眼色,芸香这才识趣的闭嘴。   姑娘最是遗憾老夫人在时她没能好好做这些活了,她不该在此刻提老夫人的。   颜熙心中虽很想念亲人,但这会儿心里也是暖暖的。   正如芸香所言,若祖母她老人家还在世、能看到的话,她肯定会很为她高兴。   所以为了弥补遗憾,她只有更努力更勤劳的去认真做事才行。   就像丁香芸香说的,迟早有一日,她就凭自己真本事,凭这门家传的绝学名扬长安城。   “都去忙自己的吧,不必候我这儿。”颜熙这会儿正坐窗下,轩窗开着,她正伏案继续给那顶凤冠嵌珠玉。   已经到后半部分了,如今的每一步都十分重要。   所以,颜熙必须全神贯注,不能有丝毫的分神。   丁香芸香二人玩闹过后,忙应是。之后,便都退去了门外候守着。   *   自颜熙住进栖梧院后,魏珩便再没踏足过这里。   这些日子来,颜熙都是清清静静的一个人。大部分时间都是花在做凤冠上,但偶有时累了,或是眼睛酸痛时,她也会出门来走走休息。   初夏的天已经有些小热了,荷塘里的荷花也开了粉色的苞,荷叶铺了满塘都是。   池塘边有座六角的小亭子,颜熙最喜欢去亭子里坐着赏荷。   放眼望去皆是绿油油的一片,她会觉得视野很舒服。等观赏完后再回去,颜熙只觉得浑身松快,又重新充满活力。   这日又去小池塘放松后,回来的路上,恰好碰到魏珩。   颜熙见到他人,眼波平静,只不急不徐的走过去同他打招呼。   “魏大人。”颜熙问候他。   魏珩一边朝她引手,示意她继续往前去,一边问:“凤冠做得怎样了?离太后给的期限,就只剩下五天了。”   颜熙行事是有计划的,如今也一切都在她计划内。   所以颜熙道:“回大人,一切尚算顺利。”   二人边说着话边一道跨过门槛,入了那方小院儿。   “我去看看。”魏珩道。   颜熙没有阻拦他不让他看的道理,所以,只能请着他进去。   窗仍开着,丁香和芸香两个守在屋内。桌案上,那快要完工的凤冠璀璨夺目熠熠生辉。   便是见多识广的魏珩瞧见,也不满目露赞许之色。   静驻原地,默视了一会儿后,魏珩侧身去问颜熙:“你的计划中,做完最后的工序,还要几天?”   颜熙如实道:“其实已经差不多了。”本来是要再多说几句的,但想着他也不懂,也就没多言。   魏珩点头说:“越是最关键的时刻越要小心谨慎。这几日,我会多派些人手过来看护在外院。”   颜熙没有拒绝,只道了声谢。   颜熙原以为魏珩看完就要走的,却没想到,他人不但没走,反而还一撩袍子坐了下来。   然后兆安上前,将他方才一直抱在胸前的木盒子打开搁在颜熙面前。   盒子里装着的,都是一些金银珠玉的首饰。   颜熙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这主仆是何意,便看向魏珩问:“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魏珩说:“你看看这盒子里的这些首饰,若是拿到市面上去卖,能值多少钱?”   颜熙目光这才又重新落回盒子内,她拿起几支来认真打量一番,然后又放了回去,摇了摇头。   “用材倒都是好的,只是做簪之人技艺太差,平白糟蹋了这些珠玉宝石。”   魏珩:“……”   颜熙抬眸重又看向对面端坐的男子,问:“大人是从哪里买的?花了多少钱买的?”颜熙本不欲多问这么多的,只是这种做工的簪子,实在不该拿到市面上来售卖。   “大人怕是叫人给骗了。”   颜熙的话已经说得挺委婉了,就差说,这样的簪子白送给别人,但凡有些身份的,恐怕都不会要。   就算要,看中的也是发簪上的那些金物银物,和宝石珠玉。   兆安又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了,他屏息静气,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来,只眼睛悄悄往主子那边瞥。   魏珩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反应来。   他漫不经心道:“也没花多少钱。”他抬了抬袖子,垂头去理了会儿,等再抬头时,已经又起了话头说起别的了。   “你这几日辛苦了,也做好准备,我五日后来接你。”   颜熙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多问,只点头应下。 第55章 【V】她梦中的魏珩,犹若……   五日后, 魏珩如约而至。而此刻颜熙,也已早早做好了准备。   因这次已是成品,所以魏珩准备充足。护在马车两侧的护卫, 也要比之前多许多。   魏珩觉得,倒也不至于真有人会敢使坏。但凡事有个提防总是好的, 已经走到最后一步, 万不能掉以轻心。   路上倒没什么动静, 而到了宫里后, 此刻明德太后的寿康宫内,不仅二位太后人在,还有皇后同几位高位分的妃嫔也在。甚至,连尚服局的尚服大人和司饰司的几位女官也在。   当然,婉柔也在。   颜熙提前并不知道会有这么大阵仗在, 所以, 一时瞧见了这么浩大的阵势, 倒有些紧张起来。   但她知道, 越是大场面就越不能紧张,越是慌乱就越是不能错。   垂着头跟在魏珩身旁, 同之前几次一样,先规规矩矩给太后皇后等人请安。   明德太后如今对颜熙是多了些许好感的,此番瞧见她人, 忙笑着说:“快起来吧, 也不必多礼了。”目光又落在一旁魏珩手中的那方盒子上,明德太后面上笑容更甚。   她一脸期待问颜熙和魏珩二人,道:“就是在这盒子里了?”   魏珩微颔首:“回太后,正是。”   “快,快呈上来, 让哀家瞧瞧。”明德太后略有几分迫不及待。   在场的人,除了尚服局的几个人外,其余人也都抱着期待的目光。   颜熙又更紧张了些。   她虽对自己亲手做出来的这顶凤冠很有信心,但她也不敢有十全的把握一定会得太后和宫里诸位贵人的喜欢。   虽说从小爹爹就教她,说输赢并不是最重要的,但此时此刻对她来说,她还是很在乎这个结局的。   她想家中祖传手艺能得到认可,想实现祖母的愿望。   也想能尽早在京中扬名。   颜熙垂落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一颗心似乎跳到了嗓子眼。   明德太后身边的嬷嬷走了下来,从魏珩手上将盒子接了过去。   送到明德太后跟前后,嬷嬷将盒子打开。   木盒只打开那一瞬间,明德太后的目光就立即被盒中之物所深深吸引住了。   虽然之前有看过半成品,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此刻当一个完整的凤冠呈现在她面前时,她还是像第一次一样惊艳。   不,是比上次看到半成品时还要惊艳。   整个凤冠难得的是以绿色为底色,两边以白色珍珠为点缀。其实用色和做工都并不奢华,也没有十分的贵气。   但看在眼里就是舒服。   乍一看让人眼前一亮,待静下心来细处仔细瞧,更是令人赞不绝口。   巧思独到,每一颗珠子都镶嵌得十分的恰到好处。但更令人钦佩的,还是要属技艺。   内行人一看就明白,能拥有这样巧思和手工的人,是有极大的天赋在的。   宫里什么样的华贵首饰没有?但能让人过目便难忘,且越细欣赏越觉得妙不可言的饰品,才是稀缺和罕见的。   所以,还没等太后开口说话,那就站在太后身旁的尚服局的女官大人便主动说:“太后娘娘,臣输了。”   尚服局的刘尚服乃正三品女官,在后宫中,也算有一定地位。便是一些不得宠,或是位分较低的妃嫔见到她,也得客客气气的。   宫里谁不知道这刘尚服心高气傲,可如今,她竟能在太后跟前,当着这么多人面主动认输,这不免惹来了众人的哗然和私议。   皇后笑着问她:“刘尚服,太后娘娘可还未开口呢。”   那刘尚服则说:“回皇后娘娘。输赢已成定局,臣即便再做挣扎,也是无济于事。与其如此,臣倒不如主动些。愿赌服输,输给这样的珍品,臣心服口服。”说罢,她这才朝一旁颜熙望去。   方才因心高气傲,瞧不上这样的野狐禅,所以并未正眼来看。   这会儿正眼打量了后,刘尚服心中倒也惊叹于颜熙的美貌。   明德太后则笑着道:“哀家与尚服局渊源颇深,可以说尚服局是哀家的娘家人。但既是比赛,就要做到公平公正。论巧思,论手艺,都乃这位颜姑娘更甚一筹。”   完了,又不免严肃着点了刘尚服一句。   “不是哀家挑剔,只是近几年来,司饰司的饰品的确难有心意。太过中规中矩了,不免死板了些。哀家今日不问别人的错,就问你的错。你这个尚服大人,首当其冲,该记一过。”   刘尚服不敢出言狡辩,忙站出来请罪。   刘尚服一站出来,跟在她身后的那几个司饰司的女官,也都站了出来。   明德太后素来宽厚,尤其是对尚服局的人。   她也没罚什么,只说让她们回去再好好钻研手艺,争取早日拿出不同凡响的饰品来。   然后就打发她们回去了。   皇后和一众妃嫔等人,甚至是明懿太后,本来都是冲着瞧热闹来的。如今见这热闹没瞧成,众人也都兴致蔫蔫,自然没理由再继续呆下去。   明懿太后率先开口:“如今婉柔出嫁的凤冠霞披都已定成,宫里一应送嫁事宜也都准备妥当。只待到了那日,婉柔便可风光大嫁了。姐姐,妹妹在这里先给您道声喜了,婉柔的婚事可是您一手操办的,如今事事顺遂,合该可喜可贺。”   明懿太后话里有话,她是故意当着皇后的面说明德太后更偏心先太子所出的婉柔,可刻意点当年事件之意。   明德太后乃今上生母,可在当年,她却是更疼先太子一些的。   明德太后听出来了,她看向明懿太后冷哼道:“这是圣上特意嘱咐了要哀家来办的,怎么,妹妹是想哀家在圣上皇后跟前也摆太后的谱,便是答应了,也不好好办这桩事?”又句句紧逼,“你是想哀家同圣上母子离心吗?”   明懿太后有些没想到明德太后今日话竟会说得这样直白和带刺,从前二人就算相互挤兑,也只是打的机锋而已。   像这样明晃晃的针对,还是头一回。   所以明懿太后微愣一瞬后,立即笑了起来。   “姐姐可是误会我了。我怎可能有那样歹毒的心思。”明懿太后又忙自己打圆场,给自己台阶下,“姐姐,妹妹是说您这些日子实在辛劳了些,如今凤冠霞披都敲定了,大婚一应事宜也都进展顺利,您也可稍稍安心一些了。”   明德太后歪唇一笑,倒也没抓着不放。   见明懿太后服软了,她也就退了一步道:“有劳妹妹挂心了。”   明懿太后这才起身道别:“今日沾着姐姐的光,能瞧见这样的凤冠,实在是妹妹的福气。姐姐劳累了半日,且好好歇着,妹妹就先走了。”   明德太后只点头,没再说话。   明懿太后走后,气氛有一瞬的凝滞。紧接着,皇后也起身道别。   皇后一走,下面几位妃嫔也都纷纷道别。   *   因方才在寿康宫,明懿太后有意无意提了当年的先太子府,这不免叫皇后想到了如今齐王和太子府的处境。   而想到这个,皇后便一下子什么兴致都没了。   恨和怨立即爬上心头,可更多的,还是无可奈何。   圣上当年就是以庶长子的身份坐上了这把龙椅的,而如今,他为了证明他当年是对的,便废嫡立庶。明明她所出之子才是嫡出正统,却偏偏只能屈居一个亲王之位。   而那个贱人在潜邸的时候分明只是个偏房,她的儿子偏偏就能位主东宫。   偏他们母子还争不得、抢不得,若争了、抢了,便就是在戳圣上脊梁骨。在告诉他,是他当年错了。   皇后一身疲惫的回到寝宫,齐王已早早候在那儿等着了。   见皇后回来,齐王起身行礼。   “儿臣见过母后。”   皇后竭力撑起几分精神来,望向齐王勉强露出笑容:“起来吧,你我母子间,就无需多礼了。”   齐王神色却有几分不错,他瞄着皇后脸色,等皇后坐上正位后,齐王才说:“儿臣今日来,是有好消息告诉母后的。”   皇后却叹息:“本宫如今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齐王却道:“方才父皇召儿子去勤政殿,告诉儿子说,小舅舅在西境大败西罗国。不日,小舅舅便要带着战俘大胜回京了。”   “真的?”皇后眼中立即浮起了光彩。   但很快,又熄灭。   这个幼弟,其实同他们关系并不好。而且当年他之所以会去西境边陲之地,且一呆就是十多年,还是她求了圣上调他去那儿的。   说是调任,其实同流放无异。   这十多年来,他也从未与家中有过什么书信往来。当年就因为他坚持要迎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算是和家中决裂了。   而如今风光而归,也不知,他到底会持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   颜熙最终得了太后黄金百两的赏赐,出了宫后,她便直接回了簪花坊,没再去栖梧院。   而此刻簪花坊内,丁香已经领着一众坊里的伙计候在门口了。见颜熙回来,一群人一拥而上,围了过去。   颜熙心中虽也很高兴,但她笑容腼腆,喜悦含蓄。   “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一会儿我让丁香去给大家一人包个大封包。”颜熙是不吝钱财之人,既然太后赏了她黄金百两,她也该拿出部分来同乐才对。   而伙计们听说还有赏银拿,更是乐得哄了起来。   众人簇拥着颜熙往坊内去,而颜熙突然回头,朝身后看了过去。   魏珩这会儿人还坐在马背上,见颜熙望过来,他冲她笑了一笑。而后抬手挥了挥,示意她进去。   颜熙没给他回应,只是平静收回了目光。   而等颜熙人已经彻底入了簪花坊,身影早消失不见后,魏珩这才收回目光。双腿夹了下马腹,口中轻轻吐出声“驾”,只缓缓打马离开。   热闹过后,颜熙上了楼,一个人安静呆在了屋里。   方才回来的路上,兆安趁他主子不注意时,告诉了她一个秘密。那日魏珩拿过来的那一盒子首饰,其实都是他自己亲手做的。   兆安说,自她走后,魏珩便常去雅菊轩。他命丫鬟去买了很多珠玉宝石回来,就坐在她从前坐的地方自己自学这些手工活。   他常常是忙完公务再去雅菊轩的,在那儿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好几回都到了后半夜才歇下。而睡不了几个时辰,五更天不到他就得起来去上早朝。   兆安说魏珩之所以这么辛苦去练,就是为了某日能从她口中得一句夸。   可她那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却将他辛劳多日的成果贬得一文不值。   虽她不是有意,但听后也心觉不安。   其实她想告诉他,他没必要这样做的。他们就这样和平分开,不是很好吗?   又何必再有这些牵牵扯扯。   魏珩能真的认真去学做簪,这是让颜熙十分惊讶的。   而听到兆安说这些,颜熙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她真的有很努力在把魏珩从她的生活中驱赶出去,可她发现,只要还同在京城,她就很难做到这一点。   她以为她离开了魏国公府,离开了魏珩,她就能彻底和从前道别。可真到了这一步她才发现,她似乎也并没自己想的那么决绝。   颜熙有些痛恨这样的自己。   她恨自己的不争气,恨自己心中竟还未能对魏珩彻底斩断情根。   累了月余时间,加上颜熙这会儿心情复杂,所以,她没有立即拿出簪活来做,而是选择去床上躺着休息了。   许是睡前心中一直想着的是同魏珩有关的事,所以在睡梦中,她梦到了魏珩。   这是第一次她在离开魏国公府后梦到魏珩。   而且很奇怪,梦中的魏珩,不论是和前世的他,还是同今生的他,都很不一样。   他穿着身玄色的广袖罗袍,一脸的阴霾之色,仿若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同他往常喜着素衣和温文尔雅的形象,截然不同。   梦中他俯瞰自己,那双黑眸摄魂夺魄。他居高临下,像座深沉的大山一般。   望着这样的魏珩,颜熙本能的心生畏惧。   而当他突然倾身压过来,一点点逼近时,颜熙突然惊得大喊了声“不”,然后就惊醒了过来。   醒来后才发现,她不过才睡了小半个时辰而已。而这会儿外面,天还大亮着,街上嬉闹的人声,她仍听得一清二楚。   颜熙这会儿大汗淋漓,可见梦中之人的可怖。   浑身湿透的感觉十分不舒服,颜熙便走到楼梯边上,喊了丁香上来。   丁香闻声登上楼后,见主子面色潮红且脸上、脖颈处都是汗,甚至前胸后背处也是,汗水都湿透了整个罗衫。   丁香不免惊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做噩梦惊着了。”但颜熙没提梦的内容,只说,“你去给我打盆热水来,我想擦洗下身子。”   丁香未敢狐疑,忙应声而去。   许是在栖梧院住习惯了,这会儿再回到簪花坊,颜熙便觉得这里起居其实是不方便的。   所以,等丁香打了水来,颜熙一边自己擦身换洗,一边隔着半扇屏风同正收拾床铺的丁香道:“就这两日,我们去看一下宅子吧。太后赏了黄金百两,咱们手头宽裕了不少。赁个宅院住,自己住着舒服不说,也更安全些。”   丁香心中一一记下了。   “那奴婢明日就去找程公子说,他对京中地形熟,知道哪儿赁的宅院又便宜又好。”   但丁香去找程禄时,程福恰好也在。颜熙要找铺子一事,程福自然就知道了。   程福对颜熙虽然仍心有牵挂,但他如今却不敢再有想法。所以,从程禄那里听得消息后,程福即刻去了卫将军府,他把此事告诉了卫辙。   这日颜熙带着礼物登卫家的门,去卫家吃饭时,饭后,卫辙同她提起了此事。   “你想赁宅子,何必舍近求远?你找我就成了,何必去找程禄。”用完饭后,卫辙拭了嘴说。语气虽有埋怨,但态度却丝毫不见不妥。   颜熙笑着道:“只是一点小事而已,不想打搅了三哥。”   卫辙道:“你要这样说,就是拿三哥当外人了。”他抬手指指着窗外,“对你来说,那程禄比三哥还亲?”   颜熙下意识朝丁香望去一眼,而后她笑了起来。   “是这样的,三哥。若一切顺利的话,丁香不久就要同程公子成亲了。这事我是托了丁香去办的,她去找的程公子。”   “这事我知道。”卫辙这才看向一旁的丁香,“那程家人不错,老实本分,最是能踏实过日子的。那程禄我也见过,一身正气,年轻有为。你日后跟了他,是能太太平平过一辈子的。”   丁香对程禄也很满意。   程父程母她已经见过,二老都是本分人,也没瞧不起她从前是卖身做丫鬟的。如今姑娘已经把身契还给了她,只待两家合议,定下个日子,就可以准备婚嫁大事了。   丁香又羞又喜,忙朝卫辙福了下身说:“奴婢多谢卫将军吉言。”   卫辙却说:“你家姑娘已经把身契还给你了,以后就不必再以‘奴婢’自称。”   “是,将军。”丁香忙应下。   一旁的卫夫人也高兴说:“丁香如今觅得了如意郎君,真是可喜可贺啊。等你出嫁那日,我也定给你出一份嫁妆,叫你风风光光的。”   丁香忙曲身道谢:“多谢夫人厚爱。”   卫辙倒没多关注丁香,他目光又重新落回到了颜熙身上。   “我看好了几处宅子,走,一道去看看。若有看中的咱就定下来,若没有,咱就再选。直到选到你满意为止。”   “啊?”颜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那边卫夫人则说:“你三哥自知道这事后,就一直放心上了。这几天,他一直在忙这事。你既来了,就随他去看看。”又说,“住得离我们近些,以后还能相互照看得到。”   其实依着卫夫人的意思,若她肯的话,大可直接住到将军府来。   总之这将军府这么大,多她们主仆几口人又怎么了?   但卫夫人心中明白,这孩子认死理,她在极力避嫌,未必肯。   既如此,她也就不想为难她。   卫辙选的几处宅院,都离卫将军府比较近。颜熙不愿搬到卫家来住,但若是能住得近些,日后能和卫夫人来往方便,她还是很愿意的。   她没有很挑剔,最后在卫辙供她选的几处宅中选了个性价比最高的。   选完宅子后,卫辙亲自打马护送颜熙会簪花坊。   簪花坊门口,颜熙从马车上下来,她同卫辙道谢又道别。   卫辙这会儿也翻身下了马,立在平地上和颜熙说话。   “搬家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看你这些日子也着实累着了,正好我这段时间空闲多,就交给我吧。”   颜熙认真想了想,她怕自己一再拒绝卫家人好意,会寒了他们的心。即便是避嫌,也不能生硬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虽然她跟卫三哥有过婚约,但她如今对他并没有非分之想。只要让卫家人知道这一点,也就够了。   所以,她展颜冲卫辙一笑,道:“那就多谢三哥了。”   卫辙望着她:“自家人,再说谢就是见外了。”又抬手指了指里面,他也冲颜熙笑,“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我再走。”   颜熙冲他点头,然后一转身,就看到了立在人群中的魏珩。   便是这会儿街上人多,且他还挤在人群中,也并不难发现。他一身素色锦袍,清凌凌的,美若冷玉,令人赏心悦目。   他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颜熙目光同他的对上时,脸上笑容立马僵住。   然后突然的,那日梦中他的形象挤入了脑海中。   梦中的他,犹若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   颜熙虽心中始终困惑和狐疑,但她也并未同魏珩对望太久。平静收回目光后,她踏过门槛,回了铺里。 第56章 【V】他矮下身去,蹲跪在……   自魏珩梦到颜熙被一杯毒药毒杀身亡后, 他便再不敢有丝毫的松怠。除了明着暗着派有两拨人护在颜熙身旁外,但凡有必要的,他更是会亲力亲为的亲自护在她身旁。   生怕梦中的那些会映照到现实中来, 也生怕她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出什么意外。   所以,这日得知颜熙主仆几个又出城去金光寺上香祭拜后, 魏珩也即刻撂下了手中别的事, 一路跟了过来。   魏珩一路上没现身, 只不近不远的跟着。所以, 颜熙直到到了金龙寺,也没发现有人跟着自己。   颜熙进佛堂祭拜上香,魏珩则等候在佛堂前的那棵大树下。他一抬眼朝佛堂内看去,就能看到她跪在蒲团上祭拜父母双亲的身影。   望着这样的场景,他不由也会在想, 若是当时将她从吉安带回来时, 他便有排除万难的决心迎娶她为妻, 是不是今日他们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可当时的他有太多顾虑, 也太过懦弱。   虽当时心里也挣扎过,也隐约冒出过这样的念头。但他的确被太深的门第观念禁锢住了, 他没有为她不顾一切的勇气。   可当他如今有这样的决心和勇气时,一切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上天给过他机会,是他没有好好把握住。如今成这样, 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此后余生, 不论结果如何,他都会倾尽全力护其左右。   魏珩目光温柔望着佛堂内,而这时候,突然迎面朝他走来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僧。   “阿弥陀佛,魏施主, 好久不见。”老僧下巴下一把雪白的胡须,脸上皮肤也都皱了起来,眼窝深陷,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   光看这长相,也实在猜不出其年纪来。   若说他有百岁往上,也不无可能。   魏珩本能的对其有份恭敬在,虽不认识,但魏珩仍略颔首以示敬意。   “老师父。”魏珩言辞谦卑,“不知有何指教?”   突又反应过来他方才说了句“好久不见”,魏珩轻蹙眉,仍诚恳问:“在下同老师父曾经相识?”   那老僧却说:“若是有缘之人,隔千里也能相会。若是无缘,便是站在对面也不相识。”说罢,他望了望佛堂里,似是意有所指,但却又什么都没再说。   魏珩自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免心中一喜。   “老师父的意思说……在下同里面这位姑娘是有缘分的?”他忙又急道,“不知可否多言几句。”   但那老僧却说:“贫僧多年游历在外,可巧今日得遇施主,所以便来打了声招呼。既施主还什么都未知,那贫僧所言也就都不重要了。”   说着,他便又“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了一声,然后擦肩而去。   魏珩想着这累日来的梦境,想到梦中他和颜娘日日同屋而处的关系,又想到颜娘最终被一杯毒酒毒倒下时的场景……魏珩知道,这一切的一切,或有玄机在。   所以,魏珩只略恍了下神,便想即刻追过去继续问个清楚明白。   但这寺庙里这会儿人群熙熙攘攘,又哪还有那老僧的身影?   魏珩只觉得方才的一切也像是做了一个梦。   等颜熙出来后,魏珩让兆安跟着她,他则速速去寻了这寺中的方丈。   魏珩将那老僧的容貌形容了一遍,但方丈听后却摇头:“寺中并不曾有这样的僧人。”   而魏珩却突然盯着面前之人看,他突然觉得,那位老僧眉眼间,竟同眼前的方丈有几分像。   魏珩虽心中狐疑,但想着方丈的人品,以及多年来他同他的交情……眼前德高望重的金龙寺高僧,他实在不该会如此捉弄自己。又想着,修行之人或许能解寻常人不能解之惑,于是,魏珩便将近日来的梦境皆一一告知了方丈。   方丈面容始终十分淡然祥和,即便是说起这等离奇之事,他面上也不见有丝毫惊讶之色。   仿佛万物众生看在他眼中,都不过皆是过眼云烟一般。   什么生生死死,什么情情爱爱,都是浩瀚天地下的一粒浮沉罢了。   所以等魏珩说完后,方丈也只是“阿弥陀佛”了一声,然后说:“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施主所梦或许是前生来世,也或许只是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   魏珩清楚的知道,这并非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真正因为思念而产生的梦境,绝不会这样连贯。   所以魏珩问道:“人真的有前世和来生?”   方丈说:“施主若信,便是有。若不信,便就是没有。世间万物,皆由心而变。”   魏珩垂眸静思一瞬,没再多说什么,只起身道别。   *   婉柔很快嫁到了宫外来,婉柔同陆家的四老爷成亲那日颜熙没去。她同陆家毫无交情,人家家中摆喜宴,自然也不会请她。   不过,等婉柔嫁了过去后,婉柔以陆家四夫人的身份亲自给颜熙下了帖子,颜熙这才得以登门。   颜熙如今手中还算阔绰,她直接给婉柔和陆安年包了十金的礼钱。   十两黄金,等同于百两白银。虽说于这些富贵人家来说不算什么,但却足以代表颜熙的一份心意。   陆安年的父母早已亡故,如今爵位在大房手上。因上已无长辈,所以兄弟几个已经分家了。   陆安年是嫡幼子,老伯爷老夫人在世时也十分疼他。所以,他不但分得了一两进的院落,手中钱财私库也是不少。   再加上婉柔从宫里带来的嫁妆,以及长公主和魏珩给她添的嫁妆……小夫妻二人后半辈子的日子是可以十分滋润的。   陆安年同魏珩是同科,只是当年魏珩拔得头筹,高中了状元,而陆安年是那一科的二甲十三名。   高中后,陆安年便进了翰林做事。   他仕途没有魏珩那么坦荡,如今只在翰林做些琐碎小事。   陆安年是个文秀的男子,容色清雅。他话不多,站在婉柔身边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婉柔。   颜熙是经过情爱之事的人,她一看婉柔夫妇,就知道,二人定是新婚和美,蜜里调油。   魏珩为婉柔择的这门亲事还是很不错的。   婉柔婚后过得好,颜熙也很为她高兴。   夫妇二人一道出门来迎过颜熙后,陆安年便去了书房,只婉柔陪着颜熙说话。   婉柔梳着妇人髻,比起少女时期,更添了几分温婉。   颜熙给她道贺。   婉柔笑容腼腆:“如今可真好,无需再每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也不必去应付那些不想应付的人。他是真心待我的。我只要想到日后每一日都是这样的日子,我就觉得我这辈子也不枉活这一回了。颜娘,真的,夫妻之间若能真心相待,彼此心中都有对方、都只有对方,这将是天底下最值得高兴的事。”   听她这样说,颜熙也笑道:“能看得出来你很幸福。婉柔,真心的祝福你。”   “那你呢?”婉柔迫不及待问。   比起同她分享自己的快乐外,婉柔其实更在意她是不是也能得这样一个一心一意待她之人。   婉柔知道她心里或许还有心结在,有未能彻底放下的事。但不论日后她同表兄会怎样,婉柔只希望她可以每一日都开开心心的活。   于是婉柔同她说自己的心里话。   “我是先太子的女儿,这你该已经知道了。”这是婉柔第一次在颜熙面前这样直白的提起自己的身世。从前不是不愿提,而是不敢。   她从小便胆颤心惊的在深宫里讨生活,虽然帝后不能虐待,但因她身份实在尴尬,日子其实过得也并不太好。   她知道,蒹葭宫内有不少婢女嬷嬷可能都是圣上或皇后的眼线。   所以,她从小便知道凡事要谨言慎行。   从前她没有自己的家,一言一行都颇多顾虑,行事说话总畏首畏尾的。而如今,她有自己的家了,且身边带出来的婢女都是自己的心腹,她才第一次敢这样畅所欲言,大谈自己的过去。   “我父母皆去那一年,我才四岁。很多小时候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有两件事,我却记忆尤深。一是幼年时,父亲扛我在肩上看花灯的情景,我那时候小,不懂什么身份和规矩,也不知道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只知道他是我父亲。所以,每当他扛我在肩膀上,身边伺候的嬷嬷婢女都是一脸惊恐,忙让我下来,我当时就很奇怪。”   “但我爹爹却并不管这些,他还笑着对那些婢女嬷嬷们说,我背我女儿怎么了?这天底下,有哪个父亲是不拿女儿当心肝宝贝的。”   说到这里,婉柔已经双眼泪湿,颜熙也是听得眼眶酸涩。   但她仍在认真听着。   “那第二件呢?”颜熙问。   婉柔眼中泪珠滚落了下来,但她却抬手一把给抹掉了。   然后眼眶含泪的冲颜熙笑。Ding ding   “第二件就是当年我母亲临死前对我说的话,她说我是女儿,晋王和晋王妃不会对我如何的。她要我忘记那日发生的所有一切,要我好好珍惜这条命,好好活下去。”   “不要记着仇恨,要永远都记着开心的事,爹爹和娘亲还有兄长们,永远都会活在她心中。”   提起母亲的这些话,婉柔已经彻底止住了眼泪,她不哭了。   但颜熙见状,却更是心疼她。   婉柔说:“起初小的时候我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如此深仇大恨,母亲却要我忘记。但后来渐渐读多了书,我反而能有些明白了。”   颜熙见婉柔没有立即再接着说下去,而是朝她望了来,颜熙便接她话道:“娘娘疼你,知道复仇之路不好走,她便只想你好好活着。”   婉柔点头:“但除了这个,还有一点。”婉柔说,“既当时成败已成定势,也有很多人为此而断了头流了血,母亲便不希望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夺嫡之争素来残忍,母亲不希望我因为复仇而再添无辜之人的性命。”婉柔渐说心境也更朗阔起来,她温柔笑着道,“若他是仁君,日后能重社稷、爱子民,那也不枉他当年弑弟夺位,走上这样一条血路。而若他非仁君,也自有天下人去反他,他也讨不了什么好。”   朝政之事,她既没有那样的能力去干预,也就不要枉送了这条性命。   其实若要说死的话,她也并不畏惧。早在当年,她就已经死过一次了。   如今,她既选择了活下来,就只想好好活。   颜熙点头,她虽书读的不多,但也能理解婉柔。   “你现在的样子,正是娘娘想要看到你成为的样子。”颜熙说。   婉柔道:“所以你也要开开心心的。这样的话,你爹你娘在天上看着你,他们也才能放心。”   颜熙知道婉柔的良苦用心,她在自揭伤疤的安抚和劝解她。   但其实颜熙并没有不开心。   颜熙也实话同婉柔说:“我并没有不开心,只是稍微有点小烦恼。”她最近是因为有几次都梦到了不一样的魏珩,有点百思不得其解,故而困扰。   但这些她却不好同婉柔说。   所以颜熙只能说:“你说的这些我明白的,我打从坚定了决心要离开魏家起,就俨然想好了自己后面的路。我知道自己接下来的人生要怎么走,并且我也很开心。”   男人可以走仕途,女儿虽不能为官,但凭手艺吃饭不丢脸。   她如今也还算小有成就。靠着替婉柔做凤冠,得了明德太后赏识。   如今铺子里生意越来越好,她也早在前些日子便亲自挑了几个女童收为了学徒。   照这样下去,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婉柔道:“虽然他是我表兄,也对我很好,我私心里是希望他好的。但我和你一样,同为女子,我心里其实更倾向于你的。因为很多事情,只有同样身为女子,才能明白生而为女活在这个世道的艰难。颜娘你放心,日后的路不管是什么样的,我都站在你这一边。”   婉柔的这番话无疑是说的让颜熙温暖又感动。   颜熙说:“婉柔,谢谢你。”   婉柔却笑着道:“你要说谢我,就是见外了。”   前院魏珩这会儿人也在陆府,他是得知了今日颜熙登陆家的门,故才也过来的。   但他却没让陆安年往内院去通报,而是等在了陆宅内院通往外院的必经之路。所以,当颜熙同婉柔说完了闺中秘话,婉柔亲自送颜熙出门时,就看到了等在路边的魏珩。   陆安年陪在魏珩身边,他这会儿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隐隐约约也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陆安年懂礼数,有关别人隐私之事,他绝不多嘴。   看到妻子过来,陆安年笑着便迎了过去。   “有没有累着?”他关心。   婉柔摇摇头,全然信任的对他说:“颜娘是我最好的闺友,同她说一辈子的话我也不觉得累。”   陆安年则看向颜熙,面上笑容仍是和煦。   “颜姑娘若不嫌弃,日后我们两家要常来常往才好。”   颜熙忙道:“只怕是会打搅到陆公子了。”   陆安年说:“颜姑娘既是内人闺友,便也是我陆安年的友人。哪里会有打搅,你能常来,我跟婉娘都很高兴。”   颜熙没再多言,只笑着应了下来。   说话间,魏珩也已经候在身旁有一会儿了。   婉柔方才才同颜熙说过,兄长和她之间,她更偏帮她。所以,这会儿见兄长也突然登门造访,想来是来堵颜娘的,所以,婉柔便问颜熙:“你想和他说话吗?你若不想,我替你把他撵出去。反正如今这里是我的家,我说了算。”   陆安年不说话,只是陪着笑。   他自是不会去反驳婉柔的话。   魏珩颇有些难以置信的望了婉柔一眼,但他倒不伤心。这世间若能多一个人毫无保留的对颜娘好,他心里当然只会高兴。   他只是有些意外,从小只跟他亲的妹妹,竟有一天会对他说出这些话来。   不过再认真想一想,他也是能理解的。   婉柔自小的遭遇,让她遇事遇人更敏感,也更通透。   而在婉柔面前,他无疑是愚钝的那一个。   魏珩主动对颜熙道:“颜娘,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不知能否耽误你一点时间?”   婉柔看向颜熙。   陆安年也顺着妻子目光看向一旁颜熙。   颜熙倒没什么犹豫,她点了点头,认真说:“好。”   见颜熙答应,婉柔这才拉着丈夫离开。   已是盛夏时节,便是傍晚时分,外面天仍是热浪滚滚。   兆安候得远远的,见世子回身朝他望过去,他这才忙上前来把事先准备好的一柄伞奉上。   魏珩伸手接过,然后撑开,罩在了颜熙头顶上。   虽稍稍好了些,但二人就这样站在这边说话也不是个事儿。恰好不远处便是一座假山,假山能遮阳,且假山旁边有一汪活水,活水旁还有可供坐着说话的石凳。   魏珩提议去那儿。   颜熙回身看了眼,没拒绝。   总算躲到了阴凉处后,魏珩这才收了伞靠在一旁。   二人坐离得有些远,中间隔了有两三个人身宽的距离,颜熙看向他问:“什么事?”   其实这些日子来,魏珩一直都没闲着。除了明着暗着派了两拨人护在颜熙身边外,他私下里也差人出门去打探了别的事。   顺着皇后和徐家那条线一路深挖下去,最终挖到了西境徐平洲那里。   于是,魏珩这才想起来,十多年前的时候,徐家好像闹出过一桩事。   皇后没可能认识颜娘,那她看到颜娘时惊诧,觉得面善,想来就是认识、或是见过颜娘身边的人了。或是祖母,或是母亲,也或是姨母……姑母。   魏珩又派人去吉安查。   一一做了排除后,最后答案呼之欲出。   只是,如今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说。   其实过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无数次的心理建设,也想过要怎样说她才不至于会太过惊讶。但他发现,若不能做到万无一失,他还是不敢轻易开口。   所以,魏珩最终还是在最后一刻放弃。   他只是望着颜熙,目光凝重又认真。   他忽然想同她说另外一件事。   他想问问她,她是不是同他一样,也梦到了前世的一些事。是不是前世的他对她不好,所以她才会突然的对他态度大变。   是不是她也梦到了她的死。   这每一样魏珩都不敢轻易戳破,生怕一旦坦诚相对后,便就是永远的失去。   颜熙等得有些不耐烦,正要起身离开。这时候,一阵风吹过,将水潭中的水草吹上了岸,缠绕在了颜熙脚踝上。   魏珩见状,忙矮下身子去,曲膝蹲跪在她面前。弯着腰,一下一下动作耐心又温柔的替她将那缎面绣鞋上的水草拂开。 第57章 【V】“颜娘,你要逃去哪……   颜熙没退让, 只是沉着冷静望着他。   她坐在石凳上,他蹲在她跟前,她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等魏珩将她鞋面拍拂干净后, 突然一抬头,猛然的二人目光就对视上了。颜熙很平静, 甚至可以说此刻目光颇为冷漠。   而魏珩比起她来, 则稍有慌乱。   但他掩饰得好。   这会儿离得近, 彼此都能看到映照在对方眼中的自己。魏珩似是这才有些反应过来, 方才行为,似乎略有不妥。   于是他直起身来,抱手作揖道:“方才唐突了颜姑娘。”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颜熙注视他的目光已经由俯视变成了仰视。   她目光仍盯在他身上,一寸未有挪开。   直到盯到魏珩也觉得奇怪, 目光再次朝她投落过来时, 颜熙这才看着他问:“魏大人如今仍如此, 也不知魏大人到底意欲何为?我想, 该说的一切,早在很早之前, 我都已经跟魏大人说得清清楚楚了。魏大人是谦谦君子,最重礼数,想来定做不出强抢民女、逼良为妾之事来。”   颜熙见他来找自己, 却又一直不肯说事, 就觉得他必然又是想来旧事重提的。   所以,才有此番严肃的质问。   她其实是有些恼了的。   魏珩则弯腰,重又坐了回去。   他抬眸朝颜熙望来,目光坚定,语气也是认真, 他道:“不是妾,是妻。颜娘,我想三媒六聘,以我魏珩之名迎你为妻。”以他之名,以他的身份迎娶。   颜熙却突然笑起来。   但这个笑却不是高兴的笑,而是自嘲的笑,有些讽刺的笑。   笑完了,她才问魏珩:“那么敢问魏大人,你是什么时候有的这样的想法的?”   魏珩坦诚,如实道:“自你离开我后。”   所以,前世她心甘情愿留他身边时,他连个妾的名分都不给。而今生,她痛定思痛选择不要他了,他却想着要给她妻的名分。   不是妾,是妻。   魏珩竟然说要娶她为妻。   若是前世的魏珩同她说这些话,为她筹谋,那她定然很高兴。   可如今却不是那一世了。   所以,颜熙听过也就是了,也没什么可高兴的。   她起身说:“妾我不当了,妻也不做。魏大人,如今是你这个人我不要了,早无关乎名分。”说罢颜熙同他说了道别的话,然后施施然转身离开。   颜熙也不知道如今她哪来的胆量,竟敢用这样的语气和态度同魏珩说话。从前她对他只有敬和畏,只有费力讨好和虚与委蛇。不管怎样,她都总是卑微的。   而现在,她似乎能在他面前渐渐抬起头了。   她也并不低他一等。   颜熙轻轻喟叹一声,她想,可能是进过宫,见过了太后,也算是给自己涨了一波见识吧。   也可能是她如今颇有些仗着太后偏爱她,有点有恃无恐的意思,于是就没必要再畏惧强权了。   还有也是可能……被他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弄烦了。如今他越是放低姿态,她就越是为前世的那个自己不值。   她可怜曾经的那个自己。   前世她百般的委屈求全,却只得了个身死的下场。   魏珩给不了她爱也护不住她命,魏珩他无能!   但颜熙的路却被魏珩挡下,话既开了口,魏珩不想只说一半。   所以他拦住了颜熙去路,认真问她:“颜娘,你可信人是有前世今生的?”   颜熙一怔。   藏在袖中的手倏的下意识攥紧,但她面上却尽量去藏好自己的真实情绪,她只夹着秀气的眉心问他:“什么意思?”   但魏珩是有备而来,他既这样问了,既想得到答案,自然不会错过颜熙脸上的任何表情。   颜熙虽掩饰得好,却还是有破绽漏在了魏珩眼中。   魏珩心下一片了然,原他心中的猜测是没错的。   原来颜娘和他一样,都梦到了前世。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突然打发走了那香贩子,然后就开始谋划着要离开他。   但他梦里都是同她好的画面,他不知道在那些画面外,他到底是做了些什么过分的事。   话既说开,魏珩便主动坦白。   “从前段时间开始,我便会经常做一个同样的梦。起初只以为是普通的梦,可能是日有所想,夜才有所梦。可后来当总反复做那个相同的梦时,我才知道,或许是另有原因。”   “前几日去了趟金龙寺,得金龙寺住持方丈点拨,才有所醒悟。说来荒诞,但未必绝无可能。”那金龙寺的方丈大师是有慧根之人,他的话,是最有智慧的。   颜熙已经平复了心情,她淡淡回道:“我听不懂。”   撂下这句话后,颜熙不顾他阻拦,直接绕过人离开了。   魏珩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又知她这会儿不高兴,所以一时便也没再追过去纠缠。   猜想既已被证实,那么接下来他想弄清楚真正惹得她这般心灰意冷的原因。   找到原因,然后他改。   *   颜熙不知道魏珩如今到底算怎么回事,但方才匆忙之下,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和他前世的那些纠缠,他也不是一无所知的。   就是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她方才看似镇定,其实心里是有些慌的。因为她实在无法想象,若是魏珩也有了前世所有的记忆,那他到底会怎么做。   坐在马车内,颜熙一路失神。   直到快到家时,颜熙才逼着自己把有关魏珩的一切全都甩出脑中。   不管他会怎么做,总之如今她也早不再是前世的颜熙了。   她不会再攀附于他,也不会再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   马车停在门口之前,颜熙重重吐出了口浊气。然后她抬手轻轻拍了拍脸,努力挤出笑来。   自在靠着卫家附近赁了个两进的宅院住下后,颜熙如今便不再日日都去簪花坊。   她现在只隔几日去一趟看看,然后其余时间,她都是呆在家里。或是自己做簪活,或是教几个小徒弟做簪。   前段时间,颜熙才收了三个关门弟子。   都是普通市井人家的女孩子,五到八岁的年纪,她精挑细选后定了三个。如今,师姐妹三人都搬住在了她府上。   颜熙每日都会给她们布下功课,除了亲自教她们簪活外,还特意从外头请了位先生来教她们读书识字。也没求她们日后能有多大的学问,只是希望她们可以略识得几个字,略读些书略懂些道理。   以后长大了,也能在这天地间立有一席之地。   颜熙回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去检查三人的功课。   簪活是体力活,所以颜熙念她们年纪都还小,并没有给她们太大的压力。这世间任何一个行活,要想走得长远,都是需要很扎实的基本功的。   所以颜熙深知,如今她最需要做的,就是把三个孩子的基础打牢固了。   至于别的,就看后面她们的天赋和造化了。   检查完三个小徒弟功课后,颜熙便让她们去歇着。然后,她回了自己屋,开始忙自己手上的活。   许是太累的缘故,颜熙竟趴在桌上睡着了。而等她再醒来时,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而她突然发现,她此刻人竟不在现在的家,而是在……在魏国公府的雅菊轩。   这是怎么回事?   颜熙的第一反应便是魏珩抓她来的,她正气鼓鼓的要冲出去,门却“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推门而入的正是魏珩,但又好像不是他。   那张脸她是认识的,眉眼轮廓皆还是熟悉的样子。只是,他身上死气沉沉毫无生机,却是她从不曾见过的模样。   不,她有见过,但那是在她的梦中。   颜熙赶忙掐了一下自己手,她清晰的感知到了疼。所以,这不是梦。   见他朝自己一步步压过来,颜熙怔愣望着他,连连后退。   直到腰窝抵到了后面的桌子,她退无可退了,她这才想着要逃。   对,是逃。   但她才作势要跑,画面一转,她人却又坐进了他怀里去,此刻正以一种暧昧的姿势横跨在他两条腿上。而他此刻那张阴霾的脸就近在眼前。   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很痛苦,她清晰的听到他在自己耳边问:“颜娘,你要逃去哪里?”   颜熙不承认他是魏珩,魏珩不是他这样的,所以她问他:“你是谁?”   近在眼前的男子忽然双掌提力,她便一点点的靠得他更近。她被他搂在了怀里,才听他用疲惫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我是你的夫。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颜熙不承认,张嘴便咬在了他肩膀上。   可下一刻,画面又一转,他们身子交叠,袒露相对,他指着他肩上的好几个牙印给她看。   随后他便深深望着她,他高大的身躯若沉沉山般,朝她倾覆而来。   颜熙惊恐,大喊了声“不”后,便一下子从床上惊坐起来。   然后她才发现,原是她又做梦了。   这样的梦近段时间来她做了不止一回了,只是没想到,竟越来越真实。   真实到,她以为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如今正是酷暑,天很热,颜熙又被吓着了,所以这会儿满身全是汗,跟刚从河里打捞出来的一样。   今日是丁香守夜,她听到声音就赶紧端了水进来。   而颜熙这才发现,原来外面天都大亮了。   颜熙穿鞋起床,然后一边拧巾子擦洗身子,一边问丁香:“我昨儿不是在伏案做簪子的吗?怎么就睡下了。”   丁香说:“许是姑娘太累了,奴婢进屋时,姑娘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后来奴婢扶着您去了床上,您也没醒过来,睡得可沉了。”   颜熙皱着眉,忽然想到了魏珩昨日对她说的那些话。   魏珩说,他近来总多梦。魏珩还说,金龙寺里的方丈大师有点拨过他。   颜熙在犹豫,她要不要去找魏珩问个清楚。 第58章 【V】“还望大师能解惑一……   颜熙最后还是决定不去找魏珩, 她洗漱穿戴好后,让丁香去备马。   丁香起初没什么诧异,只随口问了句:“姑娘这是要去簪花坊, 还是去卫家找卫夫人聊天?”   姑娘如今在京城,能去的地方就那么两三个。昨儿才去过陆家找过顺安县主, 想来今儿是不会再去的。   所以姑娘能去的地方, 也就是铺里和卫家了。   但颜熙却说:“不是, 我要出城一趟。”她见丁香一脸惊诧的望着自己, 颜熙则解释说,“去趟金龙寺。”   丁香以为颜熙是要去寺里祭拜亲人的,便又多了句嘴:“可姑娘不是前些日子刚去过吗?”   颜熙一般不出城,出城就是去金龙寺。而她也不是常常去,她是准时的每个月固定的那一日去。   若遇上天气不好的, 或会推延一二日。但像这种提前去的情况, 之前却是没有过的。   所以丁香才有此好奇。   但颜熙却不知如何同她说, 此事到目前为止, 她自己都是一头雾水。所以颜熙并不答话,只催促道:“快去备车吧, 别多问了。”   丁香见姑娘表情严肃,忙也严肃应了声是,再没多问。   颜熙本来在犹豫要不要去找魏珩问个清楚的, 因为昨日在陆家时, 魏珩同她提到过梦的事。但最终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不去找魏珩。   她打算出城一趟,找魏珩口中的那位金龙寺的住持大师。   她记得昨儿魏珩同她提到过金龙寺的方丈,说是得过住持方丈的点拨,他才有所恍悟。   颜熙也想去被这位大师点拨一二。   颜熙几乎每月出城去金龙寺的日子都是固定的, 所以,这几个月来,魏珩一般都会在这日休沐。然后这日一早,他便亲自跟她出城。   但今日是个意外。   魏珩早朝出来,人才出宫城,候在宫城门口、早一脸急切之色的兆安便急急迎了过来。兆安附在魏珩耳边说了几句,魏珩脸色略微有些变化,但却仍镇定冲兆安点了点头。   然后吩咐道:“将马车上的马解一匹下来,你驾马车先回。”   魏珩的座驾因为比较大的缘故,平时都是套两匹马来拉。这会儿缓缓乘车出城俨然速度不够快,所以,他便想直接打马寻过去。   兆安明白主子的意思,忙称了声“是”后,就转头去解马缰。   而此刻,同行出来的还另有几位臣子,其中也包括卫辙。   魏珩打马急急而去,卫辙目光追随。其实不必问,他心中多少也能猜出点什么来。   而同时,卫辙的人也过来禀说:“颜姑娘今儿一早出城了。”   “去哪儿了?”卫辙问。   那小厮道:“金龙寺。”   想着今日不该是她去拜祭父母双亲的日子,此番急急过去,必有缘由……卫辙突然想到了那件事。他虽不知道魏珩为什么突然查皇后的母家徐家,又为什么要不远千里的查到去西境徐平洲那儿。   但最终他打探出来的消息,却也是令卫辙惊讶的。   同魏珩一样,其实卫辙也不知道该要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颜熙。   不知道,要在怎样的一个恰如其分的时机,把消息告诉她,她才不会情绪波动太大。   这件事其实于她来说是好事,但细细想来,又没有那么好。   待那徐平洲夫妇回京,等徐夫人同颜妹相认了,日后在京中,势必是又多了一个人疼颜妹。但就怕颜妹得知事情真相后,她可能会伤心难过。   卫辙不知道魏珩有无已经把这件事如实相告,也不知,她今日这般急急赶去金龙寺,是否是因这事。   到底不放心,所以细忖一番后,卫辙便对小厮道:“去把我的马牵来。”   卫辙是武将,同魏珩这样的世家公子不一样。所以,他出行一般都是骑马,而不是乘坐马车。   小厮将马牵了过来,卫辙接过,直接一个纵跃便翻身上了马。倒没急着走,他勒住马缰打着马在原地晃,居高临下垂眸看向小厮道:“你回去告诉老爷夫人,就说我出城办件要紧的事,等办完了就回。”   小厮才回了句是,就见将军扬鞭甩在马臀上,然后身影犹如矫健的雄鹰一般,一个猛冲便已走远。   小厮回去后,把实情如实告知卫家二老。   卫夫人听后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等小厮退了出去,她则转身看向一旁的卫老爷。   “你说……三郎这般迟迟不肯定下一门亲事来,是不是心里对熙儿有几分念想?”   卫夫人其实想说这个话很久了,只是儿子一直很懂分寸,似乎并没有什么越矩的行为,她怕会是自己误解了。   但近来这一桩桩一件件,却越发叫她觉得三郎怕是对熙儿不只是兄妹之情。   卫老爷平时在家是不怎么做主的人,一切都是听妻子的安排。他闻声,便望向妻子问:“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卫夫人重重叹了一口气。   “其实依我说,自然是熙儿做我们的女儿好。我这辈子生了三个儿子,没得一个闺女,若能有这个缘分,我自会百般疼爱她。但若是三郎真对熙儿有男女之情,你我做父母的,也只好依着他。其实现在想想,或许从一开始,他跟熙儿的缘分就是定好了的。”   “虽然这中间出了这么多的岔子,但最终还是回到了这条道来。咱们家本来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其实若真娶那些个千金小姐进门,咱们家也未必伺候得起。朝堂上的事咱也不懂,但三郎说过,他说如今他军功甚高,他也不想与什么豪门联姻,平白惹得圣上忌惮。”   “其实咱们一家四口若真能这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也很好。只是……我看熙儿对她兄长极力避嫌,想来是心中没有那个意思的。原还能好好走动,若是挑破了来说,最后又没能成,我怕日后连这闺女都没有了。”   卫老爷听后点头:“那此事不急,待三郎回来,你我先问问他的意思。”   卫夫人赞同:“也只能先如此。”   *   金龙寺的小沙弥已经都认得颜熙了,见她过来,忙笑着迎了上来。   “阿弥陀佛,颜施主。”小僧同颜熙打了招呼后,方道,“这个月施主是不是来早了?贫僧记得得再有七八天施主才来的。”   颜熙嘴中也阿弥陀佛了一声,然后道:“今儿无事,便想过来给亲人上炷香,顺便……”她抿了抿嘴,略有几分迟疑后,方才问那小沙弥,“方丈大师这会儿人在寺中吗?近来有些事一直困扰着我,想着……能不能有这个机会,得大师解惑一二。”   小沙弥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他闻声忙表示愿意为颜熙去跑一趟腿。   “那颜施主且先去佛堂祭拜亲人,小僧去禀一声,一会儿再给施主答复。”   颜熙忙道:“那如此就有劳小师父您呢。”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那小僧又朝颜熙告了下手后,这才错身而去。   而颜熙则拾阶而上,进了佛堂。   同往常一样,先买了香火,又捐了香油钱,然后焚了香立在亲人牌位前的香炉中。最后,她在佛像下的蒲团上跪了下来。   “祖父祖母,爹爹娘亲,你们都不用担心熙儿,熙儿如今过得极好。铺子里的生意很好,邻里乡亲相处得也十分和睦。收的三个小徒弟,也一个比一个勤快认真,比熙儿小时候好多了。只要一步一个脚印的慢慢往前走,祖母多年的心愿、以及在熙儿身上的期望,一定能实现。”   “虽然舅舅舅母不在身边,但卫家伯父伯娘,还有卫三哥,都对熙儿极好。熙儿一个人在京城,也不是无依无靠的。”   “如今手头已渐宽裕,待再过几年,应该能置办下一处宅院来。到时候,就把舅舅舅母一家都接进京来住。”   “娘,舅舅舅母和表弟表妹们都很好,您不必担心。”   心中这般默念了一番后,颜熙俯身磕了三个头。   待睁眼起身时,恰好方才那小沙弥回来了。   颜熙见状,忙离开了佛堂,朝那小僧走去。   那小僧说:“颜施主,请随小僧这边来。”   颜熙见状,忙喜问:“可是方丈大师答应见我?”   那小僧道:“贫僧把事情同住持师祖说了后,他便叫贫僧领施主过去。”   颜熙忙道谢:“多谢小师父了。”   小僧引着颜熙去了间禅房,才推门进去,那方丈瞧见颜熙,便诧异的“咦”了一声。   一旁小沙弥竖着手在胸前说:“师祖,颜施主给您带过来了。”   方丈点点头,冲那沙弥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小沙弥应了“是”退去门外候着后,方丈这才看向颜熙。   金龙寺的慧云方丈颇有威严,他望过来时,颜熙不敢与他直视。颜熙错开目光,给他请了一礼道:“见过方丈大师。”   慧云方丈冲颜熙点了点头,然后说:“颜施主不必多礼。”然后请她坐下来说话。   颜熙于一旁方凳上落座后,这才重新又抬眸朝方丈看去。   而这时候,慧云方丈面上神色早恢复了平静。他只是一脸智慧和似是看透玄机的望着颜熙,语气也是很平静。   “施主似是异世之客。”   颜熙一愣。   但想着魏珩说的此方丈大师乃是最有智慧之人,她便接话道:“大师,小女子累日来连做噩梦,也不知道是何缘故,还望大师能解惑一二。”   而此刻,魏珩人也已至金龙寺。他才将马递给寺里的沙弥牵过,就听身后有动静。   转身去看,便见卫辙打马已快到跟前。   魏珩没走,只静候在一旁等他靠近。 第59章 【V】娘亲还在世,这于她……   魏珩负手而立, 此刻那身明紫官袍早已褪下,身上穿的是他平常惯穿的水蓝锦缎圆领袍。   一身素雅,在这样的炎炎烈日下, 更显得干净清爽、赏心悦目。   再加上他面若冠玉,气质端贵, 立在人群中犹若鹤立鸡群。所以, 一时四周频频朝他投来目光的香客不少。   有上香的妇人会私下悄悄打探问这公子是谁, 也有那胆大的小姐羞羞答答的偷看他。待看完后, 实在难为情,便会一头扎进自己母亲怀中。   魏珩什么都知道,但却视若无睹,目不斜视。   他只目视着渐行渐近的卫辙,眼中再没旁人。   而卫辙却把这样的一番场景实实在在看在了眼中, 他黑眸在那群妇人小姐们身上严肃的滴溜转了圈, 然后收回, 跳下马的同时, 他看向了魏珩。   立即有小沙弥过来也替卫辙牵马,而卫辙一来, 那些妇人小姐们便不敢再往这里多看一眼了。   平民百姓们都怕当官的,卫辙此刻身上那一身明紫朝服还未来得及换下。加上他容貌虽英俊,但却冷眉肃脸, 尤其这会儿似是心情不佳, 更是一张脸沉得犹如玄铁寒霜。   都怕惹上官司,都怕惹怒了官老爷。   所以卫辙一来,方才围聚在这边的人群突然就一哄而散。   瞬间就冷清了下来。   卫辙心想,这魏世子这副皮囊和风骨,当真是能招蜂引蝶。他也没做什么, 不过就是往那儿一站,竟就能引得无数女子为其倾心。   不过,心中所想归心中所想,卫辙却没说出口。   而这样的想法也只是在心中一闪而过,很快,卫辙便想到了自己此番的来意。   他是为颜妹而来。   “那件事你跟她说了?”卫辙直接问。   魏珩卫辙彼此有一定的默契在,尤其是在颜熙的事情上。比方说,卫辙知道魏珩把什么都查到了,而魏珩也知道卫辙知道他查到的那些事。   卫辙派人暗中去打探他的消息,他不可能没察觉。可他没阻拦,其实也就是没想瞒着卫辙。   而卫辙也知道他是故意没阻拦,也没藏着掖着那个消息的。   所以,此番二人说起话来,就简单明了了许多。   魏珩摇头:“尚未。”   卫辙以为颜熙是因为什么都知道了,所以才会今日过来金龙寺。以为她过来,就是为了将她母亲的牌位拿下来的。   既然人没死,牌位自然也不必再供着。   哪有给活人供牌位的道理,这并不吉利。   但魏珩却说他尚未告知颜妹真相。   卫辙不免目光深深探了他一眼,想多问几句,可又觉那是别人隐私,他多问或许并不好。   可若不是因为知道了她母亲的事过来的,卫辙实在想不出她还会因为什么这般急匆匆过来。   卫辙有对别人最起码的尊重,并不会刨根问底,所以他只是问魏珩:“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   提起这个,魏珩便也犯愁的轻蹙了下眉。   其实这种事,他应该越早说越好。她和徐四夫人容貌如此肖似,待不久后徐平洲携夫人回京,她也迟早会知道真相的。   而与其叫她到那时候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得知真相,倒不如如今他就慢慢的一点点把真相透露给她,让她不至于太过大悲大喜。   “本来是打算昨日说的,但话到嘴边,最终还是没能说得出口。所以,我今日过来,是想直接告诉她。”魏珩看着卫辙,目光定定。   卫辙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你的顾虑我也同样顾虑。不过,我也还是觉得此事能趁早说就不要拖。颜妹身世实在可怜,若能叫她知道她还有一个至亲之人仍活在这世间,她会高兴的。”   魏珩点点头,算是应了卫辙的话。   卫辙之所以急着赶过来,连朝服都未来得及换下,也是因为实在担心颜熙。而如今得知她其实还未知道真相,想着她此番急急出城也并非因为那件事,不免心中也稍稍放下了些。   方才这里香客还甚多,热热闹闹的。他过来的时候,还瞧见不少妇人小姐偷看魏珩。   可这才多会儿功夫,那些人就全都一哄而散了,这会儿身边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卫辙感觉到了异样,不免轻拧了下他那两道浓眉。   魏珩看出了他的疑惑,便替他解惑道:“普通百姓都怕当官的,所以你这一身官服加身,他们自然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卫辙看了看自己,又去看了看魏珩。   他更好奇了。   不由拧眉问:“你身上的衣裳是什么时候换下的?你在宫城门外打马而去的时候,我是看到的。”魏珩走没一会儿功夫他也打马出发了,若魏珩途中回家换了身衣裳,他绝对不可能还能赶在他前面。   魏珩说:“我多年来的习惯,会时常在身边备一两套常服,以备不时之需。”   卫辙这才想起来,他上下朝都是坐的马车。   想到他那豪华香车,卫辙不免又想,想来他那车内不仅备有常服,也还有别的东西。   不过这也不是他该关心的,卫辙明白后便点了点头。   “多谢魏大人提醒。”卫辙适当应付了一句后,又朝寺内看了眼,而后说,“既是我这身官服不便出现在这儿,那我便打马先回城。颜妹那里,就有劳你了。”   魏珩颔首:“还请卫将军放心。”   卫辙想了想,又点他道:“但你要记住了,要时刻注意她情绪。她从小是她父亲和祖母一手带大的,同他们感情很深。而她母亲,在她两三岁、三四岁的时候就不见了,想来如今她对母亲的印象甚少。”当时那年发洪水,她母亲带她回娘家,半道上正好遇上了这场灾难。   后来她活下来了,而她母亲为了护着她,却同其他遇难的乡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时没看到尸身的不仅她母亲一个,遇难的乡民,很多都被大水不知冲到了哪里去。   起初她爹一直派人去找,也一直都抱有希望在。可后来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了,仍没有丝毫消息,也就渐渐接受了她已经亡故的事实。   当年夏天的那场天灾,他如今仍记忆深刻。他记得他当时已有十岁的年纪,甚至当年他还亲自上阵去帮过官府衙门的忙,同他们一起救助过百姓。   如今再回想起来,其实他对孩童时期的颜妹也有点印象了。林家和他们卫家算是世交,几代交情都不错,所以当时那场大水,林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也随父母去看过。   当时那个一直哭着喊着要娘亲的女童,正是颜妹。   之前不知道这些事,所以一时没想起来。如今知道了这些后,将记忆一拼接,便记了起来。   原来当年他们就见过。   原来她就是那个哭得撕心裂肺喊着要娘亲谁哄都不行的女娃。   这样一想,卫辙便更心疼了。   卫辙说:“她爹为了她娘亲,之后多年一直未再续娶。而她娘亲,如今另嫁了他人,我怕她会因为她爹而心里暗怪她娘亲。”卫辙心中知道此事怪不上那徐四夫人,毕竟当年她在大水中磕坏了脑袋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而这些年来,她也一直未有记起从前。   那徐平洲当年也是去查过徐夫人的身份的,只是那场大水冲走了一切,根本无迹可寻。   后来就是在朝夕相处中,徐平洲爱上了徐夫人。   再后来,便是徐平洲不顾家中反对,坚持要迎娶徐夫人为正妻。当年正好是新帝登基不久,皇后和贵妃相争激烈。徐平洲如此做,在那些名门勋贵看来,无疑是有失家族颜面的。   所以最后,皇后做主,亲自请旨圣上,将徐平洲打发到了西境荒凉之地。   说是调任,其实在当时同流放无异。   而自那之后,徐平洲算是同家中彻底断了来往。虽没被正式逐出家族,从族谱中剔名,但也算是被整个徐家都放弃了。   徐平洲当年去西境,算是无根无基,他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   徐夫人跟着他,最初几年应该也是吃了不少苦。   如今夫妇二人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只是不知道,徐平洲此番凯旋,会如何待徐家,又会如何待皇后齐王母子。   *   慧云方丈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他颇觉得不可思议。   但很快,他便平静了下来。   他只是冲颜熙摇了摇头,仍是一副淡然的仿若看透众生的语气道:“施主,你的惑,老衲怕是解不了。阿弥陀佛。”   颜熙说:“可方才瞧大师,分明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大师是智慧之人,小女子实在是被梦境所困,还望大师能提点一二。”   慧云叹息了一声,这才说:“所谓的梦境,或许又并非是梦境。真真假假的,施主又能确定什么才是真,什么才是假吗?施主又怎么知道,你如今所在之处不是梦,而你所梦却是梦呢?”   颜熙狠狠的愣住。   大师的这番话,她是听懂了的。   因为她是重活一世的人,所以她才能听得懂。   难道大师的意思是……如今她是身处在梦境中,如今的这一切都是她幻想出来的,而这些日子来她所谓的那个梦,才是她真实置身的地方吗?   颜熙忽然觉得自己浑身一阵恶寒。   慧云看出了颜熙心中的所畏所惧,他又再提点说:“施主不必多思多虑,多思多虑伤神伤身。既来之,则安之,不管置身何处,你只需好好过好眼下日子就行。万物都在变,唯心不变。只要你是你,至于你在哪儿,身处在何地,这些都不重要。”   颜熙这段话听得有点云里雾里,不过,她却还是能稍稍听懂一些的。   想着人大师应该算是尽力提点她了,又有不太尽言之意,颜熙便也没再继续追问。   她忙识趣道:“多谢大师提点。”她起身道别,又再次致谢,“多谢大师。”   慧云则对着她背影又阿弥陀佛了一声,想了想,慧云又再开口道:“女施主日后若再有疑惑之处,可再到金龙寺来寻老衲。解惑谈不上,但或可开导一二。”   颜熙已经走到了门口,闻声忙又回过身来道谢。   魏珩就等在门外,颜熙一推开禅房的门,就看到了他。   因着夜间那个梦境的缘故,颜熙此番乍一瞧见他人,心不自觉便紧了下。但再细瞧,见他所着衣袍乃是如同往常一样的素雅浅淡之色,而非梦中的深色,她便又稍稍放了心。   魏珩见颜熙出来了,便迎面走了过来。   颜熙朝他福了下身。   颜熙以为他是来找方丈的,却没想到,他并没进屋去,而是同她说起了话。   “颜娘你随我来,我有话同你说。”魏珩语气一如既往温和。   颜熙却道:“大人有话就在这里说吧,我出来也有一会儿了,也该回城了。”   魏珩知道她心中仍对自己有芥蒂在,所以也不强迫,只说:“你母亲……仍还在世。”   颜熙错愕。   似是过了好半晌功夫,她才想起来多问几句。   “你说什么?你说清楚。”   惊愕之后,无疑是被喜悦取代。   母亲还在人世……可这怎么可能?   当年父亲找了她那么久都没找到人,当年同母亲一样被大水冲走的人,后来一个都没回来过。   魏珩道:“此事说来话长,且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因急着想知道有关母亲的事,颜熙这才依着他。   “你想去哪儿说?”颜熙问。   魏珩道:“我在这有一处院落,你随我来。”   魏珩同这金龙寺的慧云方丈相熟,早年也常来此处求慧云方丈点拨一二。魏珩虽非出家之人,但他也颇有慧根。   同慧云在一起参禅悟道,倒也能相谈甚欢。   久而久之,慧云便在寺中收拾出了一个小院落来给他。之后魏珩再来拜访,二人也是清清静静的在那方院中清谈。   颜熙随魏珩来到小院中,魏珩邀颜熙在院中大树下的石桌旁坐。   丁香识趣,虽也跟候在院中,但却没离二人很近。她站在了一个不近不远的地方,只要稍稍一抬头就能看到姑娘,但她却又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魏珩想着措辞,然后将事情经过一一说与颜熙听。   他说的时候,也在时刻注意着她面上的表情变化,生怕她会因大喜大悲而伤着身子。   颜熙听后,有沉默一瞬,然后问:“所以……我娘其实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我?她也不记得我爹爹了……”   魏珩道:“当年那场洪灾死伤无数,有幸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这些年来,那徐四爷在西境之地也没忘一直寻大夫给你娘医治。只是条件有限,一直未有成效。”   颜熙目光放空,她忽然想到了父亲临终之前拉着她手跟她说的那些话。   其实这些年来爹爹一直都是在悔恨中度过的,就连临终前他都说,当年是他不好,他不该为了那点生意、为了多赚那笔钱,原本答应得好好的陪娘一起回家的,结果却临时失了约。   若当时他能不要那笔钱,陪她们母亲去吉安林家,有他护在身边,或许就不会有那场灾难。   爹爹总说是他害了娘。   若爹爹在天有灵,得知娘亲其实没死,他应该也会是高兴的吧?   不管怎么样,娘亲还在世,这于她来说就是最好的事。这世间,她不再是孤苦一人,她还是有至亲之人在的。   颜熙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魏珩道:“你娘是位女英雄,这些年随徐将军在边关御敌,她在军中也颇有威信。如今她人正在回京的路上,或许……也已经知道了这世间还有一个你存在。”   他的人去西境查到徐平洲那儿,在徐平洲的地盘,徐平洲不可能一点消息都得不到。   哪怕是知道一点蛛丝马迹,再顺着往回查,他也该能查出点什么。   而他知道,徐夫人便肯定也知道了。   有关此事徐平洲肯定不会瞒着徐夫人。 第60章 【V】“你若喜欢熙儿,娘去……   从魏珩的院落出来后, 颜熙没直接离开,而是又折返去了供祭着几位至亲牌位的那间佛堂。魏珩见状,自然是也跟了过去。   立在佛堂内, 目光落在母亲的牌位上,颜熙停了会儿, 然后才伸手过去。   将母亲的牌位捧在怀中, 颜熙用手慢慢的抚摸、擦拭。   垂目盯着牌位上的字望了有好一会儿, 之后颜熙才突然抬起头朝一旁的魏珩看去, 又再问了一遍。   “你确定消息无误吗?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差错?”颜熙需要再次确定一下。   魏珩行事不会这么鲁莽,不能确定的事,他是不会拿到颜熙面前来说的。   所以,此刻面对颜熙的疑问,魏珩只认真道:“不会有错。”   颜熙点点头:“那就好。”   然后她又将目光从魏珩面上收回, 重新又落在了母亲的牌位上。   颜熙低着头, 像是说给自己听, 也像是在说给魏珩听。   她道:“若是父亲能活着得到这个消息就好了。父亲这辈子唯一的遗憾, 就是当年母亲的死……不,母亲她没死。”她突然弯了下唇, 脸上也渐渐有了笑意。   喜悦之情来的有点后知后觉。   如今反复在心里琢磨,她是越琢磨越高兴。   娘没死,她的阿娘还活着。   虽然心中对她的失忆又另嫁感到不可思议, 也同时会为父亲感到不值。但母亲还活着, 这本身其实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她还活着,父亲的遗憾也就没有了。   其实这些年来父亲一直很自责,他懊悔当年对母亲的失言,一直懊悔他临时爽了约,没能陪母亲一道回娘家。   哪怕是在他临终前, 他也还是一直在说这件事。   可如今母亲还活着,而且她还活得很好。有了新的家庭,也遇到了一个对她很好的男人。父亲若知道,想来也只会为她高兴。   遗憾肯定是有的,但善良如父亲,他应该也只会默默祝福着。   颜熙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来,心中似有放松了些。   而此刻,有关娘亲的一些事,也渐渐浮现在了脑海中。虽然她对娘亲没什么印象了,但模模糊糊中,她还是能有点关于娘亲的记忆的。   她记得,母亲是个很温柔的女子。母亲很疼爱她,会亲昵的唤她的小名,会温柔的陪着她玩,还会抱她坐在秋千架上,然后母亲站在她身后护着她,再让她荡得高高的。   她记忆中,总有母亲走到哪儿都牵着她手的画面。   真好。   她还活着,真好。   颜熙一边想着,一边紧紧将母亲牌位抱在胸前。母亲既没死,那这牌位自然是不该留下了。   兴奋之余颜熙不免也会在想,要不要把这个好消息写信送到吉安,也告诉舅舅他们。若舅舅一家知道母亲还仍活在世间,想来他们也会和自己一样高兴。   但颜熙又觉得,还是不要急着写这封信的好。待那徐将军回了京城,母亲同他一起回来后,她先去见母亲一面,然后再往吉安写信不迟。   这样一想,颜熙便觉得眼下她还是什么都不做的好。   颜熙回了城后,卫夫人一家三口已经在她府上等候多时了。颜熙马车才停落在府宅前,卫夫人等人就迎了出来。   看到卫夫人,颜熙忙笑着快走几步,朝她迎过去。   “伯娘,您怎么来了?”平时都是她去卫家,伯娘就算过来,也不会在她不在家时过来。   卫夫人见颜熙面色和心情都算尚可,她这才稍稍放下心了些。   “我来瞧瞧你。”卫夫人握住颜熙走,拉她一并往宅内去。   卫辙知道这件事也没瞒着父母的必要,所以从城外回来后,他就去找了父母,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们二老。他想的是,母亲同颜妹感情好,万一那魏大人同颜妹说了实情后颜妹一时承受不了崩溃了,能有母亲在颜妹身边陪着她也好。   而卫家二老得知林氏没死时,首先是高兴。但高兴完了后,想到眼下的处境,二人不免也会有些担心颜熙的情绪。   都说没娘的孩子可怜,如今她有娘了,可娘还成了别人的妻。说不定,如今还另有了别的子女了。   到头来,人家亲亲热热一家人,熙儿这孩子仍是孤苦无依的一个。   这样一想,卫夫人便实在坐不住了,急急忙忙就赶了过来。   她也不管颜熙这会儿是不是在家。   其实若不是卫老爷和卫辙父子拦着她,卫夫人都能即刻跑到城外金龙寺去找颜熙。   而颜熙这边,颜熙自然也猜到了卫家一家三口这时候候在这儿的原因。她想,凭卫三哥的本事,魏珩知道的那些,他应该也知道了。   所以他们这时候候在这里,是担心自己,也是关心自己的。   颜熙心里很是感动。   又暖又感动。   几人一道去了花厅坐,坐下后,颜熙命丫鬟看茶,她则同卫家三口说道:“你们也都知道了?”   卫夫人始终都握着颜熙手,同她挨坐在一起,这会儿也都还没松开。   卫夫人说:“你三哥知道,他回来同我和你伯父说的。完了我们都放心不下你,所以急急赶了过来。熙儿,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又怕颜熙会把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肯同他们说实话,卫夫人又说:“熙儿,不管你心里现在是怎么想的,你都得跟伯娘说。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伯娘都站在你这一边。”这就是毫无条件的偏疼和宠爱了。   因为卫家对她无条件的偏私,颜熙这会儿心里是连那最后的一点别扭都没有了。   她也没拿卫家当外人,知道他们都很关心自己,她忙实话道:“有点没想到,但她人能活着,总比不在了要好的。知道她如今过得不错,我心里也很高兴。就是……就是有点点为我爹不值。”   “但听说她是把从前的事都忘了,所以,我想怪她都不好怪她。”   其实颜熙知道自己根本也没资格去怪母亲,当年母亲遇难的时候,她也在极力护着自己。后来她再以另外一个身份再嫁,也是不知道自己已有夫和女的。   不管是身为她的母亲,还是身为爹爹的妻子,其实她都没有任何错。   若要怪的话,也只能怪造化弄人了。   卫夫人也重重叹息一声说:“你娘我是再知道不过的了,她温柔好性儿,又心地善良。当年我们那周边好几个县,慕名来求娶你娘的人家,多得数不胜数。说句实话,你爹虽也很好,但能娶到你娘,也是这辈子行了好运儿了。”   “但你娘就选中了你爹,说他为人忠厚,心地纯善,日后必然能靠上一辈子。你娘眼光不错,婚后她果然过得很好。”只是造化弄人,原本好好的一家三口,偏叫那场天灾给毁了。   后面这句话卫夫人只放在了心里说,她怕说出口会惹得颜熙伤心难过。   卫夫人对林氏印象极好,当年她之所以很快就敲定了颜熙给她做小儿媳妇,除了一眼看到颜熙就喜欢外,也是因为她娘林氏的缘故。   父母都是纯善之人,想来子女也差不到哪儿去。   卫夫人想了想后,又看向儿子问:“徐将军和徐夫人此番人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卫辙点头。   “那还有多久能回?”   卫辙心里算了算后,才回道:“应该再有几日便能抵京。”   卫夫人点头道:“好。”又说,“我也好些年没见她了,此番久别重逢,也想能好好聚一聚。”卫夫人始终紧握住颜熙手,她又看向颜熙道,“待她回京,择一日,你我一道去她府上拜见吧?”   颜熙点头:“我听伯娘的。”   *   正如魏珩想的那样,他派人去西境,查到了徐平洲夫妇那里,徐平洲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这日,徐平洲从探子那里得知了情况后,他有沉默一瞬,然后翻身下马,他钻进了徐夫人的马车内。   徐夫人这些年来跟着丈夫在边关磨练,也早从当年的那个弱质女子变成了如今的一代巾帼。   虽说不能同一军之将帅比,但这十多年来在边境,她也是跑过马握过刀杀过人的。她这位徐夫人,在镇西大军中,也算颇有威信。   原该同将士们共患难,但如今天气实在是炎热,且徐夫人也有个多年来的老毛病,那就是一到酷暑烈日,她便浑身虚弱无力,会不太舒服。   尤其是夏日暴雨时。   所以,在徐将军父子的极力坚持下,徐夫人此番回京并未骑马,而是乘坐了马车。   徐夫人原本歪靠在车壁上休息,一个丫鬟正随侍在身边。此番徐平洲进来后,那丫鬟就极有眼力劲的退了出去。   徐夫人想换个姿势靠着,她才一动身子,徐平洲就忙去扶她。   帮她把软枕放好,让她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卧坐。   “就快要抵京了,你这会儿心里是不是也很忐忑?”徐夫人以为他这会儿过来是因为近乡情怯,故才有此问。   当年他为了自己,和家里几乎是闹决裂了。这些年来,他们守在边疆,徐家也是从不曾来过一封问候的书信。   也就是最近一段时间,得知他们立了了不得的军功,彻底大败了西罗国,成了有功之臣,徐家同皇后那边才有些问候声送过来。   徐夫人以为他是为着徐家人,但在徐平洲心中,如今早只视妻儿为至亲。至于徐家那边的一切,他早看开也早放下了。   所以当妻子提及徐家时,徐平洲很快就否定了道:“不是。”   “那是什么?”徐夫人虽历过风沙之苦,但骨子里仍是温柔的。她语气轻轻,笑容也很温暖。   徐平洲黑眸定在她那张称之为国色天香都不为过的脸上,他突然伸过手去,一把紧紧攥住徐夫人手,他这会儿有些紧张的同她说:“姣姣,我……”话到嘴边,他突然有点不敢轻易说出口。   丈夫平时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徐夫人是再清楚不过了。尤其是在自己面前,他自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会有所隐瞒,更不会支支吾吾。   所以见状,徐夫人心里便知道他这是有什么难以启口的事。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徐夫人急了些。   徐平洲挨坐在她身边,也只是迟疑了一瞬,到底怕妻子担心,他直接说了道:“姣姣,有你从前的消息了。”   徐夫人有一瞬的错愕,然后便是高兴。可开心完了后,她突然想到丈夫似乎情绪不是很高涨,她不免也跟着担心起来。   “是不是……”有太多的话想问,但她临到了嘴边,又有些情怯,不太敢问。   失忆多年,记不起从前的所有。说实话,这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徐平洲先是握住她手,然后又搂过她肩膀,他只先捡好的说:“你从前有一个女儿,如今人就在京中。等过几日你回去了,就能见到她了。到时候,你们母女可以好好说说话。”   有女儿……那必然是有丈夫的,她是个有夫之妇。果然,最担心的局面还是出现了。   只是……对于从前,她仍是一点记忆都没有。   *   卫家一家三口留在颜熙这儿吃了饭,用完饭后,卫夫人又陪颜熙说了会儿话。直到外面天色渐晚,再不走可能就要赶上宵禁了,卫夫人这才不舍的道别。   但临走前,卫夫人仍还握着颜熙手道:“今儿天晚了,你早点歇着,别太累着自己,明儿伯娘再过来。”   颜熙道:“如今天热,您老人家就别来回的跑了。我很好的,伯娘您别担心我。”   颜熙送客到门口,她的三个徒儿也都是跟在身边的。三个女孩儿分别是七岁、六岁,和五岁。金簪七岁了,年纪最大,也更懂事一些。   虽然她什么内情都不知,但这会儿既看出来卫家夫人对师父有担心,她忙就说:“卫夫人您放心,我同银簪玉簪二位师妹会好好照顾师父的。”   卫夫人最喜欢女孩子了,所以颜熙收的这三个徒儿,卫夫人也十分喜欢。   常常一过来就会带上好些吃的来,送给她们吃。   这会儿见金簪说话疼人,她便摸了摸金簪脑袋道:“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小孩子都不会说谎,金簪这样说也不是刻意讨大人欢心,她是认真的。   所以,她冲卫夫人重重点头道:“您放心!”   卫夫人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开。   颜熙领着三个孩子立在门边冲他们挥手,直到卫家马车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中,颜熙这才命家丁把门关好。而她则领着三个孩子又回了内院去。   *   送父母回了屋后,卫辙便抱手同父母道别:“父亲母亲安歇,儿子先告退。”   方才一路上回来,卫夫人心里就一直想着上午时她同丈夫说的那些话。这会儿,她自然是叫住了卫辙。   “三郎,你且等等。”   卫夫人是有话直说的性子,她不喜欢拖泥带水扭扭捏捏。   所以,既是看出了儿子心思来,她就有点想插手干预的意思。   看了丈夫一眼,卫夫人又招手同儿子道:“爹娘有话要同你讲,你且坐下来说。”   “是。”卫辙素来孝顺。   三人又坐下后,卫夫人便望向儿子问道:“这些日子来,你的所做所为,爹和娘都是看在眼里的。虽然你一直都说只是拿熙儿当妹妹待,但爹娘是过来人,有些事还是能看得明白的。”   卫辙见情况不对劲,忙开口插话道:“娘……”   但卫夫人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卫夫人道:“你先别说话,让我说完。”她继续说,“熙儿这孩子我很喜欢,不管是当女儿,还是当儿媳妇,娘都愿意。所以,你若真有这个心思,也就不必再把自己只摆在兄长的位置上。”   “你同熙儿未必就没有缘分,你们打小就见过的,而你娘和她娘也是旧识。”   “你若真张不开这个嘴,娘去说。本来这种事,也该是由父母长辈定的。” 第61章 【V】哄她开心。……   中途卫辙是想插话的, 但他见母亲着急,直接拦断了他的话,卫辙后面也就没再继续插嘴。   直到他娘一口气畅快的把所有话都说完后, 卫辙这才笑着说:“您二老就别为儿子费这个心了。”   “什么意思?”连卫老爷都不懂了,他问儿子, “你若喜欢那孩子, 我们做父母的又同意, 如今她娘也要回来了……到时候, 两家人坐下来商量此事,不是很好吗?你怎么又不让我们管。”   “您二老别急,且听我慢慢说。”卫辙严肃了些道,“我对颜妹……若说半点那方面的想法都没有,那也绝对不是。但我为她做这些, 却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存有非分之想。”   “我怜她身世凄苦可怜, 的确是动了恻隐之心的。又想着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 一个人在这偌大的京城讨生活,实在不容易, 所以,但凡能做到的事,我都会去做。”   “但男女感情之事, 最是强求不来的。我也不希望她是因为心中感恩于我, 所以才被迫选择和我一起过日子。我们大家谁都不要给她压力,她如今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就让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先呆着,去好好忙她的事,也去好好想想她未来到底想要怎么过。等时间长了,她也想清楚了, 她自然就知道该做什么样的选择了。”   “所以,您二老若真是为她好的话,就万别去找她说这些。你们这样做,除了会给她徒增烦恼外,旁的什么用处都没有。”   卫夫人说:“依我看,就是你太谨小慎微了,这种事若说出口来,熙儿未必不肯。如今她极力的避你的嫌,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太清楚了。当年她跟着那魏世子入京,吃尽了苦头,想必在魏家的日子不好过,所以她坚持单搬了出来。当年拜堂成亲的人虽是魏世子,但交换的庚帖却是你的。所以真正算起来,你才是她的夫。这孩子心眼实,太老实了,她一直跟你避嫌就是怕我们会因当年的事怪她、甚至是看不上她,她怕我们会觉得她有非分之想。”   “而如今,就是得让她知道,我们从没那样想过。在我们心里,她就是个好孩子。不过是当年年纪太小,不懂事,这才错走了路。只要她愿意,我们一家都会如同当年一样待她。不,要比当年待她还要好。”   “女孩子的心都是要去温暖和感化的,你要让她知道你的心思和你的好。若她能真正做咱们家的人,日后也没谁敢欺负她。”   想到她娘林氏那事,卫夫人心里总还是有些不得劲儿的。即便是之后母女相认了,也肯定是回不到当年去了。   有娘本来是好事,但卫夫人总觉得她反而更可怜了些。   但卫辙有自己的坚持和顾虑在,他知道事情不是母亲说的这样简单的。如今横亘在中间的,并非只是当年的事,也还有一个魏珩。   他心中清楚的知道,若娘真的去找她提这事,就只会让她尴尬。   说出来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到时候,她可能会为难得连怎么再跟卫家继续相处下去都不知道。   而这种情况,最是卫辙极不情愿看到的情况。   就让他以兄长的身份先留在她身边,至少如此是可以光明正大且名正言顺去照顾她的。   所以卫辙说:“爹娘若真是为儿子和颜妹好,这些话就莫要再说。总之儿子的事,您二老就别操心了。”又道,“等徐夫人回来,得看看徐夫人待颜妹如何。若她态度敷衍,只觉得颜妹是影响她做豪门夫人的累赘的话,那我们卫家是必须要给颜妹撑腰的。”   “我倒是不怕得罪谁。那徐平洲,虽年长于我,我也照样敢去说他。”   卫辙此言倒是不假,不论皇亲贵胄,还是豪门勋贵,但凡谁行事为人诟病,他也不怕戳破后得罪于人。   三个儿子,就这个小儿子是从小最有主见且最“不听话”的,夫妻二人实在拿他没法子,最终也只能听他的话。   卫夫人说:“这个我知道。虽她娘当年性情温和,为人也极好,可这毕竟过去十多年了。她如今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谁也不知道。