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宠外室》 作者:安页   文案   李蕴之重生了   上辈子她给成国公府世子当了五年的通房,三年避子药,身子亏空。   身份上的差距,成言有想过和她就这么过下去,不欲娶妻纳妾。   奈何一朝赐婚。   重活一世,回到了及笄之年,王府遭受灭顶之灾,被诬告意图谋反,男丁流放,女眷为奴。   因缘巧合,这一世未曾进入成国公府为奴,成了艳冠江南的花魁瑜娘子。   成国公府世子成言循规蹈矩惯了,没想过会重金买下一个花魁的初夜,食之欲罢不能,深陷其中。   不顾美人意愿,强行为其赎身,置办庄子,让她做外室。 第1章 渡枕栏杆   舟横江南依水央,渡枕栏杆花满楼。   江南流水人家,典雅宅院,白墙黑瓦,南开朱门,北望青楼。清漆漆好的楼院,一砖一瓦尽显的风流,夜里才子佳人翻云覆雨,可别羞人。   依水央里尽是一些清倌雏儿,卖艺不卖身的美人甚是撩人。而那花满楼做的是皮肉生意,三月一选的花魁叫卖初夜后,是敞开房门接客还是攀附权贵赎身,就要自凭本事。   依水央和花满楼两家相距不远,依水央如其名楼院建在秦淮河一畔,经常会有才子佳人游河赋诗,花满楼则在河的另一畔,两家中间仅仅隔了一条河的距离,只要行过那断长桥,就能到达其另一侧。   是夜,今日七月七乞巧节,花满楼趁此佳节,在楼里搭起了台子,就等艳冠江南的玉娘子一舞后,台下想要获得瑜娘子初夜的男人们,一掷千金,价高者得其初夜。   ……   美人倚杆,双蛾颦蹙,眼似秋波,举手之间都仿若一副画,动人极了。   “娘子,马上就你登台了。”楼里的丫鬟竹香怔怔地看着阿瑜,明艳绝世的美人,尽管竹香这段时日贴身服侍,那也不妨碍她还会看呆。   “嗯,知道了。”倚在栏杆上的美娇娘唇张轻启,肌凝瑞雪,秋波送媚。   小丫头都折服于阿瑜的美貌,更别说楼下那些心急的臭男人们。   阿瑜往下瞧了瞧,人满为患,玉手扶髻,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喝下国公夫人赏下的燕窝后,一觉醒来,不是在成国公府世子的院里,而是在这羞人的花楼里。   这三个月来,阿瑜知道了她是被卖进了花满楼,就因芙蓉面,美人皮,成为了风妈妈心目中这近一届花魁。   如今是文帝十年,自己的及笄之年,家中生事的那混乱的一年,不知今生发生了什么,她没成为成国公府的奴婢了,也不再是成言后院的通房了。   三个月经风妈妈之手,早已把阿瑜在青楼里露出的青涩胆怯教成美艳动人,撩乱人心的花魁娘子。   “好了没,瑜娘子人呢?”   “花魁夜怎么还不见花魁!”   “大爷我今天带够了银子,瑜娘子的初夜非我莫属。”   ……   楼下的人终是等不及了,叫喊起来,一时间热闹起来。   风妈妈倒是半点也不着急,毕竟雅间内的贵人还没到,花满楼背后的主子吩咐道,今晚必须安排的妥妥的,得让贵人满意才行。   一刻钟过后,花满楼的小厮引着一对主仆进入,走在前头的那位身躯凛凛,仪表堂堂,眼射寒星,看起来十分难让人接近。   看着他们进入那个雅间,风妈妈敛起神色,招来附近的一个小丫头,附耳几句后,继续应付台下的客人们。   台上奏乐声响起,丝竹之乱耳,萎靡之音不过如此。阿瑜穿着红色舞衣,衣裳贴身尽显的她胸脯傲人,她从二楼拉着早已布置好的能够承受人重量的丝带,以倾斜的方向‘飞’下,落入台子中央。   脸上覆着面纱,摆出起舞的姿态,露出一段修长纤细的脖子,白皙的皮肤,吸引了众多的目光。   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举动,更是让下面那些人心痒痒,恨不得扯下美人面纱,一亲芳泽。   奏乐声继续,美人裙摆纱衣随着她的一举一动甩出了美丽的弧度,那摄人勾人的眼睛尽显媚态,漫不经心边起舞边扫视台下。   雅间座位上的男子看着那台上的女子,那双眸子,似曾相识的感觉铺面而来,看到台下那些男人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台上的佳人,男人对美人的觊觎。这让他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怒火。   待一舞毕,佳人直挺挺的站在台子中央,像是货物一样供人观看。   尽管佳人还未曾掀下面纱,但举手之间所彰显的身段,不得不说是绝色。   阿瑜心中是极其的不愿,但如果她敢反抗,等待她的是风妈妈层出不穷折磨人的手段。早在和她同一批进入这楼里,不愿意认命的茶儿被虐待至死的那一刻起,她也就不敢了。   风妈妈看着有人不停的向台上丢银票,场子极热,美娇娘,这谁能抵挡得住呢?   “今夜,谁想和我们花魁瑜娘子春宵一刻呢?价高者得,各位,看你们的本事了。”风妈妈慢慢走上了台子,手抬起,安抚了一下下面激动的人,掀开了阿瑜脸上的面纱。   面纱下美人在花灯的映衬下,双双眉黛,妩媚娇态。   成言拿着酒樽,手骤的一抖,酒洒在袖口处可视若不见,双眼盯着台上那娇人儿。   楼下叫价越来越高,从五百两起价,一百两一百两往上加,很快就突破了千两,最后到达三千两的时候,只剩下一些江南大财主还在加价。   成言的长随庆期探了探头,随着世子的目光往下瞧,再看看世子此时的失态,不由叫唤一句:“世子?”   “出价。”言简意干,成言是向庆期吩咐,但眼神就没离开过那台中央的那人儿。   隔壁雅间叫出了三千五百两的高价,长随紧跟其后,叫价三千六百两。   “这瑜娘子不愧是艳冠江南,这一回的花魁初夜叫价整整比上一回高出千两。”   “你看那瑜娘子的细腰,相貌,能和她春宵一度,那滋味想想就绝。”   “这美人,实在是耗费金银,我们看起来是无福消受了。”   台下那些囊中羞涩出不起千金的人,也只能干看着美人。   成言听到隔壁雅间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还有凳子倒地的动静。   “这跟着加价的是什么来头?”   “爷,不知道,我们这还加吗?”   “加,怎么不加了?爷……爷都在阿瑜那说好了。”   成言听到这说到后面中气不足的声音,想来这三千多两已是他们的极限了,他再往下跟下去,结果显而易见。   隔壁雅间紧跟加了一百两后,成言似是没有了耐心,手指来回摸挲着酒樽,哑声道:“四千两。”   长随庆期扭过头来看向自家主子,并没有想到世子爷有朝一日会做出一掷千金买花魁初夜的事。这花魁瑜娘子一张芙蓉面把向来不近女色变得如此急性,这更是他没想到的。   最后,如成言所想,隔壁听到四千两后,就没有了继续加价的动静。   阿瑜听到那最后出价的声音,一怔,随之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看见雅间大开的窗户,并没有看见那前世相伴数年之久的人。   巧合而已,现如今在京都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   更不要说这是他前世最厌恶的烟花之地。   阿瑜自己也不知道,她内心是希望再遇前尘往事之人,还是二人不再有纠葛为好。   价高者得初夜,四千两的出价已是极高,风妈妈眉眼间的笑意还没消失,看着面前姿色艳丽的小人儿,“阿瑜,待会好好伺候那位爷,往后好日子就来了,可别不识好歹。”   风妈妈倒不是怕阿瑜闹出点什么来,毕竟这几个月的教导,再硬的骨头也该是听话了。实在是自家主子再三吩咐了,可得要把雅间那位伺候的舒舒服服。   阿瑜颔首,十指尖尖轻拿着帕子置于腹部,那帕子上的指痕昭显的是内心的极度慌张与害怕。   前世,在没成为成国公府的奴婢之前,还是大家闺秀,身份尊贵。后来就算当了成国公府的奴婢,那也很快被国公夫人指给世子,作为世子知晓男女之事的通房。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烟花之地的女子,清白就这样被叫卖出去的事,更别说今夜自己还得伺候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   阿瑜眼角泛红,迈着步子,慢慢走着,往这花满楼那间属于花魁的精致的屋里走去,似是有所认命。   风妈妈之前答应了她,只要自己初夜卖出高价,并乖乖的破雏,就让她凭自己的本事,在这花满楼卖艺不卖身,这可是开了楼里的先例,但前提是要乖。   屋里灯火通明,外面的门虚掩着,只需轻轻一推,门便敞开,阿瑜合上门,踏着步子,走进了屋内。   那位风妈妈口中的爷身穿玄色衣裳,身姿挺拔的坐在屋内唯一的八仙桌的圆凳上,低头斟酒的样子,看起来清贵优雅。   成言听到佳人入屋的声音,仍旧不紧不慢的端着酒樽独自饮了起来。   “听说,你叫阿瑜?”成言还不忘刚刚另一个雅间内的男子称呼花魁瑜娘子为阿瑜。   阿瑜的思绪早在看见成言的那一刻就已混乱了,她切实没想到此时此刻再看见他,随后又被他问得一怔。   这一世的确自己的花名叫瑜娘子,身边的人叫她阿瑜。上辈子在床榻之间,成言动情之际,总喜欢一遍又一遍喊自己阿蕴。   阿瑜,阿蕴,两个名字多么的相似啊,在同一个人的嘴巴里念出,仿若回到了前世。   “怎么不说话?”成言看着面前的美人木讷的站着,薄唇轻启,用着平生最温和的声音问道。   阿瑜似是刚刚听到问话,泛红的眼角里逐渐有水汽弥漫,一双眸子湿漉漉的,想遮掩住失态的样子,匆匆低头,“对,就叫阿瑜。” 第2章 春风一度   成言听到略微哽咽的回话,出神了片刻,小人儿看起来娇娇的,嗓音也稚嫩极了,这还没怎么样就好像快要哭了。   佳人垂泪,也是赏心悦目的,向来冷心冷肺的成言此时对其宽容至极。   斟酌再三,也不知道是那里冒犯了眼前这位小娘子,朝着半仙桌对面的圆凳示意,抬手让阿瑜坐下。   声音如金玉落盘:“怎么就哭了?”   阿瑜正想着赶紧把泪水憋进去,可低着头,越想忍泪,但那眸中的泪珠似珍珠一样圆滚滚的砸落在地面上。   脑海里不断浮现前世自己与成言的相处,两人之间的温情,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就这么消失了,到这辈子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去也只有埋藏自己内心了。   阿瑜素手拿着帕子迅速掩面拭泪,对着成言恭恭敬敬的屈膝行礼,也不敢直接坐下,也没回答他刚刚的问话。   不仅是她不好说明缘由,也是她不想抹去那段过去,如今只有自己知道的过去,毕竟前世这一说,任谁说出来,都觉得何其荒谬,不曾遭遇终将不能感受到。   成言皱着眉看了眼仍旧站在面前的阿瑜,“怎么不坐?时辰尚早,还不急着安置。”   说罢,拿起酒壶往另一个酒樽里斟酒,再放在对面。   阿瑜听到安置二字,楞了一下,抬眸恰好迎上他看过来的目光,那是男子对女子毫不加掩饰的欲望。   这下阿瑜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为好,男子热切的神色中透着的欲望,自己的初夜本也就是他花重金买下的,花了银子肯定也不是来和她在漫漫长夜中闲聊的。   她只好径直走了过去,落座的时候再三躲避成言的目光。   看到面前的酒,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抬手端起,在杯沿上慢慢抿了一小口。   “你不会喝酒?”成言看着轻抿了一口酒后的阿瑜,面部表情不似刚才,柳叶眉微微皱起,小巧的舌尖轻舔了一下红润的薄唇。   阿瑜顿了顿,放下手中的酒樽,“奴家……奴家甚少饮酒,这酒太呛了。”   “不会饮就作罢,会伺候人吗?”   骤然,眼前的光线被遮挡住,成言起身走到了她的一侧,挑起了她的下颚,认真的打量起眼前的美人面。盈盈玉貌,楚楚梅妆。   本想与佳人好好对酌闲谈一番,再进入正题,没想到佳人羞涩,那就容不得他慢慢来了。   阿瑜玉脖微微上扬,露出白皙的肌肤,像是失措,屏住了呼吸,道:“会。”   “今儿不是出阁日怎么就会伺候人了?”   这话一说出口,就让美人面颊上顿时泛红,“风妈妈会教……会教……春宫图。”这话好似难以说出口,让阿瑜羞赧极了。   “那就先安置?”   “安……安置?”阿瑜颤着声道。   成言看着眼前小人儿羞赧惊慌的神色,顿时觉得自己会不会太禽兽了,这看起来就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嫩芽。   “你及笄了吗?”   阿瑜听一声轻笑,以及温和的言语,对着成言点了点头。   二人之间氛围极具微妙,安静的房内让阿瑜内心极度不安。她还想着风妈妈劝告她的话,她要乖,乖一点才能在这花满楼里继续生存下去。   既然如此,迟早都是要安置的,初夜怎么都要给出去的,与其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还不如就和成言一度。   前世里,平日里重规矩的成言,在房事上也未太过于放纵,两人在此事上也是比较契合的。   只见阿瑜从圆凳上起身,一路走到了帷帐外,微微躬着身子把灯火熄灭,随后坐上床铺,慢慢把身上的舞衣给一层层脱下。   外面的灯光透过窗棂纸微微照进,尽管屋内的灯火熄灭了,但成言还是可以看到阿瑜的玉肩,还有美人前面隐隐约约高耸的酥月匈和清晰可见的锁骨。   昏暗无声的屋内,衣物脱下的动静伴随着男子逐渐加重的呼吸声。   成言面对此时此景,自然不会是坐怀不乱的君子,他慢慢走到床榻边,坐在阿瑜的旁侧,没有规律的呼吸暴露了他内心的躁动。   “你可是心甘情愿?”他转头微微低下,薄唇靠近阿瑜的耳侧,先是舔了舔,而后轻咬她的耳垂。   阿瑜耳根发红,手心拽紧,“奴情愿。”   此话一落,刚刚还在轻咬耳垂的男人,流连至她的脖颈,意乱情迷之时,男人的手掀开她仅剩的小衣,充满热气的手不小心碰到她腰腹的软肉。   那拂过的力度惹得阿瑜一阵痒意,她无法度身事外,双手环住了男人的背,“痒。”   眼前这诱人的身子扰乱他的思绪,让他很快沉迷其中,娇气的女声唤起了他的意识。   成言看了看怀中的小娇儿,泛红的脸颊,眼底的情意,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简直要命。   他深深的看了阿瑜一眼,双手捧着她的芙蓉面,这一刻眼里仿佛仅有她一人。通身都好像柔软的人,好似为他量身打造的一番,极趁他的欢心。   阿瑜本是环住宽大有劲的背的,身子往男人怀里贴的时候让她难以坐稳,差点倒了下去,好似一朵娇花任人采撷的模样,成言拥着她,没来得及放下帷纱,直接慢慢往下沉去。   随后,两人的衣物由一只大手抛了出来,两人间变得赤诚相见起来,阿瑜羞极了,不敢把视线落在男人的身上,尽管前世二人早已这样过,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温情。   成言看出了她的不安和害羞,嘴角似有弧度,“闭上眼睛。”   听到透着喑哑的声音,阿瑜的脸更红了。   成言稍稍笨拙的去亲她的绛唇,以舌有乱律般绕着她的舌尖,不断地舔吻。   阿瑜掌心很热,面上也很热,情意慢慢被激发,身体内心的渴求愈渐愈深。   前世多少个日夜都是这样,很快身体做出了相对的回应,她攀着成言,双眼紧闭,柔骨的小手不知道该往哪放。   成言贴着她的耳朵,温声道:“别紧张。”   “你原就唤阿瑜?”   成言拿出来前所未有的耐心,继续之前的问话,他还惦念着有男子无顾及的称呼她。   “嗯”略带哭腔的哼了一声,饱含了所有不能说出口的情感。   “阿瑜,阿瑜。”男人一遍遍在她耳边唤着,充满柔情。   春宵苦短,佳人在怀。   成言刚毅的脸上眉头微皱,汗珠从额头上滴落。   那灼热的汗滴在她的身上,感觉要把她整个人点燃了一番。   看着阿瑜水润润的双眸,成言心里生出了怜惜之意,试图温柔的哄着怀里的人儿。   而后,阿瑜的心越跳越快,指甲微微颤动,意识渐昏沉。   阿瑜脑海里尚有一丝清明之时,已然分不清他嘴里唤的是阿瑜,还是阿蕴。   也不知现在是在国公府还是花满楼,她眼角一抹泪水无声掉落在鸳鸯枕中。   娇花经雨任采撷,别有一番羞人意。   翌日,阿瑜一醒来,外面大亮,身旁的人还保持着拥着她的姿势。   余温未尽,绛唇微肿,白皙的脖颈上传来不适的感觉。   昨夜的所有,无不在告诉阿瑜,这一世她又和成言有了牵绊。   成言在她醒来的那一刻,就已转醒,拥着怀中曼妙的人儿,就是不太想起来,想享受这片刻的满足和安逸。   “醒了?”他眼底含笑看着娇人儿。   “嗯。”阿瑜心为之一颤,床榻间的成言总是这么温和,前世是这样的,如今仍是。   成言看着她,觉得她的目光很是依恋,像是透过他再看另外一个人,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主子,主子,京都来信了。”屋外头传来长随庆期的低声叫唤,阻断了他内心的酸意。   不久,屋门被推开,穿戴整齐的成言出来了,带着长随迅速离开花满楼。   ……   阿瑜看着成言捡起地上的衣裳,慢条斯理的穿上,往外走去还不忘留下‘等我’二字。行色匆忙,却又看似不急。   床铺一侧的温度由温热变得冰冷,阿瑜待那男人走后,悬着得心终是放下,昨夜疲惫不堪的身体让她的思绪逐渐消散,慢慢陷入了沉睡。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接近午时,她摊在床铺上片刻后,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   “娘子,你醒了。”竹香早在巳时的时候敲门屋内没人应,进来过一趟,看见阿瑜还在睡,就先出去了。   阿瑜看见竹香端来了热水,缓缓起身,捡起衣裳穿上,身上黏腻的让她快要受不了了。   她拿着竹香放在盆侧的布巾,轻微擦拭了下脸颊,“竹香,我想沐浴。”   小丫头机灵极了,“娘子,后厨的水一直给你烧着,待会就给你打水来。”   这花满楼阿瑜也待了三月之久,也是知道这楼里的规矩,谁若是能给楼里带来进账,那这边的物件什么都是紧着那人来。   等过段时间,花满楼里知道了她卖艺不卖身,还不晓得是如何光景。   但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在看着办吧,那男人最后留下等我二字又是何意思?   他不是最不喜烟花女子?   在阿瑜垂思片刻后,热水也来了,她走向屏风后面,脱下衣裳,不着片缕踏入浴桶,身上遍布红梅,痕迹最重的还属脖颈处。   十指尖尖带着水珠拂过身子,纤手如玉,名姝美色,好一个绝妙佳人。   “娘子,风妈妈说桌上的药,你趁热喝。”竹香端着药放在桌上,对着屏风那一侧的阿瑜道。   “嗯,知道了。”阿瑜自然不想因一夜云雨,就留下隐患,毕竟今生她不想再和成言有什么牵扯了,这一世就止于昨夜吧。   就算风妈妈不送这药过来,她过会还是会去寻它,相必在青楼这避子药还是不会缺的。 第3章 赤忱之心   阿瑜在靠在桶壁,闭着眼睛,想起昨夜二人的敦伦之礼,不由得脸发烫。   也不知道他今儿是有什么紧急要事,留下两个字就这么走了,前世这个时候也没下江南,查办差事。   阿瑜突然意识到自己很是在意他的一举一动,说好的今生不再纠缠,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用完水后,起身穿好竹香挂在屏风上的新衣裳,端起桌上的药,一饮而尽。   ……   一连七天,风妈妈对阿瑜的态度很是平和,毕竟是给楼里卖出高价初夜的花魁,这细皮嫩肉,姣好的身段可不得供着。   但七日过后,原先说好卖艺不卖身的承诺,像是随风而逝,倒是不作数了一样,逼着阿瑜接客,那位爷走的太匆忙,也没向她交代点什么,她自然也不需要有所顾及。   手上经手的娘子不说成千,那也有上百个了,软的不吃,也就只好来硬的。   正巧七月十五那天,江南首富段老爷的幺子段小少爷,在风妈妈那砸下五百两,硬是指名要瑜娘子服侍。   这段小少爷就是那和成言最后加价没加过的男子,那天没砸够钱,只能忍痛看着成言把阿瑜的出阁日给夺了。   今日来这花满楼,可是打着虏获美人心的决心来的,美人身子没得到,得到美人的心也是好的。   当初在出阁日前,初见瑜娘子,那一眼惊为天人,在阿瑜面前夸下海口,势必会保护好她,会为她赎身,给她一个名分。   少年年岁尚轻,不通晓世事难料,只有一片赤忱之心。   段廷庄依旧坐在原先那个雅间,等着夜思梦想的佳人。   阿瑜倒是对这个之前见到她就脸红的少年郎印象极深,和她交谈这少年郎还时不时的结巴,看见她时,神态看起来比她还羞涩。风妈妈要竹香来告知她,可以夜里暂不接客,但白日里客人的要求还是得满足。   要想卖艺不卖身,也得拿出让风妈妈难以小觑的本事,要让她觉得不接客也能有利可图。   阿瑜仍是着了一身红裙,红裙极衬佳人,风妈妈让竹香给她准备的衣裳里,多是红色为主。   “公子。”阿瑜轻轻推开雅间的门,对着段廷庄福了福身子。   “你……你你来了。”段小公子看着面前不经意间散发出的媚态更胜从前几分的佳人,向他福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耳根处紧跟着脖子就已红了大片。   “阿瑜,我可以……可以这样唤你吗?”少年眼巴巴的看着她。   阿瑜看着少年的目光,仿佛是看到了家中还未出事时,幼弟看向她时的眼神,孺慕之情不似男女之间情爱的感觉,少年还尚未开情窍,看到惊为天人的女子,脑海一片空白,以为自己是起了爱慕之心。   阿瑜莞尔一笑,“可以。”   “阿瑜,我会为你赎身的,你等我。”少年此刻说话非常认真,正襟危坐的看着阿瑜。   “公子不必如此,奴家想自赎其身,不必公子费心了。”阿瑜说出的话异常清晰。   段小公子唇角勾起,一点也不惊讶这会是一个青楼女子会说的话,自己看上的人儿,无论多么与众不同也不奇怪。   “可是,自赎其身很难的。”欣赏归欣赏,但是他还是得道破其中的艰难。   阿瑜不改神色,温柔道:“这就是奴家自己的事了。”   青楼女子大多老死在楼里,可能一生都难以脱离这儿。尽管如此,阿瑜也绝不会指望倚靠男人为她赎身,再继续依附于男人而活。   “公子,你今日找奴家,有何事?”阿瑜言笑晏晏的看着段小公子。   “我……我就是想问问你,问问你那个男子有没有欺负你。”段延庄俊脸一红,说起话来又开始磕巴。   阿瑜微笑道:“来这楼里的不正经男子,更别说是夜里来的,哪个不是因贪恋美色来这儿,小公子,你往后还是不要再来这了,这里不适合你。”   话语中微微带有一丝苦涩,在这女子难以生存的世道,姣好的面貌对女子来说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段延庄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起来,再三斟酌字句:“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我知道你不需要,但是我还是想能帮到你。”   看着面前如此赤诚的少年,阿瑜知道他只是一个还未长大的人儿,和自己的幼弟一样充满善心,但更是因为如此,她更是不能把眼前的少年卷入风花之地。   “公子,你回去吧。”阿瑜的直视着少年澄净的双眼,语调平缓的说道。   二人无声的僵持在这,段延庄沉默着,没帮到心中的佳人,他似有不甘,但也不好强求。   “娘子,风妈妈唤你过去。”竹香在门外道。   阿瑜看向段延庄,对他颔首告辞,做足了礼数后,推开门后,轻拉合上门,二人之间一扇门的距离好似是两个世界。   竹香引她去见风妈妈,还没走几步,风妈妈的身影从廊后出现在阿瑜的眼前,“阿瑜,那位爷在你房里,你快去。”   风妈妈行色匆匆,眉眼间可见的着急。   成言?   阿瑜以为这七日成言没有来寻她,是早已忘记了自己留下的话,床榻之事后的话本就是最不可信,她也没怎么把那话放在心上。   现如今,人过来了,她又该怎么办,成言来寻她做什么?