熙儿同她娘相见那日,我是会陪着她一道去的。若她娘真嫁了豪门就变了,咱们也是不容她欺负熙儿的。”   “如此,怕就要劳累母亲了。”说罢,卫辙朝母亲弓腰抱拳。   卫夫人望着儿子,最终也只是沉叹一声,什么都没再说。   *   卫夫人一家离开后,颜熙便去了金簪银簪玉簪三姐妹的房间。检查完了她们今日的功课,又指点一二后,颜熙便让她们三个早点睡。   她正要起身离开,金簪拉住了她手。   “师父,你是不高兴吗?”金簪最年长,是姐妹三人中最懂事的,她很担心师父。   金簪一关心,银簪跟玉簪也立马围了过来。   颜熙其实还好的,今日心情起伏的确是有些大,但这会儿早已经平稳下来了。   三个人个头都不高,矮矮的,颜熙同她们说话需要蹲下身来。   于是颜熙矮下身子,半蹲在她们三人面前说:“没有啊,师父很高兴。你们三个都很勤奋,也都很有天赋,师父为你们而感到骄傲。你们可比师父小的时候勤快多了,我有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天天就想着玩儿,师父的师父……也就是师父的祖母,她总说我不求上进,白糟蹋了这么好的天赋。”   “还是你们三个好,自己就很自觉,无需做师父的操心。”   几个孩子到底是年纪小,被颜熙这会儿一打岔,三人就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这几个孩子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在她们原本的家庭都不受重视。她们原来的家或是重男轻女,或是穷得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原本也是要卖了她们的。   颜熙本来只是想收徒,不想买人的。但后来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她们给买了下来。   如今三个人的身契都攥在她手中,她打算等她们长大后,再还给她们。   所以如今,她们三个都算是自己的人。就算日后她们出师了,能靠学的手艺挣钱了,她们原本的家人也不好名正言顺的来讨她们的钱。   这样的话,她们日后的处境可能会稍微好一些。   三个孩子都是过苦日子长大的,来了颜熙这里,颜熙好吃好喝的养着她们,不但教她们做簪的手艺,还请了先生教她们读书识字。如今的日子和从前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三个孩子也不傻,自然万分感念,也十分珍惜眼前的一切。   颜熙不在时,金簪就常常跟那两个小的说,她们一定要更努力才行,要为师父争气才行。   安抚好三个孩子,颜熙转身推门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了飘落在院子上空的孔明灯。   丁香这会儿也迎着颜熙走了过来,颜熙一边转身关好门,一边问丁香道:“今天什么日子?怎么会有人放孔明灯。”   丁香正是为这事来的,她也十分好奇。   “不知道。而且姑娘你看,这几只都在往我们这飘落。”   颜熙看了丁香一眼后,便狐疑的走到了院子中间去。   橘色的孔明灯一点点慢慢飘落,落得近了后,颜熙便能看到灯上画的图案。   离她最近的一只,是一个梳着双环髻的胖乎乎的小女孩儿在扑蝶。女孩儿虽然有些胖,但看起来却很可爱,她脸上的表情很丰富,被一群彩色的蝴蝶包围在最中间,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作画之人的画功极好,颜熙看了这样的画后,只觉得心被一双温暖的手抚摸了一样,暖暖的。   她突然会心一笑,眉眼弯弯。   忙又去看旁边的那一只。   这一只上画的仍是方才的那个小女孩儿,这次小女孩梳的垂髫髻,一身嫩黄色的裙衫,更衬得肤白如雪,这画上的女孩儿在捉萤火虫。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竖着一根略胖的手指挡在嘴边,似是在示意旁边的婢女别出声,她则紧张兮兮的盯着一只落了单的萤火虫看。   蓄势待发,准备一鼓作气去把萤火虫捉下。   再往后面看,还有女孩儿读书时不用心,被先生打手心的。被先生打手心的时候,小女孩脸上的表情也很可爱,是又气又怕的。别过脸去,一脸忍痛的表情,想看又不敢看。而先生,则被画成了一个暴躁的小老头。   后面还有她上课犯困打盹儿的,有趴在窗边呼呼大睡的……也有她乖乖的坐在一旁,在认真听一个老妇人话的。   颜熙越往后看越觉得不对劲,然后她猛然意识到,这画中的女孩似乎就是她!   想明白这个后,颜熙再去看那些画,她突然就明白这些画是谁画的,又是谁把这些孔明灯放到她这儿来的了。   是魏珩。   女孩儿扑蝶,女孩儿捉萤火虫……以及女孩儿上课走神被先生打手心,不爱读书总犯懒儿,就只有祖母同她说话时她才会认真几分……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从前跟魏珩提过的。   颜熙本来望着这一幅幅画,是一脸痴笑的。但突然想到魏珩,她脸上笑意浅了些。   又再抬眸去看那些画,她发现,本来很可爱的小女孩儿,好像突然间就没那么可爱了。   而且,她小时候也不胖!   颜熙撇了撇嘴,没再看,只转身便往自己房间去了。   而此刻,在离这儿不远的一处院落内,魏珩松手将最后一只灯也放出去后,他便驻足立在夜空下。暗黑的夜空中飘着一只只橘色的灯,而这些灯顺着风势,如他所愿的一个个都往另一处院落飘去。   他在想,她看到这些时,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确定她能猜出来是自己所为,但他不确定她看到这些会不会喜欢。   其实,只要能逗她一乐,让她一扫今日心中阴霾,也就足矣。   *   徐平洲夫妇在五日后抵京,镇西军凯旋同当时的北伐军一样,几乎是全城的老百姓都围堵到了大街上。更是有太子及诸位皇子代替君王出城迎接,给足了排场和体面。   但这一日,颜熙却清清静静的呆在了家中,并没出去凑这个热闹。   颜熙如今越发有一家之主的风范了,从前桂妈妈几个还只拿她当不谙世事的小女子待,凡事会护着、劝着,但如今,她们事事都会听颜熙的安排。   比如说,上次北伐军回京时,颜熙也是并不想出城凑这个热闹的,但桂妈妈同丁香几个就会硬拉她去看。而如今,镇西大军回京,颜熙同样不想去凑这个热闹,桂妈妈等人谁也没再自作主张。   这日卫夫人同样没去街上凑热闹,而是一早便往颜熙这儿赶了来。   娘儿俩关起门来说话时,卫夫人问她:“如今她回京了,你可有想好什么时候去见她?”   卫夫人常来,所以颜熙早不拿她当外人了。这会儿坐一处说话时,颜熙手上也没停着。   她一边做事一边答卫夫人的话:“我后来又仔细想了想,若她不来找我的话,我还是不要主动去找她了。她如今没了记忆,又另有了家庭,或许未必愿意平静的生活被打搅。她若想见我,自会寻上门来。若不想,我也不必去讨嫌。”   那日在金龙寺,魏珩也已经跟她说了。他说他差人去西境查这事,凭那位徐将军的本事,他不可能没察觉。   而徐将军一旦知道了一切,他就绝对不会瞒着母亲。   所以,此时此刻,徐将军夫妇肯定也是什么都知道了的。   卫夫人说:“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娘,你们母女之间的血缘是斩不断的。若她真嫌弃你,不想认你,伯娘第一个不答应。”   颜熙却笑着道:“我倒不在意这个,我如今过得也很好。其实……只要知道她过得好也就够了,我倒并未奢求太多。而且……”颜熙顿了一顿,脸上笑意也渐渐敛去,表情变得严肃认真起来,“我是颜家的女儿,我是我爹的女儿。我娘如今已经是别人的妻了,我不想我爹连我这个唯一的血脉、唯一的女儿都要再分人家一半。”   “伯娘,我想过了,其实就这样也挺好的。我知道她过得好,这就足够了。”   卫夫人沉叹一声说:“那都听你的。不管你做什么,怎么做,你都按着你自己的心意来就好。”   但卫夫人此刻心里想的是,这孩子心眼实在是太实了。这若是换了旁人,有这样的一门亲可攀,早就攀过去了。   就只有她,凡事都为旁人考虑。   她考虑到了她爹,也考虑到了她娘,可就是没考虑到她自己。   但想想又觉得……这不就是这孩子的可贵之处吗?   她并不是那等攀炎附势之人。   不过颜熙这边不急着见徐夫人,徐夫人却是一抵京后便急着要过来见颜熙。   当年徐平洲为了徐夫人,早已同家里闹翻单独搬出来住了。之后他在西境的十多年,徐家也从未给过他只言片语的家书。所以,如今回京,他也一样没回徐家,而是只带着妻儿搬去了他自己的私宅。   算是彻底的另立门户,同整个徐家都割裂了。   徐平洲要先进宫去面圣,接受圣上的论功行赏。而徐夫人母子,则被安排先回了府邸。   早在抵京之前,徐平洲就已经先差了人打扫过这处院落。所以如今到家,丫鬟婆子等,一应都准备齐全,院里院外也都打扫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徐夫人一到家,歇都没歇一会儿,就吩咐丫鬟去备礼。   徐平洲已经把一切的真相都告诉了徐夫人,徐夫人为此已经哭过好几回。早在路上时,她就已经等不及要见这个女儿了。   徐墨说:“娘,您一路舟车劳顿,路上都吐了好几回了。您每到夏日身子就不好,连大夫都交代您要多休息。就算去见姐姐,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儿子已经吩咐下去准备热水了,您先沐浴更衣,然后再好好睡上一觉。等明日一早起来再去,到时候儿子陪您一道去。”   徐墨虽才十一岁,但可能自小就在边境风沙之地长大的缘故,他个头和身板都要比同龄人强一些。长得高大威猛,颇有别人十四五岁的架势。   徐夫人却说:“我等不及了,明朗,你亲自去备礼。”   徐墨小字明朗。   徐墨无奈,这才抱手回道:“是,母亲。”   *   卫夫人人还没走,丁香就匆匆跑过来禀颜熙道:“姑娘,徐夫人登门来了。”   卫夫人忙问:“徐夫人?徐平洲的夫人?”   颜熙手上动作也停住。   丁香点头说:“人已经请去了花厅坐,她……她真的同姑娘长得好像。不对,是姑娘长得同她好像。”   卫夫人看向颜熙:“人既来了,咱就大大方方去见。” 第62章 【V】她前世的死因。……   颜熙也是这样想的, 她不会去主动打搅她平静的生活,但若她主动来见,她也实在没道理避着。   大大方方去见一面, 给她行个礼问个安,总是要的。   所以, 颜熙彻底撂下了手中的活, 对卫夫人点头道:“那我这就去。”说罢她将卷到小臂处的衣袖放了下来, 又掸了掸裙摆, 直接就这样走出了门。   而此刻等候在花厅的徐夫人,很是坐立不安。   徐墨本来说要跟过来的,但徐夫人唯恐女儿会不愿见到他们父子,所以硬是没让徐墨进来。徐墨陪着母亲到了这儿后,就候在了宅子门外。   这会儿徐夫人身边, 就跟了个行事稳重的嬷嬷。   这嬷嬷跟了徐夫人有好些年了, 还是当年徐夫人还没同徐平洲成亲时, 徐平洲送到徐夫人身边伺候她的。如今一晃眼, 都十多年过去了。   伺候的时间长,嬷嬷自是忠心为主。见主子这会儿焦虑不安, 她想着主子身子还欠着安,便宽慰说:“您别担心,方才接待咱们的那位小丫鬟, 可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丫鬟如此, 想来小姐定更是宽和可亲。说不定心中,早就记挂着您这个母亲了。”   徐夫人焦虑的倒不是这个。   “听老爷说,如今她爹不在了。而我又……”她又早早的另嫁了他人,“她如今才十七岁,我只要想到她是我女儿, 她这些年来又至亲相继去世,成了孤女好些年……我都心疼难过。”   徐夫人虽仍是没有从前的记忆,但就算这些事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她总也会有几分恻隐之心在的。何况,成了孤女吃尽苦头的那个还是她亲女儿。   她再记不起从前,可骨肉相连、母女同心,她对她的那份心疼和关怀,却是在的。   嬷嬷道:“好在上天眷顾,如今小姐有您疼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外面颜熙并卫夫人一道走了进来。   听到响动声,徐夫人立即站起了身来。   颜熙立在门框边,突然驻足,只遥遥望着此刻站在花厅中的女子。花厅中的女子瞧着三十左右的年纪,身形是恰到好处的丰腴,那张脸,同她犹如是一个模子画出来的。   二人站在一起,若说毫无干系,说出去旁人也不会相信。   难怪爹爹在世时,总说,她一点点长大后,和母亲越来越像。   颜熙的迟疑只是一瞬功夫,很快,她便迈过门槛,继续朝里面走去。   而此刻的徐夫人,见颜熙驻足之后又继续朝她走来,她也一脸失神的朝颜熙这边走了来。   相比于徐夫人此刻的情绪激动、热泪盈眶,颜熙则泰然淡定许多。走近了后,她冲徐夫人浅浅一笑,而后便福身朝她行了个礼。   “见过徐夫人。”   徐夫人一把扶住了她。   徐夫人虽然还是半点从前的记忆都无,但这会儿见到人,她情绪是怎么都平复不了。可能就如张嬷嬷说的那样,母子连心,她们是血缘之亲,哪怕没了记忆,可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   徐夫人很想去抱抱她,可又怕这样会太过唐突,会吓着她。   所以,徐夫人最终也只是紧紧攥握住了她手,再没了下一步举动。   卫夫人见母女二人谁都不说话,一个哭,一个沉默着……卫夫人觉得这样颇有些尴尬,于是就主动开了口。   “徐夫人,您先坐吧。一会儿还有不少话说,您先坐下说。”   徐夫人看向卫夫人,一时不知道她是谁。   颜熙解释说:“这位是镇军大将军的母亲,卫夫人。卫家一家也是吉安人,从前同我们是老乡。”   徐夫人对卫家也知道一些,忙同卫夫人打招呼道:“卫夫人,您也快坐。”   三人都落座后,卫夫人又率先说:“一路来舟车劳顿,徐夫人可是辛苦了?”   徐夫人蒙了泪珠的双眸一直都看向一旁的颜熙,她闻声答卫夫人道:“是有些劳顿,但不至于太辛苦。倒是……熙……熙儿,这些年你吃苦了。”   颜熙倒不觉得自己苦。   事实上,颜熙从小就是被家中长辈娇宠着长大的。祖母疼她,父亲更疼她。除了自幼没有母爱外,别的亲情她什么都不缺。   甚至爹爹和祖母为了弥补她在母亲这一块的空缺,更是对她百般呵护,唯恐她哪里受了委屈。   后来爹爹和祖母就算相继去了,为他们守孝期间,家中也有忠仆护着她。   再后来,去了舅舅家里,舅父舅母也很疼她……   想起舅父舅母来,颜熙说:“您在这世上还有别的亲人,若舅舅舅母得知您还在人世,他们肯定很开心。若您愿意见他们一见,我可即刻去信吉安,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徐夫人忙道:“早在回京的路上,老爷就已经去信吉安了。”她口中的老爷是徐平洲。   但她说完后也愣了一下。   颜熙听明白了,她点点头道:“这样就好。”   徐夫人在回京的路上的时候,就已经和徐平洲商量好了。虽然她现在仍是不记得从前,但女儿是她的女儿,如今既然知道她的存在,她便做不到不认她回来。   徐平洲什么都听徐夫人的,对此他是半点异议都没有。   甚至他还向徐夫人保证,接了她回府后,他定会待她如亲女。便是小儿明朗,也得敬重着这个姐姐。   徐夫人怕女儿会觉得如今她另有了丈夫和儿子后就不要她了,怕她会伤心和多想,所以徐夫人忙道:“熙儿,娘没能陪着你一起长大,但如今你我母女既相认,从今往后,娘定会把从前没给你的一切都补给你。熙儿,你跟娘回家吧,以后都跟娘在一起。”   颜熙想也没想就摇头。   她笑着道:“其实能见您好好的,而且如今还过得挺好,我就什么都放心了。至于家……如今这儿就是我的家,我住这儿挺好的。”   徐夫人却以为她是怕徐平洲不高兴,于是她忙道:“老爷也是希望你跟我们一起住的,这回来的一路上他一直说,等接到你人后,他定会如待亲女一般好好待你,会和我一起疼着你。所以熙儿,你不必担心他会不同意。”   颜熙心里想的却是,她是她爹的女儿,也只是爹的女儿。她对徐将军可以做到尊重,但却绝对不会亲昵,更是不会认他做爹。   不过这些话若是说出来,她知道无疑是在徐夫人心口插刀。   这样伤人的恶言,她还是不忍心说出口。   她也没有错。   所以,颜熙只笑着道:“您可能还不知,我如今已经自立了门户,是一家之主了。这一大家子人,还得我养活呢。反正我人就在京城,日后您若想我,可来看我。至于搬去和您一起住,我想实在是没这个必要。我如今……其实真的过得挺好。”   卫夫人知道颜熙的意思,所以她也忙帮腔道:“夫人能有这份心,这就够了。只是这孩子如今实在是自立惯了,她又能一个人过得好,也不必强她离开这儿。左右都在京中,以后还可来往。”   徐夫人有想过女儿会拒绝,但在她的想象中,女儿是因恨她才拒绝的。可如今见她态度还好,却也……   所以,徐夫人一时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想了想,徐夫人这才问:“你爹他……”但话才开了个头,徐夫人又后悔问了。   女儿就站在眼前,就算没了记忆,可她人就在,而且还同她那么像,她对她是不可能没有感触的。但她父亲……她是真的没有半点印象。   便是想关心着问几句,她都不知道何从问起。   而且听老爷说,他已经在几年前病逝了。且这一生,他都未再续娶。   徐夫人只觉得满心的愧疚。   颜熙见她话只提了个开头又不提了,且面有难色,她倒是为她解了围。   “您不必担心,也不必自责。其实爹爹到临终前,他心里都很愧疚,因为当年给您的承诺没有兑现,这才导致您遇了难。这些年他都总觉得,当年您遇难,是他一手造成的。若他如今还活在人世,他也定会为您还活着感到高兴的。至于您再嫁……他可能最多心中只是有些遗憾,但会释怀的。”   徐夫人说:“可终究是我对不住他。”   颜熙咬咬唇,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了。   卫夫人觉得这母女俩气场不对劲,就忙道:“徐夫人,您今日才抵京,这一路上想必十分劳累。如今人既也见着了,母女也相认了……不若先回去歇着?来日方长。”   徐夫人有些犹豫,其实她今日来就是想即刻把女儿接走的。   可眼下情况是,女儿不恨她不怨她,但似乎也与她并不亲昵,她不愿跟她走。   若再僵持下去怕也只会让母女关系更僵硬,倒不如顺着卫夫人的意,今日暂且先到这儿,以后再说。   所以,徐夫人便起了身。   “熙儿,那娘明日再过来。”徐夫人欲言又止,但见女儿始终冷静,并没有同她一样的喜悦,最终徐夫人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卫夫人同颜熙一道送徐夫人到门口,直到看着徐府的马车离开后,二人这才转身往回走。   “你确定了?”卫夫人问她。   颜熙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她坚定点头。   “嗯!”   对此颜熙就从来没考虑过,更是没犹豫过。打从知道母亲还在世起,她就没想过以后搬去同她一起过。   若她未嫁,是孤苦一人,那她会接她来一起住。但如今她另有家庭在,且家庭和睦温馨,日子过得极好……那就显然是她们母女各过各的,泾渭分明的好。   “好!”卫夫人因此反而更赞赏了颜熙几分。   卫夫人笑道:“你如今果然长大了,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颜熙也觉得这种独当一面,能自己说了算的感觉挺好的,于是她真诚的冲卫夫人展颜一笑。   卫夫人没久呆,她知道颜熙很忙,所以徐夫人离开后没多久,她也走了。   颜熙才进屋去坐下没多久,便听屋外有人敲门。   颜熙只以为是丁香,或是金簪她们,头也没抬一下,仍专注着手中活计,然后让她们进来。但门外的人却未推门而入,仍是又轻轻敲了下门。   颜熙疑惑,便抬起头来朝门口看去,就见门上映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颜熙只瞥见这样一个身影,便猜到了来人身份,她脸立即就沉了几分。   门外魏珩像是猜到她已经知道了自己身份一样,于是道:“颜娘,是我。”   “你来做什么?”颜熙质问他。   魏珩语气颇有几分严肃:“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颜熙却道:“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该说的不是早已经都说清楚了吗?”   魏珩有静默一瞬,然后他才启口道:“是有关你另一世的死因。”   颜熙愣住。   她一直都没忘她前世是被一碗药给毒死的,而到现在她都还不知道到底是谁要害她。虽然她如今人已经不住在魏府了,但她也不能保证那个害她的人就不会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敌在暗,她在明,这是令她恐慌畏惧的原因。   魏珩若知道……等等,魏珩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魏珩虽有说过他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但做梦又怎会同她这种重生一回的一样?梦境中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就如她近来做的那些梦一样,模糊,细碎,不知所以,不明缘由。   所以,这会儿魏珩提到她前世的死因,不免让她惶恐不安中又透着好奇。   莫非魏珩同她一样了?   但又觉得不可能。   颜熙迫使自己冷静。   待冷静下来后,不免也会想,若能借魏珩之手将那暗中敌找出来也好。找出来后,她也就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或许,这事魏珩就是起因,她不过是受了他的连累。   这样一想,颜熙便去开了门。   门虽开了,但颜熙还是忍不住要刺他几句。   “魏大人为何大门不走,非要做这梁上君子?大人不是最自诩是正人君子的吗?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如今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这等罔顾礼法之事?”   魏珩心中清楚的明白,如今她刺自己、奚落自己,总好过对自己爱搭不理。所以对此,魏珩也自讽道:“近来越发觉得书中之言也不尽然全是对的,而我从前所坚持的那些、信奉的那些,也都不见得都是对的。颜娘,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如今已经知道错了。”   颜熙却并不想再顺着他话说下去,颜熙只问他:“你方才的话什么意思?”   魏珩也更严肃了几分,他抬手指了指屋里。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去说。”   颜熙看了他一眼,并没顺着他的意邀他进屋,而是带他去了前院的偏厅。   如今他们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不必偷偷摸摸。   同时,颜熙也对魏珩道:“魏大人日后若有要事找,大可走正门,不必这般行径。”她严肃道,“我如今是堂堂正正之人,不是需要藏着掖着见不得光的存在。大人此举,未免有轻视之嫌。”   魏珩望了她一眼,忙应下道:“姑娘教训得是,在下记住了。”   见他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颜熙撇了撇嘴,倒也没再多言什么。   二人一道去了偏厅后,颜熙这才问他:“大人方才所言,是何意?”   魏珩目光也落在她身上,问她道:“颜娘,那你告诉我,你是否也同我一样,梦到了前世。”其实有关这一点他已经猜到了答案,并且也能确定。只是,他还是想听她亲口告诉他。   但颜熙却偏不答他的话,只反过去问他:“大人既有此问,想必是梦到颜熙的死因了?那么大人可知,颜熙到底是因何而死?”   魏珩知道她对自己仍有怨和恨,所以他只顺着她话道:“梦中,只能看到你是吃了什么被毒身亡。再多的,还尚不知。”   颜熙:“……”   那他知道的还没她知道的多,又凭什么摆出一副能帮她的架势来找她?   “就这些?”颜熙已然有些不高兴了,觉得是被他耍了,他是故意的。颜熙如今面对魏珩,不高兴时就给他脸色瞧,也不再如从前一样,那么刻意的敬着他了。   没必要。   该说的她都说了,是他自己非要凑上来的。   他自己主动过来讨嫌,颜熙便也不想压着自己不高兴的情绪迁就他。   “你先别急。”魏珩安抚了一句后,继续说,“我虽不知道更多,但粗粗盘算了一下,也大概能确定下来几种可能。”   颜熙见他是在认真说,便也竖起了耳朵来认真听。   其实魏珩在最初梦到她身死时,就已经提高了警惕。他没以为这只是一场梦,他怕这会在现实中真实的发生,所以并不敢掉以轻心。   后来又经慧云大师点拨,他才知道,或许这所有的梦都是曾经发生过的。   所以,他更是在暗中排查了一番。   最先怀疑的,自然就是他的母亲和国公爷。这两个人,明争暗斗了多年,包括他在内,其实很多人都是他们争斗的棋子。   所以,颜娘保不齐就是遭受了池鱼之灾。   但是对越戒备的人,他警惕性就越高。所以,其实不管是母亲,还是国公,他们想在他这里得逞,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他也没发现他的松青院,或是雅菊轩,有被插入什么眼线。   所以他想的是,若颜娘能在他知道的基础上再提供些线索,或可能助他尽早查出真相来。   之前只是疑心母亲和国公,觉得他们既然能拿自己打擂台,同样也能拿颜娘的命来做这样的争斗。但如今,徐夫人回京,这不得不让他又有了别的想法。   或许,事情并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魏珩把自己知道的这些都说给了颜熙听,也并未避讳着自己家中的那些龌龊事。他没瞒着她丝毫,包括可能是因为她母亲的原因也一一都分析了给她听。   但颜熙听后却很平静,她只是静默望着魏珩,然后问他:“大人同谢家兄妹交情如何?”   其实颜熙心中也隐隐有一个怀疑的对象,那便是谢家人。前世,魏珩最终同谢家的大小姐定亲,而她当时的存在,应该是不能容于谢家人的。   不过她不敢确定,她只是猜测。   但魏珩闻言却拧眉:“谢家?”他从没往这方面想过,甚至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的,所以,他再次确定了一遍,“你说的是谢国公府?”   颜熙想着如今的日子,前世的时候,魏珩同谢大姑娘的亲事,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定下的。   但魏珩前几日还来说要迎娶她为正妻,想来这一世他同谢大姑娘的亲事还没定下,而他该也不会是那种阳奉阴违的人。 第63章 【V】谢端嬅vs颜熙……   颜熙想了想, 觉得或许她就不该多这一句嘴。所以,沉默了会儿后,她又摇了摇头。   但魏珩观察入微, 颜熙既提起了谢家,他便不可能当作没有听到过。魏珩知道, 她既突然提起, 想必是有原因的。   所以, 魏珩问她:“颜娘,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他表情是严肃认真的,但语气却是谦和。   颜熙其实比他还想知道到底是谁要害她,一日不把躲在暗中的那个人找出来,她以后的日子便不能做到真正的安生。所以,即便此刻魏珩还没同谢家大姑娘定亲, 她这一番猜测也无从提起, 但她最终挣扎犹豫一番后, 也还是选择了继续说下去。   她抬起脸来, 认真望着魏珩问:“近来魏国公府是不是在给你说亲?”   一直在期待着她回答的魏珩轻抬了下眉,他倒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   但魏珩仍如实相告道:“家中的确一直有这个意思, 但人并未定。”他目不转睛看着人,语气也是坚定的,“颜娘, 你知道我的意思。”   颜熙撇了撇嘴, 并不同他谈这个。   她只问他:“若当时我没从国公府搬出来,而是顺利做了你的妾……那你会定谁做你未来的妻?”   魏珩垂眸,一时也陷入了沉思中。   事实上,他并未想过这个问题。   从前心意尚未坚定时,他想的也是如何平衡颜娘同母亲间的关系。后来心意坚定了, 他便更是再没想过其它。   所以面对颜熙此问,他一时答不上来。   但细忖一下后,魏珩则道:“当时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如何让母亲接受你。”他眉心轻隆,自然也明白了过来,“所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难道,他最后是定了谢端嬅为未婚妻?   这不可能!   虽然他们算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关系也还算不错,但在当年,谁不知道她同御表兄情投意合。若不是当年先太子府的那一场血光之灾,如今她早和表兄做了夫妻。   而就算如今表兄不在了多年,他和谢端嬅也永远不可能有牵扯。   魏珩静默,等着颜熙的回答。许是有些焦虑和烦躁的缘故,他下意识的转起了套在拇指上的玉扳指。   一下一下的摩挲着,仿佛这样就能减少他内心的躁意一般。   颜熙对他还是有所保留的,她当然不会告诉他,其实她是从十七岁重活到十六的。其实他所谓的梦,那一切,她都真切经历过。   颜熙只说:“许是我梦糊涂了吧,可能不一定是对的。但在我梦中,后来你的确是定了谢家大姑娘为正妻。所以我就想,是不是我当时的存在并不能容于谢家,所以,他们便出手害我。”   她看了眼魏珩,她自能感觉出来他跟谢家兄妹交情极好,她也不想落一个挑拨人家交情的名声,所以她只说:“或许这一切都是错的。”   但对魏珩来说,这不是错不错的问题,而这是不可能的事。   绝对不可能。   但他也知道,颜娘是不会拿莫须有的事来说的。她既这样说了,定然是真的发生了。   那么发生的原因又是什么?   魏珩一时百思不得其解。   但魏珩还是给了颜熙一个承诺,他对她说:“好,我知道了。颜娘,这件事不管是谁,我都会查得一清二楚。”想着她可能会因此而担惊受怕,于是魏珩又说,“那暗处之人一日不找出来,我便一日不能放心。所以,在没经你同意的情况下,我擅自在你这院子四周派了人盯梢。但凡有风吹草动,他们必然会出手护你周全。”   “只是,若你跟前不放一两个会功夫的女婢跟着的话,我仍是不放心。所以,你若愿意,我将之前侍奉过你的碧竹和玉兰再遣到你身边来。”   这二位丫鬟就是之前魏珩出公差时,他留在她身边侍奉的那二位。   后来颜熙离开国公府,就把这二人留在了老夫人那儿。   想来之后魏珩回来,她二人又回去了魏珩院中当差。   不过颜熙想也没想,就果断的摇了摇头。   “多谢大人好意,但真的不必了。”颜熙道,“我身边有安排了会武功的婢女。”   之前卫三哥帮她找好院子,连同院里的家丁小厮以及嬷嬷婢女也都一应准备好了。卫三哥告诉过她,其中有两个婢女是会功夫的,交代她不论走到哪儿,定要将这二人带上。   无需叫她们贴身伺候,但必须不能离开她们的视线。   她夜间睡觉时,也是这二人轮流值守在门外的。   颜熙觉得这样实在是有些夸张了,她觉得很没必要。不过,既是卫三哥的好意,且他又一再坚持,颜熙也不好再三拒绝。   最终只能说,若雇佣这些家丁小厮婢女的钱都由她出,她便受他这个好。   卫三哥同意了。   所以,颜熙如今其实也并不怕自己会有什么危险。   颜熙的一切,魏珩自然都知情。所以他听颜熙这样说,便道:“是卫将军给你安排的?”   颜熙觉得他语气不对劲,便抬眉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她就又收回了目光,轻轻应了一声。   知道他这是心里不舒服了,可又怎样?她根本也无需去照顾他的心情。   所以既然说完了,颜熙就给他下了逐客令。   “魏大人还有事吗?”颜熙问。   魏珩看了她一眼,脸色仍是不太好看,但他也不敢再有更多的情绪,他只说:“暂时没有了。”   “那大人请回吧。”颜熙也不想同他拖泥带水,黏黏乎乎的,索性把话都说的很绝情很直白。   魏珩其实心里不好过,但见她如此,魏珩只能自己去收拾此刻乱糟糟的心情。   不过临走前,魏珩问她:“但凡有情况,我都会及时过来相告。若你同意的话,下次我走正门。”   颜熙说:“若为正事,魏大人尽管来找。但若不无事的话,魏大人也别没事找事。”   魏珩又望了她一眼,然后点点头,遂了她的意。   颜熙没送他,而是直接又回了自己的房间,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   *   许是当年闹洪灾时坐下的病根,徐夫人在其它三季的时候身子都极好,唯只在夏季时会虚弱无力,总是懒懒的,没什么精神。   若不下雨还好些,一在夏日遇到梅雨季,徐夫人必是要生一场病的。   徐平洲为此请过无数名医来替她瞧,药吃了不少,各种法子也都试过,但就是丝毫不见好。所以,每到夏季时,父子二人都很紧张。   生怕徐夫人会一病不起。   从颜熙那回去后,徐夫人就床上躺着休息去了。徐墨孝顺,寸步不离的候在母亲床边陪着。   徐夫人其实身子还好,她这会儿就只是心里有些不好受。   她说想一个人呆着静一静,便打发了徐墨出去。徐墨到底不放心母亲,所以一直候在前院,待徐平洲从宫里回来后,徐墨就立即把今日之事全都告诉了父亲。   “你娘去找过你姐姐了?”徐平洲一边脚下半步都不停的往内院去,一边问儿子话,“她们母女两个相认了吗?”   “娘没让我进去。”徐墨道,“我当时就候在了门外,所以,她跟姐姐都说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她打从回来后,就心情一直不好。”   徐平洲点头:“我知道了。”又说,“我去找你娘,你不必跟着,去忙你自己的吧。”   徐墨这才驻足,抱手称是。   徐平洲进了寝卧后,将内室一应伺候的婢女都挥退了出去。他放轻步子,静悄悄的走到床边坐下。   徐夫人也根本没睡,她只是在闭目养神。感觉到了不对劲后,她缓缓睁开了那双美目。   “老爷回来了。”徐夫人看到丈夫,露出了笑来,撑着身子卧坐起来。   徐平洲忙拿了软枕垫去她背后,让她舒舒服服的靠坐在床头。而后,徐平洲伸出双手去,紧紧握住了徐夫人手。   “方才听明朗说了,他说你去找过她,而且还没让明朗跟着进去。”徐平洲说这些的时候都是很小心翼翼的,一直观察着妻子脸色,生怕哪句会惹得她神伤。   徐夫人倒不瞒着徐平洲,她点头说:“我怕熙儿认生,所以便只带了张嬷嬷进去,就让明朗候在了外面等我。”   “那她是怎么说的?”徐平洲知道,若那孩子怪她,怪他们夫妻,他都能理解。   但若真论起来,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同姣姣无关。   所以,若她心中有怨恨的话,徐平洲也希望她能都冲着自己来。   但徐夫人却说:“她没有恨我,也没有怨我,但她见到我也没有很高兴。我想让她跟我回来,她也委婉着拒绝了。她是我女儿,我只要一想起来我就……”徐夫人心里不舒服。   “还有她爹……我对不起她爹。若他当年替我守孝了几年,又再续娶了,我心里反而会好受很多。可他为了我,他就一个人把熙儿拉扯到大,竟再没娶过。甚至,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可我又……”   他在为她守着,用毕生去思念她时,她却在另外一个地方嫁人生子。   熙儿还年轻,她日后有的是机会陪伴她、弥补她,但他已不在人世间,她这辈子都欠着他的。   徐平洲不忍心见妻子这样自责难过,他把所有的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怪我。”徐平洲道,“是我没能早早的查清楚这一切。也是我害得你陷入到了如今这样尴尬的处境中。”又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所以,你千万不要自责,万要以身子为重。”   徐夫人却一把抓住徐平洲衣袖,严肃道:“你如今和当年又不一样了,你如今在圣上面前可说得上话。所以,可否求了圣上,赐宫中御医来给我瞧瞧?我这辈子,不能永远都没有二十岁之前的记忆。我需要这段记忆,我想记起曾经我和熙儿的一切。”   徐平洲没什么不能答应的,他对妻子可以说是百依百顺。   所以,妻子一提,他便立马答应了下来。   “好,你放心,我定会去御前求了这道旨意。”   本来徐夫人说次日要再到颜熙这儿来的,但当天夜里徐夫人就病倒了。   所以次日也就没再来。   而徐平洲徐墨父子一心都扑在了徐夫人身上,自然也没记起颜熙来。   颜熙心里虽记着徐夫人的话,但徐夫人次日没来,她也没怎么往心里去。甚至徐夫人不来,她反倒有些松了口气的意思。   其实,只要知道她过得很好就够了,至于日后是不是常有来往这并不重要。   她心里虽有些为爹爹鸣不平,但她能好好的活在这世间,这就是最好的事。   *   自谢国公府举家回京后,谢家同魏家便常有来往。   不过,大多时候都是谢家兄妹登魏家的门来找魏珩,或是去见长公主,魏珩鲜少会去谢家。   谢国公年长魏珩有七八岁,当年魏珩同谢国公并玩不到一块儿去。魏珩同谢端嬅等人虽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但谢端嬅毕竟是女郎,魏珩便是想叙旧,也不好去找她。   且谢家当年的那些长辈,也在这些年中陆续去了,魏珩连个登谢家门拜见长辈的机会都没有。   但在颜熙提了谢家之后,魏珩次日备了份礼,难得的登了一回谢国公府的门。   谢国公谢槐听说魏国公府世子魏珩到访,忙亲自去门前迎接。   谢国公虽有世袭的爵位,但如今在朝中不过领了个可有可无的散差。同魏珩这个手握实权的正三品大员比起来,他自然是差得多了。   所以即便魏珩只是世子,还未袭爵,谢槐对其也是十分敬重。   魏珩却道:“谢大哥实在不必如此。”   谢家被圣上冷落十多年,谢槐如今凡事都很小心翼翼。哪怕是对魏珩,他也是毕恭毕敬。   魏珩能来,谢槐十分高兴。请着魏珩去了书房后,谢槐也是尽力的将府上能拿得出手的一切好物什都拿了出来待客。   知道魏珩最好一个茶,所以,谢槐便吩咐了管家去把今年春时新得的明前龙井奉上来。   魏珩知道谢家如今能分得点时兴的好东西不容易,留着这些,或还可招待别人,大不必浪费在他身上。所以,魏珩制止了道:“今日就是过来坐坐,叙叙旧的,谢大哥不必客气。”   又问:“大郎二郎近来功课如何?上回听说大郎已经过了童试,实在是可喜可贺。我今日来的匆忙,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贺礼,就只带了套文房四宝,还望谢大哥勿要嫌弃。”   谢槐忙说:“想当年你可是三元及第,名动京城。你带来的文房四宝,那可是再好不过的东西了。”谢槐笑着,忙又吩咐管家道,“快去把二位少爷叫来见贵客。”   管家应声退出去后,魏珩则道:“谢大哥过奖了,我当年……也不值一提。”   见魏珩如今冷静自持,又克己复礼,君子端方……谢槐不免想到了当年的那个长安第一少年郎。   当年的魏珩,鲜衣怒马,浑身热血。他们一群人跟在御公子身边,就数他言行最是不羁。   当时也是能文能武,但似是武功更好一些。他记得,当年先帝在位时,最是喜欢他这个外孙了,常夸他马上功夫好,有先帝当年的风采。   当年他是长安城最耀眼的少年郎,出身尊贵,又有万千宠爱在一身。   小小年纪的他,便名动京都。   若不是当年那场兵变,他想他如今应仍是当年的性子。   而如今他身上,真是半点当年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魏珩先同谢槐说了别的,然后适时话头转到了谢端嬅身上。   谢槐叹息道:“也不是没有愿意娶她的门当户对的公子,只是她总不愿意。我们还不能多说,生怕多说了哪句后,她会想不开。如今只要一提到她的亲事,她便一声不吭。”   “我们也想过了,若她真这辈子都不愿再嫁,那就留家养着。”   魏珩点头,若有所思,但却附和着谢槐道:“缘分之事皆乃天定,还是顺其自然吧。”   既提到了议亲一事,谢槐原也想多问一句魏珩的情况的。因为他觉得,魏珩年纪也不小了,就算还未成亲,但亲事至少也该定下来。   不过话到嘴边,谢槐又咽了回去。   若是当年,他以兄长的身份或还可关心一二。但如今,魏珩的事也不是他能管得了的。   所以,谢槐最终还是没说。   但在魏珩跟前没提,等魏珩走后,谢槐去了谢端嬅屋里坐,却在她那儿提起了此事。   谢端嬅平日里不怎么出门,这会儿也正在屋中做些绣活。听兄长提到魏世子的终身大事,谢端嬅手中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她明眸闪动,似有凝思。   谢槐倒没注意到妹妹的神色变化,他只仍继续说自己的。   “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也不知日后哪家的女郎有福气,能做他的世子夫人。”谢槐如今提魏珩亲事,也是想敲打妹妹。   她不愿他们提她的终身大事,那他提魏珩的,也算是旁敲侧击了。   于是谢槐趁机又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婚娶一事,是每个人的必行之路。既到了年纪,也该有个着落了。”   对于兄长的旁敲侧击,谢端嬅听明白了,但却是一个字都没过心。   过了两日,谢端嬅却找到了颜熙的簪花坊来。颜熙这日恰好人就在簪花坊,丁香来禀时,颜熙着实愣了一下。   “你说谁?”颜熙似有不信。   她能同谢端嬅有什么交集?   若说前世,谢端嬅来寻她或还情有可原。但这一世,她从魏国公府搬出来了,并未委身于魏珩。而她,如今也不是魏珩的未婚妻。 第64章 【V】白日见过魏珩,她晚……   纵心中再有千般不解, 以及万般的防备之心,但来者即是客,颜熙不好不见。   颜熙自己心里也很清楚的知道, 她日后是要在这京中扎根下去的,以后什么样的人可能都会打到交道。所以, 怕是没有用的。   她唯一能做的, 就是积极的去面对。   最多就是, 既有前世的记忆, 那便多防备着她些就是了。   不过颜熙又觉得,谢端嬅乃大族的千金小姐,之前她也是见过她的,谢小姐端方有礼,温和可亲, 看那样子, 也不像是跋扈嚣张之人。   想来, 她此番无缘无故登门过来, 也不会是来闹事砸场子的。   可若不是针对她而来,颜熙又实在不知道她到底为何而来了。   多思无益, 既猜测不到她此番来意,颜熙便也不再多想,只迅速整理了下心情, 然后下楼亲自迎了出来。   颜熙下来的时候, 谢端嬅正执着支碧玉簪在端看。见颜熙过来了,她则立即搁下那簪子,然后笑着朝颜熙走过来。   二人走近了后,颜熙朝她福了下身。   “谢大小姐安。”   谢端嬅则道:“颜姑娘,我可是慕名而来的。”谢端嬅举止投足间皆贵气尽显, 就算此刻在笑,她也是笑得温婉大方,恰到好处。   方才虽倾身伸手过来扶了颜熙一把,但她发上簪着的流苏玉饰也只是轻轻晃了下。   更是笑不露齿,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止,无一不在彰显着大家闺秀的气度。   颜熙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端方大气的女子。   之前虽然也见过魏琦魏珊兄妹,见过黄清月,甚至是同在宫里长大的顺安县主婉柔交情甚好……但若论起这种端庄大方的大家闺秀气度来,眼前的这位谢小姐当然是首屈一指。   颜熙略有怔愣后,很快,她便也礼貌笑着回道:“多谢谢小姐夸赞,但颜熙不过只是粗粗懂点做簪的手艺罢了,实在不敢担小姐‘慕名’二字。”   又问:“小姐今日到访,可是有什么指教?”   谢端嬅仍笑着,听颜熙说完后,她不急不躁道:“颜姑娘实在不必妄自菲薄,我方才仔细瞧了姑娘亲手做出来的发簪,实在是别出心裁,姑娘既有巧思又有巧手。我说慕名而来,也不是说的刻意奉承的话,的的确确是特意冲着姑娘手艺来的。只是……这里摆出来的发钗都很好看,我一时挑花了眼,不知姑娘可否亲自为我选几件?”   颜熙心中略有思忖后,便应了下来。   她按着谢端嬅的长相和气质,替她在摆出来的饰品中挑了两件。   谢端嬅看了后点头,没有任何异议,直接就让自己丫鬟去柜台结账付钱。   颜熙原想着,既是有过一面之缘,且人家又说了是慕名而来,她该不该请人家去楼上坐下来喝杯茶。但颜熙到底警惕,她如今并不知道谢端嬅是敌是友,所以,她最终还是放弃了多此一举。   而谢端嬅也并没有要继续逗留的意思,她让丫鬟付完账后,便又笑着同颜熙道别。   “能看得出来你这铺子生意极好,想来你也忙,我今日就不多打搅了。待改日,我再登门,届时必亲自向你讨教一二。”   谢端嬅姿态谦逊,言语也始终客气。   她此番自来熟的做派,倒更是叫颜熙摸不着头脑了。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谢端嬅如此客气而有涵养,颜熙只能也客气道:“谢小姐不嫌弃颜熙手艺粗糙,颜熙自随时恭候芳驾。”   “好,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谢端嬅懂得见好就收。   既此来目的已达到,她便不再多留、多言。   颜熙亲自送谢端嬅到门口,一直目视着她登上马车,然后离开。直到谢家的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彻底离开视线后,颜熙这才把目光从远处拉回。   她扶着门框又垂眸静思片刻,之后才转身回了楼上,继续做方才没能做完的事。   此事她是想不明白,但可以让魏珩去查。既魏珩在她四周安排了人保护她,那她相信,今日谢端嬅到访她簪花坊一事,魏珩必然会知晓。   果不其然,傍晚时分,颜熙前脚才回到家,紧跟着,就见丁香来禀说魏大人来了。   颜熙倒没想到魏珩会来的这么快,她略有怔愣后,便让丁香先请着魏珩去花厅坐。而她则先换了身衣裳,之后,也即刻往花厅去。   如今虽是夏末,但天仍很热。即便是坐在那里不动,但颜熙做簪活也是需要费很多脑力跟体力的,所以,大半日下来,颜熙汗湿了里衣。   若不及时擦洗一番,再换身衣裳的话,她会浑身上下都很不舒服。   因有此一番耽搁,等颜熙到花厅时,魏珩已等候多时。   颜熙急匆匆赶到花厅时,魏珩正气定神闲坐在那儿品茶。才轻啜完一口,见颜熙过来,魏珩便也搁下茶盏站起了身子,迎过来了几步。   既是失礼,叫客人久候了,颜熙也不是不懂礼数之人,自然开口先致了歉意。   魏珩却说:“是我来早了。”如今天仍余暑未消,他该考虑到她回来后是会要先沐浴更衣的。   他应该把这个时间留出来才对。   这样想着,魏珩心中便暗暗敲打了自己一下,告诫自己下次要注意。   颜熙却不知道他这会儿在想什么,又请他坐下后,颜熙直接入了正题。   “下午时谢家小姐来找过我,这事你知道了是吗?”颜熙轻蹙着秀气的眉,问得一本正经又严肃。   魏珩点头:“知道了。”又问颜熙,“她找你都说了些什么?”   颜熙回想了下下午时她同谢大小姐相见时的场景,认真道:“倒没说什么,只是过来买了两支簪子,让我亲自给她挑的。不过她临走前说,改日还会登门造访,说要向我讨教做簪子的手艺。”颜熙心里知道,讨教簪艺必然是假的,谢大姑娘应该就是想找她。   至于找她什么事,便不得而知了。   谢端嬅此举的确奇怪,魏珩不免也拧了浓眉。   未见得她就会对颜娘不利,但她言行怪异却也是真。   而且,她早不来寻晚不来寻,偏在他去谢家试探过后来寻……就实在不得不令人深思多想了。   但颜娘说在她的梦中,他最终是同谢端嬅定了亲事,此事他仍是觉得荒唐。他是绝对不可能会同谢端嬅结为夫妻的,哪怕只是做戏给旁人看的,他们双方各取所需,这也绝不可能。   梦中的所谓前世不可能,今生就更不可能。   所以,颜娘说他最终定了谢端嬅为妻,此事定然另有蹊跷。   谢端嬅她到底想做什么?   魏珩摩挲着套在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一番沉吟凝思后,他又朝颜熙看了过来。   “谢大小姐的确是同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但在当年,我们跟在御表兄身边的几个人,谁不知道她同御兄郎情妾意。若没当年的那一场兵变,如今,她怕是早成太子妃了。所以,她此番言行的确怪异,或有其目的在,但我同她……是绝对不可能的。”   有关先太子府一事,打从入了京后,听魏珩说,听婉柔说,颜熙将这些零碎的东西拼凑在一起,大概也能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魏珩说谢大小姐是同当年的太子府公子情投意合,颜熙是相信的。毕竟今日一见,她也能看得出来,凭谢大小姐的气度和涵养,以及谢家当年的地位,谢小姐足以匹配皇家嫡长孙。   只是……   只是她所言也非虚,在前世,谢小姐后来的确是同魏珩定了亲事。   若不是确有其事,颜熙自也不敢拿出来说。   颜熙道:“你说的这些,我也相信。只是想问,当年你们都多大?”今上登基都有十二三年的时间了,若没算错的话,他们追随在当年嫡长孙身边的情景,也是十多年前了。   而那时候,不论是谢小姐,还是魏珩,不过也才十一二的年纪。   颜熙想了想自己十一二岁的时候,她那时候根本还不知男女情爱为何物。就只知道吃,只知道玩,脑子里根本就不会有这些。   所以魏珩说,谢端嬅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坚定不移的喜欢上了皇长孙,颜熙总还是不太信的。   她更信可能谢小姐当年同她十一二的时候一样,根本就不知情为何物。大家都以为她是喜欢皇长孙,但其实她真正喜欢的人是魏珩。   而后来,哪怕是二人因祸事而天各一方了,她也仍坚守着自己的心。   直到如今,她随谢家一起被圣上召回。   魏珩能明白颜熙的意思,他突然也想到了他那个时候。   他当时除了会很欠揍的起哄御兄和谢小姐外,好像还会给他们制造独处说话的机会。至于感情之事,他的确也是一窍不通。   尤其是如今他也尝尽了情爱的滋味后,再回想当年,他更是觉得自己当年那是懵懂无知。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同谢端嬅彼此都对对方并无情意。   在颜熙面前,魏珩倒并不藏着自己对当年往事的追忆,和恋恋不舍。   他轻喟一声,语气有些怅然的道:“当年我的确不懂情爱之事,当年我只知道跟在表兄跟前,听他的话,为他冲锋陷阵。而我若去外头闯了什么祸事,也一应都是表兄替我扛着。那个时候的我……还算是个热血少年郎。”   如今再回想起从前的自己,魏珩自己都觉得那很陌生。   颜熙望了他一眼。   其实这些日子她从婉柔那里也听到了许多关于魏珩过去的事,婉柔说,她那时候虽然小,但有些事隐约还是有印象的。她说魏珩在她小时候的记忆中,并非是如今的这个样子。   她记忆中的魏珩,会把她举得高高,会扛她在肩膀上,带着她偷溜出去玩儿。   他还会当街痛打勋贵权臣,被皇.祖父碍于面子不得不训斥意思着罚他时,他在烈日底下跪得晒裂了皮,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当然,他后来学坏了,捉弄人不会明着来,他会暗中偷偷的耍计使坏,叫那些人挑都挑不出错来。   颜熙当时听到婉柔这些说时也颇为惊讶,原来后来言之规矩礼数的魏珩,他年少时,才是最不守礼数约束的一个。   思及此,颜熙总有一阵唏嘘。   谈及过去毕竟有些沉重,而魏珩也并不想把这些负面的情绪再传给颜熙,所以他点到即止。   只粗浅提了一二句后,并没再继续说下去。   谢端嬅到底意欲何为,他会继续去查问清楚。但魏珩还是想把碧竹和玉兰二人差遣过来,放在她身边伺候。   颜熙仍是没接受。   魏珩又静坐了会儿,直到外面天渐晚,他实在也无理由借口再继续呆下去,魏珩这才起身。   魏珩若再不告辞,颜熙也是要给他下逐客令的。   好在他是在天黑之前提了离开。   颜熙不免又想到当初她还住在魏家雅菊轩时,事实上,若非前世她以迷香算计了魏珩睡了他,魏珩自始至终都恪守着君子之礼。   比如说到她院中坐,他也从未在晚上来过。   他一直都在尽力的避嫌,在全她一个名声。他当时应该想的是,等他娶了正妻进门后,再给她一个名分,再来碰她。   颜熙其实有时候心里也很矛盾,她恨魏珩,也厌倦前世后来那样的日子。可回首细想想,那样的日子,不也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吗?   当初舅母和卫伯娘都劝她三思,她不听,非要跟来京城。之后魏珩待她疏远又恪守规矩,她却以迷香算计之。   她看不清形势,看不到她和魏珩之间有一道根本就无法越过的鸿沟。她急功近利,急于求成,甚至不惜施以卑劣的手段。   其实她更该怪她自己。   许是今日又想了许多有关魏珩的事,有关前世的事。所以,颜熙晚间入睡时,又再次做了那个梦。   梦中的魏珩,仍是一身尊贵的黑袍,头戴金冠,贵气尽显,盛气凌人。他独自一人坐在偌大的殿宇内,大殿空空荡荡,他身边无一人侍奉。   昏暗中他那双黑眸如鹰般犀利,但在看到她时,他目光却又渐渐柔和了下来。   颜熙身子不受控制的朝她走去,然后下一刻,她就被他打横抱卧在了怀中。颜熙被迫对上他那双眼眸,然后就听他在自己耳边说:“颜娘,你莫要怪自己,你没有任何错。”然后他突然俯身,那张脸在她面前无限放大,直到最后二人近得她什么都看不清了,然后她感觉到他温热的唇压在了她唇上。   颜熙觉得他在蛊惑她的心,但她仍存有一丝理智,于是她挣扎着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她觉得她不过才睡下不久,但其实,这会儿外面天已经蒙蒙有些亮意了。   颜熙只觉得浑身疲惫。   没休息好,没睡好,但这会儿再让她睡,她也睡不着了。   外面值夜的丫鬟闻声问了句:“姑娘怎么了?”   颜熙答了句“没事”后,便披衣起身,去了窗下坐着。   清晨的风透着凉意,吹了会儿风,颜熙彻底冷静下来后,她认真想了想,忽然觉得好像每次做这样的梦都是因为白日时发生了些同魏珩有关的事。   昨儿傍晚魏珩来找,所以她便是想着前世的事入睡的。   好像每回都是这样。   既想到有这个可能,颜熙便在心中暗暗记下了。下次临睡前,她必不会弄再想有关魏珩的事,有关前世的事。   思定之后,颜熙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口干舌燥。   方才虽是梦,但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真实了,以至于她现在都觉得满口都是魏珩的气味。   颜熙唤丫鬟端了一杯凉茶进来,她一饮而尽后,方觉得好一些。也不打算再睡,颜熙便让丫鬟伺候着梳洗。   自卫辙派了两个会拳脚功夫的婢女到颜熙跟前来伺候后,如今守夜都是这二人轮流来。   食为天的生意如今是越来越红火,桂妈妈忙得很,一般晚上不太回来,都是宿在食为天后院。檀香帮桂妈妈的比较多,平时都是跟在桂妈妈身边帮忙的,如今也鲜少回,她也跟着桂妈妈一起宿在后院。   不过这也是颜熙要她们这样做的。   颜熙自从从魏家搬出来自立门户后,她越发知道女子想在京中立足实在不容易。既桂妈妈如今有这样的本事和手艺,她并不想将桂妈妈一直框在身边伺候。   她想让她放开了去外面闯,去博一个前程。   食为天如今只是小小的食肆,但颜熙看过进账,她清楚的知道,很快小食肆便可扩大。再过几年,发展成大酒楼也不是没有可能。   若真能有这一日,颜熙也会很为她们高兴。   桂妈妈虽拗不过小姐,但她也有自己的坚持。开食肆的本钱原就是小姐的,所以,哪怕如今小姐早把身契还她了,且她也成了食为天的老板,但食为天的东家永远都是小姐。   所以,颜熙在食为天是占股的,而且是占的大头。食肆每月的进项,桂妈妈都会亲自把属于颜熙的那份送来。   丁香同程禄的事算是定下了,如今丁香虽还伺候在身边,但她是待嫁之身,手上也有很多事要做。   颜熙虽给她准备了一份嫁妆,但嫁衣她是想亲手做的。   颜熙体恤她,也叫她日后不必再给自己值夜,她只要美美的等着做新娘子就好。   最后就剩下一个芸香了。   芸香年纪还算小,且是三个贴身丫鬟中对做簪最有天赋和耐心的。所以,颜熙如今拨她去管金簪她们了,顺便也让芸香跟着她学做簪。   每人都各司其职,如今贴身伺候的,就成了最后来的丹青和入画。   今日是丹青值夜,她值夜的时候并不睡,而是时刻都警惕着侍奉。所以,见主子似是一整夜都没睡好,丹青不免也要关心问道:“姑娘是这些日子太累了吗?夜间姑娘又是哭又是闹,口中有呓语,但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奴婢进来好几回了,每回过一会儿就好,但很快又会梦上。”   颜熙竟不知,她竟然做了一夜的梦。   但颜熙却摇头,这样的事,她不好同任何人讲。   “最近压力实在大,梦里梦到了被凶恶的猛兽追,所以有些怕了。但没事的,你回头莫要同三哥讲。”   丹青和入画都是卫三哥的人,颜熙怕她们两个因担心她,回头会在卫辙跟前说。   但丹青明显更听颜熙的话,她闻言忙应道:“姑娘的吩咐,丹青记下了。”   颜熙这才稍稍放心些。   颜熙今日还得去铺里,梳洗穿戴好,又吃完了早点后,便让备车。   但她才出门来,便见门口候着个少年。颜熙不认识他,看到人还愣了下。   但那少年却认识颜熙,他瞧见她人出来后,便抱手弯腰作揖道:“姐姐。” 第65章 【V】谢端嬅主动去了魏家……   徐墨其实也是第一次见颜熙, 但因颜熙容貌实在同徐夫人太过相像,所以徐墨一眼就认了出来。   听他唤自己“姐姐”,颜熙心中瞬间了然。   “徐公子。”颜熙也礼貌回应, 然后面含浅笑上下略打量了他一会儿。   徐墨擅作主张寻过来,且一大早就蹲候在门口, 他也是有原因的。所以, 既相互见过礼, 徐墨便立即表明了来意。   “母亲病倒了。”徐墨说起此事时, 脸上表情是严肃又担忧的,“那日从姐姐这儿回去后,母亲当天夜里便一病不起。之后几日,父亲给她请了宫里的御医来瞧,这才渐有好转。昨日傍晚身子才好些, 就想着要来见姐姐, 说是那日和姐姐约好了的。”   “父亲不让, 说她需要静卧在床好好休息。但母亲心里实在牵挂着姐姐, 即便在家休息她也休息得不好。所以……我便自作了主张亲自过来,请姐姐去看看她, 也好宽宽她的心。”   颜熙倒没想到,这几日她再没来过,竟然是病了。   沉默一瞬后, 颜熙问他:“她为什么病倒, 是一路舟车劳顿太过劳累了吗?”又颇关心问,“病得严重吗?”   徐墨没瞒着颜熙,他如实回答道:“其实母亲身子一直都挺好的,就只是每到夏季时会疲软无力,尤其是雨水多的时候。本来多年如一日的一直调养着, 如今即便到了夏季,母亲身子也比从前好多了。这次再病倒,也许是舟车劳顿太过劳累的缘故。”   其实徐墨想说,更可能是因为姐姐的缘故。   母亲虽没了从前的记忆,但她同姐姐的血脉之亲是断不了的。母亲心中本来就对姐姐有愧疚,如今姐姐又不愿搬过去与他们同住,母亲心中想是更愧疚了。   但徐墨也知道,既姐姐不愿,他们以此来逼迫她也不好。   所以,徐墨就只说是一路劳累的缘故,并不提别的。   虽然记忆模糊,但颜熙也是知道的,母亲一向身体康健,并没什么病根。   此番听徐墨这样说,颜熙心中也一时不是滋味。   颜熙想着方才徐墨说的话,不免心中猜测到,或许她这病这同她十多年前的那场遭遇有关。当年她是被大水冲走的,那年发大水时,也正是夏时。   如此说来,她这病,是那时候坐下的病根。   颜熙想了想,到底不忍心不闻不问,所以颜熙道:“既如此,我随你去看看她。”又赶忙转身吩咐丹青,“你去库房将那只三十年的山参拿来,速去速回,我在这儿等你。”   丹青行事利落,闻声立即应是便走了。   丹青走后,姐弟二人立在朱漆铜环大门前,一时无言。   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颜熙不知道同他说什么好,毕竟之前也不认识。而徐墨则是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敢轻易开口,他怕会唐突了姐姐。故而思量再三后,徐墨最终还是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曾说。   但好在,丹青很快便拿了东西回来。   徐墨见状,忙伸手示意颜熙上车道:“姐姐请。”   颜熙朝他略颔首,而后登了徐家的马车。   徐墨是骑马过来的,颜熙登了车后,徐墨则又翻身上马。然后吩咐马车掉头,一行车马便立即往回赶了去。   徐夫人不知道颜熙来,所以当徐墨领着她去徐夫人寝卧时,徐夫人是意外又惊喜。   徐平洲才下朝,这会儿人也在。他看到颜熙时,也是愣了一下。   而后目光落在一旁儿子身上,徐平洲这才明白,原是儿子去把人请过来的。   “熙儿,你快过来坐。”徐夫人忙挣扎着要坐起来。徐平洲见状,便给妻子身后垫了软枕,他则扶着妻子坐起来。   颜熙走到跟前后,先给二人请了安。   徐平洲站起了身子,将自己方才坐的位置让给了颜熙。   徐平洲主动对颜熙道:“你能来,你娘可高兴了。”又对她们母女二人说,“那你们母女好好说说体己话,我跟明朗去外面院子里等着。你们若有什么事,只管唤一声便可。”   颜熙是等徐家父子离开后,才在徐夫人的再一次招呼下挨坐去了床边的。   徐夫人看着样子很虚弱,但她脸上笑意却很明显。   “很高兴,你能来。”徐夫人多说几句话就会气息粗喘一些,她呼吸也渐粗重,她关心颜熙问,“你这么一早就过来了,可用过早膳了?”   颜熙点头:“您不必担心,我已经吃过了。”   “那就好。”徐夫人也点了点头。   但她一直望着颜熙,手也伸了过去,轻轻攥握住了颜熙的手。   颜熙见状垂眸看去,她没有避开。   颜熙主动开口同她说:“方才过来前,听徐公子说,您是一到夏季就会身子虚弱,尤其是遇雨水季时。我就在想,您这病根,会不会是当年落下的。”   “那一年发大水,您同许多人一样,被大水冲走了。会不会是因在夏日时溺过水,所以才会一到这样的季节,您就不舒服。若真是这个病因,也可对症下药,看能不能将您这病彻底根治了。”   徐夫人听后连连点头:“老爷他请了宫里的御医来瞧,那御医也是这样说的。那御医还说,我失忆多年,或许也跟当年溺水有关,跟如今的这病有关。若这病治好了,想来从前十多年的那些记忆也都能找回来。熙儿,到时候,娘就能想起你小时候的事情了。”   想起这个来徐夫人就高兴,其实比起能把这病根治,徐夫人更希望可以重拾从前的记忆。   她想记起女儿小时候的一切,或许只有这样,她们母女才能算是真正的和好如初。   才能真正回到从前。   颜熙沉默了一瞬,然后说:“其实您不必想太多,多思伤身,您如今只该好好养着身子才是。您不管是在从前,还是在现在,都不曾负过任何人。我知道,您最是心地善良的了。我如今之所以不愿过来同你们一道住,不是因为不喜欢你们,或是对你们有恨。我是有自己的原因的。”   然后颜熙就一一把自己的原因说给了徐夫人听。   “一来是因为不想打搅你们,我知道你们都会对我很好,但毕竟之前的十多年不曾有我在,如今突然多我一个,你们不自在,我也不自在。”   “其二,我如今在京中过得很好,可以自给自足,不是非得到要靠你们接济的地步的。如今就这样,各住各的,若想念彼此时,也可相互走动。”   “其三,我也的确是为了我爹。我爹就我一个女儿,而您还有徐公子,所以我就只想完完全全只做我爹一个人的女儿。您如今有另外一个孩子可以在膝下孝敬,还请原谅我不能过来到您跟前尽孝了。”   徐夫人认真想了想,倒也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   她爹就只她一个女儿,她想完完全全只做颜家的女儿,不愿同徐家沾上丝毫的瓜葛,其实她心中是完全能理解的。   她也不能这么自私,连颜家的这一点血脉都再夺走。虽然其实她就只是想和女儿亲近,并非想夺走什么。   但话既说开了,徐夫人也就没再为难,她尊重女儿的选择。   于是徐夫人想了想后,很快就笑着道:“你不愿搬过来同我们一起住,娘听你的。不过,你毕竟是娘的女儿,如今既相认了,娘希望日后我们母女间可以常走动,莫要生疏才好。娘若常去找你,你也能别嫌娘烦。”   母女连心,徐夫人虽没了记忆,但心灵感应还是有的。   这毕竟是她怀胎十月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同明朗一样的存在。   她给了明朗多少爱,就要给熙儿多少。不,她应该要对熙儿比对明朗更好才行。   毕竟是母亲,而且她也待自己很好,颜熙实在做不到完全拒其于门外。   于是她笑着点头:“好,我答应您。”   如此徐夫人便松了口气,然后更握紧了颜熙的手。   颜熙其实挺忙的,她如今所有的心思也都在生意上。今日本来一早就要去簪花坊的,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只是因为徐墨突然来找她,她才先来了这边。   这会儿人她也看了,话也同她讲清楚了,颜熙便有些坐不下去。   二人沉默一瞬后,颜熙便开了口道:“御医有没有交代您要好好休息?那您一定要听御医的话。我……我改日再来看您,这会儿还得去铺里一趟。”   徐夫人虽不舍,但也不愿耽误她的大事,于是忙说:“我无碍,再调养几日就能彻底好了。你忙的话,你快去,莫要担心我。”   颜熙冲她笑,轻轻应一声后,她站起了身子来。   颜熙又关心了她几句,这才离开。徐夫人这个样子不方便亲自送,于是她忙嘱咐了让张嬷嬷送颜熙出门。   徐墨父子二人就等候在外面院子里,见颜熙这么快就出来了,父子二人心中都有些紧张。   生怕是母女两个又谈崩了,也怕会因此而更影响徐夫人的身子。   徐平洲迎过来说:“怎么才来就要走?你母亲这些日子一直都念叨着你,你再多留一会吧。”   徐墨也道:“姐姐不若用了午膳再走?”   颜熙道:“我说好了改日再来,今儿实在不行,我得去铺里一趟。”   见颜熙这样说,父子二人心中俱是松了口气。   徐平洲转身对儿子道:“你去陪你娘说说话,我送送你姐姐。”   徐墨知道父亲可能是要为了娘同姐姐说些什么,于是他忙应下道:“是,儿子明白。”然后又向颜熙抱手颔腰道,“姐姐慢走,明朗今日就不送姐姐了。”   徐家父子对她都十分尊重且礼待,颜熙也颇为有些不好意思,她冲徐墨点头笑了笑。   这边,徐平洲朝颜熙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徐平洲也不是能说会道的性子,他本性沉闷寡言,这会儿是为了妻子,他才搜肠刮肚的尽力去说些他能说的话。   “颜姑娘,我跟明朗也都很希望你能搬来一起住。日后一同在京中,也相互有个照应。”   颜熙说:“多谢将军好意,但恕颜熙做不到。”方才对母亲说的那一番话,颜熙这会儿也不想再重复一遍。   而且,有些话,她好同母亲讲,却不好同他讲。   所以颜熙说:“我知道将军是担心母亲身子,您能待母亲如此之好,我心中也极感激您。不过,方才我跟母亲已经把很多话说开了,她能明白我的苦心,也支持我这样做。所以将军,您的好意颜熙心领了,但您也真不必再说了。”   徐平洲本就不擅言谈,既如此被婉拒,他就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于是徐平洲心中思量一番后,最终说:“那也好,总之你母亲的意思,便就是我的意思。在我们家,是她说了算的。”   颜熙闻声笑了一下,但旋即也有苦涩蔓延心头。   此时此刻她不免也会在想,若没当年的那一场意外,若爹爹还仍在世,他应该也同徐将军一样,会事事都听母亲、依着母亲。   会有遗憾和惋惜在,但徐家父子能如此,颜熙更多的还是放心和为母亲高兴。   颜熙仍是只有感激。   “多谢将军。”   话虽没说几句,但徐平洲还是一直坚持送颜熙到了门口。   徐家备的马车仍停候在府邸门外,徐平洲立在台阶之上,负手同颜熙道别道:“我这座府邸的大门,永远都为颜姑娘敞开。日后不论何时,都无需先递拜帖,可直接登门。”   颜熙忙朝他欠身:“多谢徐将军。”   正要离开,便见不远处缓缓驶来一辆香车。   颜熙虽一时没瞧出来这车的规格,但她是见过魏珩的车的。在京中,各人用车的规格都是有规矩可循的,比如说,眼前之人的车要比魏珩的还要好,说明他身份是在魏珩之上。   果不其然,当那豪车在徐府门前停下,颜熙就见齐王殿下从车上走了下来。   若没瞧见,颜熙可以直接就走。但既是就这么凑巧,叫她给撞上了齐王的大驾,她便不好不行礼。   所以,颜熙一时没走,只是跟着徐平洲过去给齐王见礼。   徐平洲是齐王的嫡亲舅舅,是长辈,他走过去后,倒是齐王先给徐平洲见了晚辈的礼。   徐平洲没受齐王的礼,而是依着君臣之别,他又给齐王行了礼。   颜熙见状,忙也跟着朝齐王福了身。   齐王目光在颜熙身上落了一圈后,又看向徐平洲道:“你我乃甥舅之亲,舅舅实在不必如此。”   徐平洲却说:“臣戍守在西境多年,只知道君臣之别。殿下乃皇子,臣只是战将,在殿下面前,臣是必须要依制行礼的。”   齐王知道,小舅舅还在为当年的事同徐家置气,同他母亲置气。   所以,齐王当即只是依着徐平洲,也没再多言多计较。   他反而是把目光又落去了颜熙身上,继而温和笑着道:“这位想必便是表妹吧?颜姑娘,我们见过。”   见被点了名,颜熙又朝齐王一福身后,忙道:“民女实在不敢同殿下攀扯亲戚,是殿下抬举民女了。”又说,“民女今日只是过来探望徐夫人的,这会儿正要离开。”说罢,她又朝徐平洲再次告辞。   徐平洲既看出来她不愿继续呆在这儿,便帮着她说了几句,让她可顺利从齐王眼皮子底下离开。   徐平洲还吩咐马车夫道:“一路上马车赶得平稳些,莫要急躁。”又说,“要好好将颜姑娘送到了地方才能回,若有半点差池,本将定不轻饶。”   那车夫忙称是。   待颜熙走后,徐平洲才朝齐王伸手道:“殿下请。”   *   谢端嬅昨日才去簪花坊寻过颜熙,今日便登了魏家的门。   不过她却不是来找魏珩的,她是来拜访长公主的。递了拜帖后,直接便被魏国公府的人迎去了长公主的清心堂。   静华长公主倒很愿意见谢端嬅,毕竟当年追随在先太子身边的旧部,早死的死,倒戈的倒戈,如今她是再难见到旧人,也再难谈及旧事。   谢家当年因是支持先太子的,所以在今上登基后举家被贬,直到十多年后的今年才回。为此,长公主心中也多是歉疚。   尤其是老国公那么铁骨铮铮的一个人,竟然就那样默默的死在了岭南之地。   如今早时过境迁,今上根基早已稳固,再谈叛变,谈何容易。   所以,对如今谢家向天子的妥协和投诚,长公主也无任何异议。   毕竟,连她自己的亲儿子如今都是在为今上做事的,她又如何能再去苛责一个兄长旧部的子女呢?   就像珩儿之前那次同她说的,既寻仇无门,再复当面之路无道,与其去跟那个人继续斗个你死我活,白白糟蹋了多少人的命和前程,倒是不如好好着手去做眼前的事。   长公主也是见婉柔婚后如今日子过得极好,她才渐渐有些想开了的。   但因执念太深,要她一时彻底放下所有,忘记所有的前尘过往,她也是万做不到的。   所以,如今她只能自己跟自己继续较着劲。今日觉得儿子说的对,觉得婉柔说的也对,明日哪儿想岔了,她会忽又仇恨满心。   而这时候,她就需要静坐念佛,方才能清一清这心魔。   谢端嬅过来时,静华长公主正在跪佛诵经。   听身边嬷嬷来禀说是谢家大姑娘来了,静华长公主忙轻轻睁开了双眼,而后便扶着嬷嬷手起身。   谢端嬅见状,忙迎上来请安。   “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静华长公主笑着拉过了她手,带着她去一旁坐下说话。   谢端嬅登魏家的门,自然是瞒不了魏珩的。很快,兆安便带了消息去魏珩书房。   魏珩正静坐在书案后看公文,冷白的手握着卷宗。闻声,他从书案后面抬眸看过来,随后便将卷宗搁在了一旁。 第66章 【V】“儿子就是要迎娶颜……   自谢家奉旨阖府搬回京中后, 谢端嬅便时常来探望长公主。   她每回来倒也都不说别的,只是陪长公主静坐,或是简单提一提当年, 叙叙旧。   这次也一样,二人又细数了些当年的往事后, 长公主不免长叹一声, 心中无奈又感怀。   谢端嬅倒还好, 她一般不太会说什么。一般都是长公主说什么她就听着, 偶尔附和一二句,然后再宽慰一二。   至于她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也不会轻易的就把自己那些情绪流露出来。   又一番感怀往事后,二人静默对坐,有一瞬的沉寂。然后长公主突然朝坐在对面的谢端嬅望来, 细细打量她一番后, 便不再提当年, 只是笑着问她道:“你如今二十四了吧?我记得你是比景行还要大一岁的。怎么样?亲事可定下来了?你瞧你都来了这许多回了, 我竟然也没想起来要问问你。”   谢端嬅一直安静着垂头沉默,直到等长公主一番话都说完后, 她才笑着搁下握于手中的茶盏。   然后冲长公主轻轻摇头:“尚未。”   这是在长公主的意料之内的,她猜的也是这样。   于是长公主喟叹一声说:“想当年,你是连皇室的嫡长孙都配得上的。如今, 倒是要被那些破落户挑挑拣拣。”其实在长公主心中, 谢端嬅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贵女。   在她豆蔻年华之前,谢家名望甚高,她又是谢氏嫡长女,自有家中妇人好好教养。   论品貌,论才德……这天下怕是也没有几个能配得上跟前这位女子的。   当年谢氏女的名声, 可不是吹出来的。   只不过,谢家如今已不是当年的谢家。谢氏女也早过了最宜嫁的年纪,如今,倒由着那些人指指点点了挑三拣四了。   长公主不免也为谢端嬅感到惋惜。   心中惋惜着,不免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于是,她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谢端嬅。   如此,便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满意。   只是,婚姻大事,必得先同长辈父母说。她母亲尚在,又有兄嫂在上,倒不好直接越过了他们去,只独独同她说。   所以,长公主心内犹疑一番后,到底还是先没开这个口。   但她虽没开这个口,也还是试探了一番。   “景行也是,其实也到年纪了,且如今他功名也都有了,原早该定下一门亲事来的。但却一直拖延至今,只迟迟不肯定下。也不知道,他日后的妻子,将会是什么样的贤德女子。”   长公主说这些的时候,她目光是下意识朝谢端嬅那儿瞥的,她就是想看看谢氏女对她儿子是否有些意思。   其实不怪她疑虑,只是这谢大姑娘实在是往魏家跑得太勤快了些。   再加上,她也到了年纪,且仍未定亲。   长公主想的是,谢家不管如今如何的没落了,但在当年却是鼎盛一时的。且谢家虽式微,但千年名门的底蕴却是有的。   若景行能娶这样人家的女子为妻,哪怕是姑娘家年纪稍大一些,也不打紧。   最重要的是,谢家是先太子府旧人。景行娶谢家女,总好过被魏家随便塞一个什么女子过来的好。   至少谢家她看得上,且谢氏女她也满意。   可长公主觉得她暗示得已经很明显了,坐在面前的女子,却仍是不见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谢端嬅仍是不喜不怒,叫人看不出任何真实情绪来,她只顺着长公主话说:“魏世子如今是圣上跟前的红人,深得圣上器重。且世子还很年轻,这个年纪当以事业前程为重,婚姻大事倒是不急的。”   又说:“凭魏世子的品貌才能,以及家世背景,他想娶什么样的女子,都能得偿所愿。”   提起儿子想娶的女子来,长公主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的身影突然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当这个身影出现的时候,连长公主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也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想到的就是那个颜氏。   这会儿长公主兴致忽然就没那么高了,谢端嬅看出来了,于是她忙起身道别。   “过来叨扰您也有些时候了,端嬅今日便先告辞,待改日再登门给您请安。”   长公主没留她,但也热情招呼道:“好,那改日咱们再续。”又喊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嬷嬷来,道,“你送谢小姐出去。”   “多谢长公主殿下。”谢端嬅忙谢恩。   魏珩没在谢端嬅在魏家的时候过来,而是等她离开了魏府后,魏珩这才撂下了手中公务,起身到了长公主的清心堂来。   长公主才准备歇下,便听下人来禀说世子过来了,于是长公主忙高兴道:“快叫珩儿进来。”   魏珩进来后,仍是先给长公主请安。   “儿子见过母亲。”Ding ding   长公主望着面前俊雅端贵的儿子,又想到了方才端庄大方温文有礼的谢端嬅,不免越发觉得这二人着实是般配。   于是她脸上笑容更盛了些,一边笑着让其不必多礼,一边要他坐去身边说话。   待魏珩端坐在一旁后,长公主这才又道:“怎么谢大姑娘前脚才走,你后脚就过来了?”长公主倒是期待着儿子对此有存了些什么心思的。   譬如说,他的确很关注谢大姑娘,所以才她一走,他便来的。   但魏珩闻言后,却是眉眼动都没动一下,只冷漠着道:“儿子正是因为避嫌,所以才故意避开了。”他知道母亲此话之意,所以把话说得很清楚。   长公主没料到儿子会这样说,而且还说的这么直白。她讶然的同时,心中不免也有些失望。   她知道,若儿子真对谢氏有点意思,哪怕不这么排斥,她都能在其中周旋一二。但他如此态度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她就知道,儿子同谢氏女怕是不可能了。   毕竟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他太过有主张了,他也不是那种会听她和魏无垠话的人。   在谢端嬅面前,长公主谈及婚事时,还有些遮遮掩掩。但在自己儿子面前,长公主是有一说一。   “娘是有这个意思,想撮合你同谢家大姑娘。但娘也看出来了,你是不愿意的。”长公主褪去了方才身为人母的温和慈爱,这会儿脸色严肃了许多,她一脸郑重的望着魏珩道,“景行,你可以不娶娘为你看好的人,但你也绝对不允许听魏家的话,娶他们为你选的人。”   魏珩其实一直都知道,因先太子府一事,母亲一直拿他当同父亲博弈和争斗的筹码。   爱他这个儿子多少也是爱的,但在她心中,对魏家的仇恨可能更多。她想操纵他,想让他彻底同魏家割席,只完完全全站在她那一边。   但退一万步说,即便不是同她一个阵营的,也绝对不能同魏家一个阵营。   这些年来,魏珩其实心中一直都明白这些。只是因他心中一直怜悯母亲,在立场上也是更偏向母亲的,所以但凡能依着她的,他都会依顺着她。   但这些日子来,魏珩也有仔细认真去想过,他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一直夹在她跟父亲中间,在他们的夹缝中生活,必须做出二选其一的选择,这样对不对?   难道,他就没有第三种选择了吗?   难道不听母亲的安排,不顺她的意,就是不孝顺了吗?   不听她的话,她就更可怜了吗?   那她身为母亲,她有没有为他考虑过?她有没有想过,在每次给他施加压力时,他心里会不会开心?   魏珩不愿承认母亲是自私的,他也知道在母亲心中,仍有对他的疼和爱。但是,他却不想再无条件的妥协。   她同父亲的恩恩怨怨那早是过去的事情,在舅父一事上,他永远不会原谅父亲,但这也不代表,他愿意永远做母亲的刀刃。   一把去捅向父亲的刀刃。   所以,魏珩再看向母亲时,目光不免清冷了许多。   “这些年来,母亲一直都在说要儿子要这样做,不要那样做,母亲可有考虑过,儿子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魏珩目光淡漠,声音亦如是。   他目光淡淡,犹如兵刃万千。   长公主望着儿子如此冷漠的目光,心内不由也惊了下。这样的眼神,是她从前不曾在珩儿身上看到过的。   长公主心中虽有惊惧,但她还是说:“是不是魏家的人同你说了什么?”不然的话,儿子为何会突然拿这样的眼神看她?就好像她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但魏珩却又突然笑了。   他笑出了声,但眼里却仍是冷冰冰的,如覆了千年寒冰般。   魏珩的一声嗤笑转瞬即逝,之后他又恢复了清冷的面孔,他摇头说:“母亲您看,你永远都在拿儿子当同魏家争斗的棋子。但凡儿子稍稍不顺您的意些了,您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是不是魏家指使儿子这么做的。难道在您心中,儿子都如今这般大年纪了,还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吗?”   “您多年来都是把我看作了一把刀,一把可以捅向魏国公、捅向魏家人的利刃。在您的心中,又何曾真正的疼爱过、关心过我这个儿子?”   长公主从前显然是没有想过这些的,她自认为她对儿子极好,那儿子就该无条件站在她这边,同她一起对抗魏家,尤其是魏无垠。   她不曾觉得她有什么错。   可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对自己?为什么突然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变化如此之大,她肯定率先想到的就是魏家人对他说了什么,是魏家人让他这样做的,让他也来对付她这个母亲的。   长公主也很伤心,她甚至此刻眼中含了泪,泫然欲泣。   “珩儿,娘怎么可能不疼你,不关心你?在这世上,可只有你同娘相依为命了。”她越说越伤心,瞬时便眼泪滴下,“娘不关心你,不疼爱你,难道魏家人就关心你疼爱你了吗?”   “这么些年来,娘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难道不知道吗?当年你舅父,你最崇拜的表兄,他们都是怎么死的,你难道没有亲眼看到吗?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谁又是帮凶,你不知道?莫非是如今你飞黄腾达了,成了圣上跟前新宠,红人,就忘了旧人?”   “你可别忘了,你舅舅当年有多疼你!”   长公主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可见她也是愤怒至极。   但魏珩却仍笑着摇头。   “你我母子多年,您果然不懂我这个儿子,所以您才会这样轻易的怀疑你自己的儿子。这么多年来,我所做的一切,最后到母亲眼里,看到的却只有‘倒戈’二字。这么多年,母亲不曾懂过舅父,亦不懂儿子。”   长公主一番愤怒的发泄后,待渐渐冷静下来,她忽然又很慌张。   “珩儿,母亲如今只有你了,母亲只是不想连你也失去。你若渐渐原谅了魏家,原谅了今圣,原谅了魏无垠……那母亲就成了笑话。”又说,“你不该原谅他们,他们都是屠戮的刽子手。你若真这样做,待百年后去下面见你舅父表兄,他们也会对你失望的。”   魏珩说:“舅父这一生心中只有江山社稷和天下子民,若他看到我如今能考科举走仕途,日理万机殚精竭虑,只为能为百姓多做点事,为这个朝廷做点事,他定然会很欣慰。舅父他此生所愿,并非是为了那个位置,那张龙椅,他要的是什么,母亲可明白?”   长公主突然愣住,她答不上话来。   很显然,她也是知道自己的嫡亲兄长是什么样的人的。   但她还是说:“难道,这些仇恨,这样的灭门之灾,就这样算了吗?”   “当然不会!”魏珩说,“母亲您以为,国公如今在朝中的一切都顺风顺水吗?您以为圣上真的念他当年的从龙之功,对他多有信任,任之用之吗?若圣上真是如此,他便不会扶植儿子。这些年来,圣上扶植儿子、重用儿子,未必没有打压国公之意。圣上知道儿子会一直同国公对着干,所以便想用儿子来钳制他。当然同时,国公也是钳制儿子的棋子。”   “咱们魏家,父子兵刃相见,夫妻不睦,这是天子再愿意瞧见不过的了。”   “所以有些仇,不必我来报,有些人自会自食其果。”   长公主沉默。   若魏无垠和那个人君臣离心,她是非常乐于见成的。   这就是他们做了恶事之后的报应!   这件事就算是暂且撂下了,母子二人又一番沉默后,长公主看向儿子问:“可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你总不能一直都不成亲生子吧?”   对此,魏珩自然有自己的想法和计划。   这也是他此来寻母亲的目的。   所以,端起面前矮案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后,魏珩这才又看向母亲道:“所以,儿子需要寻求母亲的支持和帮助。至少,在这件事上,母亲不能同儿子作对。若你我母子再因这件事离心,岂不是叫魏家、叫国公爷瞧了笑话去?”魏珩目光淡淡,语气也是不急不徐,显然一副颇为胸有成竹的模样。   长公主未全听得懂,但也有些听懂了,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珩儿你……”   “没错。”魏珩接过母亲的话,他斩钉截铁道,“儿子就是要迎娶颜氏女为正妻。”他目光坚定的望着母亲,仍再进了一步道,“此事魏家指定不肯,所以,母亲是想同魏家一个阵营,还是站在儿子这边?”   长公主身子一软,有些泄了气般。果然,这就是她最担心害怕的那个结果。   长公主道:“珩儿,你明知道我不喜欢……”   “是,您不喜欢,魏国公和魏家人也都不喜欢。”魏珩再次截断她话,将她的军道,“所以到头来,儿子做您手中刀刃这些年,最终您还是同国公爷立场一致。”   “你不必激我!”长公主道,“这两件事没有必然的联系。我不同意,不是因为他不同意!这件事上,不管他同不同意,我都不答应。”   又说:“珩儿你疯了吗?那样出身的女子,她是连你的妾都未必够资格做的,你却如此糊涂的要许她正妻之位。你同魏无垠一样,都是中了这样的女人的毒了。”   “不要拿我同他比。”魏珩说,“我早同母亲说过了,他是他,我是我,在这样的事上,我不想同他有丝毫的牵扯。”   魏珩突然又笑说:“果然,你们到底是夫妻,你们再怎么恨彼此,再怎么怨彼此,关键时刻你们总会一致对外,而我,就是那个外人。”又道,“母亲,其实您也不糊涂啊,您也并不是只要他反对的事您都愿意做。既然如此,那这些年来,您又为何要求儿子彻底的同他割席?不论是什么事,都要求儿子必须无条件站在您这一边。那如今,您又无条件站在儿子这边了吗?”   “我……”长公主一时哑口无言,她答不上话来。   魏珩也见好就收,他突然站起了身来。   “此事儿子心意已决,若娘并不怜惜儿子,那便只管站在魏国公那一边吧。儿子既然要同整个魏家为敌,那也不怕再多您一个。只是从此以后,您也莫要再说是儿子不站在您这边了,这次是您弃了儿子,您自己做出的选择。”   长公主知道,儿子这是在诡辩,但她实在无法辩驳,就只能说:“我知道,她是那徐家小子徐平洲的继女。那徐家,可是皇后的母家。不管是皇后,还是徐家,当年可都是那个人的帮凶,他们都是刽子手。这样人家的继女,娘绝对不答应。”   此事知道的人还不多,长公主之所以知道,还是前两日婉柔来同她讲的。   