阿瑜心里迷茫起来。   前世的成言也不是一个会和别人纠缠不清的人,天之骄子的他没有纨绔子弟的习性,最是规矩不过的,乞巧节那晚应是钱货两讫的。   风妈妈还在催促着阿瑜快去见成言,那位爷一来就问阿瑜哪去了,她也不好明说是让阿瑜去接客了,男人的劣根性风妈妈还是知道的,在没有厌倦一个女子之前,那个女子也就是他认为的自己的所有物。   如果是平常的男客也就算了,花满楼后面好歹还是有大人物撑腰的,但难办的是这位爷是主子说要好好伺候的,千万不能够得罪,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大的来头。   阿瑜在犹豫中,就被风妈妈推搡着到了自己的房门外。   在都在门外了,也不容她犹豫了,门像是没关紧,虚掩在那,阿瑜刚想叩门,门“吱拉”一声开了。   成言面无表情的坐在屋内,仍旧是上次那个圆凳,但与上次不同的是,今日屋里没有酒水,他只能拿着茶杯品茗。   阿瑜深知他的习惯,自然也知道这花满楼里的普通的白毫银针,成言是绝对看不上的,难为他还能喝上几口。   “去哪了?”成言神色晦暗的看着进门的阿瑜。   阿瑜打量他,发现成言嘴角微拉,浑身散发着不悦。   半响,阿瑜实话实说,并没有隐瞒:“有客来。”   成言冷着一张脸,霍然起身,一步向前,睥睨看着她,“不是让你等我?七天都等不及,这就找好下家了?”   语气不似往日的温和,语调显然上升,带着怒气的眼睛死死盯着阿瑜。   显然是对阿瑜的平和的回复充满着不虞。   “爷,你好生奇怪,奴家未曾应你,找不找下家,也是奴家自己的事。”前世在成言面前,阿瑜从来不敢反驳他的话,在他身边待了五年,说的好听是个勋贵人家的通房,其实还不就是个奴婢。   无论在为奴之前是什么身份,最后都要忘记,以至于那五年里脾气被磨得温温顺顺的。   现如今,这会她只是一个青楼女子,也本就不该知道成言世子的身份,在她这儿,成言就是她的一个恩客罢了。   成言听到这几句毫不畏怯的话,似有几分讶然。   他忽的拉起阿瑜的手,本想以更伤人的话说出,却看清阿瑜眸中的水雾,顿时改了口,“不许。”   他再次启唇说道:“刚无论你去见了谁,我都先不追究了,以后,在这楼里,你要见客,那也只能见我。”   言罢,松开了阿瑜的手。   原本,阿瑜也没有要接客的想法,这去见段廷庄也是风妈妈的意思,只是听到成言如此冲的语气讽刺她,她没由来的一阵委屈。   她本以为成言听到违逆的话之后会觉得她不识好歹,之后恶言相向。没成想仅是对她进行一番告诫。   阿瑜耳闻此言,实在是不知道成言到底想如何,前世她当了数年的通房都没被抬为妾室,更别说这辈子自己还是个烟花之地的女子,比奴婢的身份更加低贱。   如此重规矩的人要把她养在青楼里?前世就听过成言的同僚顾及家室,在青楼里养妓子的事,可她怎么也没想过自己会成为被养的妓子。   “你就好好待着,之后我会另行安排。”看着阿瑜垂首默认不说话的样子,他顿时有丝无力,自己的心思全部被她牵着走,她好似不在意的样子,让成言气急。   两人目前的相处,多是成言说道,阿瑜时不时的应,会回应也只有寥寥几字,寡言的她在成言面前显得分外娴静。   阿瑜情知她无法反驳,只好轻声应了。她现在暂时需要用他来应付风妈妈,这也是迫不得已的办法。 第4章 投怀送抱   她也没把成言口中的另行安排放在心上,如今就只能和他周旋一二,她还需要借他的身份地位在花满楼保全自己。   “稍后,你随我出去一趟。”成言的声音冷不丁的响起。   闻言,阿瑜疑惑道:“出去?去哪?”   “不用多问,跟着我就行。”成言揉了揉眉心,似是对她的追问不耐。   阿瑜看到他垮着的嘴角,不虞的样子清晰至极,也不再敢继续追问下去,板着一张脸的他最是让人害怕的。   “那容奴家拾掇一会,爷静待片刻。”阿瑜不敢让成言久等,现在还得依仗他,惹恼了他,到时候可就没有挡箭牌了。   阿瑜对成言有情意,但那也是过眼云烟,现如今除了感激,就只剩下无可奈何了,既不想和他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但没了他,她自己的处境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花满楼中会变得无比的艰难。   成言脸上的不悦的神情渐渐消失,面前这脸际芙蓉掩映的娇人儿,有时还真是识相极了,让她不要多加追问,很快就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   他缓步走了几步,重新坐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留痕迹的扫视阿瑜一眼:“不用收拾什么,就这样挺好的。”没有特意装扮过的阿瑜就已经美艳照人,若是听她所说把自己拾掇一下,那还不招来更多人。   阿瑜顿时一滞,想说点什么,但好像又无话可说,只能唯唯诺诺应下。   “我很让人害怕?”成言挑眉饶有兴趣的看着阿瑜的反应。   阿瑜撇嘴道:“没。”   “那你离我这么远?”   “什么?”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的阿瑜道。   成言眼神示意了一下二人之间相距的距离,两人之间隔了一整张桌子,更别提阿瑜一直干杵在那,二人之间仿若有一条天堑。   阿瑜:“……”   她觉得成言变得越发莫名奇怪,她自己从始至终没有动过步子,一直都是他在走动,导致两个人一会近,一会远。现在暗讽她,倒是轻车熟路。   “在想什么,还不过来。”   阿瑜眨了眨眼,也来不及多想,脑海里只是浮现不要惹他,这人一急,岔子就出了。   裙摆没整理好,加上迈步动作过大,突然间,右脚踩到了微碰地的裙摆,一个人就那么直挺挺的栽了下去,“刺拉”一声,衣裳布料撕扯的声音在此刻清晰极了。   好在成言看到人儿摔下来的那一瞬间,迅速起身,把其拥入怀中。   这下好了,他不说阿瑜离他远,现在,两人拥在一起,中间恰似毫无缝隙。猝不及防的意外,让阿瑜小声痛呼了一声,成言硬邦邦的胸膛,撞上她胸前明月,差点眼泪就掉了下来。   成言感觉到胸口软乎乎的触觉,嘴角翘起了不明显的弧度:“投怀送抱?”明知道是一个意外,但成言还是想逗一逗她。   阿瑜脸上瞬间冒气热气,耳根开始红了起来,“不是,奴不是故意的。”   “有意的?”看着面前娇人儿顿时羞红了一片,越发的想取笑一番。   听到成言的打趣,阿瑜表情不由得僵了一下,似是不知道改怎么解释,越解释越是说不清了。   “你明知道是个意外。”阿瑜看着成言嘴角的笑意,慢慢冷静下来,知道自己越羞涩,这面前的人就越是使坏,就想逗弄她玩儿。   怀中的人语气突然冷淡下来,成言抬眸看着阿瑜面上的表情,异乎无奈。   阿瑜片刻就恢复了平静,这让成言心情变得烦躁起来。两人之间发生了男女可以有的最亲密的联系,她怎么就能这么快的应对自己?   他抱着阿瑜的双手不由收紧,好似怕怀中的人终有一天会狠心将自己抛弃。床榻上娇娇的人儿,就不知为何在二人情意正浓时,说出如此煞风景的话,实在是过于冷静。   感觉到身体被一双大手给禁锢住,让她动弹不得,想从怀中挣脱出来,也没有办法,阿瑜只好开声道:“爷,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成言皱了下眉,却也没放开她,把怀中的娇人儿横抱起来,放置在床榻上,“等着,我叫你丫鬟来送衣物给你。”   话毕,看了一眼刚刚衣裳被撕裂的地方,转身走出了门。   阿瑜望着缓步离开的人,眸光一闪,恍惚的想起前世的成言,她死去的那一天,明明二人温存过后,成言上朝离去之时,还对着床榻上的自己留下了话,“等着,我回来陪你过生辰。”   没想到,那一句话竟成了永别,也不知道自己不在了以后,他有没有片刻动容,虽说他有时会娇惯自己,没有丝毫的亏待。   但世子那么一个循规蹈矩,还冷心冷情的人,不过是死了一个通房,一个陪了他整整五年,也不能够被他抬为妾室的通房,就这么低贱的身份能够值得他费心?   阿瑜曾经不止一次感到过悲切,前世的她,多么的卑微,却也得不到他的体谅。   避子药伤身,他却仿似不知道一般,让自己喝了一晚又一晚,有多少个温情的夜晚,就有多少碗诛心的药。   她知道他的重规矩,陪伴多年却为她破例一次也不肯。   世家子弟中,未娶妻纳妾的比比皆是,他就为了未来妻子面上不能够难堪,就让她难堪了多年。低贱通房的身份让她在府里始终是抬不起头来的,一个可以随意打发的暖床丫头而已。   而如今,阿瑜有少许不痛快,这一辈子的成言好像对她温和了一些,没有像前世初识她那般的冷淡,明明是一样的人,怎么就遭受了不同的偏待。   ……   好半天,阿瑜更换好了竹香送进来衣裳,去往花满楼后门找成言的马车,听竹香带话,成言就在马车内等她。   一架精致的马车停在后门口,马车上辕座上坐着成言的长随庆期,她这一看,快速走上前去,准备扶着车壁,抬脚吃力爬上去。   车内成言听到来人的声响,却也闭着眼睛靠在车座后壁上,没有动弹,想着阿瑜会不会出言请求他的帮忙。   阿瑜尝试了几次爬上去的动作,衣裙的不便让她没有办法能够依靠自己上这没有准备杌凳的马车。   她犹豫了一番,看了一眼庆期,庆期目视前方,好像没有看到她的窘迫。   无奈的她低着头,想了想,转身往花满楼里走去。   成言等了好一会,也没听到阿瑜的开口的声音,下一瞬眼睛睁开,忍不住想掀开帘子,把她扶上来,不和她较这个劲了。   却未曾想到他掀开帘子过后,看到的不是在车面前想办法上车的阿瑜,而是走向楼里的背影,又是一阵气急。   她这是直接不去了?   “干什么去。”他的手用力抓着车壁,修长手指快要将车壁留下一个印子。   阿瑜听到后头传来成言的声音,停下了前进的脚步,缓缓转身,昂起的颈子显出了漂亮弧度,她咬着唇,薄唇轻启:“找杌凳。”   成言听闻,眼神一暗,“你是宁可多费力去找杌凳,也不知道找我?”   “你到底怎么想的?”成言气急再次质问道。   阿瑜看着不远处成言面上气愤的神色,这般易于生气的成言在她面前可是少见的很。   静默少息后,恭顺回道:“奴不敢劳烦爷。”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你什么人?”成言眸色愈来愈暗。   阿瑜看着他的眸子,似是惊奇他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爷,你自己不明白吗?”   “你是买我那一夜的恩客,在奴心里,是一个暂时有所牵绊的人。”   成言定定地望着说着伤人心话的阿瑜,不再言语,话说到这个地步了,自己堂堂成国公府世子,如今被一个女子践踏感情,实属不该。   刚刚还露出不悦神态的成言,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也没再管阿瑜,重新掀起车帘,往马车里面弯腰走去。   阿瑜眼睫扑闪,看着从马车辕座边重新进去的人,好看的眼紧跟着一挑,想着就算是比前世更好脾气的成言,也是无法忍耐有人给了他不称心的回答,毕竟是多么一个骄傲的人。   她此刻觉得现在的成言幼稚至极,让她一阵好笑。   马车始终停在那儿,也没有驶走。阿瑜也算是知道了,既是成言不虞极了,也还是要带她出去。   她只好继续去找自己要的杌凳,折腾了一刻钟后,阿瑜总算是坐进了马车,她也不敢离得成言太近。   一拉帘子进去,就看到成言坐着,面无表情,不发一语。   她现在是,确保自己能不主动开口说话,就不开口,两人之间沉默的状态一直持续着。   两人仅能听见庆期的驾马的声音,马车缓慢的动了起来,道路的平整,让阿瑜没感受到多少颠簸。   就这样,靠在车壁上,阿瑜疲惫的身体顿时有了乏意,睡意涌现上来。她双手紧抱着自己,眼睛缓慢垂眸,而后轻轻闭上,睡了过去。   成言习武之人,耳力一向不错,听到马车内轻缓的鼻息,知道了车内的小没良心就这样毫无防备的睡着。   他蓦地睁开了眼,看向小人儿坐得位置,他是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是多么的温柔。 第5章 佳人相伴   两人一辆马车,虽相对而坐,却仿佛相隔甚远,阿瑜有感乏意而寐,成言唇边笑意稍淡,那目光一刻也没有远离她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渐停。   “主子,到了。”车外传来庆期的轻唤。   阿瑜本就睡的浅,庆期的声音虽轻,到底也是让她在睡意中醒了过来。   缓缓睁眼之际,抬头的那一瞬,正好瞧见了成言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二人相顾无言,静默一会过后,各自撇开脑袋,眼神错开。   下马车之时,成言先下了车,这次倒是没有再想等着阿瑜主动出言求助,他在阿瑜准备自己动身跳下来之前,伸出手搂着她的细腰,把她一把抱下。   抱下来之后,很快松开了腰间的手。   阿瑜被这行云似水的动作一惊,好似还没反应过来,也就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木讷的跟在成言的后头,随着他的脚步走进了马车面前的这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   三人进门,门前的小厮将他们引到府中的园中,园子内早已官员满座,江南廖知府正与座下官员举酒共饮。   看到成言携美人而来,廖知府眼角本就畅饮而笑出的褶子,愈渐愈深,好似极趁他意。   廖知府离座上前,“成世子,你能赏光应约,真是让我府上蓬荜生辉。”   “廖大人客气了,想约盛情,则安岂能不来。”   阿瑜听到成言称自己的字则安,一丝疑惑从眼中闪过,成言向来都是矜贵至极的,在一知府面前如此小心,还一来一往打官腔,着实不是他的一贯作风。   廖知府看似面善,脸上笑意不减,一副笑面虎的模样,看起来是极难对付的一类人。   “世子,那先就请入座。”   阿瑜看着成言和廖知府好似早已认识,嘘寒问暖一番后,二人在各自座位上走去。   她跟在成言后头,成言坐在廖知府的一侧,旁边也没有多余的座位给她,她也知道这种场合容不得她乱来,乖巧的站在成言后面,有眼力见的时不时的替成言斟酒。   成言和廖知府正对饮着,廖知府不经意间看了一眼阿瑜,见阿瑜和成言之间似主仆一般,规矩极了,心中也是一阵纳闷,不是说这从京都来的世子爷极好美色,毫无定力,一到江南就入花楼,采花魁初夜。   这携带的美婢难道不是那花魁?面若桃李,眼波泛媚,这等绝色应就是那大名鼎鼎的瑜娘子。   区区一花魁,举手投足间毫无惧意,廖知府心中暗道怪哉。   若是成世子是一规矩人,行的是规矩事,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不知世子此次来江南,所为何事?”廖知府先声夺人。   “无事,只是常年待在京中,过于乏味,想来看看闻名不如一见的江南美景。”成言随意而回道。   廖知府心中一动,“不知府上犬子是否有幸,能好好招待世子,同世子游遍江南。”   “这到是不必,已有佳人相伴,不劳府上公子费心。”话毕,拿下阿瑜手上斟酒的壶,拉着她的手,带着她的整个身子,把她卷入怀中。   成言唇角带有弧度,欺着身子向前,手微微弓着,轻柔的拂过阿瑜的白皙的脸颊,就好似一个流连美人的纨绔贵公子。   阿瑜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是吓了一跳,下意识正想撇开一躲,但他的另一只手在阿瑜的腰间强势的搂着,力气之大实在是不容忽视。   “不要乱动,乖乖坐着。”成言俯身贴到阿瑜的耳畔,嗓音嘶哑道,眼中的依稀可见淡淡的红血丝。   阿瑜先是一楞,而后总算是反应了过来,刚刚自己不小心一蹭,竟是惹出了欢好的情意。   她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和成言有所争执,只好硬着头皮,在他怀中安静的坐着,也不敢再乱动了。   廖知府看着二人间隐隐的暧昧,也就没有强求,非要塞个人去打扰他们,尽讨人嫌的事他可不做。   “不知世子在江南可有落脚之地?世子要不在鄙府下榻,让在下尽尽地主之谊。”廖知府一副笑面虎的模样,双眼含笑。   成言唇畔的笑意渐浓,颔首,“那就劳烦廖大人准备厢房,容我在贵府小住一二。”   “世子尽管放心住下,让在下好好招待一番。”廖知府言语中带着讨好,谄媚而不让人厌烦。   席间江南各位官员谈笑风生,免不得要讨论一些江南官场上的事,竟是丝毫不顾及成言这位京都来的外人,不知是看见成言一番纨绔贪恋美色的做派,还是觉得谈论的事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并没有把他排除在外。   “林大人今日又未来参加宴会,像是他那般不识好歹的人,简直就是冥顽不化。”在座的一位官员骤然提起江南的正六品通判林旭,显然这一言语中充斥着对这位成言还没蒙面的林大人,极其的不满。   “林大人,向来独来独往惯了,哪里是我们能够请得动的。”一位干瘦高挺的官员随之接话讽刺,说到后面语气甚是奇怪。   这时,坐在成言下首的一位官员起身,端起酒樽,朝成言举着,“往日就不说什么了,今日世子能够前来,林大人未到,实在是……”   “也罢,也罢,在下替同僚敬世子一杯,已示赔罪,望世子勿怪。”杨同知就这样一言一和中把自己爱护同僚,以及林旭的冥顽不灵展示的明白,这算盘打的精着呢。   “杨大人言重了,这不是你的过错,谈何怪罪。”成言表面和和气气的应付他们,心中鄙夷极了,一群相互勾结的鼠类。   要不是在来江南之前,早已把这群官员查了一个底朝天,不然这众人凑在一起欺瞒,义正言辞的模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他们给蒙骗住了。   等一群人七嘴八舌对通判林大人评判的差不多了的时候,廖大人紧跟着就是老好人的做派,“林大人只是不习惯这种场合,想来不是故意怠慢世子的。”   “行了,别尽聊些惹人不虞的,说点江南趣事来听听。”成言看似不耐烦的打断关于林大人的话题,一副只知玩乐的的模样。   ……   不特意去留心宴会上的暗潮涌动,此次宴会也算是极趁双方的意,宴会结束后,官员打道回府,成言依宴会上所言,留下小住几日,有此安排自然也是有他自己的道理。   成言是客,也是廖知府上不敢怠慢的客人,宴会结束后就被不胜酒力还不忘安排的廖知府,吩咐小厮把成言引至东院厢房,好生招待。   待阿瑜和庆期扶着人前已醉的成言,行至进厢房以后。   等到小厮在安排妥当过后先行退下,阿瑜神色淡下来,带有一丝清冷,“世子爷,奴可以回楼里了吗?”   前世阿瑜见过成言的酒量,也知道今日在宴席上那区区几樽酒,不至于能把他给灌醉,这醉酒的模样也自然是做给别人看的。   阿瑜的声音冷冷的,听起来极想和成言撇清关系,这说着要回楼里的话,成言听着恼火,慢条斯理的从床榻上起身,用眼神示意庆期出去。   “这么不想和我待在一块?”忍着怒意,双眼盯着站在面前的阿瑜。   阿瑜和成言对视一眼,想来不好惹怒眼前的这个男人,“怎么会,能和爷待在一块是奴的荣幸,天色已晚,奴也该回楼里了。”   和成言对着干的人一般没有好下场,阿瑜自然也不会觉得她会是例外,不过是一夜风流,还能指望些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不早就应该意识到的吗?   她如今不过是一片浮萍,在马车上落了成言的面子,第一次他可能不计较,如果自己再三的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想来后果会是自己无法承受的,风妈妈那儿还需要他这的应付。   “这几日就不用回楼里了,安心在这和我住下。”成言目光紧紧锁着阿瑜,放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的握成了拳,生怕在阿瑜口中听到不愿的话。   阿瑜一顿,而后面色泛红,“和你……和你住下?”   “住哪?”这一问,想来是怕要和成言住一间房,尽管二人已有肌肤之亲,但那是迫不得已的,如今的她可不需要自卖其身了。   成言看着面前这怯怯的人儿,听到的不是拒绝的话,而是佳人羞怯的反问,面上轻笑,挑逗道,“住哪?当然是和我住一块了。”   “你不想和我住一起?那你想住哪?”看到佳人眼中的挣扎,也知阿瑜内心不想和他住一间房,但这如今也无法依她了,今日带她来这府上已是人尽皆知,如若被人所知,和佳人在一块还要分房而睡,岂不招人猜疑。   “我可以在这院中重新收拾一间房,住下。”阿瑜眼眸闪了一下,小声提议道。   成言垂下眸子,也不愿多说什么,淡淡回道:“不可。”那言语中不容反抗的意味甚重,没有丝毫反转的余地。   阿瑜最后也就没有再吭声了,好像是默认了两人一间房,但眉头始终皱着,不见平复。 第6章 进退两难   成言看了阿瑜一眼后,绕过她,抬步走向厢房内上首的位子,摊开文房四宝后,眼见着砚池内并不缺水,可见的是主人家吩咐过奴仆换清水贮之。   “过来,可会研墨?”   阿瑜听到询问的话响起,赶忙回过神来,走往檀木桌的一侧,从怀中掏出一块小帕,轻轻擦拭尽砚池内养砚的水,拿起桌上的小壶,滴入清水在砚台表面,轻拿墨碇在砚池内有规律的研磨。   这一举一动间尽显女子的娴雅之态,像极了闺阁中的大家闺秀,反而不像是花楼里出身的女子。   但此等微末之事,仅仅在成言的思绪内一过,也并没有多想什么,他将纸张一布,毫不避讳阿瑜,拾笔沾墨后,写下只言片语后,将其折起,而后令阿瑜把庆期叫来。   阿瑜听从吩咐在外找到庆期,待庆期进入厢房内后,看见小院外远处有一小片范围的竹林,竹林处隐隐有一凉亭。   凉亭内看似并没人,阿瑜正愁无处可去,府内不敢随意走动,凉亭那倒是暂且偷懒的好去处。   阿瑜踏出这方小院,缓步走向那片竹林,待坐到凉亭内后,耳畔微风拂过,片刻的安宁惬意并没有维持太久。   阿瑜看到远处有两人向这边走来,来人应是府上的主人家。   两人亦步亦趋的走着,走在前面女子的拽着帕子,衣着虽不是很华贵,但颜色盛在艳丽。而后应是她的婢女,颔首低眉的样子看起来小心谨慎极了。   二人嘴里说着什么,因仍是有段距离,阿瑜听不清楚,未免冲撞到府上的主人家,本想快步离去,就这犹豫一会的时间。   主仆二人已经通向了这竹林的小径,若不是翠竹遮住了小半个亭子,她二人就早已看见了阿瑜。   阿瑜未免着急,看到凉亭后头有一片假山,就直接朝着狭小的缝隙挤了进去,阿瑜不得已将这块不大的地方暂时作为她的藏身之地。   “侍书,府上今日来的那位贵客,你瞧见那位贵客的模样吗?是不是真如同小四说的那般丰神俊朗?”廖珊揪着帕子,好像很似难为情,自己竟是会主动出言打听一位男客。   但恍惚间想起父亲想把她婚配于那位不言苟笑的林大人,借此来拉拢他,但林大人向来不喜与官员之间有所交集,想来也不会看着父亲的面上能够给她该有的体面。   府上其他小姐都有自己的娘亲为她们筹谋,再不济嫡母也是会做好表面功夫,给她们找好各自的归宿。   可处于她如今这个尴尬的境地,母亲早丧,父亲早已忘记了与母亲早年的情分,原配死后,早早就迎娶了继室进门。   而现在,父亲不舍得二妹三妹嫁予那位林大人,偏偏想把她这空有嫡小姐之名的女儿嫁过去。   侍书看了眼小姐的脸色,满脸愁绪,思虑一番过后,如实答道。   “那位公子,奴婢远远地瞧上过一眼,通身气派,的确可以说是丰神俊朗,剑眉星目。”   听到这话,廖珊知道以侍书的性子,是不会夸大的,看来那位贵客会是一个好的选择,能得到父亲如此看重的招待,想来也不是寻常人物,就算徒有其表,她也认了,毕竟自己也没得办法了。   “侍书,你说该如何去达到一个人的目的?”   “小姐,我不知道什么事让你烦心至此,但是依我之见,为达目的不折手段这句话往往有时候是通用的,只是要看你使用什么手段了。”   