但对此,魏珩也是有话等着母亲的。   魏珩说:“母亲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母亲只知道,颜娘的生身母亲没死,如今还成了徐将军的夫人,却不知,颜娘她根本不稀罕做将军府的继女,她只愿做商户颜家的女儿。她们母女二人的确见过,但颜娘却一再拒绝了徐家夫妇,并不愿同徐家有任何牵扯。”   “再说那徐将军,也早在当年,便同徐家割席。如今,他早另立了门户,即便是如今人在京中,他也并没回徐家,而是自己在外面另住。”   魏珩说这些,只想告诉长公主两点,第一,徐平洲同徐家、同皇后无干系,第二,颜娘同徐平洲无干系,就同皇后齐王徐家更无干系了。   所以,她所谓的不能迎娶仇人之女的这个理由,也不成立。   见母亲沉默着不再说话,魏珩又提了一点。   “虽然已经十多年过去,但相信母亲仍还记得,谢大姑娘当年可是同御表兄情投意合。如今御表兄已不在,她是嫁还是不嫁,嫁给谁,都是她自己的自由。但唯有一点不行。她可以嫁给任何人,却唯独不能嫁给儿子。”   “若儿子真同她成了夫妻,日后去了下头,才是不好见表兄。”   说完这一句后,魏珩没再继续。他只朝长公主抱手作揖,而后转身离去。   待魏珩走后,长公主彻底泄了气,瘫软在圈椅上。   今日的一番母子交谈,她算是彻底站了下风。而珩儿既是说出了口的话,他就绝对是认真的。   魏家肯定不会同意他迎娶颜氏为正妻,到时候,他必然会同魏家所有人反目。   难道,到那时,她真要站在魏家一边,站在魏无垠一边,去同自己的亲儿子为敌吗?   珩儿他在算计她这个母亲,他真是把她所有的路都给堵死了。   他在逼着她不得不站到他那一边去。   她没有第三种选择了。 第67章 【V】她无法原谅魏珩。……   静华长公主的意思, 谢端嬅看出来了。她也知道,自此,她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只要静华长公主坚定了决心要聘她为魏家世子妇, 那么,包括魏珩在内, 魏家的所有人应该都反对不了。即便魏家其他人反对, 但只要魏珩同意, 那么他们反对也无甚大用。   而到那时候, 她才有同魏珩谈判的条件。   她现在要赌的,就是魏珩对长公主的孝心。   她知道,凭魏珩的身份,他是做不到娶那位颜姑娘为正妻的。那么,与其去娶一个心中有他、深爱着他, 且还同他门当户对, 日后必然会力压颜氏一头的世家女, 倒不如同她这个心早许了旁人, 且并不会同颜氏争他宠的女子定亲。   只要她能达到目的,同他做上这笔交易。那么, 离她成功就不远了。   她也很快就能过上她想过的那种日子。   所以,已经很久都没有真心笑过的谢端嬅,这次从魏府回去的路上, 倒难能的露出了点轻松的笑容来。   她伸手撩开车帘, 任外面滚热的风拂脸而过。她则轻轻阖闭双眼,感受着这份烈日灼面。突然的,她就想到了从前,想到当年他们都还只是一群孩童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们是多么的恣意快活啊。   但她也有居安思危之心, 并不敢太过得意忘形。   所以,稍稍由着自己放纵了一会儿后,她又收起了那份雀跃之心,重新做起了那个为外人所称道的谢家独女来。   谢端嬅以为既然静华长公主已经起了那个心思,且也在她面前给了暗示,魏家应该很快就会有人登门来提亲的。就算不是提亲,也该是会差人来先打探一下谢家的意思。   两家人坐下来先说说话。   但她回去后等了有好几日,也不见魏家那边有任何动静。   原本信心满满,以为自己就要得偿所愿的谢端嬅,那热起来的心又一点点冷了下去。   她也不难猜到原因,想来是魏珩不答应。   而魏珩若不答应,哪怕长公主再有这个心,她也的确难能拗得过她的儿子。   功败垂成,哪怕谢端嬅再端重,她不免也隐隐有些着急了。   所以,在几日后,谢端嬅打探到这日颜熙又去了簪花坊,她便也寻了过去。   那日谢端嬅对颜熙说她改日还会造访,说的并不是客套话,她说的是真的,是在为之后的再次登门提前打个招呼。   对此,谢端嬅同颜熙彼此都心知肚明。所以,当丁香来禀说谢家大小姐又来了时,颜熙半点都不意外。   颜熙只沉默了一瞬,便对丁香道:“你去招呼谢小姐,就说我实在是忙,抽不开身下楼去招待她。问她有什么需求,若是需要我出面的话,你再来叫我。”   颜熙知道谢端嬅“目的不纯”,不过几日功夫,她竟一连登了两次门,想来是另有原因的。   至于这目的是什么,她就不得而知了。   但据她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因为魏珩。   颜熙其实不太想同她有过多的交集,但若是她非要凑过来,她也不能把人赶出去。所以颜熙决定,若丁香同她说了那些话后,她还仍坚持要见自己的话,她就同她摊牌。   点明了要把话摊开了说。   若真是因为魏珩,那么恕她无法奉陪。   他们这些公侯府贵子贵女之事,她无暇也无心掺和其中。   颜熙不过愣了会儿神的功夫,很快,丁香便又回来了。   丁香说:“姑娘,那谢小姐说今日是专程来寻您的。她说知道您忙,但实在是有要紧之事,她想耽误您一会儿功夫。”   颜熙只略沉默片刻,然后她对丁香道:“那便请谢小姐上来坐。”   丁香应声离开后,颜熙也起身,先将桌上收拾了一番,将这些簪钗珠玉,全都先收到了箱笼中。然后,她走去了窗户边,将窗支开。   外面街上很热闹,窗才一支开,吆喝声,叫卖声,来来回回的,不绝于耳。   颜熙轻轻倚靠在窗沿,朝四周打探了一番。见街上人来人往的,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她便满意了。   人多才好。   其实也不能怪颜熙对谢端嬅有如此之重的防备心,因为在前世,她们就是情敌的关系。今生虽然她想开了,趁早放弃了魏珩,但她不能保证谢端嬅就完全对她没成见。   她是公府嫡女,她不过一介商户。若她真有心算计,颜熙知道自己是无力还手的。   当然,魏珩会帮她。但是,如今既然已经独立了出来,她还是希望可以事事都能自己解决,而不是需要求助于人。   所以,该留的心眼她会留。   既撵不走谢大小姐,那么,她也要让她们接下来的接触和攀谈,尽量让更多的人看到。   这条街并不宽,所以只要窗户开得大,对面的茶楼食肆里的人,但凡能往这边瞥来一二眼,也必然会看得到她们。   届时,谢端嬅若真想耍什么阴招数的话,她见这里吵吵嚷嚷的,自也会掂量一番。   窗户支开后,颜熙便先在窗边坐了下来。很快,丁香便请着谢端嬅进了门。   听到响动,颜熙主动起身迎了过去。   虽心中对其有猜忌和戒备,但一应礼数颜熙仍十分周全。   颜熙面含微笑上前去给谢端嬅行了礼。   谢端嬅反倒十分客气,忙抬手扶住颜熙手,托了她起来。   “颜姑娘,细算起来你我这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实在不必如此客气。”扶起人来后,谢端嬅又抱歉说,“知道姑娘忙,但实在是有些话想说,所以想叨扰姑娘一会儿。”   颜熙也客套道:“谢小姐实在是客气了,您能来找我,是我的荣幸。谢小姐请坐。”   丁香把人引进来后,就又下楼去了,这会儿屋内就只入画候在身边。   谢端嬅看了入画一眼,然后坐下后,又望向颜熙道:“颜姑娘,我有些女儿家之间的体己话想同你讲,不知可否……”   颜熙瞬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她笑着说:“她叫入画,是我的贴身丫鬟。她对我忠心耿耿,谢小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讲。”   闻声,谢端嬅便再没说什么,只是笑了一下,便没再提让入画出去候着的事。   谢端嬅望向坐在她对面的颜熙,直言来意。   “想必颜姑娘已猜到我是为何而来,所以,我不如开门见山直说了。的确,我是为着魏国公府的世子而来。”   虽在颜熙预料之内,但见谢端嬅说的如此直白,颜熙还是挺诧异的。   不免又会想,为了魏珩那去找魏珩啊,一次两次的来找她,又算什么?   不过腹诽归腹诽,颜熙口中说出来的话,还是没有这么激愤和无奈的。   她只是淡淡笑着道:“那谢小姐想必是找错人了,我同魏家的世子没有任何关系。”   谢端嬅看了她一眼,仍说道:“我从魏家三姑娘那儿打探到了点你们的事儿,我知道,你如今从魏家搬出来后,的确是同他没关系了。但我也看得出来,他心中仍还有你。而颜姑娘,若我没猜错的话,你心中也还仍是有他的。”   魏琦没什么心眼,谢端嬅只稍稍用了点心思,她便知道了她所想知道的一切。   颜熙其实挺烦别人一再说她心中有魏珩的,她一直在试着渐渐放下,但却始终被人提醒她曾经做下的傻事。   她知道,或许自己暂时还未能把魏珩从心中彻底的抹干净,但这事她自己知道就行了,无需旁人一再来提醒她。   所以,纵颜熙有再好的脾气,这会儿也是有些恼了的。   颜熙道:“我曾经是做了些糊涂事,但后来想清楚我同他之间的差距后,便彻底断了那份念想。如今既搬了出来,也是表明了态度和决心。所以,谢小姐也大可不必再拿之前的事来说。”   见颜熙有微恼之意,谢端嬅便笑了。   她忙说:“颜姑娘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今日来不是兴师问罪的。更何况,我也没有任何立场来质问你。我今日过来,就真的只是想同颜姑娘好好谈谈心的。颜姑娘,你们互相喜欢,彼此心心相印,这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生而为人,谁还没有七情六欲呢?”   “少女怀春,少年慕艾,这都是人之常情。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在比你如今的年纪还要小好几岁的时候,就偷偷喜欢过一个人了。所以我同你谈魏世子,谈你们之前的事,并无奚落轻视之意。”谢端嬅自暴私密之事,也算是在向颜熙示好了。   但颜熙就更不明白她的意图了,既无挑衅奚落之意,又来同她说这些做什么?   “谢小姐到底意欲何为?”颜熙蹙了眉头,脸也沉了些,她严肃问。   谢端嬅道:“我知道你们如今因为一些事,闹了些矛盾。而正如你所言,你也正因为看出了你们彼此间的差距,所以毅然决然的从魏国公府搬了出来。颜姑娘,真的,我很钦佩你的勇气,也很欣赏你的果敢和决断。但颜姑娘,难道你真想自此同他分道扬镳,日后各自嫁娶吗?”   “你们明明还有很多选择可以做,根本不至于到走上这一步。”   “你到底想说什么?”颜熙越发糊涂,于是她更严肃了些。   谢端嬅则继续说:“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不好听,但也的确是实情。颜姑娘,你同魏世子间的确存在着很大的门第差,你若想做他明媒正娶的妻,是不可能的。但他日后始终是要娶妻的。凭魏世子如今的地位权势,还有他自身的品貌气度,以及尊贵的出身……想来难能不让一个女子深深迷恋于他。日后,他所娶之妻,必会想方设法得到他的人,他的心,他的一切一切。届时,即便你有他尽心照拂,但很多事他怕也是有心而无力。”   “公府之门,等级森严。后宅之内,也有它自己的规矩礼数在。妻妾有别,魏世子他纵再宠你爱你,但他也不能全然不顾他正妻的想法。你该也知道,他是最重礼法之人。更何况,男主外,女主内,很多时候内宅之事男子是无法插手其中的,这是规矩。而妾的日子能过得如何,全由妻子说了算。”   谢端嬅的这一番话果然说的很不好听,但颜熙却并未往心中去。   她并不理睬,只问:“所以呢?”颜熙在等着她说重点,说她却只说了一箩筐的废话。   谢端嬅抿了抿嘴,总算是说了重点:“我是不会喜欢上他的,所以,若魏家能聘我为世子妇,日后我必不会碍你们的眼。”   颜熙却被她逗笑了。   颜熙之前从未想过,这样一番直白的话,竟真的会从端方有礼的谢家大小姐口中说出。   颜熙颇有些无奈,她笑完后,无力道:“你想做魏家的世子妇,该去找魏家人,再不济也是去找魏世子他本人,你来找我有什么用?”   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口,谢端嬅索性完全摊开了说。   谢端嬅道:“我想颜姑娘去同魏世子说,想来他会听你的话。”垂眸略忖片刻后,谢端嬅又道,“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永永远远的长相厮守。”她继续言语诱惑。   但颜熙却说:“那怕是要让谢小姐失望了,我不会这样做的。”颜熙态度坚决。   谢端嬅道:“颜姑娘不必如此着急的拒绝我,你或许可以再考虑考虑。”   颜熙抬眸看着谢端嬅,目光冷清得吓人。   “谢小姐生来便富贵,瞧不上我这种出身卑贱之人,我是能理解的。但谢小姐也错看了颜熙。我如今既做了选择,便不可能再走回头路,更遑论说,要我去舔着脸求魏珩给我一个妾的名分。”她也不怕当着谢端嬅的面直呼魏珩之名了。   但谢端嬅听后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只是一再好脾气的道:“颜姑娘到底还是误会我了,我从无轻贱之意。”但她同时也已经察觉到,眼前的这位颜姑娘,看似温婉娇柔,但其实她是个很有骨气且也有主见的人。   这不免让谢端嬅也隐隐意识到,在颜姑娘这里,她那条路怕是也走不通了。   颜熙也收敛了些自己的脾气,她认真说:“谢小姐,我是不会给魏珩做妾的,此生我不会给任何人做妾。不仅如此,日后我所嫁之人,他也不能左拥右抱,他只能有我一个。”颜熙其实还想说,魏珩有提过让她做正妻她都已经不屑去做,何况是妾?   不过又觉得,此番同她说这些,属实没必要。   所以,最后这句不过只是在心里过了一遍,并没说出口来。   颜熙想了想,又说:“我不必再考虑了,日后谢小姐若是为着魏家的事,就不必再来找我了,我不想同魏家再有丝毫的瓜葛。但若是为了别的,那我簪花坊的大门随时为谢小姐打开。”颜熙最后到底还是留了余地,没彻底把脸面撕破。   谢端嬅认真望了颜熙好一会儿,最终能确定她的确是铁了心后,这才起身作别。   “那今日便打搅了。”谢端嬅仍是礼貌相待,“颜姑娘,告辞。”   “谢小姐好走。”颜熙吩咐入画道,“你送一送谢小姐。”   入画请着谢端嬅离开后,室内就只剩下颜熙一人了。颜熙静默着,深深吐出了一口浊气来。说实话,同这位谢家大小姐周旋,还是挺累的。   稍作歇息后,颜熙便重又将支开的窗阖上。   她敛了所有心思,然后又把收进箱笼的东西全拿出来,继续埋首做自己未做完的事。   颜熙知道,谢端嬅再登门来寻一事,魏珩肯定很快就能知道。他知道后,必又会寻到家中去找她。   想着每回见过他,同他有过一番纠缠后,晚上入睡必做那个奇怪的梦,颜熙就本能的不太想再与他靠近。所以,既然知道他必会来寻,颜熙便没如往常一样按时回家。   她一直呆在了簪花坊内,直到天色已经很晚了,大概再有半个多时辰就即将宵禁,颜熙这才打道回府。   而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魏珩竟一直等候在她家门口。   见人总算是回来了,魏珩阖上手中的书,弯腰从马车内走了下来。   颜熙刚从车上走下来,就见一袭淡紫华服的矜贵公子正踏着月色朝她而来。   颜熙愣了下,扶着入画的手也稍稍用了些力道。但很快,她便又淡然了下来。   颜熙身子没动,只候在原处,等着他靠近。   魏珩从容走到她跟前后,从容笑着问:“颜姑娘今日怎回来得这么迟?实在是叫在下好等。”   颜熙觉得他明知故问,属实是在挑衅她。   于是颜熙也不客气的道:“就是为了避开你,所以我才故意晚归。只是没想到,竟然还是碰到了。”   闻声魏珩不怒反笑。   他道:“那实在是在下没有眼力劲了,下次一定改正。”又说,“若在下还有哪里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姑娘一并提了,在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颜熙轻哼了一声。   颜熙说:“魏大人请回吧,天色太晚,也不好再请大人府上去坐。”   魏珩稍稍正色了些,他说:“颜娘,我来就只几句话想和你说。”然后紧接着他就直接说了他想说的话,“第一句是,我知道谢端嬅今日又去找过你,我来是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回了,我会去找她说清楚。”   颜熙长卷的眼睫轻轻颤了颤,没作声。   魏珩这才又说了第二句。   “第二则是,我已经同母亲说了,要三媒六娉聘娶你为正妻。”   颜熙惊得呆住。   魏珩是疯了吗?   她错愕的睁圆了双眼,惊愕的望着面前之人,但却一时吓得哑口无言。   魏珩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魏珩主动说:“你放心,母亲并不反对。”   颜熙觉得这不可能,她并不信魏珩的这番话。   “这不可能!”颜熙脱口而出。   正如谢端嬅所言,她同魏珩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门第鸿沟,长公主怎么可能不反对?   魏珩并没告诉她其实是他算计了母亲,所以母亲不得不被迫同他站在同一个阵营内。   魏珩只道:“只要你愿意,其它的一切你都不必管,我会安排好。”   颜熙方才一直都在震惊和错愕中,还未醒神。直到听到魏珩这句话,她才猛然醒过神来。   然后她言辞坚定的拒绝道:“我不愿意!所以,魏大人不必为此而殚精竭虑了。”说完这句后,颜熙就直接错身跑回了府内。   她不想给他再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她心里很清楚的知道,她同魏珩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很难再心无芥蒂的在一起了。她无法忘记前程往事,忘记曾经他轻视过自己的那些事,她实在无法原谅。   而他若真为了她而同整个魏家为敌,就像徐将军为了母亲同整个徐家为敌一样,这也是她不愿看到的。 第68章 【V】可还记得当年旧人?……   魏珩早在数月之前就在为今时今日做准备, 所以,此番心思一旦表露出来,他就打算速战速决, 要趁早将这门亲彻底敲定,至少要先把婚期定下来。   长公主那边虽说没那么激烈的反对, 但也并不是很坚定的同意, 她始终是还没思量好。所以, 面对儿子的一再纠缠, 长公主只能采取拖延之术,一推再推。   她也不说不答应,她只是日日托言身子劳累,暂时还无法准备聘礼,更无心思去寻了合适的媒人来去提亲。   事实上, 长公主现在骑虎难下, 她是进退两难。   既是摊了牌, 话也说开, 魏珩便并没打算瞒着此事。所以很快,这件事便传得魏府上下人尽皆知。自然, 很快便也传到了魏国公那里。   魏国公这些日子一直静等着看他们母子反目,但他万没想到,最终等来的, 竟然是儿子决心要娶那个颜氏为正妻的消息。   魏国公起初并不相信, 只以为是以讹传讹,是府上的人嘴碎,乱说的。   可一番打探后才知道,原这不是流言,这是真的。   魏国公不可遏制的震怒。   他可以接受那母子二人因是否给颜氏女一个妾室名分的事争执, 因为这对他来说、对整个魏家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但他绝对不能接受府上世子,未来的魏府主人,他竟然许诺一个商户女正妻之位。   这于魏家来说,无疑是辱没门楣之事。   魏家如今何等风光?父子二人同朝为官,虽朝上常有政言不合,但在天子跟前都绝对是能说得上话的人。魏府一门蒸蒸日上,如何能因娶妇一事而毁了门风?   震怒之后,魏国公便对身边人道:“去!把世子给我叫过来!”   身边侍奉的人哆哆嗦嗦,得命忙就要跑。   但魏国公又把人喊住。   他此刻焦躁的就如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是一刻也等不及了。所以,喊住了人后,他则自己主动找去了松青院。   松青院内,魏珩正安静端坐于书房内处理一些公务,兆安突然匆匆走了进来,急急道:“世子,国公爷过来了。”   他话音才落,魏珩书房的门便被人粗鲁的一脚踹开。   紧接着,魏国公那高大巍峨的身躯便出现在了眼前。   魏珩仍很沉着冷静,闻声不过也只是轻抬眉眼看过来了一眼,并没什么反应。   他将看了一半的公文合上,对兆安道:“你先下去。”   兆安忙应了声是,然后又朝魏国公请了安后,急急退了出去。   兆安离开后,魏珩这才起身从书案后离开,他走到魏国公跟前,同往常一样请安:“见过魏国公。”   魏国公心中再如何怨恨妻子,但始终对这个儿子是没什么成见的。从前不管儿子怎么待他冷漠疏离,又如何的在朝堂上和他针锋相对,不给他脸面,这些他都能忍。   但如今,他竟要自作主张去娶一个身份极低微的女子为妻,他是万不能接受。   所以,也就是在这一刻,魏国公算是第一次真正对魏珩这个儿子黑了脸。   “我今日来是告诉你,你想娶那个颜氏女为妻,此事谈都不要谈。”魏国公尽管年轻的时候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但如今他从武多年,在军中也早历练得一身威严。   他怒目圆瞪,杀气腾腾。   “你想抬她做妾,为父不反对,甚至是赞成。但你胆敢辱没魏家门楣,如此这般糟蹋自己,为父是一百个不同意。”   魏珩挺无奈的,他甚至觉得可笑。   他在这里愤怒,示威,又撂狠话……也不知道他这是做给谁看。   做给他看?有用吗?难道他会听他的吗?   所以等他一番狠话撂完,魏珩这才慢条斯理道:“所以呢?国公不同意,又能怎样?”魏珩立在魏国公面前,身形挺直,犹如雪中松柏,风度翩翩。   父子二人面对面而站,中间隔着两人宽的距离。   魏国公虽威严,也年长,但魏珩也非初出茅庐的楞头小子,这些年来他历过了太多事。且这几年入仕后,他披战衣上过战场,也奉旨替陛下分过忧,办过好几桩棘手的差事,他早历练得老道,稳重。   在应对别人的施压时,他更是稳若泰山不倒,应付得游刃有余。   所以此刻在气场上,反倒是怒火攻心的魏国公稍逊一筹。   魏国公闻言更是愤怒:“我还没死,这个家就还轮不到你做主!”他因震怒,更是拔高了音量。   相比之下,魏珩则淡然许多。   魏珩避开身子,转去一旁窗下坐了下来。他掸了掸自己衣袖袍摆,又转了转手腕,晾了他一会儿后,这才又继续说:“魏家有你在,我是暂时还说了不算。但这个天下,怕也不是你说的算吧?国公觉得,若我将此事求去御前,圣上会怎么做?”   圣上忌惮魏家,必然愿意看到魏家父子反目,看到魏珩这个继承人低娶。   经魏珩提醒,魏国公自然也想到了如今的局势,于是他身子不自觉便往后退了些。   但很快又稳住。   “你想拿圣上压我,你也未必做得到。”魏国公极怒过后,倒也渐渐冷静下来。   他知道愤怒无用,想法子才有用,于是也坐去了窗下。   魏国公拿静华长公主这个母亲拿捏他,道:“你母亲当时连给颜氏一个妾的名分都不愿,你如今却要娶其为妻,你以为你母亲能答应?”   又嘲讽说:“你不是一向孝顺的吗?怎么如今却不顾你母亲的感受了。”   魏珩淡淡抬眸扫过去,静默的看着人一会儿后,才说:“现在你想到我母亲了?”魏珩语气不急不徐,虽是淡淡的语气,但却掷地有声。   魏国公脸也更沉了些,但他错开了目光看向了别处,没再看魏珩。   魏国公道:“当年的事,你懂什么?”事到如今,他还是指责静华长公主,他对是静华害死的陶氏坚信不疑,“你母亲自幼便目中无人嚣张跋扈,她草菅人命,害死了婉心,我不能任她为所欲为。”   魏珩一声讽刺的冷笑。   “当年之事,真相到底如何你至今都未查清。只凭陶姨娘临终的一句遗言,你便认定了是我母亲毒杀的她。但你有没有想过,若不是我母亲呢?”魏珩目光淡淡,却犹刀如炬,他定定望着身边之人,一言一词皆是犀利,“你只凭我母亲素日里跋扈些,只凭陶氏的三言两语,你便自己在心中断了案。魏国公,你说你如今有什么资格再提我母亲……”   魏珩唇瓣翕合,想再提一句先太子府的。可又觉得,此番再搬出舅父来,再在他跟前提舅父,无疑是辱没了舅父,是让他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歇。   所以,魏珩便没提。   点到这里也已然足够。   但仅只如此,也是让魏国公坐不下去了。   魏珩不提,他自也想得到。   所以,魏国公起身道:“你莫要扯东扯西,多言其它。我今日来找你不是同你商量的,我是来告诉你,我绝对不同意你娶那个颜氏女。”说罢魏国公冷哼一声,又一拂袖,便决然而去。   魏珩并未起身相送,只仍静坐着。   窗下的炕桌上置有茶水,他伸手执起茶壶来给自己斟倒了一杯。垂首小啜一口后,他侧头朝窗外看去。窗外日头正烈,一缕烈光打在他脸上,他眉心蹙着,却面有微笑。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他知道,父亲见劝他无望,情急之下定会去寻母亲。而他此去,只会更加激怒了母亲。   原母亲还在犹豫,怕是他这一去,母亲是要彻底站在他同一阵营了。   这些年来,他对父亲母亲的性子还是极了解的。他们拿他做棋子做刀刃,彼此相向了这些年,如今他也反利用他们一回,实在不算过分。   *   魏国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再踏足过清心堂了,他同静华长公主夫妻二人多年来,也只有在年节日家族聚会时,才会碰上一面。   今日国公突然毫无预兆的就往长公主殿下的清心堂闯,清心堂内侍奉的嬷嬷婢女们见状都吓坏了,忙一边将人拦住,一边则急匆匆去向长公主禀告。   长公主正在跪经礼佛,听婢女来禀说魏无垠胆敢硬闯她的清心堂……她立即睁开了双眼。   “扶我起来。”经也不念了,长公主扶着婢女的手站起了身子。   而后,她转身大步朝外面去。   魏国公想闯进来,没人能拦得住。所以,长公主才出了佛堂走进外面的天井,就见魏国公人已经立在天井中。   她这院儿里的人一直在拦他,而他则目中无人,仍是直往里闯。   这好像是时隔十多年后,她第一次认真去打量魏无垠。她突然发现,十多年过去,魏无垠也早不再是当年那个玉树临风名动京都的长安郎了。   他也老了,皮肤粗糙了,声音粗哑了,甚至连身形都如同旁的中年老头一样,变得粗壮,再无半点当年的风采。待他靠得更近了些,她还发现,他的鬓发也染了霜白。   虽模子还能瞧出当年的样子,但他如今的确是不能再同当年比了。   长公主忽然笑了。   她不是笑旁人,她是在笑自己。   这就是她当年铁了心要嫁的人,她当年爱慕他爱慕到近乎痴狂的人。可如今再看,他也不过如此。   其实她早就认清他了,早在十多年前他诬陷自己毒杀陶氏后,又倒戈晋王开始。   她当时就认清他了,他早已不是她心目中的那个魏无垠。   不是年少时同她一起长大的那个魏无垠了……   而年少时的魏无垠是什么样的,时间太过久远,那段岁月早被她尘封于心底,如今再回首,俨然恍若已隔世。   那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她会追在他身后喊他无垠哥哥……   她犯了错,父皇凶她,兄长斥她,他会维护着她……   她受罚时,他会特别仗义的同她跪在一起挨罚。他说过,有福同享,有难要一起同当。   旁的公主都文文静静的,私下里取笑她嚣张跋扈时……也是他,站出来说,嚣张些又有什么不好?她是元后嫡出的公主,身份极是尊贵。   兄长说她再如此淘气小心日后要嫁不出去,她悄悄躲起来委屈时,他会带着她最爱的吃食,一拍胸脯向她保证,嫁不出去就他娶。   记忆中的那张脸渐渐的同眼前的这张脸吻合,想起尘封的那些往事,长公主心也渐渐趋于平和。   她看着面前陌生又熟悉的男子,平静着问他:“你今日来,是为了珩儿娶妻一事吗?”   见她主动提及,魏国公索性也直接说了道:“珩儿他这般糊涂,你竟不知道拦着他?”便是过来有求和之意,但说出来的话,却仍是数落和斥责。   长公主微微一笑。   她仍立在廊檐之下,并未邀请魏国公进去坐。   她立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望着他道:“是吗?他糊涂吗?我不觉得,我倒觉得他这样做挺好。”   魏国公显然是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他狠狠愣住。   看到他这样的表情,长公主心中满意极了。   于是她于廊上缓缓踱步徘徊,是以一副胜利者的骄傲姿态。   “你想挑拨我们母子间的关系是吗?魏无垠,你算盘打错了。”长公主道,“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肯定觉得我当时既然不答应让颜氏入门做妾,如今必然会极力反对珩儿迎她为妻。是,我本来也的确是这样想的,但我这几日想通了,我忽然觉得,让你们魏家门楣有辱,这也是一桩极好的事儿。”   “至于珩儿嘛,他想娶谁就让他去娶好了。他如今这般一心一意只待一个人好,总比那些三心二意娶了妻又要纳贵妾,妾进门了又开始宠妾灭妻的人好。”   “魏无垠,你知道吗?当年你若能顶住皇权的施压,全然以一人之力反抗我的父皇,你宁可弃了前程也要同陶氏双宿双栖,我倒是能敬你三分。你看看如今你的儿子,宁辱门风,宁舍富贵,他甚至是做好了同你们魏家完全割裂的准备……”   “他比你当年有决心,比你有胆识。等日后他娶了颜氏,他们二人日日在你们面前晃,想来你也更会想起九泉之下的陶氏吧?哈哈!珩儿能给颜氏的,你永远都给不了陶氏,那陶氏死得冤啊,想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哈哈哈哈哈。”   “你疯了。”魏国公盯着面前这个满目狰狞满口疯话的妇人看,他也早不会拿她当当年的那个少女了,他只冷漠望着人,觉得眼前之人陌生至极,他则一遍遍说,“萧静华,你定是疯了。”   长公主才没疯,她只是忽然想开了。   也不再同他多废话,既然决心已定,长公主便吩咐身边的姜嬷嬷道:“你即刻就去老夫人那里,就说我们家的世子妇人选本宫已经选好了。本宫明日一早便过去同她老人家商量此事,譬如,聘礼要准备哪些,什么时候登女家的门,哦,那颜氏的母亲如今另嫁了徐家,那我们男方登门的话,到底该去哪一家……这些,你都得同老夫人提清楚。”   姜嬷嬷应道:“是。”   姜嬷嬷是长公主身边的老人了,她倒半点不惧怕魏国公。   甚至,她走下台阶,行至魏国公跟前时,还提醒他道:“长公主虽如今不复当年之宠了,但到底是皇室血脉,圣上亲妹。国公爷纵再有从龙之功,如今又在御前得脸,也不该如此的目无君主,藐视皇室。魏国公,您见到长公主,可行礼了?”   魏国公今日算是一连碰壁三次,魏珩那一次,长公主这儿一次,还有一次在姜嬷嬷这。   但要他在长公主面前低头,他也万万做不到。所以,只眸如尖刀般犀利刮了主仆二人一眼后,恨恨甩袍离去。   姜嬷嬷则故意冲着魏国公背影道:“这魏国公,想当年也是名动一时的翩翩少年郎。如今,当真是越发不懂规矩了。这年岁渐长,反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长公主目光从魏国公背影上收回,恰好姜嬷嬷讽刺完后也朝一旁公主殿下望来。   主仆二人目光对上。   姜嬷嬷忙问:“殿下,老奴还需要走这一趟吗?”   长公主话既开了这个口,她便没打算收回。所以,她冲姜嬷嬷点了点头道:“去吧。”   姜嬷嬷不敢多问,只能称是。   *   清心堂这边的一切动向,魏珩都了如指掌。   当兆安来禀说国公爷是气冲冲从清心堂出来的,且国公出来后,紧接着长公主身边的姜嬷嬷便去了老夫人那儿……魏珩便知道,母亲这一关,他如今算是彻底过了。   虽在意料之中,但魏珩还是松了口气。   这会儿他仍坐在窗下,手转折拇指上的扳指,忽然想到什么,他吩咐兆安备车。   魏珩打算去一趟谢家。   有些事,有些话,他需要同谢氏兄妹说清楚。   魏珩短时间内的再次登门,让谢槐喜出望外。这回魏珩是提前半个时辰递了拜帖的,所以他人到谢府门前时,谢槐已等候多时了。   魏珩下了车后,谢槐立即迎了过来。   仍是那副客气又恭敬的模样。   魏珩盯他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出来他是有什么预谋和算计的后,魏珩则说:“今日登门是找贵府大姑娘说些事,还望谢国公一会儿能请了谢小姐出来相见。”   谢国公闻声一愣。   但反应过后,他便忙应了下来。   “好。”一边伸手请着魏珩进府说话,一边则立即压低了声音吩咐管家道,“快去把大小姐叫过来,就说魏世子来了。还有……”谢国公倾身过去,覆在管家耳边道,“提醒她,魏世子脸色不好看。”   谢槐请了魏珩去正堂坐,又是好茶好水的好一番招待。只是这回,魏珩待谢槐疏远了些,不比上回来温和又事事替谢家考虑。   二人独处的这一炷香时间,多是谢槐在说话,魏珩只偶尔答个一二句,言语并不多。   谢槐是明显感觉到了这位当朝红人魏世子的冷待。   又想着他方才还没进门时的冷言冷语,以及提及说想要见妹妹的话……一时间,谢槐心中不免也恐慌起来。   他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这位魏大人。   很快,便有人来禀说大小姐过来了。   谢槐忙说:“快让她进来!”说完他便朝一旁魏珩探去,只见魏世子搁下茶盏,目光也朝门口送去。   而他脸色,仍是凝重。   谢槐不免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比起谢槐的胆怯来,谢端嬅倒是大方许多。入内后,她仍是规规矩矩请安。   谢槐急道:“嬅儿,你可是做了什么惹恼了魏世子,你自己都不知道?”谢槐想给妹妹开脱,于是便说她就算是做了什么得罪了魏世子,想来也是无意的,不知情的。   但谢端嬅却看向魏珩说:“我的确是去找过颜姑娘,世子可是为此事而来?”   魏珩说:“今日来只是想告诉你,下次别再去找她了。”又说,“谢小姐以后有什么事大可以来找我,若再叫我知道你去为难她,便你是女子,便你我两家有些交情,我也不会手软客气。”   魏珩语气虽尚可,但这几句话算是说的相当严重了。   谢端嬅倒还没怎样,一旁谢槐率先被吓了一跳。   他忙压着嗓音斥责自己妹妹道:“你到底做了什么?”又说,“魏大人说的话你记住了吗?还不快应下来!”   但谢端嬅却并不顾及兄长,她只是望着坐在高座的魏珩问:“所以,我同颜姑娘说的那些话,世子也知道了?世子是怎么想的……”   魏珩挑眉,一脸难以置信的再次朝谢端嬅看过来。   他本来念及她是表兄曾经心仪之女子,且魏谢两家又有交情在,他只是提点,并没想把话说得太过难听。   但既然这会儿她并不觉得那样做不妥,反倒是还有点咄咄逼人的意思,魏珩则也觉得不必再顾全她谢家大小姐的脸面。   魏珩直接当着谢槐面道:“我怎么想的?那我便来告诉你。你想要颜娘来劝我娶你为妻,这不可能。”他一边说一边手指轻轻击打着案面,不急不徐,又道,“我若娶妻,只会娶一人为妻。”   “谁?”谢端嬅似是猜到了什么,她难得的露出了些诧异的神色来,一脸的不可置信,“难道……你要迎娶颜姑娘为正妻?”   魏珩目光黯淡,他此刻黝黑的眸审视着谢端嬅,言词冷漠。   “谢小姐对此有什么意见?”   谢端嬅并不敢有什么意见,只是,若真如此的话,那她的那个计划便再也实施不了了。   而魏珩……她该信任他吗?   毕竟他如今位高权重,他早成了新帝的左膀右臂。   他又可还能记得当年旧人? 第69章 【V】大丈夫就该坦坦荡荡……   毕竟那件事事关重大, 她必须要在能保证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才能说出口。而如今,她信不过魏珩。   所以,谢端嬅心中一番迟疑犹豫过后, 很快就有了决定。   她只是淡淡望着魏珩笑,语气仍是温柔知礼, 但言辞间不免有遗憾。   “真没想到, 你最终竟能决定迎她为正妻。也不知是我从前小瞧她了, 还是一直以来我都小瞧你了。”然后她又向魏珩保证道, “魏世子还请放心,你今日话已经说得如此直白,端嬅日后再不敢去找颜姑娘麻烦。不过……”   她又笑了一笑,目光落在魏珩身上,哪怕此刻魏珩脸色并不好看, 她也丝毫没有躲闪畏却之意。   她继续道:“不过颜姑娘却说, 若日后不是因着世子的事去找她, 她簪花坊的大门永远为我而开。那么还敢问世子, 日后我只是去买发簪钗环的话,可还能登簪花坊的大门?”   谢端嬅此言不免有挑衅之意。她是在告诉魏珩, 如今一切不过都是他自作多情的一厢情愿罢了,人颜姑娘压根就不想提他。   她是在暗示他,颜姑娘之所以生气, 不是因为她去找了她, 她气的是她因魏珩去找她。   若日后是为旁的事,簪花坊的大门,甚至是颜府之门,可都是随时随地为她打开的。   谢端嬅话说得含蓄,但魏珩却完全听懂了。   魏珩静坐无声, 那双黑幽幽的眸子冷淡朝谢端嬅抬来,瞥一眼后,又静静收回。他并没答谢端嬅的话,而是站起了身子。   “谢国公,今日打搅了,告辞。”说罢,魏珩快速踱步而去。   甚至,谢国公都还没来得及同他再多说几句寒暄客套的话。   魏珩同谢端嬅二人你来我往,话藏玄机,一旁的谢槐听得一头雾水不说,还吓出了一身冷汗来。   所以,魏珩一走,他便摆出了兄长的架势来,斥责道:“嬅儿,你如今怎恁的如此放肆?”   不论从前谢家是何等的荣耀尊贵,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的谢家,是万得罪不起魏国公府的。   何况,谢家因先太子府一事,被放逐了这些年,如今好不易圣上开恩,召了他们回京,他身为如今的一家之主,定然是要保住这份荣华富贵的。   谢家虽有式微,但日后小心经营,再历经两到三代,未必不能再有荣光。只是,在这之前,他们一家都必须要小心翼翼,万不能有半点闪失。   谢家离开京城十多年,早年的那些根基和人脉早没有了。如今,魏家就是他们唯一的倚仗。   有魏家能依靠,他们谢家凡事还能好过一些。但若是连魏家都得罪了,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谢槐如今肩上担子很重,中兴家族的重任,是落在了他身上的。   所以,比起家族兴衰来,兄妹之情俨然就得往后靠一靠。他心中也有抉择,若日后妹妹再有糊涂之举,他必然是要有所行动的了。   他甚至都不敢想,谢家如今何等门第,魏家又是何等门第?妹妹她竟然敢肖想嫁去魏家当世子妇。   谢槐听了都觉得可笑。   只是,妹妹毕竟方才受了魏世子一顿奚落,他身为兄长纵然再想斥责,也实在于心不忍。所以,略斥责一二句后,谢槐便让谢端嬅回自己屋呆着反省去了。   而谢端嬅,却全然没把兄长说的这些放在心上。   她今日最后之所以激怒魏珩,其实也是想试探。她想看看,如今身居高位,早成了新帝身边红人的魏大人,他对当年的旧人旧事旧情,都还有几分情分可言?   在她印象中,魏珩是一个有着赤子之心的少年。可时隔多年后再看他,他却全然变了一副模样。   身上再不见半点当年的影子。   他变得沉静了,身上气质也冷清下去了,性子也再没当年那么急躁……他似乎把自己的心思藏得很深,她是半点都没看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他对当年,对先太子,对御兄,是否还有留恋之情。   往自己院子去的一路上,谢端嬅失魂落魄。她原是信心满满的,可她没想到,魏珩竟愿意娶颜氏为妻。如此一来的话,她就有些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而她没有时间了。   那个人,还在等她。   *   那日见过魏珩后,当天晚上,毫无意外的,颜熙又做了那个梦。   虽然她回去后极力逼迫自己不去想魏珩,可情况似乎并不受她控制,到了夜间,仍是会有所梦。不过奇怪的是,这次虽然仍做了梦,但梦中的感觉却不比前几次那么真切。   甚至,她同梦中的魏珩只是远远的遥遥相望。   他们彼此面对面而站,中间迷雾缭绕,她甚至都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用一种近乎悲戚的语气同她说:“颜娘,你果然要离我而去了吗?”又加重语气,字字咬齿道,“颜娘,你不要理他。”   他还说:“颜娘,其实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作践你。我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颜熙正要开口问他告诉她什么时,就猛然一下从梦中惊醒过来。   醒来后颜熙就一直在想,那个人到底是谁,他是魏珩吗?   难道,他是前世的那个魏珩?   可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颜熙有些惆怅,再也睡不着,只是披衣起身去窗下静坐。一直静坐到天明,她才唤了丫鬟进来伺候她梳洗。   这几日,颜熙也有在想着几次梦境的不同。好似……每当她心中恨魏珩,越发不想理他时,梦中的一切就十分真切,她甚至能感受到梦中的那个魏珩抱她碰她的感觉。而当她心中渐有些原谅他之意,甚至是有些妥协的时候,那个梦反而变得很疏远。   那日晚上魏珩候在府门前等她,只为了告诉她一句他已经求得长公主答应他娶她时,她错愕之后,其实也是有那么些许感动的。因为她知道,他说出要娶她为正妻这句话容易,而真正要做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两世加起来,在京中呆了也有两年了,她心中清楚的知道门第之别。   魏珩若真铁了心要娶她,那他便是做好了与整个家族为敌的准备。   他是需要抛弃很多,才能达到这个目的。   他们身份悬殊太大,若非命运的一次捉弄将他们二人绑在了一起,他们此生都不会有交集的。   而他如今却愿意冲破这种门第,愿以正妻之礼迎娶她这个孤女,说实话,她心再坚硬,态度再坚决,她也是有些感动了的。   她也会心软,然后想到他们曾经朝夕相处时他对她的好。   这几日因有心事在,颜熙时常会有些心不在焉。   她知道,魏珩若铁了心要娶她,凭她的手腕跟心计,根本很难拒绝得了他。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若她真和魏珩成亲了,做了他名正言顺的妻,日后她能做到心无芥蒂吗?   他们两个之间,闹过了这样的一场,日后若再睡在一张床上,彼此都能当从前对对方的折磨不存在吗?   其实她一直都觉得,早在她离开国公府起,她同魏珩缘分应该就已经尽了。   但世事难料,她也没想过,魏珩竟能纠缠她至此。   她原以为魏珩对她的一再纠缠不过就是习惯了她在身边,习惯了她的陪伴,他想回到从前罢了。而如今,所发生的一切都十分的出乎她的意料。   魏珩不惜一切要以正妻之礼聘娶她入府,这是她从来都不敢想的。   魏珩……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如何算起来都是于他百害而无一利的,难道,他真的对自己情深到无法自拔了吗?   颜熙又不太敢信。   颜熙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百思不得其解。她想了想后,便暂且撂下了手中的事,她想办另外一件大事。   之前一直没购置宅院,只赁屋子住,倒不是因为手中的钱完全不够购置。只能说是经济拮据,怕买了宅子后万一生意上出了什么意外,她没钱救急。   而如今,桂妈妈的食肆,还有她的簪花坊,生意都越来越好。不说日进斗金,但也的确都很不错。   这样一来,她手中的钱倒越来越宽了。   想着,留出一部分来应急。剩下来的银子,恰好能购置一处像样的两进的小院落。   本来是想再等一等,待过完年后再忙这桩大事的。但如今既心烦意乱,铺子里的事专心不下来,倒是不如趁这个空头去看看房子。   赁屋子住和自己也一处宅院还是不一样的,赁的屋子总归不是自己的。   颜熙也想过了,待买了宅子后,她就把金光寺中祖父祖母以及父亲的牌位搬回家里来。到时候,再在家中设一个家族祠堂,她就可以在家中供奉长辈了。   颜熙知道,这事若是和卫家伯娘及母亲说的话,她们必然会主动帮自己。但颜熙总想靠自己来做,所以,这几日同二人见面她也什么都没说,只自己私下带着丹青入画去看宅子。   并且还叮嘱丹青入画,此事不要告诉卫三哥。   她也不想再麻烦卫三哥了。   其实颜熙也隐隐有些能感觉得到,卫三哥对她有些过分的好了。虽他是以兄长为托词,但他们毕竟不是亲兄妹啊。   不但不是真正的兄妹,而且他们关系其实还很敏感。   颜熙心中很清楚,像她和卫三哥这样的关系,应该要离得越远才越好的。   毕竟,若是站在未来嫂嫂的立场,未来嫂嫂想来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夫君曾经有过那么一段过往。更是不愿自己夫君如今还仍对那个阴差阳错下“娶”了的女子极好。   同样身为女人,颜熙是再清楚女人的心理不过的了。   所以,她一直以来都想跟卫三哥避嫌。   但即便丹青入画都不说,卫辙也还是有别人会告诉他。卫辙同魏珩一样,都因不放心颜熙在京中的人身安全问题,暗中遣了暗卫相护。   颜熙这边若有大举动,卫辙自然能知晓。   得暗卫来禀后,卫辙略有怔愣,而后便挥手将那暗卫挥退了下去。   他则往卫夫人院子来。   “近来颜妹可同母亲说了什么?”卫辙心想,即便没告诉他,想也该会同母亲讲。可能是她怕他知道后会麻烦他,便央了母亲别说的。   但卫夫人听儿子这样说了后,不免也诧异了下。   然后她细细想了下后,也仍是没想出什么特别的来。   “熙儿她能说什么?”卫夫人倒不明白了,“熙儿她怎么了?你怎么这样问。”   听母亲这样说,卫辙心中便有数了。他怕老人家担心,便笑了起来,缓了些气氛道:“没什么,就是刚刚暗卫来禀了些事情。”   卫辙想了想,还是同母亲说了道:“暗卫说,近来几日颜妹连日外出奔波,都是在看宅子。我想……她应该是想自己买下一处宅院来住。”   “这……这我还真不知道。”卫夫人的确不清楚,对颜熙此举她也挺意外的。   倒不是意外颜熙买宅子,而是她这几日常去她那儿,竟都没听她提过。   卫辙见状,心中更是了然。   虽他能理解颜妹的意思,但此时此刻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好受。   卫辙不由心内一阵苦笑。   看来有些事,不是他想不做就能不做的。有些感情,不是他想压制就能压制得住。   他对颜妹,早由起初的怜惜爱抚之心,衍生到了如今的男女怜爱之意。又或许,早在当初打马回京那日,他在路边看到她时,便一眼难忘。   只是后来程福说他相中了,他便熄了这样的心思。本来也是,他不是那么不理性的人,也不会去为了一个只才见了一面的女子就和自己的兄弟争。   但再后来,得知真相后的相处中,他日渐沦陷。   知道她还倾心魏珩,本是想成全的,只是……   只是如今她一直拒魏珩于门外,看她的态度想必也真就是非魏珩不可的。   若她心中真还有别的打算,那他未必不能成为她的那个打算。   但卫辙心里虽是这么想的,却仍不敢冒进。   他不想伤害颜妹。   但他不由也会在想,颜妹如今如此避嫌,想怕也是感受到了他的心意了。既如此,他又何不坦坦荡荡承认呢?   遮遮掩掩,的确非大丈夫所为。   所以思来想去几日后,卫辙便去找了颜熙。颜熙这日才从外面看完宅子回来,马车才停在府门前,她正让丹青牵了马去喂草料,就见门房来禀说卫将军来了。   颜熙当即心中就咯噔了一下。   但她只沉默了一会儿便点头说:“好,我知道了。”然后她提裙拾阶而上,往院子里去。 第70章 【V】路上遇刺。   卫辙一直都知道颜熙在同他避嫌, 所以为了不让她为难和尴尬,卫辙几乎不会轻易踏足颜熙这儿一步。   有什么需要照顾的,他要么托他娘帮忙, 要么就直接让自己的人来找颜熙。   像今日这样亲自登门的情况,自打颜熙搬过来住后, 还是头一回。   卫辙这会儿正候在前院的正厅内, 颜熙很看重卫辙这个兄长, 所以一回府后, 都未来得及梳洗一下,直接就寻去了正厅。   虽一直都和这位兄长有避嫌之意,但颜熙在卫辙跟前一直都坦坦荡荡大大方方的。这会儿见到人,她也没有扭扭捏捏,还是如从前一样, 笑脸相迎。   “三哥。”才提着裙子迈过门槛, 颜熙就笑着朝此刻正垂首立在窗下的男人唤了一声。   颜熙喜欢摆弄一些花花草草, 这会儿窗下也养了几盆盆栽。卫辙见这花养得娇艳动人, 便凝神注视了会儿。   听到声音后,卫辙立即回首循声望来。   卫辙也是大方坦荡之人, 哪怕是带着点“别有用心”来的,但他此刻也仍如从前一样。   看了会儿颜熙,想她应该是一回家就寻过来了, 如今虽说酷暑已过, 但初秋的天仍不多爽快。她娇娇柔柔的一个女孩子家,又是自己在外面跑了大半天,想来很累。   他也不急,所以就直接道:“这会儿我也不急走,你先去沐浴更衣略歇会儿, 回来再说。”   颜熙自然是觉得身上不舒服,但她不能怠慢了卫三哥。   所以颜熙说:“不碍事的三哥,你来想必是有要事的。我还好。如今天气凉快了许多,并不多热。”   卫辙见状,便也没再劝,只是笑说:“你还是同三哥客气了。”说罢卫辙一撩袍摆,就直接于一旁圈椅上落座。在颜熙这儿,他倒是没客气。   见他如此,颜熙心中也略轻松了些。   她也坐了下来,然后吩咐入画道:“去上最好的茶来。”   入画也出去后,此刻厅堂内,就只剩下二人对面而坐。   卫辙并不想遮掩什么,他也有在极力的掌控气氛,他不想让坐在他对面的女孩子尴尬。哪怕最终真的是到不了那一步,他也希望日后仍可以兄妹相称。   所以卫辙道:“你最近在看宅子?”他也不问她为什么这么大的事都瞒着他们,只是说,“是打算购置一处宅院,然后彻底在这儿安家落户吗?”   颜熙本来还在想,若三哥问她为什么瞒着伯娘和他时她该怎么说呢,却没想到,三哥并没这么问,他只是在谈她的未来。   这样颜熙心中不免就轻松了些,她笑着点头。   她如实说:“其实一早就有这个意思,只是当时顾虑比较多,就没买。如今两间铺子生意都稳定下来了,手头也宽松了不少,就想着要赶紧把这事办妥了。”   卫辙认真听完后点头:“这样也好。你自己有个家,总比一直赁别人家的屋子要好。等安置好了,家中设个祠堂,到时候可将你父亲和祖父祖母的牌位都接到家中来供奉,这样也省得你之后每月都得往外跑一次了。”   颜熙正是这样想的,所以谈及这个,她脸上笑意更甚。   卫辙望着她真诚高兴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颜熙见坐在对面的人笑得似乎另有深意,她也有点难为情起来。   她解释说:“我就是想在这京中给我爹爹一个家,还有给祖父祖母一个家。便是他们都不在了,我也希望日后我们一家人是可以团团圆圆的。这样一来,我爹也不至于太过可怜和孤苦无依。”   “我懂。”卫辙点头。他也是这样孝顺的人,所以此刻颜熙的心情,他很能理解。   话说到这里,其实也该立即接上他此刻的来意了。但卫辙打仗方面行,如何跟身边的兄弟相处,他也很在行。   唯独这牵扯到感情之事……他实在没有经验。   所以,即便是坦荡,但也不免棘手。   二人可能都想到了一块儿去,所以这会儿说完正事后,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一会儿。   但卫辙最是会顾及别人情绪的人,他并不会让这份尴尬持续下去。所以很快,他就又笑了起来。   颜熙这回不懂他的笑了,于是蹙着眉心朝他望来。   卫辙垂眸想了想,然后便直言问:“颜妹,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颜熙闻声,手指倏的就攥紧。   颜熙抿了抿唇,仍是实话相告道:“其实我也并没有更多的打算,眼下就只想先把买宅子的事敲定好。然后,会继续把心思都注入到生意中去。自给顺安县主做了那顶凤冠,得了太后娘娘的几句夸赞后,近来铺里生意蒸蒸日上。”   “每日都忙得紧,所以实在没有心思和时间去多想别的。”   卫辙说:“能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些,也很满足于当下的日子。你能过得如此开心又充实,我心中也为你高兴。但……”卫辙略有一顿,最终到底还是没打拐弯,直接问了出来,“但颜妹,你自己以后的终身大事,可有想过?”   颜熙垂首,抠着自己手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卫辙见状,忙又说:“颜妹,你不要觉得有压力。我只是在想……我只是想知道,你同魏珩之间,你们……”   有些话他能直白的同魏珩讲,但却不好对她直言不讳。   在卫辙心中,跟前的这个女孩子,就是该小心翼翼呵护着捧在掌心的。   他是一个粗人,心思不算细,唯恐会口不择言,伤到了小姑娘哪儿。   所以卫辙话说了一半,自己又笑了起来。   颜熙挠挠脑袋,知道他应该是也挺尴尬的,所以她也适时帮他解了围。   颜熙又再次真诚的回答了他的话道:“我和他之间……情况还真有些复杂。”她思量了再三,到底没把魏珩说要娶她的事说出来,颜熙只说,“我只能同三哥说,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吧。其实我走到如今,情情爱爱的可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我只想好好的经营我的小铺,好好的把我家祖传的手艺发扬光大。”   想了想,她又笑望着卫辙,调侃了起来。   “你们男人能披甲上战场,入仕做高官,我们女子生来能走的路便不多,难道,如今连开门做生意都不行了吗?就非得被框在后院内宅中,一辈子只伺候夫君公婆?”   卫辙忙说:“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见他当真了,颜熙则笑了。   “我知道三哥最不是迂腐之人了。”她目光清澈纯净,这会儿因有心思在,目光滴溜转时更是波光粼粼。   颜熙咬咬唇,最终还是多言了一句。   “日后的三嫂……定然是有福之人。”   颜熙虽是坦荡的,但她因心中知道卫三哥对她多少有几分情意在,所以这会儿说完这句后,她垂了头。倒有些不敢抬头看人的意思。   卫辙手指摩挲着圈椅扶手,沉默了片刻后,才又认真道:“颜妹,其实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很难不让人喜欢上。我想,不只是我,如今便是换做旁人,也会和我一样。你这么好,大家都喜欢你,这并非是你的错,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所以,你不必有心理压力,更不必觉得没给到对方感情而自责。”   “其实……这是我的问题。”卫辙自省道,“本该一直同你兄妹相处的,是我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有了心思后,本该也一直藏匿于心中,但我又非得说出来……”   “不!”颜熙从没认为这是卫三哥的错。   是任何人的错,都不会是他的错。   所以听卫辙这样自难,颜熙便急急脱口否认。   “三哥你别这样说,你是再无辜不过的了。”颜熙表情认真,此刻语气也极为严肃,“三哥,其实你们对我真的很照顾,很好了。我此生能有幸同你们认识一场,实乃是多少年修来的福气。你,还有伯父伯娘,你们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其实这事若是换做旁人家,早在当初她选择要跟着魏珩走时,他们就会跟她断绝来往了。   可能也并不会恨她、怪她,毕竟当初相看时的人的确是魏珩。只是,这种事说起来也是尴尬的。   一般人家多多少少心中都会有些疙瘩在。   哪里会像卫家这般,还一直同她来往,还对她这么的好。   对她嘘寒问暖,事事关心,简直是拿她当亲闺女待。   本来做他们家女儿颜熙都觉得愧疚了,何况是做他们家的儿媳妇。卫三哥这么好,伯父伯娘也那么好,卫三哥应该可以匹配一个更好的女郎,而不是陷在她这里,陷在她同魏珩的这一滩泥泞中。   卫三哥就应该站在云端之上,活的敞敞亮亮简简单单。   他们一家都该好人有好报才对。   话到此处,卫辙心中是明白了的。若再继续追问下去,想来日后颜妹会更避着他,会更让她为难。   所以,卫辙识趣的点到为止。   他没再揪着不放,没再一直问下去。   卫辙说:“本来是担心你有什么事,如今听你说了这些后,见你好好的,对未来也有很大的展望和憧憬,我也就放心了。”他边说边起身,颜熙见状,也忙跟着站起。   卫辙负手而立,继续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本来也是想来求个结果。如今既已求得,那我日后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略一顿,又道,“颜妹,日后不论如何,都希望你别因此而疏远我们。既能相识一场,便就是有缘分的。何况,咱们两家还是世交,你我可也是自幼就相识了。”   颜熙本来也不知道她其实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卫三哥了,还是后来同母亲相认,说起当年之事时,她才隐约有了点模糊的印象。   当时是有那么一个小男孩。   不过再多的,她就不记得了。   卫辙离开时,天还尚未晚。虽日已西沉,但外面还天光四亮。   颜熙亲自送了人出来,送到门口后,颜熙同他道别。   卫辙是骑马来的,这会儿他随身侍奉的小厮早牵了他的马过来。卫辙同颜熙抱手又寒暄一二句后,就翻身一跃,上了马去。   勒紧马缰,“驾”一声,马便疾驰而去。   颜熙又在门前立了会儿,直到目送着卫辙打马离去后,颜熙这才收回目光,准备回去。   可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静立在树荫下的一抹身影。   魏珩来了有一会儿了,可以他比颜熙过来的还要早。早在从暗探口中得知卫辙寻到了颜宅来时,他就过来了。   只是过来后才忽然想起来,他又有什么资格进这栋宅子去。   若他真进去了,和卫辙一起在她家坐下来喝茶,想她回来后肯定会不高兴。   所以,思虑再三后,魏珩最终选择了等在门外。   若说心中不紧张、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他早就知道,就凭卫家同她的往来,卫辙对她的照拂,卫辙不可能没有半点别的心思在。   也正是因此,魏珩才越发有危机感。   若真论起来,她同卫辙也还算名正言顺。如今他赌的,就是她心中没有卫辙。   可若再如此下去,日后的事他也不好说。   毕竟卫辙……他身为男人兼情敌,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值得女子托付终身的人。   若他家中姊妹能嫁这样的人,他心中多少也是愿意的。   但颜娘不是他的姊妹。   这会儿在这儿看到他,颜熙是始料未及的。   突然又想到他那日晚上等在门口跟她说的话,颜熙心中略有动容。   但这份动容,也不足以叫她彻底放下过去,彻底跟从前的一切道别。   所以,见他这会儿人只是立在树荫下同她隔空而望,也没过来,颜熙便坚定的转身进了门。   朱漆铜环的大门重重一关,魏珩被隔在了门外。   但魏珩对此倒并不太在意,因为他知道,卫辙今日过来,哪怕是把话摊开了说,颜娘也是拒绝了他的。   回去后,魏珩去了长公主那里。   长公主如今在忙着准备聘礼的事,婉柔这几日日日过来,也在陪着长公主忙。   老夫人在此事上不予置评,二房那边更是插不上嘴。所以,如今有关魏珩娶妇一事上,就只魏国公同长公主夫妇二人在打擂台。   但其实对于此事他们二人任何一个都做不了主,不过就是看谁愿意站在魏珩这一边罢了。   长公主起初是不同意的,但后来松了口后,她见儿子每日都笑容满面到她这里来,儿子的这种高兴,似是从前十多年她都不曾看到过的,她心里便也隐隐觉得,或许自己这个口松得对了。   再加上又有婉柔一直在一旁劝她,总说些好听的话给她听,把她也说的对未来的日子竟隐有一丝期盼。再看婉柔如今,一眼明了的就能看得出她婚后日子很好,所以长公主不免也会反思,是不是她从前都错了?   珩儿的有些话,说的未必没有道理在。   她不该让婉柔一直活在悔恨和痛苦中,也不该拉着珩儿同她共沉沦。有她一个人记着那份仇恨就够了,他们两个还年轻,或许真的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所以,是颜氏也好,谢氏也罢,只要不是魏无垠那一头的人,她心中也没那么抵触。   说到底,魏家的门楣是否因娶一个新妇而有辱,又与她何干?   魏无垠若能因此而气得暴毙身亡,那才叫好呢。   想到此事能气到魏无垠,静华长公主心中就更是高兴了。   婉柔一边陪着长公主喝茶说话,一边还在努力开导她道:“姑母,您瞧这样多好,表兄高兴了,您也高兴。母子二人其乐融融的,多好啊。”又有意的摸了摸自己肚子,道,“等新妇一娶进门,过个一二年的,您也能升辈分了。您瞧,日后怀中抱着个粉团子一样的娃娃多好,小娃娃们可都可爱极了。到时候,婉柔肚子里的这个,也有玩伴。”   提起这个,长公主更是眉眼温和。   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儿子和婉柔小的时候。   二人都是从小就生得极好,那样漂亮的小娃娃往怀里一抱,别提多开心了。   “希望吧。”长公主虽心中越发有所松动,但面上仍是端着,口上也不肯多说几句好的。   但婉柔知道,能到这一步就够了。   过犹不及,所以,她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二人正说的开心时,魏珩过来了。   婉柔想着他们母子也该有体己话说,她便识趣起身道别说:“我来也有好一会儿了,这天都要晚了,若再不回去,相公怕是要在家望我了。姑母,表兄,我改日再来。”   长公主留她说:“这都要晚了,你便搁这儿留宿一夜吧,我看谁敢说什么。”   但婉柔却笑着摇头道:“来前同他说好了的,他怕是这会儿已经下值了。若他回家去后瞧我不在,指定得寻过来。到时候,您还得也留他住啊。”   “这有什么不能留的。”长公主说。   魏珩能明白他们小夫妻二人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那份心情,于是就笑着直接接过话来,对婉柔道:“趁着天还未黑下来,你便快回吧。”又嘱咐,“记得叫车夫把车赶慢些,你如今身子重,万万闪失不得。”   婉柔忙说:“多谢表兄关怀,我省得的。”   既如此,长公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也叮嘱她一路上都要好好的。天都要晚了,这人还怀着身子,长公主始终不放心,便让自己身边的一个嬷嬷送她回去。   目送着婉柔走后,母子二人这才说起自己的话来。   长公主看了儿子一眼,问:“你说,什么时候去提亲,又去哪儿提亲?”   颜氏情况特殊,她自己是个孤女,也是自己独住。虽有母亲,但却改嫁了。她又没肯去徐家认亲,这会儿去徐家提亲,恐怕不合适。   何况,若真是要去徐家提亲,她就压根不会答应这门亲。   魏珩心中自有自己的打算,他无意识摩挲着手指。   “这几日实在是叫母亲辛苦了。”魏珩态度诚恳,“但提亲一事再稍等等,颜娘她最近正在购置屋舍,怕是过不了几日,便要搬新家。等到时候,直接请了媒人去她新家便可。”   魏珩心里想的是,届时她必然会将供奉在金光寺的父亲牌位再请回家中。到时候,就看她的意思,是对着她家中长辈的牌位提亲,还是她也把她母亲请来,这都好说。   其实魏珩眼下最棘手的一件事是,颜娘始终还未能放得下过去。   包括前世,包括此生。   *   颜熙最近几日一直把心思放在选宅子上,经过货比三家后,她最终敲定了一处。   虽比不上如今赁的这栋大宅子,但她看中的这处,不论地段儿、人气、安全性,都是权衡之后最好的。两进的宅子虽稍有些旧了,但院子像是一直都有人打扫的,精致得很。   主人家也是急卖,颜熙付了钱,即刻就可搬进来。   买了下来后,只花了三五天时间,颜熙就彻底搬到了这处新宅子来。   这回同上回不一样,上回是赁屋子住,总还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而如今,这是完完全全只属于自己的房子,她可以想怎么住就怎么住。   颜熙心情大好,一翻日历,见次日就是个黄道吉日,于是颜熙决定明儿一早便起身去金光寺。   这处宅院中就设有祠堂在,颜熙命人打扫过了,只待接了祖父祖母和父亲的牌位回来,就即刻可供奉上。   颜熙一大早便带着丹青入画出城,这会儿城门才开,城外的人正往城内挤赶早集。而出了城后,渐走渐远,路上反倒是人烟稀少起来。   而就在此时,不知道从哪里就冒出来一根冷箭,直直朝颜熙的座驾射过来。 第71章 【V】魏珩抖了抖官袍,冷……   丹青入画虽是女子, 但从小就习武,二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所以那冷箭还离得八丈远时,二人就有所警觉了。待箭靠近后, 丹青直接抬手一夹,便把箭夹在了中指同食指间。   但这显然没完, 这支箭被接住后, 更多的箭如同疾雨一般射了过来。   丹青入画二人显然是坐着接不住这么多箭了, 于是二人转身冲马车内喊了一声后, 便都飞跃而上,几个翻转,便打落了靠近马车的那些箭矢。   而此刻坐在马车内的颜熙同丁香,自然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丁香有一瞬的惊恐,然后反应过来后, 她本能就张开双臂, 紧紧将颜熙护在了她身后。   “姑娘, 外面好像出事了。”丁香显然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 不免惶恐又害怕,“不知是不是遇到了山贼, 可只听到兵器的声音,也不见有人声啊。”   颜熙是死过一回的,相比之下倒镇静一些。   她伸手将丁香护她在面前的手臂拿下, 而后倾过身去, 悄悄的撩开了轿帘一角。   外面很安静,丹青入画二人一前一后的护在马车边,神情紧张且戒备。   这绝对不是遇到了山贼!   第一,再嚣张的山贼也不敢在京城如今如此猖獗。第二,若真是山贼, 也不该是这种架势。   所以,这必然是一场有计划的刺杀。   可若是有心刺杀的话,又为什么要杀她呢?她到底是得罪了谁。   颜熙是真搞不懂,背地里到底是谁想杀害她。若她没猜错的话,如今外面这拨人,应该是同前世下毒暗害她的是一拨人。   可又能是谁?竟要追着她杀两世。   这得是怎样的深仇大恨。   颜熙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见外面平静下来了,颜熙以为应该是那些杀手知道了丹青入画不是普通婢女,所以知难而退了。却没想到,她只才放下车帘的瞬间,耳边又传来“嗖嗖嗖”好几声。   紧接着,好似是双方交手升级了,颜熙还听到了刀剑之声,好像是丹青入画同那些人面对面交上手了。但不管外面怎么打,颜熙所坐的马车却是一直都纹丝不动。   外面的人根本闯不进来。   连靠都靠不近。   听外面的动静,看来是人手不少的。丹青入画虽身手极好,但以少敌多,怕是也难应付。但现在外面明显是双方势力旗鼓相当,甚至还是她这边略胜一筹,所以颜熙心中不免又多了丝好奇。   待再去撩开帘子看,她才知道,不只是丹青入画在同那些人交手,她这方阵营的,还有别人。   颜熙这才想起来,魏珩曾说过,他有暗中派了暗卫跟护。   这场厮杀不知过了多久,仍是没有止息之意。颜熙一直于车内静坐,从清早东方才露鱼肚白时,一直静坐到太阳东升。   眼瞧着都一两个时辰过去了,仍还没有止战之意,颜熙不免也失去了耐心。   而这会儿,丁香反倒是心境平和了。她知道外面的人根本伤不到姑娘和她,也就并不担心了。   并且丁香不但不担心,她还在一直偷偷看外面的战况,然后即刻如实禀给颜熙知晓。   “姑娘,敌方又多了几个人。”丁香认真看了会儿后,又道,“方才我方有力敌不过之意,然后不知从哪儿又冒出来两个。现在的话……好像两边人又势均力敌了。”又看了一会儿后,丁香也放下了帘子。   明显,连丁香也看出来了,这怕是一场拉锯战。   “这得打到什么时候。”丁香一边说,一边拿出桃花扇来替颜熙扇风,然后抱怨道,“虽到九月份了,但只是一早一晚凉快些,正午的日头还是毒辣的。这眼瞅着太阳一点点高升,若姑娘一直被困在这儿,还不得热坏了?”   颜熙笑:“能有多热?就热坏了。”又镇定说,“不会的,应该很快就能结束。”   颜熙想的是,一大早时魏珩在上早朝,他肯定还不知道这个消息。而早朝总有退朝的时候,等退朝了,肯定有人会把此事告诉他。   而到时候,等他人亲自过来了,那些杀手怕也不敢再逗留下去。   魏珩如今是朝廷命官,朝中的正三品大员,圣上跟前的红人,还是皇亲国戚。若他都亮了身份过来,那些杀手若还胶着恋战的话,那么这场刺杀的性质就变了。   就变成了刺杀朝廷命官。   在长安城附近刺杀朝廷命官,这无疑是对皇权的挑衅。到时候,怕是圣上想不过问此事都不行。   颜熙方才多少也看出来了,与其说这是一场刺杀,倒更像是一场试探。杀手那边并不知道她身边到底藏了多少暗卫,所以,敌方人数才一点点的增加。   而敌人人数增加后,她这边的人,才在明着亮出来的人力敌不过后,一点点增加。   其实颜熙也很想知道,魏珩到底在她身边藏了多少高手。   “姑娘怎么知道很快就能结束?”丁香话音才落,颜熙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二人便闻得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正在急速靠近。   很快,那铁蹄声便行至跟前。   颜熙纹丝不动坐着,并没去关注此刻车外的一切。倒是丁香,忍不住好奇心去看,然后就看到了此刻仍还官袍着身未来得及换下的魏大人和卫将军皆高坐在马背上,二人皆是一脸的冷肃。以及他们身后,还跟了一群穿着铠甲的兵。   “是魏世子。”丁香倒不意外,但又加了一句,“卫将军也来了。”   “三哥也来了?”略有诧异后,颜熙又认真想了想,觉得也并不意外。   文臣武将都是一同上朝一同下朝的,等候在宫城门口的人将此事禀给魏珩知道,三哥若在场,他肯定也会知道。所以,他便同魏珩一道赶了过来。   只是,三哥仍对她这么好,这么上心,颜熙心中总很过意不去。   颜熙正失神,丹青入画已经回来了。   二人没有进马车内,只是坐在了外面禀告她道:“姑娘莫担心,外面已经什么事都没有了。”   颜熙问她们:“你二人可有受伤?”   丹青说:“姑娘且放心,我二人好着呢,半点事都没有。”   颜熙听她们气息平稳,和平常并无二样,所以倒是放了心。   而这会儿,魏珩处理完那边的事后,翻身下马,走到了马车边来,他略倾了下身子,望了眼马车后,问颜熙:“你可有事?”   颜熙自然听出了是他的声音,她轻抿了下唇,才回说:“丹青入画他们将我护得极好,外面那些人丝毫都未靠得近,我无碍。”   颜熙并未撩开帘子去看外面,二人隔着道车帘说话。外面有一瞬的静默,继而魏珩才又说:“不若你先回城,你父亲家人的牌位,我去帮你请回来。”   颜熙是不可能这样做的,不说请长辈牌位到家中来是多么严肃而又郑重的事情,只有亲自去,才能彰显心意。而就算要人代劳,那也得是她未来的夫婿。   她同魏珩如今可是什么关系都没有的,若她真这样做了,反倒是像答应了他什么一样。   颜熙心中虽是之前有过感动,有些动容,但叫她做出彻底接受魏珩之事来,她也万做不到。   所以颜熙抬手去撩开了车帘同他说话:“多谢魏大人好意,不过请家父牌位入祠堂,这是我们颜家的家事,也是大事,不好叫外人代劳的。”   魏珩一身紫袍在烈日的灼烧下更显刺眼,颜熙只看了他一眼,便错开了目光。   魏珩又有一瞬的静默后,便笑着点头:“好,那我亲自送你过去。”   说完就要翻身上马,但颜熙却又喊住了他。   “不用了。”颜熙拒绝道,“既然这些人已经被你们解决,想来我一时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我有丹青和入画陪着就行,魏大人同三哥还是先回去吧。”   撩开车帘后,颜熙自然也看到了不远处同样一身紫色官袍的卫辙。   卫辙其实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去,若她同意的话,他也可代劳。只是,方才亲眼瞧见了她拒绝魏珩,想也不会接受自己,便又把想说的咽了回去。   卫辙心想,躲在暗处的敌人损失惨重,此番应该是无碍了,但又怕敌人还有后招等着颜妹。   生死不过一瞬之事,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多年,自然是早把生死看开了。但颜妹不一样,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又柔弱无力,她一日做不到应付两次这种场面。   他怕她会受惊太过。   正在卫辙迟疑着要怎么回答时,魏珩率先道:“如此也好,那你万事小心一些。”又叮嘱说,“去了就回,莫要外头逗留太久。”   听他对自己说出这些超乎关系的体贴话,颜熙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应对了,她只冲他淡淡点头道:“多谢魏大人,我知道了。”说罢撂下车帘,她又靠坐了回去。   丹青入画轻轻“驾”了一声,马车便缓缓的继续朝前动了起来。   魏珩卫辙二人皆目视前方,直到马车越来越远去,卫辙才拧眉道:“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如此歹毒,竟要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动手。”他实在想不明白,颜妹能得罪谁?   魏珩心中大概有点数,但魏珩没说话。   而这时,京兆府衙门的人前来回话道:“回魏大人,卫将军,方才清点过,一共死亡一十三人,有九人负伤。而其中一人,方才咬破了藏于口中的毒囊,自尽了。”   魏珩犀冷的目光朝他扫去一眼,什么话都没说,而是朝那些黑衣蒙面人走了去。   但他也只是大概看了看,他知道对方若有备而来,手脚干净的话,他根本暂时也查不到什么。   九人负伤,如今又死一个,还剩下八人负伤。而这负伤的八个人,却都是魏珩的人。方才自尽的那个,则是唯一活着落网的杀手。   他看了这几人一眼,而后对京兆府衙门的人道:“都带回去,押送入大牢。”又刻意叮嘱说,“这些人实在狡猾,一路上万要好好看牢了。若是叫他们跑了,被你们京兆尹大人知道,怕是你们皆自身难保。”魏珩这些话虽是对京兆府衙门的人说的,但目光却是坚定落在那几个负了伤的黑衣人身上的。   魏珩言下之意,就是暗示他们一会儿路上赶紧逃。   魏珩分别派了两拨人护在颜熙身边,一拨明卫,一拨暗卫。明卫是在魏府过了名录的,皆有记录在暗,能查得到,这些人此番也都是亮出了身份来,魏珩也认了他们正是自己府上的人。   至于那拨暗卫,却是被京兆府衙门的人当成了是杀手。   暗卫见不得光,魏珩只能暗示他们一会儿进城之前想办法跑。   魏珩自己的人他知道他们的能力,这会儿一个个装着身负重伤的样子,但其实并未伤及要害。所以,这样一番点拨后,魏珩没再逗留,而是翻身上了马。   “卫将军,就此作别,京中再会。”说罢魏珩腿夹马肚,便朝金光寺而去。   卫辙这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原这位魏大人见明着护送佳人不行,他不与其争辩,只自己改成了暗送。   卫辙突然笑了。   有点自嘲的笑,也有点释然的笑。   颜妹虽对这位魏大人不理不睬,但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别扭。而这种别扭,是他根本掺和不进去的。   或许……男女之间,情爱之事,便就是如此。   魏珩亲自跟了去,卫辙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他便转身对京兆府衙门的人道:“本将同你们一道回去。”   颜熙想着,既人都来了金光寺,不如去叨扰一下慧云大师。   慧云大师之前说过,若颜熙有困惑难解,随时可来找他。   颜熙不是那种喜欢随意麻烦别人的人,所以之后没再去找过大师。但想着今日把父亲及祖父祖母牌位接走后,以后恐难再踏足这里。   所以来的路上她想了一路,最终还是决定去找一下大师。   慧云大师这会儿人就在禅房,还是之前那个小沙弥引着颜熙去见。慧云一看到颜熙,口中就念了句“阿弥陀佛”。   颜熙对他十分敬重,忙告手在胸前,对着他弯腰颔首道:“大师。”   “女施主请坐。”慧云言简意赅。   “多谢大师。”   慧云如今早参透了天机,但他却不能明说,只能道:“施主实在不必多思多虑,只遵从本心就好。想的多伤身,思虑的多伤心。旧情往事既已过去,不如抬头往前看。至于最后终将归于何处,一切皆有定数。”   慧云说完,又阿弥陀佛了一声。   颜熙似懂非懂,她沉思一瞬后,不由拧着眉心,犹豫了后,又说:“大师,若我说我是另世过来的,您可信?”   慧云笑着道:“上次初见施主时,老衲就说过了,又怎会不信。”   颜熙想不起来了。但既然他信,颜熙便继续说了下去。   “近日来总做梦,一直都能梦到前世的那个人。有时候的梦很真切,有时候又没那么真切。而前世的那个人……这一世也在,但他们好像不是一个人。”总之颜熙是把两个魏珩分开来看的。   梦里的魏珩,和如今身边的这个魏珩,二人实在不像是一个人。   颜熙原以为自己说的糊涂,人大师可能并不一定能理解。但没想到,大师想都没想,就说:“人在经历了不同的事后,都是会变的。就比如女施主你,如今的你同几年前的你还是一样的吗?”   颜熙被问住了。的确,几年前的她也不是这样的。   那可能是那一世的魏珩在她死后遇到了什么事,所以才变了一个人。   而如今身边的这个魏珩,他同前世的魏珩境遇不一样,所以自然就成了两种性格的人。   “那我明白了。”颜熙说,“只是,这梦……我还会一直做下去吗?”   慧云突然抬眸朝颜熙看来,那双浑浊的眼睛中透着智慧。但他目光却很平静,像是能包容一切般。   “那施主是更想回到过去,还是更想留在现在。”大师问。   颜熙愣住了,错愕一瞬后,忙问:“大师何意?”她难道还要回到过去吗?   回到过去又是什么意思?   慧云却轻叹一声,摇摇头道:“实乃天机不可泄漏。但施主,你只需记住万事随心就好。阿弥陀佛,施主且回吧。”   颜熙再不好留下继续打搅,只能带着这个疑惑浑浑噩噩离开了慧云大师的禅房。   再之后,回去的一路上,颜熙都一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模样,她在想慧云大师的话。   *   魏珩“陪着”颜熙从城外金光寺回来后,便找去了魏国公那里。   和从前不一样,从前父子二人虽不和睦,但魏珩身为人子,多少对其还是有敬重在的。至少明面上看起来,他颇敬重这个父亲。   但今日回来,魏珩却是横冲直撞,不经通报,直接闯去了魏国公书房。   魏国公正在书房同长子魏璟谈事,忽的,就见一个小厮匆匆跑进来。   匆匆赶来通报的小厮才急忙忙禀完,魏珩便一脚踹开了魏国公书房大门,而他此刻身上官服仍未来得及换下,一身明紫晃得人眼睛疼。   至少魏璟的眼睛是疼的,他目光朝门口掠去一眼后,又平静收回。仿若这父子二人接下来的交战,皆与他无关一样,魏璟面色仍平静从容,只静静呆着。   而魏国公正愁寻不到机会痛斥这个嫡子呢,他忙一掌拍在案上,厉声斥吼道:“逆子!你放肆!”   魏珩走进来后,并没请安,他只是抖了抖官袍,冷漠道:“放肆?那么敢问魏国公,光天化日之下胆敢杀人,是否放肆?” 第72章 【V】“多谢你,但真的不……   魏国公的手并不干净, 不说当年他突然倒戈晋王,反水了先太子,害死了先太子府多少人。就是他身为一府之主, 位高权重,这些年来, 要说没暗中要过几条命, 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 当魏国公听到魏珩这样质问时, 他也愣了一下。   他本能也在回想,这个逆子,他到底质问的是哪件事。   在魏国公心中,父子二人朝堂不睦,这种针锋相对的情况并不少。只不过, 如今因着逆子执意要娶颜氏女为妻, 这份父子间的战火, 愈演愈烈了。   他抓自己的短处, 去圣前告黑话,这种事并不少。他从来也不给自己这个老子面子,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皆在时,他有什么话也是直言。   他并不怕搞得他这个父亲下不来台后, 会被外人取笑。   所以这个逆子有今日这样的质问, 魏国公并不奇怪。   他细想了一番后仍想不出究竟,便冷漠道:“你这个逆子,是不是又想去御前告你老子的黑状?这些年来,你做这种事做的也不少了。你要去告就去告,何须先穿着这一身官袍往我这里跑一趟。”魏国公只以为他穿官袍过来是示威的。   魏珩其实并不能确定埋伏城外的那群杀手就是魏国公的人, 所以他此来,其实是试探。   魏珩这些年来一直盯着他父亲咬,可以说,最了解他父亲的人就是他。所以,在魏国公本能给出这样的反应后,魏珩心中也有些了然。   心里猜测着,或许可能不是他。   但他还是说:“圣上那里,我自会去告。只是从前你坑谁害谁,我不管,但我告诉你,你若敢再起心思动颜娘一根手指头,我必不会放过你。届时,哪怕是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魏珩一番话说的狠绝又严肃,魏国公知道他是说真的,所以他再次愣住。   反应过来后,他才厉声质问:“什么意思?你是说,为父动手害了那个颜氏?”   魏国公那日在与魏珩母子对峙落于下风时,的确在情急之下撂过狠话。他说,若他们母子有本事,就最好时刻护那颜氏在眼皮底下,最好不要掉以轻心,否则的话,若颜氏出什么事,就莫怪他了。   但这只是魏国公气急之下的一句气话,他也并没有真打算那样做。至少目前还没有。   魏国公可能是被儿子坑久了,儿子也没少在御前拿些莫须有的事告他状。   所以对此,魏国公都有经验了。   对自己绝对没做过的,他自是一身正派的理直气壮。   此时此刻,他亦如是。   “所以你今日横冲直撞,不顾身份不顾尊卑的闯进你老子的地盘,就是为了这个?”魏国公突然笑了,他仰头哈哈大笑了几声后,又突然严肃,冷漠道,“逆子!我看你是该家法伺候!”   魏珩此来就是为了试探,既然结果已知,他目的也算达到。   他仍静立原处,笔挺的身姿犹若松柏,清清正正。   黑眸清透,他定定注视着此刻面前的人。   心中虽已知道不是他了,但魏珩却仍是不改口,一口咬定了就是他。   “家法?”魏珩冷笑,“家法难道还能置于国法之上吗?”又说,“别忘了那日你自己说过的话,当时在场的,可不只有你我二人。若要人证,我随时都可找来。”   魏国公更是震怒,他愤怒道:“你想告你老子?”   “告你?”魏珩只最初进来时激愤,这会儿心气已经很平和了,他语气也是淡淡的,疏离道,“我告你的次数还少吗?你落我手里的把柄还少吗?”   又故意说:“你魏国公什么事做不出来?你曾经做过的那些不仁不义、背信弃德之事还少吗?怎么,如今时隔多年,你就忘了?那要不要我这个儿子再给你一一细数。”   对当年先太子府一事,魏国公谈不上后不后悔。只是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若说这世上他最对不起谁,便就是先太子了。   但他还没有敢于承认和直面自己错误的勇气,所以,这事到如今,都是他不能碰的一处禁区。   可魏珩此刻不但碰了,他还说了出来。并加以了言语奚落,以及挑衅。   魏国公本就在气头上,经此一番挑衅后,他立即怒吼道:“来人,将逆子拿下,家法伺候。”他还知道有所顾及,又加了句,“将他这身官袍剥下来再行家法。”   魏珩虽只是世子,但府上伺候久了的人都知道,他并不是受制于国公的。   府上如今分为两派,父子不睦多年,二人分庭抗礼。从前虽有暗流涌动,但至少表面上风平浪静。   而像如今这般,父子之间都到了动家法的地步,还是头一回。   就算这是在魏国公院子,此刻周遭侍奉的也都是魏国公的人,那些人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能惹祸上身。   大家都不蠢,论年纪,父子二人谁能活得长久,一目了然。   论身份,世子不仅是国公之子,他身上也有皇家血脉。   而魏国公本就在气头上,见此状,更是愤怒。   见下人们不敢动手,魏国公直接亲自上了手。   魏珩不可能等着他来制服自己,所以并不理会,只一甩袍摆,转身就走。   下人们见状,皆纷纷跟了出去。   有劝国公手下留情的,有劝魏珩说几句好话服个软的。当然,也有悄悄溜走,分别跑去老夫人和长公主那里搬救兵的。   众人一哄而散后,偌大的书房中,就只剩下魏璟了。   方才那父子二人对峙,魏璟始终未说一句话。而如今他们二人走后,魏璟这才看向身后的侍婢玲珑道:“推我出去吧。”   魏璟自幼便双腿肌无力,不能如常人一样正常行走。这怪不得任何人,这是他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当年,他生母为了要在长公主之前诞下子嗣,服用了催生的药。而并未足月的他,生出来后不但体弱多病,还身有残疾。   但他能怪生养自己的母亲吗?显然也是不能的。   出了魏国公书房后,玲珑便将公子往他自己院子推去。其实伺候在公子身边多年,即便他此刻一句话都不说,玲珑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方才世子一身官袍踢门进来,生龙活虎精力充沛,公子这是心中羡慕了。   公子饱读诗书,天资聪颖,他在才学方面绝对不比世子差的。可就因为腿脚有疾,便永远被拒绝在了朝堂之外。   不能参加科考,不能入仕为官。   甚至,连外人提及魏国公府时,也都只提世子同三公子。对府上大公子,可能只是寥寥片语,甚至直接忽视。   玲珑自幼侍奉在大公子身边,对大公子,多少有些怜悯和同情。   但她也知道,大公子是不需要这些怜悯和同情的。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同情他。   *   老夫人同长公主一道赶过来时,魏珩已经挨了几板子打。   倒不是他拧不过父亲,而是他故意这样做的。   既然城外的那批杀手不是父亲派去的,那么或许那个藏在暗中之人的目的就是想看到他们父子因此而更生嫌隙。若他所猜不错的话,这座国公府也不是密不可侵的。   至少,已经有暗人被神不知鬼不觉的安排了进来。   而那日父亲提及的要害了颜娘的话,肯定也是被那暗人听去了。   听去了后,告诉了他/她真正的主人,这才有今日那样一场惊心动魄的安排。   既如此,他又何不将计就计,陪着那些人演这样一出戏呢?   打是打不死他的,最多就是受些皮肉之苦。若能因此而揪出幕后之人,甚至可能连颜娘前世的死因也能查出,那么就是值得的。   魏珩也料到会有人去请母亲和老夫人来,所以见二人过来时,他一点都不惊讶。   魏国公亲自动的手,见老夫人来了后,他就暂时停了手上动作。   老夫人还不待长公主发作,即刻就冲过去夺过魏国公手中木棍,她则抡起木棍一下下狠狠砸在魏国公身上。   “你是糊涂了啊,你如今胆敢私动家法,打你自己的亲生儿子。珩儿他做错了什么?”老夫人一边哭,一边气急着道,“纵他再有错,那也轮不到你打。还有我这个死老婆子在呢,你是不是不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了?”   魏国公气过之后,自也有反省。反省后,心中也会有些后悔。   但骑虎难下,他不得不打。   这会儿母亲寻来,倒算是替他解了围。   不过,魏国公嘴上还是说:“这个逆子,他目无尊长,胆敢诬陷他老子。今日若不狠狠打他一顿,日后他是不是得骑到我头上来?”   魏珩虽无大碍,但这会儿也受了皮肉之苦,脸色略有些苍白。   长公主扶着儿子起来后,又是让急急赶来的府医来给儿子瞧伤,又是急急的关心问是否有碍。   魏珩摆手,回了句“无碍”后,他又看向魏国公说:“你还不承认?今日城外的那场对颜娘的刺杀,不是你做的,又能是谁。”他说,“那日你说这些话时,可也有不少人在场。”   魏国公道:“老子做的事,老子会认,用不着你这个逆子来教老子做事。但老子告诉你,老子没做过,老子坦坦荡荡。”   确定儿子确无大碍后,长公主这才走去魏无垠跟前。   “魏无垠,你见自己儿子做了你当年不敢做的事,你是嫉妒了吗?你怀恨在心,所以你便想杀人灭口!”长公主心中有恨,气极之下,少不了又再提当年之事,“你杀的人还少吗?你这个刽子手!你‘杀’了视你如手足的先太子,你如今又要杀自己儿子。魏无垠,你必不得好死。”   眼瞅着母亲情绪有崩溃之势,魏珩便去拦下了母亲。   老夫人也过来安抚长公主,老人家垂泪道:“这个逆子不好,我教训他。只是你得保重身子,万莫气坏了自己个儿身子。你若气坏了身子,岂不是叫那个逆子称心如意了?你且消消气,我必会替你们母子主持公道。”   长公主还算给老夫人三分颜面,老夫人一番劝说后,长公主倒没再去撕扯魏国公。   老夫人则又看向魏珩问:“身上的伤,可还疼?”   让母亲和祖母担心,这实在不是魏珩本意。所以,他忙道:“祖母放心,您赶来的及时,孙儿并无大碍。”   “你身子底子再好,也不能这样糟蹋。你先回去,好好让府医检查一番,看有无伤到哪儿。若府上的大夫不好,祖母亲自去宫里替你请太医来瞧。”   魏珩抱手,略倾身道:“您老人家别担心,孙儿的确无碍。”又说,“孙儿自幼便跟着祖父习武,体力是有的。”   老夫人点点头,这才稍稍宽心些。   回去的一路上,长公主仍记挂着儿子身上的伤势,并时不时又用抱怨的语气怒骂魏国公几句。魏珩一边听,一边却有些走神,他心中在盘算着别的事。   *   颜熙回来后,立即就把父亲和祖父祖母的牌位供奉在了祠堂内。她郑重的烧了香,又磕了头,然后同父亲祖母说了几句体己话,之后才从祠堂出来。   而她才回正院来,就听下人来禀说,徐夫人来了。   如今天气转凉后,母亲身子也渐渐好起来了。她病好了后,倒的确常往这边来走动。   但今儿这个节骨眼来,颜熙心中还是有些担忧的。她想的是,或许她在城外遇刺一事,母亲也知道了。   果然,颜熙去见了后,徐夫人立即就过来问她怎样,可有伤着哪里。   相比于徐夫人的担忧和紧张,颜熙这会儿倒冷静很多。   她笑着摇了摇头:“您别担心,丝毫无碍。”   徐夫人拉着她手好一番检查后,这才安心下来。然后,她拉着颜熙手去一旁坐下说话。   徐墨不放心母亲,跟着一道过来了。   颜熙看到他,冲他笑了笑,并唤了他一声:“徐公子。”   徐墨忙抱手朝颜熙作揖道:“姐姐。”   颜熙让丫鬟去奉茶来,徐夫人则说:“听说这事还惊动了京兆府衙门,老爷回来告诉我时,我都吓坏了。到底是什么人要害你?你这样一个女子,能得罪谁啊。”徐夫人知道并不是女儿得罪了谁,定是她受了谁的牵连。   她是遭了谁的殃了。   颜熙始终很镇定,她说:“这事我现在也说不好。但我能确定的是,我不会有碍的。”她尽力去安抚母亲。   徐夫人也是随夫守在边关多年的人,她还曾持刀杀过敌人。   所以,在确定女儿的确没事后,她也就冷静了下来。没再哭哭啼啼,而是同女儿说起了正经的事来。   “这事的确叫人胆颤心惊,虽说今日是有惊无险,但说不好日后会如何。所以熙儿,经此之后,你万事得更加小心谨慎才行。娘……娘不能时刻都陪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徐夫人自是希望她可以搬去和她同住,但心中知道她不会愿意,也就没再多提。   她也想说她可以搬来和她同住一段时间,可又怕她也会拒绝。毕竟,这儿是她同她父亲的家,她如今早已嫁作他人妇,她住过来又算怎么回事?   徐夫人还想说,老爷在得知此事后,也向她保证和承诺了,日后必会暗中派几个人护着她。但徐夫人也知道她可能不希望去欠老爷一个这样的人情,所以,话到了嘴边后,又咽了回去。   最终,徐夫人也只能叫她好好自己照顾自己。   徐墨知道母亲心中的担忧,而且他得知今日之事后,也很担心姐姐的安危,所以,他主动对颜熙说:“若姐姐不嫌弃的话,以后我可以保护在你左右。”   颜熙也有些被徐墨感动到了,她笑着道:“多谢你,但真的不必了。”知他是好意,也怕他对因此而多心,颜熙又说,“今日这么凶险我都避开了,日后有所防备,必更不会有事。” 第73章 【V】“臣与颜氏,原是结……   徐墨其实挺喜欢这个姐姐的。不只是因为父亲母亲都叫他要护着姐姐, 是他自己心里也这样想。   虽然他们不是同一个父亲,但毕竟是一个母亲生的。他们身上,至少有一半的血脉是相同的。所以, 跟姐姐之间,定是要比徐家那边的兄弟姐妹亲近许多。   徐家那边的人徐墨不是很喜欢, 总觉得他们对他的好也是带着目的和算计的。但姐姐却不一样, 她虽对自己没那么好, 也一直疏远客气着, 但他能看出来她是极真诚的。   而且父亲母亲当年的事,他多少也知道一些。他知道自己父亲母亲可能有些对不起姐姐已逝的父亲,所以,对姐姐如今对他的态度,他就更能理解了。   但他也没有别的多余的想法, 他就只是想保护好姐姐, 不愿她再次陷于危险中。   不过他也不会去逼迫姐姐一定要接受自己, 姐姐有她自己的选择, 就像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和偏爱一样。   他相信,凭姐姐这么善良又好相与的性子, 时间久了,她会渐渐接受自己,会不再那么极力排斥自己的。   徐夫人想了想, 最后还是提点说:“听老爷说……京兆府衙门押送回城的那些黑衣人蒙面人, 在进城之前全跑了。当时卫家的卫将军可也是在身边的,那些人竟然就这样从卫将军眼皮底下跑没了影。说是卫将军追了许久,最终也是无功而返。”   “由此可见,他们这些人多厉害啊。熙儿,这也是娘担心的原因。”   这个颜熙倒是不知道。她也挺诧异的, 那些人竟然能脱离魏珩同三哥,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脱。   不过颜熙突然又想到另外一件事。京兆府衙门押送那些人回城时,卫三哥在,难道魏珩不在吗?   怎么只听母亲提了三哥,却不见她提魏珩。   颜熙嘴唇翕动几下,不过再三犹豫后,她还是没问出口。   没必要问,她也不想再有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颜熙也只是说:“这也没大碍,左右如今父亲牌位已经接了回来,在祠堂内供奉上了。之后,我也不会再出城。长安城内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就算还有人要害我,他们也不敢在城内动手。”   城外归京兆府管辖,但城内可是随处可见的都是巡防营和禁卫军的兵。比起京兆府衙门来,这些兵可都是训练有素的。   提起颜熙的父亲,徐夫人又是几番犹豫。她想提出说去拜祭一下,但也怕女儿不同意,更怕凭她如今的身份会不合适。   颜熙看出来的母亲的犹豫,所以没等徐夫人开口,颜熙就说:“我把什么都告诉父亲了,他也知道您如今还好好的,但恕我不能让您去拜祭他。”颜熙嘴唇抿了一下,又继续说,“其实您实在不必心怀歉疚,真的。您只要好好的,日日都开开心心的,我们也就安心了。”   徐夫人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她心中五味杂陈,并不好受。   颜熙倒也不再留他们母子,只礼貌道:“找宅子赁宅子,花了我好些时间,如今总算是安定下来了。不过,这些日子没怎么照看到铺里的事,铺里还有一堆事等着我,所以,我便不留你们了。”   徐夫人忙起身说:“那你忙,我改日再来看你。”嘴唇几个翕动,徐夫人仍是关心说,“熙儿,你也得好好注意休息,千万别太累着自己。”   颜熙点头,应了一声。   将他们母子二人送到门口后,颜熙则折身回了自己的簪饰房。这也算是她的书房吧,不过,里面不只是有书,更多的是一些簪饰品,是她平时不去铺里时,在家做簪活的地方。   两进的院子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她府上人又不多,屋子是完全够住的。   她住在正屋的东间,两边的耳房用来做书房。两边的几间厢房给桂妈妈及丁香金簪她们几个住,丹青入画随她一起住正屋,值夜同她一起睡在东间内,不值夜的住西间。   后面一排后罩房用来堆杂物,家中仅有的几个男丁仆人住前面的倒座房,他们一般也不来内院。   如今算是彻底安定下来了,回了书房后,颜熙坐在窗前,不免又想到金光寺慧云大师对她说的话。   慧云让她勿要多思多虑。   但其实真不是她愿意多思多虑的,而是近来的一切都太过奇怪。她想好好过日子,但那个梦……是那个梦一直缠着她。   不过颜熙又认真想了想慧云的那番话,她想着,慧云大师的意思应该是,即便是她有惑难解,即便是日子也不完全如自己预想的那般,她也该平心静气的去对待。想不明白的事就不要过多去思虑,多思也无益,她不如好好的做些当下能做的事。   人活的就是一个心态,快快乐乐是一天,心思繁重的闷闷不乐也是一天。   至于最终的那个结果到底如何,等走到了那一步,她自然就知道了。   这样一想后,颜熙忽然豁然开朗。   然后她又觉得,如今魏珩怎么做,不重要。而那个梦到底怎么回事,既想不明白,她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她眼下要做的,就是继续经营好生意。   颜熙这几日都是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在家中做发簪,天气转凉之后,日子也好过很多。颜熙坐在窗户前,一抬眼就能看到外面院子里的景色。   檀香是归置院落的一把好手,她只要有空,就会在院子里捯饬一番,   所以,颜熙每每做活累了时,一抬头,就能看到院里的景致。小巧温馨又雅致,只要想到这一方小院落是自己的家,已经完完全全属于自己,颜熙就更是干劲十足。   心中也是有更多的对未来的期许。   婉柔寻过来时,颜熙恰才忙完一波,正打算歇息一会儿。听下人来禀说顺安县主到访,颜熙忙笑着道:“快请县主进来坐。”说罢,她人也起身,朝外面院子走了去。   前院也有一间用来招待客人的花厅,但颜熙同婉柔走得近,且婉柔如今还怀有身孕在,颜熙自然是得请了她到内院来坐。   院子内,葡萄架下,檀香扎了一个秋千,是供颜熙平时做活累了后玩乐的。秋千架旁,置有一张桌子,桌子旁边摆了几张小凳。   如今才入秋,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这又是傍晚时分,这样的天气坐院子里说话谈心是再舒服不过了。   不过想着如今婉柔有身孕在,不能受了寒,颜熙便命丹青去内卧拿张软垫子和一个毯子来。   婉柔很快就扶着丫鬟的手进来了,她一入院内就夸赞道:“是谁有这样一双巧手,竟将这小院儿归置得这样好。”又深深吸一口气,婉柔道,“颜娘,你这里也太好了。还是你有眼光,竟买下了这样一处地段儿好且又很宜居的宅子。”   颜熙也是这样想的,觉得自己眼光实在是不错。她一边迎过去扶着婉柔,一边说:“你还没满三个月,竟就这样四处走动,不怕伤着身子?”   恰好丹青拿了软垫和毯子过来了,颜熙接过,亲手为婉柔铺上。   婉柔坐下来后,才笑着说:“我也没有四处乱跑,就是往你这儿走走,又再往姑母那里去坐坐。颜娘……”她拉过颜熙手,“我也是才知道的,你那日竟在城外遇刺了。我真是不敢想,什么人这么大胆,竟在京郊重地做出欲要人命之事。”   婉柔是真心的害怕,她握住颜熙的手都在抖。   攥得紧紧的,显然这会儿仍是余惊未了。   婉柔之所以这般害怕,她不仅仅是担心颜熙,她也是想到了自己。因身份的特别,婉柔自幼便谨小慎微。在宫里讨生活时,她也是日日胆颤心惊的。   虽说帝后饶了她一命,但毕竟他们那样心狠。他们杀了自己全家,未必日后不会再多自己一条命。   所以她拼了命的想往外逃,拼了命的想让那些人都忘了自己的存在。   其实她也有点怕,颜娘此番会不会是受了她牵连?   表兄让她不要多想,说是与她毫无关系。表兄分析的头头是道,可她总还有些担心在。   颜熙能看出婉柔是真的很担心和畏惧,想着她如今还怀着身子,于是忙笑着反握住她手道:“没事了。有句话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如今人好好的,没什么事,就说明我的福气在后头。”又严肃了些,劝她说,“婉柔,你自己身子自己万要保重。你如今最需要的就是心平气和,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自己肚子里这个孩子考虑。”   又说:“你此番来,你家陆大人应该很担心吧?”   婉柔说:“他这会儿人就在外面等着我呢,我才从姑母那儿来。”又解释他为什么不进来,“他说放心我们单独在一起,他就不跟着进来打搅我们了。”   颜熙懂这位陆大人的意思,她家中无男主人在,他来也不合适。   “既他在等你,你又亲眼看到了我无碍,不若赶紧回去歇着吧。之后就别四处走了,好好在家里养胎,你若想找我说话,随时差人来送个信,我会去找你。”   婉柔知道她也是为自己好,所以忙很真诚的点头:“我知道了。”她本来就是担心才急急过来一趟的,这会儿见天色也不早了,婉柔便起身道别说,“那我今日就先回了,改日我们再好好叙。”   “我送你出去。”颜熙也跟着站起来。   二人手挽着手,一道往屋外去。   婉柔挣扎再三,最终还是说了。   “表兄挨了他父亲一顿板子,听说是他那日回去后踹了魏国公的门,又指责是魏国公要害的你。魏国公不承认,还很生气,父子二人争执起来,魏国公便动了家法。”   颜熙眨了下眼,然后点头说:“我知道了。”   *   而魏珩那边,一连几日的敲打,以及将计就计下来,他基本上已经能推算出府上的那个细作是谁了。   又细细盘算,结合了自己那个梦境中的事,魏珩大概能猜到前世今生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其实并不意外,正如他之前所猜一样,颜娘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她是最无辜最单纯的,却被他卷入到这个漩涡中。然后,却因他的疏忽,让埋藏于府内二十多年的细作钻了空,害了她的命。   魏珩想通这一点后,本来是想即刻过去抓了那老妇来千刀万剐,但到底顾全大局,他暂时忍了下来。   之前是敌在暗,他在明,凡事不免被动。而如今,那躲藏在暗处的敌人既被他找了出来,那便不急,慢慢玩就是。   魏珩这几日都没去早朝,只一直在家中养伤。其实他背上的伤并无大碍,魏国公到底还算是手下留情,只伤了他皮肉,并未伤到筋骨。   这样的伤,其实抹点药,再缠上布条,然后穿上衣服,并不会看出异样。   但魏珩心中自有自己的打算,他借此故不去上朝,自也有其不去上朝的原因在。   既他们父子反目是很多人愿意看到的,那他就做足了去给他们看。   但毕竟不是大伤,也有宫中派下来的御医亲自来瞧。若一直这样装病下去,反倒是惹人起疑心。所以,魏珩在家歇了几日后,便又去了宫里。   父子不睦,甚至都动上刀枪和家法了,此事不但整个魏国公府上下知晓,几乎传遍全京。   所以,上朝时,圣上不免也训斥了魏国公几句。   而这次魏珩来上朝,早朝散了后,圣上也留了魏珩下来,同他说了些甥舅间的贴心话。   “听说这次是因为一个女子,就是那个……那个明德太后十分喜欢的那个颜氏女?”圣上整日里无数的公务要处理,庶务繁重,自不会对一个可能连面都没见过的民女有印象。   所以提起来,圣上也只是模糊有些记忆在。   而这些记忆还是因为明德太后同婉柔。   魏珩点头说:“臣也不敢再瞒圣上。此女……其实早在民间时,便与臣拜过堂成过亲。”他一一细道,“之前臣奉圣上之命前去北境督战,回京前,被贼人暗算,一时失了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也想不起来任何前程往事。所以,当时被卫家夫妇误认了回去。也是在那个时候,臣同颜氏女相看,彼此相互满意,然后拜了堂成了亲。”   “只是成亲不久,臣脑中淤血散去后,便记起了所有。颜氏同臣是结发夫妻,可臣当时却看重门第,觉得以她的身份配不上臣,不配做臣的妻子。所以,即便是带了人回京,也没给她任何名分,只是让她以亲戚之名客居在府上。”   “颜氏贞烈,待她看清臣的心思后,便歇了所有念头。她并不贪图富贵,也不想叫臣为难,所以,她便自己搬了出去独住。她凭着自己一门祖传的手艺,如今倒也在京中过得风生水起。”   “如今臣想通了,想着既有那样一段缘分在,便是天意如此。所以,就想另以三媒六聘之礼迎其为正妻。此事家父不同意,觉得是有辱门楣,所以便有了如今这么一出。”   其实这些武宣帝都已经知道了,所以此番魏珩说与不说,并无二样。   若他不说实话,仍遮遮掩掩含糊其辞,反倒是会惹圣上怀疑。   圣上听后只是笑着道:“真没想到,当年名动京都的状元郎,貌胜潘安才似子健的魏国公府世子,如此一朵高岭之花,人人争相想嫁的良婿,最终竟是在那位颜氏女身上栽了跟头。此事日后传下去,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魏珩倒没想到日后那么长远,他想的都是眼前。   从圣上勤政殿出来后,魏珩被一个小太监拦住。   “魏世子,太子殿下他们这会儿正在打马球,特差奴过来,请世子您也一道去。” 第74章 【V】“我会一直等着你。……   魏珩过去的时候, 皇子们同几位世家子弟才刚打完一场。瞧见魏珩来,太子率先打招呼说:“景行,就等你来了。”   魏珩始终守着礼数, 哪怕是和皇子们很熟了,且也是表兄弟关系, 但每回在他们面前, 魏珩始终都会把姿态放得谦卑一些。   君臣有别, 纵再亲厚, 也得守着君臣之间的礼数。他是聪明人,自不会做出越矩之事。   所以,魏珩一到后,先请了安。   “臣见过太子殿下,齐王殿下, 顺王殿下……”   太子年长魏珩几岁, 如今已近而立之龄。虽不如齐王那般光风霁月, 但太子十分稳重, 不论是在魏珩这样的表弟面前,还是在诸皇子们面前, 他都是一副宽厚好兄长的派头。   “都是自家人,景行就别客气了。”一边说,一边太子邀请魏珩道, “方才组队, 孤输了他们。”太子抬手指了指一旁的齐王、顺王,另还有几个齐王那边的姻亲世家子,“你虽不爱表现,但你的球术孤却是知道的,你可得帮孤赢回这局, 夺回这个面子。”   太子虽这样说,但脸上却是含着笑。嘴上说的很在意输赢,但脸上的笑却又表示他其实是在开玩笑,其实并不在意。   齐王也走了过来,他也望向魏珩。   “景行这等人才,若是入了皇兄阵营,那臣弟们还怎么玩儿?不如作罢。”齐王面上也笑容温和,看不出任何脾气。   魏珩心中一片了然,但他只垂眸浅笑说:“在几位殿下面前,臣的那点伎俩实在不值一提。何况,臣如今身上还带着伤,怕打也打不好,到时候,还怕会扫了殿下们的雅兴。”   魏珩其实心里很明白,他们叫自己来,打马球不过是幌子。他们想知道的,不过就是他们魏家父子越发敌对仇视的那点事罢了。   既如此,魏珩也不怕多说点给他们听。   果然,魏珩话一出,大家的注意力便都不在打球上了。   太子身为长兄,自然是率先关心魏珩。   太子立即拧了眉,脸色也沉了下来,他关切道:“如今可有大碍?孤听说,父皇还派了御医去你府上,可想而知,这魏国公是下了狠手。”   魏珩心中有笑,面上却严肃。   他眸中适时闪过一道寒光,似是此刻恨足了其父魏国公一般。但这寒光在给太子齐王等人看到后,又转瞬即逝。   他抱手略倾身回太子的话:“回殿下,臣已无碍。”   齐王也说:“本王也是没想到,你们父子竟真闹到了这种地步。这魏国公也是,下手竟如此之毒。”   顺王没说话,他只是沉默着静候在一旁。   魏珩抬眸朝顺王看去了一眼,又平静着收回目光。   太子又关心说:“既如此,那今日这场球赛你是打不了了。回去好好休养,待你完全养好了身上的伤,孤期待着同你一起并肩作战。”   魏珩头都没抬,只恭敬着称是。   既不能打球,魏珩自然也没久呆,紧接着就告辞了。   出了宫城后,魏珩想了想,他打算去颜熙那儿一趟。   所以,人还没坐进马车去,便召来了兆安问:“颜姑娘今日在哪儿?”   魏珩知道她有时候会在家,有时候则会去簪花坊。   兆安还真就知道,所以他立即回说:“颜姑娘这些日子一直都呆在家中,没出过门。对那处宅院,颜姑娘似是十分喜欢。”   魏珩淡淡点了点头,沉默着坐进了马车内。   兆安跟着跳上来,他坐在车外面,同车夫一起驾车。过了有一会儿,兆安听到从车内传来的世子的声音。   魏珩道:“记得叮嘱过你,还是得注意一下自己的一言一行。去了颜姑娘那里,莫要多言,省得说错了话。”   兆安知道世子指的是什么,忙应了声是。   颜熙购置的那处院子,魏珩有在暗中帮忙。不过他也没有帮什么大忙,只是在知道她四处找宅子时,他根据她的喜好,让兆安在全京城跟着跑动,搜罗了几处会比较符合她喜好的地儿。   她如今买下来的那院子,就是其中一处。   还有价钱方面……知道她可能比较拮据,手头紧,魏珩其实从中补了差价。   但魏珩知道,她可能不希望自己这样做。所以,他再三叮嘱过兆安,要他切勿说漏了嘴,此事就当是他们从没插手过。   当时天还热着,魏珩只是不想她日日顶着烈日出门。购置宅院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魏珩也只是希望她可以尽快解决这个问题,然后趁早安定下来。   马车很快行至颜宅门口,魏珩弯腰从马车上下来,亲自去叩门。   守门的老伯见门外公子气质不俗,一身尊贵,料想着他该身份不简单,于是忙问:“请问公子寻谁?”   魏珩说:“劳烦老伯通报一声,就说旧友到访,想拜访一下你们家颜娘子。”   老伯见他虽瞧着矜贵,但为人客气且态度谦卑,老伯立即笑着应下了。   魏珩守在朱漆铜环门外,耐心等候。他心中也知道,颜娘可能不会见他。   所以,当老伯回来禀说,说他家娘子正忙碌着,不便见客人时,魏珩心中也并不惊讶。但他又说:“还劳烦老伯再跑一趟,说是我有重要的线索要告诉她,叫她万要见这一面。”   老伯看了魏珩一眼,又回去了。   颜熙听下人来禀,就知道魏珩指的应该是城外埋伏刺杀一事。她认真想了想,便对身边的丫鬟说:“那就去请魏世子进来,让他去前院的花厅等着吧。”   丫鬟应声退下去后,颜熙这才也稍稍收拾了一下,然后洗了个手,也跟着去了前院。   厅堂很小,但却布置得十分雅致。魏珩是第一次来这里,走进来后,便四下望了望。   人还没坐下来,颜熙便过来了。   颜熙给魏珩先请了安,然后直接开门见山问他:“大人说的线索,可是有关那日城外设伏一事?”   魏珩点头说:“没错。”   颜熙邀魏珩坐下说话,然后她也在他对面坐下。   坐下后,魏珩暂且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抬眸朝候在颜熙身边的丹青看去。   颜熙心中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可能牵扯到的人是她自己都不敢想的。所以,她犹疑一番后,便对丹青说:“你去奉茶来。”   待丹青退下去后,颜熙这才重又严肃看向魏珩问:“大人现在可以说了吗?”   魏珩也正了正脸色,严肃说:“颜娘,他们不是想杀你,你只是受了我的牵连。”魏珩不给自己的错找任何借口,哪怕其实他在这场阴谋中也是受害者,“前世如此,今生那城外的一场刺杀,亦是如此。”只是前世他万没料到国公府内竟有内奸,被那奸细钻了空。而今生,他因梦境的缘故一早做足了准备,这才阻止了这场悲剧的发生。   再次想到这里,魏珩仍是怒火中烧。   而颜熙听后,也不由得攥紧了拳,其实她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魏珩尽力去平复了下心情,继续说:“是有人想杀了你,以此来离间我们父子的关系。”今生这一场城外的刺杀,是为了离间他们父子关系。   而前世的毒杀……魏珩细细盘算过,可能还有别的原因在。   他把自己的梦境东拼西凑,大概也能推演出当时的真实情况。当时颜娘并没搬出府去,知道她的人并不多,而不管他当时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应该是还没到他醒悟到要娶颜娘为正妻这一步。所以,借颜娘来离间他们父子关系这种情况不成立。   前世那暗人想离间的,应该是他们母子关系,以及,还牵扯着一个徐家。   按着时间推算,徐平洲夫妇那时候应该才入京不久。颜娘同徐夫人容貌极为相似,只要见过颜娘且也见过徐夫人的,肯定一眼就能明白过来二人之间的关系。   当年徐平洲为了娶徐夫人,同徐家闹翻,可见徐家是容不下徐夫人的。而当时,徐家也还并不知道徐夫人乃是有夫之妇,情况还没如今这般复杂。   徐家自是不会放弃徐平洲的,但他们却万分嫌弃徐夫人的身份。   若徐平洲再被冠以一个夺人之妇的罪名,这样会有损了徐家的门风,更可能还会因此连累于齐王。   所以魏珩猜测有二,其一是颜娘前世的确是齐王党人害的,目的就是为了尽早除掉这个后患,在有人发现这个事实前,先自己把危机解除。   其二,便是太子党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彻底恶化徐平洲夫妇同徐家,甚至是齐王的关系。   太子不想徐平洲这个军权大握的西北大将军站到齐王阵营。   想想前世那番情境下,颜娘在魏府被毒杀,他不可能不追查到底。只要一查,自然是所有线索都是指向徐家那边。   而徐家下此狠手的动机,也是成立。   这样一来,太子还趁机又给齐王树了他这么个大敌。   一石二鸟,想来太子府得手时,也为此而欢庆过。   魏珩眸中寒光一闪而过。   他不知道自己那一世是怎么做的,他只知道,既这一世他找出了背后元凶,就必不会罢休。   哪怕这一世他们没得手,颜娘还仍在,但只要他们起过这个心思,有过这个动机,他便难能放过。何况,贼人既有了贼心,一次不成,何尝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魏珩要永诀后患。   魏珩原只想做个清明的臣子,不站队,不参与党争,只心中牢记舅父的话,要为天下百姓做实事,要替君王分忧。但如今,魏珩却是改变了志向和计划。   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想做纯臣,但有人却不让。   魏珩其实这两日也细想过,如今太子齐王斗得厉害,但日后不论哪一方胜出,其实于他来说都是不利的。当年舅父一家被害时,太子齐王虽还小,但却未必不曾参与过。   就算他们没参与过,他们的母亲也有。   所以,既是想走这条路,魏珩心中也另有人选在。   前面那些魏珩都同颜熙说了,但后面有关朝政和党争,以及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些事,魏珩却没说。   朝政上的事,实在不必将她牵连进来。   有关前世的那些事,于魏珩来说只是零星碎梦,但对颜熙来说,却是真实发生过的。所以,颜熙是再清楚当时的情况不过的。   她听了魏珩一番解说后,心下不免了然。   与此同时,她心中也跟着魏珩捋的关系和时间线,自己又再细细盘了下情况。最终,她也是接受魏珩的这个说法的。   至少,魏珩的推演是成立的。   何况,他还不只是有推演,他还有证据。   前世她住在雅菊轩,那院内都是魏珩的人。若非是信得过的人,又怎会将毒在魏珩眼皮子底下送到她屋中去。   既是此事有了眉目,且看样子魏珩也打算追究到底,最终连根拔起的,颜熙心中多少是松了口气的。   前世害她的人找到,且害她的原因也找到了,那么,她接下来才算真正可以松一口气活。   不然的话,还得随时都担心着自己的命。   只是颜熙也不敢相信,那个埋藏于魏家多年的细作,竟是长公主身边的人。   她不免又想了下,不管前世魏珩是不是真心待她,但若她在魏府被毒杀,想来也会是魏府不能忍的。倒不是在意她这么一条小命,而是,高门大户,总不至于连死一个人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吧?   而魏珩父子的手腕,此事不难侦破。一旦查到是长公主身边的人,不说他们母子关系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就是魏国公抓住这个把柄,他必然不会轻易放过。   长公主夫妻之间的那些较量,对颜熙来说,也不是秘密了。   颜熙回想起这些,也不免唏嘘一声。   不过长公主夫妇,还有那个陶姨娘之间的事,她不知全貌,不予置评。   孰对孰错,也不是她能来评说的。   二人正说着话,外面响起一阵躁动。   然后,守门的老伯便进来对颜熙说:“娘子,那两棵柿子树送到了,但运货的人把货停歇在门口,不肯送进来。说我们家门槛高,他们搬进来会很累,要送也行,得另外加钱。”   颜熙刚准备说那就另外加点钱,趁早把此事办妥了要紧,就见坐在对面的魏珩已经站了起来。   “我去看看。”魏珩一边说,一边人已经大步往堂外去。   老伯正气着,觉得是那些人不厚道。答应好的事,却又坐地起价。所以魏珩一起身出门,老伯便主动跟上。   门外那两个穿着短衫的送货人还在,正等着加钱再搬树。魏珩高高大大的身子突然出现在门口,那二人见状一惊,本能便从骡子车上站了起来。   再见魏珩衣着穿戴皆是绫罗绸缎,二人相互望一眼,心中更是有些后悔。   其实就是想多赚点钱。   若是能加个三五十文的,他们就搬进去了。偏这守门老伯是个硬茬,死活不松口。   魏珩望了他们一眼,见他们只是市井讨生活的普通小百姓,并非是什么刻意来找茬的恶霸,魏珩也就没为难,只侧身对一旁老伯说:“这两棵树我来搬进去。”说罢,他已经伸手去撩起袍摆塞入了腰带,露出一双着着白色中裤的修长双腿来。   袖子也卷了卷,露出半截手臂。   俨然一副是要真正干活的架势。   颜熙出来时,看到是就是魏珩一手提拎着一棵柿子树,正要进门。   这两棵树是颜熙前些日子让府上人去乡下定的,不是树苗,是已经长成的树。虽说不太大,但也绝对不小。   没点力气的人,是弄不进来的。   颜熙本来是想多花点钱让拉货的人抬进来也无碍,但她没想到,魏珩竟亲自提拎进了门。   而此刻府外的那两个人,可能是怕惹上麻烦吧,早驾着骡子车走远了。   颜熙不好将此刻一手拎着一棵大树的魏珩拦在门外不让进,她只能侧过身去,让他进来。   那老伯对魏珩倒十分殷勤,忙一路引着他去了内院。   那方院子虽被檀香归置得很好,院内种满了花花草草,但唯独缺两棵树。颜熙左思右想后,决定在这里种两棵柿子树。   一来寓意好,二则,等来年秋天时,还能摘柿子吃。   桂妈妈有着一手好厨艺,她能把简单的食材做出花样来。   栽种柿子树的坑早挖好了,所以魏珩一进了院子,就分别将两棵树挪去了坑内。填坑倒不用他填,那老伯早等着了。   丹青新烧的水新煮的茶,见前院厅堂寻不着人,她便寻到了这儿来。   颜熙见状,便说:“魏大人先喝点茶。”考虑到他是爱干净之人,颜熙抿了下唇,到底是又吩咐了丹青去打水来给他洗手。   魏珩朝她看过来,颜熙却说:“方才多谢大人解围。”   魏珩颔首道:“是娘子客气了。”   魏珩洗了手又喝了茶水后,颜熙亲自送他出门。二人一道穿过穿堂,绕过影壁,走至颜宅门下时,魏珩突然驻足而立。   然后他转过身去,看向颜熙,认真道:“其实府上一应都准备好了,颜娘,只要你同意,母亲即刻便会带着聘礼登门来提亲。日后,我定会护你周全。”   颜熙看着他。   她没有答魏珩的话,她只是说:“一会儿还忙,便只送大人到这里了。”   魏珩明白她的意思,便点头说:“我会一直等着你。”   颜熙没回答他的话,只是冲他欠了下身,然后转身往回走。   颜熙眼下不想想太多,她只想好好忙于手上的事。至于别的,一切顺其自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至少她目前是并不想的。   她和魏珩之间,实在有过太多不堪的过去。而这些不堪,是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的。   颜熙其实也自省过,她也有错。她错就错在,不该当初起了以迷香算计魏珩的心思。   而事到如今,前世的那一切就算是彻底过去了。   很奇怪,颜熙这一夜竟睡得很安稳,竟没怎么梦到那个梦。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但待她醒来后,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早记不清了。   *   这日武宣帝难得的到明德太后这儿来,因着先太子府一事,母子二人这些年来关系并不好。   先帝当年所娶元后病逝后,先帝也有意要立明德太后这个诞下了皇长子的德妃为后。但明德太后同元后姐妹情深,她也是看着先太子长大的,所以,顾虑到若是她做了继后后,怕多多少少会影响到先太子的储君之位,她便自己主动放弃了。   而武宣帝得知这一切后,不免心中怨恨生母。   连带着,也多少会对同他兄弟情深的先太子起些怨恨之意。   但起初年纪都还小,倒并没有太多的怨恨。直到后来,他发现母亲待二郎比待他更好,他发现无论他做出了怎样的政绩,他永远都得低二郎一头时,他才明白,这世间若有二郎在,他是永远都要屈居人下的。   所以,带着这些恨意,带着他的狼子野心,他慢慢的和兄弟疏远了。   慢慢的,也开始有了自己的阵营。   直到最后,他凭着心比二郎狠,手段比二郎残忍,他胜出了,他坐上了那张龙椅。   这些年来,武宣帝同明德太后母子间关系紧张,这在宫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除了一月两次的请安,武宣帝基本上也不踏足明德太后这里半步。而明德太后的寝宫,比起明懿太后的来,也着实要冷清许多。   而这日,武宣帝却难得的在不需要请安的日子踏足了明德太后的寝宫。   这些年过去了,明德太后心中对他的怨也渐渐散去了些。到底是她的亲生儿子,她难道还能亲手杀了他替二郎报仇吗?   她老了,他也渐渐老了……他们母子想来也没多少日子可活。   所以,见他来,明德太后倒也没再如早些年的时候那样,对他动辄打骂,或是哭哭啼啼。   明德太后只平静着问:“圣上怎么今日有空过来哀家这儿坐?”   武宣帝道:“为了景行。”   “景行怎么了?”明德太后当然还记挂着他身上的伤,于是忙问,“可是他的伤……”   “不是。”武宣帝说,“他背上的伤已无大碍,这两日都能来上朝了。”   闻声,明德太后心中不免松了口气。   武宣帝这才说:“昨儿景行同朕说,他早在民间时,便同一个女子拜堂成了亲。那个女子,母后也见过,正是之前为婉柔做过凤冠的颜氏。但这个女子,毕竟出身低微,魏家这边不答应。朕是想,马上要到秋猎了,不若母后召她入宫来,届时到了猎苑,朕也好做这个和事佬,帮着景行在魏家面前说道说道,总不至于,真叫景行同魏家离了心吧?” 第75章 【V】他不逼她。……   此事明德太后也有所耳闻, 说是魏家父子为了此事,都动上刀枪了。魏国公不答应,更是于城外设了埋伏, 险些要了那颜氏的命。   而景行回来后,便去同他父亲算了账, 闹得本来就关系不好的父子二人, 更是到了要父子决裂的地步。   这事闹得实在大, 在京中, 在宫里,也都不是什么秘密了。   这魏家同魏国公的心境,她倒也能理解,毕竟勋贵世家嘛,都是极在意门第的。而颜氏出身实在太低, 论身份和才学的话, 的确是匹配不上景行的。   但凡事又哪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在, 景行在民间时能同那颜姑娘结为夫妻, 这便就是一段缘分。而景行能不顾发妻身份微末,极力争取要重新娶为正妻, 同样身为女人的明德太后,她心里对这事是有好感的。   且身份门第这种事,你说它重要也重要, 可你若无视它, 它也就没那么重要。   既然景行喜欢,且也有所坚持,明德太后觉得,若她能做点什么促成这小两口,那她也是愿意的。   但身为圣上的母亲, 明德太后也知道,圣上此举怕不全是为了景行,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在。   而他的私心就是,他不希望看到魏家再因联姻而继续壮大家族。毕竟,如今魏家父子在朝中皆是举足轻重的存在,父子二人皆居要职,掌重权。   这样的人家,圣上他能不忌惮?   不过再多的话明德太后也不想说了,她早说累了。所以,她闻声后只淡淡道:“景行这孩子可怜,若哀家能帮他一把,哀家也是愿意的。只是圣上,哀家不管你如何同那些权臣斗法,哀家只希望你对景行的这份心是真的。”   武宣帝的确是有私心,但正如魏珩之前对魏国公说的那样,若他坚持要娶颜氏为妻,圣上也是乐见其成的。   所以武宣帝诚恳道:“母亲放心,儿子是真心的。”   *   自魏珩过来颜宅,同颜熙说过他已经推演出了凶手后,颜熙这几日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还是相信魏珩的能力的,之前是敌在暗,他们在明,所以魏珩难免被动。但如今,魏珩既扭转了局势,把藏匿在暗处的人找了出来,那么情况肯定就不一样了。   颜熙知道,她之后是再不必担心谁会害了她了。   不必再每日怀揣着心惊胆战过日子,不必怕可能随时就会丢了性命。   所以这几日,颜熙做簪的心情也很好。心情一好,她下手就更巧了,做出来的发簪,似是要比往日里做出来的更好。   三个小徒弟也很勤奋聪慧,让她十分省心。师徒几个一起在家干活,日子充实又快活。   颜熙没想到,宫里的人竟会再次寻过来。   颜熙这几日都没去坊里,所以,太后派来的嬷嬷一番打听后,就寻到了颜宅来。   听门房来禀时,颜熙自己都惊了一下。   本能的,心中是爬过一丝畏惧之意的,毕竟除了那次帮婉柔做凤冠外,之后她同宫里也再没什么交集了。但很快,她又平静了下来。   太后是个极和蔼的老人,她也不必自寻烦恼,还没见着人呢,就先自己害怕上。   所以颜熙反应过来后,即刻去了前厅见贵客。   老嬷嬷颜熙是认识的,正是侍奉在太后身边的人,所以颜熙走过去后,忙恭敬着给太后请安。   那老嬷嬷却笑着道:“颜姑娘,你可真是叫我好找。没想到,你竟又搬到了这儿来。”   颜熙笑着,有些难为情的说:“有劳嬷嬷多跑几趟了。”说着,她又朝嬷嬷欠了下身,以表歉意。   老嬷嬷和蔼得很,打从进来后,脸上笑容都没下去过。   她即刻说了此番来意,道:“是太后娘娘寻你,颜姑娘,不知现在可方便随奴进宫去?”   颜熙道:“太后娘娘召见,颜熙自当有空。只是……嬷嬷可知,太后娘娘此番召见颜熙,可说了是何事?”   “是好事。”老嬷嬷脱口而出,但却又卖了个关子,她只说,“颜姑娘,你且随我去就知道了。”   太后传下的懿旨,颜熙根本就不好拒绝。所以见嬷嬷不说,颜熙只能应下说:“是,颜熙遵旨。”   宫里有派车来,所以颜熙直接跟着嬷嬷一起坐车进了宫城。   到了明德太后那儿后,太后老人家已经在寝宫内等着颜熙了。   一瞧见她人,太后立即就招手示意颜熙到她身边去坐。   明德太后还蛮喜欢颜熙的,一是因为颜熙长得漂亮性子好,看起来也单纯老实,没有外头那些商人的钻营和算计。这样清清爽爽的一个大美人,是个人都会多喜欢几分。   二则是因为颜熙实在是有一手好的簪活技艺,明德太后很是欣赏和佩服颜熙做簪的手艺。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之好的簪活,假以时日,她必可成一瑰宝。   颜熙同明德太后见过几回面了,彼此也算相熟。所以见了面后,颜熙虽对太后仍是极恭敬,但也没了最初见时的局促不安。   谨慎和小心翼翼还是有的,但也更会说话了些。   她会适时说几句讨太后开心的话。   二人谈了几句颜熙如今的境况,谈了她的生意和铺子,又谈了几句婉柔近况后,太后便直入了正题来。   “再有几日就是秋猎了,到时候你随在哀家身边,跟着哀家一道去皇家猎苑。”既是知道眼前女子乃景行喜欢的,爱屋及乌,明德太后自然也会对颜熙更亲昵一些。   颜熙是万没想到,太后宣她进宫,竟然是说这事的。   皇家秋猎,前世时,她自然也听魏珩提起过。像这样的大型皇家活动,想跟随御驾同行的话,那都是有条件的。   皇室,宗亲,勋贵……就算身份再怎么低,那最低也得是皇商家眷的身份。像她这种普普通通的一个小商户,是绝对不够资格的。   那么,既自身身份不够,她肯定就是沾了谁的光。   颜熙也不难想是沾了谁的光。   但此番太后对她说这些,颜熙并不好拒绝。   于是颜熙只能说:“多谢太后娘娘厚爱,只是……颜熙一介商户之女,怕会不懂规矩,到时候冲撞了贵人。”   太后则笑着道:“你到时候是哀家带过去的,是哀家身边的人。那些人都是人精,他们看在哀家的面子上,不说对你客客气气的,至少也不敢为难。”   又说:“正好再过几日,天气也彻底爽快下来了,你不会骑马不会射箭也没关系,京郊的猎苑景色不错,到时候你就权当是去赏景去了。也就几天,就当是好好散散心去。你这日日埋首做簪,太累着了自己也不好,你瞧你这手。”   太后一直有攥着颜熙的手,所以,颜熙指腹有了茧子,手指头也变粗糙了,她也摸得出来。   其实颜熙的手保养得算很好了,至少比尚服局司饰司里的女官们保养得好。但因她实在漂亮,哪儿哪儿都完美,这十根手指头也是美得叫人挪不开眼的,太后不免就觉得指腹的那点茧子碍眼了。   太后如此推心置腹,又真诚挽留,颜熙实在不知道她还能有什么理由拒绝。   所以颜熙忙垂头说:“是,那颜熙听太后娘娘的。”   太后又笑了起来:“那这事就这样说定了。”又道,“哀家知道你忙,此番也不多打搅你,一会儿你在哀家这儿留用了饭后就先回去。待秋猎出行前一日,哀家再差人去接你入宫来。到时候,你同哀家同吃同住。”   颜熙忙起身,匍匐在地给太后磕头谢恩。   “颜熙谨遵太后懿旨。”   *   宫里来人把颜熙叫进宫去一事,早在颜熙才随嬷嬷上了车时,就即刻有人去把此事禀给魏珩了。   魏珩听后,倒也颇有诧异。   但很快,他也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就像他那天跟他父亲魏国公说的,魏家父子如今皆握有实权,圣上必有忌惮。所以,若他能娶一个门第稍低些的女子为妻,而不是强强联姻,圣上是乐见其成的。   所以他同颜娘的事一闹出来,圣上必会暗中推波助澜一把。   其实走到如今这一步,别的什么魏珩都已经安排好了,连最难说服的母亲,她如今都已经支持他娶颜娘。如今于他来说,最难的不是魏家这边,最难的是颜娘。   是颜娘的心。   他早已万事俱备,只差颜娘点个头,他就可以着手操办婚事了。   但颜娘……前世今生,他伤她太深,她的心想必已经千疮百孔,愈合需要时间。   思及此,魏珩不免自嘲一笑。   从前颜娘对他一心一意时,他百般纠结迟疑,痛苦徘徊,始终做不好选择,下不定决心。而如今,他总算是知道自己要什么了,可他也失去了她的心。   魏珩知道,他不能怪上天捉弄,他只能怪自己。   怪自己之前的优柔寡断,顾前顾后。   魏珩在自己书房静坐片刻后,便让兆安备车,他打算去颜宅一趟。   虽然大概能猜到宫里叫她去是为何,但魏珩知道她胆子并不大,也不太喜欢同权贵豪门交结,所以此番被宫里叫去,想来惶恐不安。魏珩觉得,他此去,多多少少也能安抚她一二。   不管是宫里说了什么,他也需要给她吃一颗定心丸。   魏珩车马行至颜宅门前时,就守门的老伯告知,他家娘子还未归。老伯认识魏珩,知道他是家主朋友,所以便邀魏珩屋里去坐。   魏珩倒识趣,也谨守着规矩,颜熙不在家,他只等候在门外,并不进门。   老伯看了都摇头,不免无奈的轻叹一声。   不过魏珩是最能静得下来的性子,他到哪儿身边都会放置几本书,这会儿自然也不例外。静坐在车内等人的同时,他也能静下心来看书。   一晃一个时辰过去了,送颜熙回来的马车缓缓而至,最终停在门口。   魏珩自幼习武,耳力极好。早在马车还未靠近时,他就听到了动静。然后合上书,静静等待着车和人靠近。   等到颜熙从车上下来后,魏珩也下了车。   送颜熙回来的还是那位老嬷嬷,颜熙走下车后,正恭敬的同老嬷嬷作别。一抬头,就看到了静立在不远处的魏珩。   颜熙目光闪烁了一下,然后又回到老嬷嬷身上。   老嬷嬷仍和蔼的同颜熙说话,道:“那到了那日,我会再亲自来接姑娘进宫去。姑娘得提前准备好贴身衣物,到时候会在猎苑住个几日。”   颜熙再一福身,仍是恭敬道:“多谢嬷嬷提醒,颜熙记下了。”   嬷嬷又交代了几句后,这才作别。   待嬷嬷离开后,魏珩才重又拾起步子,朝颜熙这边走来。   颜熙看到他来就静静站着,待他近了后,行了一礼,道:“大人。”   魏珩问她:“是太后召见你?”   “嗯。”颜熙点头,倒也不瞒着,她知道瞒也瞒不住,于是索性爽快些直说了,“再有些日子便是皇家秋猎,太后娘娘想到时候要我随她同行。”   魏珩一听,便明白了圣上和明德太后的意思。   不管圣上对此是否有私心,但到底于他来说是好事,所以魏珩心里是高兴的。   魏珩点头道:“天气凉快下来了,出去散散心也好,猎苑里景色不错。”   颜熙点点头:“我知道。”   见她对此并没极力的排斥,魏珩紧绷着的心又松了些,然后问她:“此番入宫去,可有紧张?”   颜熙道:“明德太后是个和蔼慈祥的老人家,她身边的嬷嬷也性儿极好,倒不害怕。只是有些受宠若惊罢了,毕竟,凭我的身份,该是去不了那的。”   魏珩说:“能看得出来,明德太后很喜欢你。我长到这么大,除了见她老人家对婉柔极好外,第二个也就是你了。”   颜熙撇撇嘴,其实心里并不信的,但她也没说什么。   魏珩似是看出来了,于是魏珩就解释说:“她老人家当年是司饰司女官出身,你如此心灵手巧,正是投了她的喜好。”   魏珩知道她如今最在意的是什么,所以会想着法子说她更愿意听的话。   但他不会说假话。   毕竟是真话才好听,恭维的假话,只会更显得虚伪。   颜熙心下了然,抬眸朝他望过来一眼,然后又平静收回。   魏珩知道凡事得循序渐进,一步步慢慢来,他是很愿意的。至少,她如今并没之前那样排斥自己。   魏珩并不想再将二人关系继续恶化,所以他见好就收。   望了望外面天,见时辰不早了,魏珩便说:“进宫一趟不免疲乏,你先回去歇息,我就不多打搅了。”又叮嘱说,“这几日都好好休息,到时候去猎苑,路上得走一整天的路。”   颜熙点点头,朝他福了下身,然后说:“告辞。”   魏珩静立原处,看着她人进了门后,这才离开。   守门老伯见主家回来了,立即就说:“那日来的那位公子,今日又过来了。娘子方才没在家,我叫他先进来等,他也没肯,就一直等在了门外。算起来,这已经有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一直等下去,娘子方才家来,外头瞧见了吗?”   颜熙说:“瞧见了,他来找我有点事。”   老伯闻声,倒笑着说:“那就好,那就好。”   主家温柔貌美又心地善良,府上的仆人都希望日后主家能觅得一如意郎君。   他瞧那公子就极是不错。   *   魏珩从外面回来后,直接去了长公主的清心堂。   姜嬷嬷立即奉了茶来,然后关心着问:“世子背上的伤可好全了?”   魏珩看了她一眼,然后笑着道:“多谢嬷嬷关心,已无大碍。”   提起儿子的伤来,长公主不免又想到魏无垠打她儿子的事,她脸上的笑立即就没了。   魏珩看向母亲,严肃着道:“母亲莫担心,儿子早已无碍。”又宽慰她道,“儿子自幼也是跟在祖父身边习武的,论身手未必输给国公。所以他想伤儿子,万不可能。”   长公主自也知道儿子只是伤了皮肉,并未伤及筋骨。   且养了几日,又有宫里的御医来瞧,他早好了。   但只要想到魏无垠打了她儿子,她心中就恨极。若她能伤得了魏无垠,她定去将他千刀万剐了。   “你下次可别再这么傻了,他打你你就给他打?他若敢再有下次,你定要还手。”长公主愤愤道,“哼,你好歹身上还流着一半的皇室血脉,你就算打了他这个老子,我看又能如何。”   魏珩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母亲手,他极力宽慰说:“此事他并没讨得了好,圣上为此训斥了他。就连几位皇兄,也多是为儿子抱不平的。”   提起宫里的那一窝来,长公主也只是撇了撇嘴。   那一窝又能好到哪里去?   姜嬷嬷奉完茶退去了一旁候着,但人没走远,长公主若有召唤,她可即刻过来。   魏珩啜了口茶后,倒同母亲提起了颜熙来。   “宫里召见了颜娘,明德太后下了懿旨,秋猎那日,颜娘也会随行。”   长公主说:“她倒是得明德太后的喜欢。”   魏珩点头附和:“能得明德太后喜欢的人,想来错不了。”   姜嬷嬷又奉了瓜果点心来,恰好听到了母子二人谈到颜熙,便也插了一句嘴。   “这世间想必再也没有殿下这般好的婆母,以及世子这般好的夫婿了。您二位何等尊贵的身份,能丝毫不嫌弃的瞧上那颜娘子,乃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魏珩只又默默端起了茶盏来,轻啜一口后,握在手中端详,似是没在意姜默默的话一般。   长公主多少也知道些情况,便问魏珩:“你为何不让娘即刻去提亲?魏无垠以及魏家所有人的意见,都不重要。娘就是去了,魏家又能如何?”   魏珩认真说:“还不到时候。”但他没说是颜熙还没答应他,他只仍举着茶盏端详,状似说的漫不经心一般,“一山不容二虎,这个家如今只要他还压我一头,我便不想让颜娘身涉险境半步。再等等吧,等真正这个家能叫我当家作主了,届时必劳烦母亲走这一趟。”   姜嬷嬷道:“秋猎……殿下可也是有好些日子没去凑这个热闹了。既这回明德太后带了颜姑娘去,殿下您何不也去?到时候,殿下也可再见一见她。”   长公主认真想了想,觉得姜嬷嬷此番提议倒未尝不可。   到时候,她还真是有些话要同颜氏说。   所以长公主便说:“是有好些年都没去了,打从那件事后,我也鲜少出门。也好,这次跟着去凑一下这个热闹也无妨。”   魏珩没说话,只是将茶盏中的茶饮尽后,才笑着起身说:“母亲去散散心也好,此事儿子来安排。” 第76章 【V】“我会去向她道歉。……   凭徐平洲如今的身份, 他消息并不闭塞。所以,明德太后召颜熙入过宫,且打算带着颜熙在身边一道去皇家猎苑这一消息, 只要徐平洲但凡肯稍稍费些心思打探一番,他就能得到些风声。   所以回去后, 徐平洲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妻子。   徐夫人不是爱往勋贵圈子中凑的性子, 本来她也不是这里人, 不是从小生活在这里的, 且又是才随夫回京不久,她也并不认识谁。所以,像这样的秋猎活动,她无甚兴趣。   但既是女儿去,徐夫人便丝毫没犹豫, 直接就说:“那老爷明日上朝去, 便把我的名字也报上去吧。”   各文臣武将, 或世家勋贵中, 哪家去哪家不去,各家又去几个, 都是需要上报的。伴驾随行的名单,人员也都会一一核实清楚。   徐平洲并不意外,甚至他回来同妻子说这个, 也正是希望妻子可以去的。   到时候母女二人同在猎苑, 也可有机会呆一处。徐平洲希望妻子能同那位颜姑娘关系更近一步。   所以他点点头说:“夫人放心,我明日便去同圣上说。”   徐夫人心里高兴,亲自给徐平洲夹了菜。   徐平洲也高兴,笑着谢过了徐夫人后,他也亲自夹了妻子喜欢的菜肴到她碗里。   夫妇二人自打成亲至今, 十多年过去了,从未闹过矛盾。也不是没小闹过,没置过气,但回回都是徐平洲舍不得,回回都是他在还没闹开时就先低了头。   如今二人都人至中年,但却同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无二样。   别人家夫妻间几年后就彼此冷待了,甚至都不再同房。但在徐平洲这里,若儿子妻子非得要排个一二的话,毫无疑问是妻子排在首位。   儿子在他心中都得靠后一个排。   之前徐夫人隔个两天就会去颜熙那儿略坐一小会儿,甚至,她见颜熙做簪辛苦,回来后也会差丫鬟去买些珠玉来,她也跟着学做。她想着,若她能学会一点的话,日后也能帮女儿减轻一份负担。   但她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回回弄得手疼不说,做出来的簪钗也是一言难尽。   徐平洲心疼妻子,在瞧见妻子手上的伤后,就坚决不再让她做这些。   而如今,徐夫人却是有好几日没去颜熙那儿了。倒不是她不想继续同女儿那儿走动了,而是决定了要去猎场后,徐夫人亲手为颜熙做了件骑装。   做簪活做不好,绣活上还是一把好手的。   之前久住边境时,丈夫儿子的一些贴身衣物,都是她亲手做的。   紧赶慢赶,总算在颜熙要入宫陪太后的前一天赶完了。做好后,徐夫人丝毫不敢耽误,即刻就去了颜宅。   “熙儿,知道你也要伴驾去猎苑,所以娘亲手为你缝制了一件骑装。”母女二人一坐下来后,徐夫人就迫不及待的说了此事,然后从丫鬟手上接过骑马装,徐夫人亲手在颜熙面前抖开,又过去在颜熙跟前比划。   都不必穿上亲自适,只往颜熙跟前一比,就知道,定是顶顶合适的。   颜熙忽然想起些小时候的事来,她小时候的一些小衣小裳的,大多也都是母亲亲手做的。   母亲很擅针线活,她也很爱美,所以常常会给她做许多漂亮的小衣裳。还总喜欢打扮她,母女二人出门去,不论走到哪里,都是极为惹眼的存在。   颜熙总觉得,那时候的日子真幸福。   可这些,母亲都不记得了。   稍稍失了会儿神,但很快,颜熙便又回了神。她收回思绪,望着跟前的这件崭新的骑装,再抬头望向母亲,然后她笑着点头。   “多谢您。”事到如今,母女二人也算相认了,但颜熙一直都是以“您”敬称,还从未喊过徐夫人一声母亲。   她是不怪母亲的,可私心里却也有些较劲。觉得她如今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了,在她心中,她和爹爹都不再是唯一,她并不需要他们了。   带着这些执拗在,所以颜熙始终开不了那个口。像个孩子一样,像是在跟谁赌气。   徐夫人带着期待的眼神问她:“那你喜欢吗?”   颜熙这才认真打量这件骑装,不得不承认,十多年过去,母亲针线活做的是越发的好了。   颜熙点头:“我很喜欢。”   得到肯定,徐夫人心花怒放。   忙又说:“等到了猎苑,娘教你骑马。”想到之后几天几乎是可以时时刻刻都同女儿呆一处的,徐夫人显然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老爷请了宫里的御医来给她看病,虽然暂时还不见什么成效,但御医也说了,她脑中并无淤血,她是完全康健又正常的一个人。甚至因为常年来生活在边境的缘故,她的体格要比一般娇养着的女子还要好些。   之所以多年来都不曾想得起从前的事,以及每到夏日都会生一场病……这些可能都跟曾经那年夏天的那场洪水有关。   她心里有一块阴影在,越在意什么,就越想不起什么。越想拼命得到什么,就越什么都得不到。   而夏日时的那场病,也是心病。她身子明明是好的,可就是绵软无力,下不来床,甚至喘不上气儿。   徐夫人真的太想记起从前了。   哪怕知道记起来后可能会伤心,会难过,会有对已逝之人的愧疚。但即便再痛苦,她也不希望自己往后的人生都有那一大块的空白在。   更何况,那里还有很多她同女儿的回忆。   徐夫人想着,或许多和女儿处处,说不定就能记起从前来。   颜熙能明白母亲的心意,她不忍心拒绝,于是便点头应下道:“好。”   徐夫人更高兴了。   徐夫人在颜熙这边会有些小心翼翼在,她会时刻顾及着女儿的想法和情绪。可能也是能感觉到女儿对她还心存隔阂,母女之间并未能真正交心,甚至,她如今同女儿的感情都比不上卫夫人。   所以,既此番来意说明,且也得到了回应,徐夫人便识趣的起身告别。   “娘知道你忙,所以娘不耽误你了,娘先回去。”高高兴兴起身后,徐夫人又关心女儿,“进了宫后伴在太后身边也不要害怕,你要相信,有娘在,娘会保护你的。”   年幼时,娘还在身边的时候,她也常说这样的话。娘总说熙儿别怕,有爹爹娘亲在,会让她做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宝贝。   颜熙眼眶有些酸涩,但她忍住了。   颜熙也起身,亲自送她到了门口。然后伫立在门前看着,直到徐夫人上了马车,又冲她挥手,然后徐家的马车缓缓驶离后,她才重又冷静下来。   娘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娘了,她也不再是爹爹的妻子,她是人家的了。   朱漆铜环的两扇门一点点阖上,颜熙身影也消失不见。一扇门,隔开了母女二人。   *   自那次被魏珩来警告过后,谢端嬅便没再踏出过自己院子半步。   关了些日子,谢槐见妹妹不哭不闹的,每日都只老实又安静的呆在屋内,谢槐身为兄长不免也心疼她。想着,若是当年先太子府没倒,如今他的妹妹,他们谢氏一门的嫡支嫡出长女,又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若先太子府还在,妹妹如今便就是东宫的太子妃。   那日是被魏珩吓着了,所以当时谢槐一个劲只觉得是妹妹的错,她不该心存妄念,去高攀魏家。可如今,逐渐冷静下来后,谢槐不免觉得自己妹妹也并没有什么错。   尤其是如今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说是魏家世子魏珩相中了一个商户女,要娶其为妻,魏家父子二人正为此闹得难堪。   谢槐不免心中更不好受。   难道,他的妹妹,他们谢家的嫡长女,还比不上一介商户女吗?   魏珩那日闹那样一出,难道就没奚落之意吗?   他妹妹虽年纪大了,但到底也是谢家千娇万贵精养出来的,外头也不乏勋贵世家抢着要娶他妹妹回家做正妻。可如今,魏珩却是这样不给脸面。   但谢槐生性胆小,又极怕惹事。所以即便如今心中有对魏珩的怨,但他也不敢如何,只能是把对魏珩的这份怨,全都转换成了对妹妹的爱。   所以思来想去几日后,谢槐亲去了谢端嬅那儿。   谢端嬅似是并没被那日魏珩的“奚落”给伤到,她一个人呆着不出门,日子也照样过得松快。   见兄长来,她也还如平常一样,就像是忘了兄长禁她的足一样。   谢端嬅越是如此,谢槐便越是心存愧疚。   “嬅儿,如今天气凉快了,你也别总闷家里呆着。再有几日便是秋猎,你到时候随哥哥一道去猎苑吧。”谢槐希望妹妹能去,他们谢家的嫡长女,哪怕年纪大了,走出去也是门面。   兄妹二人这会儿坐在院子中的石桌旁,谢端嬅正执壶亲手为兄长倒茶。闻声,她动作略有一滞,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   可以说兄长今日到她这儿来,同她说这些,凭她对兄长的了解,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原也想好了,若是预判错了,兄长没来找她说要带她去猎苑,她也是要寻个借口和由头去找兄长的。   但如今,既是兄长寻来,自是省了她不少麻烦。   谢端嬅闻声不喜不悲,她仍冷静着,只是说:“我去好吗?我如今在京中,怕已经是一个笑话了。”大龄未嫁,多家登门提亲她都婉拒,怕早在外面勋贵世家中落得个眼高手低命比纸薄的名声了。   谢槐道:“你怎么会是笑话?你是我们谢家的嫡长女!谢家如今是式微了,但你却是在谢家还鼎盛时被教养出来的,谁敢笑话你。”   谢端嬅知道兄长压力大,肩上肩负着中兴谢家的大任,他怎么可能压力不大。   所以见兄长急了,谢端嬅安抚道:“哥哥别急,我答应你就是了。”她始终都很平和,似是早已不会喜怒了般,她平静道,“哥哥放心,我自是不会丢了谢氏一门的脸的。”   谢槐闻声点头,说了句“这才是我们谢家的女儿”后,不免也仍操着心,他始终是在意着妹妹的婚嫁问题的。   想了想别的登门提亲的人家都被她一一拒绝,又想到那日魏珩说的话,谢槐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来。   “你真想嫁去魏家?真喜欢魏珩?”兄妹之间感情深厚,且也年纪都不小了,倒没有太多避讳。   谢端嬅闻声眉毛轻抬了下,她只说:“只是觉得同长公主殿下投缘,如今也只有同她才能聊几句过去的事了。”她知道此事已不可能,所以她也不想再叫兄长担心,便又安抚他,给他吃定心丸道,“哥哥放心吧,我并不喜欢魏世子。既魏世子那日已把话说得很清楚,我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又说:“这次去,我会找到他同颜姑娘,当面再把此事说清。顺便,再给颜姑娘道个歉。”   谢槐其实想说你又何必向那个颜氏道歉,但又觉得,或许妹妹去向颜氏服个软低个头,魏珩心中对他们谢家的怨气可能会更消下去一些。而为了谢家,也只能叫妹妹暂时受些委屈了。   谢槐垂着头,双拳紧握,他不敢看妹妹眼睛,只咬着字低声说:“你受委屈了。”   谢端嬅自然是不想谢魏两家生分的,她也不想因为她的缘故而叫兄长恨上魏珩。但她之前那样做的个中缘由又不能叫兄长知晓,所以谢端嬅只能道:“这算什么委屈?颜姑娘日后是要做魏家世子夫人的,那我向魏家未来的世子夫人道歉,又有什么干系呢?说起来,那件事,还是我冒失和唐突了。这些日子我一直都有在认真想这件事儿,越想越觉得难怪那日魏世子会生气动怒。”   被妹妹安抚几句,谢槐不免也顺着妹妹思绪去考虑这个问题。这样一想,他倒也觉得妹妹说的有几分理在。   只是,再怎么样,魏珩都该好好说话。   兄妹二人又聊了几句,越聊越开心。等谢槐离开时,心情已然好了很多。   谢端嬅则是等兄长一离开后,她便收起了些脸上的笑意。   她不能再等了,她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或许……魏珩还是值得信任的。他虽如今已是新君的左膀右臂,但却始终是旧人的旧友,以及好兄弟。   或许,他还留有初心在,他并没有被权势熏昏了头脑。   至少在处理颜氏这件事上,谢端嬅觉得他尚可信赖三分。   民间落难时误娶的女子,出身低微,而凭他如今的身份,却能不惜与家族为敌也要迎娶为妻,这足以叫她高看一眼的。   魏国公,今上的走狗,当年先太子府一事的刽子手……想来魏珩一直都记恨着他。   他们父子一直不睦,魏珩仍记恨着自己父亲魏国公,想来便是一直没忘过当年。   *   皇家猎苑旁有行宫,但每次秋猎时,武宣帝都不喜欢住进行宫去,他喜欢在山脚下扎营,领着一众伴驾而来的人住在帐篷内。   这样每到晚上时,大家也都不必被冷冰冰的宫墙隔开,还能聚在一起篝火聊天。   这也算是武宣帝很大的一个喜好了,许是身居高位久了,如今他是越发喜欢这样的热闹。   一早天没亮就出发,傍晚时分才抵达。   太监宫女们在扎营时,要好的早已三五成群的高高兴兴聚一处说话了。   颜熙是明德太后带来的,她也不认识什么人,所以一直都只侍奉在太后身旁。   谢端嬅想找颜熙,但却不好寻去太后跟前,所以只能外头等着。倒是徐夫人,一来后便迫不及待的寻去了女儿那儿。   徐夫人是正二品武将的夫人,求见太后,也只是通报一声的事儿。   明德太后带颜熙过来,原也不是想拘她在身边的。如今见徐夫人寻来,太后便笑着说:“熙儿,便随你母亲去吧。”又夸了徐夫人几嘴,道,“你娘虽跟着徐将军在边塞吃了苦,但她如今也练就了一身的好本事。听说,还举过刀上阵杀过敌呢。”   徐夫人谦逊又和婉道:“是太后娘娘您谬赞了,臣妇实在不敢当。”   太后却笑着说:“你也不必太过谦虚,你也不比谁差,走出去大可挺直了腰杆。”明德太后出身也不好,所以她倒没有那些世家特别在意的门第之念。   徐夫人闻声,忙称是。   颜熙也朝太后行了退礼,然后带着丹青入画一道跟着母亲出来。   太后格外开恩,允许颜熙带了两个丫鬟进宫。   颜熙才随着徐夫人出来,便见不远处的谢家大小姐谢端嬅迎面走了来。   谢端嬅原本也没打算非得今儿这会儿就来找颜熙说话,但既见到了,自然也就大大方方迎了过来。 第77章 【V】“是想欣赏别人的马……   颜熙同徐夫人的关系, 有人想极力去瞒着,但也有人想让真相大白于众人面前。   事实就是如此,纸是包不住火的, 所以,即便徐家同齐王再怎么在其中费力周旋, 也敌不过太子在圣上和诸位臣子跟前轻飘飘的几句实话。   徐平洲一直以来态度和立场都很明确, 他并不想掺和到太子齐王之争中, 所以徐家在意的所谓娶有夫之妇会坏了徐家同徐平洲的名声, 徐平洲并不在意这一点。   而且,若能自污,于他这样一个掌有军权的军将来说,其实也是好事。   太过纯正清白,反倒是会惹圣上忌惮, 平白叫妻儿跟着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何况, 姣姣她失忆了, 打从他们相识起, 她早就忘了曾经的所有。她也并不记得自己有丈夫,也不记得自己有孩子, 她是最无辜的。这件事,相信知道这个真相的,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若他们夫妻二人真要担一个有心之人甩过来的骂名的话, 那也只能由他来担。是他见色起意, 也是他“夺”人之妻,是他该骂,是他该受唾弃。   徐家那边一心想把这样一盆脏水全部都往徐夫人身上泼,想替徐家保下一个名声清白的徐五爷。但无奈徐平洲压根不领徐家的情,更是愤怒于他们想坏妻子名声, 所以他极力把这一切都承担了下来,丝毫不给徐家污名自己夫人的机会。   以至于,徐家在此事上更是被动。在和东宫周旋时,东宫胜出根本毫不费力。   而魏珩这里,魏珩就更是没有要帮徐家遮掩的意思了。这件事自始至终颜娘都是极无辜之人,她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何况颜娘有贵亲并不愿高攀,仍守着家中已逝老父,清清正正的继续做她的生意,光是这点品质就值得称赞。   于颜娘来说是百利而无害之事,魏珩又怎会阻止让大家知道真相。   所以在这件事上,魏珩也是放之任之的,始终都无插手之意。   既母女二人的事在京中勋贵圈中已不是秘密,谢端嬅身为谢氏嫡长女,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   此番瞧见颜熙身边站了个容貌与其极为相似的中年美妇人,她也并不意外。甚至,一眼就猜出了妇人身份来。   所以谢端嬅以晚辈的身份先向徐夫人请了安。   “见过徐夫人。”谢端嬅身为在谢家鼎盛时期被培养出来的当年京都第一贵女,言行始终得体规矩。   徐夫人并不认识谢端嬅,但她也能猜得到,眼前之人定是名门贵女。   所以徐夫人忙道:“小姐客气了,小姐实在不必如此多礼。”   谢端嬅在向徐夫人问安的时候,颜熙也已倾身向谢端嬅行了礼。   知道母亲可能不认识谢端嬅,颜熙起身后,介绍道:“这位是谢国公府独女。”   徐夫人虽对京中权贵知之甚少,但有关谢家,她还算是有耳闻的。听老爷说过,当年先帝在位时,谢家在诸世家豪族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是后来,朝野动荡,朝代更迭,谢家站队失败,这才没落了的。   但这些徐夫人也只是在心中一闪而过,她很快便又笑着冲谢端嬅点头:“原来是谢小姐。”   谢端嬅直接言明来意:“有些话想同颜姑娘单独说,不知可否方便?”   颜熙自然对谢端嬅仍存有警惕之心,但这里来来往往都是人,她想谢端嬅也不能如何。而且,虽然知道母亲是好意,也是真心想同她呆一处好好培养母女感情的,但颜熙却并不太想。   尤其是这么多人在的时候。   她当然知道外面很多人都知道了她们母女的关系,虽说没什么,但她也不太想站在那里被那些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虽然可能更多的是对她父亲的怜悯和同情吧,但哪怕是这样,她也不喜欢。   父亲已经去世了,她只想让他安息。   所以,心中思量权衡一番后,颜熙便对徐夫人道:“我随谢小姐呆一会儿吧。”   徐夫人一切都听女儿的,于是她点了头。   二人寻了个稍微静僻的地方说话,谢端嬅一来就是致歉。   “颜姑娘,我为我那日的鲁莽向你道歉。”谢端嬅这个道歉也是真诚的,虽然她目的没能达到,没能同魏珩还有这位颜姑娘达成协议,但她也不至于怨愤到要去怪他们的地步。   何况,那事的确是她莽撞了。   事后细想,她也觉得做出那样的事实在不合她的身份。她当时实在是急昏了头脑,这才想着要去找颜姑娘商量此事。   就算要找,她也该是找魏珩才对。   只是那时候她想的是,若能通过颜姑娘来达到目的,她就无需去惊动魏珩。因为很显然,和魏珩比起来,显然是颜姑娘更好说话,也更能被她说动。   她自知,在魏珩跟前,她可能过不了三招。   她原想的是,哄诱他们先把此事敲定下来,等到时候魏珩早已是同自己一条船上的人了,她再以实情相告。届时,哪怕他是在这些年内早失了初心,碍着是她未婚夫婿身份的缘故,他也不得不答应她。   但一切都是她想得太天真,也太简单了。   也是她低估了魏珩对跟前这位颜姑娘的情意。   若他仍在意门第,或许他们还能有商量的余地。但显然,魏珩早做出了豁出去一切的准备,他根本不在意他同颜姑娘之间的门第之差。   谢端嬅心中遗憾的同时,不免也油然生出几分敬佩的。   而颜熙这边,颜熙倒没想到谢端嬅是来找她道歉的。   不过又一想,觉得也有可能。那日魏珩说他去谢家找过谢端嬅,且把话都说明白了。想来谢家是忌惮魏珩,是给魏珩面子,想向魏珩示好,所以谢小姐这才来向她道歉。   颜熙抿了下唇,总觉得其实她也并没有怎么把那件事放在心上。   谢小姐的确不该来找她,但事既已过去了,她也不想得理不饶人,一直都抓着不放手。   站在谢端嬅的立场,同样身为女人,她倒多少也能理解谢端嬅的心情。她自己之前不也照样做过傻事吗?为了所谓的情爱,无名无分跟着魏珩入京,之后见魏珩待她始终疏离冷淡,她情急之下,又以迷香算计之。   她不能因为这些都是她前世做的事,就当作是完全没有发生过的。   既然她在感情中都没有那么理智和高尚,又何必要求别人必须事事都得体呢?   再说,之前一再防备和忌惮这位谢小姐,也是因为怀疑自己前世的死和她有关。而如今,既然魏珩查出了真相,排除了谢小姐的嫌疑,那她也不必再对她有那么大的敌意。   所以,颜熙闻声后,倒诚恳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谢小姐也不必再放在心上。我……其实也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起初是有些生气,后来想了想,觉得谢小姐此举也能理解。”   谢端嬅是极聪明之人,她听颜熙这样说,便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   于是她笑着说:“颜姑娘别误会,其实我对魏世子并无男女之情。”   颜熙怔愣着看向她。   见她似有困惑,谢端嬅便又笑着道:“想来你也是知道我们家的,如今家道衰落,日子极是不好过。其实我心里是有别人的,但身为谢家独女,我也想为家族献上一份力。若能同魏家联姻,牺牲我自己,我也很愿意。”   “反正我嫁谁都是嫁不了自己的心上人了,那我何不去选一门对家族极有利益的姻缘呢?我原想着,凭颜姑娘的出身,恐魏家不会让姑娘进门为妻,所以便打算与姑娘同世子一起做这笔交易。但……是我低估了魏世子,所以才闹了这么一出笑话来。”   “颜姑娘,我知道你心善,可能并不在意,但之前的事的确是我错了,我该道歉的。并我向你保证,之后我再不会起那种愚蠢的心思。”   谢端嬅自然不会把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但同颜熙说的这些,倒也不算假话。   只不过,在她的计划中,她是不会进魏家的门的。她同魏珩的关系,只能止步于未婚夫妻,再多就不行了,她不能对不起御兄。   她需要魏珩以未婚夫的身份替她办一件事,等事办完了,他们的关系自然就能解除。到时候,魏珩能得一个克妻的名声,他或许还能借此机会说服魏家,让魏家答应他扶正颜姑娘。   她之所以之前有信心他们能答应,也是因为这个法子于魏珩同颜姑娘来说,也是有利的。   只是千言万语还是那一句话,她没想到魏珩能那么有魄力。   而此刻颜熙听了谢端嬅的话,心里想的是,魏珩说的果然没错,谢小姐心中果然是另有别人的。   那前世……魏珩同谢小姐的婚约,也是一纸交易吗?   交易便是他魏珩保谢家荣华,而谢小姐则是虚占着世子夫人的位置吗?   到时候,魏珩同谢小姐在人前上演夫妻相敬如宾,而她则在人后同魏珩夫妾情深?   一妻一妾,各司其职,魏珩果然好手段。   但他有没有想过,他是世子,届时谢小姐没有嫡出的子嗣怎么办?难道谢小姐不会想要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孩子吗?到时候,他是同谢小姐假戏真做,还是抱了她的孩子去给正室养?   若假戏真做……这谢小姐满心满眼都是他敬爱的表兄,他能下得去手吗?   若是抱了她的孩子去给谢小姐养,他就不怕她会伤心难过吗?   不论怎么做,这仍是一局死棋。   而大概得知了前世魏珩同谢端嬅定亲原因的颜熙,也并未因此而有所感动。   她只会觉得荒谬。   不过世家豪门之间的联姻她是不太懂的,所以对谢小姐此种行为,她不予置评。   不会再记恨谢端嬅,但颜熙也知道她同谢端嬅天生不是一路人。所以话既说开,颜熙便道:“谢小姐,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了,我接受你的道歉。”又说,“那边营帐好像扎得差不多了,我得陪去太后娘娘身边,若无别的事,请容颜熙告辞。”   谢端嬅颔首:“颜姑娘请自便。”   二人相互屈身见礼后,便各自散去。   因与谢端嬅呆一处耽误了功夫,待颜熙回到徐夫人身边时,外面天已经黑了。正好,颜熙趁机对徐夫人说:“天晚了,我得回太后娘娘身边。您也一日劳顿了,万顾惜些身子才是,您先回去休息吧。”   徐夫人虽遗憾不能亲自教女儿骑射,但想着之后还有的是机会,于是也忙叮嘱女儿,叫她也万要好好休息。   魏珩虽一直都陪伴在圣驾左右,但对女眷那边,尤其是颜熙那边的消息,他也一直都了如指掌。   所以谢端嬅再次去找过颜熙一事,魏珩很快就知道了。   伴在圣驾身边时,魏珩不好具体多问。所以,待魏珩回了自己寝帐后,才重又将那人唤到跟前来,细细盘问了一二。   在得知颜姑娘和谢端嬅相谈还算平和,并不曾闹翻脸后,魏珩这才挥手让那人下去。   那人走后,魏珩独身一人于帐内静坐细思。   他对谢端嬅的动机一直怀有疑虑在,所以这些日子来他并没闲着,有暗中差人去查谢端嬅,查谢家。甚至,人都查去了谢家祖籍。   但奇怪的是,并未查到蛛丝马迹。   仿佛谢端嬅所行正如她所言一样,不过就是为了两府联姻。   但越是看似合情合理,越是寻不到丝毫破绽,魏珩就越是疑虑重重。   直觉告诉他,此事并非表面上看到的这样简单。   魏珩觉得他有必要寻个机会再找谢氏兄妹谈一次,而这一次,双方务必开诚布公。   魏珩有一个荒谬的猜测,或许,当年先太子府并非阖府都被屠戮,或许尚留有一二活口在。细想也不是没有可能,老谢国公深谋远虑,且同舅舅情同兄弟,危难之下,老国公未必不能瞒天过海。   而且魏珩还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当年那事之后,今圣还未对谢家有任何制裁时,谢老国公见太子府倒了,他也主动向今圣投了诚。   看似毫无破绽,旧主已亡,为了家族考虑,投靠新君并没有错。   但细细思虑,却还是有破绽可循的。   比如说,身为一府之主,他想保谢氏一族能理解。但老国公铁骨铮铮,他是最不在意生死之人。既已保下了谢家,凭他的气节,以及当年同舅父的交情,他是万不会再背弃旧主的。   而老国公,却是在事情过去多年后,才病逝。   那么那些年,他到底都在做什么?   魏珩其实不敢再肆无忌惮的往深了去查,若他所猜没错的话,若真哪位表兄/表弟还活在世间,他这样肆无忌惮的去挖真相,反倒是会害了他们。   如今东宫和齐王的两双眼睛,怕也盯着不少地方。   所以魏珩思虑再三后,还是打算谨慎行事。便是想知道真相,他也想谢家兄妹亲口告诉他。   这样一番思量后,魏珩这才走出营帐。   但他一出来,却被告知太子齐王顺王等人都在校场比骑术和射术,许多世家公子也在,还特意提了说卫将军也在。   见他特意提到了卫辙,魏珩便朝那小厮看去一眼。   果然那小厮垂着头,下一刻则说:“颜姑娘也挤在许多贵女中围观。”   魏珩了然,没多言,直接就往校场那边去了。   小厮见状,忙也紧紧跟上。   颜熙其实并不想来凑这个热闹,是她回到明德太后身边后,明德太后叫她不必拘在她跟前,叫她出来玩儿的。甚至还怕她会认生,特意差了曹嬷嬷带着她出来。   太后盛情难却,颜熙只能答应。   曹嬷嬷也是受的太后旨意,直接就领着颜熙往最热闹的地方来了。她原以为,魏世子也会在这儿的,却没想到,来了后才发现,这儿竟没有魏世子的身影。   但来都来了,曹嬷嬷却不好又领颜熙去别处,只能陪着她留在这儿看太子齐王他们比骑术和马术。   魏珩到的时候,正值卫辙拉弓射箭。   魏珩悄无声息立在颜熙身边,顺着她目光看去,就看到了卫辙的马上英姿。   他双目内略有暗流涌动,但面色神色如常。   他本来以为他在这里多站一会儿,颜娘怎么也该发现他了。但时间过去有好一会儿了,却仍不见她目光从卫辙身上挪开,投向自己,魏珩只能主动开口打破这份二人间的沉寂。   “你想学骑马吗?”魏珩问。   颜熙其实这会儿在想事情,倒不是在盯着卫辙英姿看。只不过是想得入神了,她懒得再挪开视线。但在魏珩眼中,却成了她倾慕于卫辙的马上英姿。   听到魏珩声音,颜熙这才拉回思绪,然后本能侧首去朝他望一眼。   魏珩个子很高,同他挨的近的时候,颜熙需要仰着头才看得到他脸。而从她这个角度看去,正好看到他的侧脸。   魏珩面上神色看似无常,但颜熙却能看出来,他有一个轻咬腮帮子的动作。   忽然想到谢端嬅对她说的那些话,想到了魏珩前世的那些打算。于是,颜熙知道他可能在意了,却偏偏更去挑衅他道:“不想学骑马,我只想欣赏马术好的人的马上英姿。”   听到这样一句,魏珩无疑心中更是满腔怒火。   但他并不会对颜熙发火,他只是平静着神色垂首望过来。   他盯着颜熙的眼睛看,颜熙也并不躲闪,于是二人四目相视。   聪明如魏珩,自然也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他轻轻蹙了下眉心。   魏珩有些微的怔愣,然后想到了谢端嬅去找过她,便问:“谢小姐是不是又找你说什么了?”   颜熙收回静视他的目光,重新又看向校场,闻声只淡淡说:“她是来向我道歉的,并没说别的。”   魏珩轻轻应了一声。   但他仍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这些日子,虽颜娘对他仍是淡淡的,但二人关系其实是有所缓解的。   魏珩又垂眸朝身边人看一眼,但见她目光还盯在校场上,或者说是校场上的某人身上,魏珩微有怒意,直接说:“是想欣赏别人的马上英姿是吗?那你不如欣赏一下我的。”   说罢,魏珩直接一个飞身便飞跃去了校场。   恰好那里停着一匹马,魏珩认出好像是顺王的坐骑。他一边说道:“顺王殿下,借你马驹一用。”一边,人已经飞身坐落在了雪白马匹的马背上。   魏珩的加入和到来,无疑是引得满堂喝彩。   就连太子也高兴说:“景行,你快也露两手。”   而魏珩骑坐在高头大马上,手握着缰绳在原处打了会儿转,目光却是朝乌泱泱人群中颜熙这边看来的。 第78章 【V】暂时莫要打草惊蛇。……   颜熙知道他这会儿是想在自己跟前耍宝, 但她既大概弄清了前世他的那些想法,她便也不想留在这里给他这个机会。   从前都是她小心翼翼顾着他的情绪,哪怕是后来离开了魏家, 碍着他的身份,她也得对他好言好语, 生怕会得罪于他。   可如今, 她只想畅快的活。   高兴了就勉强给一个笑, 不高兴了, 她就想甩脸子,就想把自己的真实情绪全都表露出来。   所以颜熙见他跨坐去马背上后又回首朝她望来,她直接错开了目光,然后转身离开了。   魏珩:“……”   魏珩知道她肯定是生气了,不然不该会是这种反应。   谢端嬅到底找她说了什么?   魏珩轻拧眉心, 有些微恼之意。但此番骑虎难下, 是他自己跳过来的, 若不露两手而是直接甩手离开的话, 怕是太子那儿交代不过去。   所以,魏珩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越走越远, 而他不能即刻追过去问个清楚明白,只能先留在这儿同太子等人周旋。   而待魏珩应付完太子,抽身而出时, 天真的已经很晚了。   营帐早已扎好, 明儿还得早起伴驾,这个时间也不适合再继续留在外头。众人一哄而散各自回各自住处后,太子走过来同魏珩说话。   “景行今日似乎有心事?”太子而立之龄,早娶了妻生了子,为人稳重宽厚, 外人都道他是一个厚道的好兄长。   魏珩同太子并肩而行,二人边聊天边散步从校场往营帐方向去。   魏珩始终守着君臣之礼,略落了太子半个肩膀,走在他身后一点。闻声,魏珩只是一声苦笑道:“说来不怕表兄笑话,还不是为了那些事。”   无外人在的时候,魏珩称太子为表兄,也算是亲近和示好。   太子说:“世家大族,最是在意门第了。你又是国公府世子,未来的家族继承人,魏国公一时执拗想不开,也是能理解。但你的婚事不只是魏国公一人说了算的,还有静华姑母在。何况孤也看得出来,父皇也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孤听说,父皇去找了祖母,祖母还把那位颜姑娘带在了身边。”   “如此看来,是魏国公势单力薄。反倒是你……”太子笑着抡起拳头来,轻轻在魏珩大臂上打了一下,以此来表示表兄弟二人交情不错,“大家都帮你,倒是你胜券在握。”   魏珩笑起来。   虽然他其实并没有被安慰到,但也装着是被太子安慰到了的样子。   魏珩不笑时如冰若雪,高冷孤傲。一旦笑,大有种冰消雪融春暖花开的架势。   “臣明白了。”魏珩说,“表兄说的对,既他容不下颜氏,我又何必再去纠结他同不同意呢?大不了,我就同当年的徐将军一样,直接另立门户。”   魏珩这些话只是说给太子听的,其实他自己心中冷静得很。魏家的一切,他不可能放弃。   若他真弃了世子之位,弃了继承爵位的资格,弃了所有所有……那么,便宜的只有别人。到时候,高兴的怕也是父亲吧?   又或许,他老人家心中如今也正是打的这个盘算。   魏璟虽腿有残疾,恐不便继承国公府爵位。但他日后会娶妻室,会诞下子嗣,大房只他和魏璟两个儿子,按着长幼有序,若他离开了魏家,魏璟又诞下子嗣,那么他的子嗣的确是有资格继承爵位的。   从小到大,其实魏珩同这位只大自己几天的大公子魏璟并无什么矛盾。甚至,兄弟二人可能连见都没见过几回。   从小二人就井水不犯河水,互不侵犯。   而陶姨娘走后,魏国公发了疯一样倒戈叛变,背叛旧主,背叛发妻,搅得京中风起云涌,血气腥腥。而魏璟,比起其父来,着实是淡定许多。   只是把自己关在屋中,本就不爱出门的他,更是鲜少再踏出自己院落半步。   魏珩不是没有疑心过他是否在暗中筹谋什么,但他培养训练了多年训练出来的人,也是愣没有查出魏璟的半点蛛丝马迹来。   魏璟就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每日日子过得极简单,就是看看书,养养花草,悠闲恣意。   魏珩故意说完那句话后便有些走神,他联想到了太多。还是太子略激愤的一句话,才重新又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太子说:“景行,你可别犯糊涂!”太子宽和时,是好兄长模样,但严肃起来,又自有其威严在。   至少这会儿在同魏珩说这句话时,他表情是严肃得有些吓人的。   魏珩抽回思绪,侧首朝太子望了眼,他笑了笑。   “说着玩玩的,表兄别当真。”   太子说:“毕竟是亲父子,再有矛盾,也不该闹到那种地步。何况,你若真另劈了府邸来住,静华姑母怎么办?”   魏珩只能再次笑着道:“多谢殿下提醒,臣知道了。”   前面已到营帐,二人的寝帐不在一个方向,太子驻足,又同魏珩说了几句后,这才转身往自己寝帐去。而魏珩,目视着太子走远了后,他才一点点敛尽了脸上笑意。   黑暗中,他目色沉沉,早没了方才伴在太子身边时的和颜悦色。   *   次日一早魏珩等人便伴驾去了深林中打猎,直到午后差不多未时正方回。武宣帝累了,回了龙帐先歇息,其他伴驾的王孙贵族自然也有了自己的时间。   有些人回了自己营帐歇着,有些人去了校场跑马,而魏珩则看了谢国公一眼,朝他走了过去。   虽因之前的事谢国公对魏珩颇有埋怨,但他深知如今谢家的地位。所以在魏珩面前,他丝毫未表现出对他的不满,仍是如从前一般,客气且带着三分恭敬。   魏珩拧着眉心朝他走来,而后眼神示意一道走走。   直到走去一个僻静处后,魏珩才问谢槐说:“我想找谢大小姐再谈一谈,不知可否方便?”魏珩语气还算好。   但谢槐想到了上次他来找妹妹时的严肃模样,不自觉便觉得魏珩此番找妹妹也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他本能道:“可是嬅儿她又得罪了世子?”   魏珩并不确定谢端嬅是不是和颜熙说了什么,所以他只说:“并无。”又解释道,“只是有些困惑难解,想求助谢大小姐一二。”   “这……”谢槐不确定是不是还是因为那个颜姑娘,他默了会儿后,又说,“嬅儿昨日去和颜姑娘道歉了,为了上次那事。”   魏珩感受到了谢槐的小心翼翼和唯唯诺诺,想着他的性子,以及谢家如今的处境……魏珩不免也解释道:“谢大哥放心,那件事既过去了,我便不会再提。”又说,“想让谢大哥让我同谢小姐见一面,也是有别的事。”   魏珩索性道:“不若谢大哥回去征求一下谢小姐意见,看看她愿不愿意见这一面。”   谢槐见魏珩好像的确是有别的很重要的事要说一样,心中踌躇一番后,便应了下来。   “那好。”谢槐说,“此事我回去先问问嬅儿,若她同意,我会差人来告知世子。”   魏珩颔首:“那就有劳谢大哥了。”   二人道别后,谢槐便回了自己营帐。独自坐着苦思冥想一番,却怎么也想不通后,谢槐只能差人去将妹妹谢端嬅叫到跟前来。   谢端嬅过来后,谢槐看了帐内侍奉的人一眼,叫他们都退了下去。   谢端嬅见状,也将自己婢女遣了出去。   只兄妹二人在时,谢槐这才提起了魏珩来。   把魏珩的话转给谢端嬅知道后,谢槐也是怕妹妹受委屈,又急急斥责魏珩说:“他到底还要怎样?你都已经屈尊去向那颜氏道歉,他们到底还要怎样?真是逼人太甚。”   谢端嬅却说:“哥哥先不要急,可能并不是什么大事。又或许,是魏世子有别的重要的事说。”又说,“昨日我和颜姑娘相谈甚欢,且魏世子也不是不明是非之人,他不会是因为这事再找来。”   见妹妹都帮那颜姑娘同魏珩说话,谢槐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能道:“那你是打算见他这一面?”   谢端嬅心中隐隐有些能猜到魏珩此来意图,所以,她面上看似平静,但藏在袖中的手指却攥得紧紧的。事到如今,她是不得不把一切都告诉魏珩了。   那么就赌一把。   赌魏珩的良心。   所以,谢端嬅笑着道:“魏世子是稳重之人,既他这样说了,想必是有极要紧之事。既是有要紧之事,这一面自然该见。”   谢槐越发狐疑起来,他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但既实在想不明白,谢槐也就没多费神去想,他只对妹妹道:“既如此,那此事我来办。”   *   静华长公主歇了晌午觉后,又去了明德太后那里请安。颜熙一直都伺候在明德太后身边,长公主请完安离开后,看了颜熙一眼。   长公主同太后说话时,颜熙始终很老实。只垂着头候在一边,或替太后捶了捶腿,或是帮着曹嬷嬷她们一起端端茶水点心,始终都没抬起头去看过长公主。   所以,长公主临走前的眼神暗示,颜熙自然也是没注意到的。   静华长公主想了想,便直接对明德太后道:“太后娘娘,儿臣想找这丫头说几句。”   明德太后看了看颜熙,见她仍像蜗牛一样缩着脑袋,谨小慎微的守在自己身边,明德太后便伸手去握了握她手,而后笑着道:“长公主找你,你随她去。”   