侍书本不是府上的奴婢,是廖珊从外面买来的婢女,不似家生子那般唯唯诺诺,对于很多事情有自己的见解和想法。   这几年她帮到了廖珊很多,以至于现在廖珊做什么事情之前都会向她询问一二。   阿瑜蜷缩在假山缝隙中,狭小的空间待着甚是难受,可是这主仆二人在这一方凉亭中停了下来,那位娇小姐眉心紧锁,刚刚口中的贵客应就是成言了。   也不知道她所说的话之间是否有所关联,一会谈及成言的长相,一会又是用手段达目的,话说这婢女还真的是胆大,敢撺掇自家小姐去做事。   主仆二人没再言语,廖珊静静地坐在凉亭中的杌子上,望着不远处竹林上方随风摆动的竹叶,心中思绪万千。   竹叶的碎影洒落在地上,天色慢慢的暗下来。   她二人好似不急着离去,待到阿瑜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了庆期的声音。   “你是何人?”侍书语气直冲道。   “无意冒犯小姐,在下奉我家主子之命,在院子周围寻今日一同来府上的那位姑娘。”庆期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往阿瑜的耳中,胜似佳音。   但此时此刻,自己也不好就这么出去,不然本是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躲避了一下,怕是要变成故意听这个主仆二人的对话了,那岂非梁上君子所为。   “奉主子之命?今日来府上?”廖珊喃喃自语。   “你家主子是今日宴会上的贵客?”侍书听到主子的话,自觉探问道。   “正是,不知姑娘可曾看到一位身着蓝色衣裳面生的女子?”庆期想了想今日阿瑜穿的服饰的颜色,抱拳问道。   廖珊听后,以手势让侍书附耳过来,二人耳语后,侍书看向庆期。   “不曾,敢问这女子是?可否需要帮忙在府内寻找?”   庆期不敢擅作主张,更不敢与府上的女眷有所牵扯,这牵扯的来,一来二上极有可能就牵扯到了主子身上,主子向来最是烦这些琐事。   “既然没有看见,那在下就先告辞。”   不说如今庆期自己都不知道阿瑜是以何种身份待在主子身边,就算知道,也没有旁人一问,就直接答复的道理,主子的事向来不容许做属下的人多嘴。   他施了一礼后就转身离开了。   阿瑜缩在那方天地中,听得甚是着急,只求这双方赶紧结束对话,离开这个地方,自己也就好出来了。   她听到庆期说告辞后,不待片刻,侍书气急的声音传来:“好心要帮忙,还不待见,岂有此理。”   “好了,天色晚了,我们回去吧。”对于庆期不领情,廖珊倒是没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样的主子,就会有怎样的属下。   属下不似宵小之辈惯于奉承,可见主人有一定的底蕴傲气。   “也不知道这所找之人是谁……”廖珊寻思道。   稍稍一会,阿瑜不再听到声响,偷偷探出头来,瞅见主仆二人走远,乃至看不见身影后,慢慢的从假山内钻了出来,小心的抬出脚,接着身子。   在一块狭小的地方容身这么久,浑身上下僵着的,长久没有活动,骤得出来,身体还没缓过来,格外的酸痛。   阿瑜抬头看了看天色,自己出来也有段时间了,成言都派庆期出来找她了,这下回去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自己糊里糊涂处于两难间,困在了一个假山当中吧。   阿瑜拖着酸痛的身子,走往院子。   沿着来时的小路,走向厢房的路上,还没来得及推门进去,里面的人正准备开门,这下二人直接相撞。   成言扶着阿瑜倒向他这边的身子,本来全身散发着不虞,看到阿瑜的那一刻,浑身的不对劲就在此刻消散,但嘴上怒斥道。   “整天冒冒失失的,在外头舍得回来了?”说出来的话阴阳怪气。   阿瑜抬头看了一眼成言的神色,本来就不知道该如何说,听到训斥后,更是不想回话。   成言本是不想追究她刚刚去了哪里,但看着阿瑜一言不发的样子,微微蹙眉,“去哪了?”   阿瑜没有理由,也更是理亏,抿了抿唇,在成言更多话逼问出口之际,脑海里只是想着不想让眼前这张嘴喋喋不休,她没法回答,这问话听在她耳内真是烦闷。   二人还处于成言扶着她,她慌忙之下,踮起脚尖,用自己的嘴直接撞上了面前这堵人墙的嘴唇,微凉的嘴唇软糯糯的。   阿瑜意识飘忽,即使是她自己主动干了这件蠢事,但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当时脑海里闪现的只是要让成言住嘴,身体比意识更快做好了决定。   成言在这一刻,楞住了,眼中闪过难以置信,但很快回过神来,想看看眼前的娇人儿想做什么。   但接下来阿瑜的动作,惹起了成言的情意。   阿瑜感觉到嘴唇上的触感,软糯糯的就是有点干,鬼迷心窍的微张开了红唇,伸出舌尖舔了舔。   而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面上浮现了一片红晕,不敢相信的扯了扯嘴角。   慌乱间退出了成言的怀抱,低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解决如今的场面。   恰有清风拂过,阿瑜头上带有一片刚刚在竹林落下的叶子,风一吹过,叶子掉落,佳人碎发散落在鬓角边。   成言不由得抬手挽过那一缕碎发,带到耳后,神色未变,但内心一阵的悸动,什么都没说,就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的佳人。   阿瑜面上稍热,骤然间往后退了一步。 第7章 科举舞弊   顿时缠绵的情意被这不合时宜的动作给打散了,成言不自在的撇过了目光,极力的压下起伏的心绪。   一时之间心绪波动,看着阿瑜站在自己面前,手不自觉的揪着身侧的衣服,也不敢抬头看自己的样子,不同以往的窘态到底是让他不再追问。   反而语气变得温和起来,不急不缓的道:“今日在宴上,我看你没吃什么东西,传了点晚膳,吃完去净室沐浴。”   而后成言走到书案那翻起了书,看起来似乎是没有想和她一起吃的意思,阿瑜自然也不会自讨不便,随即自个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前世她与成言的相处,大多时候也是这样的,在成言有公务要忙时,自己就只做个透明人就好了,做好自己的本分,该干些什么的时候也不用过于拘束他的存在。   待到去净房沐浴的时候,像是想起些什么了,阿瑜内心才开始惴惴不安,两人一间厢房,自己的出阁夜本就不得已和他纠缠在一起,而后又怎能自甘堕落?   夜深以后,阿瑜在净房磨蹭了一段时间,回到厢房以后,看到成言在床榻歇息了,床塌里侧留给了她一片安置的地方。   她看了看四周,想来在地上打地铺的想法是不可能的,只有床榻上那一个被褥,现如今已经有一半盖在了成言的身上。   阿瑜暗呼了一口气,小心的把烛灯熄灭,轻手轻脚跨过成言的身体往床榻里侧去,待躺下之后,悬着的一颗心慢慢的放下。   和成言躺在一张床榻上,脑海内不断回想起前世二人间的点点滴滴,她始终无法安睡,一睡不着,就想着翻个身子。   成言本就是一直在假寐,听到身侧的人翻身的声音,以为阿瑜是因为不适应才没有睡着。   不由得想安抚下她。   “天色已晚,快睡,明日送你回楼里。”   这在其他人的府上,成言再贪恋阿瑜的身子,也不会想在这个关头去行欢好之事。   阿瑜听到此话一出,是彻底放下心来,到底是个守规矩的人,虽说在花楼里一掷千金这一举动反常的很,但其他时候该守的规矩还是和前世一模一样。   次日,成言大早就出去了,阿瑜前半夜认床倒是一直都睡不着,后半夜才缓缓入眠,以至于今早成言离去之时,她是半点都没有察觉到。   庆期早已套好马车,就等她起来,把她安全送回楼里完成主子的吩咐。   江南正六品通判林旭府内,成言正和那位众人口中顽固不化的林大人对弈。   “林大人,五年蛰居江南,可悔?”   林旭吹胡子瞪眼,着实想不到成言说出这番话来。   “臣效忠于陛下,为百姓做事,有何可悔?”   “如今你在这贪官遍地的江南,处处受制于那群鱼肉百姓之人,你真的敢说你不悔?”   听到这句话的林旭,眼神中透露出了无奈,话在嘴边想反驳,却又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起。   “太子不忍林大人这般的肱骨之臣落得这副田地,太子惜才,想来大人你也知道,大人何不成全太子的一番苦心。”   林旭原本心中无力至极,可转眼间很是愤懑:“你们这做派,又和那结党营私有何区别,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是臣民的天下,你我乃至于太子皆是陛下的子民,在陛下的耳目下拉帮结派成何体统?”   成言早就从太子那得知了这林旭虽说是可造之材,为官清正廉洁,但为人处事却极度愚钝,他听到这声声愤慨倒也不觉得奇怪。   “如今皇帝早已不理政事,沉迷于后宫美色,前朝之事多是放置,太子乃是中宫嫡子,陛下所立正统,何谈之是拉帮结派。”   “林大人,我知陛下对你是有知遇之恩,但如今的陛下早已不是当初的陛下了,若是天子还如同当年那般耳目清明,怎会把你贬至江南,当这区区正六品之职呢?”   林旭心中一时迷茫,忍不住想要开口解释,却发现成言所说的确不假,自己的折子一遍又一遍的上奏,却始终不见音讯。   在江南这么多年,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群贪官污吏做着那些搜刮民脂民膏之事,始终无法将他们绳之以法,任由他们逍遥法外。   林旭内心饱受煎熬,时刻都觉得对不起百姓。面对着成言的质问,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保持沉默。   看着林旭纠结的样子,成言实在是不知道这般不知变通的人是如何让太子如此重视,林旭现在可能是难以接受,但好在他来江南的主要目的并不在此。   “林大人,在下这还有一事相问,林大人可否如实告知?”   “世子问罢。”林旭仿佛一下子眼中的精气神都散尽了,阵阵无力,从前是没人这般明明白白把事实摊在眼前,让他无法逃避了,现如今就算明白了,也一时无法放弃内心一直的坚持。   “江南科考舞弊一事。”   听闻此言,林旭眼神中闪现惊疑,手上的棋子砸落在棋盘上,“可是陛下……”   “可是……太子让你前来?太子看到了我呈上去的密信?”   “正是,大人所说的江南科考数年的内情可是官员间舞弊之事?”   “这事,我也仅仅是猜测,所以在密信上没有言明是科考舞弊,单单只说是内情,想不到太子能依内情二字,猜测出此事。”   林旭眼中没有了灰败,心中生出一股复杂难言之意。   “这些年来,京城内出自江南的官员虽不是酒囊饭袋,但着实也说不上是有真才实学之人,太子对此早有怀疑,只苦于没有证据,才一直难以查明。”成言言表与此。   “敢问大人依何猜测,既然有蛛丝马迹,在下自然会一一查明,还请如实以告。”   林旭蹙眉而起,似有疑虑,斟酌再三后道来,“城南庙宇后街一户姓朱的人家,一位名叫朱裕的考生考完乡试后,待乡试放榜后,眼见上面没他名字,联合其他未中榜的考生聚众闹事,口中叫嚣着考试不公平,而后被廖知府给压了下来。”   “听闻此事,我后来去往那朱裕家中,想探查一二,未曾想到人去楼空,而后又听相邻的街坊说这朱裕是乡镇十里出了名的才子,和他共同闹事的那群考生皆是具有文采之人,而乡试第一名解元廖知府的堂侄子廖子齐是乡里众所周知的榆木。”   “若这廖子齐有这才学也就罢了,偏偏他是一个平日里只知道偷奸耍滑的庸才。而机缘巧合下得知了朱裕那一场乡试中,中榜的多是家中富足之人,寒门学子寥寥无几,这下才猜测其中恐怕有内情所在。”   成言指尖轻点在棋盘上,半响后道:“这江南官员可真是一手遮天啊,放一个草包在解元的位置上,丝毫不怕引人生疑,好极了。”   若是阿瑜在此,看见成言此刻的神情,就能知道他如今是在暴怒的边缘,寒门学子苦读诗书十几载,投状无路喊不平无权。   ……   阿瑜已经回到了花满楼,此次在楼外住了一宿,风妈妈也没有问及太多,只是让她回房内好好歇息,其他不用她再费心。   想来是成言在其中打点好了,思虑至此,她也得想好自己之后的路了,该怎么办,如何是好都得有个计划才是。   这时,竹香匆匆进门来,眼中闪过焦急,俯下身子在她耳畔小声道:“小宁过来说王婆婆病重,快不行。”   阿瑜心中一惊,看向竹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儿小宁偷偷从后门来了,看姑娘你不在,等了好一会,看你还没回来,就先回去了。”   接着又说道:“我本来想找人告知姑娘你一声,却不知如何去寻你。”   阿瑜皱了皱眉,心中想起茶儿死前的嘱托,咬了咬牙,说道:“竹香,你待会和我换身衣裳,我悄悄出去一趟,你在这房内帮我遮掩一下。”   “姑娘,可是……可是风妈妈是不允许你私自出楼的。”   见竹香犹豫的看着她,但她如今急着去看王婆婆,一时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忙说道:“你别怕,出了什么事,我会担着,你帮帮我,我尽快回来,你帮我拖一会。”   阿瑜拉着竹香的手,投出恳求的目光,竹香虽说是她的丫头,可是花满楼中所有的丫鬟的卖身契都是在风妈妈一人手中,风妈妈的话她们大多不敢忤逆。   竹香也和她相处了三月之久,看着阿瑜眼中的急切与央浼,一时间也无法回绝,咬了咬唇,随之点头答应了。   阿瑜立刻急着脱下身上的外裳,递给竹香,让竹香赶紧换上,让她躺在到床榻上去,做出有人在歇息的模样。   而后自己换上竹香的衣裳,沿着去后门的方向低头走去,其间倒是没有什么人。   等快到入花满楼后门的回廊时,一女声远远叫住了她:“竹香,你这往哪去?”   阿瑜强压着内心的慌张,故作镇定,极力模仿竹香的声音道:“瑜娘子身体稍感风寒,让我去铺子里给她抓点药。”   “你家姑娘昨夜一宿未归,今儿可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她被哪位贵人给赎出去了呢?”陈娇娇扶了扶发髻,含笑说道。 第8章 成何体统   闻言,阿瑜也知道陈娇娇一贯是如此作风,倒也不在意,只想早点脱身,省的风妈妈发现了,到头来还连累了竹香。   正欲主动离去时,陈娇娇慢慢向她走近,看着这人慢慢向前,阿瑜眉间紧缩,不敢露出丝毫马脚,只能够尽量低头却又不露怯。   “竹香,我怎么往日里没发现,你虽是相貌平平,但这身姿曼妙的可不比你家姑娘差多少啊。”   说着手拂过了阿瑜的细腰,“瞧瞧这盈盈一握,曲线玲珑,敢情是我以前眼拙了,倒是没注意到。”   阿瑜感觉到了陈娇娇手轻轻擦过,强忍着腰间的痒意,沙哑的声音开口道:“我家姑娘还等着我抓药回来,娇娘子你还有其他事吗?”   “就这一会功夫,耽误不了什么的,竹香我看你也感风寒了吧,这声音都变了。”陈娇娇听着这不似以往的声音,刚才在远处还没有听出来与之前有什么不同,走近了才发现声音这都哑了。   顺着陈娇娇的话,阿瑜反倒开始低声清嗓,不敢抬头却呈现出强忍咳意的样子,“谢谢娇娘子关心,只是最近有点嗓子不舒服而已。”   陈娇娇不经意间拿着帕子掩了掩鼻头,“瞧你这缩头缩脑的样子,再好的体态都会被你遮掩的一干二净,行了行了,既然你家姑娘等着你抓药回来,你就先去吧,但可别犯傻,也该知道为自己想想,身体不舒服就给你自己也抓点药。”   听到陈娇娇要放自己先走后,阿瑜不由得松了口气,唯唯诺诺的转身离去了。   独留着陈娇娇看着阿瑜的背影,她看着这婀娜的姿态,总觉得哪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倒也没仔细多想,摆着身子往回走去。   离开花满楼后,日头正毒,阿瑜抓紧时间往客栈方向赶去。   茶儿临死前请求阿瑜帮忙看顾一下她的家人,她也没有太大的能力能给她们置办居所,只能让他们暂时住在客栈内,如今就连住客栈的银两都是张口向风妈妈借的。   当初为了方便照顾这孤苦伶仃的婆孙,阿瑜把他们安置在了离花满楼不远的福来客栈,福来客栈开在江南两大花楼附近,虽不是富丽堂皇,却也是打尖住店的绝佳场所。   阿瑜这这几个月来自是来过这客栈数次,每次到这来都是偷偷摸摸的,和客栈里的店小二说好了,每次会从后门进入,尽量避着人群。   待她进入王婆婆和小宁住的后堂的房内后,就单单只看见了卧病在床的王婆婆,阿瑜走近一看,王婆婆眼窝下陷,嘴唇苍白,昏睡重病的样子,看起来情况很差。   也不知小宁那家伙哪去了,她只好把店小二叫过来,拿银子差他找人去请个大夫过来。   就这门一合一关之际,王婆婆隐隐转醒,眼睛微张,看到房内的阿瑜之时,虚弱低声的问道:“瑜姑娘?”   “婆婆,是我。”阿瑜坐在床榻边缘,柔声回道。   “瑜姑娘,老婆子我估计活不长了,烦扰你为我们婆孙跑来跑去,真是不好意思,但老婆子也没有……”   “也没有办法了,等我这撒手一去,小宁是真的无依无靠了,我就想……就想让你再帮帮老婆子我,小宁是个好孩子,你就帮我看着他,不要让他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就行。”   王婆婆一段话说的断断续续,但其中尽是饱含了她的担忧与顾虑,生怕等她一去,剩下她的孤孙一人,难以存活在世间。   就算没有王婆婆的这段嘱托,阿瑜也不会放由小宁不管,不仅仅是因为茶儿,更是因为是照顾了这般久,她早已把这二人当做自己的责任了。   既然她受托于人,必然会竭尽所能去做好。   但她此刻还是无法接受,明明这几个月王婆婆的身体还算是硬朗,怎么几日未见,就卧病在床了。   阿瑜看着王婆婆恳求的目光,含泪哽咽道:“您这说的什么话?小宁和您我都会照顾好的,您快点好起来,别让我一个人看着小宁啊,小宁离不开您的。”   “咳咳。”   “我也想……慢慢看着他长大,可是老婆子我扛不住了,瑜姑娘,你是个好心人,你的大恩大德老婆子我是无以为报了,等……等小宁大了,他会报答你的。”   说完这段话,王婆婆的气息更加微弱了,身体上的病痛不断地折磨着她。   阿瑜立即回道:“婆婆,我不用你们报答什么,你要你的身体好好的就成,你先别说话了,好好休息一会,大夫马上就会过来了。”   王婆婆慢慢伸出她干瘦的手,一下子握住了她正在掖被子的手,在身体极度不适,脱力的情况下,王婆婆手腕的力量附着一股子气性,阿瑜能感受手被其用力紧紧的拽着。   在王婆婆恳切的注视下,她仿佛看到了茶儿和婆婆的身影逐渐重合,尽管这二人的目光一个清澈,一个浑浊,但皆是对世间有着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这时门被推开,店小二带着寻来的大夫进来了。   阿瑜起身,到一旁的桌边搬来凳子,给大夫腾出位置看诊。   半响过后,阿瑜观其大夫的面色,能感觉到恐怕王婆婆是真的身体快要坚持不下去了,本就年迈,再加上痛失孙女,如今病痛的折磨,内心和身体上饱受摧残。   “大夫,如何了?”阿瑜看着大夫拿开了诊脉的手,不由得问道。   这位老大夫听到问话,暗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阿瑜心头一紧,看了一眼床榻上又昏睡过去的王婆婆,引着大夫出门,待到门外才敢具体询问病情:“真的没有办法了?好好调养能不能好起来?”   大夫如实回答道:“恐怕是回天乏术了,药石无医了,如今脉相已经很微弱了,现在只能好好看顾,能拖几日就是几日了。”   阿瑜离开客栈的时候,始终都没有见到小宁回来,但是竹香那儿还等着她早点回去,这会已经耽误了不少功夫,她也就不能再等下去了。   ……   待到她从花满楼后门回楼里之时,一路上都无比的顺利,等她走往自己房门之际,抬头的一瞬间,看见庆期守在门外。   看见她的那一刹那,庆期紧绷的脸总算是松懈了下来,“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就快要把这花楼给拆了。”庆期小声嘀咕。   阿瑜看着紧闭的房门,以及站在门外的庆期,心头不免的慌张,这怎么就不赶巧碰上了,他这又来干什么?   也不知道风妈妈那知道了没有,推开门一走进去,就看见成言一发不言的坐在凳子上,他的对面站着竹香,竹香正对着阿瑜开门的方向。   看见自家姑娘回来后,竹香把目光投注了过来,眼神内尽显不安。   看着成言的后背,阿瑜觉得单是就这么看着他坐在那里,他的周围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压迫感,阿瑜给竹香使着脸色,让她先行出去。   成言在阿瑜推门的那一刻,就知道这人儿回来了,却也没急着发难,面上始终散发着薄怒,这人儿还让自己的丫头装成她,自个不知道跑哪去了,真的是胆大妄为。   “你怎么过来了?”阿瑜一步一步走向成言的对面坐了下来,慢慢拿起茶壶给他还有自己斟茶,虽是心虚,却想着自己去哪那是自己的事,关他何事?怕什么?   成言万万是没想到,面前的人儿,能如此自然地反问他怎么过来了,这下本就没平缓的怒气一下子顶了天,“去哪了?待在外头不消停,待在这楼里还能跑出去,跑出去就罢了,还穿成这副样子出去,成何体统。”   这话中里里外外不仅是翻了昨儿在知府府内的旧账,还有对她今日跑出去的不满。   “不穿成这样,我怎么能出去,再说,我去哪也不劳爷费心。”虽说成言发现她偷溜出去让她很是心虚,但是今日经由王婆婆病情一事,自个本就眉间心上皆烦闷。   而成言出口就是质问与责备,让她心头涌起一阵委屈,酸涩至极,眼眶内不免的泛出了泪珠,为不想让成言看见,立刻低下了头,泪珠无声的从眼眶内滑落,流至下颌。   听到阿瑜后半句,成言锋眉蹙起,觉得眼前这人儿未免太不识好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放下身份同她相处,得来的是“不劳费心”。   盛怒之下,也就没有发现阿瑜此刻的不对劲,强压怒意之时,还一阵好不甘心,坐了片刻之后,始终不见得对面的人儿有其他的话说出口。但凡是和他解释一下,他也就不会这般生气。   二人间各自缄默,成言再是多期待,也最终没等来想听到的话,而后留下“好自为之”几字后,起身转头快步离去。   待成言离去后,阿瑜再也无法忍下哭意,声咽气堵,泪水伴随着小声的哭声滚落了下来。   还没来得及搞清状况的庆期,远远想跟上主子的脚步,在过道的拐角处,好似听到了阿瑜细微的哭声。 第9章 舟横江南   日子一晃,过去了十余日,这十多天,阿瑜仍旧不定期的偷偷去看王婆婆,王婆婆的身体日渐消退,和她言语之时,意识昏沉,再三念叨才能知道是谁和她交谈。   这段日子里,成言也就没有再踏入过花满楼半步,阿瑜或是想到,二人间也就到此为止了,起初,倒还有点不适应,而后感觉没他的时候生活倒也没有什么变化。   就是风妈妈那儿感觉要交代不过去了,总是明里暗里的向她探问,仿佛她就是属于成言的人儿了一样。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风妈妈那儿不能一直拖下去,靠他人的垂怜总是漂浮不定的。   待阿瑜主动提出要开始效仿依水央里的清倌,凭借舞技与琴棋书画在这花满楼占有一席之地,风妈妈像是在听笑话一样。   “你这都破身了,还想着行出清倌的做派?你要明白自己如今的价值。不能够好好的拴着那位爷,反倒在这和我说笑。”   风妈妈毫不客气嘲讽了阿瑜一番,就差没有说出她似乎在这痴心妄想。   “你起初答应过我的,如今怎能反悔?”尽管阿瑜知道风妈妈打从心里就没有把卖艺不卖身的话当真过,但她还是想争取一下。   “在这楼里几个月了,怎么还是如此的天真,你有价值的时候,自然得好好的哄着你,如今破雏的你身价已经大打折扣了,要不是看在那位爷的面上,你如今怎会如此好过?”   风妈妈伸出手腕,手中卷着帕子,勾起阿瑜的下颚,含笑说道。   “你也就不要自命清高了,这身都破了,现在给你的选择就只有两个了,要么就去拢着给你破身的那位爷,要么就认命,待那位爷是真的看不上你了,你就开始好好当你的红倌人罢。”   要不是依主子那边的意思,要把贵人伺候的妥妥当当,这面前的人儿早就得安排接客了,还想着守身如玉,也不看看这是个什么地方,风妈妈暗自腹诽。   阿瑜看着风妈妈眼里的讥讽,还有打从心里的看不上,涌起一阵羞愧,这般眼神让她无处可逃,也让她明白了,自己身处大染缸中,妄想由心而活,是多么的困难。   可她如今能怎么办?   成言那儿自己已经把他惹恼了,想来自己已经是被他厌烦了,再者如果自己真的要去求他的庇护,该是以什么身份?   阿瑜起初就不想与成言有何牵扯了,可事实却是一而再再而三违心而行,想起前世的结局,她犹不容的害怕,不纠缠就不该会重蹈覆辙,而现在依不得自己了。   ……   在京都,文帝年间,朝国太子权势堪比于不理政事的皇帝,成言是太子的左膀右臂,还从来没有在一位女子面前多次吃瘪,若放在京都那些爱慕他的女子身上,这更是不可能会发生的。   京都那些尚未婚配,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哪个不是虎视眈眈的瞅着他世子妃的位置,如今自己真心实意这么待一个人,反遭冷漠敷衍,这不仅让成言气急,更是头一次有无所适从的感觉。   现如今成言还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对他一直没有好脸色的阿瑜,若是让他选择二人间就此作罢,每当这个念头升起,心头倒是不甚滋味。   江南这边贪污舞弊之事尚且还没有了结,成言仍是在廖知府府上暂住,成言带着庆期刚要去赴府上大公子的盛情邀约,一行人刚至府邸门前。   便见阿瑜从马车上下来,匆匆忙忙往他这边来,成言倒是极其意外。   阿瑜在成言没有出府之前就已经犹豫了好长一段时间,干坐在马车上,也不知道寻什么理由去找成言,待打定主意要前往之时,看见成言恰好从府中出来。   好一阵焦虑,今日能出楼里来寻成言,还是在风妈妈那儿低了头,告知了风妈妈,她会想尽法子笼络住成言,只求风妈妈不要就这么把她推出去接客。   阿瑜站在成言的面前,沉默良久,终是开口道:“你……你去哪?”   内心急切忙乱,话一出口,把一直想说的言语忘得一干二净,看着成言淡然若水,没有波澜的目光,阿瑜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自上次二人间不欢而散后,阿瑜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如今更是不知道他要去哪。怕就怕他现在如她曾经所愿,厌烦了她,不再与她纠缠。   阿瑜是真的以为成言带着庆期出府是准备离开江南,回他的京都去,蓦地变得仓皇,想也不想拦住了他。   成言见阿瑜仰着脸看着她,面上通红,本一个娇娇俏俏的美佳人,眉间的那抹皱成言见之碍眼极了。   “怎么了?”成言耐住抚她眉头的念头,温声开口道。   闻言,阿瑜眸光流转间,只能问得确切点:“你是要走了?”   她急的恍然没有发现,脱口而出的对成言的称谓不是爷,也不是硬邦邦的世子,而是你,熟捻的拉近了二人间的距离。   听到阿瑜问此一言,成言才是想到她那问行程是何意味,原来是以为他就这般离开江南了,倒也是个误会,但成言犹且感到夷愉,觉得阿瑜心里是有他的,不然怎么就这样不明真相跑了过来。   “尚未。”成言本不虞的心情在看见阿瑜来寻他的那一刻消散,如今嘴角还稍稍翘起了一丝难以看到的弧度。   在阿瑜正想邀成言去花满楼小坐之时,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旁的廖知府的大公子倒是先出言道:“世子,这就是你那位佳人罢,佳人来寻,何不带着佳人一起同行。”   阿瑜来找成言,心里一直揣着事,也就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其他人,这廖珩开口说话之际,阿瑜这才认真打量了他一番。   衣着华丽却身子有些许佝偻,眼下乌青一片,像极了流连花楼被掏空身子的纨绔,说起话来想显得猥琐至极,偏偏自己还尚未发觉。   看着这样的一个膏梁子弟,阿瑜也是感到迷惑不解,成言向来都是不屑于与此等子弟相接触,如今怎么有此交集。   她还在寻思的时候,成言听此莞尔道:“既是如此,那廖公子先行,则安伴佳人随后。”   一行人乘上马车,廖珩一人先行,成言带着阿瑜坐上了廖珩另外安排的马车。   阿瑜坐上马车以后,也不敢看成言,只能够掀起马车的细布帘子,看了许久这一路是往哪个方向而去。   越行越是发现,这不就是往花满楼的那个方向嘛。随后她放下细布帘子,往成言那边投出疑惑的神色。   此时,成言从上马车起,目光就一直是在阿瑜的身上,他倒是发现了,在封闭狭窄的空间里,阿瑜就不太敢看他,仿佛他会把她怎么着了一样。   也看出了阿瑜眼神中明晃晃的困惑,懒懒道:“这往依水央去,待会你就待在我身旁,哪也别去,不要乱跑。”   阿瑜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以为成言口里说着和她同行,反之又把她送回楼里,那他还怎么拢住他,这就回去没法向风妈妈交差。   尽管她不明所以,怎么就往依水央去了,但这也不妨碍她做想做的事。   这有求于人,自然是得把人哄得高高兴兴,现在也不是她能耍性子的时候,什么都得倚靠住成言,她也只能唯唯诺诺的点头,一副乖巧的模样看的成言还好不习惯。   在成言的眼中,阿瑜就是三两句不噎他就不行的,现在不仅没有反驳于他,还如此听话,简直就是出乎意料。   成言还以为阿瑜是因为她以为自己要离开江南,对他有情意不舍来拦他。因此,就没有再度问她今日奇怪之举。   依水央不同于花满楼精致幽密的装饰风格,它修建的是园林式的馆居,典雅的风格极其偏文人化,这就往往吸引了一些江南的文人士子前往此处举酒谈事,共赋诗意。   依水央比阿瑜所待的花满楼大上许多,亭榭园池,无不具,阿瑜还是头次来这边,尽管依水央和花满楼就隔了一条河。   待她随着成言踏进依水央,就明确感觉到了虽同是花楼,这依水央中养的清倌人就是比花满楼中的红倌人更有才情,也更是拿得出手。   廖珩带着他们,一副熟客的模样,成言和阿瑜跟着他一路走往泠水间,这雅间内早已坐满了人,就等着成言一行人的到来。   这雅间内的人,形成一个众星拱月的态势,上首的那位青年男子,一身青色刺绣长袍,头戴玉冠,面目清秀俊朗。   “大哥,等你许久,总算是来了。”青年男子看到廖珩带着成言二人进到雅间来,忙是从座位上下来,手搭上了廖珩的肩膀,二人间尽是熟洛。   “这位想必就是成世子了罢。”紧接着转向成言说道。   这话一落,雅间内的人视线大多偏头转向了成言的方向,阿瑜还能感觉到还有寥寥数几的人看向了她,那不加掩饰的目光,让阿瑜瞬即低头,不想就这么被人不留余地的看着。 第10章 醉酒呢喃   成言稍稍上前一步,挡在了阿瑜的前面,一脸愠容扫过那几个色胆包天的人,阿瑜的娇艳的容貌的确是让人垂涎,但有主的佳人,就不容得他们这般不加掩饰的盯着。   被成言怒视的几人,想了想成言的身份,显贵的让他们无法冒犯,如今可不能因小失大,就这么得罪了他,忙是唯唯低下了头,掩饰住刚才的失态。   但周遭的氛围已然不对劲,众人感受到了成言身边泛的冷意,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当此之时,为打破僵局,却是廖珩从旁走到刚刚言语的青年男子身边,把他引荐给了成言;“世子,这位是我的堂弟廖子齐,瞻仰世子你的风采,一直想与之结识。”   “解元郎?”成言这才认真端详了一下廖子齐,略加思索问道。   廖子齐听闻成言知晓他,心中早已欣汴,面色上却仍然泛泛。随之对成言作揖,表示正是自己。   成言眼看着廖子齐这般惺惺作态的模样,自是厌恶至极,明知是以不正当的手段获取的名与利,却丝毫不心虚,倒是泰然自若,这个样子让他不由得好笑。   到是不知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是否还会如此丝毫不畏惧,举止从容。   “想不到世子,竟然识得堂哥。”廖珩忽而笑道。   “能结识到世子,是廖某之幸。”廖子齐语气中伴着一丝轻快,脸色越发的明朗。   这般小人姿态更是让成言想就此沈声,却又不得不在这与之周旋,暗自嘲讽道:“解元郎的文采江南何人不知,则安在江南虽说没待多久,但早已听闻解元郎的文韬武略。”   廖子齐听此言,心情愉悦的更是认不清自己,他以为面前这个京都来的世子是在实打实的夸他,丝毫没有听出其中的暗讽。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区区之才,世子谬赞了。”廖子齐假意谦善道。   “今日,就由在下做东,劳世子赏光。”廖子齐引着成言去往上座,阿瑜随之在成言的身侧坐了下来。   之后,厢房内的一行人各自想端着酒杯来与成言攀谈,却又怕惹得成言不虞,也就只能干听着廖子齐的奉承。   相必今日叫上他们一齐过来,也就是为了彰显他一人,这座上的人自然也不愚笨,在廖子齐没有向成言引荐他们之时,就早已明白这意味了。   阿瑜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些人的一举一动,将这群人之间的暗流看在眼中,兴味十足。   但瞧多了这人脸上的假笑,不由得觉得无趣,结识浮于表面,偏偏有人还不自知,她端坐在那里,想要尽早终了离开。   看着成言还在那虚与委蛇,尚且没能顾及到她之时,百无聊赖之际,看着桌上的梅子酒,倒想解解馋。   往年家中未生变故之时,阿瑜经常会带着阿弟去父王的酒窖偷藏酒,虽说醉的不省人事后,被父王发现,免不得一通责罚,但那段无忧无虑任性的日子让她甚是想念。   看见桌上的梅子酒,不由得想起王府的日子,这更是让她徒增烦闷,而忘了目前是何局面,拿起酒壶,就直接往杯里倾倒。   待成言回过神来,与阿瑜对视一眼后,看见阿瑜对他扬唇一笑,从未对他有好脸色的人儿如今这般,面若桃李,唇角弧度弯起,眼似秋波,甚是抓人心魄。   看着阿瑜端着酒杯,饮酒之时,未曾见到她的行为有何失态的地方,以为她既然出身于花楼,也该学得这饮酒之乐,相必也不会轻易被区区果酒所醉倒。   他单单是沉浸在阿瑜的笑颜中,却忽视了佳人眼中的那抹忧思,酒不醉人人自醉。   见成言好似心情愉悦,廖子齐忽得对成言躬身作揖道:“世子,待殿试过后,可否替在下在太子面前美言几句。”   成言手掌搭在桌上,“倒也不是不可,太子近来多为岷州赈灾之事忧心,若是子齐你能够短期在江南筹集善款,一解岷州之困,那可谓是利国利民之举。”   话言至此。   “在下一定效犬马之劳,助岷州渡过难关。”廖子齐听此像是有十足的把握,就差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把这事交给他。   成言倒是要看一下这酒囊饭袋有何法子,能这般成算在心,若是用的法子得当还好说,若是又搜刮民脂,那就是咎由自取。   厢内笑语不断,见天色已晚,廖珩为成言在依水央中安排了上等雅间,本打算重金为其准备个淸倌儿,而后想起成言身边的绝色佳人,倒也没这么不识趣。   众人散去,独独留下成言与阿瑜二人,成言捏了捏眉间,不甚清醒,但还是留了一丝清明。   他从座位上起身,往阿瑜那边去。   未曾留意桌上的酒壶已空,只瞅见阿瑜脸上泛着红晕,双眼木讷的盯着前方,一动不动的样子乖乖的坐在那儿。   这才意识到阿瑜此刻已然喝醉了,但成言也好不到哪去,被廖子齐和廖珩连番敬酒,那他们桌上的酒可不是寻常的果酒,是后劲很足的烈酒,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打听到自己独爱烈酒,这也是成言难得的喜好。   爱饮烈酒这一条还是在做太子伴读那几年,经常得陪着太子饮酒,寡淡如水的酒二人喝起来总是觉得不甚滋味,而后开始饮烈酒,因之双方慢慢炼出了一副好酒量,后劲不足的酒之后就难以满足他们。   