颜熙这才说:“是。”   然后从太后身边走开,候去了长公主身边。   长公主再次向明德太后道别,而后转身离开。   回了自己营帐后,长公主便望着颜熙打量,然后长叹一声说:“想当初我趁着珩儿不在家,叫你搬离国公府时,也是没想到,之后的珩儿竟会连贵妾的名分都看不上,直接铁了心要娶你为妻。我更是没想到,他这么说后,我竟会同意他。若是回到几个月前,告诉我这些,我定会觉得大家都是疯了。可如今……却突然觉得这也没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颜姑娘,今日单独找你说话,是想告诉你,珩儿娶你为妻,本宫是答应的。待日后你进了魏家的门,本宫这个做婆婆的,虽然做不到旁人家的婆婆一样,拿儿媳当亲女待,但也绝对不会为难于你。日后,我必不会摆婆母的谱,让你在我跟前尽孝。我喜欢清静,我看得出来你应该也是。以后我们可以互不打扰的过日子,想来会很和谐。”   长公主知道儿子那日说的是真话,他想要等能压他爹一头的时候再迎娶颜氏入门。但长公主也能看出来,可能颜氏的畏惧了魏家,便生了退却之意。   又或许,是那次她趁珩儿不在家时撵她走,也是吓着她了。   所以长公主想,有些话,她还是需要同颜氏说清楚才好。   既是松了口,决定要去成全儿子的幸福,那她不如好事做到底,不能因为她的原因而让两个孩子不尴不尬的处在那儿。   颜熙是万没想到长公主会同她说这些的,她有些惶恐,忙要跪下来回话。   长公主却说:“你是明德太后带到猎苑来的,你就站着说,无需跪我。”   “是。”颜熙这才说,“那日同殿下您说的那些都是颜熙的真心话,颜熙也没想到,世子爷竟会有要娶颜熙为妻的心思。说实话,颜熙从未这样奢望过,也很惶恐。颜熙虽是小地方长大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也知道婚嫁最是讲门第的。世子身份极尊贵,颜熙实在是高攀不上。”   长公主却说:“魏家人你不必管,只要本宫认了你就行。”   颜熙抿了下唇,又道:“殿下您厚爱颜熙,实在是颜熙几世修来的福气。只是……日后若嫁去了国公府,毕竟是一大家子在一起过日子。殿下您心慈人善,不会为难,但恐旁人不会这么好相与。”   “颜熙没有什么太大的志向,就想能在这京中可以有一个立足之处就好。”   长公主认真望了颜熙一会儿,然后又是一阵长叹。   她知道,眼前之人并非在欲擒故纵说违心的假话,她就是这样想的。可正因如此,事情才是更棘手。   不免又觉得,这个女孩儿,倒有几分骨气在。   比起从前那装柔扮弱,又心眼比蜂窝还要多的陶氏来,可好太多了。   不对!陶氏算什么?她虽也是豪门出身,但却自高堕落愿做妾氏,她可比不上这个颜氏。   长公主虽久居内宅,消息闭塞,但她也知道颜熙同徐平洲夫人的事儿。有贵亲可攀,但她却不攀,只为守着家中已逝老父。   这样的傲气和风骨,还是叫长公主震撼的。   她不免又要想到魏国公背叛旧主一事。   不由也拿那魏国公同眼前之人比了一番,长公主忍不住心内轻哼一声,魏无垠连人家丫头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又有何脸面还看不起人家?   长公主想了想,最后对颜熙道:“你的这些顾虑,本宫是能理解的。今日叫你来,也只是想告诉你,对这门亲事,本宫是真心同意的。”既打开了话匣子,长公主不免多言了几句,“之前的确是被珩儿胁迫着应下的,但如今,却是本宫真心看中了你。颜姑娘,希望我们日后有这个缘分。”   颜熙也只能说:“多谢长公主厚爱。”   颜熙离开后,姜嬷嬷便过来替长公主捏肩捶背。   “殿下,您说这颜姑娘会是欲擒故纵吗?说起来她也真是有魄力得很,当年世子爷失忆时误娶了她,她竟有胆识和勇气跟着从吉安到京城来。而且刚来的时候,魏家无名无分的养着她,她竟也愿意。后来世子不在京中,您找了她来,劝她离开,她竟一点反抗都没有,这可和最初时的对世子情深意重可不一样。”   “若她真是有骨气,倒是好,奴婢只是怕……怕她会骗了世子。”   长公主余光瞥了姜嬷嬷一眼,眼睛却是没往那边去看的,闻声只说:“本宫倒觉得她没那么多心眼儿,一个小门户出来的孩子,想来耍不出那么多手段。再说,若她真是在装在演,本宫瞧不出来,珩儿那么聪明的人,自也该看出来了。”   “不可能还为了她,搅和出这么大动静来。”   姜嬷嬷则说:“世子爷这是为情迷惑了双眼,就像当年……”说到这里,姜嬷嬷忽然自己停住了。   没再说下去。   点到这里也就够了,再多说下去,反倒是会引起怀疑。   姜嬷嬷原以为长公主会顺着她话去骂陶氏几句,说不定,也会因此再对这颜氏起上几分疑心。但她没想到,长公主似就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   她只是抬手揉着太阳穴,颇有些疲惫地道:“许久没出来,如今倒有些不适应了。不过才在这荒野呆上一夜,竟就浑身不舒服起来。算了,不多想了,扶我去歇着吧。”   姜嬷嬷见状,忙扶着长公主去了榻边。   而姜嬷嬷服侍着长公主歇下,又退下去后,长公主原本阖上的双眼又轻轻睁了开来。   原本珩儿跟她说,她还不信。如今细细想来,倒的确是有挑拨之意。   只是长公主还是难以相信,这跟了她几十年的忠仆,竟也是别人安插在她身边的一个暗桩。   那她这辈子,又还有几个人可以信任?   若依静华长公主从前的脾气,发现有这样的事,怕是早要把人捆起来打了。可如今,她早不再是从前那个静华了,她不能任性,她凡事必须要有所顾虑才行。   珩儿说暂时莫要打草惊蛇,她听珩儿的。 第79章 【V】做她的后盾。   谢槐让妹妹等在他寝帐内, 他则负着手往帐外去。然后随便点了个随从,让他去请魏世子过来,想了想, 谢槐还给了一个请魏珩过来的理由,说是他得了好茶, 想邀魏世子来一道品鉴。   家道中落了这些年, 谢槐早凡事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子。如今猎苑这么多人在, 他也怕他们谢家同魏家走得太近, 会不会授人以柄,从而叫圣上怀疑,是不是他们谢家另有企图。   魏珩喜茶,若是请他来品茶的,想来就算随从去请时魏珩身边有旁人在, 也不会疑心。   外面的动静谢端嬅都是能听到的, 见兄长如此, 她心内轻轻叹息了一声。   兄长太过胆小, 又筹谋不够,虽有肃严, 但却不够机灵……这也是为什么当年父亲只把那个秘密告诉了她,却没告诉兄长的原因。   兄长过于胆小怕事了些,若是父亲将那样的大秘密告诉兄长, 不说他是不是会吓得之后日日难眠, 恐也会守不住秘密。   父亲说,兄长是正义有余,但却谋略胆识不足。想要他中兴谢家,怕是不可能了。   不过正是这样才叫好。   父亲说,如今他们谢家不适合太冒尖, 只适合小心翼翼在圣上眼皮子底下讨生活。身为先太子府旧臣,若是真有起复之意,反倒是离大厦轰塌不远了。   如今,只要能保住谢家的根基不倒就够了。至于能不能再回到巅峰时期,这就得看谢家之后几代的造化了。   若能最好,若不能,也无大碍。   所以兄长如今这样的性子,反倒是更适合做当下谢家的一家之主。   不过,谢端嬅总觉得兄长这样活得太累了些。所以待他交代完外面,又再这身回来时,谢端嬅适时提醒他说:“其实哥哥无需如此。凭我们同魏世子的交情,偶有小聚也无妨。左右是大大方方的,又没偷偷摸摸背地里搞小动作,怕什么?”   谢槐走回来,一甩袍摆落座后,才回妹妹话道:“话虽如此,但凡事还是谨慎小心些的好。能不惹麻烦,就尽量不惹麻烦。”   谢端嬅本来只是打算劝诫一二,并没打算多说的。但听兄长这样说,她略一思忖后,还是又多说了几句。   “但若不是实话,也是后患无穷。”谢端嬅解释给他听,“哥哥说是因为怕魏世子身边有人,所以特意编了个借口请他来。看似是合情合理的,但,哥哥有没想过,万一听说你这里有好茶,魏世子身边的人也想一道过来呢?到时候,哥哥您到那儿去弄好茶来。”   谢槐语塞。倒没想这么多,所以一时说不出话来。   谢端嬅则又说:“再说,既是您同魏世子已经有言在先了,凭魏世子的机警,他会妥善处理好一切的,根本无需哥哥操心。”   她知道兄长的意思,但只怕这是画蛇添足了。   谢槐凝神细思一番后,这才说:“是为兄欠考虑了,日后行事前定当多思多虑。”   谢端嬅则说:“哥哥是真性情之人,日后行事凭本心就好。您本就不是心眼多的人,不必学那些。能以本性和真诚待人,这也是哥哥的优势。”即便可能会因真性情而得罪人,这也无碍,最多大家只会说他一句执拗古板。   若魏珩靠得住的话,她怕是不能留在谢家多久了。所以,如今但凡能提点兄长一二的,谢端嬅都会提醒他。   “哥哥能有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至少是保住了我们谢氏一族在京城的地位。至于这个地位是高还是低,也不是哥哥一人之力能敌的。父亲临终前说过,谢家日后如何,皆看造化了。”   想起父亲临终遗言来,谢槐也点了点头。   “你若是男子该多好。”谢槐不免感慨,“我没能继承得到父亲的睿智,但你却是继承得到的。若你是男儿,这个家由你来当家做主,想来我们谢家定然要比今日好。”   谢端嬅却笑说:“哥哥万莫要妄自菲薄,您可别忘了父亲临终前可是握着你手说要你好好照顾这一大家子的。再说,哥哥自有哥哥的好,哥哥忠正耿直,嫉恶如仇,再是适合当如今的家主不过。”   谢槐闻声,倒惭愧的笑了。   兄妹二人正叙着家常,就听帐外人禀说:“国公爷,魏世子已请到。”   谢槐忙起身去迎。   谢端嬅也跟着起了身,但却站在原处没动。若谢槐细心一些的话,其实是可以看得到她脸上表情的变化的。   对谢端嬅来说,如今她是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魏珩身上。   她这是在孤注一掷。   魏珩上午伴驾时,穿的是适合习武的劲装,劲装外套的是银白的军甲。而这会儿,甲装褪下,他换了身湖蓝的杭绸直缀。   身量高,体形好,又生得面若冠玉玉树临风,撩帘负手走进来时,似是整个黑压压的营帐内都亮堂起来。   谢端嬅看了他一眼后平静收回目光,此时此刻,她不自觉的便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表兄弟二人,眉眼身形上,多少是有些像的。   而御兄偏英气飒爽,英武巍峨,眼前之人则更有儒将之风采。   想起藏在心底的那个人来,谢端嬅更是无端紧张到不行。   但谨慎如她是不容许自己失神太久的,所以,在谢槐同魏珩打了招呼后,谢端嬅也走了过来,规规矩矩给魏珩请了一安。   魏珩抬手示意她起:“谢大小姐不必多礼。”   谢槐见二人并不曾因之前那事而生了嫌隙,反倒是仍客气且相互敬重,谢槐不免松了口气。   谢槐忙张罗着道:“魏世子快请坐。”   魏珩冲谢槐颔首,而后三人一道落座。   谢端嬅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让兄长知道她的那个秘密,当初父亲还在时都没告诉他,如今再让他掺和进去实在多余。但此番魏珩在,她又不好打发兄长走,便只能如魏珩打暗语。   不过谢端嬅还是以颜熙先开了头。   “昨儿去找了颜姑娘,为上次冒犯她一事而道了歉。真没想到,颜姑娘竟是那般好脾性之人,她竟没怪罪于我。”   魏珩也正要说这个,他问谢端嬅:“谢小姐可还同她说了别的?”   听魏珩这话,谢端嬅便明白了点什么。可能是昨儿她同颜姑娘分开后,颜姑娘同魏世子又闹了矛盾吗?   他们闹矛盾这不是她本意,所以,谢端嬅倒也即刻认真回想了下她昨儿同颜姑娘说的话。   她同颜姑娘说的那些倒没什么不能同魏世子说的,所以,谢端嬅又一一细说与魏珩听。   魏珩听后望了她一眼,他大概能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他虽不知道所谓的前世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东拼西凑一下,他是能猜出个大概来的。而颜娘也真切告诉过他,说他前世是答应了同谢端嬅定亲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谢端嬅再同她说这些,即便她是真的没打算同他有什么,颜娘想来心里也会不舒服。   魏珩竟然一时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   至少颜娘如此反应能证明她心中是有他的,可魏珩又觉得,他不想要再去猜疑和证明什么,他如今就只想和她好好的,安安稳稳的。   不想她再恨自己,也不想她再伤心难过。   但对谢端嬅此举魏珩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说他知道了。   事到如今,魏珩其实也不太信谢端嬅之前所谋只是为了嫁给他、占着他正妻的位置,她当是另有所图。就凭她曾经乃是御兄所爱之人这一条,他也不会做出夺兄之妻之事来。   谢家若真需要提携,他可帮扶一二,但绝对做不到同谢家联姻。   而若他所猜没错的话,谢端嬅的那个所图,很可能就是同当年有关。   他能看得出来谢槐并不知情,但此刻他在,二人怕是不好说。   谢端嬅突然问:“其实一直都很想问一问谢世子,当年……先太子同御公子都待世子极好……”   “嬅儿!”谢槐急急打断。他显然是怕了,先太子府如今仍是避讳,她竟然当着魏珩的面提。   难道不知道,魏珩已经是新朝新君的新宠了吗?   魏珩却知道谢端嬅这是在同他打暗语,于是魏珩看向谢槐道:“这里只有自己人在,但说无妨。”同谢槐说完这句后,魏珩又转眸看向谢端嬅,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而谢槐见魏珩如此,倒是没再反对。   其实不是他不想提往昔,只是之前有一回他在这魏世子跟前提过,被他无视掉了。所以他就怕,是不是魏世子早异了心,也不再愿意提及当年。   谢端嬅继续说:“我只是想问魏世子一句,如今是否异了心?”   魏珩下意识又转起套在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但他面色却平静如常,只认真回答谢端嬅的话道:“当年事既已发生,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能为舅父同表兄做点什么。不过一直牢记舅父当年对我说的话,他说我长大后定要为君分忧,为民办事。这些年来,我也是一直这样做的。”   有了魏珩这句话,谢端嬅其实已经放心了。   但那最重要的话,她仍是没说。   这里不好说。   所以谢端嬅点头道:“我果然是没瞧错人的,我就知道,魏世子您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又意味深长道,“您如此说,我便放心了。”   魏珩目光一直盯着谢端嬅看,希望她能给再多些的暗示。但谢端嬅却点到即止,只是笑着起身来送客说:“世子若需要的话,我可再去同颜姑娘解释一二。”   见她起身,魏珩也站了起来。   但谢端嬅却没朝魏珩走来,她是往门口方向去了。魏珩见状略有会意,也朝门口方向去。   二人皆背对着谢槐时,谢端嬅迅速的递了张字条给他。   然后谢端嬅说:“世子想来伴驾疲乏,若没别的事的话,我们兄妹也不多打搅了。魏世子,恕不远送。”一边说,一边谢端嬅朝魏珩欠身行了一礼。   魏珩则将攥着字条的手背负去了腰后,他则侧过身来向谢槐道别:“我先回去。”收回目光时,又看向谢端嬅,他认真说,“若有需要,我会来请谢小姐帮忙。”   谢端嬅又笑着朝魏珩福礼:“乐意效劳。”   如此,魏珩便掀了门帘,大步而去。   *   颜熙听了长公主那样一番话后,其实心里压力还是蛮大的。   甚至,她还很是有些愧疚。   因为当初离开魏家时,她其实存了点小心机在,她算计了长公主。   虽然她们二人当时的目的是一样的,但她为了让自己离开得顺理成章,甚至不会触怒魏珩,她有让长公主一个人背下这张锅的动机。   她当时是不够坦荡的。   她当时只顾虑了自己,却没有认真去想过,若长公主同魏珩母子因此而母子间生了嫌隙,那她是不是该负一点责任?   之前长公主不喜欢她,待她冷淡,她可能心里虽然有过这样的想法,但一时也并未放在心上。而如今,长公主看样子似乎是真的接纳她了,且还坦诚相待,颜熙不免就有些不好过了。   她不是圣人,可她也不是坏人。对自己做的不好的地方,她也会反省思考的。   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当时不想得罪魏珩,却让长公主去得罪了他,虽然说长公主并不怕得罪,但颜熙心中总是做不到坦荡的。   因心中稍稍有些复杂,所以从长公主营帐出来后,颜熙并没即刻回太后那里,而是让丹青入画陪着她随便走了走。   这一走,便绕去了谢家营帐那儿。   颜熙是看到魏珩从那边出来,特意瞥了眼营帐前挂着的牌子,才知道,那是谢家营帐。   不免又想到了昨日谢端嬅同她说的那些话来,想到了魏珩前世的那些打算。   “回吧。”颜熙头脑立即清醒了不少,然后侧头同丹青入画二人说了一句后,也没再继续散心,而是直接往太后营帐去了。   魏珩是因为这会儿心中藏着事儿,所以一时未警觉到。而待他察觉到时,颜熙早已走远。   再追过去俨然不合适。   魏珩侧首看了兆安一眼,兆安则委屈地道:“小的有提醒您,可世子您心中也不知在想什么,没、没收到小的的暗示。”   魏珩拧着眉心把目光从兆安身上收回,重又投向远处。   暂时不适合追过去,魏珩只能先回自己营帐。   回了营帐后,魏珩才打开那张字条来看,这是一张谢端嬅约他回京后单独见面详聊的字条。   垂眸看完后,魏珩拿了火折子来点了火,将字条烧了。而后他静坐细思了会儿,心中越发笃定自己之前所猜没错。   魏珩心潮澎湃,久久都不能平复。   若当年老谢国公真留有一手的话,那么,如今同谢端嬅联系的,就是舅父其中的一个儿子。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御兄。   越往深了去想,魏珩背握在腰后的手攥得越紧。此事于他来说,算是天大的事了,因为他要知道谢端嬅同那位表兄/表弟到底是怎么想的。   自己平复了一番心情后,魏珩这才往母亲静华长公主营帐来。   姜嬷嬷候在帐外,瞧见魏珩来,她忙请安说:“奴婢见过世子。”又道,“殿下有些疲乏,这会儿已歇息了。”   “母亲可是身子有碍?”魏珩拧眉问,心中颇有担心在。   姜嬷嬷还没来得及答话,帐内长公主却说:“无碍。”又唤魏珩进去,“珩儿进来吧。”   魏珩瞥了姜嬷嬷一眼,这才挑帘入内。而姜嬷嬷见状,也赶紧紧随其后跟上。   帐内,长公主已经从床榻上下来了,瞧见儿子过来,她笑着说:“你我母子想见面说话,什么时候不行?你小时候明德太后对你可不差,如今你该多往她老人家跟前走走才是。”   颜娘一直跟在明德太后身边,所以魏珩很快便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母亲如今越来越能接受颜娘,这于他来说是好事,魏珩心里高兴。   “是,儿子谨遵母亲之命。”魏珩颔首。   长公主道:“你先去吧,我梳洗一下,也去陪着她老人家。”   魏珩从母亲这会儿离开后,便去了明德太后那儿。才入营帐,就见徐夫人也在,魏珩朝明德太后请完安后,就又徐夫人抱手问了好。   徐夫人早在魏珩入帐时起了身,待魏珩坐下后,她这才重又坐下来。   徐夫人才来没多久,想着要接颜熙出去。她想母女二人单独呆着,或是说说话,或是她教她骑马射箭,都好。   所以,待魏珩坐定后,徐夫人又继续道:“本来是昨儿要同她好好呆一会儿的,但后来因谢家大小姐寻来,耽误了时间,我们母女二人也没能说上几句。所以,今儿又再来打扰太后娘娘您,想再接了她出去。”   本来魏珩若不来,太后自然是愿意颜熙跟着徐夫人走的。但这会儿既魏珩来了,太后自然是想留颜熙在身边,这样这二人也好在她这里多呆一会儿。   所以,太后婉言拒绝了徐夫人,她说:“这会儿时辰还尚早了些,练骑射的话,会有些热。再等一会儿,等外头日头偏西了,你们母女二人再去不迟。”   徐夫人看了看魏珩,多少也能明白点什么,所以她没再多言,只称是。   其实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徐夫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魏世子自然是极好的,但她不知道女儿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也正是徐夫人烦愁的原因,因为她还不能同女儿真正交心,还不能去谈那些别的母女之间可以谈的事儿。天知道她是多么希望女儿能把心里的事都告诉她,这样,她也可以帮着她一起筹谋。   若她愿意,她自当是支持。若她不愿,她也想做她的后盾。 第80章 【V】“身为一个守夫德的人……   大家都坐一处, 话也说不开。明德太后想的是,若不是颜姑娘生母还在,她都要做主让两个孩子自己外头走走去了。   明德太后虽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徐夫人说话, 但她心思其实完全都在两个孩子身上。直觉告诉她,这俩孩子好像是闹了矛盾, 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   比如景行虽是端坐着看似目不斜视, 但他偶会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朝一旁颜姑娘看去。只是可能还顾及着有她和徐夫人在, 他探过来的目光转瞬即逝。   而颜姑娘呢, 就只老实乖巧的垂着头,眼皮抬都没抬一下,更不要说她会同景行对视上了。   心中越发笃定这俩孩子是闹上别扭后,明德太后不由在心中叹息一声。   好在,很快长公主也过来了。   静华长公主过来后, 先给明德太后请了安。   明德太后还挺高兴静华长公主能来的, 静华虽不是她所出, 但静华生母早逝, 年幼时也是养在她膝下的。二人不是母女,感情上却很亲厚。   只是当年出了那样的事, 明德太后是那个人的亲母,静华长公主便再也做不到心无芥蒂的同明德太后亲近。虽然她知道,太后老人家并没有错。   不过虽不比从前那般亲厚了, 二人关系也还可以。至少每次进宫去时, 静华长公主都会去明德太后宫里请安,然后略坐一会儿。   这些年来,二人关系说淡也不淡,就只是没有从前那般亲厚了而已。   “你午后不是才来请过安吗?怎么又来……你该好好歇着才是。”明德太后心里是高兴她能勤来的,但嘴上却又是另外一番说辞, “方才还听景行说呢,你可能久未出城,身上有些不舒服。”   静华坐了下来后,笑着道:“母后可是嫌我来的勤,烦着我了?”   太后脸上越发笑容灿烂:“这你可是冤枉哀家了,哀家恨不能你日日和哀家呆一处。”   静华想到了从前养在太后膝下的日子,一时没再说话。   太后也是想到了从前,也想到了先太子和今圣的事,她脸上笑容也渐渐褪去。   今日是高兴的日子,静华也不愿再谈那些尘封了的陈年旧事,便立即转了话头。她见徐夫人也在,便同徐夫人说起了话来。   徐夫人说:“难得有幸能伴驾到皇家猎苑来,臣妇想着能教熙儿一些马术和骑术的本领。就算以后派不上什么用场,多锻炼锻炼也能强身健体。”徐夫人一方面是这样想的,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借此机会同女儿多亲近亲近。   长公主闻声后朝颜熙看去一眼,却笑着同徐夫人道:“既如此,不如一道出去吧?”又说,“正好这会儿日头也不毒辣了,天气又爽快,正是骑马射箭的好时机。”   “长公主您也一道去?”徐夫人诧异问。   明德太后笑着接过话来说:“徐夫人你不知道,静华年少时,她性子可野了。那时候也没如今乖顺,那时候她天不怕地不怕,什么样的烈马她都敢跳上去驯服。摔了跌了,她从不哭,拍拍屁股立马爬起来。先帝在时,最喜欢的就是她了。”   都好些年过去了,如今再提起这些,长公主同太后都觉得像是上一世的事了。   实在隔的太久远。   *   一行人都往外面校场来,连明德太后都出来了,颜熙自不好再一个人呆在太后营帐内。   魏珩寻到机会,快速蹭去了颜熙身边一会儿,以极低的声音同她说:“我去谢家营帐是有别的事,一会儿给我点时间,我解释给你听。”   颜熙并不理他,只自顾自的目不斜视跟在人群的最后。   这里人多,魏珩知道不是地方也不是时候,所以只能暂时先行离开。   待魏珩加快了步速往前去后,颜熙这才挪了视线朝他看去。但也只看了一会儿,很快又自然的挪开目光,看向了别处去。   她双手交握,紧紧扣在一起,明显心中也是紧张和纠结的。   魏珩有错,她心中恨魏珩,可她何尝又是尽善尽美的呢?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就只两条路,要么答应他做他的妻子,而这样的话,从前的一切他们就都得一笔勾销。   要把话全部说开,要把所有的恨啊怨啊,全都摆到明处来说。   说开了,不至于以后再离心。   要么,就直接果断拒绝。拒绝了后,她就真正永永远远都和他再无干系了。   日后,他当他的大官,她做她的生意,他们继续井水不犯河水。   可颜熙现在心中的纠结是,完全放下她做不到,总还需要些时间去磨平心中的那些怨。她也不确定接下来她跟魏珩会如何,但至少能肯定,眼下是做不到完全放下过去,彻底坦然的。   除非魏珩强逼她。   可要她立马做下决定,彻底同魏珩断个一干二净,不说魏珩会不会再有纠缠,就是如今的她,自己心中也的确是略有不舍。   她知道自己是动摇了。   心中思绪翻飞,很快便到了校场。   来了猎苑,不论男女,大家身上穿的都是便于骑射的劲装或骑装。所以长公主一来,便直接跳坐去了一匹马上。   长公主动作灵便,英姿飒爽。只才一个落马的动作,便已引得满堂喝彩。   长公主已经有十多年未骑马了,自那件事后,她就深居简出,只吃斋念佛,连清心堂的门都不轻易出。而此刻,再做她从前最熟悉不过的事,长公主也觉得自己心境又是变了许多。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畅快过了。   很久没有骑坐在马背上恣意快活过。   长公主不但跑马,还各种炫了马技。虽说久未练手,但很多东西其实早已刻在了骨中,是怎么忘也忘不掉的。   她年幼起就跟着父兄在校场上混耍,在马背上混,她的马技,可能比大部分世家子弟都要好。   校场这边热闹,从营帐出来的魏国公不明情况,也走了过来看。这一看,就看到了长公主快活的骑在马背上的英姿形象。   魏国公有些恍惚,忽然的,就想到了当年那个少女。   那个少女当年也是这样,不似其她皇家公主、郡主一样,文文静静的,她就喜欢同男孩子们一起玩。成日里调皮捣蛋,不服管教,挨罚犹如是家常便饭。   很多时候他可怜她,心疼她,会很讲义气的同她一起受罚。   那段岁月应该是他年少时最快乐的时光了……   但很快,画面一转,魏国公突然又想到了陶氏临终前窝缩在他怀中的情景。陶氏当时已经不行了,七窍流血,满面恐怖狰狞,却仍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他回来。   哪怕是在生命的尽头,她仍是温柔在说,她的死不怪公主,是她自己不好。她还说,此生不能再陪着他走下去了,若有来生,她定要做他的妻。   魏国公目中柔光立即消失殆尽,被肃穆和愤怒取代。   虽然知道此刻骑在马背上的女人听不到,但他仍是说了句:“毒妇!”说完后,再无丝毫留恋,也无再对年少时期二人甜蜜时光的追忆,他只毅然决然而去。   但长公主却并没在意到魏国公,她跑了几圈下来,自己技炫够了后,突然纵马行至一旁颜熙跟前,倾腰朝她伸出手来。   颜熙愣住了,并不太能明白长公主的意思。   长公主一身紫色骑装,身后披着个白色的披风。因跑了几圈马的缘故,这会儿鬓发有些散落下来,她背着夕阳,背着光,这会儿晚霞余晖映照在她四周,打出了一层光圈。   颜熙也是第一次认真打量长公主,她忽然发现,长公主生得极美。   便是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但她眉眼仍是精致。大大的杏眼仍是灵动,额头饱满,鼻梁高挺,皮肤很是白皙,是标准的美人长相。   细处看,眉眼间的神韵是同魏珩有几分像的。   只是魏珩更偏清冷,而长公主此刻更为明艳些。   见颜熙只盯着她发愣,长公主笑着道:“上来,我教你。”   长公主的声音近在耳畔,颜熙这才迅速将飘远了的思绪拉回来。但听长公主这样说,颜熙更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长公主却没再等颜熙的答案,直接伸手去拉了她一把,然后将人拉到了马背上,坐在了她身后。   长公主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任外头再传得怎样沸沸扬扬,她都不管,她只需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颜姑娘这个未来的儿媳妇,她是认的。   长公主也考虑到颜熙可能不会骑,所以带着她跑了一圈后,就另牵了匹马来让她自己坐。   她则骑着马伴在她身侧,简单的教她一些骑马要注意的事项。   事无巨细,长公主十分耐心。   或许长公主是看出来了颜熙神态其实并不自然,颇有些拘谨的样子,长公主也就没坚持太长时间,只教了她一会儿,就说她可以自己先练一练,待把教她的这些练透了,回头再教。   颜熙忙应了声是。   天也渐晚了下来,长公主回了寝帐后,徐夫人仍一直陪在颜熙身边。   “熙儿,你告诉娘,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徐夫人心思一直都放在女儿身上,所以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她心里有无心事,徐夫人都能看出来。   方才长公主亲自教她骑马,看似是她受了无上的荣宠,但徐夫人能看出来,对此女儿心中未必就是高兴的。   颜熙对骑马谈不上有很大的兴趣,但这种晃悠悠慢慢坐在马上的感觉,她还是颇喜欢的。   母女二人在暮色下打马缓缓前行,离开了校场,只往人烟稀少的僻静处去。   若母亲还能有点从前的记忆在,那颜熙还是愿意同她吐露些心声的。但母亲如今有关她小时候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颜熙知道,自己于她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也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颜熙笑着摇了摇头,只囫囵道:“也没什么,大家都对我很好,可能真的是我自己太矫情了。”   徐夫人侧眸来看了女儿一眼,心中有些悲凉。   但她还是说:“你最是善良不过的了,你可千万不要有心理压力。未来的路,不管你怎么选择,娘都支持你。娘虽没什么本事,但在关键时刻,娘定会豁了命去护你。熙儿,你万万莫要烦恼,你要快快乐乐的才好。”   “好。”颜熙侧过头来,冲她笑。   十六七的女孩子,正是最美的年纪。暮色余晖下,巧笑倩兮,顾盼生辉。   徐夫人不由也会想,她们母女当年分别时,她才四岁,还那么点小。若是这些年来,她能一直陪在她身边多好。   陪着她长大,看着她长大,在她人生需要引导的时候,给予她一束光……或许,她也就不会有今时今日这般的困境了。   徐夫人越想越愧疚,她不由别过了脸去。   却在一旁,她看到了身后那魏国公府的世子在缓缓踱步朝这边走来。   徐夫人又朝身边女儿望了眼,而后看向魏珩道:“魏世子怎么找到了这里来?”一边说,一边徐夫人欲下马来。   魏珩已徒步行至跟前,他制止道:“徐夫人不必多礼,该是晚辈向您请安才对。”   听到声音,颜熙自然也朝这边望了过来。   魏珩也朝她望去,二人目光撞上。   颜熙只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将目光挪开。   待颜熙目光从魏珩身上移开后,魏珩这才重新看向一旁徐夫人道:“有几句话想同颜娘说,还望徐夫人能给这个方便。”   对女儿同这位魏世子间的事,徐夫人多少是知道些的。虽说如今二人分居两地,但之前在吉安时,却是拜过堂成过亲。   且徐夫人又见女儿只是不搭理、不说话,并没拒绝和排斥,徐夫人想了想后,就点头说:“一会儿天晚了,魏世子还是长话短说的好。”又说,“我去一边候着,一会儿还得带熙儿回去。”   魏珩颔首,以示恭敬。   徐夫人打马离开后,这里就只剩下颜熙同魏珩两个人了。颜熙仍坐在马上,没下马来,魏珩则走过去,牵着她的马缰,二人一道继续缓缓往前去。   “你说我前世同谢端嬅定亲了,虽然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我信你不会无中生有。虽然我现在还不能确定走到那一步的原因,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不可能同她结为夫妻的。不管是你离开雅菊轩之前,还是如今,都不可能。”   毕竟前世他也只是同谢端嬅定了亲,还没到成亲那一步,颜熙的那些一妻一妾各司其职的猜想,不过也只是猜想罢了,她也不好治他一个莫须有的罪。   所以颜熙问他:“那若我当时没离开魏府,你打算娶谁为妻?”   不娶谢端嬅,不代表不会娶别人。   事到如今,魏珩是不会再瞒她丝毫。   所以魏珩坦诚道:“从前是我太过看重门第,纵然心中有喜欢,但却不敢正视。总觉得,你我门第相差甚远,是做不了夫妻的。”   这是自小受的教育在作祟,根深蒂固的思想,想推翻,又谈何容易。   不过所幸的是,他及时悔悟了。   说来也是奇怪,当不再看重出身和门第,当他把颜娘当成是和他平等的人对待时,他竟突然觉得他从前的那些想法尽是荒谬。   门第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那不遵循“门当户对”这样的规则,又能如何?   是他从前被蒙了双眼。   “从前只知道以你的身份只能为妾,至于娶谁为妻……我却是从未想过。”   从未想过,也从未有过所谓的人选。   他只知道,当时黄家有意结亲时,他本能是排斥的,而且是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的那种排斥。   颜熙撇了下嘴,一时没说话。   魏珩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解释说:“今天去谢家营帐那儿,是找谢家兄妹说点事。那是谢国公的营帐,虽然谢小姐人在,但谢国公也在那儿。”   颜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当时他看到她了。   颜熙淡淡道:“何必同我说这些……”   魏珩却笑着表明了自己的忠心:“自然是该说,日后但凡和任何异性接触,必都会时刻向你汇报。身为一个守夫德的人,是不该多看旁人一眼的。我的眼中从前没有旁人,现在没有,以后也不可能有。”   颜熙无疑是喜欢听这些话的,何况还是从魏珩口中说出来的话。   但她也知道,眼下情况不适合高兴。不适合露出半点喜悦之情来。   所以,她又抿了下唇,然后说:“旁的不说,我如今只庆幸一件事。”颜熙觉得,有件事,她也该向他坦白。   既然要开诚布公,那就开诚布公好了。   她的错她认。   “什么事?”魏珩问。   颜熙略有一番停顿和沉默后,才重又启口道:“其实当初,当初我……”那样的事,如今想来,实在是叫她羞愤不已。   她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脑子抽了,竟会做出那种不要脸之事来。   而且当时她那样做时,桂妈妈是一劝再劝的。可她就跟中了邪一样,偏就不听,她就要那样做,她就想得到他。   她想同他做真正的夫妻,哪怕没有名分。   可如今再回头去想,就觉得那种事实在难以启齿。   虽难以启齿,但颜熙仍是鼓足勇气说了。   “我当时,让桂妈妈去外头联系了香贩子,我……我原是想……”颜熙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被魏珩打断了。   “此事……我知道。”魏珩知道她可能难为情,所以一直说不出口,所以魏珩直接让她不必再说,只说他懂了。   魏珩又道:“此事也不是你的错,此事是我的错。”细想想也的确是他的错,带人回来却又冷着,是他逼得她去走那一步的。   而且她才多大?如今也不过才十六岁。   颜熙是不知道魏珩知道这件事的,所以她见自己话都没说完魏珩就说他是知道的,生怕他会错了意,忙又说明白了道:“我让桂妈妈去买的迷香,是迷情香……”她语气有些急切,一口气说完才稍有停顿,然后她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盯着魏珩看,问,“你知道我是去买迷情香的,是吗?”她尽力让自己心绪平静。   魏珩虽意识到了不对劲,但此时此刻,他仍是承认了。   他不想骗她。   “我知道。”魏珩说。   但颜熙却突然崩溃了。   “你知道……”她一边说一边笑,“是啊,你是什么人?在你的地盘,又有什么是瞒得过你的呢?就我傻,我还以为是我对不起你,我就觉得那件事不能怪你,都是我的错,是我算计了你。可如今想来,你并不无辜的。”   颜熙知道,在她重生回来之前的一切都是没变的。既然这一世的魏珩知道,那那一世的魏珩对此肯定也是知情的。   所以,他在知情的情况下同自己圆房了,然后他却还把桂妈妈给赶出府去了?   难怪……难怪她做了那么错的一件事,他竟对自己丝毫的惩罚都没有。   之前想起这些她还尽是愧疚,觉得他对她是不错的。   颜熙一边笑一边哭,然后一直说是自己傻。而这个时候,魏珩终于清晰的感觉到了不对劲。   颜熙也不想问他若她当时并没半路放弃,他又会怎么做?她觉得没必要问,她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颜熙再呆不下去,只一把从他手中夺过马缰来,她则笨拙的御马前行。   魏珩见状,忙眼疾手快追了上去。   颜熙是初学者,马也不听她的话。魏珩又是御马高手,颜熙在他的干预和阻止下,根本跑不了多会儿。   很快,她坐下马又再被勒停。   “这样危险!”魏珩说。   颜熙索性也不骑马了,直接从马背上翻身而下。马很高,颜熙虽个头并不矮,但毕竟是女子,她也做不到如男子一般挥洒自如。   下马姿势颇有些笨拙。   魏珩怕她摔着,便一直静候在一旁以手相护。   而那边,徐夫人听到动静,也打马走了过来。 第81章 【V】违逆了圣意。……   走近后, 见情况不对劲,徐夫人拧眉问:“怎么了?”   颜熙之前一直以为在那件事上完全是自己的错,所以她总不能理直气壮的去恨魏珩, 去指责她。她总觉得,她自己也并非完善之人, 又何必去要求他尽善尽美呢?   可如今她才知道, 原来在那件事上, 他从一开始就是知情的。   他不但知情, 他还将计就计,他算计了自己。   他害的自己好苦。   颜熙实在无法原谅他,她需要冷静。   所以,哪怕其实她跟母亲也没很熟,但在这种情况下, 颜熙还是本能的跑到了徐夫人身后躲了起来。   此时此刻, 她把徐夫人当成了唯一可以避风的港湾。   见女儿眼圈红红的, 似是受了欺负般。不管是何原因, 徐夫人本能都是去怪魏珩的。   所以,她严肃了些, 脸上也再不见方才对魏珩的礼待和恭敬。   徐夫人问魏珩:“到底怎么回事?你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熙儿怎么突然就哭了。”   魏珩也是这个时候才领悟过来所有, 原来之前梦中他同颜娘的肌肤之亲, 并不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美好幻想,而是颜娘点了迷情香,而他也将计就计了。他们欢好,并非是夫妻关系,而是苟合。   魏珩痛苦了闭了闭眼。   难怪她会这么生气, 这么难过。   他竟害得她那样痛苦。   魏珩痛恨那样的自己。那样的行为也实非君子所为,那是小人行径。   魏珩不免又想到了这一世,他之前也想过,若当时颜娘没有及时收手,而是继续从香贩子手上买下迷情香,然后用在他身上,他又会怎么做?   他不敢肯定他就一定是君子坦荡荡。   错愕下的崩溃渐渐褪去些后,颜熙重新拾回了理智。   重拾理智后,颜熙那一点点渐释放出来的心,又立刻被她封锁起来。   她好好的藏好了自己的心,又重新将魏珩隔绝在自己心门之外。   只是这里虽僻静,但毕竟也是在猎苑,颜熙并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所以,她看向徐夫人道:“天就要晚了,回去吧。”   徐夫人见女儿如此说,也就没再追问魏珩。她只是又看了魏珩一眼,然后拉了颜熙上她的马,母女二人打马先回了营帐。   暮色褪去,夜幕降临,魏珩仍只身静立原处,只目视着那抹淡绿的身影在夜色下渐行渐远。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此生他同颜娘,就只能这般错过了。   不知外头一个人呆了多久,直到天色浓黑,魏珩这才省了神,然后也牵着马徒步往营帐方向去。想着明儿一早还得伴驾,也就这会儿功夫有点时间了,于是魏珩又去了母亲静华长公主那儿。   魏珩进来时,仍是姜嬷嬷侍奉在长公主左右,魏珩冷不丁便看了姜嬷嬷一眼。   但也只是扫了她一下,魏珩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让她老人家知道其实他们母子已经识破了她身份。   魏珩如往常一样,只先恭敬给长公主请了安。   近些日子来,长公主似是越来越将从前的一切都放下了。从前十多年的她是阴郁的,死气沉沉的,而如今的她,而仿若又回到了年轻时候一样,是那样的明丽耀眼。   “珩儿来的正好,你给娘选一选,看这几件骑装哪件好看?”长公主身为皇室女,又是一府之主母,她每季按份例都有八套衣裳,其中就包括每季两套的骑马装。   只不过,这些年来长公主一直清寂礼佛,并没穿过这样。   如今一样样拿出来看,她就觉得每一件她都爱不释手。   还年轻时,她自也是爱美爱打扮的。   魏珩走到了床榻边,目光一一在那些姹紫嫣红的骑装上掠过后,他也选不出来,便只说:“母亲气质清贵,这里每一件都极好。”   魏珩已经尽力去藏着自己的情绪了,但如今一颗心都挂在儿子身上的长公主,还是看出了异样来。   她看了儿子一眼,然后把将嬷嬷打发了出去。   “去给珩儿奉茶来。”长公主吩咐。   待姜嬷嬷应声退下去后,长公主这才问儿子:“怎么了?怎么看着似有心事的样子。”   魏珩讶于母亲竟看出了自己有心事,但他却没明说,只是问母亲:“母亲如今打算怎么做?”魏珩指的是姜嬷嬷乃是暗桩一事。   其实母亲随驾到猎苑来,也算是魏珩一手引导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让母亲看清姜嬷嬷的身份。   等到了猎苑,这么方便的机会,她不可能不去同她的主子碰头。而只要他有所准备,一旦她有所动作,魏珩自然会安排母亲看到。   魏珩倒不至于在这里揭穿姜嬷嬷的真面目,只是,他不能再继续留着这个人在母亲身边了。   只要母亲看清了这件事,她必会有所打算。   长公主心中的确已经对此事有打算了,她想了想说:“这里不是时候,等回京吧。待回了京,我必好好盘问她。”   魏珩也正是此意,于是他冲母亲点了点头。   这件事,算是暂时撂过去了。魏珩正要道别,长公主却仍记挂着另外一件事。   长公主说:“珩儿,你我母子一场,即便从前娘有再不对的地方,可娘心中真的是希望你能好的。你有什么烦愁的心事,不若说出来,娘或许能帮得上忙。”   母亲之前的确利用自己对付过父亲,但母亲当时的处境和心情,他倒是能理解。他很庆幸母亲如今能一点点从过去走出来,一点点的尝试着去接受新的生活。   所以对过去母亲的那些利用,魏珩自不会放在心上。   更不会一直记着。   所以为了安抚母亲,魏珩笑道:“母亲说的哪里的话,你我母子血浓于水,哪里会有隔夜仇?从前的那些,不说儿子能理解,就算不理解,如今既过去,儿子也不会一直记在心中。”   长公主则道:“你不说,娘也知道,定是同颜姑娘有关吧?”她的儿子她了解,旁的事都没有难倒他的,唯独这一个“情”字,将他深深困住了。   当时那颜姑娘还住在府上时,她就知道,他儿子这辈子在感情一事上算是完了。   这一点,他们母子二人倒是挺像的,认定了一个人,就会一辈子都记在心中,如何都不会放手。   哪怕是互相折磨,也得交织在一起。   长公主不禁又想到了从前,当年她同魏无垠大婚在即,魏无垠突然一脸沉重的找到她,跪在她面前,说是他做错了事,他爱上了别人,他需要对那个人负责,所以,希望他们可以一同去圣上跟前请旨解除婚约。   她当时整个人都傻了,她是怎么都没想到魏无垠会背叛她。   其实当年若能就此及时止损,之后也不会再发生那么多事情。只是她素来心高气傲,她怎么可能肯?何况,她是真心一颗心都扑在魏无垠身上的。   她因爱生恨,她当时想的是,这对狗男女,他们做了龌龊事还想可以白头偕老吗?她偏不要如他们的愿。她不会让他们有好下场的。   所以,她仍如期嫁去了魏家。而凭陶氏伯府嫡女的身份,原是可以高嫁魏无垠为妻的,却最终只能一顶轿子抬进门来做妾。   之后的日子,自然更是鸡飞狗跳。她受了那样的奇耻大辱,她又怎么会让他们那对狗男女好过?   她凭着尊贵的身份,对陶氏动辄打骂,她更是不把魏无垠放在眼中。一时间,闹得魏府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可她越是如此,魏无垠的心便越是一点点偏向陶氏。   她知道陶氏惯会装可怜博取男人的同情,也惯会用些下三滥的手段留住男人。她更知道魏无垠恨她,厌恶她,他们二人之间早没了当年的情分在。   可这又如何?   她是尊贵的公主,对于背叛她的人,她就要以手屠之。难道,还要她像陶氏一样,耍尽下三滥手段去讨魏无垠欢心吗?   真是可笑。   只是她是怎么都没想到,魏无垠这个人能无耻到背叛太子,倒戈晋王。   那一刻她才真正看清魏无垠这个人,也真正明白过来,魏无垠的确是恨毒了她的。   男人的心呐,若真毒起来,女人是自叹弗如的。   虽说思绪飘得有些远,想到了魏无垠。但同身为女人,长公主此刻倒是能理解颜熙的处境和心情的。   魏珩说:“是儿子再一次伤了她的心。”但具体是一切,他却没细说。   长公主也没细问,她只说:“颜姑娘是个不错的女子,娘如今既认定她了,也不会再改变心意。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娘也不多问,只是,你莫要向你父亲一样才好。”   提起魏国公,魏珩轻拧了下眉,眉目间也更清冷了些。   他说:“母亲放心,孩儿不会。”   “不会就好。”长公主笑道,“那就遵从你自己的本心,做错了就认错,之前表现得还不够好,那你就继续好好表现。娘看得出来,那颜姑娘是心软之人,你莫要欺负了她。”   听母亲这样说,魏珩心中颇为舒坦,他忙应下道:“是,孩儿明白。”   *   颜熙随徐夫人回来时,恰巧遇到了卫辙。卫辙一眼就看出了颜熙情况不对劲,但他没当她面问怎么了,而是给丹青使了眼色。   入画继续跟着颜熙,丹青则留了下来。   丹青之前是卫辙府上的婢女,如今她虽给拨过来侍奉颜熙了,但对卫辙这个旧主,她也仍是十分恭敬。何况,姑娘也没说此事不能告诉卫将军。   所以,不待卫辙问,丹青便把她知道的都说了。   “当时奴婢和入画离得远,也不知道具体为着什么。不过,姑娘如此伤心难过,的确是因为魏世子。”   卫辙闻声后点了点头,然后对丹青道:“回去吧,好好伺候着你们姑娘。”   丹青忙应声:“是。”   卫辙思虑再三,还是找去了魏珩那儿。听说魏珩此刻人在长公主那儿,卫辙便去了长公主帐外等候。   略离得有些远,但他一见魏珩出来,便主动迎了过去。   看到卫辙,魏珩脚下步子一滞,继而才重新拾起步子,朝他走来。   卫辙没说什么,只是给了魏珩一个眼神,然后转身往浓黑的夜色中去。魏珩也没说话,会了意后,便举步跟上。   其实若当年不是被卫家误认回去的,而他同颜娘之间始终横亘着一个卫辙,魏珩其实倒挺想同卫辙结交。卫辙的品性为人,他自是心生佩服。   尤其是有这样坦坦荡荡的在身边比着,魏珩越发觉得自己肮脏不堪。   于他来说,卫辙就似是一道明镜,始终能照出他不堪的一面。   魏珩知道他找自己是要说什么的,所以,当二人行至僻静处,卫辙开口提了颜熙时,魏珩并不惊讶。   他看了他一眼,而后移开目光看向别处道:“卫将军说的这些我知道,我自是惜她如珍如宝,必不会辜负。”   卫辙说:“我知道因我同颜妹的那点微妙联系,魏世子一直视我为敌。左右我行事坦坦荡荡,倒也不怕你说什么、想什么。我同颜妹就算无缘做夫妻,但既是有缘分在,我也必会护她周全。魏世子莫不是见如今抱得美人归是铁板钉钉的事,就开始得意忘形了?”   卫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却知道,他惹了颜妹伤心是事实。   所以,卫辙此番来,是敲打和警告的。   魏珩重又看回来,目光冷若寒潭。   卫辙脸色也极不好,他双手交握,搁置腹前,又拿出了那道杀手锏来。   卫辙道:“魏大人可别忘了,我手中还握着那道放妻书没给。只要我一日还握其在手,魏世子便一日别想得意忘形。”   说完后,卫辙冷冷甩了下袖袍后,转身而去。   魏珩又下意识摩挲起套于拇指的碧玉扳指来,凤眸微眯了眯,心中愤怒之情绪,不言而喻。   *   有了第一天的适应,接下来两天就没这么多休息时间了。一般春猎都是形式,而秋猎则是实打实的要拼“战绩”的。   上过战场的,尤其是魏珩卫辙之列,有进取心和胜负欲的,自更是会使出浑身解数。   不管是输还是赢,至少拼搏过,付出过,就不后悔。   两日下来,最终清点战绩时,魏珩得了第一。   对此魏珩不意外,但也没有沾沾自喜。他只是平静着抱手朝跟前的天子行谢礼道:“臣不才,枉得了圣上的夸赞。”   武宣帝却说:“景行如今倒是越发谦逊了。如今年纪渐长,越发沉稳起来,倒是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魏珩知道天子口中的“当年”,那是十多年之前。   魏珩不动声色,仍是不紧不慢抱手回说:“是,陛下之教导,臣定谨记在心。”   今年的这场秋猎,其实到这里也差不多结束了,明儿一早便要启程回京。所以,这会儿对各人战绩论功行赏时,包括太后在内的所有人都在场。   武宣帝侧头,朝一旁明德太后望去。却目光略过太后,落在了正垂着头一副低眉顺眼姿态的颜熙身上。   武宣帝心中自是有自己的想法和计划在的,所以他收回目光后,便看向魏珩道:“按照惯例,每年秋猎的第一名,是可以向朕求一个赏的。景行,你可有什么是想向朕讨的?”可以说武宣帝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魏珩自然明白天子的意思,若是他如今同颜娘已化开心结,两情相悦,他自会顺势讨了这个天子的赐婚。但如今,却一切并没那么美好。   魏珩深知,若在这种情况下违背了她的意思,强行讨赐婚的赏的话,那么日后他同颜娘怕是会更离心。   魏珩还是希望凡事可以好好说,慢一点也无碍,他还是做不到逼迫她。   所以魏珩想了想后,便回道:“听说陛下又得了几匹千里马,不知臣是否有幸能同陛下讨得一匹。”   武宣帝面上笑意退去了些,但他仍是和颜悦色。   “朕知道你不缺好马,如今唯只缺一位娇妻。”见他不提,武宣帝索性自己提了,“颜姑娘,朕听说你一手的好簪术,极得明德太后喜欢,不若朕册封你为县主,把你赐婚给魏珩如何?”   颜熙是万没想到自己如此微末之人物,竟能让天子注意到自己。她慌张之下,立即朝着武宣帝的方向跪了下来。   “民女……民女出身卑贱,匹配不上魏大人。”颜熙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场合的,她只凭着本心走。只知道,如今她是不愿意的。   但话说出了口后,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此番同她说话的人是天子。   她方才那一番话,算是违逆了圣意。 第82章 【V】陶氏当年死因。……   颜熙之前没有同武宣帝打过交道, 且明德太后又是个和蔼慈爱的老人家,这些日子她侍奉在太后左右,也并没有什么拘谨。   所以, 一时竟就忘了,如今她是在皇家猎苑。   方才同她说话的人, 是当朝天子。   颜熙自然是有求生欲望的, 她并不想死, 也不想受到惩罚, 所以反应过来后,她本能就伏地磕头道:“民女无意忤逆圣意,求圣上恕罪。”   虽被心爱之人想都没多想的当众拒婚心里难过,但魏珩并非不分是非之人。至少,颜娘在此番情境下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他是能理解的。   所以, 魏珩也急忙为颜熙求情道:“回圣上, 婚姻乃大事, 此事臣还得同颜姑娘家中长辈商议。此事,不如暂且先撂过。”   方才被颜熙违逆, 武宣帝脸色已经很不好了。这会儿又见连魏珩都违抗圣意,于是武宣帝脸色更是难看。   他这么做,难道不是在帮景行吗?他老子不答应这门婚事, 父子二人一直僵持着, 如今趁着这个机会求他一个赏赐,不是顺理成章的吗?   他还在纠结犹豫什么?   不过武宣帝倒也没当场发火,他只是对魏珩道:“颜家的长辈的意见……这还不容易吗?既徐将军徐夫人都在场,朕当场问问就是。”   武宣帝话音才落,静华长公主便笑了起来。   武宣帝同静华长公主这十多年来的关系一直很尴尬, 武宣帝是能不见长公主就不见的。而长公主,也懒得去见这位为了皇位屠戮了亲兄弟的伪善之人。   武宣帝是明德太后所出,静华又是自又在明德太后膝下长大的,可见二人从前关系之好、感情之厚。   但越是如此,如今静华对他的恨才越浓厚。   若是个不相干的人,或是感情没那么好的兄长,她也不会那么失望。   所以,这会儿武宣帝见静华长公主嘲笑了自己,他脸色猛然一下就变了。   但长公主笑的却是徐家。   长公主说:“徐夫人早另嫁了徐家为妇,早不是颜家人,那徐平洲徐将军就更同颜家的女儿无甚干系了。既是如此,徐家人又能算什么长辈呢?”略一顿,又继续说,“更何况,颜姑娘好像也没有想去高攀徐家的意思吧?”   “圣上硬按头徐家是她长辈,怕是不妥吧?”   在场这么多人中,也就静华长公主敢这样同武宣帝说话。   武宣帝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他忍着怒火回长公主话道:“就算徐夫人如今不是颜家妇,可她也是颜姑娘的生母。既是生母,如何做不得主?”   徐夫人还真做不得主,既话说到了这儿,徐夫人也站了出来,回话道:“回圣上的话,便是臣妇做得了主,臣妇也是遵从熙儿她自己的意思。都说这魏国公府好,魏世子更是阖京豪门千金争抢要嫁的对象,可在臣妇看来,却未必是最合适的佳婿人选。”   “臣妇并不愿熙儿高攀什么高门,臣妇只想女儿能得一个只一心一意待她好的人。若那个人待熙儿不好,不尊重熙儿,还没成亲就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来对熙儿,这样的人我们也不稀罕。”   徐夫人自还记着那日魏珩惹哭女儿的事,所以她这会儿嘴下也不想留情。   不管女儿日后是不是同这位魏世子做夫妻,有些话该说是要说的,有些态度也是要摆出来的。   免得女儿日后受欺负。   当然,徐夫人也是有说这样话底气的,因为如今的徐平洲待她便是如此。   徐夫人的一席话不免惹得众人窃窃私语,私下里都说她狂妄。说魏世子那样高不可攀的人,竟叫他说得如此不堪,简直是滑了大稽。   而得了一番奚落的正主魏珩,却是没什么反应的。   对徐夫人的一席话,他甚至深表赞同。   事情越发没朝着自己预想的方向走,武宣帝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想着徐夫人是徐家人,武宣帝不免瞪了皇后一眼。   皇后也挺委屈的,在这个幼弟身上是一点好处没捞着,如今还得受他牵连。瞧瞧他媳妇说的这话,不但触怒圣颜,还得罪了魏世子。   皇后心里不高兴,面上却不能显出半分来,她只扯了扯面皮,虚笑着道:“林氏,你不可口出狂言。魏世子如此人才,又岂容你置喙?不可造次,快退下。”   徐平洲有些不高兴了,于是也站出来抱手回话道:“皇后娘娘此言差矣,方才是圣上点了夫人叫她出来说话的,夫人如实说了,在圣上跟前也没有丝毫的虚伪和隐瞒,怎么到了娘娘这里,就成了造次?娘娘这样说,怕才是违逆圣意,是在造次。”   “你……”皇后气得不行,却又接不上话来。   儿子同颜氏婚事受阻,魏国公是再乐意瞧见不过的了。所以此番情形于他来说,俨然是最好的。   但为了将此事敲定,让颜氏彻底嫁不到魏家来,魏国公也不惜又加了一把柴火。   众人皆沉默时,他站了出来。   “回圣上。”魏国公抱手道,“据臣所知,此颜氏女当年在吉安时,可是同卫将军做了夫妻的。虽臣查到,他们二人已办了和离手续,但我魏家再不堪,也不会娶一个二嫁女。所以,臣在此斗胆恳请圣上,日后不论魏家娶谁为妇,都不能是这个颜氏。”   魏国公若不站出来说话,长公主可能这个时候都懒得搭理他。可他偏偏要站出来搅和,长公主自然不会放过他。   “且不说这颜姑娘同卫将军之前的婚约算怎么回事,就算她真的就是个二嫁的和离女,又怎么样?难道和离过的女子,就丢人了吗?就没有再嫁如意郎君的资格了吗?和离女品德就不好了?”长公主一连数问后,才最终使出杀手锏来,她质问魏国公,“那当年你同本宫大婚在即,却糟蹋了另外一个名门之女,你这等品行又有什么资格再安活于世?是不是早该趁人不备时抹了脖子自尽去了?”   在长公主心中,魏国公此人是最没有资格来讲什么仁义道德的。   魏国公当年那桩事,细数起来,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虽还有上了年纪的人记得,但毕竟魏家父子位高权重,家大业大,轻易的谁也不会说。   所以,这些年来,魏国公倒没再听到过什么疯言疯语。   猛然又被提到当年之事,魏国公脸顿时就垮了。   魏国公正要说话,那边武宣帝却突然出声呵斥道:“都够了!”   天子一怒,众人立即停住了小声议论和窃窃私语,只全垂头静候天子发落。   事情说到这里,早歪了,于是武宣帝起了身,什么话也没再说,只转身回了龙帐。待他走后,没了束缚的群臣及其家眷,又在私下议论起来。   但好歹顾及着魏国公此刻人还在,说人小话也不会当着人面说,年长些的都将话打回去了。   而魏国公,更是目光灼灼的瞪着长公主,仿佛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但魏国公越是如此,长公主便越是高兴,她甚至还挑衅的冲魏国公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来。   而此刻仍匍匐在地的颜熙,则是彻底松了口气。她心中其实挺庆幸后来众人的混战的,这样一来,圣上就不会将矛头全指向她一个人了。   是长公主和母亲为她分散了战火。   尤其是长公主。   颜熙慢慢抬起头,朝长公主方向望去,恰好,长公主也在看向她。长公主冲她笑着点了下头,颜熙也忙朝长公主笑。   事到如今,颜熙对长公主,心中只剩了感激和敬畏之情。   不管魏珩如何,这并不妨碍她心中越来越对长公主有好感。   因女儿才忤逆了圣意,徐夫人多少是担心她的安危的。所以,在猎苑的最后一个晚上,她去求了明德太后,求她老人家准许女儿同她一起安寝。   明德太后是越发看不懂如今年轻人心中的想法了,明明是郎情妾意,但却偏偏能闹到这等地步。   但明德太后知道,这也不是她能插得上手的事。所以,回了营帐后,明德太后也没多问。而徐夫人来请旨时,她也问了颜熙的意思,见颜熙没反对,太后老人家也就没拘着人。   “你们母女相聚,哀家自不好拘着人,去吧。”太后仍是和颜悦色。   颜熙同徐夫人一起,忙恭敬称是,然后默默退了出去。   人心都是肉长的,颜熙纵是再对母亲有防备之心,她也实在做不到一盆盆凉水都往母亲那颗炽热的心上浇。在猎苑的这几日,母亲对自己的紧张和付出,颜熙还是看在眼中的。   徐夫人从没有哪日是像今日这样高兴的,将女儿领到自己营帐后,见丈夫也在,她忙就对丈夫道:“今晚你去明朗那儿凑合一晚上吧,熙儿晚上陪我。”   对此,徐平洲自然是高兴的。   他太知道妻子盼望这一天盼望了多久……   只要妻子高兴,他就高兴。   所以,徐平洲脸上也满是堆笑,他应了徐夫人后,又看向颜熙道:“很高兴你能过来。”   颜熙则朝他福身,给他请了一安,但没说话。   徐夫人这会儿就只想同女儿亲近,便急着赶丈夫走。待徐平洲笑着出去后,徐夫人又忙张罗起来,命丫鬟端茶倒水的,让人换床褥被褥的,又拿了钱给丫鬟,让她拿银子去同膳房沟通一下,晚上要多加几个菜的……等等。   一阵忙活后,徐夫人才又坐回来。   颜熙看着她这样忙,心中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不过,待徐夫人张罗完走过来后,颜熙到底心疼她的,她说:“其实您不必这么忙的,我觉得现在就很好。”   徐夫人则说:“娘就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   颜熙挠了挠耳朵,她耳朵忽然有些烫红。   但心里无疑还是很感动,很高兴的。   知道女儿这会儿可能心里烦乱,所以徐夫人很是识趣的没有提魏珩,她只捡着些能分散她注意力、能分走她悲伤情绪的事说。比如说,向她讨教做簪的技艺。   次日回京,颜熙也是同徐夫人同乘的马车。一早天不亮便启程出发,一路上颜熙都在睡觉和休息,待醒时,也已经进城了。   既是做了徐家的马车,徐家自然是先送了颜熙回颜宅。   颜熙下车之前同徐夫人道别,徐夫人却是一把拉住她手。   她有些紧张的问:“日后你我母女,还能同榻而眠,一起说心里话吗?”   颜熙倒是有些错愕于她的紧张和期盼,她想了想,然后冲徐夫人点了点头。   徐夫人这才笑起来。   *   而此刻的魏家,长公主回了清心堂后,遣了别的侍奴出去,只留了姜嬷嬷下来。   “姜嬷嬷,你可还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侍奉本宫的?”此番已经是在自己地盘了,长公主也懒得再装,直接就甩了脸子来。   而姜嬷嬷本来在长公主打发旁人出去时就有些觉得不对劲,这会儿又见她用从不曾用过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姜嬷嬷心中是再有数不过了。   她忙跪了下来。   “回殿下的话,老奴在殿下很小的时候就侍奉在您身边了。”   此事长公主自然知道,从她有记忆起,这姜嬷嬷就以宫婢的身份陪在她身边了。   可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是心下悲凉。   伺候在她身边几十年的老仆,竟是别人安插在她身边的暗桩,这是何等的讽刺?   长公主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她是最不喜欢拐弯抹角的性子了,所以直言道:“那这些年来,本宫待你如何?而你,又是怎么待本宫的?”   话至此,姜嬷嬷才彻底知道,怕是她的身份已被识破。   其实这些年来,姜嬷嬷伺候在长公主身边,除了她是暗桩的身份外,别的一切倒都是为长公主考虑的。长公主自幼便没了生母,姜嬷嬷怜惜她,更是对其无微不至的照顾。   可也正是如此,长公主才会更伤心。   若是她没那么好,她没有视这嬷嬷如亲人般存在,如今闹到这一步,也不至于如此痛心。   “除了向你主子透露珩儿同他父亲为颜氏生隙外,你还做了什么对不起本宫、对不起珩儿之事?”长公主逼迫自己冷静。   姜嬷嬷早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的,所以,她这会儿也挺冷静。   左右不过就是一个死,又或许,死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她跪在地上,匍匐着说:“老奴在很多年前受过崔家家主恩惠,后来机缘巧合下入宫为婢,想着要报答崔家家主,所以便答应会为崔家一直留在宫中当眼线。”崔家便是如今太子生母崔贵妃的娘家崔国公府。   “至于后来被拨去殿下身边伺候,也完全是机缘巧合。这些年来,老奴其实一直都是安安稳稳的伺候殿下的,只是前些日子崔家人突然找到老奴,老奴这才做出了对不起世子和殿下您的事。”   长公主倒信她说的话,因为珩儿查出来的,也差不多就是这些。   她是暗桩的身份不假,但除了挑拨外,唯一做的就是把那父子二人因颜氏不睦的事传出去给她主子了。好在珩儿防备的好,否则若真伤了颜氏性命,这姜嬷嬷手上就沾了血了。   但即便如此,长公主也不会原谅她。   她此生最厌恶的就是背叛。   “我是留不了你了。”长公主说,“但你放心,我会给你留个全尸,至少让你死得体面一些。”   姜嬷嬷想了想,忙道:“老奴能活到这把年纪,这辈子也无什么遗憾了。只是,老奴同殿下好歹主仆一场,临死之前,老奴有件事要同殿下说。”   长公主倒没什么兴趣,她知道,或许这只是姜嬷嬷想将功赎罪的说辞。   所以长公主也没放在心上,只淡淡道:“你说吧。”   姜嬷嬷忽然正了色,然后提起了陶氏来。   听她提到陶氏,长公主才由方才的漫不经心,突然变成了严肃着竖起耳朵来听。   姜嬷嬷沉叹一口气,仿佛将思绪拉到了很久之前。   “这件事,老奴也是意外得知的。新帝登基后没几年,老奴随殿下进宫去,自然是寻了机会去了贵妃宫里。也正是在那里,无意间听到了贵妃同崔家如今的家主崔国公的谈话。奴婢听着那二人话中的意思,好像当年殿下、魏国公同陶氏之事,不是偶然,是有位高之人一手安排的。而陶氏之死,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查不出什么来,也是因为根本没人害她,她是得了指示自杀的。”   “只有她死了,魏国公才会愤怒,才会背叛旧主,转而投奔新主……而正是有他的倒戈,当年那场皇储之争,如今的这位才能胜出。”   “你说什么……”长公主显然也是怔住了。   她万没想到,当年的那个死局,如今竟然会是这样解开的。   陶氏是自杀……原来当年陶氏是自杀的。 第83章 【V】死遁。   当年陶氏离奇暴毙, 魏无垠赶回来时,她已经奄奄一息,就要不行了。魏无垠当时都要疯了, 暴怒之后,脸红脖子粗的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就只他一个人陪在陶氏身边, 陪她走过接下来的最后一段时光。   虽她极不喜欢陶氏, 但她更恨的还是魏无垠。所以, 对陶氏当时的莫名暴毙,她虽然心中有“恶人自有恶报”的想法,但也没想太多,只是觉得奇怪,怎么人好端端的就突然发生了这事。   但令她更没想到的是, 没过多久, 魏无垠竟寻到了她院子来, 并一脚踹开了她的门, 上来就一把扼住她脖子。在她全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情况下,她掐住了自己, 嘴中恶狠狠的说着自己是恶妇,眼中也满是凶煞,那样疯了一般的凶恶表情, 她到如今都还清晰在目。   她知道, 当时魏无垠是起了杀心的。   只是后来他为什么又松了手,没杀她,估计当时他虽愤怒,但还是尚存了一丝理智的。他知道,若真为了一个妾而杀了她这样一位受尽宠爱的皇室公主, 整个魏家必然会陪葬。   所以,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而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时父皇病重,太子兄长代理朝政,本来待父皇寿终正寝西去后,是该太子兄长顺理成章继承皇位的。   可晋王却突然屠戮了太子府,只一夜间,什么都没了。   只有她这个当事人知道她什么都没做,陶氏不是她害死的。但当时的确也有证据指向她,说是她的人端了补品去的陶氏那儿。偏偏事后,那个所谓她的人,还畏罪自杀了。   这些年来,长公主一直都知道是有人害自己。但她却怎么都没想过,原来那个害自己的人就是陶氏。   她不惜以她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演了这一场戏,为的,就是离间她跟魏无垠。   或者更准确点来说,她是为了离间魏无垠同太子兄长,是为了彻底激怒魏无垠。   而更可笑的是,连陶氏当年同魏无垠的偶遇,也是一场精心布局的阴谋。陶氏并非对魏无垠一见钟情,非君不可,她不过是奉主之命行事而已。   他们的相逢是阴谋,她的死是阴谋……而魏无垠,就跟个傻子一样,竟被这样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   他背信弃义所为的这么一个女人,背负骂名将载入史册遗臭万年所为的这个女人,不过一直是在骗他。   她真的很想知道,当魏无垠得知了这个真相,他将会是何反应?   “哈哈哈哈哈。”长公主突然仰面笑起来。   她笑话魏无垠,也在笑话她自己。   若这一切真如姜嬷嬷所言,那陶氏正是如今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的暗桩的话,那么,当年她又何尝不在算计之内呢?   若她没有使性子,非要跟魏无垠同陶氏耗下去,当时就直接大方爽快的去求了父皇解除婚约,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一切?   那个人,他摸透了她脾气,算准了她受这样一番侮辱,定是不会善罢甘休。   那个人,也是算准了她深爱魏无垠,不会轻言放弃。   那个人,他当真好狠的心……   比起太子兄长来,他差得远了。可又为什么好人不能有好报,而他这样一个烂人却能稳坐龙椅十多年呢?   他凭什么?   但长公主也没那么好糊弄,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何况,这个姜嬷嬷还是个暗桩。   所以长公主多少留了个心眼,心内顺着她说的兀自感怀一番后,她便望着跪在地上的姜嬷嬷问:“你这样说,可有证据?”   若说证据,姜嬷嬷肯定是没有的。毕竟当年她去贵妃寝宫,也只是胡乱听了一耳朵。   若真是坐龙椅上的那个人谋划的一切,他那样的一个身份,又能留下什么证据呢?   不过,这些年来姜嬷嬷一直有在心中琢磨这个事,她总会想到别的一些什么。比如说,大公子。   她记得,当年陶氏暴毙之前,大公子可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   而且,这些年来,国公爷为了陶氏发了疯一样做了很多,可谓算是杀了整个太子府给陶氏陪葬了。可身为陶氏亲子的大公子,他为何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便是再身有残缺,他是亲眼看着自己生母死的,也不该如此淡定。   且每回逢年过节时的阖家宴上,也不见他会向长公主投来什么仇恨的目光。好像……他始终都是一副淡然的样子。深居简出,也不大同府上别人来往和打交道。   姜嬷嬷对此分析了很久,要么是大公子心思深沉,心机叵测,很擅长藏匿自己的情绪。要么,就正如之前宫里贵人说的那样,陶氏是自杀。而正因大公子知道其生母乃自杀,所以他才对长公主没有恨。   姜嬷嬷将自己心中所想全都说给了长公主听,长公主听后,沉默了。   无疑,姜嬷嬷的这番分析和猜测,是有道理的。   她就觉得奇怪,为何这些年来,那魏璟并不来找她寻仇呢?当年陶氏在世时,可是对这个儿子视若眼珠的,母子二人感情极好。   从前长公主从没想过陶氏竟会是自杀,所以她只以为魏璟之所以自己没动手,是因为沉得住气,他在借他老子魏国公之手替母寻仇。   而如今,她才算明白,原来他一直知道真相。知道他母亲的死因,知道她不是凶手,所以他心中并无对她的恨意。   但这件事情毕竟事关重大,即便如今长公主已经有七八成是信了姜嬷嬷的话,她也还是得把此事告知儿子,等同儿子商议后,再做决断。   所以,长公主对姜嬷嬷道:“你还不能死。”说罢,长公主扔碎了一个茶盏,然后用碎瓷片割破手指。   待候在门外的人听到响动闯进来时,看到的就是长公主手指被刮破在一滴滴往下滴血的画面。   众人见状大惊,忙全都匍匐在地,跪了下来。   姜嬷嬷则懂了长公主意思,忙请罪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殿下责罚。”   长公主这才说:“将姜嬷嬷禁足在屋中,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准踏出房门半步。”这样的惩罚,倒不算重了,倒也无人怀疑什么。   毕竟,虽然是殿下的亲信奴仆,可总归是伤了殿下玉体的,该罚还是得罚,不然以后不好服众。   规矩总是要有。   *   姜嬷嬷被带了下去关了禁闭,也有婢女早有眼力劲的赶忙去请了府医。   待长公主手包扎完后,外面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想着才从猎苑回来,这些日子儿子也累,所以长公主便没即刻差人去寻儿子来谋事。   她唤了人进来,伺候她梳洗。只是这一夜,长公主怎么都没睡好。   好不易后半夜总算睡着了,还尽是梦。她梦到了十多年前兄长一家被血洗的惨状,一片腥天血地中,有兄长,有御儿,有彷儿,他们都在冲自己笑。   尤其是御儿,一张脸早被砍得血肉模糊了,可他仍在对着自己笑。   那双眼睛,炯炯有神。突然的,他喊了她一声姑姑。   “御儿!”长公主惊醒,然后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做梦了。   这些年来,她吃斋念佛,也算能静得下心了,也不会再日日被噩梦所缠。而昨夜,是她多年后,第一次又再梦到那场血洗,那场惨杀。   屋外自有侍奉的奴婢端水进来,长公主见自己浑身都是汗,她虚弱无力的对侍婢道:“我想沐浴,打热水送到净室去。”   而魏珩那边,自也是迫不及待要同谢端嬅见面的。在猎苑不方便,所以,二人将时间约在了从猎苑回京次日的正午。   魏珩经营了这么多年,在京中自然有几处只属于自己地盘的私密处。而他约谢端嬅见面的地方,正是自己的地盘。   是一家绸缎庄,魏珩先到。谢端嬅是半个时辰后才过来的,她一过来,就问掌柜的有没有她所要的锦缎。掌柜的一听,便说楼上有,但得请她自己亲自去选。   如此,谢端嬅便跟着绸缎铺掌柜去了楼上。   这绸缎庄的掌柜自然是魏珩的人,他将谢端嬅引进来后,就识趣的退了下去。   “我给二位贵人沏茶去。”   既是选择了信任,谢端嬅索性也长话短说了。待掌柜的离开后,她直接严肃对魏珩道:“御兄没死。”   魏珩闻声,搁在案桌上的手倏的一紧。   虽在自己猜测范围内,但当真正亲耳听到有人很肯定的告诉他御表兄没死时,他心情还是不一样的。   魏珩用了些时间消化了情绪后,才问:“那他现在人在哪儿?”   谢端嬅还是谨慎的,她仍严肃望着魏珩,只平静说:“在哪儿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御兄并无复仇之意。”   复仇代表着又将是一场腥风血雨,不说他有无这个能力去替父亲家人报仇,便是有,他也不能那样做。   一旦兵变,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普通士兵和百姓。他说他不能那么自私,拿别人的性命做刀,去替他完成他的心愿。   但他会一直看着,看着如今的这个朝廷最终走向的是腐朽,还是鼎盛。看着如今的这个皇帝,他最终是做了明君,还是昏君。   若他夺了江山,却又不为天下子民谋事,只知自己贪图享乐……那么,他会不远千里的来到他身边,让他日不能安,夜不能寐。   御兄其实最初那段时间也很痛苦,突逢巨变,亲人都死了,唯独他苟活了下来,他日日吵嚷着要寻仇,或是要自我了结。   还是后来,在父亲的疏导下,他才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而御兄还活着这事母亲同兄长都不知情,父亲临终前也再三嘱咐了不能告诉母亲和兄长。所以,她想在不同母亲兄长说出实情的情况下和御兄长相厮守,唯一能做的,就是寻一个旧人帮她。   她想死遁,自此以另外一个身份同御兄长长久久呆一起。   她不要什么荣华富贵,也顾不上为家族出一份力了。她想要的,就是同自己心爱之人在一起。   她要陪着他,陪他一起好好活着。   “魏世子,我需要你的帮助。”谢端嬅并不想同他叙旧,也没什么好叙的,她如今目标明确,她来的目的就是想魏珩帮她。   魏珩自是讲义气之人,何况,眼前这个人她还是御兄所爱,且御兄还活着。   所以魏珩问:“你要我怎么帮你?”   谢端嬅道:“此事我家人并不知道,当年父亲也是在极危险的情况下救下御兄的。我若无缘无故消失,母亲和兄长必会寻我,到时候,无疑是要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想请魏世子协助我假死。” 第84章 【V】“想同你好好说说话……   闻声魏珩轻夹了下眉心, 然后又眉眼舒展开来,一副心下了然的模样。   自此,他也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前世今生, 谢端嬅都要同他联姻。因为若她想顺顺利利死遁的话,她母亲兄长帮不上忙, 就只能寻一个同她有些关系, 且又同是旧人的人达成合作。   若他们二人定亲了, 届时她假死, 他再以未婚夫之名义去掺和到她的丧事中去。只有他插手参与了,她这一盘棋才能走完。   到时候,她身死,他们之间的婚约自然就解除了。   魏珩不免又往深处想了些,颜娘说他前世最终定的妻子人选正是谢端嬅, 他想, 在那一世, 他应该是打算等谢端嬅假死身退后, 得一个克妻之名,然后再以此为借口说服魏家人, 从而好让那些京中勋贵退却,最终他好达到迎娶颜娘为正妻的目的。   若是这样解释的话,那一切都是通了的。   只是, 可能他那一世行事比较谨慎, 并未把细枝末节都说与颜娘听。又或者是他说了,告诉了她真相,而颜娘却没梦到这些。   魏珩因此联想到了别的,所以一时陷入沉思中,有些失神。但正在等他答复的谢端嬅, 不免心中紧张起来。   她本来就是对魏珩只有五成的信任,若他拒绝的话,谢端嬅实在不知道她同御兄之后的路该怎么走。   若他早易了心,如今又不肯帮忙……且他又知道了御兄还活着……真是不敢想他到底会怎么做。   谢端嬅目不转睛盯着对面的人看,见他久不回应后,谢端嬅攥紧拳来,又再次问:“魏世子在迟疑什么?是怕会有意外,从而失了如今的荣华富贵吗?”   魏珩收回已经飘远了的深思,他涣散的目光又重新聚拢,投射在了谢端嬅身上。   被奚落,魏珩也丝毫不在意。想着御兄还活着,他心中只有高兴。   魏珩未再多想,只点头应了下来道:“谢老国公当年能冒着举族受牵连的危险救下御兄,而如今你又能对御兄如此不离不弃,魏珩心中敬佩且感激。谢大姑娘,请受我一拜。”说罢魏珩起身,抱手深深弯腰朝谢端嬅鞠了一躬。   谢端嬅并没受,而是也站了起来,朝他福了个礼。   之后,谢端嬅才说:“此番也轮不到魏世子来谢,凭当年我父亲同先太子的交情,这是他义不容辞的。而我……我同御兄青梅竹马,早有互许心意之意。如今不管他是千尊万贵的皇孙,还是普普通通一百姓,我都认定了他。”   “魏世子不必来这些虚的,我只问你一句,这个忙你是帮还是不帮?”   魏珩道:“不是谢大姑娘的忙,而是帮我御兄的忙。所以,在下义不容辞。”   得了这句肯定,谢端嬅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她仍问:“你打算怎么帮?”   魏珩说:“此事需从长计议,但我向谢姑娘承诺,必会如你所愿,也尽量听你安排。”他想了想,又道,“假装定亲就算了,没必要。我若真想插手你们谢府之事,自有别的法子。”   “这样是再好不过了。”若有选择,谢端嬅也不想同他假定亲。   之前那样一番折腾,不过是没有选择罢了。   之前她还未能确定魏珩心意,想着若能定亲,将二人绑在一条船上,届时他不得不帮自己。而如今,既是知道了他的决心,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自己的事定下来后,谢端嬅自然就把魏珩当成了盟友。想着他如今感情之事仍有阻拦,谢端嬅不免也多说了几句。   “没人会无缘无故生气,找到根源,然后好好弥补吧。”这是她的忠告。   魏珩看了她一眼,并不想她插手自己的事,所以魏珩没接她的话,只是问她:“这些年来,御兄他还好吗?”   此情此景之下,他最在意最关心的,自然是御兄。   他希望他好好的。   既是结了盟,谢端嬅也就不想再有所隐瞒。何况,御兄平常也是挂念着魏世子这个表弟和他的亲妹妹婉柔的。   “最初那两三年,御兄是在极度痛苦中度过的。后来随着时间的慢慢逝去,有父亲一旁开导,有我在一旁陪伴,御兄渐渐也接受了现实。如今他倒是看淡了很多,心中也不再有仇恨。他说,只要天下子民好,百姓安居乐业,有饱饭吃,有安稳日子过,就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御兄得教于舅舅。”魏珩喟叹道,“舅舅在世时,便心怀天下,心中装着的都是天下子民。”魏珩忽然想到自己,自己后来坚持参加科考走仕途,也是心中一直铭记着舅舅的话。   万事要以民为先。   谢端嬅认真望着魏珩,似是欲言又止。   魏珩看出了她的迟疑,知道她或许还有话说,便忙道:“谢小姐,你我如今都是盟友的关系了,你又还有什么是不能对我说的?”   谢端嬅又犹豫了一瞬,才认真说:“这事……御兄不让我说。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她道,“当年父亲虽救下了御兄,但因御兄当时伤得太重,后来就算调理好了,也是日日虚弱。再拿不起刀,也上不了马,用他的话来说,也就是当年读的那点书,还能派上些用场了。而且……”说到这里,谢端嬅双目早被泪水浸湿,言语也有哽咽之意。   魏珩知道她还有更重要的话没说,他担心御兄,便急问道:“而且什么?”   谢端嬅再转眸看过来时,双目已有两行清泪落下。   “御兄毁了容貌,他那张脸,当年被砍了无数刀。”   若非如此,当年父亲也不能那般顺利救下御兄。毁了容貌,被刀得血肉模糊,又还有谁认得出?   他曾是那般英俊之人,矫健刚毅。而如今,却是诸病缠身,日日戴着面具,不敢以真容示人。   魏珩沉默不出声,双手却紧紧攥成了拳。   他不知道,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他到底还值不值得他继续去为他效忠。他如此残暴,对待亲子侄都如此能下得了狠手,他还能算是一个人吗?   这些年来,他不知道可有旧人曾入过他的梦。   他也不知道,他对当年那件事,可曾有一丝的后悔。   难道就为了那么一张龙椅,为了那个皇位,就真值得如此大肆屠杀吗?   他记得,他印象中的大舅父,他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   谢端嬅先从绸缎庄出来,魏珩直到外面天色已晚,他才打道回府。   一整个下午他人都呆在绸缎庄内,一遍遍的消化着谢端嬅给他带来的这些消息。等到家时,他心内诸种情绪也已消化得差不多了,至少能做到面上尽力平和。   长公主听说儿子回家了,本来是打算赶忙差人去叫他的,却没想到,儿子一回来,竟亲自寻到了她这儿来。   看着样子,好似有些疲惫。   “你们都外头去伺候。”长公主如今也顾不得许多,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和儿子说,所以急忙就将屋内侍奉的人打发了出去。   清心堂本就清寂,贴身侍奉的也不多。如今姜嬷嬷还被关了禁闭,剩下的,就更没几个了。   长公主常年关起门来静心礼佛时,本来就是只一个人,或是只留姜嬷嬷在身边的。所以,对长公主殿下不留人在身边近身伺候,几个婢子也见怪不怪。   待只母子二人在,且厚重的门也被缓缓关上后,长公主这才关心儿子问:“是不是在猎苑这几日太过辛劳,有些劳累了?怎么见你脸色不太好,十分疲惫的样子。”   “不是。”魏珩摇摇头,很快就否定了。   “那是怎么了?”长公主关心,“是因为颜姑娘?”   “娘,御兄还活着。”此事是好事,魏珩不想瞒母亲,所以他直接说了。不过,后面有关御兄身子不好,且还毁了容貌一事,他并没说。   “什么?”长公主先是错愕,以为自己听错了,又以为……或许是儿子说错了,但几番品味下来,当她看出儿子并没在骗自己时,她脸上一点点现出了笑意来,“活着?御儿真的还活着?”   “嗯。”魏珩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长公主心情难以抑制的好,对此她需要一探到底,“你是查到了什么吗?你见到他了吗?”又担心空欢喜一场,长公主紧张道,“不会弄错?”   毕竟那个人心狠手辣,要从他眼皮子底下救出太子兄长的一个子嗣来,实在是难于登天。   魏珩说:“儿子还没见过,此事是谢家大姑娘告知的儿子。母亲还记得当年的老谢国公吗?事发之后,他很快就向新帝投了诚,当时我们都以为他是见大势已去,为了保全谢家,如今才算明白,他是保住了御兄,便不想再做徒劳的周旋。”   “谢国公……老谢国公……原来是他,是他救下的御儿,太好了。”老谢国公当年一直追随在太子兄长左右,他们的儿女更是郎情妾意,若不是那场兵变,那谢姑娘是要做未来太子妃的。   老国公的品性,她是信得过的,信得过。   他是能做出来这样的事的人,且他也有这个本领留下太子兄长一点血脉。   “那……那御儿让谢大姑娘来找你,是要做什么?他是想替父寻仇吗?”长公主激愤,若御儿有复仇之心,她必竭力辅之。   魏珩却轻轻摇头:“没有。”魏珩说,“谢大姑娘特意说了,御兄如今早已释然,并无复仇之意。”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到底有多恶毒!”长公主此刻无疑是想到了姜嬷嬷说的那件事。   于是,接下来,长公主便把姜嬷嬷所呈之言都一一说与了儿子听。   魏珩听后,几欲崩溃。   他忽然觉得那个人真的不配,他虚伪,肮脏,他兄弟对他坦诚相待,他却刀剑相向。   他不知道,他竟从那么早就开始策划那场屠杀了。他原以为,是后来皇外祖父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时,他见太子监国,他才临时起的歹心。   有预谋的一步步策划走到那一步,和一时冲动临时起意,自然罪责不一样。   魏珩双拳越攥越紧,又想到了御兄如今的身子,以及他被毁掉的容貌……魏珩满腔的怒火和不平,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然后他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珩儿你怎么了?”见儿子情况不对,长公主不免慌起来,“珩儿,你是信姜嬷嬷的话的是吗?那若是这样,魏无垠当年就大错特错了,真不知道,他得知真相后会如何。但……若魏璟真一直都知道当年陶氏死因,又怎样才能让他说出来。”   魏珩沉默许久,待又一点点消化掉心中越积越浓的怨愤情绪后,他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平静抬起眸子看着母亲,冷静道:“此事,一切由儿子来安排。”   *   颜熙这两日还是照常过自己的日子,不过偶尔空闲下来时,她也会想一些她同魏珩之间的事。   这日晚上梳洗完照例回内寝歇息后,猛然的,她就见一个男人静坐在她屋内。颜熙从没想过他竟会闯自己闺房,所以当看到人时,她下意识便惊呼了一下。   魏珩抬起头看向她,而与此同时,外面伺候的入画也问:“姑娘怎么了?”   颜熙也不知怎么的,看着他那双深沉且带着疲惫的眼睛,她居然没有如之前一样,怨恨又激动的去赶走他,她只是又看了他一眼,然后回头对外面的入画道:“没什么,不小心脚滑了一下。”然后,她继续举步朝内寝去。   魏珩还算自觉,虽闯了香闺,但却只靠坐在了窗边,没往更深处去。   颜熙走近后,魏珩说:“想同你好好说说话。”   他声音也略有些哑,然后颜熙突然发现,此刻眼前的魏珩,似是同她梦中的那个魏珩有些像。 第85章 【V】把自己的软肋给她握……   颜熙心情挺复杂的, 一时也做不出决策来。她知道她该推开魏珩,该毅然决然的丝毫不留情面的离他而去,毕竟他那般欺骗过她, 他害惨了她。   可感情这种事真就是没道理讲的,当她望着他那双疲惫的双眼时, 她又做不到那么绝情了。   至少是不能立即做出决定来。   渐渐的, 不免也会想起他对自己的那些好来。   颜熙不说话, 只是颇严肃着脸望着他, 她想继续把这个主动权交到他手上去,让他走接下来的这一步。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在逝去。   魏珩虽这两日受到的冲击大,迟得的真相也更是叫他一点点燃起了心中属于仇恨的怒火。但在颜熙面前,他却始终能保持和颜悦色,保持着微笑, 留有一份难得的平静在。   虽然他面色疲惫, 这个笑也不见得好看到哪里去。   魏珩始终守着君子之礼, 见她站着, 他便也起了身,然后对她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罢,魏珩目光便越过颜熙肩头,朝外间探去了一眼。   颜熙也明白, 丹青入画都算是高手, 耳力自是非凡。他们在这儿说几句还行,时间久了,必会引来入画的怀疑。   而她此刻也并不想让旁人知道,这会儿魏珩在她这儿。   “去哪儿?”颜熙仍是肃着张小脸盯他,颇有些气势和威严在, 她道,“还望魏大人长话短说。”   颜熙虽心下已答应,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仍是带着倔强,仿若她仍恨毒了魏珩一般。   见她并没有坚定的拒绝,魏珩眸中疲惫之色褪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温和又柔情的笑意。   魏珩竖起食指抬手指了指天上,然后吐出了两个字:“屋顶。”   颜熙撇了下嘴,没说话。   魏珩知道她这是默认了,然后便揽着她腰,跃窗而出。   速度之快,叫颜熙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人已经好好坐在了屋顶。   正是不热也不冷的天气,夜也还未深,露也不重,就这样多披了件衣裳坐在屋顶,仰头便能瞧见漫天的星辰和一弯细细的月牙,颜熙心情都好了不少。   她轻轻的慢慢吸入一口气,然后又慢慢吐出。只觉得,此刻满肺腑都是清凉之意。   细算起来,她两辈子加起来都还没坐过屋顶。   登高必能望远,而望得远些能使人心性开阔。   就这一刻,颜熙无疑是开心的。   见她眸中隐有笑意,魏珩便也笑着,而后朝她递了一小壶酒来。   “甜的。”魏珩说,“虽说如今还不算很冷,但喝些酒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狐疑着看了他一眼后,颜熙伸手接过,不过她觉得魏珩今天很不对劲。   这是个很小的玉壶,颜熙拧开壶盖闻了闻。没闻到多少酒气,但的确是香甜的。   不过颜熙没喝。   见她谨慎又小心,魏珩不禁无奈笑道:“难道我还能害你吗?”   “谁知道。”颜熙自然心中还是记着前世他对自己的算计的。魏珩心机深沉,明明那件事上他也有错,而且他的错比她的大,可他却只字未提此事,只叫她以为全然是她的错了。   为了那件错事,她懊悔了很久。   那件事叫她始终都低人一等,抬不起头,成了她刻在骨子里的耻辱。   魏珩知道她话中言外之意,于是他垂了头。   在那件事情上,他的确是有不可推卸的错处。   见他低了头,似有认错之意,颜熙反倒没再继续说。   她到底还是善良的,心有不忍。   “颜娘。”魏珩突然喊她一声。   颜熙闻声侧首朝他望来,又正正对上了他那双似满是疲惫和不堪的眼睛。她望着他漆黑瞳仁中的自己,一时有些怔愣住。今天的魏珩太不对劲了。   魏珩这才说:“昨天谢端嬅去找过我。”   对此颜熙也没什么反应,她只是静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魏珩似有一瞬的沉默,然后才又继续道:“我知道我会同她定亲的原因了。”   颜熙闻声手指倏的攥紧,但仍是没出声。   魏珩这会儿似是浑身都卸了力气般,整个人腰背也不如从前挺得笔直了,微微佝偻,他弓着背。他坐在黑色瓦片上,双腿张开,双手肘处轻抵膝盖,双手合握,撑在下巴处。   说完那句后,他便收回了视线,望向了远方。   “我有一位视如亲兄的表兄,自幼便是我的楷模和榜样。我曾经以为他死了,如今却被告知,他仍活在人世间。”四周藏匿的都是自己人,魏珩自然也不怕说这些会叫外人听到。   这段日子来零碎的细节拼凑在一起,颜熙很快便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好人未亡,这是好事,颜熙自然也为他高兴。   魏珩则继续说:“但以表兄如今的身份,自然不能示于人前。所以,谢小姐想死遁,从而隐姓埋名,一直陪伴在表兄身边。她一深宅女子,自然做不到这些,所以便想同我合作。先定亲,届时我好以未婚夫的身份协助谢家料理她的丧事,从而帮她死里逃生。”   颜熙觉得这事是很荒唐的,可又不得不承认,谢小姐同那位“表兄”的故事,很悲壮。   所以一时间,颜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后来呢?”她问。   前世她在魏珩同谢端嬅只才定亲的时候就死了,后来的一切,她自然不清楚。   所以此刻,她想问清楚。   但又觉得她问的这句是废话,她是重活了一世的人,都不知道前世,难道魏珩一个只做过几回梦的就知道了吗?   他如今说的这些,多半也是他根据细枝末节推测出来的。   虽是推测,但却也合情合理。   乍听是荒唐的,婚姻又岂是儿戏?但细细去想,颜熙又能理解。毕竟,如今谢小姐同那位“表兄”,就如同困斗之兽一般,没有丝毫办法。   一旦能想出一条法子来,他们定会竭尽全力去拼命抓住。   又怎么会在意是不是荒唐?   就比如一个饥饿久了的人,能有一个馊窝窝吃就很不错了,并不会去在意这个馊窝窝是不是会坏肚子。   后来……   前世的后来他不清楚,但这一世的后来,他心下也有了决断。   他那日还义正言辞的同谢端嬅说,此事可另谋他计,定亲是不可能的。他想着,哪怕是假的定亲,颜娘可能也会在意,而他并不想颜娘再为此而伤心难过。   但回去后,又听了母亲说的那些,他便彻底被激怒了。   他做不到再继续袖手旁观。   他不想御兄再继续活在黑暗中,他要他能光明正大的站在这天地之间。他也不想处心积虑作恶之人却始终能安稳的坐着那把龙椅,没有任何的报应,就好像从前的那一切都不是他做的一样。   至少,他要让他知道他错了。   他对不起先皇,对不起兄弟,更是对不起那些被他无辜杀害的兵士……他也对不起天下苍生。   若舅父同御兄仍在朝中,想来如今必然朝政清明,也不会有太子齐王之争。   如今太子齐王虽还未明着刀剑相向,但暗中二人却早有不睦。待日后今上垂垂老矣时,同室操戈是必然。   如今虽有安稳,但论国力兵力,却是不如先朝先皇在位时。这也正是为什么,近些年来边境总有异动的原因。   边境之国,也都在伺机待发。   这样的情况下,难道还要无休无止的内耗吗?   何况,太子齐王一个比一个会争权夺势。他们和今上一样,对权势的执着超过了对天下子民的关心。   如今本朝虽较之前朝有式微之势,但好在前朝时国力强大,先帝的威严也仍对敌国有震慑。朝中也还尚有名臣名将在,还有人能替天子谋事。   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今俨然是处在逆境之中,若再不求进取,继续这样内耗下去,日后不论太子齐王中的谁继位,必然不再有如今的局势。   而到时,于整个中原来说,都将是一场极大的灾难。   所以,不论是于公,还是于私,魏珩思虑再三后,都觉得他不能袖手旁观。   而若他不再做纯臣,参与到这些是是非非中去后,他最不愿的就是将颜娘也牵扯进来。   所以,既是想将颜娘撇到事外,让那些人认定他已经对颜娘心灰意冷,断了情意,那么,他同谢端嬅的亲事,倒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前有她当着众人的面抗旨拒婚,后再有他同谢家所谓的“联姻”,想必所有人都会相信他同颜娘早恩断义绝。届时,她再有徐平洲夫妇同卫家护着,想来受不到牵连和波及。   只是……魏珩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其实魏珩心里也多明白,走上这一步,无疑是将她推得更远。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不知道当年真相也就罢了,既知道,他便再做不到装聋作哑,只装着所谓的圣人,不记前仇。   但魏珩对颜熙也坦诚,他不畏惧把自己所有的计谋都告诉她,亦不畏惧将自己所有的软肋都送去她手中。   他信得过她。他愿意将自己的把柄送到她手上,让她握着。   而颜熙听后,又再次沉默了。   从前都只是她和魏珩两个人的事,他们再怎么折腾,其实不过就是些情情爱爱罢了。在一起,或不在一起,都是最终个人的选择,不涉及太多。   而如今,此事牵扯众多,她不好也不能阻止魏珩去做那样一件大事。   但舔着脸要他娶自己,并告诉他自己不怕受牵连……她也断然做不到。   她承认她是个有尊严的人,哪怕知道个中原因,知道他同谢端嬅定亲其实还是为了蒙蔽旁人,是为了庇护她的周全……她也做不到彻底的坦然接受。   所以,颜熙唇嘴几番翕动后,最终也只是问他:“那么,你是已经想好了吗?” 第86章 【V】兄弟见面。……   这个决定是魏珩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来的, 但当他听到颜熙这样问他时,他又动摇了。   他害怕了。   仇要报,正义要伸张, 可颜娘他也要。   可走上这条路,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一定能成功。不求未来可以飞黄腾达, 再高一层, 只求功成之后能全身而退。   但此路艰险, 稍不慎走错一条路, 等待他的便是万劫不复。   若前程是坦荡的,他自是希望颜娘能与他携手共进,共享荣华。可若前方等待他的是身死,甚至是灭族,那么他自然不希望颜娘跟着他吃苦受累。   他希望她好好的。   希望她可以不受丝毫苦累, 永远做她想做的事, 永远开心快乐。   他想让颜娘等他一些日子, 可又觉得, 颜娘凭什么等他?   她本来就厌恶他,她还没原谅他。   魏珩内心很矛盾, 因为他并不能想到一个万全之策。   颜熙望着他,见他佝背垂头,不过几日之间突然不见从前的清朗、公子无双之色, 想着他内心可能深受的打击和煎熬, 她心内一松,也就渐渐将自己的所谓尊严放在了一边。   她主动问他:“若我告诉你,我并不畏惧受牵连呢?若我说我相信你,信你能保护好我呢?就算保护不好,我也认了, 也不会去怪你呢?”她的言外之意是,她想与他携手共进,哪怕前方是深渊烈火。   颜熙说出这些来,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毕竟她不过只是一个小百姓,此生唯一心愿便就是踏实过好日子。   她向往的也是平淡温馨的生活,而非那种悲壮的、可能随时都需要奉献上性命的日子。   谢小姐同那位“表兄”的感情自然感人肺腑,但若能有选择的话,她相信谁也不希望放着好好日子不过,偏去做那样的一对苦命鸳鸯。谢小姐和“表兄”,他们也是别无它法了。   魏珩似不敢信颜熙会说出这些话来,在他心中,颜娘应该还是没原谅他的。   对颜熙的这份心意,他自然是高兴。但对前程,他并不乐观。   “可否给我一些时间,等我些日子。”魏珩说,“待时局稍稍稳定一些,我有信心能稳胜不败了,届时必大摆筵席,八抬大轿迎娶你入门。”   话她只说一遍,态度她也只表明一次。所以,见魏珩并未采纳她的意见,颜熙也并没什么好再说的了。   他心中有大义,有旧仇,他想全大义、想报旧仇,她完全能理解。   毕竟她恨魏珩的时候,她也是想着要离开他要报复他的,没道理又去阻止人家不让他去报那血海深仇。   所以颜熙说:“你既想好了,就不要犹豫,坚定的朝着你所想的去走吧。三心二意,瞻前顾后,迟迟疑疑,反而会坏事。至于我……我并不能给你什么承诺。”她抿了下唇,侧眸看向他,见他也正目光定定的落在自己身上,那双眼睛疲惫中透着光,颜熙有些微的怔愣。   颜熙顿了会儿,才继续说:“你去忙你的大事,我自也有我的大事要忙。至于你我以后如何,便听天由命顺其自然。”   她不去要求他做什么,她也阻止不了他什么。但以她如今的处境来说,她也的确给不了他什么承诺。   所以,那就让他们各忙各的,情爱之事暂且先搁置一边。   魏珩最后仍丢下了一句承诺:“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   于魏珩来说,他的时间不多。所以,在尽量能保证有条不紊的情况下,魏珩自然还是希望事态能够尽快的往前推进。   表面看似仍风平浪静,实则内里早暗流汹涌。   择了个机会,魏珩又同谢端嬅见了一面。   为避免有人盯梢起疑心,这次二人见面的地方定在了一间书画铺子。   谢端嬅听了魏珩话后,错愕问:“你确定?”   之前那次见面,不还说他会想办法,说假以定亲之名来行事是没门吗?怎么这才几天过去,就又突然叫她出来又再提了这事。   说实话,谢端嬅如今也并不想走这样一条路的。   从前那样折腾是没办法,但现在既他有别的办法,为何还要这样做?   魏珩目光从谢端嬅面上收回,落在了他手中把玩着的那个碧玉杯子上,他淡淡道:“若另择它法,也不是没有,只是那样一来,便要再周全许多,徒浪费了时间。此其一。其二……”魏珩顿了一顿,这才重又抬起眸子看向坐他对面的谢端嬅。   “我有些事要做,不想牵连于她,所以只能利用你一二了。”   对此魏珩没瞒着,毕竟若他要复仇,要让萧御这个先皇皇孙堂堂正正站在众人面前,日后再不必隐姓埋名,不必日日躲着藏着,只为怕暴露身份,从而引来杀身之祸……对此,谢端嬅该是最不会反对和阻止的。   有关这一点,魏珩绝对相信。   谢端嬅警觉,很快便从魏珩这番话中察觉到了异样。   她轻蹙眉心问:“你要做什么?为什么说不想牵连颜姑娘?”毕竟若不是要谋什么大事的话,凭他魏世子的能耐和手腕,也会怕牵连了颜姑娘吗?   魏珩手握着碧玉茶杯轻晃了几晃,然后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之后才说:“谢姑娘不必多问。”魏珩目光定定看着她,他此刻眼神晦暗不明,“你只需等着死遁后,同御兄好好过日子便好。”   御兄身子不好,在谋划此事上,魏珩没想过要将他拉进来淌这趟浑水。待到功成那一日,自有他同御兄相见的机会。   到时候,他定要让天下最好的名医来给他治脸养伤。   但即便魏珩不说,谢端嬅也能猜得到。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想法的?”她问。   魏珩道:“也就前几日。”   谢端嬅唇嘴翕动了下,然后才道:“我知道你是为御兄鸣不平,你心疼他伤了身子又毁了容貌。其实,这也是为什么他不让我告诉你他伤得极重的原因。”谢端嬅轻叹一声,她也很无奈道,“但既御兄都已经放下,我们也不必再执着了。”   顿一瞬,谢端嬅又道:“御兄是心怀天下之人,既他心中仇恨已放下,如今只唯愿天下太平,万民安居,你我也该遂了他的愿。”   “我知道御兄心有大爱,可毕竟他离开朝堂太久了。如今太子齐王之争的局面你也不是不知道,就算我不插手此事,日后也必然少不了一场恶斗。除非太子齐王其中能有一方心甘情愿放弃皇位,屈居为臣。可如今斗成这样,就算是放弃了,你觉得放弃的那一方又会是什么下场?另一方就没有想要铲草除根以绝后患的想法?他们已经处在了那个位置,都知道不管是败了还是降了,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他们绝对不会降,也不会允许自己败。”   谢端嬅自懂这些,所以,魏珩此番一席话,她无言以对。   更何况,她私心里,也是希望当年太子府之仇是可以得报的。也是希望御兄日后能够不必再躲在阴暗处,希望他可以堂堂正正站在太阳底下的。   谢端嬅又再沉默一阵后,才松口不再相权,她只道:“好。”   而魏珩始终没同她说当年太子府那般凄惨的下场,其实是今天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蓄谋已久。那是毫无人性的一场蓄意的屠杀。   既不愿她同御兄也掺和进来,索性不说。   说了除了能平白增加他们二人心中的仇恨,徒叫他们继续活在过去的痛苦中外,又还能有什么别的用处?既不能,又何必说。   想到御兄同谢小姐日后的安稳日子,魏珩不免想到他自己同颜熙来。   魏珩手摩挲着玉扳指,静默一瞬后,突然说:“我母亲近些日子会去谢府走动,也会在谢夫人面前提起一些事,尽量造成你我二人要定亲的假象。但什么三书六礼,都不必走,只要让外人知道有这个意思就行。”魏珩的意思是造势,误导他想误导的人,而不是真走程序。   “我知道你不愿,但我更不愿。”魏珩此话并不假。   谢端嬅是有求于人的一方,所以她点头道:“魏世子若还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我如今别无它求,只希望世子您可尽快安排我‘死遁’一事。”   “好。”魏珩允诺。   *   同谢端嬅辞别后,魏珩一回家便又去了清心堂。   母子二人如今没什么秘密,虽长公主不赞成儿子这么做,但她心中也知道,大事不能不做,更不能因要完成私事而去拖一个无辜的人下水。   若颜姑娘同珩儿真有缘分,待日后事成,他们二人自可喜结连理。   而若无缘……   不!长公主忙在心中念阿弥陀佛,她祈求佛祖保佑,一佑珩儿能平平安安,所谋之事能够顺顺利利,二佑珩儿同颜姑娘能有一个好的未来。   魏珩走后,长公主便一直跪在蒲团上,口中念着佛经。   在筹谋谢端嬅死遁一事的同时,魏珩自然不会忘记魏璟。母亲说,魏璟或许可能是揭穿当年陶姨娘乃是受人指点自杀诬陷的唯一证人。   但魏珩知道,此事急不得,更不能打草惊蛇。   因为到目前为止,他也并不能确定魏璟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魏璟心中也有愤恨和不屑,毕竟他母亲是为那个人而死的,他心中未必不恨那个人。   但若是陶姨娘临终前对他说了什么,或是求了他什么,他也未必不会终身都守着这个秘密。   魏璟虽身有残缺,但却不是蠢笨之人。若他决心不愿,魏珩觉得他应该也难得拿他有什么办法。   所以,魏珩如今唯一要做的,就是先试探。   每个人都有软肋,先试探,之后再见机行事。   魏璟平日深居简出,除了偶尔会同其父魏国公见一面外,其余时间他都是自己单独呆着的。平日里,除了看书外,就是自己一个人一分为二对弈,或是独自寻个僻静的地方吹箫。   如此的自娱自乐,也算是为自己平淡的生活添一点色彩。   而这日,魏璟照例寻了个僻静之处后,萧还没吹几句,便远远听得有悠远悦耳的琴声传来。魏璟自幼便极通音律,所以此刻抚琴之人水准如何,他自然听几耳朵便知。   想着自己手上拿着箫,魏璟几番犹豫下,最终还是重又将箫送去嘴中,附和着琴声吹了起来。   魏璟并不知道不远处抚琴的人是谁,他也不想知道。所以,琴箫合奏一曲后,魏璟便对身后的侍婢玲珑道:“推我回去吧。”   “是,大公子。”玲珑正应声,绿荫环绕之外,便有人寻了过来。   “公子且留步,我家主人有请。”   魏璟鲜少露面于人前,所以一些府上随从婢女并不认识他,也情有可原。   魏璟神色并无变化,只淡淡抬眸朝那侍从看去,问:“你家主人是谁。”   这小厮是得了魏珩的命的,所以,他一切实话实说。   小厮道:“我家主人正是府上的世子爷。”又解释说,“世子难得有雅兴,今儿寻了一僻静之处抚琴,没想到,竟遇到了公子如此知音。世子心中高兴,便差了小的来请人。这位公子,我家世子正恭候在亭中等您。”   听说方才抚琴之人竟是魏珩,魏璟有一瞬的怔愣。但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   他淡淡笑道:“原来是世子爷。”   玲珑伺候在大公子身边多年,她知道大公子是极不愿意去见二公子的。所以,此番大公子似是不好说,她自然主动站了出来。   玲珑说:“我家大公子身子不爽,且如今天气寒凉了,大公子出门已久,也该回去歇着了。”一边说,她一边朝那小厮福了一声,然后道,“所以,还烦请您回去同世子解释一句,莫要怪罪了我们公子才好。”   “原来是大公子。”那小厮闻声忙请安,“大公子恕罪,恕小的眼拙,没认出您来。”   魏璟则轻松斥责玲珑道:“不许无礼。”   玲珑见状,忙垂了头,又退去了一边呆着。   魏璟只想在府中安度余生,他并不想惹什么麻烦。所以,略一思量后,魏璟便说:“那便劳烦前方带路。”   那小厮也恭敬道:“大公子请。”   魏珩一直都静等在亭子中,甚至还在亭中置了炉子煮茶。魏璟人到亭下时,看到的正是一身湖蓝杭绸的贵公子,正优雅的在倒茶的画面。一旁,还搁着那张琴。   但眼下摆在魏璟面前的有一个问题,他腿脚不便,而出门也只带了玲珑一个婢女,他爬不了台阶,而只凭一个婢女和一个小厮,也不能连着人带着轮椅将他抬上去。   魏珩则像是这个时候才看到魏璟一样,见状,他做出了略有一愣的表情。   但很快,他便起身离座,从高高的八角回亭上走了下来。 第87章 【V】“你为什么要背叛?……   魏珩走到亭下后停住, 魏璟这些年来的确并不愿多见魏珩,但既此番兄弟二人见面了、对上了,魏璟也没有避开。   他目光如往常一样, 淡淡的,与世无争中带着温和、平静。   “没想到那个抚琴的人竟是世子。”魏璟语气也是平淡的, 不带丝毫情绪。   魏珩轻夹着眉心, 仍是装着没想到是他的样子。他闻声后, 也轻点了下头。   “是没想到。”魏珩说。   今日天气本来就阴森, 这会儿更是乌云密布。天突然阴下来,风也开始刮起来,眼瞅着就要下雨。   玲珑望了望天,忙说:“大公子,看样子就要下雨了, 不若赶紧先回吧。”说罢, 她已经自觉的将搭在手上的披风披在了魏璟身上。   公子自幼便畏寒, 他是耐得了热, 却耐不得一点点冷。   魏珩自然主动创造了这个“偶遇”的机会,便不会这么轻易放弃。所以, 他见玲珑说完后又给魏璟披披风,便接话道:“这才刚入十月,天还远远没到冷的地步, 大公子竟就到了需要披狐皮披风的地步?”   魏璟闻声神色有一瞬的异样, 他心中明白,他这个年纪的正常男性,在十月才入秋的季节,是根本无需如此穿戴的。   他如今穿的这些,都是旁人入了冬才会穿的。   若非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寒气, 他又何需如此?   但魏璟眼中的异样也是一闪而过,很快他便又恢复了平静道:“向来如此。”他说,“惊吓到世子了。”他仍坐在轮椅上,只是说到此处,朝站在他面前,如松似柏的魏珩略颔了首。   魏珩注意力始终都在魏璟身上,所以哪怕只是一瞬间的表情,魏珩也仍是捕捉到了。   如此,他心中便大概明白了一些事。至少,魏璟对自己如今的这副身躯是极不满的,甚至可以说是憎恨的。   而造成他如今这般的,表面上看是陶姨娘,但其实真正的指使人是上面那位。   若魏璟知道一切真相,他未必不会弃暗投明。   这场秋雨来得急切又猛烈,正说着话的功夫,便突然一阵“淅淅沥沥”。   好在玲珑心细体贴,随身带了雨伞。见下了雨,她立即撑开伞罩在魏璟头顶上方。   但这会儿回去,显然是不能够了。公子本就畏寒,一到秋冬季就绵绵无力,若是再受了秋雨之寒,他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一时之间,玲珑急躁起来。   魏珩抬眸轻扫了玲珑一眼,而后又看向魏璟道:“若不嫌弃,就先在这亭子中暂避一会雨吧。”略一顿,魏珩又说,“亭中煮了茶,有炉子烧着火,应该不会冷。”   玲珑如今最在意的就是主子身子,她并顾不得什么主仆尊卑了,听魏珩这样说后,也不等自家公子是不是愿意,她立即就应下来:“那太好了,多谢世子。”   魏璟看了她一眼,玲珑这才意识到自己犯错了。   但魏璟并没有说什么,他也顺着玲珑话道:“既如此,就多谢世子了。”   但怎么上去,又是一个难题。   玲珑二话没说,立即就矮身半蹲在魏璟跟前,她是想背魏璟上去的。玲珑还没背过大公子,从前遇到这种情况,都是有院儿里的小厮或是粗使嬷嬷背的。   但这会儿就只她一人伺候在公子身边,她又不好使唤和劳烦世子那边的人,所以她就想自己来做。   可玲珑矮身蹲了很久,也不见身后有反应,她便好奇的扭头朝身后望去。然后,就见身后一向温和好脾气的大公子,这会儿正沉着脸看她。   他也没有发脾气,就是安安静静看着她。   但即便只是这样,玲珑心里还是紧了一下,她怕是自己做错了事。   魏璟自然也是有自尊心的,从前迫不得已时要人背,那也是在自己院儿里。就算丢人,不过也是在自己人面前丢人。   而眼下,却是在外面。   魏珩看懂了其中的弯弯绕绕,但他却像是没看懂一样,全了魏璟的一份自尊。他只是喊了兆安到跟前来,然后他同兆安一起,一左一右直接连椅带人抬了上去。   玲珑见状,愣了一会儿,然后才急忙忙跟上去。   八角回亭不算多大,但也不小,一行数人都上来后,虽稍显拥挤,但却也不是呆不下去。将人抬上来后魏珩就暂时没管魏璟,只由着玲珑去帮她家公子擦拭不小心滴落在身上的雨珠,而他则吩咐兆安将几面窗户都关上,只留了个缝隙透气。   兆安特别有眼力劲,关好窗户后,不待魏珩吩咐,他则直接主动将那煮茶的小炉子搬去了魏璟那边。   魏璟见状,道了声谢。然后他伸出了那双素白得近乎苍白的手,缓缓靠去炉子边,取暖。   起初靠过去时,手还微微有些轻颤。但烘了会儿,不冷了后,这才好起来。   魏珩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亲自斟了杯热茶递了过去。   “谢谢。”魏璟接过,然后握在手中,犹豫一瞬后,他致歉道,“今日实在打扰了。”   魏珩知道他可能是怕茶水中被做了手脚所以才没立即喝,魏珩又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一杯,轻轻吹了吹,小啜一口后,才接他话道:“这处亭子也不是我的,既都是府上的人,也不存在是谁打搅了谁。”   外面雨越下越大,隔着厚实的实木窗,都能听到雨声淅沥。   魏珩见魏璟不再说话,只是握住那方茶盏在轻轻小口啜着热茶,魏珩又下意识摩挲着自己的玉扳指,他则心中再三思量后,直接说道:“你我兄弟这些年一直都井水不犯河水,丝毫无旁人家兄弟间的亲近……我知道,一切都是因陶姨娘的死。”   魏璟顿了一下,握着杯盏的手也不自觉更用了几分力气。   但他没答话。   魏珩看了他一眼后,又继续说:“当年陶姨娘死得蹊跷,这些年来,我相信你心中肯定也是不好受。不说是你,就是父亲,他也一直坚定的认为是我母亲下的手。可我问过我的母亲,她坚定的跟我说她没有做过这种事。”   “我的母亲我还是知道的,她从前虽嚣张跋扈,但为人还算坦荡。若真是她所为,她必不会不敢承认。”   魏珩此番这样直言,其实就是想看魏璟的反应。因为从魏璟的反应中,他能得知一些当年的真相。   若魏璟真不知道当年其母乃是自杀的话,那么他此刻听到他说这些,必然是勃然大怒的。毕竟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而若他神色淡淡,情绪并无明显起伏的话,说明姜嬷嬷所言没错。   魏璟是没想到魏珩会如此直接的提起当年之事,所以他才会愣住。但其实,他心中对魏珩母子,的确也是没有恨意在。   所以微愣过后,魏璟又恢复了平静。   他只说:“早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就算查出真相,也不能挽回我母亲一命。”说罢他垂头,又轻轻吹起茶水来,以此来掩盖自己脸上的表情。   但魏珩已无需再看他表情,他通过他的态度,已经基本能确定一个事实了。   魏珩手从石桌上拿下,搁在了腿上,他则紧紧攥起拳头,极力隐忍着内心的悲愤。   面上仍是无丝毫异常,他继续接魏璟话说:“可陶姨娘毕竟是枉死,若背后凶手不能得以正法的话,想她在天之灵也不会得到安息。”   魏璟仍在低头吹着茶面,茶水缭绕的雾气,浸湿了他的睫毛。   魏珩只继续说:“何况,这不只是一条人命的事,这背后还牵连着更多。正因父亲认为是我母亲害了陶姨娘,他才一怒之下背叛了先太子。自此他担了一个背叛旧主的罪名日后遗臭万年不说,他也间接害了无数人命。”   “当年那场屠戮……无数的忠臣良将……都在屠刀之下丧命黄泉。大公子可以不查,但我却不能不查,因为当年死的那些人,都是我的亲人。”魏珩最后“亲人”二字,咬得极重。   但这二字,却如刀刃利器般,狠狠扎在了魏璟心头。   亲人……母亲又何尝不是他的至亲之人?   他到如今,都仍清晰记得那日的场景,记得母亲对她说的话。   母亲说,其实死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母亲说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这辈子结局多半是不会好了。可已经踏上了这条路,她只能勇敢的一直走下去,她没有别的法子。   她也回不了头。   母亲说她该死,但又不后悔当年的那场邂逅,那样的深爱一场。   从前还小的时候,魏璟只觉得母亲临终前说的那句“深爱一场”的对象是父亲,但渐渐长大后,他才日渐明白,或许是另有深意在。   但母亲已经死了,再追究那个深意早无大用。所以这些年来,魏璟并不愿沉沦在过去,他努力的从母亲服毒自杀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还是想日后能够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把日子过下去的。   他不会争也不会抢,他只想清清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   可如今,旧事再重提,魏璟也并没他想象的那么坚强。   他似乎做不到真的置身事外。   外面雨势渐渐小了下来,而魏珩知道他已话点到位,也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若魏璟能自己想得通,同他联手,他们二人一起铲奸除恶,还当年之事一个真相和清白,这自然再好不过。但若是他不能,魏珩自也有别的办法。   今日的目的,只为试探。   *   这几日长公主频繁出入谢国公府,外面都在传,说是魏国公府即将同谢国公府联姻。   对此,谢老夫人自然是高兴的。这些年来,女儿尚未婚嫁一事一直都是她的一块心病,若能将她嫁到一个如意郎君,这自是再好不过之事。   那静华长公主虽没明说,但近些日子来频繁走动,俨然已能说明一切。   如今外面传的那样热闹也好,至少如今声音传出去了,后面魏家就算没这个意思,怕也得考虑一下了。   谢端嬅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所以这些天一直陪伴在母亲身边。   日后她“走了”,哥哥她倒不担心,总有嫂嫂同侄儿们陪着他,他还不至于因为自己的死而一蹶不振。而母亲……谢端嬅不敢保证。   但她希望母亲能一直好好的,能坚强的度过那个“难关”。   “娘,自从爹爹走后,您最在意的就是女儿的亲事了。如今不管魏家是怎么打算的,但既有这个意思,也算是女儿有人家要了。所以,这也算了却了您一个心愿。”谢端嬅一边说,一边伏在老夫人膝上,她语气轻轻的,“娘您知道的,女儿这些年来心意从未变过。可为了不叫您操心,女儿愿意和个还不错的人定亲。”   “只是……日后女儿不在您身边了,希望您能够不要太伤心,要一直都好好的。您要好好顾着自己身子,您还有兄长,还有侄儿侄女们陪着您。”   “嬅儿,你今日怎么说这些?”老夫人只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她以为是女儿就要定亲嫁人了,是临嫁前的不舍,所以也就没想太多,只是笑着道,“都在京中,日后你我母女能常见面。怎么叫你说的,像是你我母女就要久别一样。”   谢端嬅则说:“那也不一样。日日相伴,和偶尔见一次,能一样吗?”   “可女儿家大了,总归是要嫁出去的。那魏家的景行我可太满意了。”又说,“如今是咱们家高攀了人家,你又还年长他一岁,日后去了人家,定要多多懂事一些。夫妻之间没有不摩擦的,若你们吵了架,也要懂得退一步。”   谢端嬅则说:“若是嫁御兄,他便不会要我退让。”   谢老夫人也无奈:“可他已经不在了。嬅儿,他早没了十多年,你不能总活在过去。”   “嗯,我知道。”谢端嬅埋首在母亲胸前,再多的话她也没再说。   *   魏谢两家频繁走动,很可能要联姻一事,近日来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对此,有人高兴,自然就有人极为不满。   徐夫人得知此消息后,即刻便赶到了颜宅来。而徐墨则同他父亲徐平洲,甚至还有卫辙,三人一道去拦截了魏珩。   都不是冲动之人,但都对魏珩此举感到费解。   也更是为颜熙感到不平。   早朝上时,卫辙等人就有对魏珩的不满,但毕竟天子眼下,情绪还算有所收敛。如今下了朝,也出了宫城,自然也再顾不上别的。   徐墨还是少年,无官无职,自无需早朝。他是一早跟着父亲来早朝,他则等在外面等了多时。   这会儿瞧见魏珩出来,他第一个冲上去问:“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姐姐?” 第88章 【V】一封信。   在徐墨心中, 魏珩就是他准姐夫无疑了,可如今不过才秋猎回来几日,他竟就立即变了心。   如今外面传得沸沸扬扬, 都说他要同谢家大姑娘定亲了,若他真要娶谢家姑娘, 那他姐姐算什么?   真当他姐姐无依无靠, 没人撑腰了吗?   魏珩心中其实挺高兴徐家父子能如此为颜娘打抱不平的, 这说明, 日后哪怕颜娘再遇什么险境,他父子二人也是可以为其遮风挡雨。   但此时此刻,他却不能将心中所想表现出来。   所以他只能冷漠着一张脸,摆出疲惫和略微恼怒的模样,只垂眸居高临下看着近在咫尺的徐墨, 疏离道:“婚姻本来就是讲缘分的, 既你姐姐已经当着众臣百官的面拒绝了圣上赐婚, 就说明本官同你姐姐没有缘分。既无缘分, 不如好聚好散,日后各自嫁娶, 互不相扰。”   魏珩越往下说徐墨脸色便越黑,但没人知道,亲口说出这些话来, 魏珩才是最心痛如刀绞的那一个。   但他没办法, 在事成之前,他必须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同颜娘断干净了。   日后再无瓜葛。   徐墨抡起拳头就要砸去,徐平洲却叫住了他。   徐平洲这才负手走过来。   而魏珩,则目光越过徐墨,落在了他身后的徐平洲身上。   见父亲来了, 徐墨这才默然不作声的先退去了一边。徐平洲相对成熟冷静些,他一双虎目定定盯在魏珩脸上,不怒自有威严在。   他问魏珩:“魏世子何故欺辱一个弱小女子?从前那般情深意重,如今却又是这般轻言放弃。今日徐某父子二人无意寻魏世子的茬,只需世子给一个解释。徐某虽同颜姑娘无亲无故,但颜姑娘的母亲可是徐某的至爱,哪怕是为着夫人,徐某也必然不会冷眼旁观一个弱小女子竟叫你这般欺凌。”   哪怕徐平洲气势再强,魏珩也丝毫不畏惧。   他只仍是那副淡淡的,漫不经心的,甚至是有些不耐烦的表情。   “徐将军也说那是从前了,人心都是会变的。说实话,这么多日子来,我也累了。徐将军不会不知道吧?从前我是如何对她的,而她又是如何对我的?”喉结滚动了下,魏珩目光平静的转向别处,他语气仍是怠慢中透着不耐,“早在她拒绝圣上赐婚的那刻起,我们就再无可能。”   卫辙原先一直站在一旁,并未过来说什么,更是没指责魏珩。   因为凭他对魏珩的了解,他觉得这样的事不该是魏珩能做出来的。   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而在误会解开之前,他不能冲动。   但一席话听下来,他看到的只有一个负心人说的绝情话,再无其它。   卫辙再听不下去,只恼怒着朝魏珩走来。   “魏大人此番诡辩,真是卫某二十多年来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怪道人人都说魏世子巧舌如簧,卫某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卫辙冷哼,“魏大人说的好听,好聚好散,如今却全然将过错推到人女子身上。魏大人这脸变的,当真比翻书还要快。”   “那你要我怎么说?”魏珩越发不耐烦起来,他那双冷漠的眸子随意扫向卫辙,似是已经不耐到极致,“我同她之间的事情旁人许不知全情,难道你卫将军还不知吗?这大半年来,我是怎么做的,可她又是怎么做的?”他说,“原本的相识就是一场阴差阳错,但我认了,事后我愿以妻位许之,也是真心。可她呢?她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拒了我。卫将军,你说我还能如何?”   这番话若是说与旁人听,或就要被魏珩带着走了,但卫辙却不是别人。   他并不听魏珩诡辩。   他只说:“魏大人可莫要后悔。”又说,“我同徐将军都乃颜妹娘家人,如今家妹如此受辱,日后大人可别怪本将同你势不两立。”   魏珩仍是语气淡淡,只轻轻吐出了“随便”二字。   魏珩没再多做周旋,说完后,便越过三人,只往自己车马去。   徐墨到底年轻,意气用事。趁他爹没在意,立即就挥着拳头过去,砸在了魏珩脸上。   其实魏珩这一拳是可以避开的,他本来身子已经要闪开,但临了却是没动,只由着徐墨打了他一拳。   魏珩这小半辈子下来,可以说是行事磊落,君子坦荡,还未做过什么有违礼数之事。可在这件事情上,哪怕是假的,是在演戏,他也觉得是自己错了。   便是做戏,可颜娘受到的伤害,却仍是在的。   他挨这一拳,是半点都不理亏。   魏珩是朝廷命官,当街殴打朝廷命官是要被判刑的。所以,徐平洲见状,虎着脸过来训斥了儿子一顿。   但徐平洲却也并不畏惧魏珩会状告到御前去。   徐平洲有这样的底气。   所以,略斥了儿子一二句后,徐平洲这才望向魏珩道:“是徐某教子无方,魏世子若心中不爽快,大可冲着徐某人来。”一边说,他一边将儿子护在了身后。   而魏珩则抬手抹了下嘴角沁出来的血,仍是淡漠又疏离的望向徐家父子。   “如今算是两清了。”   说罢,魏珩快走几步,直接走到了魏家马车前。   兆安捏紧了拳头候在一旁,显然一脸的愤怒,魏珩眼锋一动,以一个眼刀子暗示他不许轻举妄动。   兆安只能垂下了头,然后泄了气般说:“世子请登车吧。”   魏珩默不作声登了车后,这才卸下脸上所有的伪装。脸上的伤他倒不甚在意,而有如今这一出后,想来日后不论他做什么,都不会再牵连到颜娘,所以,颜娘那儿之后他也不必担心了。   他如今最在意的,自然就是所谋之事的前程。   而前程的当务之急,便是魏璟的态度。   几日过去,都不见魏璟那儿有任何动静,魏珩心中不免隐隐有些着急起来。虽说即便魏璟不主动,他也还有别的法子可走,但若是在这一步上魏璟能够主动配合的话,也的确是要省去很多麻烦。   魏珩心中想着事,俨然早忘了脸上的伤。   还是坐在车外的兆安提醒了一句,说要不要就近寻个医馆瞧下伤口,魏珩这才想起来这事儿。   “不用。”魏珩说,“直接回去后唤了府医来瞧便可。”   *   徐墨知道母亲这会儿人肯定还在姐姐那儿,所以没跟着父亲回家,而是自己打马直接往颜宅去了。   这会儿徐夫人正陪在颜熙身边,她见女儿状态还算好,也并没有很伤心很难过,她这才算是稍稍放心些。但毕竟是这么大的事,徐夫人总归不能完全放心下来,便就一直陪着。   徐墨过来时,母女二人正一处闲聊。   如今颜熙同母亲和这个异父弟弟稍稍亲近了些,听下人来报说徐公子来了,颜熙忙吩咐去将人请进来。   徐墨走进来,先恭敬着朝徐夫人同颜熙问了安后,然后就对颜熙说:“今日我同父亲,还有卫将军,我们一道堵了他在宫城门口。父亲和卫将军还同他讲道理,我实在看他不惯,打了他一拳。”   “你打他了?”徐夫人惊诧。   “打了。”徐墨心里也知道打一个朝廷命官是何下场,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听他说那些话时实在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就动了手。   事后清醒过来,他也并不后悔。   日后就算他状告去御前,或是判刑,或是坐牢,他都认。   颜熙也是惊了下,一是没想到徐墨竟会为她打了魏珩,二则是没想到他竟然能打得着魏珩。   其实凭她对魏珩的了解,凭他的警觉性和身手,即便是徐墨偷袭,也未必能成功的。   若说卫辙同徐将军那等身手偷袭成功他还信,徐墨到底年幼。   心中这样一番思量后,颜熙到底感动,也很感激。   她对徐墨说:“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以后这样的傻事还是别干了。你打了他,回头吃苦的也还是你。”虽然颜熙知道,魏珩是不会报复徐墨的,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徐夫人也附和道:“虽然他的行为的确该打,但你姐姐说的对。他如今位高权重,你打了他,若他记恨在心的话,他是会来寻你麻烦的。”   徐墨倒不怕自己有麻烦,他只是怕因此而给家人招来祸端。   所以,到这个时候,他也自省了一番。   “是,孩儿知道了。”徐墨说,“以后一定牢记母亲和姐姐的话,行事之前多考虑考虑,再不冲动。”   颜熙这会儿望着徐墨,第一次生出一种,原来有一个弟弟的感觉也挺好。   但同徐家人,她仍是保持着客气和礼待。想着母亲来这儿也有些时辰了,且她也还有别的事要忙,便劝说:“我真的很好,你们不必担心我。其实如今情情爱爱的,在我心中不是很重要。我如今最在意的,就是怎么好好经营铺子,好好多赚些钱。”   “至于别的……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求也求不来的。”   徐夫人再次确认:“熙儿,你真的没事?”   颜熙笑着道:“我这哪儿都好好的,能有什么事?”   徐夫人觉得女儿都一再说她没事了,若她仍这般黏黏糊糊的,想必也会惹女儿烦,所以她内心思量一番后,也就站起了身来。   “那好。”徐夫人说,“今日我们先回去,明日我再过来。”   徐墨见状也忙起身,抱手告辞道:“姐姐,那我也明儿再来。”   见母子二人转身离去时目光中仍有依依不舍,颜熙到底也心软,唇嘴翕动了几下,颜熙最终还是开口留了二人下来。   “再有些时候就要中午了,不若你们留下来随便吃个便饭吧?”   颜熙话音才落,徐夫人同徐墨母子立即转身看来,母子二人皆是满眼的笑意。   颜熙看着他们,眼中也不自觉渐渐有了笑。   *   魏璟这几日日子过得也并不清静,自那日同魏珩见面后,这几日他心中想着的一直是十多年前的那件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以至于连日来夜间都做了噩梦。   每每从噩梦中惊醒后,魏璟都怅然。梦中的母亲仍是当年的模样,她七窍流着血,满面狰狞,却仍是眉眼温柔着对他笑。   “玲珑。”惊醒之后,魏璟敲了敲床板,喊了外间守夜的丫鬟。   玲珑很快便随便披了件衣裳走了进来,见公子又做了噩梦,玲珑担心道:“公子累日来夜间都有噩梦,实在是从前未见过的,要不要奴婢去请了府医来瞧?”   “不必了。”魏璟本就体弱,逢秋冬之季时更是疲软无力,加之如今连日噩梦,已经差不多要耗尽了他所有力气,他微微喘息着吩咐玲珑,“母亲当年的遗物你收在了何处?”   玲珑行事规整有序,侍奉公子更是尽心尽责。知道公子最在意的是早逝的生母,所以有关陶姨娘当年的遗物,她都是好好收着的。   “公子现在要吗?”玲珑忙说,“奴婢去拿来给公子。”   魏璟虚弱着点点头:“去吧。”   玲珑匆匆离去后,魏璟则自己伸手够了置于一旁床头炕几上的茶水来喝。   但茶凉了,他不敢多喝,只小小抿了一口含在嘴里,直到把嘴中的茶水含热了后,他才轻轻咽下去。   如此反复了几次后,玲珑便回来了。   她手中抱着一个锁着的红木盒子。   魏璟记得,当年娘亲临终前有给过他一封信,交代他万万要藏好。还叮嘱他,要他千万记得这封信暂时先不要看,等到日后不得已、无路可退时,再拆开这封信来看不迟。   这些年来魏璟日子过得还算平静,也遵守了母亲临终前的嘱咐,他没争也没抢,只是安安静静的在过自己的日子。   可如今,有人想旧事重提,他怕再想过安稳日子,也是过不了了。 第89章 【V】而如今这一切,渐渐……   玲珑是自小伺候在魏璟身边的, 当年陶姨娘还在时,她便来了魏璟身边。   如今十多年过去,当年一起侍奉的丫鬟早嫁的嫁, 调去别地儿的调去了别地儿,赎身的赎身……就只有她, 始终对这个主子不离不弃。   而如今整个汀兰院内, 还知当年事的, 早已所剩无几。玲珑, 无疑是最得魏璟信任的那一个。   所以,魏璟对玲珑并不设防,对她十分信任,愿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她打理。   包括母亲遗物。   将红木盒子递给魏璟后,玲珑则立即掏出钥匙去开锁。很快红木盒子被打开, 露出里面许多首饰来。这些首饰, 都是当年陶姨娘在世时戴的。后来陶姨娘去世后, 魏璟便将这些都锁着收了起来, 平时想母亲时,会拿出来望一望。   垫在首饰最下面的, 就是那封信。   自陶姨娘离开后,魏珩便再没碰过这封信。所以,以至于如今看起来, 信封都还是新的一样。   魏璟拿手一件件拨开上面的首饰, 将那封信取出来后,他将木盒子重又递回给玲珑,他则微微颤抖着双手去拆这封信。   玲珑不明所以,只默默陪候在一旁。   她有分寸,当见主子拆了信封, 拿出了那封信看时,她主动退去了一旁略远些的地方。   而魏璟则认真看着母亲留给他的这份遗物。   入目便是“吾儿璟”三个字。   “吾儿璟:   见信如晤。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娘已经早离开了你。不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可好?娘不管身在何处,心中都十分牵挂于你。   本来想走个干净,一了百了,不留任何牵挂给你,免得徒惹你记挂思念。但思来想去,娘最终还是决定要写这封信。吾儿,在你心中,一定觉得娘是一个很温柔很善良,是个从来都不会去伤害别人的人吧?很可惜,娘叫你失望了。   娘这辈子,短短二十多载,却做过许多伤天害理之事。虽是受人指使,但终究最终还是娘自己心甘情愿的。娘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年为了同长公主争诞下子嗣的先后,服用了催生的药,害得你从小便体弱多病,小小年纪就以药为生,日子过的甚是不好。   璟儿,娘后悔了,但娘不求你的原谅,因为娘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娘想好了,娘要去另一个世界去赎罪,只希望以此能减轻一点你的病痛,让你之后的几十年日子都好过些。   娘这一走,无牵无挂,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娘原不想要你也卷入到这一切中来的,娘原只愿你这辈子都安安稳稳。可娘最终还是做不到,所以便写下了这封信给你。若有缘的话,或许日后这封信会对你有些用处。若无缘,那就是命,便就让那一切都尘封吧。   璟儿,若你看到了这封信,记得答应娘,你定不要生气,更不要伤心难过。死于娘来说,其实是一种解脱,娘除了有对你的不舍外,也没有什么不愿的。   至于这封信你看了后愿不愿意去给国公爷看,一切都遵从你自己的意思,娘不逼迫你。娘知道,你能好好活在这世间已很不容易,娘私心里也是希望你可以一直好好的。   璟儿,接下来娘要跟你说,其实娘自始至终心中所爱之人都不是魏国公。在娘的心中,晋王殿下才是最重要的人,而多年前娘同魏国公的邂逅,包括不久后娘的死,都乃是晋王指使。娘走上这一步,已无回头路可走,便是娘心中不忍,也无力回天了。   只是这么做后,势必会惹得魏国公同长公主夫妻不睦,若日后你得知了真相,记得要替娘向他们二人请罪。娘这辈子……就毁在了十五岁那年……若当年没遇到他,之后也没这么多事……”   一个字一个字的,认认真真看完所有后,魏璟捏着信的手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他只知道母亲当年是自杀,也只是猜测过母亲心中可能真正喜欢的不是父亲。可他从没想过,当年的真相竟会是这般的血淋淋。   母亲只是那个人手中的一把刀,是那个人政治博弈的牺牲品。可笑母亲临终前,言词间有的还仍是对那个人的痴情和思念。   哪怕母亲已经知道错了,她为了那个人,还仍愿意坚持为他做最后一件事。哪怕她已在忏悔,却仍是对他有思念,有执着。哪怕心中在怪他,却仍是爱意更多。   魏璟一时间接受不了,突然笑了起来。   许是笑得急了些,他又猛然剧烈的咳嗽。   玲珑见状,忙过来帮着拍抚后背。   魏璟咳了一会儿,又笑了起来。   玲珑很是担心,便小心翼翼问:“公子,您怎么了?”   魏璟却什么话都没说。   魏璟又微颤着双手将信折好放进信封后,他才抬眸看向玲珑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出去。”   玲珑其实还很担心,并不想出去。但对上公子略显冷漠的眸子时,她还是应了声是。   “奴婢告退。”但又道,“奴婢就候在外面,公子但凡有任何事,都记得随时差遣奴婢。”   魏璟却垂着头,并未说话。   如今天还尚早,但魏璟却是睡不着了,他一直静坐到了天明。   待黑夜散去,晨光一点点倾泻到屋内,院子里也渐渐响起了丫鬟小厮们洒扫的声音时,魏璟这才又敲了敲床板,喊了玲珑进来。   玲珑其实之后一直都未再睡,魏璟于内室静坐,她则于外间静候着,时刻都关注着室内的动静。所以,魏璟传唤她的声音一响起,玲珑立刻就走了进来。   魏璟这会儿脸色已比之前夜间时好很多了,他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仍是从前的那副温和面孔。   玲珑悄悄偷看了他好几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她最终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再偷瞧时,便见公子探寻的目光朝她投了过来,玲珑知道自己失了分寸,便不敢再多想,也不敢多琢磨着主子心思,只老老实实听吩咐伺候。   穿戴齐整后,魏璟却说:“一会儿用完早膳后,去一趟松青院。”   魏璟语气淡淡,寻常得就像是交代中午吃什么菜一样。但玲珑听在耳中,却觉十分震惊。   “怎么了?”感受到了玲珑的不对劲,魏璟望着她问。   玲珑忙收拾了一番自己的心情,只低头回说:“奴婢遵命。”   公子自来便深居简出,不说与世子了,就是同老夫人,都不大往来。而如今,公子竟说要去世子那儿,这叫玲珑怎能不惊诧?   魏璟目光在她面上逗留了一会儿,然后道:“你无需想太多,该你知道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但眼下还不该你知道,所以你也别多想多问,只按着我说的行事便是。”   “是。”玲珑再次遵命。   而相比于玲珑,兆安对魏璟这样稀客的到访,则镇定从容许多。   依着主子的吩咐,热情邀了魏璟主仆进正厅去坐后,兆安则说:“还请大公子在此处静坐稍候一会儿,我家世子爷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魏璟点头,对兆安也十分客气。   “有劳了。”魏璟说。   兆安则笑着道:“大公子您折煞小的了,小的是奴,您是主子,为主子做事是小的的分内之事,哪能担您一句‘有劳’,若叫世子知道,他怕是要责罚小的了。”兆安一边说,一边喊了丫鬟过来,让她去奉茶来。   魏璟却说:“无需麻烦了。”他嘴唇翕动,又加了一句,“是用了早膳过来的,这会儿不饿也不渴。”   兆安道:“那就依大公子您的意思。”   兆安陪了魏璟一会儿后,便离开了。待魏珩一回来,他便亲自过去将此事禀报给了魏珩知晓。   虽说魏珩有猜到魏璟可能会来找他,但猜测是一回事,而此番他真正找来,就又是另外一回事。   但不管怎样,魏璟既然能找来,说明他是有合作共赢的意思在。   “你先去好好招待着,我换身衣裳便去。”魏珩表情严肃又认真。   兆安见状,忙更认真对待。   魏珩很快便换了衣裳过来,兄弟二人目光对上,彼此心照不宣。魏璟先打发了玲珑出去,魏珩则也将兆安打发去了门外。   屋内只剩下兄弟二人后,魏珩在魏璟对面寻了张椅子坐下,然后他抬眸看着对面的人,声线平静问他道:“你想好了?”   无需多言,只这一句,魏璟便知道那日的所谓琴瑟和鸣,所谓亭中偶遇,都乃是府上这位世子爷的精心安排。   但这些也都不重要了,魏璟心中既有了决定,他便冲魏珩点了下头。   魏珩则问他:“为什么?”   他必须要问清楚,他要魏璟亲口告诉他当年陶姨娘的死因。   魏璟错开他目光,转眸看向了别处,他喟叹一声后,才平静着道:“因为……之前我一直都以为我娘是自杀,如今才知道,原来她是被人逼死的。”   魏珩闻声,又不自觉便转起了拇指上的扳指来。他此刻心内清楚的知道,揭秘当年真相,让魏国公清晰认识到他当年助纣为虐放下的恶行,怕是铁板钉钉之事了。   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魏珩心中自然小有激动。   但他没作声,只继续等着魏璟说接下来的话。   魏璟也没看他,兀自继续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娘也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她不过也只是旁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她其实后来后悔了,但当时已经走上了不归路,刀也架在了脖子上,她便是后悔了,想抽身而退,她也是无能为力。”   魏珩问他:“所以,陶姨娘临终前,是将这一切的阴谋都告诉了你?”魏珩想确认一下,他手上还有没有一个更有说服力的更确凿点的证据。   比如说,遗书。   之所以有这样的猜测,是因为魏珩心中稍稍盘算了下,若是当年陶姨娘便在魏璟面前说了这些,这些年来魏璟就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若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母亲乃是旁人手中的刀,是为人所逼死的,他身为人子,并不会袖手旁观。   魏璟这才侧首过来望了魏珩一眼,事到如今,魏璟也并不瞒他。   魏璟道:“我娘临终前亲自交了封信到我手上,这些年一直没看。直到昨夜……”想到昨夜看到那封信时的震撼,魏璟这会儿还冷汗涔涔。   魏珩看出了他的异样,没再追问下去,只说:“自今日起,愿你我同盟。”   *   几日后,颜熙正在家指点三个徒弟做簪的手艺,徐夫人突然匆匆寻上了门来。   见母亲一脸急切之色,颜熙便忙让三个徒儿各自回屋去忙,她则请着母亲去了她屋里坐。   待门窗一应关上,屋里就只剩下母女二人后,徐夫人这才急急道:“熙儿,你可知,那魏国公府的大姑娘没了?”   其实颜熙对此早已知情,但突然被告知了这个消息,她心中仍是坠了下。   颜熙只能装着并没事先知情的样子问:“怎么会没了?”   虽说近来京中都传说那姑娘要同魏世子定亲,徐夫人为女儿不平,心中不太高兴。但如今人家姑娘都没了,徐夫人自然也顾不上别的,只是心中一阵唏嘘。   “不知道。”徐夫人道,“听说是昨儿晚上没的,如今谢府都挂上了白条。她没了这是铁板钉钉的事,老爷去打探过了,确定是谢府办丧是谢家姑娘没了。至于怎么没的,并不清楚。”   颜熙想了想,道:“可怜了谢老夫人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终究是不好过。但愿她能想得开一些,早早从这悲伤之事中走出来。”   徐夫人跟着感怀了一番,但很快,她便将注意力转去了魏珩身上。   如今再提起魏珩来,徐夫人言语间尽是嘲讽之意。   “只是这魏世子命也不好,怕是要因此担一个克妻的名声了。”人姑娘原一直好好的,为何偏在要同他定亲的时候突然暴毙?   便是偶然,怪不着他,那也最好能将这笔账算去他头上。   颜熙能明白母亲的心情,但颜熙心里也知道,这正是魏珩想要的。毕竟这番局面,都是他亲自一手安排出来的。   而如今这一切,渐渐同前世重合了。 第90章 【V】她要让他悔不当初。……   谢家大办了谢端嬅的丧事, 期间,魏珩常出入谢府,为谢家母子忙前忙后。   谢槐母子都不是知情人, 所以伤心是真的伤心。也因伤心过度,以至于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忙这场丧事。而这个时候魏珩的雪中送炭, 于谢家母子来说, 就显得尤其珍贵。   待谢端嬅的棺椁入了土, 丧事彻底过去后, 谢老夫人亲自拉着魏珩手说话道:“此番多亏了魏世子施以援手,否则的话,我们谢家不但会怠慢了前来吊唁的贵客,还会叫嬅儿走都走得不安生。”这些日子来,谢老夫人眼泪差不多已经流干了, 时间的流逝, 多多少少能缓解一些她的悲痛。   所以, 多日过去, 谢老夫人如今虽仍有悲痛,但却比最初得知女儿死讯时好多了。   她一边说着, 一边就要给魏珩行礼。   “老身多谢魏世子之恩。”   魏珩忙一把将老人家扶起,魏珩严肃道:“逝者已逝,生者如斯。老夫人, 您万要珍重身子, 切莫叫谢姑娘牵挂才好。”   “我知道。我知道。”谢老夫人连连点头,自又是哭了一场。   谢槐让丫鬟扶着老人家去歇着,他则亲自送了魏珩出去。   “原前些日子长公主殿下频繁来我们家找母亲说话,我们都以为嬅儿就要寻得良婿了。又谁能想得到,她原好好的一个人, 突然就暴毙身亡了。”谢槐也是一脸悲痛,想到妹妹来,更是忍不住落了泪,“这些日子,我都觉得像是一场梦。待梦醒了,一切就都能回到从前。而嬅儿,她仍在身边。”   又说:“从前总催她嫁人,如今再回想过去,忽然觉得她一辈子不嫁人又怎样?我们谢家虽大不如从前,但好歹也还有些积蓄在,难道多她一个人也养不起吗?如今想想,尽是后悔。”   谢槐一直絮絮叨叨的,魏珩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着。   魏珩虽能理解谢家母子的悲痛,但毕竟他是知情者,所以并不能完全的同谢家母子感同身受。   而且此番,他心思也不在这些上面。   如今顺利的安排了谢端嬅死遁,也差了亲随暗护她去了御兄那儿。那么接下来,他是该要走下一步棋了。   只要之后的每一步棋都走得顺利,那么日后故人,总有再相见的机会。   所以,待谢槐送魏珩至谢府大门前后,魏珩驻足转身对谢槐道:“人已经走了,再悲伤也无用。谢兄,你该记得自己肩上的担子。你得先振作起来,这样老夫人才能振作起来。”   谢槐心里明白魏珩的好意,所以他抱手朝魏珩作揖道:“放心,我知道该如何做。”又说,“这些日子小妹之事,实在是有劳世子了。”   “谢兄客气。”魏珩还了礼回去。   *   魏珩这些日子为谢府丧事奔波劳累,阖京权贵皆是有目共睹的。所以,自然也会有只言片语传去武宣帝耳中。   之前武宣帝还觉得魏珩突然想择谢家女为妻乃是谣言,而如今,倒是更信了几分。   这日早朝后,武宣帝又将魏珩留了下来。   “之前不是还信誓旦旦的说,非那位颜姑娘不娶吗?怎么如今,倒是立即变了心意?”武宣帝也没有很严肃的质问,就像是话家常一样,随便闲聊着。   武宣帝此举,完全在魏珩意料中,所以,对此魏珩也早想好了一套自己的说辞。   魏珩道:“不敢瞒圣上,其实是臣心累了。本来同她的缘分,就是阴差阳错,之后臣恢复记忆回京来,她义无反顾跟着臣回京。臣当时从没想过许她妻位,而她那时候也是心甘情愿无名无份跟着臣的。但人心异变,她变了,臣也变了。当她搬离国公府时,臣才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情意,但这时候再想着挽回,似乎是晚了。”   “原臣还觉得能有弥补和挽救的机会,但后来圣上亲自赐婚,她都当众拒绝……臣这才知道,原来早在很久之前,臣同她便没了缘分。”   “既如此,倒是不如不再纠缠。”   魏珩言毕笑了一笑后,也颇自嘲的摇了摇头。仿佛是在告诉武宣帝,他之前为颜氏所做的那一切,都是不值得的。   武宣帝看了他一眼,而后道:“朕原还以为你欲同谢家小姐定亲是谣传,如今看来是真的了。只是……唉,这谢小姐福薄,这么年纪轻轻的,就香消玉殒了。”   魏珩只陪着应付了两句,没再多言。   隔日,便有太后懿旨送到了颜熙这儿,说是明德太后宣颜熙入宫。   这次来传懿旨的,仍是那个嬷嬷,颜熙认识她。   但颜熙心中也清楚的知道,之前太后宣自己入宫,是因为那时候她同魏珩之间的事满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太后也想助一臂之力。可如今,她同魏珩早就是过去的事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同魏珩注定不再可能……而这时候太得诏入宫,不免叫人心生疑窦。   颜熙拿捏不准,太后此举,到底是何意思?   但形势逼人,也容不得颜熙多想。所以,颜熙一句也没问,只是应下了嬷嬷的话后,便说去换身合适的衣裳后就随其入宫。   颜熙进宫后,在明德太后的寝宫内不仅瞧见了太后,还看到了圣上。   一时间,颜熙隐约能有些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但她没敢多想,只垂着头过去,先给太后同武宣帝请了安。   太后仍是一如既往的慈爱和睦,她唤了颜熙起后,就叫颜熙到她身边去。   而此刻,武宣帝也同颜熙说了几句:“难得你能得太后的喜欢,阖该多入宫来陪陪太后才是。朕听说,连司制司里的女官手艺都不如你,你何不到宫里来,陪在太后身边?”   武宣帝说的这些,之前明德太后也问过颜熙的意思,颜熙当时委婉的拒绝了。她拒绝,太后便尊重她自己的选择。毕竟簪活最珍贵的是手艺,只要有这个手艺,不论是留在宫里,还是呆在民间,都一样。   所以对此,还未待颜熙开口答话,太后就先开口帮其拒绝了。   “宫里呆久了的女子还想着等到了年纪就被放出去婚嫁呢,何故人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却又要叫她留在宫中?依哀家看,她如今这样就很好。”明德太后颇严肃的看向武宣帝,认真道,“圣上,不是所有人都贪慕荣华富贵,都喜欢要权要势的。”   明德太后说者无心,但武宣帝听者有意。他这会儿听着太后的话,不免也想到了当年他为了权势、为了皇位而大肆屠戮先太子府一事。   武宣帝脸色有些变了。   他没接太后的话,只是肃穆望着颜熙问道:“魏家的魏珩,到底做了什么叫你痛恨之事?以至于他那样为你,你竟都丝毫不为所动。连朕的赐婚,你也敢拒绝。”   颜熙忙跪了下来,匍匐在地,颇有些颤栗地回道:“民女有罪。”   明德太后见状,便也偏袒着颜熙道:“自古以来,圣上赐婚都是喜上加喜的,若是赐出了悲剧,圣上倒不如不蹚这浑水。”   武宣帝反倒是笑了起来,他朝明德太后说了个“是”字。   但很快,武宣帝目光又转去了颜熙身上,他继续问颜熙话,只是语气缓和了不少。   “朕只是不能明白,颜姑娘同魏世子既是情投意合,颜姑娘又为何一直拒魏家于千里之外?”   颜熙知道魏珩眼下要的是什么,他要谋大事,怕牵连于她,所以要同她“恩断义绝”。不管颜熙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既如此,她也是愿意配合魏珩去演这场戏的。   尤其是在圣上跟前。   所以,颜熙态度十分坚决的说:“民女虽出身卑贱,但心中也有傲气在。当初不顾一切追随魏世子,是因心中有爱,可后来幡然醒悟,也的确是做好了不回头的决心的。民女如今虽没有大富大贵,但经营一小铺,生意颇顺畅,也就心满意足。”   “至于魏家……那并非民女能高攀得起的门第。民女此生唯愿日子平淡安稳,不求攀附权势,也更不愿被卷入到家族纷争中。所以……民女那日性急,竟忤逆了圣意,还请圣上恕罪。”   说完,颜熙又是匍匐叩拜。   武宣帝沉默一瞬后,才唤了起。   然后他看向一旁明德太后道:“朕明日再来给母后请安。”说完后,武宣帝离开了这里。   而见此,颜熙心中也着实松了口气。   此刻的魏国公府,松青院内,当兆安匆匆来禀,说是颜姑娘已经从宫里完好无损回到了颜宅时,魏珩这才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他知道圣上会对此事起一波疑心,但只要颜娘能平安从宫里出来,想来她此劫也算是过去了。   魏珩自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不免有所失神。但眼下俨然不是他瞻前顾后的时候,他心中太清楚了,若想要能同颜娘有个好结局,若想让御兄堂堂正正站在太阳底下,他必须迫得自己不得分心。   想着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于是魏珩起身去了长公主的清心堂。   母子二人面对面静坐,魏珩丝毫不掺假的将那日魏璟同他说的话都尽数说与了母亲听。长公主听话,竟久久都未回过神来。   从前猜疑是一回事,如今亲耳得知真相,又是另外一回事。   但长公主莽撞了多年,如今倒也能沉得住气,能静得下心思来。   她目光呆滞望着一旁,沉默了许久后,才回神问:“珩儿,你欲要母亲如何做?”   魏珩说:“魏璟手上有一封陶姨娘临终前留下了的亲笔遗书,如今魏璟也有为母报仇之意,所以,他如今的立场,必然是同我们母子一样的。有遗书为证,又有魏璟这个最得他信任的儿子亲口说出,想他不信也不行。”   “做了这些年的父子,我太了解他了。其实他也不是什么忠君之人,当年未能忠于舅父,如今就能背叛当今圣上,权看怎么利用他了。”   魏珩全程面无表情,冷漠着道:“当年今上摆了一盘棋,精心布局挑拨他同先太子府的关系。我相信,他当时一定是在盛怒之下反水的,而如今,我们也需要将他对今上的恨,推到最巅峰,让他对今圣恨之入骨,如此,才好叫他为我们所用。”   长公主点点头:“你说的没错。”魏无垠最容易感情用事,当年那个人,不正是摸透了他性格上的缺陷,才能计谋成功的吗?   而如今,他们母子也一样,要利用他这个弱点。   所以,眼下最需要做的,就是让魏无垠对当年之事悔不当初。 第91章 【V】【全是男主父母戏份……   长公主知道, 接下来她同魏无垠的这场对峙将十分重要。若不能成功笼络了他,叫他义无反顾的去帮珩儿,那么就留不得他, 她必须杀了他。   所以,在长公主打发了婢子去唤魏无垠过来后, 长公主则又挥退了近身伺候的所有人。   室内只剩下自己一人后, 长公主这才去了一旁箱笼中, 她从箱笼中拿出了一个十分精巧的小盒子来。红色的盒子上挂了一把锁, 长公主随身掏出小小的钥匙,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面,是一个极小的,约摸只有小拇指般大的血红瓶子。长公主毫无犹豫的将那瓶子拿了出来,然后藏在了袖中。   之后又锁好盒子、箱笼, 将一切归于原位。   果不出她所料, 很快的, 魏无垠便气势汹汹过来了。   长公主就知道他肯定会来, 而且还会立即过来,因为她差了婢女去告诉他, 她要说出当年陶氏之死的真相。为了陶氏,为了当年陶氏的死,他就算再痛恨她、再厌恶她, 他也是会丝毫不犹豫的就过来的。   魏国公过来时, 长公主已经静静等候在了一旁。她于窗下坐着,此番再看到他人,长公主只是平静的朝他送去目光,然后语气平和道:“坐吧。”   魏国公来势汹汹,但见长公主并未如从前一样同他针锋相对, 他狐疑看了她一眼。没坐,只是急躁问道:“这么多年,你终于肯承认当年陶氏的死同你有关了?”他语气仍是不好,虎目圆瞪,一副气急败坏的凶相。   长公主望着他现在这副模样,不免又要想到当年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来。   公子如玉,朗月清风。当年的魏无垠,在整个长安城都是排得上名号的。   长公主并没深陷过去太久,她很快就回了神来。   自从得知了真相,长公主突然就想开了很多。对魏无垠恨还有,怨当然也还有,只是这些,都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如今于她来说,最重要的,自然就是帮儿子的忙,她要让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所以,不论魏无垠怎么样,长公主始终都平静应对。   “你若真想知道当年真相,就先坐下来。”长公主语气不急不徐,她抬眸看着魏无垠的目光,也是平静祥和的,“这件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   魏无垠狐疑盯了长公主许久,仍是面色冷厉。之后,才一甩后袍,胡乱盘腿而坐。   “你们都退下去,外头候着。”长公主吩咐。   婢子们应了声“是”后,鱼贯而出。待偌大的佛堂内就只剩下夫妻二人时,长公主这才重又看向魏无垠。   “当年,你一直都说是我害了陶氏,就只是因为这是陶氏亲口告诉你的,所以你才坚信不疑,是吗?”长公主心里很明白,如今既然是要揭秘过去,就必须再重谈过去之事。   若只是草率的,轻飘飘的把当年陶氏暴毙的真相告诉他,把当年晋王的阴谋告诉他,或许根本不会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只有再次重提当年,挑起他的愤怒,然后再在他盛怒之下告诉他真相,这样一来,他势必会将这份盛怒一分不少的转接到那个人身上去。   说到底,还是时间过去太久了。有时候随着时间的流逝,能带走很多东西,包括愤恨的情绪。   长公主始终态度都很好,但魏无垠却一直不耐烦。   “你要说就说,莫要说那么多废话。”   长公主说:“魏无垠,我和你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最终竟然敌不过陶氏同你几天的相识。好,情爱之事由心而变,是你变的心,我不好多说什么,但你也是自幼饱读诗书的,你该知道‘忠义’二字,只为了儿女私情,你就背叛了旧主,你觉得你很占理是吗?”   事到如今,长公主其实已经看出来了。正因当年之事他不占理,所以他这些年来才一直都气势汹汹,丝毫不肯退让一步。   因为他若是退了,软了,就说明他当年错了。   或许潜意识里他早知道自己当年的错,但正因懦弱,他不敢承认。   他不断的麻痹自己,告诉自己,他当年的背叛没有错,他是事出有因的。而这个因,正是陶氏之死。   魏无垠仍沉着脸,目光恶狠狠的瞪着长公主。   “萧静华,你今日到底想耍什么花招?你还想害谁?”魏无垠不答她话,只反客为主去质问她。   如此,长公主更是坚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长公主突然笑了,是悲愤的笑。   她无情是戳穿他,道:“魏无垠,你可真懦弱,你敢做不敢当是吗?你如今若是能在我面前昂首挺胸说一句先太子府一党就是该死、该杀,这些年来你从未后悔过当年,你甚至庆幸你之前的选择……我倒是还敬你是一条汉子。可你如今算什么?嗯?你不敢在我面前提先太子,是吗?”   “还有御儿……彷儿……他们一见到你,就亲切唤你姑父的。你还记得吗?”   魏无垠不说话,但他脸色却明显变了。   长公主知道他不想听这些,但他不想听,她却偏要说。   长公主继续道:“你自幼便同兄长相识、交好,之后做了他伴读,更是日日同寝同食,你同兄长呆一起的时间,要比我这个做妹妹的还要多很多。你们不是亲兄弟,更胜似亲兄弟。”   他仍是沉默,但面色却越来越沉。   长公主说:“有一年冬日,你邀他去京郊狩猎,却害他被林中凶兽咬伤手臂。老国公得知后,立誓要将你打死,是兄长拖着带伤的身子亲自跑来国公府替你求的情。后来北境战乱,父皇有意磨练兄长,便叫他跟着老国公一道出征,你也跟随其左右,有次被敌军设计埋伏,你们同生共死,硬是咬着牙撑过了七天七夜,这才得以生还。凡此种种,数不胜数,难道你倒戈晋王时,就没想过这些?”   “够了!”魏无垠咬牙制止。   再抬起眸子时,双目早已猩红。   长公主坚定的对上他眸子,闻声轻声反问:“够了?”她笑着道,“既你做得出来,为何不让我说?魏无垠,你当年到底是多狠的心,你竟能下得了手!”   “还不都是因为你!”魏无垠咬牙道,“你知道你有多无理取闹吗?你知道我早受够了你的嚣张跋扈吗?是,先太子什么都好,可他唯有一个不好。”他说,“他太护着你了。只要有他在一日,萧静华,你便可以无法无天一日。”   “你以为,只有我该死吗?你难道就不该死吗?”   “我该死?”长公主哼笑了一声,她可笑道,“我是杀了谁?还是要了谁的命了?我该死?魏无垠,你骄傲自负,你难道从来没想过其实你是被人骗了,被利用了吗?当年你同陶氏的邂逅,你就从未怀疑过是不是谁有意为之?你还真以为你们是天赐的缘分啊,哈哈哈。”   说到这里,长公主就只觉得好笑了。   魏无垠察觉到了异样,他眉心隆起,只一双灼灼热目盯着长公主。   长公主这才说:“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陶氏自始至终爱的人根本就不是你,她心中深爱着的是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而当年所谓你们的那场邂逅,不过也只是某些人的有心安排罢了。”   “你说什么?”魏无垠轻声反问。   长公主却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她没再看向魏无垠,只是侧目看向了窗外。   “有人精心安排的一场局,明知你我已经定亲,却设计让你同陶氏偶遇。他知道你越来越不能忍耐我的脾气,便故意让温柔小意的陶氏靠近你。他让陶氏接近你,引诱你,直到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然后,他也算准了凭我的脾气,压根不会同意退亲,所以日后,你我势必反目成仇。”   “如此蹉跎过了几年,他又下达命令,让陶氏服毒自杀,再在临终前,告诉你她的死乃是我所为。至此,你我间的矛盾彻底激化,之后再由他挑唆,从而彻底叫你倒戈到他那边去。他这盘棋下的,不可谓不深远啊,但凡心稍稍软一些,他都走不到这一步。”   “你胡言!”魏无垠猛地起身,一脚踹翻了隔挡在二人间的矮桌。   他是不信的。   “萧静华,事到如今,你还想污蔑别人是吗?”魏无垠抬手指着长公主,他手指微微颤抖,“都这么多年了,你竟然一点没变。如今人死都死了,就任你诬陷了是不是?”   长公主没搭理魏无垠,只是起身走去了门边,她打开门后,看向早等候在院子中的魏璟道:“魏璟,接下来,是不是该你同你父亲说?”   魏璟原是静静坐着的,直到听到长公主话,他才手转着轮椅朝长公主那边去。   魏璟对长公主多少有一分恭敬在,他先朝长公主颔首见了一礼后,才说:“是。”   而此刻,魏无垠高大的身躯,也出现在了门口。   他看到门前边上的儿子,立即问:“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有谁威胁你?”又说,“璟儿你别怕,当年爹没能护得住你娘,今日一定能护得住你。”   魏璟如今实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父亲,所以他回避了目光,只是从袖中掏出了那封母亲临终前留下的遗书给他看。   “这是什么?”魏无垠问。   魏璟这才开口说:“我娘临终前留下的,我直到前几日才拆开来看。”又说,“娘的字迹你该认识,而这种纸,是十多年前那段时间最流行的,如今早已少见。”魏璟说这些,是告诉他,这封遗书没作假。   但其实,他的话对魏国公来说就是最有信服力的,倒不必赘言其它。   事到这一步,其实信都不必看,魏无垠心中自也有了决断。所以,他接过遗书的手,仍是颤抖着的。哪怕他在极力克制,却仍是压制不住的颤抖。   逐字逐句读完后,魏无垠突然浑身无力。手上力道再一松,那轻飘飘一张纸,就随着风在院内转了起来。   此刻这儿就只他们三个,其他人,早全被打发去更外面的地儿候着了。   所以,魏璟见状便说:“当年娘的确是自杀而亡,此事这些年我一直都知道。原我一直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看了娘留下的这封遗书,我才彻底恍然大悟。”   “长公主殿下……”魏璟突然看向长公主,他唇嘴几番翕动后,才说,“娘临终前,她是知道错了的。娘她……”魏璟一时哽咽住,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于先太子府和长公主来说,他母亲自是有千错万错。可在当年那种情况下,母亲想来也是有诸多无奈。但他不会替母亲辩解,母亲犯下的错,欠下的债,就全由他这个儿子来偿还吧。   所以魏璟说:“魏璟之命,日后全凭长公主做主。”   长公主却喉头发紧,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心中自是恨毒了陶氏,若不是她当年遇人不淑、受人所惑,一直听那个人的话,帮他作恶,或许兄长根本不会死。可又觉得,那个人心肠恶毒,即便当年没有陶氏,也还会有别人受他指使。   而也庆幸,庆幸陶氏当年到底留了一丝善念,留下了这样的一封信。   所以,长公主说:“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要的,始终只是那个罪魁祸首的命。我要将他碎尸万端,千刀万剐,再将他的罪行公诸于世。我要让他跪在我兄长灵位前忏悔,要让后世所有人都知道他曾做下的恶事。”   长公主话才说完,一旁魏无垠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 第92章 【V】要不了多久,他同颜……   魏珩虽没直接参与其中, 但清心堂那边的动向,魏珩却都是能第一时间就知道的。所以魏无垠吐血后当场昏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魏珩耳中。   消息传过去时, 魏珩正一个人独自坐在窗边下棋。窗户半开着,外面秋景萧条寂寥。   魏珩起初什么话也没说, 甚至脸上连个表情都没有, 只是兀自继续走着棋局。但突然的, 他双目渐变猩红, 捏着棋子的手也轻轻颤起来,最终棋子落下,砸在了棋盘上,而他眼中满是痛楚。   他想舅父了。   这些日子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当年舅父同表兄还在时的场景。那个时候, 满心壮志, 一腔热血, 从未想过之后竟会有那般灾祸。   很多时候魏珩都不敢去想若舅父没死会如何, 因为那永远也不可能了。   御兄能留下一条命,已算是上天眷顾厚爱了。   窗外秋色萧瑟, 屋内魏珩泣不成声。一旁兆安见状,忙欲要匆匆退下去,魏珩却喊住了他。   “再探再报。”魏珩交代。   兆安也变得沉着起来, 他无比认真的应了声“是”后, 这才退了出去。   魏珩则侧眸看向窗外,他手指又无意识的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   魏无垠吐了口血晕厥过去后,长公主便叫了人进来,让人抬他回了他自己住处。之后,又让人去请了府医到他那儿去。她人没跟过去, 待魏璟父子离开后,长公主则又折身回了佛堂,继续跪经诵佛。   魏无垠在长公主的清心堂晕倒一事,很快惊动了整个魏国公府。所以,当魏无垠人到了自己院子后,二房夫人黄氏也搀着颤巍巍的老夫人过来了。   府医认真给魏无垠瞧了后,对老夫人道:“一时急火攻心才伤了身子的,待开几副降火的药吃几日就能见好,老夫人不必担心。”   老夫人见状,这才松了口气。   待府医开好药方离开后,老夫人便问魏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璟说:“今日长公主殿下突然差人来将孙儿同父亲一道叫了过去,说是要说出当年姨娘的死亡真相。孙儿过去后,只见长公主殿下同父亲吵了起来,再之后,父亲便晕倒了。”   魏璟语气平静,不急不徐。他没有说出完整的真相,因为他知道,这样的真相,暂时还是不能叫旁人知道的。   多一个都不行。   尤其是二房的人还在。   听到这样的话,老夫人不免又要急一场。   “这可得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黄氏连忙安抚说:“您老人家别着急,国公爷这不是好好的没事么。方才儿媳已经让丫鬟拿了药方去抓药了,回头吃几副药,再静养些日子,就能好全乎了。”   老夫人却知道事情不是黄氏说的这么轻巧简单的,这夫妻二人,打从成亲起,就没停止过消停。尤其之后二人之间还卷入了那么大一件事,牵连了那么多条人命在。   “不会好了。”老夫人嘴里念着,“永远都不会好了。”父子,夫妻,日后怕是要做一辈子的仇人。   老夫人近来身子也不佳,黄氏又交代了几句后,匆忙就扶着老夫人走了。   其实魏国公一早便醒了,只是方才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母亲,这才一直装睡。   而等老夫人走后,他则缓缓睁开了眼睛。   魏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魏无垠却吩咐道:“除了璟儿外,其他人都退下去。”   众人闻声退去后,魏无垠这才坐起身子来,望向一旁魏璟,严肃问道:“是不是他们逼你这样做的?你娘的字你是有本事临摹得出来的,而那所谓的什么十几年流行的纸,如今又不是买不到。璟儿,你实话告诉我。”   虽然其实魏国公早信了这些,但他心中仍有抱着一丝希望。   或者说,他不敢去相信那一切都是真的。   不敢信陶氏同他在一起时,那些温柔小意都是装出来的,都是在骗他。也不敢信,他双眼竟被蒙蔽到那种地步,他竟未察觉出来。   他更是不敢接受,他竟是那般对不起先太子一府。   原虽不敢面对,但至少还有一个理由支撑着他挺胸抬头走下去。可如今,连那个可笑的理由都是一场骗局的话,那他又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日后死后,又有何颜面去地下见先太子。   魏无垠期盼的看着魏璟,但魏璟却说:“没有人逼迫我,我娘早不在了,我一个人独来独往,这府上没有任何人能够钳制得了我。”他没有任何软肋,没人能威胁得了他。   “我想这些年来你一定也很疑惑,为何当初亲眼瞧见阿娘被毒惨死,却为何始终心态平静,无怨无恨?你从前定然有过这样的猜测,只是你怕一提起便会伤害了我,所以你从未问过罢了。其实你不问也好,正合了我心意,因为一旦你问了,我很可能会不知道怎么说。”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高尚的人,所以我生来便有残疾,此生不能考功名,不能入仕途……一辈子就只能窝在这一方院落中,至老至死。”   魏璟的确也是这样想的,他如今越发觉得,他身子上的残缺不全,便正是上天给他的报应。   是给他们母子的报应。   魏无垠听后,心内再次翻江倒海起来。他应该恨陶氏的,恨她骗自己、害自己,恨她接近自己的每一步都是阴谋,恨她所谓的甜言蜜语,原来都是口蜜腹剑。   也恨她带着目的和算计靠近,害他成了屠戮太子府的刽子手,成了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人。   但他却恨不起来,连带着眼前这个儿子一起,他怎么都恨不起来。   所以,魏无垠心中怨愤无处可泄,最终只能抬起手来,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魏璟喉结滚动了下,然后说:“我知道,我有错,我娘也有错。之后我不求您能原谅我们母子,我只是希望……您既得知了真相,也该去做些什么,减轻一些自己的罪责,日后再见故人,或许还能有些底气在。”   “璟儿,若不是你亲口告诉我这些,若不是我足够了解你,知道你此番不能骗我,我定会觉得这是一场阴谋。”魏无垠到现在,都仍觉得身在梦境之中。   一切都那样的不真实。   *   事实证明,长公主之前的顾虑是对的。即便是他得知了真相,可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人的记性都是渐忘的,尤其对魏无垠来说,那样的事并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他自然是更愿意忘掉。   所以,他可能即便得知了真相,也不会多痛苦。   甚至,先太子府一门的惨死给他带去的痛苦,可能还比不上陶氏对他的欺骗给他带去的痛多。   不然的话,若他真是为此而忏悔了,这都几日过去了,也不见他有一个态度在。若他真是为当年而万分悲痛,他明知道自己这佛堂内设置有兄长的灵位,他该来跪在兄长灵位前负荆请罪才对。   长公主这几日一直是敲木鱼,念佛经,以此方才能稍稍平息一些自己的心情。   但时间过去越长,日子过去越久,长公主只靠敲木鱼,俨然是不能再平心静气了。不由的,她又攥紧了一直藏于袖中的那个尾指大小的红色小瓶子。   这里面装了毒药,一旦她扭开瓶盖,将此种毒药混入香料中焚烧,但凡呆在这佛堂内的人,必然气绝身亡。   长公主正起了杀心,魏无垠过来了。   长公主听得婢子来禀,立即停止了敲打木鱼。而后,她缓缓睁开了双眼,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说:“叫他进来。”   可魏无垠却不是来祭拜先太子的,他是来告诉长公主,他同意和他们母子联手,替故人报仇。   魏无垠说完话便欲走,长公主坐姿未动,只是望着他背影问:“这里就设有兄长灵堂,你难道不想跪在他灵位前,祭拜一二吗?”   魏无垠闻声,脚步猛然顿住。   但他却没答长公主的话,沉默之后,则更是加快了离开的步速。   长公主却无声的笑了。   是啊,他来这里是告诉她要同他们母子联手,替故人报仇的。可当年兄长一家被屠戮,他魏无垠便就是刽子手,那他所说的报仇,又怎会是为兄长一家报仇呢?   必然是为陶氏。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原本就早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在。只要如今他能答应联手,那他就算是还有些用处在。至于他是为兄长报仇,还是为陶氏报仇,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他还有被利用的价值。   想到此处,长公主又用了些力气去捏了捏那个红色的小瓷瓶。   她跟魏无垠的账,等之后再慢慢算。   *   京城近来风起云涌,局势一片混乱。但颜熙同其他小商户小百姓一样,并不去关心那些不该关心的事儿,就只老老实实埋头做生意,或是安心过日子。   偶会去母亲那里,或是去卫家走动,自那之后的几个月,颜熙都再未同魏家人有一丝一毫联系。   明面上没有,暗地里也没有。   转眼冬去春来,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去年夏时,徐平洲往吉安林家那边去了一封信。所以,年关时,林家舅父抵了京。兄妹二人相认后,林舅父便留下来过了年。   有舅父在的这些日子,颜熙还是挺开心的。   而林舅父得知妹妹没死,且如今外甥女还在京中置下了这样一份家业,心中也很高兴。但如今妹妹另嫁了良婿,且还有了一个儿子,丈夫体贴、对她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儿子也懂事上进且孝顺,林舅父对妹妹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只是这外甥女虽生意做得还算不错,但毕竟终身大事还未解决,林舅父始终担忧,难免要跟着操心。   不过,他在京中也不会久呆,过完年后不久,待天气稍稍暖和起来时,他便启程回了吉安。   临行前,颜熙请舅父帮了她一个忙。   “我来京城也有好些日子了,虽说在京中设了灵位祭拜,但不能时常去父亲坟头拜祭,始终觉得缺憾。舅舅此番回去,还劳烦您代我去祭拜父亲一下,并告诉他,母亲如今一切安好,我也安好,叫他不必挂心。”   林舅父说:“这个你放心,就算你不说,我此番回去也是要亲自去一趟永林县的。只是熙儿,别怪舅舅唠叨,你如今自己的终身大事,你还是得上心些才是。”   颜熙笑着点头:“舅舅放心吧,我会记住您的话的。”想了想,又说,“也代我问舅母和表兄表妹好,等我这边再稳定一些,我那几个徒儿能出师了,我便亲自回去一趟。”   林舅父点头:“那我们便等你回来。”   林舅父回程的那日颜熙没去送,她怕会舍不得。徐夫人一家去送了,极为不舍,心中十分难受。   徐夫人虽还未能完全记起从前来,但这回兄长赴京,她同兄长见了面后,且又有宫里御医对她的精心治疗,总归是能想起些从前事的影子的。   很多时候,徐夫人都是脑中突然一个画面一闪而过,总觉得那画面很熟悉。但再细细去想时,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御医说,徐夫人这是情况见好了。情况能见好,说明目前的治疗方法有效果。   *   自从将父亲和祖父祖母灵位接回家中后,颜熙就再没出过城。想着再有些日子便到清明节了,颜熙便打算择一日子再去金龙寺一趟。   不能亲自回去到父亲坟头前拜祭,去庙里捐点香油钱,总是没错的。   如今徐墨成了颜熙甩不掉的小尾巴,总隔三岔五往颜宅这边跑不算,但凡颜熙有个什么动向,他必然是最先知道的人之一。所以,得知姐姐要出城去寺庙里上香后,徐墨立即登门毛遂自荐,说他要陪送她去。   徐夫人也找了来,说:“我正好也想去上香,捐点香油钱,替咱们家的人都祈祈福。你既也去,不若咱们一块儿去吧?”   知道他们是想方设法为自己好,变了法子在护着自己,颜熙也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她便笑着点头应了下来。   而徐夫人回去后将此事说与了徐平洲听,徐平洲想着近来京中不太平,便说凑一个他休沐的日子,待到了那日,他亲自送他们去。   徐夫人又跑回来同颜熙商量,颜熙想着上回京郊遇埋伏一事,只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   魏珩那边,有人来向其禀了颜熙最新动向。魏珩得知徐平洲一家都陪着她出城上香后,自然是放心的点了点头。   筹谋半年,如今一切都在朝着他设想的方向发展。若所料不错的话,要不了多久,他同颜娘就可以在一起了。 第93章 【V】前世   魏珩已经把自己接下来要走的两条路都规划好了, 一条是权谋之路,一条则是他同颜娘后半生的人生之路。   如今所谋之事胜利在望,只要彻底扳倒太子和齐王府, 扶植顺王上位,之后再君臣合力, 群起而攻, 逼迫天子写下一份罪己诏书, 尽数写下他曾经所犯下的罪过, 还先太子府阖府一个清白、公道,如此,他也算是为舅父鸣了冤,报了仇。   待做完这些,他会亲自去向新君请辞, 卸下身上所有职务。之后不再参与朝堂之事, 只陪颜娘游山玩水, 尽可能的去弥补他从前的过错。   魏珩如今选择顺王, 一是因为他在诸皇子中行三,除了太子齐王便是他。二则是, 顺王之母恭妃,乃当年先太子妃的亲表妹,姐妹二人自幼一起长大, 交情极好。顺王幼时, 也曾受过先太子教诲。   魏珩也曾不止一次试探过顺王,知道他心中多少也存着一份怨愤,对现世的不满。   若说今上诸多皇子中,谁还能念着几分先太子的好,也就只有这个皇三子顺王殿下了。他不想将御兄推出来, 自己也无谋朝篡位的意思,顺王自然是上上之选。   但魏珩生来便是尊贵之人,又是自幼就在皇室中混迹大的。他心中太清楚不过“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虽然他也相信,顺王并不是这样的人。   但对他来说,能还舅父一个公道,已经算是完成了心愿。至于名利和权势,他也不再贪恋。   新朝自会有新的气象,届时,他是该功成身退的。   魏珩已经想好了,到时候,颜娘就继续做她的生意,他就去京郊的鸿鹄书院做个老师。忙时她做生意他教书,闲时,二人还可规划些别的事做。   比如说,陪她去吉安老家,在那边多住些日子。又比如说,花个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四处走走,慢悠悠的去看看外面的四季之景。   魏珩心中想着的是,就快了,只待这边的一切都处理好,他就可以去找她,把他心中的所有计划都告诉她。   只需熬过这最后的关口。   *   一道出门去金龙寺上香这日,颜熙同徐夫人坐马车,徐平洲徐墨父子则打马伴在车驾左右。一路上,别说有什么暗中埋伏的杀手了,就是连个飞鸟都靠不近。   四人安全行至金龙寺后,颜熙还如往常一样,去佛堂捐了香油钱。   今日天气好,前来上香的香客很多。徐夫人虽时刻都陪在女儿身边,但因人太多的缘故,母女二人也偶有冲散的时候。   又一波人流过来,颜熙被蜂拥而至的人流冲挤到一旁去后,她则突然瞧见一位年迈的老僧朝自己走来。   这老僧瞧着好生眼熟的样子,但又的确不曾记起是在哪里见过。   颜熙原没多想,只狐疑望了一眼后,就错开目光,想着等人流疏散一些后,她再去寻母亲。却没想到,那老僧竟径自朝她走了过来。直到一路走到面前,颜熙才恍悟,原来这老僧是来找自己的。   可他们认识吗?   “阿弥陀佛。”那老僧一见颜熙就竖手念了声佛。   颜熙对佛多少心存敬畏之心,虽不认识老僧,但也忙回了个礼。   而她对面前之人也极敬重道:“大师,您认识我?”   老僧年纪已经很大了,眉须皆雪白,脸上的皮肤粗糙得犹如树皮。   “只是来看看你。”老僧微微一笑,似乎满眼都盛着叫人看不懂的智慧,然后他接下来说出的话,更是叫人听不太懂。   他智慧的目光始终落在颜熙身上:“你也该回去看看,他一直在等你。”   颜熙错愕一瞬。然后还没待她问个清楚明白,到底谁一直在等她,而他口中所说的“回去”又是回哪里去?回吉安吗?还是回永林县……   不过一个眨眼的瞬间,面前的老僧突然就不见了。   而颜熙此刻,人却仍呆在徐夫人身边,手还被徐夫人牵在掌心中攥着。徐夫人见她突然就停住了脚步,忙问:“熙儿,怎么了?”   颜熙这个时候,已经非常能意识到不对劲了。但她看了看母亲,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没什么。”颜熙脸上表情僵硬,但她仍扯了下唇角,露出了一个算是笑的弧度来。   徐夫人觉得这里人太多了,不安全,忙就拉着她一直往外去道:“赶紧先回去,今儿人实在太多了。”人太多了,挤来挤去的,而他们父子二人就两双眼睛,很可能不能注意得那么周全。   还是上次颜熙城郊遇刺一事,让徐夫人心中留了阴影。   她就怕那吓人的一幕会再次重演。   母女二人都没再说话,直到去了人群之外,上了马车后,颜熙这才问徐夫人。   “娘,您刚才有松开过我的手吗?”颜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徐夫人说:“人太多了,娘哪里敢松开你的手?”徐夫人自然也察觉到了女儿的不对劲,忙问,“熙儿,怎么了?我怎么瞧你脸色不太好。”   颜熙慌乱的摇了摇头,否定道:“没什么。”又解释,“可能是天太热,人又多,挤得我有些晕了。方才那一瞬间,总觉得您松开了我的手。”   徐夫人望着女儿极力掩盖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的彷徨和惊慌,她一把将人紧紧抱住。   “熙儿别怕,娘不会松开你的手的,永远都不会。”徐夫人以为,自己另嫁又组了新的家后对女儿仍打击很大,她是因为怕她会不要她、遗弃她,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担忧的。   颜熙任母亲抱着,她面上是笑,可心中的担忧彷徨未减丝毫,反而更浓烈了。   她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又认真回想了一番那老僧的话,倒没琢磨出那老僧的话到底有什么具体的禅意,只是突然的,金龙寺方丈的脸和那老僧的脸同时浮现在了颜熙脑海中,然后颜熙惊恐的发现,这二人模样竟如此的相似。   只是一个还算年轻,一个则是老态龙钟,似是大限将至般。   摸不透缘由的颜熙,更是心魂早飞走了。徐夫人接下来说的话,她是一句都没听得进去。   当天晚上,颜熙又做到了那个梦。   她已经很久没做这个梦了。   而这次的一切,竟都要比之前的那些真实十倍、百倍。   还是那个空旷又巍峨的大殿,他一身玄衣随意蹲坐在台阶上。双手撑着额头,似是感应到了她的到来般,他微微抬起了点头。   那双黑眸,敏锐,犀利,仿若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绽放出了光芒。   颜熙始终站在原处,并未朝他而去。   他错愕,她更是错愕。   而他缓缓站起了身子来,颀长修挺的身躯赫然立在了颜熙跟前。颜熙轻轻眨了下眼睛,再睁开时,他已然迈着缓而坚定的步子朝自己走了过来。   颜熙不明所以,他走近一步,她则后退一步。   直到背抵上了厚重的门,退无可退了……颜熙这才停下脚步。   再看向他时,他人已近至跟前。   “颜娘。”他嗓音嘶哑,但声音却仍是熟悉的声音。   颜熙总算镇定了点,她目光一直直视着他,并不避开,她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她唇嘴翕动,叫出了他名字来,“魏珩。”   见她连名带姓的喊自己,眼前的这个魏珩就笑了。   “颜娘,你总算回来找我了。”他双臂伸过来,又珍惜又轻柔的将面前之人虚搂在怀,然后再一点点收紧双臂,他将她抱了个满怀,“我知道错了,我不该犹犹豫豫,优柔寡断,最终害得你被歹人毒杀。我该早就告诉你一切,告诉你其实我是想娶你为妻的,我没有要作践于你。”   “但你放心,我已经杀了所有害了你的人。如今这个天下唯你我独尊,日后没人能害你,也没人敢害你了。颜娘,日后……你我可如从前一样,亲密无间,我们必会如神仙眷侣一般。”   颜熙始终觉得自己还是在梦中。   可这个怀抱,这熟悉的体息……无一不再告诉她,这不是梦,她似是又回到了前一世。而这时,魏珩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魏珩。   “你、你都杀了谁?”颜熙问他。   魏珩仍紧抱着人,半分力道都没松开。再提及杀了谁时,他似是早已麻木,念出那些名字时,他连眉目抬都没抬一下。   “但御兄不理解我。”魏珩声音嘶哑,“他说我滥杀无辜,说我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他认识的少年了。可我若不如此做,难道还要任由那些人为非作歹吗?颜娘,你能不能理解我?”   颜熙一时心情复杂,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报仇雪恨固然没错,可谋朝篡位并不够名正言顺。既名不正言不顺,必然要掀起另外一波血杀,这其中,难道就没有无辜之人吗?   那位“御兄”是有大爱之人,他不理解,也属实正常。   颜熙并不答他的问题,她只是问他:“我不是死了吗?”又问,“魏珩,你同金龙寺的慧云大师是何关系?” 第94章 【V】折我之寿,换你之命……   颜熙被他抱着, 看不到他脸上神色,只见他突然沉默。   颜熙挣了下身,想推开他。但她明显能感觉到, 她才推他一下,便被他越发用力的搂在了怀里。   颜熙无奈, 只能说:“魏珩, 你这样我很不舒服。”   她话音才落, 束缚住她的那力道, 突然就松了些。她尝试着将被迫埋于他胸口的脸挪开,拥着她的人没再阻止。   颜熙站离他稍稍远了些,因二人距离还是太近,她费力仰着脑袋方才与他对视上。   她严肃着张脸,再次问了他一遍:“你做了什么?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魏珩垂眸, 脸上表情严肃又冷漠。若说他方才突然被问起时还有一丝慌乱在, 那这会儿是完全放松下来了。   颜娘已经回到他身边了, 他又还慌什么?   所以魏珩道:“慧云大师是智慧之人, 他能有起死回生的本领。”   “不可能!”颜熙想也没多想,就反驳了他的话, “死了就是死了,又怎会再活过来?”   魏珩仍垂眸居高临下的望着面前之人,他面上仍是那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过了有一会儿后, 他才说:“颜娘, 这些年你是在哪里?又是以怎样一种方式生活的?你难道还不明白,人是可以起死回生的吗?”   颜熙知道他的意思,他是说,她都已经经历过那么荒唐的事了,又怎么会不相信眼下她“起死回生”这一事实呢?   魏珩目光犀利, 一眼便看穿了眼前之人。不是不相信,是不愿相信。   又或者说,她已经习惯了之前那样的生活了。再那个世界里,有太多她割舍不下的东西,所以她压根不想再回来。   而他,则是被她抛弃的那一个。   “如今见到我,你不开心吗?”他问她。   颜熙没有不开心,但也没有很开心。因为她从没想过事情还能比她重生一回更荒唐,更是没想过有朝一日她还能回到前世,见到那一世的魏珩。   这一切于她来说,都太意外了。   而这个意外,无疑是打乱了她的生活,以及她对未来日子的很多规划。   颜熙没骗他,她只是摇头说出了实话:“我不知道。”   但即便只是“我不知道”几个字,无疑也是激怒了眼前之人。这两年来,他可时不时的和她以梦相通,她太知道她的心意了。   虽说那也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但魏珩从未拿他当自己。在他眼中,那不过就是一个会同他抢颜娘的情敌罢了。   他不允许颜娘忘掉所有他们之间的好,而去投奔到那一个魏珩怀中。   “颜娘,你要知道,你既能回来,便是因为你心中有我,你还放不下我。”魏珩语气冷静又淡漠,“而你既回来了,便再回不去了。所以,你日后心中不许再有别人。”   颜熙怔愣的望着面前之人,总觉得在他身上再找不到一丝一毫曾经熟悉的感觉。   当年的魏珩,再疏离、冷漠,再叫人捉摸不透,他也永远是一副谦谦君子模样。而眼前之人……她明显能感觉到,他身上戾气很重。   颜熙忽然想到了她从前和眼前这个魏珩甜蜜欢好的日子,如今再忆起这些,久远得就仿若隔世一般。   不对。不是仿若,真就是隔世了。   因有之前那次重生在,如今这一切颜熙虽觉得荒唐,但也还算冷静。   颜熙不跟他说这个了,只问他别的:“这是哪里?如今是何年何月?现在是白日还是晚上?对了,我母亲家人呢?还是卫伯娘他们……”   一连串问题砸下来,魏珩一时不知道回答她哪一个。所以,他只是看了她一眼。   没答问题,只说:“他们都好好的,你若想见,我明日便叫他们进宫来。”   颜熙没答话,因为她忽然想起来,如今这里的母亲弟弟,他们也不是那一世的那个。她同那一世的母亲弟弟的感情,这一世也不会有。   *   很快颜熙又弄清楚了一些情况,比如说这里是关雎宫,是离太极宫最近的一座寝宫。而如今是建武二年,是魏珩改朝换代的第二个年头。   关雎宫里什么都有,就好像是魏珩一早就为她准备好的一样。如今是晚上,颜熙今晚自然是要在这里安歇。   门外有人侍候,魏珩开门吩咐了几句,很快,便有几名宫婢妆扮的女子过来侍奉颜熙。   也是到此时此刻,颜熙才真正真切的感受到,她如今真的离开了那个世界,真正又回到了这个世界来。   “奴婢碧竹/玉兰,见过夫人。”两个一看就知道是近身侍奉的大丫鬟的女子,走到颜熙跟前,向她请安。   这宫里突然出现了这么大一个活人,这些侍奉的侍婢好像也并不意外。   觉得碧竹玉兰这二人名字耳熟,颜熙微微晃了下神。细想之后才记起来,原这二人是之前魏珩要送到她身边来的那两个会功夫的婢女。   当时她是拒绝了的,因为她当时是接受了卫三哥送来的丹青和入画。   魏珩没走,自然也是要安歇在这里。颜熙如今早做不到再同他同床共枕了,所以,见魏珩靠近,她便避开了。   魏珩抬了抬眉,似是能懂她的处境一般。   魏珩只在床榻边坐下,并未脱靴脱衣上床。   他道:“颜娘,知你一时还不能接受。不过没关系,我会等你。”又道,“夜深了,你先安歇,我就坐在这里陪着你。”   颜熙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睡,所以对魏珩的这个要求,她也是拒绝的。   “陛下明日无需上朝吗?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颜熙尽量逼迫自己冷静,“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魏珩又抬了下眉尾,对此不置可否。不过,他似是脾气很好,也很听话,人虽没离开,但却起身坐去了一处离床榻很远的地方。   而整座寝宫始终噤若寒蝉,甚至没人敢多说一句话。若不是碧竹玉兰二人就侍奉在跟前,颜熙都要以为其实这里就只有她同魏珩两个人在。   颜熙的确是困了,沾枕便睡。等再醒来时,外头已是天光大亮。   颜熙如同往常一样起床,坐起身的第一件事便是习惯性的喊丹青入画,但喊完后,当看到入目的环境,以及立即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宫妆婢女时,她这才意识到昨夜发生的一切。   不禁的,颜熙只觉一阵头皮发麻。   “奴婢侍奉夫人宽衣。”二人说罢,便各司其职起来,一个帮颜熙穿衣,一个帮她梳洗打扮。   衣裳都是崭新的,且都是颜熙从前最喜欢的料子和款式。   颜熙知道,如今她除了既来之则安之,然后再伺机行事外,她不再有任何方法。她知道,若想回去,最大的突破口就是金龙寺的那位慧云大师了。   然后,她突然又想到了昨日在金龙寺时,恍惚中,她遇到的那位老僧。   若她所猜没错的话,那老僧不是那一世的慧云大师,他其实是这一世的。   所以,她如今最该做的,就是寻机会出去,然后找到这位大师,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   君上今日精神抖擞,似是心情不错,早朝上,几乎所有朝臣都看了出来。   新君虽手段狠辣,打着为正德太子平反的旗号,对前朝废帝一脉赶尽杀绝。他无情无义,甚至连其父魏国公,都不曾有好下场。   但细细想来,朝臣们又做不到完全无视他的功绩。至少登位以来,励精图治,他是实实在在为百姓做事的。且当年搅得京中腥风血雨,死伤无数,也算事出有因。   之后他改朝换代,登基为帝,又是以正德太子之子嗣的名义做的这个皇帝。他登基后,即刻追封了正德太子为宁和帝。   如今江山仍姓萧,只是他非萧姓人罢了。   甚至他也说过,如今这个江山他只是代坐,日后立皇嗣时,他自要立正德太子之后为储君。正德太子倒还真有后在,那位御公子。   其实原本也轮不到如今的这个君上来代坐这把龙椅,只是如今那位御公子实在身子羸弱。   早朝才下,魏珩正打算去关雎宫,便有宫奴来禀说御公子来了。   萧御如今未领官职,只在家静养。魏珩既然打算日后立御表兄之子为储君,自然如今直接就让萧御一家住在了东宫。   表兄弟二人常有政见不合之处,也时常会有争吵,但二人之间的感情却始终深厚。   萧御这会儿来,也是因为魏珩一早便差人去叫他的。如今颜娘回来了,魏珩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萧御半边脸戴着面具,露出来的半边,虽也有刀伤疤痕,但却明显能看得出来轮廓极为英俊。身形颀长,气质端贵,虽有旧疾在,身形不若从前那般挺若苍白劲松,但也自有其精气神在。   一眼望去,便知是位身份极为尊贵的公子。   萧御推门而入,先抱手给坐在龙案后的身着玄服蟒袍的男子请了安。   魏珩见状,忙撂下手中事物,亲自迎了下来。   “她回来了。”魏珩虽气质日渐阴沉起来,但此时此刻,他脸上的笑却是真切又阳光的,“御兄之前还不信,如今我不是做到了么?”   萧御垂眸,沉默了一瞬后,才说:“逆天改命,是要折寿数的。你如今已近三十之龄,你又还有几年可活?”   因政见不和,二人有过争执。但争执过后,萧御更多的还是对这位表弟的心疼。   其实他也知道,他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他。   魏珩却对此浑然不在意,他只说:“表兄不知,我和她之间有太多遗憾了。她千里迢迢跟随我入京,我却并未让她享到什么福气。不但如此,她还因我丧了命。如今……虽我命不长矣,但她能活回来,我能同她再如从前一样相依相伴,日后我离开后,还有你们能照拂她,我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谈及生死,魏珩倒十分坦然。   萧御知道,同他说再多也是说不通。何况,站在他的立场来看,他做出这些,或许也没错。   萧御道:“其实我更希望你能好好的。”好好的接受过去了的一切,好好的重新开始生活。   而不是自损寿数,去逆天改命。   魏珩明白兄长的心情,但他只是以沉默去应对。   *   次日,值夜的丹青见日头已高升,却仍不见姑娘起床,便去内外间的隔断处请示了道:“姑娘,时辰不早了,您昨儿还说好,今日要去铺子里看看的。”如此唤了几声,却仍不见有动静。   丹青心内好奇,便说了句“奴婢进来了”后,直接入了内间。   可这闺房中又哪里还有人影。 第95章 【V】比起如今,她更想回……   丹青原倒没多想, 只以为是姑娘夜间睡不着时,又去了隔壁簪房做活。可待她出了闺房的门去簪房找,不见其人在, 又院前院后的找了一遭,仍寻不到半点踪迹后, 丹青这才突然慌了起来。   这会儿慌起来后, 再细细回想整个事情, 她突然觉得不对劲了。   她守夜时一向浅眠, 既是奉卫将军之命来到姑娘身边守护姑娘的,她自然半刻不敢倏忽。若姑娘真是夜间出了门的话,她不可能听不到动静。   而如今,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不见了,这只能说明一点, 就是姑娘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 被一个极高的高手掳走了。   若真是这样, 那可真是出了大事了。   丹青越想越觉得害怕, 不敢多耽搁,忙去找了入画来。   “不好了, 姑娘不见了。”丹青说,“此事实在蹊跷,这样, 你去一趟徐家, 我去卫家,咱们得今早把这件事告诉两家人。”   入画也吓到了,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入画急色道,“除了你我近身伺候,这宅子四周可也是有诸多高手在的。即便是躲开了你我, 也躲不开那些人去。”   “我也不敢相信,可事实就摆在眼前。我刚才也去问了守门的王伯,他说姑娘并未出门过。”丹青早吓得小脸苍白,她来不及多言,只说,“如今事态严重,早不是你我能解决得了的。得赶紧去告诉卫将军和徐家,让他们帮忙找姑娘。快走,怕再晚就来不及。”   入画这才忙点头说:“好……好。”   *   魏珩为了大事,这段日子人虽同颜熙“断”了干净,但他有几个见不得光的暗人,却是一直都蹲守在颜宅附近。   所以丹青入画在院子中说的话,自然很快就被传去了魏珩那里。   “什么意思?”那暗人去禀时,魏珩正在看军机图和研究沙盘,本来只以为是普通的汇报,可听说竟是颜娘不见了后,他一把将军机图拍在案上,此刻脸色也是冷得吓人,“说清楚。”   那暗人便细细道:“今儿一早,守在姑娘身边的两个丫鬟就急切切在院子中说了此事。这会儿,她们二人分别去了卫家和徐家,想来卫将军同徐将军这会儿也知道了。”   魏珩摇头,他不信:“凭你们的警觉和身手,不可能有人将人从颜宅掳走,你们却浑然不知。何况,如今的颜宅,可不只是有你们在。”就他知道的,就有卫辙同徐平洲的两拨人。   那颜宅就似是被铁箍的铁通般,别说是大活人了,就连一个蚊子都飞不进去。   现在竟然告诉他,说颜娘不见人?   那暗卫知道自己办事不力,所以这会儿单膝跪在地上,也不敢抬头。   只请罪道:“属下办事不力,还请主公责罚。”   “现在责罚你有什么用?”魏珩俨然是很生气,难得的,他一改平素温润平和的如玉公子模样,这会儿脸上戾气隐现,声音大,语气也很重,他垂目望着跪在跟前的人,厉声吩咐道,“在这里跪我无用,快去找!”   “是。”那暗卫忙领命要退下。   魏珩又道:“待找到了颜姑娘,尔等将功折罪。若找不到,二等提头来见!”   “是!”那暗卫丝毫不犹豫的就立下了军令状。   魏珩看了他一眼,然后挥手示意他退下去。   暗卫走后,魏珩也再没心思研究什么军防部署,只起身,负着手,在屋中焦躁不安的走动起来。   他从没有想过,即便是这种情况下,颜娘还能遇到危险。   可又会是谁?   太子?齐王?   不,都不可能。   如今,他早一一拔掉了此二人爪牙。从前他们不曾有这样的能耐,如今此等情况下,就更是不可能有了。难道,是顺王?   会是他吗?   可他这么做,原因又是什么?   难道,他血液里还是继承了他父亲的凉薄和自私,他防人心太重,即便是如今他奉他为主公,也一早就表明了立场,日后拥他登大统之位,他仍是不信?   呵~   *   萧御没见过颜熙,只是看过她的画像。魏珩觉得如今能懂他心思的也就这个表兄了,所以,他很积极的邀请萧御同他一起去见颜熙。   “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想起从前诸多种种,早已冷漠惯了的魏珩,这会儿眼中渐渐晕有笑意在,眉梢眼角,止不住的想往上抬,“御兄视嫂嫂如珍如宝,我待她亦是如此。”   萧御望着他,只觉心疼。   萧御说:“我就不单独随你去见了,你去找她,我先回去。一会儿,你带她到我那儿去,我同你嫂嫂一处见见。”   魏珩道:“如此甚好。”想到了什么,突然又说,“当年因我谨慎,很多事都没同她说过。我知道,她心中一直对我有怨,也有误会。正好趁今日这个机会,叫嫂嫂好好同她解释解释,告诉她,当年我同嫂嫂所谓的定亲,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并不作数。”   萧御知道在他心中此事的重要性,所以他点头应了下来。   萧御先回了东宫,魏珩则换了身衣裳去了关雎宫。   颜熙出不了关雎宫的门,碧竹和玉兰将她看得很紧。颜熙走到哪儿,她们二人就跟着到哪儿。   关雎宫很大,足够颜熙慢慢的逛上好一会儿了。不过颜熙本就起得迟,她洗漱好穿戴完,又用了早膳后,没一会儿,魏珩就过来了。   与昨儿不一样,魏珩今日没穿龙袍蟒服,而是穿了件天青色的直缀长袍。   这样的衣裳他已经很久都没穿了,这还是从前他还是魏国公府世子时,最常喜欢穿的颜色和款式。他昨儿见颜娘见他时好像并不喜欢他那身打扮,故而今日便换了一身。   宫婢们见状,忙迎过来请安。   魏珩只朝他们略一抬手,然后径自朝颜熙走来。   走到跟前后,颜熙也要给他请安,却被魏珩一把伸手托住。   “你我之间,就无需这些虚礼了。”魏珩说,“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着,就主动伸手去牵住颜熙手,将她往外带。   颜熙不明情况,便问他:“去哪儿?”她一边走,一边要挣脱他的束缚,但见他无动于衷,她几番下来都未成功,于是只能放弃挣扎。   见她放弃挣扎了,魏珩这才说:“去见我兄长和嫂嫂。”   颜熙起初没反应过来,以为他口中的兄长是魏家的那位大公子。但兀自咂摸了会儿后,才突然明白,原来他指的是那位“御兄”。   那嫂嫂便就是……谢大姑娘了。   如此看来,这一世的魏珩夺了江山后,他成功把“御兄”安置好了。   想着那一世时御公子同谢姑娘的处境和遭遇,如今能如此,颜熙心中倒也为他们高兴。   但颜熙其实同他们二人不熟,她不明白魏珩为何要带她去见这二人。   就算要带她见人,也该是去见她母亲,或是去见卫家人。   魏珩似是能看懂她心思般,他侧首望了人一眼,然后解释给她听:“你的事,御兄自始至终都知道。我知道你或许想见你母亲,但过一天,待我安排好了,就带你去见她。”   颜熙昨儿还以为,她这次是像上次一样,突然睡一觉,再睁开眼,就去了几年前,或几年后。上次是回到了一年前,而这次,是她又回来了。   就像上次她回到了过去后,那这一世就是死了一样。而如今她又再回来,想必留在那一世的那个身子,要么是死了,要么是昏迷不醒无意识了。   可今天她看到自己手上起的茧子,才无意识发现,或许她的猜测是错误的。   她醒悟之前,是不怎么做簪活的,所以,这一世她手上其实没有茧子。而那一世,她因为搬出去独立门户了,一直有在不停干活,手上指腹和关节处,都起了薄薄的茧。   而如今的这双手,是和那一世的那双手一样。所以,凭此她可确定,这次回来,或许……更诡异。   颜熙应了他一声后,因心思一直在别处,也就没再同他说话。不知走了多久,二人才从太极宫那边走到东宫这边来。   看着面前这偌大又巍峨的宫宇,颜熙侧首朝魏珩望去。   魏珩攥住她手的手又紧了些,一边同她一道往内去,一边则向她解释道:“御兄伤了身子,我便代他暂坐几日皇帝。如今嫂嫂已有孕在身,待她日后诞下皇嗣,我便会立御兄之后为储君。等御兄的孩子再大一些,这朝堂上的事我便不管了,到时候,我就同你一起游山玩水,踏遍这大好山河。”   “哦,对了,御兄如今有名医慢慢调理着身子,他如今比从前也好多。或许,无需再等几年,也就一二年,我就可以卸下肩上这担子了。”   其实魏珩这会儿想的是,运气好的话,他还能同颜娘相处个几年。但若运气不好,他怕也的确没几年好活了。   但不管怎样,如今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且颜娘又还在他身边。便是他日后走了,也没什么担心的。   只是遗憾,与她相依相守的日子,实在太短暂了。   *   谢端嬅如今已快临盆,身子已经很重了。不过,她听了丈夫说的那些话后,十分高兴,忙就安排了下去,让好菜好酒的准备上。   魏珩领颜熙过去时,萧御同谢端嬅夫妻二人已静候在门口多时了。   谢端嬅同萧御一样,还只是见过颜熙画像,并未看到过她真人。此番见庭院下,一红衣丽人被陛下牵着手缓缓而至,谢端嬅只觉眼前一亮。   然后,她脸上笑容就更甚了。   遥遥的,萧御夫妇就朝魏珩行了礼,然后谢端嬅问魏珩:“这位天仙一样的妹妹,便就是那位颜姑娘?”   走近了后,魏珩对颜熙说:“颜娘,这位是我御兄,这位则是谢家大姑娘,如今是我嫂嫂。”   颜熙依礼给二人问了安。   谢端嬅忙张罗着说:“都快进来坐。”   魏珩始终都没松开过颜熙的手,直到四人一道去了殿内,需分席而坐后,魏珩这才不得不松开颜熙。颜熙挨着魏珩坐,而萧御夫妇则坐在对面。颜熙坐下后抬头看去,就见萧御正小心翼翼扶着其夫人谢端嬅。   扶着她走路,扶着她坐下。直到将自己妻子安顿好后,他这才坐去了自己位置上。   颜熙面含微笑,就这样一直打量着对面的两个人。   夫妇二人似是有感应似的,同时抬眸,然后同时朝颜熙望来。   萧御愣了一下,然后自然的就错开了目光,看向了一旁魏珩。   谢端嬅正好坐在颜熙正对面,她始终笑着回应颜熙热切的目光,并说:“颜姑娘,百闻不如一见,如今见到你,就觉得你好像生来便就是一家人一样。”   颜熙则说:“夫人同公子之事,我也略知一二。如今见你们二人夫妻恩爱,我很为你们高兴。并真心祝福你们,希望你们一直和和美美,平安喜乐。”   谢端嬅说:“愿你同陛下亦是如此。”   对此,颜熙则撇了下唇,没应话。   谢端嬅想了想,然后同颜熙解释说:“有件事情,想来有必要同你说。其实陛下从一开始,他心中一直想娶的就是你,为此,他也一直在精心谋划。当年同我定亲,只是幌子,待我死遁之后,我们二人关系自动解除了。只是当时还未来得及同你说,便出了那样的事……如今想来,大家心中皆有抱憾。”   其实不必谢端嬅说,颜熙也早自己琢磨明白了一切。   她知道魏珩当年的布划和心意。   只是如今再提这些,已经没什么必要了。   比起如今这里来,颜熙当然还是更想回到那一世去。那里有她花了很多心思经营下来的铺面,有同她关系好的卫伯娘一家,还有母亲、弟弟。   有些感情,相处得久了,真的就很难割舍得下。   而如今这里的这一切,其实是早被她放下了的。   她早不会去恨谁,她只是安安稳稳过小日子。   颜熙沉默,或是说话时,一旁魏珩目光和心思始终都在她身上。他见颜熙一副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模样,心里便隐约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   寻了一天,丝毫不见任何踪影,魏珩再按捺不住,直接去了徐平洲那里。   这会儿卫辙人也在徐家,二人见魏珩未走正门进来,不由相互对望一眼。此番徐家一家同卫辙正在花厅议事,徐平洲沉默一瞬后,朝妻子望去了一眼,见双眼早哭得又红又肿的妻子向他点了点头,徐平洲这才对前来禀事的小厮说:“那就去把魏大人请进来。” 第96章 【V】“颜娘,别离开我。……   魏珩不走正门, 也是心中有所顾忌。如今敌在暗,他在明,他不知道敌人所求是何, 甚至都不知道敌人是谁……所以他不能表现得着急,不能从前皆未同徐平洲有来往, 而如今却直接堂而皇之登门造访。   他不能让躲在阴暗处的敌人看出他心中在想什么。   以不变应万变, 这样才能最大可能、最大限度的保护颜娘。   魏珩负手而入, 见徐家厅堂这会儿人也不少, 甚至连卫辙也在……他也并不奇怪。   依着礼数,魏珩先给徐夫人夫妇问了安。   徐夫人如今是急昏了头,她接受不了这个噩耗,所以难免的,会要把这一切都归罪到魏珩身上。她素来也不怕什么, 此番更是急了, 不免要对魏珩口出不逊。   说自己女儿如今这般, 皆是他害的。说他如今搅弄风云, 搞得阖京上下乌烟瘴气,说他是奸佞。还说正是因为他坏事做得太多, 那些被他害的人欲要报复他,所以这才连累了熙儿。   还说自己女儿自从认识他,同他有了牵扯后, 就没遇到过一件好事。   又质问:“你既早同熙儿断了个干净, 如今还来做什么?”   对徐夫人的所有指责,魏珩都全盘接受。此番徐夫人的心情他能理解,因为他同她是一样的心情。   待徐夫人数落完后,魏珩这才说:“我来是想同大家一起商量,看能不能为寻得颜娘下落而出一份力。”他语气和婉, 俨然同之前训斥暗卫时是两种态度。   但态度虽不同,言语间的急切,却是一样的。   徐夫人并不信魏珩的话,还欲拿话堵他。但徐平洲却看出了些门道来,徐平洲适时阻拦了徐夫人的话,他只严肃着问魏珩:“魏大人有何高见?”   徐夫人见状,也就不再说什么。眼下当务之急,自然是颜娘的下落和安危最重要。   若是这位魏大人能有什么高见,徐夫人自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再同他计较从前那些事。   事情的轻重缓急,徐夫人自然心中有数。   既然事情都到了这一步,魏珩也就没再瞒着徐家众人,他直言说:“实不相瞒,在下一直留有暗人在颜宅四周,但凡颜娘有任何危险,或是任何风吹草动,皆会有人来向我禀告。并且我知道,卫将军,徐将军,同时也都留了身手不俗之人跟护。在此情况下,竟还能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掳走颜娘,在下实在深觉蹊跷。”   起初魏珩疑心是顺王,但后来细想想,又觉得也不太可能。   虽如今朝堂上太子齐王已不成气候,党羽也日渐消弱。顺王如日中天,似有一家独大的气势。但细算来,顺王也不该能有这样的能耐。   能毫不走漏半点风声的,同时避开他的人,卫辙的人,徐平洲的人。   且那些人皆是高手中的高手。   但正因觉得顺王也不太可能,魏珩才觉得此事越发蹊跷。   他知道昨儿颜熙跟随徐家一家出城去过金龙寺一事,便问徐夫人道:“昨儿颜娘可是一直都同你在一起?”   徐夫人拾回理智,且也看出来魏珩是真的在认真分析此事时,她也认真回他说:“昨儿一早上,我亲自去颜宅接的她。之后路上,我们母女二人也都是同乘一辆马车。去庙里祭拜时,她也是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当时庙里人虽多,但我却是一直都紧紧攥着她手的……回来后,我也是亲自看着她进了门,这才回去的。难道,魏大人是怀疑颜娘其实是昨儿就不见了?她人压根没回颜宅?这不可能。”   魏珩看了徐夫人一眼。   虽然知道这样荒唐,但魏珩的确是这样想的。   “夫人确定颜娘一刻都没离开过您身边吗?”魏珩一再核实细节,细致到每一处。直到徐夫人一再斩钉截铁确定说母女二人一刻都没离开过彼此,魏珩这才算是放弃这个思路。   “但熙儿她……”徐夫人突然想到了什么,多了一句嘴。   “她什么?”魏珩立即接过话来问。他一脸期待的望着徐夫人,就希望能从她那儿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徐夫人说:“去的时候好好的,包括上香磕头捐香油钱时,都好好的。只是我们出了佛堂回时,路上人多,我们母女两个在人群里挤了会儿,然后回了马车后,熙儿突然问我说,我有无松开过她的手。我当时就觉得,她脸色不对劲,整个人情绪也不对劲。”   “我当时没想太多,只是以为她怕我不要她,或是想到了她父亲,一时伤心了,才有那样的话。但这会儿细细想来,总觉得那时候熙儿就不对劲了。打从我回来后,就从没见过她那样,哪怕那时候她还没完全原谅我,她也不会这样患得患失的。而昨日她的反应,太叫人心疼,也太奇怪了。可我不知道那短短的几炷香时间内,她到底想到了什么,会突然变化那么大。”   魏珩听后突然沉默。   他这才想起来一件事,那金龙寺的慧云大师乃是得道高僧,或许此事他该去找他问一问。   魏珩心中因有自己的思量在,所以一时沉默没吭声。徐夫人见状,忙问:“魏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   若是别的,魏珩自然不会隐瞒。但这件事说来蹊跷,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魏珩自然是觉得还是先不说的好。   所以,魏珩摇头:“没有。”   但他也松了口,道:“夫人所言我记在了心中,明儿一早,我会去一趟金龙寺。”   *   几人相谈甚欢,魏珩带颜熙离开东宫时,外面天已渐晚。   二人过来时是传了轿撵的,这会儿回去时,反倒是一步步悠闲着散步回去。魏珩很享受也很珍惜这样同她独处的时光,他希望这条路可以又长又远。   可再长再远的路,也都是有尽头的。从前觉得长,总走不耐烦的路,今日却觉得实在短暂。   到了关雎宫,魏珩也不愿离去,而是同她一道进了关雎宫内。   颜熙觉得她实在有必要同他好好谈谈。   所以,进了殿内后,颜熙同他实话说:“我觉得这一切都很荒唐。”颜熙开了个头后,便望着他。   魏珩略有怔愣,但很快便明白过来她话中之意。   魏珩捡了个位置,挨在离她不近也不远的地方坐下。而后,他才又重新抬眸朝人望去。   “可你曾经不是说过,愿一辈子都同我长相厮守的吗?”他情绪不见有波动,似是疲惫已久般,“我就想要你能好好活着,你也应该如此。我就觉得,你我之间遗憾太多,我不想就这样错过。一辈子还那么长,可若没有你在身边,那这一切又都有什么意义?”   颜熙同他说实话:“起初我恨你,怪你,总觉得你对我不好,也是你害死的我。可后来我想了想,就觉得人没必要一直活在过去的苦痛中,我们应该往前看。我过得很好,我有自己很喜欢做的事,并也做出了点成绩来,我还有很多朋友亲人,也都是在这里没有的,你不知道我现在过的有多满足和开心。魏珩,你如今其实也是得到了一切的,你有至尊之位,也有关系亲厚的兄长伴在身边,你其实不是必须要有我留在身边的,你放我回去吧。”   魏珩纵知道她该是早放下的过去的一切,但如今亲耳听到这些,他仍是觉得扎心刺耳。   “你早些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魏珩倏然起身,然后似是生气了般,撂下话后转身便走。   颜熙喊了他两声,不见他停留。   魏珩只觉喉间一阵腥甜,待踏出关雎宫后,他实在没忍住,一口血便从喉间喷射而出。   跟随在其后的侍奉太监吓得惊呼,然后匆匆跪了下来。   魏珩深知,这具身子,怕是大限将至。之前他还以为,或还可活个几年。可如今来看,他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魏珩失魂落魄的走在长长甬道上,整个人颓废得很。他漫无目的的走,没有往太极宫去,没有往东宫去,也没有回关雎宫。   他自己也不知道要走去哪儿。   就仿佛一瞬间,所有人都有了归宿,都有了新的希望,就他还如游魂般,游荡于茫茫天地之间。   为了能同颜娘厮守余生,他逼迫慧云帮他逆天改命,甘愿自损寿命。前几年,为了夺位,他处心积虑,谋兵布局。这两年,为了做好这个皇帝,坐稳这个皇位,他励精图治,不敢有丝毫怠慢。   可如今,颜娘回来了,江山稳定了,可却也是谁都不需要他了。   魏珩一时竟也不知道他仍留存在这个世上的意义是什么。   不由又想起了当年。   当年二人温存,不是夫妻甚似夫妻,是何等的甜蜜。可如今,一切物是人非。   悔自然是有的,这些年来他始终悔恨当年的自大狂妄,若当时他能再多些真心,能事事不瞒着她,都同她商量,能尽早找出那个埋藏在母亲身边多年的暗桩……他同颜娘便不会是如今这番模样。   漫无目的走了一半,突然又折返回去。   魏珩匆匆踏足关雎宫内,颜熙都没反应过来,便被他狠狠搂入了怀中。   紧接着,在一阵天旋地转中,颜熙的唇便同他的贴在了一起。   她起初是慌乱,后来反应过来后是挣扎。但挣扎无用后,也就放弃了。   她任由他摆布,不做回应,也不再推搡拒绝。   直到激吻够了后,魏珩这才恋恋不舍且又小心翼翼挪开自己的唇,然后他脸埋在她肩窝,恳求道:“颜娘,别离开我。哪怕只是多陪我一年、一个月,甚至是一天,都好。”   颜熙觉得自己本该生气的,可这会儿竟然气不起来。   *   自想到有那种可能性后,魏珩心一直很不安,显然他料想到的那种可能是超出了他能力范围和他的认知的。若真是如此,那么凭他的能耐,他无能为力。   一夜未眠,枯坐至天明后,魏珩连早朝也没上,直接就骑马朝金龙寺飞奔而去。   魏珩对佛门净地多少存了些敬畏之心,纵再心急,也是好好的将马拴在山下,然后他再徒步登山。此番来金龙寺,他目的明确,就是冲慧云大师而来的。   魏珩同慧云算是忘年交,还在魏珩很小时,便同这金龙寺的住持方丈做了朋友。   慧云似是算准了魏珩会过来一般,魏珩才登上山,寺庙门口便静候了一个小沙弥。   瞧见魏施主匆匆而至,面有急色,正如师父所料一样,小沙弥心中越发佩服了师父一些。然后他朝魏珩走来,竖手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道:“施主,方丈特差贫僧候在此处等您,您请随贫僧过来。” 第97章 【V】“陛下可有事瞒着我……   魏珩在金龙寺有一处自己的小院落, 而这会儿,慧云大师人就候在此处。   小沙弥将人引进院子后,他就识趣的退了出去。魏珩负手立在院子门口, 静视着这会儿袈裟披身,人正静坐在石桌旁静候着他的慧云。   近乡情怯, 反倒这个时候, 魏珩有些不敢再往前一步。   不敢再去靠近。   因为他心中有一个极为不祥的预感, 他怕会一切都超出了他能力范围, 怕穷尽所有,都不能再找回颜娘来。   怕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黄粱梦。   但魏珩虽怕、虽畏惧,却也有直面真相的勇气。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不论接下来摆在他面前的是怎样荒唐的一个真相, 他都接受。   不但接受, 他还要竭尽全力去找到可以解决问题的法子。   只要他还活着, 困难是打不倒他的。   所以,略有一番踌躇和迟疑后, 魏珩重新提一口气,然后大阔步朝院内的慧云大师走去。   慧云大师早知道他人已在身后,所以待魏珩靠近时, 他立即转过身来, 竖手告在胸前,“阿弥陀佛”了一声。   魏珩也颔首,礼貌唤了声:“大师。”   慧云说:“施主且坐。”   “多谢大师。”魏珩虽心中急切,但语气仍是恭敬。   二人皆落座后,慧云便抬起那双深邃且含着智慧的双眸, 他目光平静似能包容万物。知道坐对面的人心急,他也未绕弯子,直言说:“施主想必心中有百般困惑。”   见他直言,魏珩便也直接问道:“请问大师,如今可知颜娘身在何处?”   慧云说:“她本就不属于这里,如今已经去了她该去的地方。其实施主这么聪慧,想必心中早该有数的。”   魏珩虽心中早有所料,但当真正亲耳听到慧云这般恳求的同他说这些时,他仍是受不得。   果然,是他心中所想的最坏的一种可能。   魏珩双拳不自觉便握紧,心中一片慌乱不知所措,但此刻却仍是尽力去稳住自己的心态,不敢自乱了阵脚。   他悲苦一笑,再问慧云道:“可这世间……为何会有如此荒唐之事?”他说,“之前大师所言什么前世今生,已够荒唐,如今好端端一个大活人竟然没了,大师说她是去了她本该在的地方,岂不是更荒唐?”   魏珩说这些时声音微颤,嗓音嘶哑,其实若不是竭力控制,他是会声嘶力竭喊出来的。   俨然是接受不了。   慧云却始终平静,他回道:“虽荒唐,可老衲能看得出来,施主是信了的。如若不然,施主也不该会是这样的态度。”   魏珩突然颓败,他起身一撩袍摆,猛地在慧云面前单膝跪下。   “还求大师指点。”魏珩知道,如今光靠他自己,是再无任何法子了,他需要靠金龙寺的这位得道高僧,需要靠他的助益。   慧云嘴里又念了句“阿弥陀佛”,然后亲手扶起魏珩来。   “既知道你会来,我又在此等候,自然是要说出个一二来给你听。”魏珩重又坐下后,慧云说,“老衲只想问施主一句,若你能知道颜施主在另外一处可以过得不错,你可否愿意放手,成全于她?”   魏珩仍是紧紧攥着双手,只沉默了片刻,而后便摇头。   “我做不到。”虽然魏珩之前为了大业,为了不把颜娘牵连到这件事中去,他有短暂的与她划清过界限。但那时他是没有十全的把握,他怕会有万一他失败了,怕会有万一她受牵连。   其实即便如此,他心中也是信心更多的。哪怕不为别的,只为日后能同颜娘长相厮守,他也会好好筹谋,好好的、谨慎小心的走好每一步。   他自始至终都从没想过对她放手。   而时至今日,好不易胜利在望,他又怎么可能会肯轻易言弃?   所以,魏珩说:“还望大师指点一二。”   魏珩的反应和所答似是在慧云所料之中一样,只见慧云又念了句“阿弥陀佛”后,便不再多问,只对魏珩道:“既是如此,那老衲便可给施主指一条明路。”他说,“施主如今所为,不过皆为他人做嫁衣。施主既有这样的本事,何不自己称一方霸主?到时候,天下唯你独尊,万物皆为你所用,施主又有什么做不到、得不到?”   慧云也是前些日子才将参透这些的,此番之所以这样说,也是因为他知道,即便他不这样去引领他,他也必然是会这样做的。   这个结果改变不了。   既然改变不了,既然总归是要有这样一个变数,既然他命中便有如此称帝登高的命数……何不叫他少走些弯路。   他指引着他去走这条路,和他日后心思生变,被事态逼得自愿走上这条路,还是不一样的。   至少如今,他还没那么狠辣,还没那么杀伐狠绝,至少本性中还留有一丝善良在。   魏珩也是狠狠愣住。   但也只是片刻,他便严肃问:“大师何故如此说?难道我做了天下之主,就能让颜娘回到我身边了吗?”   慧云道:“或可解此局。”   魏珩眉心紧紧隆起,便知道这件事论起来是多么的荒唐,但他仍是认真问:“还望大师能解惑。”他问,“若我坐上了那个位置,颜娘何时能归?还是说,坐上那个位置后,我仍需要做些什么,才能迎她回来?”   慧云就知道眼前之人不好糊弄,若真好糊弄的话,在那一世,他便不会被其胁迫做出这种有为天道之事。但既如今祸乱已经种下,他也不得不跟着他一起去解此局。   虽棘手,但总要尝试一二。   “待到那时,再说那时的话。”慧云并未给出明确答案,而是卖了关子。   魏珩这会儿脸色已经变了,他目光坚定的望着面前之人,似是并未做太久时间的犹豫,他很快就口齿清晰的答了个“好”字。   然后起身,魏珩严肃道:“我会常来找大师,届时,还望大师不要忘了对我的承诺。”   慧云似有一声轻叹,阿弥陀佛一声后,也叮嘱魏珩说:“施主且记住,凡事要念善,万莫太过心狠。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望施主动杀念之前,多存些仁善之心。”   魏珩说:“我只杀该杀之人。”他语气坚定,“若对作恶者仁慈,便是对为善者的不义。”   慧云没再说话。   魏珩深深作揖后,便坚定的转身离开。   回了家,魏珩去了母亲长公主那儿,并把此事告诉了她。   长公主听后沉默良久,既不信颜熙突然消失不见一事,也万想不到儿子竟有登高之心。但不管心中再如何五味杂陈,最终长公主都只化成了一句话:“不管你做什么,怎么做,娘都支持你。”   *   萧御素来关心魏珩这个表弟的身子,所以,关雎宫外,魏珩扶墙吐血一事,很快便有人报去了萧御那里。萧御得知后,心针扎般疼痛,但他也知道,拿这个弟弟,他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萧御希望表弟能够放下一切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他希望他可以健健康康的再活个几十年。可这些年来,他也亲眼看到了他的执着。   如今,除了事事依着他、顺着他,成全他,他好像也不再能做别的。   见丈夫愁眉不展,谢端嬅捧着大孕肚走了过来。   “不如我明日去找那颜姑娘单独说一说吧?”   见妻子过来,萧御忙舒展了眉心,他转身就去顺手扶着人道:“你就这几日就要分娩,还是不要太过操劳了。”   谢端嬅却笑:“都在宫里,传个轿撵过去,很快就到了,还能累着我不成?”她心意已决,“御哥,颜姑娘应该有很多事是不知道的,所以她并不清楚陛下到底为她付出了多少。虽然陛下心疼她,可能不太想告诉她,但我觉得,她是有必要知道的。”   “我要把这一切都告诉她,让她知道陛下为了她到底付出了多少。”   萧御也犹豫。   至少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上,他是更多的只会顾及自己弟弟的感受的,他不能站在表弟立场上,去顾及颜姑娘感受。   想着表弟这些年来的付出,以及悔恨和痛苦,萧御心中挣扎一番后,便同意了。   次日一早,趁着魏珩早朝、人并不能出现在关雎宫时,谢端嬅过来了关雎宫。萧御始终不放心她如此沉的身子还到处跑,便亲自陪了过来,不过,他人却没进关雎宫内,只守在门外候着。   颜熙并没想到谢端嬅会过来找她,听宫婢来禀后,颜熙忙起身迎了出来。   “夫人有孕在身,怎会寻过来?”颜熙看着她的孕肚,总觉得大得吓人,好像随时里面的胎儿就要破肚而出一般。   谢端嬅见她一脸惊恐的模样,只笑着安抚道:“没事的,只是御医说,这肚子里可能是两个。因是双胎,所以瞧着才会更大一些。”   颜熙点点头,仍陪着小心翼翼。   进了殿内坐下后,颜熙方才问她:“夫人这一早过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不然的话,昨儿才见过,何故今日一大早就又过来找她?   谢端嬅也不藏着掖着,只望了眼颜熙身边侍奉的宫婢,就直言道:“颜姑娘,有些话我想单独同你说,不知可不可以?”   颜熙猜她应该是要说同魏珩有关的事,于是她稍稍略思忖后,便侧头吩咐碧竹玉兰她们出去。   谢端嬅自然也打发了自己身边的侍婢候在门外,待只二人独处时,她才说:“其实……陛下他没多久日子可活了,听人来向御兄禀说,昨儿他还吐了血。你可知,他为留你一缕魂魄,为了让你起死回生,他付出了多少?他自折寿命换来的你的另世为人,可以说,他是用自己的寿数换了你的寿数。”   “你说什么?”颜熙震惊。   她只知道应该是魏珩求了慧云大师帮的她起死回生,但她却不知,其中竟然需要魏珩牺牲这么多。   她虽心中已然放下过去,虽早释然了,但那是在知道魏珩如今也过得很好的基础上。她希望他们可以各自安好,他继续做他的皇帝,她则回到那一世去,至于在那一世她最后同那一世的魏珩结局如何,也看他们二人的造化和缘分了。   但如今却有人告诉他,这里的魏珩命不久矣,且还是为着她……颜熙一时心中崩溃,接受不了。   哪怕是更想回到那一世去,她心中也是希望他在这里可以好好的的。可以享常人之寿,可以安度晚年。   她想离开他,但她仍希望她好好的。   谢端嬅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见这会儿颜熙渐渐眼眶中蓄了泪水来,她也有些手足无措。   她解释说:“陛下是怕你担心,所以才没告诉你。但我昨儿见他一直悄悄偷看你,你却故意不看他,然后他很失落……我觉得他很可怜,便就自作主张把这一切都告诉了你。颜姑娘,还望你别难过,我只是想你能多关心他一些,多对他好一些。”   颜熙自然不会怪谢端嬅告诉她实情,所以她暂时匆匆收了情绪,硬挤出些笑来看向谢端嬅。   她冲谢端嬅点头说:“你应该告诉我的,我也很感谢你告诉我这些。”   听颜熙这样说,谢端嬅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谢端嬅到底身子重,多走几步路都累。所以她没久呆,说完了正经事后,就回去了。   颜熙亲自送她出门,然后便就一直静坐在关雎宫内等魏珩回来。   魏珩如今有了盼头,一下早朝就直接往关雎宫来。   颜熙其实也没想哭的,但越想着此事越觉得难过。不免,又要想起早被她尘封在心底的她曾同魏珩好的那一年来。   其实若不是重生回了那一世,她在那里有太多割舍不下的东西,她也不会那般急着想回去,想即刻和这里的一切都撇清干系。   颜熙静坐沉思冥想,外面,魏珩玄色蟒袍还未脱下,便急匆匆跨门而入。   颜熙故意沉着脸看他,问:“陛下可有事瞒着我?”   魏珩见状心一沉,脚下原本坚定的步子,如今走起来都虚浮了。 第98章 【V】两两相思。……   魏珩有不祥的预感, 黑眸凝视四周之人,希望能从他们身上得到一些信息。但殿内侍奉的宫人皆垂着脑袋,没人敢抬头同他这个九五至尊对视。   最终, 魏珩只能又将目光落回颜熙身上。   似是瞬息之间,高高在上的皇帝, 真龙天子, 威武英勇, 不论是在朝臣, 还是在宗亲面前,都是颇令人闻风丧胆的,而如今,在颜熙这样一个小小女子跟前,他却是惴惴不安, 同一个犯了错被抓包的孩子无二样。   会紧张, 会忐忑, 也会有在心中打腹稿, 想着一会儿该怎么“狡辩”。   “颜娘,我……是做错了什么吗?”缓步走至颜熙跟前后, 魏珩惴惴问。   颜熙其实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尤其是想到他将命不久矣。   “你为什么不实话告诉我?”颜熙问他,“你费尽心思做这一切, 是想我回到你身边。可是如今, 你又还能活多久?你用你的命换回来的我的寿数,就只是为了叫我一个人独活于世?”   “都退下去!”魏珩厉声呵斥。   这件事情,除了御兄等几个亲信之人知道外,旁人都丝毫不知情。就算这里的人都是自己人,但魏珩也仍有防人之心在, 他不想再多一个知情者。   宫人悉数退了下去后,魏珩这才说:“萧夫人来找你了?”不必多深思,随便想想就知道是她。魏珩这会儿心里其实是有些不高兴的,怪谢端嬅多管闲事,所以语气也就没那么好。   颜熙自然不怪谢端嬅来同她说出这些实情,她也不希望魏珩会因此去怪罪他们夫妻,所以她回他说:“若不是她来告诉我,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难道,是你突然死在我面前,以这种方式来让我知道真相吗?所以你是觉得你死了我会开心是吗?”   “既然你觉得你的死对我来说是解脱,你又为什么求我原谅你?”   你到底是想我爱你,还是想我恨你。   若是爱,难道突然的与世长辞,不辞而别,不是一种伤害吗?而若是恨,那千方百计求自己回来,如今这一切的纠缠,又有何意义?   “对不起。”魏珩低头,他无法回答她。   颜熙再次想到他的寿数,眼眶突又酸涩起来。   强忍着不叫泪水落下,她问他:“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还有多久可以活了吗?”   一切的伪装在她面前卸下后,魏珩突然颓败。他颓废的站在她面前,微驼腰,声音疲惫:“不知道。或许有几年,或许……”随时。   魏珩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颜熙却已经明白了。   “难道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颜熙不信。   魏珩微抬眼皮朝她望来,复又垂落,他轻轻摇头。   “慧云大师是世外高人,当初我半求半威胁他帮我时,并不知道你是以这样的方式活回来。也不知道,我竟还要等上好几年。”当年他疯了一样逼迫慧云,慧云只说有法子起死回生,但却没明说竟是这样一种方式。   但即便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颜娘的确是回来了,回到他身边了。只唯一不好的是,他大限将至,他没多少日子了。   所以,最终他们仍是天人两隔。   “我要去见慧云大师。”颜熙说得认真,语气十分坚定。   “见他也没有用。”魏珩道,“他也是无能为力了,而且当初……是我自己自愿的。”若慧云大师仍有什么法子,他定早求了他,也不会等到现在。   何况,如今颜娘回来了,他比任何人都想再多活些日子。   “带我去见他,我要问清楚。”颜熙一再坚定自己要去见慧云的决心。   魏珩黑眸定定落在她脸上,一时沉默。其实他心里想的是,颜娘此番如此着急要去见慧云,到底是为了他更多些,还是为了想回到那一世去更多些。   不过这些话,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来。   但魏珩虽没问,颜熙却是从他的欲言又止和几番迟疑犹豫中看出了端倪。她想了想,觉得事到如今,两个人不如敞开了说。   也实在没必要再藏着掖着,防着备着。   颜熙实话道:“我不瞒你,其实起初我就是想去见慧云大师的,我有私心在。但我的心也是肉做的,我也并非恶人,既知你如今所做的一切,我也会感动,也会难过。魏珩,虽然我早放下了曾经同你的一切,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好好的。”   “哪怕之后我离开,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好。”   “嗯。”魏珩仍垂着头,并未因颜熙的这番话而感到高兴。   他所求不是她希望他好,然后她转身离开。他所求,是希望他们在一起,永生永世。   颜熙抿了下唇,这才又道:“但这是我之前的想法,如今,在我得知你的一切后,我更多的还是关心你的身子。慧云大师我也见过,他是个慈悲之人,我想去求求他,看他还能不能有别的法子。”   魏珩抬起眸来看颜熙,眼里终于装了些笑意。   “好。”他点头应下。   见他伤心也快,开心也快,如今情绪变化之快倒是更像一个孩子了……颜熙心中也一时不知是何滋味。总觉得,这一切好像都是造化在弄人。   该恨魏珩吗?她当然是恨过的。尤其是这一世被毒杀前的最后那一段日子。她被困在内院,过着与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的生活,她就像是被剪断了双翅的鸟儿,再不能傲天飞翔。   其实沦落到这一步,她必然也有错的,但这也不妨碍她恨魏珩。   可这恨中,必然还是掺杂着爱的。是因爱而生出来的恨意。   但事到如今,对他如此种种,必然也是心疼、心伤的,也是难过的。   *   魏珩带颜熙去金龙寺见慧云大师,坐在颜熙面前的,是一位苍老的耄耋老人,同她那一世在金龙寺见到的那位住持方丈不一样。   不过……这个人她却是认识的。   那日同母亲去上香,她恍惚间被一个人找去说话,而那个找她的老人便就是面前之人。   颜熙忍不住问:“大师,您何故会如此?”   慧云虽容貌苍老许多,但他似并不在意,只是笑着念了句佛号后,对颜熙道:“施主是指老衲的容貌苍老吗?其实是年轻还是苍老,不过一副皮囊而已,不是那么重要。”   颜熙忙致歉:“是小女子唐突了。”   慧云道:“你如今什么都知道了?”   颜熙轻轻“嗯”了一声,而后她侧首看了魏珩一眼,复又朝慧云望去,道:“大师,我知道您是有大智慧之人,可如今,难道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慧云说:“人是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人的,陛下有今日,也是他当年自己的选择。施主,老衲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事已至此,你也不必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其实生也好,死也罢,皆不是那么重要。很多事情,想强求也是强求不来的,大多数时候,都是竭尽所有,到头来却只是事与愿违,徒剩遗憾罢了。”   慧云说这些的时候是看着魏珩说的,他就是想说给魏珩听。   当年那般执念着,可如今又是如何?   凡事都有代价在,顾此失彼。   最终徒留遗憾。   颜熙想了想,她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既我的寿数是陛下求得来的,那么,可否我折一半之寿给陛下?”她望着慧云,目光急切。她希望是可以的,这样一来,至少他们都能再活好些年。   “不可。”还没待慧云说话,魏珩便严厉拒绝了。   颜熙不满他的霸道,拧着眉问他:“为什么不可?”   魏珩有些气急败坏,他眼神犀利的盯着慧云看,似有警告之意。   慧云却笑了,他道:“陛下瞪着老衲也无用,你瞧老衲如今这般姿态,似是还有能力的吗?老衲如今同陛下一样,不过掰着手指头过日子,能活几日活几日罢了。”   魏珩知道,此事是他连累了慧云大师。   不过当初他求慧云时,也并不知道慧云也会因此而殒命。   慧云还要去打坐,没多陪二人。如今春光不错,既来了此处,魏珩便不着急回去。   所以,二人手牵手肩并肩在寺庙中逛一圈后,又在此留用了斋饭。天太晚,最后又打算留宿在此,次日再回城。   晚饭后,夜色初上,魏珩心血来潮,带着颜熙一跃,便飞上了屋顶。   颜熙身子才坐稳当,便见魏珩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小壶酒来,他给颜熙递了过去。   “夜间凉,喝点或可暖身子。”   颜熙却有些愣住了,她并没伸手去接。   “怎么了?”魏珩问。   此情此景,颜熙突然想到了那一世的魏珩来。   “颜娘?”魏珩又再问了一声,颜熙这才回过神来。   她轻轻摇头:“没什么。”然后伸手去接过,同时向他道谢。   魏珩这才曲下身子,挨着她坐。   “这里是酒吗?”颜熙晃了晃。   魏珩侧眸借着皎洁的月色打量她,月色之下的她,更是温婉柔美,魏珩望着她笑。   “是。”他回答她。   颜熙道:“可这是佛门清净之地,不能喝酒的吧?”   魏珩似是懒散而坐,而坐姿间仍有章法在。便是此时此刻,他与神俱来的一身矜贵气也未泯分毫。   魏珩说:“你我都是佛门之外的人,又不是嗜酒,无碍的。”   颜熙轻轻应了一声后,就没再纠结于此,而是望着天下月亮同他说:“我们从前好像从未这样过。”她指的是跟身边的这个魏珩,“我就记得,我们一处在院子里看过月亮。”但那时候也不似这样靠得近,那时候的魏珩仍还言之规矩、动辄礼数,无人时,他们或可肌肤之亲,但若是在院中,在人前,却是始终保有距离在的。   她就记得,那是中秋佳节之夜,他从魏家家宴上回来后,便来了她院中。   然后他们二人摆了个圆桌在院子里,面对面而坐,喝酒、赏月、谈天。   如今再回想这些,真的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   魏珩自也是想到了这个。   “今日虽不是中秋,但今日的月亮比那日的还要好。”魏珩说。   颜熙又看了眼,倒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来。   虽天不冷,但夜间多少有些风在。魏珩坐在上风口处,他高伟的身躯完全替她挡住了风,颜熙倒丝毫不冷。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谈了些过去,魏珩始终目光没离开过她的脸。待时辰不早,也该回去歇息后,魏珩则突然开口问:“颜娘,你可以再靠一靠我的肩吗?”   颜熙一怔,朝他望来,似是只迟疑了一瞬,然后便如从前一样,靠进了他怀里。   魏珩长臂环着人,紧紧将其搂住,他轻声喟叹一声后,则说:“我知道如今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颜娘,我如今已无别愿,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说罢,他在她额上落了一吻。   *   颜熙做了噩梦,梦中,魏珩问她是不是不回来了,然后她从噩梦中惊醒。   魏珩就睡在屋内,只不过二人间隔了隔断,一个在内间,一个在外面。魏珩并未睡,所以颜熙从噩梦中惊醒时口中喊着一个人的名字,他也是听到了的。   他知道,她口中急急念着的那个名字,并不是他。   若是他的话,那这会儿她惊醒之后,必然是会四处寻他,而非这般冷静。所以,魏珩权当是没听到,只是仍是安静着沉默。   *   那边魏珩也同样做了一个噩梦,梦中,颜娘微笑着安静告诉他,让他不要再找她了,她既已回到了该回到的地方,便只想好好的过日子。   她说他本来就是多余的那个。   魏珩头痛欲裂,再睡不下去,只能翻身坐起。   既睡不着,魏珩便索性直接起身,又坐去了沙盘前。慧云的话,他是一直牢记在心的。 第99章 【V】离开后才知道,那个……   魏珩如今是把慧云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既慧云大师说他只有登顶才能有挽回颜娘的机会,他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如此也正好,免得最后择来选去, 还是叫那个人占了便宜。   那个人,他心思阴毒, 又心狠手辣, 他这一脉, 根本就不配再继续霸占着皇位。哪怕是顺王。   顺王倒还算不错, 性情温和,因为当年得过舅父的教诲,他也有心怀天下之心。但可惜就可惜在,他是那个人的儿子,身上流着那个人的血。   身上流着那个人的血, 这便就是原罪。   原只是因为他只想事成之后同颜娘好好过日子, 想多腾出些时间来陪颜娘, 且御兄又面容尽毁, 身子也羸弱,这才万般选择下, 退而求其次择了顺王。   但如今,只有他取而代之,登上那个无上的位置, 才能挽回颜娘, 他又怎还会犹豫?   这件事情,魏珩是片刻都没有徘徊迟疑的。早在离开金龙寺时,他就坚定了决心。   当年先太子德望太高,所以,哪怕是过去多年, 朝野中仍是存余不少先太子的赤胆忠臣。这些人虽如今看似效忠今上,但心中却诸多不满。   只是因为迫于无奈,迫于现实,不得不低头。倘若有人为先太子昭雪,这些人必是一呼百应。   魏珩这些日子来,就是在暗中走动、试探,只为不久之后的大殿对峙、揭发今上恶行而做准备。   魏珩私下里结党营私,各处走动奔波,虽瞒得了一时,但时间久了,总是没有不透风的墙的。久而久之,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自然是发现了些什么。   只是事到如今再有所察觉,俨然有些迟了。如今太子齐王已不成气候,冒尖的顺王虽深得众臣们看好,但他却同自己不亲厚。他的母妃乃是当年先太子妃的娘家表妹,他自幼不同自己兄弟亲近,却是往东宫跑得勤。   他受过先太子教诲,怕是同自己不是一条心。   这些年来,景行那小子始终没露出过半点叛变之心,只一心读书考科举,一心为君排忧、为民解难……难道,这些都是他装出来的吗?   他从一开始,就是做的样子给他看,他从一开始就是想造他的反的是吗?   若真如此,那他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心思实在阴毒深沉,这才能瞒得过他去。   怪道老大老二两个近日来斗得跟乌眼鸡似的,跟被降了智一样,实在讨嫌。原来,是他在背地里使坏。   武宣帝当年还在潜邸,还是晋王时,便有个庞大的暗网在。之后虽随着他登上这个位置,暗网总见不得光,该遣走的遣走,该散的也都散了,但总还有一二个对他忠心耿耿的人在。   这些人,是魏珩那小子防备不了的。   他以为他近来的这些小动作能瞒得过他眼睛吗?殊不知,他将一切都看在了眼中。   魏家……看来是留不得了。   他对魏家,已经算是宅心仁厚。如若不然,就凭静华长公主同当年先太子的关系,他就该将他们母子一并都处死。   又哪里还有他魏景行如今的体面?   当真是不安分守己,不知恩图报。   依武宣帝的意思,他是不可能择顺王续位的,他还是必须在老大老二中选一个继承大统。实在不行,下面那几个小的中择一个也可。   未来的天子,必须要跟他同心。   只可惜,老大没出息,打不过魏珩和老三,如今已被他撸了太子之位。东宫之位,如今空缺。   而一旦出个什么三长两短,东宫没有储君,就代表几个皇子谁都能抢坐这个皇位。顺王有魏珩扶持,又有先太子旧部的暗中支持,到时候怕是他夺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武宣帝近来身子欠佳,又因有这些担忧和思虑在,他更是心绪不安。心不安,便忍不住咳起来。   当天夜里,又做了噩梦,梦到了当年他雨天之下血洗太子府一事。   从噩梦中惊醒后,武宣帝便病倒了下去。   如今,已经连着有些日子没坐朝了。   而这一切,都在魏珩的预料和掌控之中。天子罢朝的第五日,魏珩接见了一位神秘来客。   这位神秘来客直接去的魏珩名下一家茶庄,找到茶庄掌柜,直言说要见他家主公。魏珩在家中,听得兆安传来的话后,即刻便出发。   他心中隐隐有种感觉,此人多半便是御兄。   一路上魏珩急步匆匆,但当真正走进茶庄,马上就要见到那个人时,魏珩又迟疑的停下了脚步。不是不愿见,而是害怕见。   在他的预想中,是打算这一切都安定稳妥了后,他再亲自去接御兄回京的。可如今,在他猝不及防之下,御兄便寻来了京城。   说实话,他还没有做好见他的准备。   魏珩心中略有紧张,但迟疑一瞬后,又继续重新迈起步子。他这才没再停,没再犹豫,而是一口气登上楼,然后一把将门推开。   萧御背对他而坐,这会儿手中捧着个茶盅。却没喝茶,只是不停用茶盅盖子刮着杯中碧绿的茶沫。   听到身后的响动,萧御也没即刻回身。而是背脊一僵,然后他一动不动。   魏珩进门后,反手拴上门,然后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此人背影看。一路从他背后走到他侧面,再从侧面绕去他面前,最终,目光落在他戴了整张面具的那张脸上。   哪怕他遮住了整张脸,但魏珩还是一眼就将人认出来了。   那双眼睛,还和从前年少时的一样。   此番旧人就在面前,诸多往事浮上心头,魏珩没忍住,竟就在萧御面前垂泪跪下。   萧御见状,忙将茶盅搁在一旁,他则赶紧起身曲腰去扶人。   “你这是做什么?”萧御也明显有些急乱。   生离“死别”十多年,纵当年再亲密无间,如今重逢,彼此双方也是有些生疏了。正因生疏,故才有些手足无措。   魏珩有一肚子话要说,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只能一个劲道歉,虽然其实他也并没有什么错。   但对他来说,当年至亲之人死的死,残的残,下场一个比一个凄惨,就只他过得好好的,且还越来越过……他心中总归是要惭愧在。   萧御从前文武双全,身手绝对不在魏珩之下。但如今,他身子羸弱,连扶个人起身都使不上力来。   魏珩感觉到了,他不想让兄长为难,忙自己起了身。同时,他也顺手将此刻曲腰的兄长扶了起来。   四目相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番感慨后,二人总算平复了情绪。再坐下来相谈时,也没了方才的激愤,更多的,还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吧。   魏珩这些年来过得好不好,萧御都知道。所以,大多时候都是魏珩在问萧御的近况。   虽之前就听谢端嬅说了御兄身子羸弱,早不似当年那般英勇康健。虽说有心理准备,但此番亲眼见着了,魏珩还是心里不好受。   魏珩一脸痛苦,萧御却早看开了。   他反倒是去劝解魏珩,道:“我如今很好,你且放心。”又问魏珩,“姑母近来如何?”   魏珩说:“母亲一切都安,兄长不必担心。”想着,又道,“如今怕不是时候,待过些日子,我再安排兄长同母亲见面。”   萧御点点头:“知道你们都好便好。”他到底是为着事来的,所以一番寒暄后,萧御不免要入正题了,“景行,你可真的想好了?下定决心了?我今日来,其实是想劝你收手的。”怨恨他当然也有过,但如今既国泰民安,真再闹出一场当年那样的变动来,无疑又是一场灾难。   但这事在魏珩这里却没有商量的余地,魏珩说:“兄长不必再劝,我意已决。”提起这事来,魏珩面色冷肃,一副任谁来说都不好使的架势。   萧御垂眸,其实如今个中厉害,他也不是不知道。   若是这场兵变是少不了的,那就尽量去减少一些伤害吧。   萧御再抬眸望过来时,已不再劝,只是问道:“这些日子我会一直留在京中,景行,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说。”   若说之前,无需用到兄长,左右择来选去,不过就是在今上那几个儿子中选。但如今,还真是有需要用到兄长的地方。   先太子之子若还在,待披露了今上的一切罪行后,自然是要拥护先太子血脉登位。   而御兄身子羸弱,不堪重负。到时候,他可认先太子为父,代做几日的皇帝。等御兄身子养好了,或是日后他同谢姑娘诞下子嗣,他再将皇位归位不迟。   慧云只说他需登顶才能迎回颜娘,但却没说,他需要做多久的皇帝。   帝位他可代劳,但却不会久坐。待一切都尘埃落定,他必还是要回到他原来的位置去。   “御兄来的正是时候,我如今正需要你。”魏珩说。   *   谢端嬅于一月前顺利诞下龙凤胎,魏珩遵守诺言,当时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册封了萧御同谢端嬅之子为皇太侄。   皇室萧家有了子嗣继承,舅父一脉终于得归正统,魏珩也算是松了口气。   萧御如今身子调理得佳,魏珩索性在皇侄满月这日宣布了禅位。   他既时日无多,且该他做的一切他都做了。那么接下来的日子,他只想好好陪在他想陪伴的人身边。   颜熙不喜欢皇宫,魏珩便带她出了宫,出了京城,住去了京郊的一处庄园。这里离金龙寺也近,二人平日想找慧云说话,也可直接就过去。   颜熙不知道今生的魏珩和前世的魏珩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他们很像,但却又不像。她和两个人都相处过,但因她态度和最终选择的变化,同这两世魏珩的相处,又是不一样的。   若说更向往谁,更怀念谁,更想同谁一起走下去……颜熙给不出明确答案来。   但她却知道,这一世的魏珩,是她当年少女怀春时所爱慕、向往的对象。她崇拜他,心系于他,一心一意的奔赴,最终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伤过后,她决定黯然退场。   这个魏珩,是她醒悟后,极力要避开的一个人。   同他之间自然有很多美好的回忆,但后来想通后,那些所谓的美好,其实也是夹杂着淡淡忧伤的。以至于之后再回想起来,总有一股子浓得怎么都散不去的忧愁在,憋屈得她只想逃离。   而那一世的魏珩,之后她离开魏家后同他的相处中,她更多感受到的是平等。   他在她面前,也表现出了卑微的一面,就像这一世她在这个魏珩面前一样。   他没有强迫她,没有以尊贵的身份欺压她,而是只像个寻常人家的普通郎君一样,会给她写信,会给她放孔明灯,在她遇难时,他完完全全护住了她。她想做什么,他也支持,并且,他之后也不再嫌弃她的出身。   她不高兴不耐烦时会恼他,会敢毫无顾忌的把所有情绪都抛向他。在他面前,她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情绪变化的活生生的人。   她需要陪着小心,她可以肆意畅快的做自己。   在他要忙大业时,她也可以自然的就以平等的身份说出想伴他左右的话。虽他的拒绝让她失落,但她心中也能明白他为她的考虑。   其实如今离开了,且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回去时,她才知道,或许,早在他一日日的“纠缠”中,她已经渐渐原谅他了。   当初离开这一世,她是庆幸的,是松了一口气的。   而离开那一世,她却是怀有诸多不舍,诸多遗憾。   有对家业的不舍,对亲人的不舍,当然,也有对他的不舍。   不过,颜熙眼下的目标也很明确,她暂时不想多去想别的。既来之,则安之,身边的魏珩虽惹她伤心绝望过,但如今自己能再有一世可活,也是他拿命换来的,颜熙自然也会陪他走到最后。   颜熙这日又做了噩梦,梦中那一世的魏珩也去找了慧云大师,并且他如这一世的魏珩一样,要以他的寿数来换她回去。   颜熙不允许他这样做。   所以,她口中连连喊着他名字,然后猛地就坐了起来。 第100章 【V】要亲眼看着他一无所有……   魏珩携颜熙来京郊庄园住, 二人自是住在一块儿的。虽没有同床而眠,但寝居也是左右相邻的。故颜熙这边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魏珩都能知道。   这边颜熙从噩梦中惊醒后便失眠再睡不着, 那边,魏珩也是一夜再未有过睡意。   二人一墙之隔, 却同样临窗而坐, 直到天明。   待等到外面天有丝亮意后, 二人同时推门而出。长长回廊下, 几乎是同步踏门而出的两个人,伫立静视,望着彼此。   魏珩多半是能猜到她如此心急的原因的,也知道她这会儿就出门来,想去何处。   不想她为难, 也不想她绞尽脑汁来如何应付自己, 魏珩主动对她说:“今日慧云大师在金龙寺有公开的禅课, 既都起得早, 不若你我一道过去蹭课?”   颜熙正要去金龙寺,她找慧云大师有要事要问。所以此番听魏珩这样说, 她并没多想,立即应了声好。   二人梳洗之后,又简单用了点早饭, 之后才往山上去。   因起得早, 正赶上慧云大师给寺中弟子们上早课。二人进来时,早课才开始,慧云瞧见了二人,冲他们微颔首,示意二人坐下来听。   二人坐在尾处, 认真听讲。一直到日头高升,今日早课结束,二人这才随着诸多佛门中弟子一道起身。   慧云径直朝二人走来,魏珩同颜熙皆朝慧云略欠身颔首。   慧云多少有些未卜先知的能力,他那双智慧又深邃的目光平静在二人身上探视后,笑着道:“二位施主今日过来,都是有要事找贫僧商量的?”   颜熙的确是有要事找慧云的,所以见他这么说后,直接接了话道:“不知大师这会儿可否方便?”   魏珩却没说话,只是面上一直浅浅含着淡笑。   是一种似是心下有了决策,且是看开了一切的笑。   颜熙这会儿没在意到魏珩,但慧云却是瞥了他一眼。   “还是老规矩,去魏施主院儿里坐下说吧。”慧云说。   魏珩如今已经禅位,他已不再是天下之主。   颜熙知道身边的这个人并不想她再留恋另世,所以到了魏珩的小院儿,三人一块坐下后,颜熙有犹豫过到底要不要当魏珩的面同慧云谈及此事。   魏珩似是能猜得到她心中所想,他见颜熙迟疑不定,他便主动替她做了决定。   “这山后有一片池塘,如今这般季节,想是池塘里的荷花该开了。既来了,我去看看,顺便采一朵回来,一会儿送与佳人。”魏珩清冷略显苍白的脸上此刻笑意盈盈,自从颜熙回来后,他身上那股子戾气也没有了。   多日下来,也尽剩平和。   颜熙这会儿是一门心思扑在另外一件事情上的,所以她对此番身边魏珩一些行为的反常,并未多想。只知道,他不在身边,她或许可更恣意的同慧云谈事。   故听他说要去给自己采荷,颜熙忙应着说:“好,我喜欢。”   若是搁在之前的一些日子,魏珩多半心中不爽。但如今,他却眼波丝毫未有异样,仍一副平和安静的模样。见她说喜欢,魏珩更是点着头便起了身。   “那先失陪一会儿。”魏珩抱手朝慧云告辞后,转身离去。   慧云始终没说话,只是一切了然于心的望着身边二人。待魏珩走后,慧云这才看向颜熙道:“你要说什么,我心中已有数。”   颜熙不意外,一个能帮别人起死回生的高人,此番看穿了她的心思,这一点不意外。   所以,颜熙听后只急急问:“那大师可有法子阻止他这么做?”   慧云道:“施主是想通了吗?如今已经定了决心留下来了?”   颜熙没有想留下来,若可选择,她自然是会选择回到那一世去。如今之所以安然呆在这儿,一来是她没办法离开,不得不离开,二则也是为了这一世的魏珩。   知道他时日将无多,她只想尽最后的可能多去陪陪他。   所以,面对慧云的提问,颜熙摇摇头:“我不知道。”   慧云说:“知道施主心中所挂念为何事,但老衲能力有限,如今是再做不得什么了。但也请施主放心,没有我,也还有另一个我。在那一世,自会有人去开解他,或许,他并不会走上这条老路。”   “您是说,在那一世,另外一个慧云大师会去帮他?”颜熙这才想起来,在那一世,也是有一个慧云大师在的,“只是……难道那一世的魏珩不会同这一世的一样,同样以手段逼迫,以身份施压吗?那一世的慧云大师,又会做出同您不一样的选择吗?”   “施主无需多虑。”慧云始终淡然,“一切自会尘埃落定。”   颜熙见他这样说,便没再多问。很快魏珩便回来了,并且他果真摘了一大朵荷花回来。   走到颜熙跟前,魏珩将粉色藕荷递过来,他略显苍白的面容上尽是笑意。   那边事暂时撂定后,颜熙这才把注意力投放到身边的这个魏珩身上。她从他手中接过粉荷,抱在怀中,然后抬眸看着人。   “颜娘,一块儿去走走。”魏珩邀请。   慧云已经猜到了魏珩接下来将要做的事,所以,他口中念了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魏珩看了慧云一眼,没说话,复又将目光落回到颜熙身上。   自知时日无多,所以,魏珩如今十分珍惜同颜熙呆一起的每一个日子。天虽渐热,但寺庙是在山上,自是比山下阴凉。且这是一座古寺,寺中处处可见苍天大树,树荫可遮阳,走在阴凉处,便半丝热气都没有了。   颜熙捧着荷花,同魏珩一道散步在小道上。二人有一瞬没说话,彼此都感受着此刻的岁月静好。   近来魏珩总会忆起二人当年初见时的情景,二人初见、以及在吉安的那段日子,是他如今将死之前,最怀念的日子了。   “若是可以的话,真希望一觉醒来,回到了当初还在吉安的时候。”魏珩感慨。   颜熙陪着他一起追忆,她想了想,问他:“若回到了,你又会怎么做?”   不过是畅想罢了,但既聊到了这里,魏珩不免心意蠢动。就好像,是真的就能回到那一日一样。   魏珩畅想着,面上笑意更甚,他笑着说:“那我一定不会瞻前顾后,定然再以魏珩之名,以正妻之礼聘你入我之门。”他喟叹一声,“我这一生虽短暂,但却也经历过很多。如今再回头细细去想,总觉得自己从前许多时候都看不开。”   “临了倒是后悔了,可也似无用。”   颜熙道:“每个人都是糊涂的,我又何尝不是呢?其实大家都是第一次为人,谁不是摸着石头过河的。细想来,我是感激你的,你让我再世为人,我这才会有不一样的选择。若非重活一回,我定也……”   颜熙其实是在同他说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他自己这些年来的心历路程。但话说一半后,她才想起来,她口中极力要避开的那个处境,却正是他造成的。   反应过来后,颜熙这才讪讪闭了口。   只小声的,低低的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当年那般处境,不能全怪你,我也有错。”   “是我的错。”魏珩全然没怪她之意,方才听她说那些,他心中更多的也只是愧疚和怅然,魏珩说,“我最后悔的便是当年对你的忽视,是自己的优柔寡断,迟疑不决。而最不后悔的,便是逆天改命。颜娘,以后我不在的日子,你将我彻底忘了吧。”   魏珩知道,他给她带去了很多痛苦。她之后的一辈子还很长,一直记着他的话,她怕这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忘了他,就像真正获得新生一样,重新开始。   颜熙却鼻头酸涩,突然有泪意要涌出。   魏珩察觉到了,他也不愿再多提这些。忽然就转了话头,抬手指着一旁池塘里游来游去的几只野鸭。   *   如今已然入夏,天渐热躁起来,尤其是正午时分日头烈的时候。   颜熙又陪魏珩走了许久,于是吃完斋饭后,便歇去了禅房。而这时,魏珩才去单独找慧云说话。   慧云早料到他来意,于是一见到其人,便问:“你可想好了?”   魏珩道:“其实早就有这个想法,但之前一直还犹豫。如今彻底想开了,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自私。我爱颜娘,既如今我不能给她她想要的生活,那我便放手,让另一世的那个人陪着她。”   “那你可知,凡事都是要换以代价的。你千方百计弄她回来,如今却又要主动送她回去,你还有什么可做交换的?”   魏珩偏头想了想,而后说:“她对我的记忆呢?以她永远忘记我为代价。”   慧云叹说:“你之前所愿、所行、所为,皆是为了她能一直记住你,永远刻你在心上。这些对你来说,的确是珍贵至极的。所以你如今以这些为代价的话,倒是可行。只是你想好了,如今你后悔还来得及。毕竟,你如今不再操劳政务,只一心游于山水间的话,再多活个三五年,还是可以的。”   “而你……”   “我明白。”魏珩说,“只以她彻底忘却我为代价是不够的,我需要再付出几年的寿数。但我已经考虑过,也徘徊过了。如今此番正经来同你说这些,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从前我不懂爱,如今我却懂了。我只希望她好好活着,要日日都开心。”   “嗯……”慧云轻应一声,倒是抹着雪白的胡须笑起来,“不错,你如今果然是大彻大悟了。”   慧云智慧的双眸落在魏珩身上,慈祥的脸上,笑容一点点加深起来。   他知道,面前这位魏施主,此举是退也是进。上天有好生之德,既他心有仁善之意,必也不会辜负于他。或许,可再许他一世。   但这些皆乃天机,不可泄露,慧云自然不会说。   慧云只道:“方才颜施主还很担心,怕那一世的魏施主也会走你的老路,以折寿之举来换她回去。如此一来,既你放弃,那之后他们二人的确是无阻无碍了。”   魏珩既已想开,便不会再有多余的情绪,他闻声只道:“若能如此,那我当年之举也不算尽错。至少,换得了她幸福美满的一生,也算是我求仁得仁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慧云道,“施主宅心仁厚,自然是会有好报的。”   魏珩从不觉得自己能跟“宅心仁厚”四个字沾边,所以此番听慧云这样说,他自己倒是笑了起来。   *   武宣帝同魏珩君臣斗法,但因觉察到魏珩有反心时已迟,且他如今上了年岁,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加之如今有魏珩挑头,很多从前不敢说话的臣子见形势早不是当年,便也极力支持让如今的帝王给当年先太子府一个说法。   以及,当年明明是晋王(即今上)大逆不道,却给先太子一门安了个逆反的罪名。如今,这个罪名不但得洗刷,如此一遭,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载于史册。   要让后世万人皆知,先太子一门乃中正纯良,自始至终都是被陷害,都从未起过祸乱之心。   武宣帝身子不济,东宫之位空悬,如今有魏珩领头,有群臣逼压……武宣帝力抗不过,却又始终不肯低头。这几日的早朝,倒全成了双方两边的骂战。   武宣帝不是不想以武力解决问题,只是如今,细数军中各路,怕是真心为他谋事的,也不多了。   武宣帝彻底明白自己眼下的处境,知道自己早大势已去。如今前头两个儿子不堪大用,而得拥戴的那个也不和他一条心。   万般无奈之下,武宣帝只能于一日早朝,对自己颁了一道罪己诏书。   他希望此事可以到此为止。   其实他最终也没有输,哪怕之后皇位落于顺王手中,哪怕顺王得过先太子教诲,不和他一条心,那他也是自己的儿子,他身上流着自己的血。   日后,必然也还是他这一脉传承下去。   如此来看,他真的不算输。   但魏珩所求远远不止于此,逼迫武宣帝下发罪己诏书,不过只是第一步而已。接下来,他还有更多东西等着他。   当然,只要他颁了罪己诏,后面的一切,他便都无法否认。   他要让他承认,当年屠戮先太子府,不是一时意起,而是早有筹谋,是丧尽天良的算计。要让他知道,先太子如今仍有血脉在世,既他罪己了,便不该再霸占皇位,他该物归原主。   他要让他亲眼看着这一切,要让他所有的盘算都落空。 第101章 【V】不告而别。……   武宣帝颁了罪己诏书, 然而这只是开始。武宣帝终于力承不住压力,当着满朝文武检讨自己当年之行后,早有准备的魏珩即刻又站了出来, 趁此机会逼问道:“当年今上同先太子手足情深,虽非一母同出, 但兄弟之间的感情绝不比同胞所出的兄弟感情差。臣不解, 为何陛下能做到那般绝情, 说翻脸就翻脸, 说屠戮就屠戮。”   “陛下在痛下杀手之前,难道没有过犹豫和徘徊吗?又是谁,力荐陛下这么做的。臣以为,如今既然陛下颁了罪己诏书,也承认了自己当年的罪行, 那么, 当年怂恿逼问陛下您如此做的人, 便要押入大狱, 一一问罪。”   武宣帝原以为,事情到这一步就能结束。他颁了罪己诏书, 承认了自己当年的罪行,之后他顺势册立如今威望正高的顺王为储君,他再禅让东宫, 自此做个悠闲的太上皇。   但没想到, 事情怕远还没有结束。   是他低估了魏珩,魏珩并没打算就此放过他。   武宣帝当即便沉了脸,目光如火炬般,狠狠瞪着魏珩,他哼笑一声, 道:“魏卿难道不知道?当年,可是其父魏国公一马当先。若无他的献计,和为朕鞍前马后,出谋划策,朕也没那个能耐。”   之前魏国公并未卷入到这场君臣之争中来,甚至为了表现他对魏珩这个儿子的不满,他还时常出言挤兑。其实这不过是父子二人间的一场戏罢了,为的,不过就是不让武宣帝看出其实他们父子二人早已联手。   但此刻,第一步计划既已完成,武宣帝颁了罪己诏书,承认了自己当年罪过。那么,魏家父子也就不必再以虚招晃之。   这个时候,魏国公站出来说话正好。   且此番正好武宣帝提及魏国公,于是魏国公便站了出来。   “臣也有罪。”魏国公也先自认了罪,“臣当初糊涂了,竟因以为是长公主害死的臣之爱妾,故而心生了魔,将这一腔愤怒和一切罪责全都发泄到了先太子头上。臣当时怨恨极了长公主的暴烈脾性,想着,若不除了太子,日后太子登基,长公主必会变本加厉,更加无法无天,对活生生的一条命视若草芥。”   “既如今陛下下了罪己诏书,臣对臣的罪过,不敢不认。”   说罢,魏国公弯膝跪了下来。   魏国公承认自己的罪行,本来没什么。毕竟,连当朝天子都认了罪,他这个当年辅佐天子登基的谋臣,自也有大错。   不过,他提及了陶氏,这却是叫武宣帝狠狠愣了下。   同时,心中也隐隐生了些不安。   虽说陶氏已去世多年,当年也的确是因为她的死,这才保全了他日后的稳坐江山。但终究是有那样一番交易在的,若当年陶氏之事再被魏珩翻出来……那后果武宣帝不敢想。   他当然也知道,什么罪该认,什么不该认。有些错认了,尚能保得住子孙后辈的荣华富贵,而有些罪认了,不但到手的江山得丢掉,他还会被永远钉在历史长河的耻辱柱上。   那将是千千万万年都洗刷不掉的。   所以,武宣帝道:“魏珩,既朕同你父亲皆认了罪,你还欲如何?”   魏珩却说:“回陛下,不是臣欲如何,而是先太子奇冤不雪,臣往后的日子也永不安生。”说罢,他又再次逼问,“陛下对当年之事,当真就再没什么隐瞒的了吗?”魏珩目光灼灼,盯得武宣帝屁股上如生了疮一样,坐立不安起来,魏珩则并不畏却,他步步紧逼,继续问,“陛下是想自己说,还是想臣替您说出来?”   武宣帝终于发怒了,他指着魏珩道:“你个大逆不道的东西,你目无君上。你如今这般,怕是替先太子沉冤是假,你想谋逆才是真吧?”   即便被戳中了心思,魏珩也丝毫异样未有,他仍是那副胸有成竹的姿态。   并不在意武宣帝方才所言,魏珩继续说:“既陛下自己心虚,不愿说,那便由臣来代您说。”说罢,魏珩从站位上挪了身子,走到中间来,并且他转了个身,面向了群臣,这才继续道,“当年,魏国公同静华大长公主有婚约在身,魏国公却因意外邂逅一伯爵府女子,想同长公主解除婚约。此事,想来在此的各位同僚,但凡年长些的,都知道。”   魏珩此话一出,立即就有上了年岁的臣子站出来应和,表示此事虽过去多年,但却仍记得此事。   魏珩颔首,又继续说:“静华长公主性子刚烈,又怎会受得如此侮辱?所以,退亲是不可能退亲的,便是赔上自己一辈子,她也要同那二人纠缠到底。之后,便是婚期如约,那位伯爵府贵女则是以贵妾之身份入了国公府的门。从此之后,魏国公便过上了所谓的鸡飞狗跳的日子。”   “长公主跋扈,婚后对此依依不饶,而那贵妾却温柔敦厚,事事妥帖……如此,更是将本就变了心的魏国公,更是推向了那位妾室。长公主天子之女,皇室的掌上明珠,她何须忍受这样的侮辱?何况,一切本就不是她的错,所以,她肯定不会在魏国公跟前低头。”   “原到这里,不过只是一桩家务事而已。可谁能想到,最终那妾室竟然死了。她死前同魏国公说,是长公主毒杀的她,于是魏国公便不分青红皂白,把那妾室的死,皆归罪在长公主身上。于是,他背叛了多年的手足兄弟,倒戈了当年的晋王,也是因此,才有了先太子府的那场屠戮。”   “大家是不是觉得这一切很戏剧性?那今日便由我来告诉你们,这一切,绝非偶然,这一切……”   “够了!”武宣帝实在忍无可忍,他本就身子不佳,此番受了如此大惊后,更是浑身颤栗,他气愤得连坐都坐不住了,还是硬撑着,这才勉力没有倒下去。   武宣帝抬手指着魏珩:“贼子!你个贼子!”   魏珩却说:“此事臣还未说完,陛下何必这样指责于臣?莫非,陛下您是知道臣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武宣帝辩驳不出半句来,只能气得自己浑身颤抖得越发厉害。   魏珩才不会去管他此刻身子吃不吃得消,他只知道,若不趁着这股热乎劲,待事后再提此事,就没有这么好的时机了。   打铁要趁热,如今正是热乎劲最旺的时候。   所以魏珩接下来没再卖关子、绕弯子,而是直接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点名道姓,又再给武宣帝添了一大罪过。   听到这里,群臣哗然,显然不知内情竟会是这样。   但只凭魏珩的片面之词,还不能服众。所以接下来,魏珩便将事先就搜罗好的人证、物证,皆一一陈列群臣面前。   且魏国公及魏璟父子,也亲口道出了当年真相。   帝王之路本来就是这样,你有本事能夺位,那你也得有本事能守住这个皇位。若你能一直手腕强硬,那么即便你当年乃是师出无名,你也可在史书上多添一笔,以洗刷自己之后的罪名。   但若是你守不住,也就别怪有能人之士来对你口诛笔伐。而一旦大势已去,曾经所犯下的罪,更是要以数倍数十倍来论。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虽是笑话,但也有做得真的时候。   这一场朝堂之争,最终自然是以武宣帝当即昏倒而匆匆收尾。虽未能即刻就有一个结果,但魏珩知道,棋局走到这一步,也已经稳了。   最难走的一步,总算是走了过去。   这之后,魏珩便才渐渐将先太子所出之长子御公子仍在世这一消息,传扬了出去。   *   颜熙近来的日子过得很恣意,可以说,京郊庄园是个很好的避暑的地方。她和魏珩如今所过的生活,当真是岁月静好了。   他会陪她一起做些簪活手工,她也会陪他抚琴对弈煮茶。   互相迁就,彼此陪伴。   不过天赋这个东西的确是不好说的,比如说,有这世上最好的老师来教她下棋,颜熙仍是一点长进都无。但对此,或许在很早之前,魏珩可能会有些不耐烦,但在如今,魏珩不但半点不耐都无,他还很珍惜如今眼下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又还能过几日?   没有几日了。   庄园里有处人造荷塘,河边建了长廊,一路延申到荷塘内。这会儿午睡之后,二人便静坐此处对弈。颜熙苦思冥想,仍不见丝毫长进,正苦恼着,对面的魏珩朝她望过来一眼。   “你已经很厉害了。”魏珩说,“其实学这些都是需要吃苦的,少时不吃苦,年长些也得吃苦。我也没你说的那样聪颖,不过是比一般人多下了些苦功罢了。”   颜熙知道他这样说是宽慰自己,若论天资,他这都不算聪明的话,那谁算?   但既知道他有心夸自己,颜熙便也不戳穿,只是默默受了他的这个夸。   颜熙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会读书识字,又擅琴棋书画,但我在做手工活上有天赋啊。如此一来,也算是公平了。”   魏珩就笑了,点点头说:“正是这个理。”说罢,他又落了一子。   颜熙见状,忙认真研究棋盘,然后小心翼翼从一旁玉白的石盒中也捏起一颗来。   先作势往一处落去,静看了对方脸色后,又犹犹豫豫的再挪了个位置。   “放这里就对了。”魏珩赞许道,“颜娘,你还是很有进步的。”   没人不喜欢听夸,颜熙更是如此。何况她也能听出来,魏珩这一句夸是真心的。   时光就这样一日日慢慢流逝而去,转眼夏去秋来。荷塘中的荷花枯萎开败,成了一片萧瑟。   秋风瑟瑟,轻薄的夏衣要装进箱笼中,得拿出夹棉的秋衣来了。   魏珩同颜熙皆不提寿数之事,二人默契的,还如从前一样。   日子就这样一日日的过,可再美好,也总有结束的时候。   这日,如往常一样,二人白日一处相处,待天晚了后,便各自回了屋。颜熙近来十分好眠,用了晚饭,到了点后,就能沉沉入睡。   而待颜熙入睡后,魏珩却从自己屋中走了出来。抬手轻轻敲了敲门,是侍婢玉兰开的门。   “公子。”玉兰给他行礼。   魏珩微微颔首,冲玉兰点了头后,问:“夫人可睡着了?”   玉兰说:“已经睡下了,夫人近来睡眠很好。不似初初那几日,还会做噩梦从噩梦中惊醒。”   其实这些魏珩差不离也都知道,他点头道:“你先退下去,门外候着。”   “是,公子。”玉兰不敢有任何异样,蹲了下身后,便错身往门外去了。   而魏珩,这才朝内室去。   金丝珠帘撩开,入目是女子闺秀。内寝雅致清新,才抬步入内,便立即有一股幽幽淡香钻入鼻中来。   魏珩闻着,只觉心中舒爽。   他仍旧面色平静,一步一步,稳稳的朝床榻而去。   行至床前后,魏珩矮身弯腰,在床沿边上坐了下来。   颜熙的睡颜很安静,也很美好。她始终都是乖乖的模样,连睡觉的姿势都是老老实实的。似有美梦,她唇角微扬。   魏珩望着她,也不自觉扬唇,露出笑来。   他将那素净的手从阔袖中伸出来,缓缓伸进被褥中,轻轻攥住她那双似是无骨的柔荑。此番前来,算是同她不告而别了。   魏珩心内自然是有不舍的,但左右权衡后,他是觉得这种做法便就是二人最好的选择了。   纵心意再决绝,可临了临了,不舍之情,仍是溢于言表。   魏珩眼中有泪划落,他则倾身过去,在安睡的女人脸颊处落了一吻。如此一别,便是当过往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第102章 【V】颜娘也该回来了。……   纵有万般不舍在心头, 但也终有一别时。   颜娘能回来,能陪他走过这段岁月,他心中已然没什么放不下的了。再有不舍, 也得舍得下去。   他不能太自私,既他爱颜娘, 他也要为她思虑、为她筹谋。从相识到现在, 似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伤她的心, 包括当初她在府上时他没能及时互通心意, 徒惹她伤了好大的心,也包括后来,他明明在那一世过得很好,他却自私的又不惜一切拽她回来,让她回到自己身边, 也是伤了她的心。   对比那个魏珩, 自己似是真的做得不够好。   既然这些都不算是美好的记忆, 就不必再留在她脑海中了。割舍掉, 让她重新开始。   也让他最后为她再做一回,做一次能令她真正开心的事。   夜深人静, 魏珩静坐床沿多时。直到觉得是时候离开了,不能再等下去了,魏珩这才鼓足勇气起身, 然后像是怕自己随时会反悔一样, 他大步离开了内寝,一口气便踏出了门外。   守候在门口的玉兰见状,立即给魏珩行礼。   “公子。”   魏珩其实这会儿眼眶还略有些红,只不过他个头高,玉兰是女子, 身量小,且玉兰身为婢女,也不敢无端直视家主,只一直低垂着头,这才并没察觉到魏珩的异样。   秋夜萧瑟,秋风微凉。   猛的一头扎出来后,被寒风吹了几吹,魏珩头脑更清醒了些。   他轻轻喟叹一声,然后叮嘱玉兰:“好好侍奉夫人。”   玉兰应“是”,然后又朝魏珩福了一福后,便迈过门槛,进了内室。   魏珩垂手立在夜色下,又端视片刻后,这才收回视线,一步步稳而坚定的往外面去。   已是后半夜,此番徒步登山,待抵达山腰时,寺庙里的僧侣也该晨起做早课了。   既然睡不着,又同牵挂之人道了最后的一别后,魏珩便一个人往金龙寺去。   慧云早在等他,他一来,便即刻有小沙弥请了他去住持方丈的禅房。   慧云说:“就在今时今日了,你是真正做好了准备?”   魏珩神色淡然,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他闻声眉眼动都没动一下,脸上也不见任何悲伤情绪。他点头,语气也是无比的坚定。   只听他说:“早做好的今时今日的准备。”   慧云也不拖泥带水,他点点头,只道:“那就好。”   禅房的门开着,屋内点着豆油灯,屋外,则是一大片泼墨似的黑。魏珩背对着屋外的黑色,他像是整个人都淹没在了黑色深渊中一样。   可又面朝着光,总归还是有一丝希望的。   *   魏珩这些日子一直裹挟在政斗之中,只偶尔闲暇下来时,他才能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去思念一个人。   他心中不是不慌的,可也很清楚,走到这一步,慌已是无用。他需要的,是去做。   待做到了慧云对他说的那一切后,他会再去金龙寺。   夜已深,魏国公府各院的灯都一一熄落,就只松青院的还亮着。兆安候在书房门外,见家主这段日子来日日都没日没夜的熬着,撑着,他心中也心疼。   便是铁打的身子也耐不住这么熬,他真怕家主会在哪日熬不住,倒下去。   魏珩把萧御仍存活在世的消息散播了出去,本就身子日渐虚弱的武宣帝得知此消息后,更是吐出了一箩筐的血来。自此一病不起,再没上过早朝。   明德太后虽深居后宫,但前朝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她不可能不知道。   本来早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明德太后,为了此事,她也匆匆赶来了养居殿。武宣帝自病倒后,便移居到了养居殿来,彻底静养。   武宣帝这会儿极虚弱,穿着中衣,静卧在床头。面色苍白,肌若无力,时不时还咳两声。   听人来禀说明德太后驾到后,武宣帝也是没什么反应。   他的这个生母,此番赶着过来,怕也不是为着他吧。   “请太后进来。”武宣帝似是已经没了力气般,抬起的手也是软绵绵的。   明德太后是带着眼泪进来的,既为当年的真相,也为如今自己儿子的处境。   她一进来,就哭扑在儿子床边,泣不成声。   武宣帝则冷漠睇着自己母亲,说出来的话不带一丝情感和温度。   “母后此番哭着来,是为先太子,还是为了儿臣?”   明德太后知道,这个儿子,他心中一直怪她当年偏疼先太子。可元后待她那样好,元后早逝,她难道不该多分些疼爱给元后唯一的儿子吗?   “你还在怪母后。”明德太后哭着说,“为着当年的事,对不对?”   武宣帝平静收回冷漠的目光,只仍语气平静着道:“儿臣不怪母后疼爱先太子,只是这世上,哪个母亲不是更疼自己的儿子,更为自己儿子打算和筹谋的?可偏偏你,你疼别人的儿子超过疼自己的。从小到大,我始终都活在他的万丈光芒之下。”   说到激愤处,武宣帝终于有些情绪了。   显然对当年之事,对母亲多年的偏心,他到今时今日,此时此刻,都不能释怀。   明德太后则说:“他乃元后之子,是堂堂正正的东宫嫡储。我当年若做了继后,凭你的能耐和野心,你能不同他争一争?我还不了解你?”   “只是我没想到,便是我没做得那个继后,你也仍走了这条路。可吾儿,你以为先帝他是糊涂吗?当年元后逝去一年,先帝故意当着你的面向我提继后一事,你以为他是真心想让我坐上皇后的位置吗?先帝太了解你了,他不过是在试探。”   “我当年若不极力婉拒,或许在当年,我们母子可能便不能再继续留在京城了。随意寻个借口,就能将你我母子打发去封地。”   “先太子不是无能之辈,反之,他是有大才之人。先帝也英明神武,他心中一早便敲定了由先太子继位,他是不会允许另外有一个皇子来觊觎这个位置的。可怜先帝英明一世,老了后,子嗣们间却发生了那样的变乱……”   提起先帝来,武宣帝更是颇绝望的闭了闭眼。   “我只是不明白……”他说,“为什么同样是他的儿子,他却不能也给我一个机会。难道,就只因为我不是元后所出吗?”   明德太后说:“亏你也做了这些年的皇帝,你难道还不明白吗?皇子优秀的多了,固然是好,可自然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说,都有大才,便都会生登位之心。而朝堂内斗,是最容易内耗的。先帝当年在位时,四野邻国皆来朝贺,若祸起萧墙,这样的安稳还能有吗?”   “他身为帝王,自然是要为家国考虑,是天下百姓考虑。若太子无德,他自然会再择优秀的皇子取而代之,可太子德才兼备,他又凭什么舍太子而扶你?你定以为先帝不爱你,你也建功立业了,却始终封赏不厚,处处皆被东宫压一头。”   “可你不知,他不是不爱你,他这样做,正是保护你。登高易跌,既没有叫你继承大统之心,却又将你架在高处,这才是害了你。”   “其实做一个富贵闲王又有什么不好?闹得如今这般田地,你心中就没过一丝悔恨吗?”   武宣帝不说话。   明德太后又道:“你和太子,虽非一母所出,可想想你们当年,兄弟感情多好。如今他还留有后在,也算是上天有厚德了。不然的话,那么忠厚的一个人,若真绝了后,才叫人心寒。你就听母后一句劝吧,你如今已经没有别路可走了。若你能主动禅位,或还可在史书中留下一笔。若你再一意孤行,不但臭名昭著,便是日后去了地底下,你也无颜见你兄弟和你父皇。”   武宣帝仍没说话,只是泣不成声。   明德太后知道,自己再多言也无益,便又关心了几句,离开了。   之后宫里连着颁出的几道圣旨,连魏珩都有些意外。他意外的当然不是这个结局,意外的,只是今上的反应而已。   魏珩没有想到,他没有再做最后的反抗。   那么如此一来,最后君臣兵刃相见的那一幕,也不必上演了。   这样也好,本来见血就不是本意。   萧御的身份不必再藏着掖着后,魏珩接他住进了松青院。整个魏国公府内,魏珩不敢说有把握保证密不透风,但在他的松青院内,他却是可以足够保住表兄的安全的。   自萧御住进松青院后,静华长公主便日日过来松青院。   起初来的那几日,日日哭,如今倒渐渐好些了。   只是,每当她瞧见萧御藏在面具后面的这张脸时,她就难过。每看一次,她就恨意涌上心头一次,大有即刻去将狗贼魏无垠大卸八块的冲动。   萧御倒反过来安慰长公主,他笑着说:“姑母不必为侄儿担心,侄儿如今很好。”自然也提了已经逝去多年的老谢国公,“亏得当年谢老国公救了侄儿一命,之后也对侄儿悉心照料,侄儿这些年并未受什么苦。”   提起大恩人谢家来,长公主言语间也皆是不尽的感激。   “谢家如此大恩大德,待你继位后,定要重恩相谢。对了,端嬅那丫头呢?既如今一切尘埃落定,那丫头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萧御却说:“姑母,我如今这副身子,怕是吃不起那些苦,也无能去担得起那些责任。”   萧御话没未说完,长公主便急急道:“不行!如今形势于你乃是最有利的,若此刻都不能将皇位从那人一脉手中夺过来,之后岂不是再也没有机会了?我不答应。”说着说着,长公主都要哭了,“你们如今这么惨,一切皆是他所为。如今他知道无能为力了,只装着样子自责一下就行了吗?这天下之主的位置,必须由你这一脉来承。”   萧御突然喉咙干痒,忍不住就咳了起来。   魏珩这才接过话来。   “我和御兄商量好了。”说罢,他朝萧御望去一眼,这才继续说,“御兄就先将养着身子,之后,我会认舅父为义父,入太子一脉,先替御兄做几日皇帝。待之后御兄有了子嗣,我再将皇位让给御兄之子。”   “什么?”长公主显然不敢想会是这样,所以她一时愣住。   但转念又想,这也算是一个方法。   “御儿,你真同样珩儿这样?”毕竟牵扯到皇位之争,长公主也知道,便是再亲密无间,或也能会因着这事而生分。   萧御颔首:“景行之言可行,我是同意的。”   长公主略想了想,回首盯着魏珩,严肃道:“珩儿,虽然娘信得过你,但仍是要多言几句。希望你能一直保有初心在,日后不被所谓的利益和权势冲昏头脑。”   魏珩起身,朝着母亲和萧御拱手行大礼,他立誓言道:“珩若有非分之想,若有野心,后生必不得好死。”   一切尘埃落定,但魏珩这时候想的却是,他做到了慧云所说的一切,颜娘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第103章 【V】“姑……姑娘?”……   魏珩同萧御的打算, 说起来简单,但真正实施起来,其实也大有难度在。萧御的身份倒是没人质疑, 毕竟他当年出事时,也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了, 已经是个长成的男子。   而如今虽又十多年过去, 但十多岁的少年同近而立之龄的青年, 容貌上也不会有大变。纵萧御面上刀伤无数, 那轮廓和眉眼,仍是清晰可见。   有几个从小看着萧御长大的德高望重的老臣,他们能坚定的替萧御的身份作证。   只是,皇位落于先太子一脉手中,此事不难。但魏珩, 他毕竟是外姓人。   说是说他自愿入先太子一脉, 以萧姓坐这个江山。但谁又能保证他之后江山坐稳了, 不会心生变数, 再改萧为魏呢?   都是朝堂中混了大半辈子的人,自然是不会信魏珩的片面之词的。哪怕是萧御站出来替魏珩说话, 也显然难以说服那些臣子。   魏珩是的确对皇位不存觊觎之心的,他坦坦荡荡。如今做这些,一来是为了御兄, 二则是为了颜娘。   既慧云大师说他必须登顶才能唤回颜娘, 那他就必须踏出这一步。   其实若不然的话,他做一个忠心辅佐帝王的权臣也可。   最终,魏珩当着几位众臣的面,写了一份签字画押的保证书。书信上写到,期限最长为五年, 五年内,但凡何时御兄调理好了身子,可理朝政之事了,他必退位。五年内,但凡御兄有后,他必即刻立其为储君。   而五年期一满,不管什么原因,他都不可再占着这个位置。   群臣一番思量后,在又提出诸多苛刻条件后,这才勉强同意。   其实就如今形势来说,也是魏珩这个外姓之人代理朝政此法最为合适。公子御身子羸弱,要想日后能长久,他还是得以调养身子为先的。   所以说是说群臣极力反对魏珩代行天子之事,但若魏珩真撂挑子不干,群臣也是没有任何法子。   朝堂上的事一切都尘埃落定,再不会有变数后,魏珩片刻都等不及,直接带着这个消息寻去了金龙寺。   可待魏珩到了金龙寺,才得知,慧云大师人早不在寺中。慧云知道魏珩会再寻来,所以,临出门前特意留了话下来。   一个小僧立在魏珩面前,奉着住持的命等在此处,此番见到人后,他将住持方丈交代他的话一字不落的传达给魏珩。   “师父云游去了,归期不定。师父知道施主会再来寻,所以,特命小僧候在此处等施主。”那小僧不急不徐的,慢慢道,“师父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施主只管做好眼下该做之事。待时机到了,必会再会有缘人。”   虽说是给人有希望的话,但这些却并不能让魏珩满意。   魏珩要的不是等……   所以,魏珩脸色不是很好看,但他却仍按捺住了脾气,只尽量好言好语,和颜悦色道:“敢问小师父,可知何时为时机成熟?”   “这个小僧不知。”那小僧道,“师父临行前只交代了这几句,小僧一字未敢错漏。”   魏珩知道,如此他也只能等着了,急是急不来的。   所以,他再一次的按捺住自己的脾气,只能暂时妥协说:“好,我知道了。”那小僧正要离去,魏珩却又急急将人叫住。   “施主还有何事?”小僧转身问。   魏珩停顿了一会儿,这才说:“若慧云大师云游归来,还望告知一声。”   那小僧听后告了手,应道:“施主放心。”   从春时到如今初冬,俨然有半年过去了。一阵疲惫之后,如今再闲下来,魏珩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颜娘。   之前倒还好,相思到浓时,他可以以政事来填满自己,以让自己一直处于忙乱的状态来逼迫自己不去多想。而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想忙也没得忙了。   且之前忙,是有动力在。他只有走上那条路,颜娘才能回,所以他不敢丝毫怠慢。   而如今,却是茫茫然。   说是说有缘会再相会,可这个有缘,又是何时?   魏珩回了国公府后,没回松青院,而是直接去了雅菊轩。雅菊轩虽已很久没人住了,但因一直都有人打扫的缘故,如今还和从前一样。   甚至魏珩过来时,几个丫鬟正在院子里洒扫。   瞧见家主,丫鬟都暂且丢下手中工作,退在了一旁,给魏珩行礼请安。   魏珩目不斜视,目光中没有任何人,只是拖着疲惫且略颓废的身子,他一步步往颜熙之前住在这时的寝屋去。   这正屋清清冷冷的,早没了往日的热闹。甚至屋内比屋外还冷,魏珩推门二入时,只觉一阵冷风拂面而过。   如今候在这院儿里的是碧竹和玉兰两个丫鬟,这会儿二人见家主过来,也都紧随其后。   魏珩四下望了望,然后吩咐二人道:“如今天气渐冷,这里的门窗都不必时时关着。天气好时,开了门窗透透气吹吹风,这才不至于湿冷。”二人应是。   魏珩让二人不必跟着,挥退了后,便去了内寝。   此刻内寝内,那张长案上,还搁置着许多之前他差丫鬟去采购的珠玉。魏珩径自过去,于长案前矮身坐下。   他伸手去够了根簪子,捏在指间,摇了摇。忽然想到,若颜娘一直不在,那簪花坊能撑得过一时,怕是不能长久维持下去。   簪花坊是颜娘的心血,魏珩不希望待日后她回来时,她这些心血都付之东流。   所以,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油然而生。   想着这些日子一直忙于朝政之事,都未有多余的心思去关心簪花坊的事。所以,魏珩即刻又吩咐下去,让备马。   魏珩来到颜宅,恰巧在这里遇到徐夫人。   有些日子没见,魏珩没想到,徐夫人竟比印象中瘦了许多。   二人是在门前碰上的,虽徐夫人一直对魏珩这个人不满,但如今碍着他的身份,且可能女儿日后是否能找到、能回来,也还得仰仗着他……所以,徐夫人对其倒是算有几分客气在。   “如今,不知是该唤您一声陛下,还是魏大人。”徐夫人遥遥福了下身后,见魏珩靠近,她这样说了一句。   徐夫人是颜熙母亲,所以魏珩对其一直十分敬重。   即便看出了她对自己诸多意见,魏珩也丝毫不在意。   在徐夫人面前,魏珩谨守晚辈的礼,他诚恳道:“夫人客气了,唤我景行便可。”   徐夫人自然知道魏珩的能耐,这大半年来,他在京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硬是为先太子一府正了名翻了案,便是她家老爷提起魏珩来,也是赞不绝口的。徐夫人知道,日后寻得熙儿下落一事,多半还得靠他的。   若他都无能为力的话,那旁人就更无指望了。   所以,徐夫人问他:“数月前,大人便说叫我不必担心,给你点时间,必然能寻得熙儿下落。可如今,大半年时间过去了,大人可得了什么消息?熙儿如今人在何处,大人可知?”   魏珩很抱歉,他未能兑现当日的承诺。   魏珩望着徐夫人,目光真诚透亮,他有所保留地道:“只能说,我会竭尽所能让颜娘尽快回来。”   又是一句空话,徐夫人轻轻阖上双眼,十分无力。   但她也知道,若连魏珩都没办法,那么旁人就更无能为力了。   徐夫人道:“你今日来这里做什么?”   “过来看看。”魏珩说,“记得颜娘之前收了三个小徒弟,我打算去瞧瞧她们。”   徐夫人方才才从颜宅出来,这会儿自也不打算再跟着进去了。徐夫人打算先回,便道:“大人若有消息,望能即刻告知于我。”   “一定。”魏珩颔首。   如此,徐夫人便再没说什么,她扶着丫鬟的手登了车,离开了这里。   颜熙不在,金簪银簪玉簪几个有桂嬷嬷帮着好好养。姐妹三个,较之大半年前,如今都长大了些。   魏珩对三人其实没什么印象,不过,也觉得好像是都长高了些。   桂嬷嬷见是魏珩,忙迎过来要请安。魏珩见状,忙免了道:“都是在家里,不必如此。”   桂嬷嬷搓了搓手,一脸期盼着问他:“可是……小姐有消息了?”   魏珩轻压了下唇,这才说:“暂时还没有。”   魏珩此话一出,不仅是桂嬷嬷失望,就连一旁竖起耳朵偷听的金簪几个都跟着失望起来。   但魏珩这会儿却无空伤感,他只问:“如今簪花坊的生意如何?”   桂嬷嬷说:“自小姐不知所踪后,勉力靠着这几个丫头撑着。可她们学徒时间尚短,技艺不精,手脚也不快,眼瞅着,怕是要不行了。”   魏珩却道:“只要不以盈利为目的,簪花坊未必不能一直开下去。放心吧,如今生意略差些无碍,待日后颜娘回来,会好的。”又说,“我……或许我也可出一份力。”事到如今,魏珩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他解释,“之前……我也学过,虽无天赋,但也可继续钻研。”   桂嬷嬷虽吃惊,但却是相信魏珩这话的。   “那有您撑着,民妇知道,小姐这努力了多时的心血,怕是不能再倒下去了。您说得也对,日后待小姐回来,若是瞧见簪花坊不在了,她得多伤心啊。”   冬去春来,四季变换。如此反复,转眼便是两个年头过去。   待到魏珩代理朝政的第二个年头的秋季,这日,已经无端消失将近三年的颜熙,突然又出现在了颜宅。   对颜熙来说,她是如往常一样,晨起穿衣。   但今日却有些奇怪,外间不见人伺候。颜熙坐在床上,冲外间唤了好几声丹青,也不见她人进来。   颜熙明明记得,昨儿是丹青守夜的来着。   心中虽有疑惑,但却也没多想。毕竟,她也不是非得要人伺候才能穿衣。   想到穿衣,颜熙低头看了看,却见自己身上所着中衣似并不是昨儿睡前穿的那件。疑惑着起身下床,套着软鞋走去箱柜边,捡了身衣裳换上。   她还奇怪呢,平时都是丹青入画二人提前将次日要穿的衣裳备好的。怎么今日,不见人就算了,连衣裳都没备下?   许是听到了屋内有动静,觉得奇怪,院子里忙碌的丹青便推门过来想探个究竟。   这一探,却是狠狠愣住了。   “姑……姑娘?”   丹青震撼,但颜熙却并不知道那么多,她见丹青过来了,便问:“还想找你呢。对了,昨儿不是你值夜的吗?方才叫了你几声,没见你应,我便打算自己找身衣裳来穿。”又问,“今儿天不好吗?怎么觉得有些冷。” 第104章 【V】立在廊檐之下,似……   颜熙莫名离开这里时, 是浓春时节。那时候春暖花开,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象。   而如今,已是深秋, 虽窗户关着,但也能感受到外面的萧条。   颜熙觉得有些冷, 故才有此一问。   但丹青却明显没在意这个, 她先是失神发愣, 待反应过来此刻站在面前的这个人的确是自家小姐后, 她激动得双眼通红,很快便有泪水夺眶而出。   她只是疾步朝颜熙冲过来,问:“姑娘,这些年您到底去哪儿了?您这来无影,去无踪的, 倒奴婢们好一阵伤心难过。”   颜熙颇有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颜熙奇怪, “什么这些年?我不是昨儿还同你们在一起的吗?昨儿, 我和母亲一道去的金龙寺, 你忘了?”   这回轮到丹青傻眼了。   小姐口中的“昨儿”,那其实是两三年之前了。   也就是小姐突然离奇失踪的前一天。她清清楚楚的记得, 那天小姐同徐夫人出门上香后回来精神不好,她早早的便伺候着小姐歇下了,然后次日再去内寝找小姐时, 她人早不见了踪影。   丹青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但此刻也不是理论这些的时候。既然小姐回来了,那这就是最大的好事。   所以,丹青也不多言,只是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后,即刻去帮颜熙找合乎季节的衣裙。   “如今天冷, 姑娘该穿夹棉的薄袄才对。”丹青一边嘟囔着,一边翻箱倒柜找衣裳。而那边,颜熙却走到窗户前,支开了窗户。   窗外,并不是自己熟悉的景致。虽不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颜熙清晰记得,昨儿还不是这样的。   昨儿这院子里的两棵柿子树还是光秃秃的,没有一个果子。而如今,树上却挂满了红澄澄的柿子。再有,院子里顺着墙开的蔷薇花,这会儿也没了生机。   一时间,颜熙觉得自己就像是活在梦中一样,脑子瞬时就糊涂了。   她有些不太能摸清楚到底怎么了。   而且,突然的,有些念头和画面涌入脑中。支离破碎的一些小细节,转瞬即逝,颜熙刚想去抓住,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颜熙有些恍惚,而那边,丹青已经挑选好的衣裳。   “姑娘,外头凉,可别站窗边了,小心着了寒气。”丹青一边说,一边赶紧去将支开的窗户合上,然后说,“奴婢替您更衣吧。”   “好。”颜熙这会儿脑袋稍稍有些疼,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突然的,她问丹青:“如今是哪一年?”   丹青知道姑娘有些不对劲,所以她一一细细解释给姑娘听。告诉她如今是哪一年,也告诉她如今是谁当政。甚至还告诉她说,陛下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找她,在等她,从未放弃过她。   颜熙听后,更是浑身麻木。她身子瘫软无力,若不是丹青扶着她,都险些要倒下去。   “姑娘,您要不先歇会儿吧。”帮颜熙穿好衣裳后,丹青又问,“您一定饿了吧?奴婢去厨房给您找吃的来,您等着。”   说罢丹青匆匆而出,但却没去厨房找吃的,而是去了入画房中,告诉她说:“你且快去徐家一趟,告诉夫人,说是姑娘回来了。”   “什么?”入画正在屋内做些散碎的零活,乍然听得丹青如此说,她手中所持之物直接散落在了地上。而同时,她人也紧跟着站了起来,立即就要去看。   但却被丹青拦住了。   丹青严肃同她道:“事情有些蹊跷,一时同你说不明白,你速速去徐家,待请得徐夫人过来后,我再细细同你说。”   入画见丹青一副严肃的模样,也不敢耽误,忙就应了声好。   丹青入画皆有功夫在身,骑马射箭都不是问题。所以这会儿情况紧急之下,入画也没再让备车,而是她去马厩牵了马后,直接骑马往徐家去。   丹青叮嘱完入画后,这才折身去厨房。这会儿是上午,早饭才吃完,午饭又还没够得上时辰。   肯定是不能拿她们早上吃剩下的残羹剩饭来给小姐吃的,所以,一番张望后,丹青让厨房里烧饭的阿婆煮了碗水粉圆子。   姑娘爱吃的。   交代完后,丹青赶紧又折身回了寝卧陪着颜熙。上回姑娘就是莫名其妙消失的,丹青怕自己不陪着,姑娘一会儿又会突然不见。   那真是太吓人了。   好在,她匆匆折身回去时,姑娘仍好好的在内寝呆着。只是不知在想些什么,正一个人静坐在窗边发呆。   丹青悄声走到身边去,轻声说:“姑娘,奴婢让厨房给您做一碗水粉圆子吃,一会儿就好了。”心下小心翼翼琢磨一番后,又问,“您这会儿……要不要同奴婢说说话?”   颜熙回神,冲丹青笑着道:“那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们都还好吗?”   虽说如今的一切都令她感到十分震惊,但毕竟她是经历过一回重生的人,自然不会太受打击。接受是接受得了的,只是有些想不明白而已。她不明白,为何明明已经过去两年多,可她的记忆却仍停留在过去。   而这两年多来,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这些,她自己都尚且搞不明白,又怎么会寄希望在身边人身上。   所以,也只能去聊一些别的。   比如说,她不在的这些日子,他们都过得好不好。他们都做了些什么,如今又都有哪些改变。   丹青道:“大家都还好,只是十分想念姑娘您,也都从未放弃过寻找您。徐夫人常常来颜宅,陛下更是三天两头往这儿来。更甚至……陛下他……他说簪花坊是姑娘的心血,他不想日后待姑娘回来,看到的却是簪花坊被迫关了门。所以,这两年来,除了金簪她们姐妹三个会做些发簪拿去铺子里经营外,陛下也会送来些他自己亲手做的……”   连丹青自己也觉得堂堂一国之君做这些实在太奇怪,所以,她越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但颜熙,却是颇为为之震撼的。   她自然记得之前魏珩为了讨她欢心时,也亲手做过这些。但只做给她看,和做出来拿去铺子里卖,却又是两回事。   颜熙如今把回到前世的那些事都给忘了,所以在前世的那些日子,她对这里的这个魏珩的思念,那种感情也俨然不记得了。不过虽然不记得,却在提到他时,心中也隐隐有些期待。   期待知道他在得知自己不见了后的反应,也期待关注他如今的一些动向。   之前他在要谋大事前,有来主动找过她,她当时是向他服了软低了头的。但他因为大局考虑,并没答应。而之后,她也接受了他的所谓为大局考虑。   如今,他大事已成,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就颜熙自己来说,其实她是希望如果认定了彼此,就得共甘共苦的。她会坚强的,她也有孤注一掷不畏生死的勇气,她不需要躲在谁的背后,只做一个攀附着谁而生存的凌霄花。   可魏珩呢,他却有他自己的主张。   他不听她的,也不需要她同他并肩而立,共同进退。   或许,如今的她对他来说,仍还如从前一样吧。在他心目中,她就是一个经历不起风雨,只能被好好藏于后院的弱质女流。   如今是太平了,可谁又能保证以后的日子都是一帆风顺?到时候再有此类情景,他是不是仍会将自己推开,不顾她所思所想,只去顾全他所谓的大局?   颜熙陷入了沉思。   很快,徐夫人寻过来了。   对颜熙来说,她是昨儿才与母亲见过面的。所以,如今母亲变化之大,着实叫她吃惊。   仿佛就一日没见,母亲竟就瘦了一圈。   “熙儿。”徐夫人激动着颤颤巍巍走过来,走近了,待瞧清楚了女儿这张脸,确认了她就是女儿后,这才一把将人搂入怀中抱着,“熙儿,娘的肉,你可算是回来了。”   颜熙还算理智,但她这会儿眼中也含了泪水,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娘,这些年……您还好吗?”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话问得不对,好不好的,她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吗?   人都瘦了一圈,想必是不大好的。   颜熙本来之前心中就渐渐接纳了母亲,放下了过去。至此,见母亲为她的离开而瘦成这样,更是心中感动又愧疚。   “娘,熙儿叫您担心了,是女儿不孝。”   “不,是娘没有尽到当母亲的责任,是娘不好。”徐夫人紧紧搂着人,始终没有松开,她诉说着自己这些年的“过错”,“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娘没能陪在你身边,你有危险了,娘也无能为力……是娘不好。”   几年下来,徐夫人虽然还未痊愈,但这几年来,在徐夫人的极力配合下,也还是显有成效的。比如说,徐夫人虽还未能完全想起过去所有的一切来,但却能记起同女儿、以及同颜家人相处的一些画面。如此积少成多,迟早她会想起所有。   又比如说,从前一到夏天就犯病,如今病情也明显好了很多。   一切都在变好。   母女二人一番温存后,便互相止了泪,而后皆坐了下来。   徐夫人始终紧紧握住女儿手,她颇有些激动道:“如今回来就好,以后可万不能再吓唬为娘了。”想了想,有过之前那回,始终放心不下,徐夫人便说,“今儿我陪着你睡,晚上咱们娘儿俩好好说说话。不管是有什么心里话,或是遇到了什么,你都可同为娘说。”   方才一路上,入画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遍。徐夫人虽觉荒唐,但却又不得不信。   总之不管如何,女儿人是回来了。如此,她心中那块巨石总算可以落下来了。   *   颜宅有异动一事,此事是瞒不住魏珩的。勤政殿内,魏珩正同几位大臣在商谈政要,突然一个宦人急忙忙走了进来。   走到魏珩身边去,悄悄附在其耳边说几句话,魏珩便倏的一下站起了身子。   魏珩此番动作,将正在承禀政闻的臣子吓了一跳。   事情尚分轻重缓急,此时此刻,自然是去见颜娘最为重要。所以,魏珩交代了一番,说让他们几个再行商议,商议后将最终结果呈禀上来就行。   之后,魏珩直接从御案后面下来,大步离去。   只留下几个臣子立在原处面面相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魏珩一袭便衣出现在颜宅门前时,颜熙正同徐夫人在说话。丹青亲自过来请着魏珩入内,魏珩一路上一言不发,只沉默着,但脚下步子却是越走越疾,丝毫没有迟疑和停顿。   颜宅本也不大,三步两步便入了内院。而魏珩过来这一消息,也早有人呈送到颜熙跟前了。   所以,魏珩一入内院,见到的便是思念已久的佳人正扶门而立。   站在廊檐之下,似是在等他。 第105章 【V】除夕团圆日……   颜熙记忆中的魏珩, 还停留在他争权夺位之前。那一次,他们二人虽还心存芥蒂,但却也心平气和的坐在了一起喝酒谈天。   那时候的他, 是疲惫和颓败的,她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心中的落寞和愤懑。而如今, 大仇得报, 奇冤已雪, 本该是意气风发壮志满满的……可他如今这状态, 较之那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同母亲一样,清瘦了很多。虽仍是高大的,但宽大的衣袍罩在他身上,任风一吹, 勾勒出的身形却是嶙峋的。   看着也越发抑沉, 虽有稳重, 但身上似是再无从前的温雅。   这样的魏珩, 虽是她从前从未见过的样子,可也不知为何, 她竟觉得莫名有些熟悉。就好像是……她从前见便过他这副模样一样。   记忆深处,她对此竟然是有些熟悉感的。   魏珩起初步伐很快,但在进内院瞧见了站在屋檐下的人时, 他又突然猛地收了些步速。毕竟是思念已久之人, 越是想见,越是不敢轻易靠近。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是黄粱一梦,但醒了,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魏珩小心翼翼靠近, 颜熙则就安安静静一直立在廊下看他,等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一旁徐夫人等人瞧见了,则识趣的退避到了别处去,只腾出位置来给这二人独处。   魏珩走近后,立在台阶之下。他目光深邃悠远,微抬首以居下仰上之姿势高仰着颜熙。   有一瞬的迟疑和停顿,略片刻后,这才缓缓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颜熙笼在袖中的手。感受到了温度,魏珩这才突然笑起来。   虽是笑,可眼中却有泪意。   颜熙自还记得丹青同她说的魏珩如今的身份,于是她微微朝他欠了下身子,请安道:“民女给陛下请安了。”   魏珩却说:“什么陛下不陛下,在你面前,我就是魏珩。”   颜熙又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魏珩却始终笑着,能看得出来,他很开心。   颜熙想了想,邀请他去屋里坐。自然是没让他进内卧去,而是只在外室招待了他。   府上丫鬟们识趣,立即便奉了茶来。   震惊兴奋过之后,魏珩这才似是一点点拾回了理智。他没坐上位,只与她平等的面对面而坐。   “可否告诉我你这些年的经历?”他在征求她的意见,并小心翼翼问,“是否过得开心?”   颜熙抿唇,老实说:“说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并不记得了。甚至,于我来说,我记忆中的昨天是母亲陪我去金龙寺。但我知道,对你们来讲,这其实是两三年前的事了吧?”   魏珩有瞬间的错愕,显然,他没想到会是这样。   但魏珩还是勉力镇静道:“虽蹊跷,但好在你人是好好的。”又问,“可觉得哪里不舒服?”说着,又忙侧头朝外唤了声,“兆安。”   “不用了。”颜熙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她没觉得哪里不舒服,所以也实在无需兴师动众。   “我好好的,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颜熙本能的是不喜欢宫里的,也不想宫里的御医来给她瞧,她又无病无痛,叫御医来,未免是大材小用了,“就算不舒服,只管请民间大夫来瞧便可。”   兆安就候在门外,闻声立即走了进来。   魏珩却又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他尊重颜娘的意见。   颜熙道:“我听说……你如今已大业已成了?只是没想到,最后竟是你做了皇帝。”颜熙原以为,就算最终事情大成,皇位也该是物归原主的,既先太子留有遗孤在,必然是其后人继位才是正统。   而如今魏珩登基为帝,也不知道,他们这些高官权臣之间,又有怎样的交易在。   而那位御兄,如今又是什么想法,人身在何处。   但魏珩很快便解了颜熙疑惑,他丝毫不隐瞒地道:“只是代做,是要归还的。”他解释,“前两年御兄身子极差,他受不了辛劳之苦。我如今以舅父之子,代为称帝。不过如今御兄身子调养得当,且嫂嫂也将临盆,我也差不多该退位让贤了。”   听他说着这些,颜熙忽然愣住。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事,这样的一番话,她总有深深的熟悉感。就好似是,之前她听过这样的话,且也经历过这样的事一样。   颜熙失神,魏珩看出来了,忙问她:“怎么了?”   颜熙却又摇头:“没什么。”她说。   想着他说的“嫂嫂”,忙又问:“是谢姑娘快要临盆了吗?”   魏珩点头:“他们二人,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炯炯望着颜熙,暗示之意十分明显,他也想同颜娘苦尽甘来。只是他知道,从前一次再一次的,伤她太深,如今她未必肯。   颜熙看懂了他的眼神,但却没答他的话。忽又想到另外一件事,颜熙便问他:“陛下如今簪活做的如何?听说都能拿出去卖了,可见技艺见长。”   魏珩笑着道:“熟能生巧,我对此虽无天赋,但只要勤力勉做,也总有能登得大雅之堂的一天。”顿了顿,他问颜熙,“你想不想去簪花坊看看?如今铺内生意虽没你当年在时好,但却还算过得去。如今你回来,也不至于需要从头再来。”   “谢谢你。”颜熙心存感激,“丹青都跟我说了。”她实话实说,诚恳道,“凭你的身份,能做到这些,实在是很难得。”   见她夸自己,魏珩倒难为情的笑了。   “颜娘,这些算什么?”他脸上笑意敛去了些,目光灼灼望着坐于对面的人,期待地道,“若你愿意,日后我可为你做更多。”   对颜熙来说,这两年多来的记忆是空缺的。她的一切认知和意识,还停留在两三年前。她只知道,她鼓足了勇气去向他坦白,但却被他拒在了千里之外。   人都是有自尊心的,她也不想上赶着。   她也做不到分明心中还有介意在,却去承诺和答应他什么。虽然她心里是有他的,也想同他一起展望未来的生活,但总觉得此时此刻不是时候。   魏珩看出来了,他愿意给她时间。   所以他主动转了话头,问她:“这两日可否要好好休息?”还是说,即刻埋于簪花坊的生意中。   颜熙说:“不休息了,也不觉着累。”她总隐隐有意识在,觉得自己休息得够久了。   魏珩倒是想多呆一会儿,但他不便久留,只能暂时离开。何况,也得腾出时间来让她们母子二人好好相聚一番。   但不急。如今颜娘回来了,以后来日方长。   魏珩离开后,徐夫人才又进屋来。夜间,徐夫人歇在了这儿,母女二人同床共枕,说了好些体己的话。   待到次日,徐墨同卫家人也寻过来了。   颜熙虽是微末小人物,没有太多人会关注她的去向。但毕竟她所经营的簪花坊在阖京上下小有名气,她的手艺,也是许多人能认得出来的。   所以她人不在京中,京中的一些贵妇人,还是能看得出来。   魏珩既知道颜熙消失这些日子是另有蹊跷在,便同徐家一道商议,对外称说她是回吉安老人访亲去了,归期不定。   所以,到如今,除了几个亲近之人外,旁人都只以为颜熙是离开了京。   而这两年簪花坊的生意,一切皆靠颜娘子的三个徒儿撑着。徒儿的手艺自然没有师父的好,但偶尔买一二件来玩玩,也无所谓。   如今颜熙“回来”,这个消息,自然就要渐渐放出去。   所以之后的几天,簪花坊的人流量是往日的好几倍。   之后的一段日子,颜熙虽忙,但却忙得很开心,很快乐。   魏珩这些日子也是忙却并着快乐,仿佛有用不完的时间和精力一样,日日卯时不到就起,子时才睡。他把自己一天的时间划分成了两大块,上午用来处理朝政之事,用完午膳之后,他则出宫到颜宅来。待黄昏时分,他再回宫,晚膳之后,处理一些奏折到深夜。   偶尔的,也能吃了晚饭再回宫。   而每次在外面用了晚饭再回来,魏珩心情都很不错。   魏珩原同臣子们承诺的是五年,可如今,他却是想尽快卸下身上这担子了。所以,近日来再见萧御时,魏珩不免要三五不时就提一句让位之事。   “嫂嫂再有几个月生?”魏珩问。   萧御一家如今住在东宫,萧御一边静养身子的同时,一边也会同魏珩一起处理一些朝政之事。所以,他一半时间用来陪伴妻子,一半时间则是往勤政殿这边来。   对于这已经不知道是魏珩第几次问起妻子的临盆时间了,萧御轻呼一口气,耐心道:“得到年后开春时。”   “年后?”魏珩轻蹙眉心,“怎么还有这么久?我记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   萧御说:“为兄不才,虽同嬅娘成亲有几年,但嬅娘的确是今年六月才有的身孕。”萧御身子弱,如今这两年精心调理着,这才好些。   魏珩却道:“你如今都要做父亲了,也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待遇。”   萧御说:“陛下苦尽甘来了,一切都会好的。”又说,“嬅娘同我提过那位颜娘子,她说她是个极宅心仁厚的姑娘,对陛下的心也是真诚的。”   其实如今不只是能见着她高兴,光是提起有关她的一切,他都能眉眼皆染笑意。   *   转眼便到了年关,打从入了腊月以来,徐夫人就一直在颜熙面前说,希望今年的除夕团圆日,她能够过去徐府同他们一起过。   颜熙想着,徐将军人不错,母亲和弟弟更是待自己好。既他们诚心想邀,她也不该一味的只拒他们于门外。   过去同他们一起吃顿饭,也未尝不可。   所以颜熙答应了。   不过,却只是答应除夕这日去吃一顿中饭,她晚上还是要回来的。   父亲虽不在了,但颜氏祠堂还在。除夕这日民间也有许多礼要走,届时,她还得祭拜父亲和祖父祖母。   吃饭的时候高高兴兴,眼见着饭用完,女儿就要回了,徐夫人总归不舍。   颜熙如今已经算是彻底放下了,她当着徐家父子的面对自己母亲道:“都同在京中,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今日是别过,但明日或后日,还得登门来拜年呢,不是又要见面了?”   听颜熙这样说,徐夫人立马笑起来。   “熙儿说得对,又不是不见了,以后你我母女只要想见面,日日都可见。”又紧紧握住颜熙手,开心道,“那娘在家等你来。”   颜熙点头:“放心吧,我会来的。”   徐夫人是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那边徐平洲和徐墨自然也很高兴。   徐墨如今较之从前更高壮了,午象之龄的少年郎正在变声期,他觉得自己声音难听,如今轻易不敢开口。兴奋之余说了几句话,他自己听着自己的声音都蹙眉,然后立马闭口。   颜熙道:“明朗无需难为情,这说明你已经长大成人,是大孩子了。”   徐墨高兴,忙冲姐姐点头。   徐家一家三口皆亲送颜熙到门口,颜熙登车前道:“外面冷,你们都回吧。”   徐平洲笑着说:“你母亲指定要看着你走她才会回,没事的,衣裳穿的多,也不惧冷。只是如今天寒地冻,路上湿滑,回时切记莫要着急,车赶慢点。”   颜熙朝徐平洲福了下身,冲他道谢,感谢他的关怀。   颜熙的车马才行至颜宅门口,就闻见宅内的香味顺着围墙飘散出来。虽才从徐家那边吃过饭回来,但桂妈妈的厨艺,颜熙是十分馋的。   且方才是去人家做客,吃饭的时候也只矜持着。可能也就吃了个五六分饱,这会儿肚子还留着空儿呢。   闻着这香,颜熙便笑嘻嘻的夺门而入。   绕过影壁,穿过穿堂,颜熙很快便到了后院。   这会儿院里热闹得很,桂妈妈在厨房忙,檀香茴香帮着打下手。院儿里,丹青入画两个正在各处挂红灯笼、贴春联,金簪姐妹三个则帮忙扶着梯子。   瞧见颜熙,大家都转头朝她望来。   “姑娘回来了。”   颜熙问她们:“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的吗?”   丹青笑道:“姑娘不必帮我们的,这点活,我们很快就做好了。姑娘快进屋吧,这会儿屋里贵人在等着姑娘呢。”   “贵人?”颜熙疑惑,“今儿除夕,谁会不在自己家过年,跑咱们这儿来。”   丹青几个只笑着,并不答话。   颜熙狐疑,自己个儿往正屋去。才进门,就瞧见魏珩一身湛蓝的锦袍,这会儿人正站在书案边,一手执笔蘸墨,一手则轻握住另外一只手上的阔袖,正在伏案写春联。   听到门口动静,他侧首朝她望来,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清雅。   “回来了?” 第106章 【V】“我想回老家看看……   此情此景, 着实是叫颜熙震住了。   她没想到魏珩竟会在这日来,更没想到他竟然也会帮着干活。而且他此番自来熟的样子,倒不似是客人, 更不似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倒像就是这个家的主人一样。   这样莫名想着, 颜熙已经迈过门槛, 朝他走了过去。   “你怎么在写春联?”颜熙问。   魏珩不让她称呼他为“陛下”, 也不许她以“您”来敬称, 说是“您”来“您”去的,没由得将他喊老了。他说他也不老,还有几年才到而立之龄。   对此,颜熙只能抿抿嘴,撇撇唇, 并不多发表一句意见。   不过, 她却还是尊重了他的意思, 之后都只以“你”相称。   颜熙过来, 魏珩便没再继续写,只先直起了身子来同她说话。魏珩道:“过来时见她们要去买春联, 我想着自己能写,便叫她们去拿了笔墨来。”说着话的功夫,颜熙已经走到了案前。   魏珩的字, 的确是没什么可说的, 他的字自然要比外头那些卖字先生的字好太多。   不但字好,他如今身份也贵重。若是这样的字拿出去卖,旁人又知道这是出自当今圣上之手的话,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等等,她在想什么?   颜熙忙轻轻晃了晃脑袋, 将这些杂乱的念头全都清除出去。   魏珩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见她又是闭眼又是晃脑的,就猜到她定是想到了什么。   魏珩笑道:“写得都差不多了,就剩这最后一幅。”   颜熙示意他继续写,然后问他:“你今天怎么还能有空出来?”这会儿不该是呆在宫里,等晚上同宫里的那些人一起吃年夜饭吗?   魏珩说:“宫里的那些人,除了御兄外,旁人又同我有什么干系。”他一边说,一边伏下腰去,仿佛同颜熙说话,并不能影响他作对联一样,口在动,手也在动。   “这两年,任何的年节日,我也都是一个人过的。别人的热闹和团聚,都同我无关。”   他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诉说着事实,但听在颜熙耳中,却有些悲凉。   就像是……他是一个没有家的人一样。   颜熙觉得,他这样不排除有卖惨讨可怜的嫌疑。   颜熙故意不顺着他的话接,只问他道:“宫里没有你的亲人,那魏国公府呢?老夫人还有长公主那么疼你,你也不和他们一起吃团圆饭吗?”   魏珩挑了挑眉,倒也不瞒着颜熙。   “府上之前发生了点事情。”他终于写完了最后一笔后,搁下笔,直起身子来,认真望向颜熙道,“你也知道,当年舅父一家之所以遭逢大难,乃是父亲倒戈所为。且不管他是不是被算计的,但东宫当年那场祸事,的确是他造成的。”   “之后他虽帮我一起对付了武宣帝,但母亲心里始终没有原谅他。母亲见一切尘埃落定,他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便打算和他一起同归于尽。母亲找他去清心堂独聊,却在所焚的檀香中加了毒药。原是想与他一起同归于尽的,母亲觉得这样也算是给九泉之下的舅父一家一个交代。只是,那毒药比较奇特,对寻常的没有练过武功的人没太大副作用,有效果的是那些身怀武功之人。”   “武功内力越高,服用后效果越强烈。所以……如今他身上武功尽失,本健壮的身子,也变得羸弱起来。如今,是再挽不得大弓,跨不了大马了。”   魏珩平淡的叙述着这些,就像是在说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一样。   颜熙倒挺震惊的,她心中是钦佩长公主的那份魄力的。毕竟报仇说起来简单,但真正想着要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去报仇的,还是挺难的。   人都这样,贪生怕死。所以,长公主能这样,颜熙是佩服的。   只是善恶到头终有报,长公主是好人,所以她最终无事。   “那……长公主如今……”颜熙琢磨着措辞,斟酌一番后,才又继续说,“魏国公如今这样,他会对长公主怀恨在心吗?还有魏家人……”   “他们恨不恨的,也不那么重要。”魏珩淡漠道,“母亲如今算是解脱了,也同他解除了婚约关系。如今,她搬住进了自己的公主府。”   这样的结局,无疑是最好的。   颜熙不仅又觉得唏嘘,当年那样一场爱恨情仇,竟生出后面的许多事来。   可见女人爱一个人的时候千万不能糊涂,一旦糊涂了,就会累人又累己。试想一下,若当年长公主没那么执着,能想得开,大大方方就放手了,也不至于后面闹出那些。   当然,长公主虽有错,但利用她的先帝和魏国公,更是大恶。   颜熙只是觉得,情情爱爱于一个人来说,不是多重要的事。她如今也经历过这么多了,很多事情也更能看得开一些。   爱的时候就好好爱一场,若男人辜负了你,就大大方方洒洒脱脱的转身离开。   总之就是,不要浪费时间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一旦发现这个男人不行,必须得及时抽身离开。   *   魏珩如果不来,颜熙自然不会邀请他过来。但既他来了,颜熙也就没赶他走。   颜熙跟随自己的心走,虽说如今还未能毫无芥蒂的彻底同他在一起,但也的确没有那么排斥。她想的是,她已经走过一回弯路了,不能再走第二回 ,男人还是得擦亮了眼睛好好相看一番。   如今且先这么处着,至于以后的事情,那就以后再说。   一道吃了年夜饭后,魏珩邀颜熙去外面院子里走走消食。   院子不大,为给这二人腾出空儿来,桂妈妈带着那几个都窝在屋子里说话,并不出来。   院子被檀香归置得极好,一边栽种着两棵柿子树,一边则摆了各种花花草草。中间是一条石子铺就的小道,二人这会儿正并肩走在这小道上。   天虽冷,但身上穿得多也就不觉得冷了。何况,方才饮了酒,身上正暖和着。   再加上魏珩生得高大,他往上风口一挡,颜熙更是暖暖和和的,丝毫寒意都无。   二人随便说了些闲话,然后颜熙见时候不早了,便赶了他走,道:“你今日能来,我还是高兴的。但毕竟是除夕,你也该趁早去陪陪长公主。长公主虽开明,但你如今是她唯一的脊柱了,她想来是希望你能在今日去陪她守岁的。”   魏珩对此不否认,但他却说:“可是颜娘,你就不想我陪你一起守岁吗?”   颜熙道:“我有桂妈妈她们,我想同她们好好一处呆着说话。你在这儿,我们反而不方便。”   “好吧。”魏珩只是笑着,倒没失落之意,他尊重她的意思,“那我明日再来。”   颜熙本来想叫他明日不必过来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既是也有意,有试图接受他的好的意思,如今也就没必要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所以,颜熙最后只是道:“你若忙,还是以大事为重。你若不忙的话,想来就来吧。”   无疑,颜熙这句话,说得让魏珩心中踏实很多。   魏珩没有藏着自己的雀跃之意,他就明明确确的把自己心中的高兴摆在了脸上。   颜熙看他一眼,知道他是为什么笑,但并不理他,只是催促他赶紧走。   被人赶了,魏珩也不恼,只点头说:“好,那我现在就走。”   颜熙也没亲送他到门外,只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后,就转身回屋去了。   魏珩又流连回味了一番,之后才转身离开。   *   从颜宅离开后,魏珩直接打马来了公主府。   听下人禀说儿子来了,长公主自然心中高兴。不过,在瞧见人后,不免又要抱怨他。   “今儿除夕,不是说去颜姑娘那里吗?怎么反倒又来了娘这儿。”长公主如今仍静心礼佛,公主府上也不见丝毫奢华之象。   便今日是除夕,府上也是略显清冷的,甚至连普通市井人家的热闹都比不上。   或许旁人瞧着会觉得长公主如此甚是可怜,但长公主自己却是很喜欢如今的日子的。这样安居又省心的日子,她甘之如饴。   仇恨已经放下,没了那份执念后,长公主如今心态非常好。   魏珩在长公主这边也无需守什么礼数和规矩,走近后一撩后袍,席地而坐后,才说:“我把您的情况跟颜娘说了,是她叫我过来陪您守岁的。”   长公主其实也不想儿子做这个皇帝,一来是她就觉得皇位本来就是兄长的,如今御儿继位才算正统。由儿子“霸占”着,就算是以兄长义子之身份,也不太好。   二则,她如今也念叨着儿子的终身大事。想着他赶紧卸责,然后同颜姑娘成亲。   “御儿如今身子好多了。”长公主暗示,“前几日他同嬅娘一起来看我,我瞧嬅娘肚子也很大了,好像说是……再有两三个月就要生了。”   魏珩知道母亲的意思,他说:“放心吧,最晚等明年嫂嫂分娩后,我就将这皇位物归原主。御兄调理了这些日子,他身子吃得消了。”   “那就好,那就好。”这当然是最好不过的,长公主也跟着高兴。   *   过完年后,魏珩正着手交接事宜,颜熙那边却做了另外一个决定。   想着自己一觉醒来便是两年半之后,那算起来的话,自己离开老家也有好几年了。这些年她虽然一直将家中长辈的灵位供奉在家中,时时奉养着,但毕竟父亲和祖父祖母的坟墓还在老家永林县。   她想着,等开了春就回去,然后清明时去给父亲扫墓。   至于簪花坊……如今有金簪她们几个在,倒也能撑一段时间。左右她又不是不回来了,最多半年时间,半年之后她就回京了。   这几日魏珩忙着宫里的事,为了给御兄留一个轻松一点的局面,魏珩可以说是日日忙到子时之后。次日卯时前,他还得起。   每天只能睡一会儿,所以就有几日没再往颜宅来。   还是颜熙收拾好了细软,登车准备离开了,魏珩的人这才急忙忙把情况禀去宫里。魏珩听后,立即撂下了手上的事,打马追出了城。   魏珩以为,她是要回老家再不回来了。   城外官道上,魏珩疾马行至一辆马车之前,急急将人拦住。他行色匆匆,赶出来的也比较突然,这会儿衣裳略有些凌乱,头上发冠也歪了。   马车停下,魏珩身子一跃便从马上跳了下来。   颜熙伸手撩开车侧的帘子,魏珩正站在车外她这一边,目光炯炯望着她。   见他如此慌乱,颜熙抿了下唇,便解释说:“这些日子一直没能见到你,所以就没机会告诉你。我来京也有好几年了,便想回老家看一看。今年的清明节,我想去我爹爹坟头坐坐,略尽一份孝心。” 第107章 【V】他只是她的魏珩。……   “那还回来吗?”魏珩急急问。   虽知道她这番话的意思就是料理完老家一应后事后就回, 但魏珩却想亲耳听到从她口中说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来。   “嗯。”颜熙轻轻应一声,仍望着他,二人就这样四目相视着, “会回来的。”她给了他时间上的承诺,道, “差不多半年时间吧, 最多一年。若一切顺利的话, 我争取年底前一定回。”   其实一来一回, 再加上在老家呆的时间,以及算上到时候去吉安绕一趟的时间……满打满算,半年应该也够了。不过,万一要是路上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半年之后人回不来, 也徒叫他们着急。   所以, 颜熙总是要把时间往宽了说些的。   但魏珩却等不了这么长时间, 不说一年, 他连半年也等不了。   不,不说半年, 他一天都等不了。   魏珩其实想问她能不能等一等他,再给他一点时间。如今他已经在一点点将朝政大事转交到御兄手上,只是朝政大事交接起来, 需要点时间。   多则两个月, 少也得一个月,并不能那么快就妥善处理好。   但魏珩又觉得,她凭什么迁就他呢?她是要回乡去给长辈扫墓的,若等他一两个月,势必会错过了清明节。   所以如今他若留她, 反倒是叫她为难。   一番思量后,魏珩便说:“虽说如今天下太平,但毕竟此去路途遥远,我总归不放心。丹青入画二人身手虽好,但毕竟也只是两个人。这样,我将碧竹和玉兰调派过来,多两个会功夫的女子跟着你,总是好的。”   颜熙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必要,所以她就答应了。   魏珩笑起来:“那好。”他说,“你一路上留个记号,我回去后便叫她二人去追你。”   “好。”颜熙仍望着他,心内有一番迟疑,但最终还是说出了口,她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我不如就此别过,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你也放心,此去一路上,我们会谨慎小心,不会出什么事的。”   魏珩此刻有撂下这里所有的一切,即刻跟着她一同回老家的冲动。不过,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   跟着她走容易,但扔下的这一堆事,就得御兄劳神多操心了。御兄那身子……   魏珩想,还是让颜娘先出发一步,待他料理完了这边的一切,就即刻策马追她而去。他想着,她坐马车,他骑马,就算她先抵达永林县,应该也不会比他先到太久。   所以,一番权衡下,魏珩说:“好。”他又承诺道,“颜娘,你多给我一个月时间,此番你先出发,我随后便去找你。”   颜熙震惊于他最后的着一句话,她认真说:“其实你不必这样的,我最晚年底就能回。你如今身上担子重,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她表情非常严肃,明显是不同意他这样做的。   虽她不是什么大人物,但“责任”二字她还是知道的。在其位,谋其职,他如今既占着这个天下之主的位置,他就该做天下之主该做的事。   朝堂上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但凡有哪一步错走了,那可是天下大事。   只为了同她回乡祭祖,不值得的。   他也不应该这样做。   魏珩则解释道:“你放心,我会妥善处理好这里的一切再去寻你。”又说,“这些日子忙,就是因为在同御兄交接这些事宜。本来是打算,正忙完了这阵就来找你的,却未料到她会回乡。”   听他这样说,颜熙便点了点头:“那我知道了。既如此,那便你看着安排吧。你若能赶得来就来,若实在赶不及,我是不建议你跟过来的。左右……以后……应该有的是机会。”她说。   这也算是给了魏珩承诺,叫他吃了颗定心丸了。   魏珩心内大喜,面上却稍有收敛,有所矜持。   “放心。”他仍是说着叫她放心,仍是给能宽她心的承诺,“我会去,会好好料理完这里的一切去。颜娘,不多言,一路万万珍重小心。”   “你也是。”颜熙唇嘴翕动,似还有话说,但最终还是没说。   又再道了别后,她便撩下了车帘,然后吩咐车夫赶车。   车轱辘又在官道上滚动起来,马车渐行渐远。魏珩原地望了许久,直到车马消失殆尽,他才又纵跃上马,往城内去。   当天晚上,歇在驿站时,颜熙就见到了魏珩派来的碧竹和玉兰二人。同时有四个身怀绝技的女子伴在身边,这一路上,不论是走陆路,还是走水路,颜熙都一路无恙。   吉安有渡口,所以,颜熙等人既然选择走水路,待下了船,自然是先往吉安舅父舅母家来。一早便送了信过来的,这会儿主仆一行数人才从渡口出来,便见舅父舅母一家正等候在那儿迎他们。   颜熙见状,忙快走了几步,朝他们二老去。   “舅父舅母,请受熙儿一拜。”颜熙疾步走至二人跟前,说着就要下腰,要行大礼。   林老爷和林夫人一人扶着她一只胳膊,直接将她托了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见外?”说话的是林夫人,她上下好一番打量颜熙,口中也不由啧啧叹道,“咱们熙儿比几年前更出挑了,果然还是京城的水土更养人。”又问,“这两年你娘可好?上回你舅舅去京中,可巧烨哥儿媳妇要生了,便就没去。等下回有机会,我也定要去京城一趟。”   一边说着,一边林夫人已经拉着颜熙手往回走了。   颜熙和舅母还算是亲厚的,所以,这会儿她也并不拘泥。   只笑着道:“母亲一切安好,我临出发前,她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代她问舅父舅母的好。”又说,“如今明朗大了,需要母亲操心的地方多,不然的话,她也要一起回来的。”   林夫人说:“家里有个孩子,可不一切都被孩子牵绊住了么?为人父母的确不容易。”   就这样一路说着闲话,便登了林家的马车。林家在吉安算有头有脸的富庶人家,所住的宅子,也是白墙黑瓦的三进大院落。   这是近来新搬的家,又敞亮又宽阔。   行至林宅门前,望着高大的院墙和黑漆漆的两扇大门,颜熙正困惑,那边林夫人便解释道:“前两年换的宅子,这不是烨哥儿谈婚论嫁了,家中添丁加口的,怕从前的宅子住不下么。你来得正好,如今鱼鱼还没出门,你们表姐妹二人正可一处好好说话。”   鱼鱼是林家小姐的小名。   林家小姐已经定亲了,但婚期在下半年。   对这个小表妹,颜熙是非常喜欢的。所以,听舅母的意思是她定了亲,忙就问起男方家的情况来。   林烨夫妇和鱼鱼小姐此刻等在前院,见父母已经接到人回家了,几人忙迎出来。   一番见礼和寒暄后,鱼鱼便拐着颜熙去了她那儿。   鱼鱼很向往京城的生活,拉着颜熙问了许多。颜熙很是耐心,都一一认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鱼鱼长到这么大,都还没怎么离开过家乡。又听到颜熙口中描述的京城,她便心向往之。   “日后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去京城看一看。”鱼鱼说,“到时候,我就去找表姐。”   颜熙道:“来年秋天表兄应该要参加秋闱考了吧?听说那位程公子同表兄是同窗,念书也是极好的。说不定二人秋闱能双双高中。到时候,你可做举人老爷的家属上京啊,舅父舅母和你未老婆家指定同意。待到了京城,你就去我那儿和我一起住,我带你好好吃吃逛逛。”   光是这样想着,鱼鱼两眼都冒光。   “那表姐可一言为定。”鱼鱼急着求承诺。   “那当然。”颜熙认真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有关颜熙去了京中后的事,鱼鱼也略知道一些。所以,这个时候她自然不会去提那位魏世子。   总之,姐妹之前,总有说不完的一箩筐话。   这几日日日夜里说话谈心睡得晚,连累着次日回回都起得迟。   在林家,颜熙总觉得和在自己家无二样。舅父舅母疼她,表兄表妹待她如亲姊妹,嫂嫂也温和可亲……彼此间更多的都是真情,也没什么心机和勾心。   只是此次回来是想着要清明去给父亲扫墓的,这会儿眼瞅着便要到了时间,颜熙也不能多留。   林老爷和林夫人不放心颜熙一个女孩子上路,便早早安排了林烨送她去。   颜熙自然是婉拒的,她不想耽误表兄的秋闱考。   “舅父舅母实在不必担心我,我身边的丹青入画,还有碧竹玉兰,别看是女子,她们都是武功高手。我从京城到吉安都能一路平安,还能折在吉安到永林县的路上?何况,表兄马上就要考试了,这个时候是万不能分一点心的。”   林老爷林夫人互相望了望,最终选择尊重颜熙的意见。   择了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颜熙一大早便起床。草草用了些早点后,颜熙同舅父舅母一家道别。   马车出了吉安城后不久,城外官道上,便有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年轻男子在等着。颜熙觉得外面的春光好,便将车帘挂了起来,任外面温暖和煦的春风吹进来。   匆匆一扫,就看到了那个男子。原只是觉得眼熟,待马车一点点靠近后,才惊然发现,原不是别人,他正是魏珩。   魏珩如今已经卸下了肩上重任,他如今已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如今,他只是魏国公府的世子魏珩。   又或者说,他只是她的魏珩。 第一百零八章 -正文完 【V】大结局章……   虽然颜熙这一路也一直记挂着魏珩说的话, 但她心中也很明白,朝堂上的事情,哪里能那么容易说放下就放下。兴许, 他就赶不来呢?   没有抱太大希望,所以这会儿瞧见人时, 才会喜出望外。   无疑, 魏珩能赶在她回到永林县给父亲扫墓前赶过来, 这一点是让她感动的。他陪她回永林县扫墓, 陪她一起去祭拜父亲……这一点,还是不一样的。   父亲……他还没有见过魏珩。   魏珩远远就看到了乘坐在马车内的小娘子,他早早便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待马车缓缓行至跟前后,魏珩缓踱了几步,朝车上的人走过去。   车侧面的帘子是掀起来的, 魏珩过去, 正好同颜熙对望上。   颜熙问他:“你什么时候到的?”怎可巧就在这里等她, 可巧她今日要回永林县了, 他就过来了。   魏珩如实说:“就刚刚到的,比你先到了大概一炷□□夫。”   四位婢女只是面上保护颜熙的人, 私底下,魏珩自然还拨了暗卫一路跟护。所以,打从颜熙离京后, 暗卫便会日日把颜熙的行程都以飞鸽传书的形式禀与魏珩知晓。   本来还没这么快, 可巧就在今日的这个时候到。是魏珩得知颜熙今日一早回永林,他这一夜没休息,一路快马加鞭赶过来的。   所以,他说刚刚到也是实话,他的确是只比颜熙先到了一会儿。   颜熙见他虽衣冠整洁, 似是稳重从容得很。但细细观察便可看出,他发丝微乱,白若冠玉的脸上,也隐有灰尘在,看着有点风尘仆仆的样子。   怕是……刚刚飞奔过来的。   颜熙心中隐约有些明白了,但没明说,想着他赶了一夜的路或许也累,便邀请她到马车上来坐。   魏珩笑容和煦温顺,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魏珩一坐进来,原本坐在车内陪着颜熙的两个丫鬟也识趣的挪身到了外面来。林家的马车不大,似是有些装不下魏珩这高大的身子。   但魏珩是规矩之人,坐姿安分,挨在颜熙身边坐,倒也不显得拥挤。   马车再次缓缓动起来,路上坑洼不平,马车难免晃来晃去。晃动的幅度大了,颜熙身子坐不稳,便朝一旁魏珩身上倒去。   魏珩定力很强,任马车再地动山摇,他仍是纹丝不动。   颜熙撞落在他结实的肩臂上,突然脸就红了。本来只是下意识的红了下,但因有这样的肢体接触,她不免想到了从前……一时间,越想越深,越深则脸就越红。   最后,她别过脸去,将自己整个脑袋送到了窗外。   魏珩侧头看她,看到的,就是女孩子白皙的薄薄脸皮上透着层淡淡的粉。衬着这样旭日东升的朝霞,美丽动人。   魏珩知道她是因方才撞到自己身上而害羞了,魏珩刻意不提此事,只是问她:“你几年没回来了,这次回来,打算呆多久?”   因这是一个很严肃且很正经的问题,颜熙稍稍被转移了些注意力。   她回过身来,又坐正了身子。   “家里的老宅子很久没人住了,不知道漏不漏雨,若是漏风漏雨的话,得修葺一下。父亲的坟头草应该很高了,我得亲自去清理一番。另外,几年没回了,不知道父亲和祖父祖母的墓需不需要修一修。这样算下来的话,估计得呆十天半个月。”   魏珩点头:“这些都是必须要做的,不过你不必担心,不管怎样,我都陪着你一起。”   颜熙没说话,不过她心里还是挺高兴他这样说的。   魏珩自不是说的空话,待到了永林县后,他便同兆安一起开始收拾起颜家的老宅来。魏珩这次出来身边只带了兆安一个随从,之前因要赶夜路接颜熙回永林,所以魏珩连夜赶了些路。   但魏珩没让兆安跟着他一起先赶到吉安来,而是命他先来了永林县等着。   所以魏珩颜熙一众抵达永林时,兆安已经等候在此了。   颜家的宅子很大,但因年代有些久远的缘故,且又多年来未有人住,不免显得有些阴森。兆安先过来还是有用处的,他早早便雇好了人等在门口,只待颜熙人一到,他便带着这些事先雇好的人去院内收整。   几年未回来,院里的草长得都比人高了。石子路也湿滑,上面布满了青苔。   檐下结了不少蜘蛛网,还有燕子在屋里搭窝住。   兆安雇的人虽多,但等差不多收整利落,也已经是大半天过去了。十来个人,从午后一直忙碌到天黑,才算是差不多收拾得像点样子。   魏珩会意兆安,让他带着这些人出去吃顿饭,然后再把工钱结了。待兆安带着这十几个人轰拉拉都离开后,院子内这才安静下来。   家里的被子褥子没曝晒过,暂时是不能用的。好在林夫人思虑周全,让颜熙从林家带了好些被褥来,能先用着。   因大家都很累,且这会儿天也很晚了,魏珩亲自出去买了些吃食来,颜熙主仆几个匆匆对付了几口后,便倒床大睡。这一觉好眠,待颜熙次日醒来时,天已经很亮了。   丹青几个起得早,见内室有响动,候在外间准备伺候颜熙穿戴洗漱的丹青立即奉了热水和梳洗用具进来。   颜熙这一觉睡得饱,精神十分充沛。   望了望外面,哪怕隔着窗,也能感受到外面的天光正好,颜熙便问:“什么时辰了?”   丹青说:“差不多巳时一刻。”   颜熙一边让丹青帮自己穿衣,一边问:“魏公子呢?”   丹青道:“魏公子一早便起了,奴婢去厨房烧水时,正瞧见他在院子里练武呢。魏公子问姑娘昨夜休息得如何,奴婢都一一回了。魏公子说,叫奴婢们不要打搅姑娘好眠。”   “厨房里什么都没有,那兆安公子一早便去置办好了。顺便,还买了奴婢等几个的早点。至于姑娘的早点,那是魏公子亲自去买的,奴婢瞧过了,都是姑娘爱吃的。”   “魏公子知道咱们这回回来,是要去祭拜老爷的。所以,一应冥钱冥币都备好了。”   丹青一箩筐话说下来,已经帮颜熙穿好衣裳。扶着人往梳妆镜前坐去时,她一边帮颜熙梳头,一边又问:“姑娘是今儿就要去老爷墓前吗?”   颜熙见她终于自顾自说完了,开始来问自己了,这才答话说:“今儿就去吧,我想我爹了。”   她十二岁时父亲去世,之后在家守了三年孝才去的吉安投奔舅父舅母。再然后,又到京中呆了几年。如今细算起来,她也有好些年没见过父亲了。   既然回来,自然第一件事就是去拜祭。   颜熙穿戴梳洗好后,匆匆吃了几口,然后便去前院。而魏珩这会儿,人正等着她。   见她来,魏珩迎上去道:“买了酒,还有些点心果子,你看看还有无什么需要添置。”   颜熙看了看他身边备好的一切,一时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便是她自己准备,可能也不会想到这么周全。   所以颜熙说:“这样已经很好了。”   “那便走吧。”魏珩的意思,自然是要跟着她一起去。不过这会儿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慌的,自然是怕被拒绝。   但他话说出了口后有一会儿,也不见她人有阻止他跟随的意思,魏珩这才算是放下心来。   去山上的车早已经备好,马车出了城后,一路行至凤凰山山脚。上山的路崎岖不平,自然是得徒步走上去。   几年未来,有些路都变了道儿,魏珩陪着颜熙摸索了好一会儿,这才找到颜家的墓地。   昨日下过一场春雨,山路泥泞,有一段路特别不好走。魏珩倒无所谓,他将袍角卷了起来,系在了腰带上,一双皂靴束缚住了裤管,走在这样泥泞的小路上也无所谓。不过颜熙穿的是绣鞋,下身又是着的曳地的粉白的长裙,几步路一走,便湿了鞋袜和裙角。   魏珩顿了顿,便建议说:“不若我背你。”   颜熙这会儿正专心致志的紧紧跟在魏珩身后,突然听到他这样一句话,便猛然抬头朝他看了过去。魏珩也正看着她,在等她的答案,二人一时四目相望。   颜熙的确是爱干净的性子,不过她前世吃够了无名无分的苦,这会儿就算她明白了魏珩的心意,她也不愿在同他成亲前和他有身体上的接触。   所以,颜熙摇了摇头:“不用。”说罢,她又走了几步,等走到同魏珩齐肩的地方时,她这才笑着说,“我不是上来了吗?”   魏珩笑着点了点头,继续拉着她袖子,二人一道再往山上去。   好在颜家墓地在半山腰处,颜熙倒也没遭太久的罪。   果不出颜熙所料,几年没来,父亲和祖父祖母的坟前草长得已经很高了。   二人来后,自然是先将坟前的杂草一一除尽。   待清理了坟前的杂草,颜熙便将带来的果子点心和酒分成三份,分别孝敬在父亲和祖父祖母坟前。   魏珩知道颜熙许久未见父亲,必是有许多话要说。所以,帮着一起做完事后,魏珩便有要暂时避开之意,但颜熙却叫住了他。   “我爹一定挺想见见你的。”颜熙留住了他。   魏珩自然是想留下来的,所以颜熙留了他,他便没走。   魏珩一撩袍子,单膝跪在坟前,他郑重向墓碑后的人承诺道:“还望颜老爷放心,我此生必会照顾好颜娘。日后,不会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苦。”   颜熙将酒往父亲坟前倒了,然后说:“爹爹还请放心,女儿如今过得很好。在京城里有自己的生意经营,身上钱也有不少,不会吃不饱穿不暖的。对了,祖母的祖传手艺,女儿也打算传承下去,女儿从前任性不孝,并未能静下心来做一些事,如今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方向。还望父亲代告祖母老人家,叫她放心。”   又说:“不知道爹爹知不知道了,阿娘还尚在人世。虽然如今另嫁了他人,但那位叔叔人很好,他是真心实意待母亲的。母亲又育有一子,叫明朗,他很孝敬母亲,且对女儿也极好。如今女儿在京中自立了门户,但同母亲也常来往。”   “父亲,女儿之后便留在京中了,怕是不能常回来看您,还望您能原谅女儿。”说罢,颜熙在颜老爷坟前磕了三个头。   待颜熙磕完头,魏珩认真又严肃望着她,说:“颜娘,回京后,我们成亲吧。”他当着颜老爷的面,把他心中所想和计划都说了出来,“如今卸了那担子后,我也没有再入仕为官的意思。左右想要报效朝廷,不一定非得在朝为官。”何况,他是做过皇帝的人,便是御兄十足信任他,并不忌惮,但毕竟牵扯到皇位和继承,又岂是儿戏?   与其到时候同那些大臣周旋着斗来斗去,不如他趁早彻底脱身。   所以,魏珩其实一早心中就有了这个计划在。   “我想好了,到时候买下一个山头,我要开办一所书院。到时候,你做你的生意,我便当我的教书先生。白日我们各忙各的,晚上至少能有时间多多相处。婚后第一个孩子,不论男女,都随你姓,入颜家族谱,日后继承你的衣钵。”   这些颜熙都还没考虑过,她没想到,魏珩竟已经想得这么深远了。   不过细细想来,这些的确是为她、为颜家考虑。   事到如今,颜熙心中对他的好感,更是增多了些。   毕竟这样的事,就算随便换了另外一个人,他也未必能答应。   颜熙说:“这可是当着我爹爹的面呢,你不会后悔吗?”   魏珩则笑道:“正是不会后悔,所以才当着未来岳父的面说。颜娘,我待你的心,永远不变。”   颜熙其实心里已经同意了,不过,她却故意道:“婚嫁大事,我可应不了你。左右我爹爹如今是答不得你的话了,待回了京,你还是去问我母亲吧。”   徐夫人那儿……魏珩多少还是有些发怵。   所以,他便求颜熙道:“那到时候,还得颜娘帮忙说一说情才好。”   颜熙脸上笑意越发明显起来,迎着日光,越发衬得笑意明媚。   她只道:“那还得看你表现。”   魏珩忙接话说:“那我一定好好表现,若有哪里做得还不够好的地方,还望颜娘指正。”   下坡的路要比上坡的路好走很多,虽仍有泥泞,但却不必那么费劲的登山了。来时烈日当空,归时已是傍晚时分。晚霞映照下,越走越远的二人身影被染成了绯色。   山上风起,穿林而过,一路追随那二人身影而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