待成言向阿瑜走近后,听见她口中喃喃道:“阿霁,阿霁。”   成言听到她口中唤出的男子的名字,还如此亲昵,一时间气急,僵硬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怕自己听岔了,还俯下身子凑到阿瑜的身侧,半响阿瑜没再开口言语。   等到成言快要把刚刚当做没发生之时,又听到阿瑜说了一句,“我好想你。”   这下,想自欺欺人也不可以了,本想就这么拂袖离开之际,蓦地阿瑜痛哭了起来,那声声哀泣,好似要把内心所有的不痛快全发泄出来一样。   成言尽管面色平静,但听着这悲戚的哭声,偏头又看向了阿瑜,只见一张芙蓉面上尽是泪痕,泪眼婆娑,这让成言心中不由的一痛,总归是不忍心就这么走了。   弯下身子把她抱起,眉峰皱的越发厉害,怀里的人还不得安宁,不似刚刚乖巧的模样,在怀中动来动去。   “嘶。”   稍有不慎,阿瑜的头往前一挺,直接给撞上了成言的下颏,这一下可撞得不轻。   “你给我安宁一点,别乱动。”成言咬着牙,狠狠的对着醉得不省人事的阿瑜说道。   阿瑜面色通红,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睡梦中隐隐听到了成言的训斥,顿时安静了下来,刚刚还在摆动的手放了下来,静静地躺在成言的怀中。   “也不知道怎么酒量会这般差,不会饮还饮,再有下次……罢了罢了。”说着随即又像是妥协了。   待成言抱着阿瑜走到廖珩安排的雅间之后,缓缓地把阿瑜放置在了床榻上,轻轻的帮她盖上了被褥,随后自己也躺了上去,和一个醉成这样的人躺在一起,这还是平生第一遭。   转头看着身旁阿瑜的睡容,心里想的不是等她醒来,问清楚她口中的阿霁是何人。而是,就算枕边的佳人曾经有心上人,现如今既然已经和他在一起了,那就休想动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转瞬间要入眠之际,隐隐听到耳边传来“世子”二字。   阿瑜此刻陷入了梦境中,梦中好像回到了在国公府的时候,文帝十三年之时,她当了成言的三年的通房丫头,一直没有一个妾的名分,有多少个在一起的日夜,也就有多少碗避子药。   在身子终究受不住之后,因一次普通的风寒身体大病了一场,就这三年避子药堆积的毒素爆发出来,她在床榻间将躺了月余才慢慢调养了过来,但大夫说她恐怕再难有孕。   这事被成言得知后,震怒不已,成言在阿瑜给他当通房的第一年,对阿瑜的感情尚且不深,她对成言来说处于可有可无,也就默许了事后避子汤药这一举动。   而后,也知道妇人长时间服用此汤药,极其伤身,但又不想破坏规矩,弄出一个庶长子来惹人笑话,更是怕会伤了后头要娶的正室嫡妻的体面。   二人行房之时,成言都会小心,尽量不弄到里面,也就和下面吩咐过了,不必再事后端汤药过来。   国公夫人得知此事后,以为成言是犯糊涂了,但也不想伤了母子二人的和气,就成言去上朝的时候,把阿瑜叫去好好敲打了一番。   每每行房过后,在成言不在之时,国公夫人那头总会赏下一碗补身子的汤药。   阿瑜也清楚的知道这药不过是打着补身子的名头,和之前的避子药一模一样的滋味,不过这倒是遂了阿瑜的愿。   就算成言行房已然谨慎,但出了意外,受苦的终究是自己,到时候就不是这避子药了,恐怕是堕胎药等着自己。   况且就算最后会让他生下来,庶子终究还是庶子,有这么一个卑贱的母亲,想来孩子也始终会被人瞧不起。 第11章 来世轮回   翌日。   阿瑜悠悠转醒,等她睁开眼的时候,感觉到身上一阵压迫感。自己整个人都在成言的怀中难以动弹。   此刻还在安睡的成言,面部不似平常的紧绷,眉头舒展开来,阿瑜不动声色就这么看着他,这一觉他们睡的都难得的好,宿醉的感觉倒也不是很明显。   醒来的时间越是长,就越发觉得这等姿势甚是累人,稍想动一下手臂,就感觉到了成言似乎要醒过来了。   而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剧烈的砸门声,伴随着女子的喊叫。   这下,成言听到这阵杂乱的声响,彻底醒了过来,眼神深邃冷锐。   阿瑜在成言睁眼的时候,就自行挣脱了他的怀抱,在床榻间稍加整理着装后,对着仍躺在身旁的成言说道:“世子,奴去看看怎么回事。”   说着便小心的从床尾那绕过,行至门前开门之际,未曾想到,竟有一堆人蜂拥而进,这把阿瑜惊吓得连退数步。   “好你个廖子齐,被贱蹄子迷了心窍,竟敢背着我在这乱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而后只见一头顶挽椎成髻,两鬓缓长的女子绕过众人上前。   言之从上至下打量着阿瑜,双眼内尽是对阿瑜的轻蔑,“就是你这烟花女子,勾着廖子齐,今天我倒是要瞧瞧你有何本事。”   说罢,也没有看到阿瑜正想开口言语,直接绕过山水屏风,还未等她得逞之时,成言身姿笔挺的走了出来,“我看廖夫人你是认错了人,解元郎可不在这里。”   虽是客气的称其为廖夫人,可声音中尽显冷冽,眼神往廖夫人和那群府仆的身上一一略过,不带有丝毫温度。   在江南这段时日里,成言早已让庆期把廖子齐那位解元郎的生平调查的一清二楚,父亲没有自己的二叔有出息,娶了一位家世较好的妻子,借着姻亲关系作威作福。   但这位廖夫人未在出嫁之前就已经名声不太好,嚣张跋扈,刁蛮善妒,所以一直找不到良配,后来据说年岁越熬越大,府上见长得一表人才的廖子齐上门提亲,就急冲冲的把她嫁了。   而今,想来这粗俗无比,分不清状况的女子当是那位廖夫人了。   廖夫人没曾想从后走出来的并不是彻夜未归的廖子齐,反而是一个上位者气息甚重的男子,随即一怔,但总算也是明白了过来,想必是自己弄错了。   但即使知道是自己的过错,也不想就这么赔礼道歉向人低头,而是继续纠缠道:“这雅间是记在廖子齐的账上的,既然你说是误会,那就请阁下解释一二。”   成言缄默,想来是觉得与这妇人相缠实在是没有必要。   知府府,廖子齐从得知自家夫人去大闹了依水央后,连忙赶往了依水央,生怕那位母老虎就此得罪了成言。   赶至雅间之时,看到门外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速即扒开了外面的人,看着夫人与成言在那言语,但明显看得出成世子脸上尽是不耐。   “夫人,夫人,你干什么,这位是京都来的成世子,快向世子赔罪。”   廖子齐一脸焦急的样子,平日里这冯氏无法无天就罢了,往日看在她娘家的份上,他不与之相计较,而现如今,若是得罪了这成世子,那他恐怕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成世子?可是京都成国公府的年少有成的世子?”   冯氏未出嫁时听说过京都有位深受太子器重的世子,长得丰神俊朗,在京都甚受未婚闺秀的思慕,连自己的闺中密友都对他芳心暗许。   没曾想这位夜宿花楼,美人相伴的青年才俊是那位成国公府世子。想想也不过如此,放着大家闺秀不娶,流连于这勾栏院中,不思进取,伤风败俗。   “正是,夫人,赶紧向世子赔罪,误会误会。”廖子齐偏头看向冯氏,手拉扯着她的衣袖,边使着眼色说道。   “廖子齐,我最看不得你这般窝囊样,你叫我向他道歉?”冯氏看着廖子齐这番做派,恼羞成怒,怒极了她怎么就嫁了这样一个人。   听着冯氏在众人面前落了他的面子,廖子齐心中不由的一沉,气盛之下转身掌掴了她一巴掌。   这一下,冯氏眼底内尽是难以置信,瞬间起了泪雾,手捂着自己的脸颊,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廖子齐被冯氏怨怼的眼神看着,一下子面上有些不自在了,启唇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冯氏却半句话未言,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他缓过神来,想着往后的官途,倒是没再管冯氏了,对着成言拱手道:“贱内不察,多有得罪,冒犯之处,还请世子见谅。”   成言看着这场闹剧,一时间无言,脸上尽是不虞,而后,又瞧见了阿瑜白着一张脸,显而被廖子齐动手掌掴冯氏一行径给吓到了。   若真说来,妾室通房被打骂尚且无人会说道,高门嫡妻被当众掌掴,这也是成言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也难怪阿瑜面上尽是惊惶。   “嗯。”成言,目光暗了暗,冷漠的瞥了廖子齐一眼,眼见着这人还不离去,甚是纷扰。   听着成言随心应道,廖子齐怕是知道自己要遭人厌烦了,也不敢再说些其他的。   走之前偷偷的看了一眼阿瑜,好一个容貌娇艳的姑娘,昨儿个未曾好好瞧上一番,今儿这匆匆一瞥,江南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位绝色佳人。   佳人相伴,醉倒温柔乡中,既然这世子好美色,那事情就自然好办不少,投其所好不就成了。   阿瑜见廖子齐离去,平复心绪后,暗瞅着端坐下来的成言,观其面色,就知道成言此刻不虞,再三犹豫下,还是拉近了与成言的距离,不知从何言起,静默一会后。   成言倒是先开口道:“待会把你送回去,我暂时不会离开江南,你且放心。”   他昨日见阿瑜面上带着急色,以为她是不想他就这么离去,先是安抚一番。   阿瑜听了这话,就知道成言误会了她来找他的企图,若是现在就这样开口求他的庇护,想来会很窘迫。   但是不和他说明她现在的处境,到时候再被冷落几日,风妈妈以为她被成言厌弃了,等待她的将是真正的沦落风尘。   “世子,你可以派人告知风妈妈一声,让奴暂且不对外挂牌吗?”终是不得已开了这个口,言语之时,挂牌二字本是羞于出口的,但一想到若不说的明白些,恐怕达不到她的意图。   成言瞬即转头看向她,幽邃的眼里散发着一股股的寒气,“你们楼中老鸨让你挂牌?他难道不知道你是我成言的人了?”   “世子十多天没来楼里,鸨母以为世子厌弃了我。”阿瑜自然不敢和成言说是她自己想做清倌人,被风妈妈暗讽后,没办法才得紧紧来抓住他。   想着那十来天里没去见阿瑜,自是被她的不识好歹给气到了,如今想想,便觉得被一女子牵动心绪,实属不该。   但既然这面前的人儿已经成了自个的人,她的滋味自己已然尝过,要想就让他就此放手,倒还真舍不得,更何况,他成言的人恐怕其他人还无福消受。   “那花满楼你不必再回去了。”成言启唇道。   “那……奴的卖身契还在风妈妈手中,这不回去恐怕是不行。”阿瑜单单只想倚靠成言,让风妈妈有所顾及,这样她就可以慢慢想办法,逃离苦海。   但现在,成言话里话外显现出来的,恐怕自己寻求庇护的企图达到了,可相对的自由也就被抓在了成言的手中,就只能依他的意思行事了。   这样的日子将不会是阿瑜所愿,前世笼中鸟尚且逃离不了悲惨的命运,今世菟丝花难道就能摆脱吗?   闻言,成言丝毫不放在心上,不过是区区卖身契罢了,这又有何难。   “有我纵着你,不过是卖身契而已,来日我就帮你赎身。”成言漫不经心道,手轻轻叩着桌子,不曾发出响动。   阿瑜随之抬眸看向成言,这对事冷淡的模样,竟瞧不出一丝的作伪,方才所说的要替她赎身,也不知只是卖身契持有者换了一个人,还是说这卖身契会返还于她,让她脱去贱籍。   “若世子能帮奴赎身,奴感激不尽,来世奴将衔环以报。”   成言听到这话,稍定了一瞬,轻笑道:“我向来都不信人有来世轮回,假若你真想报答我的话,也不需等来世了。”   不信来世,那你可否信前世呢?前世的过往,如今只有阿瑜记得,前世今生,前世今生,也就只有我这一人还对前世耿耿于怀了,阿瑜内心不由得一阵悲凉。   “世子,想要我如何相报?”阿瑜淡淡的问道。   成言神情变得柔和起来,平静的望着阿瑜,“你知道,不要在这和我装傻,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不是吗?”   阿瑜浑身僵硬,这没有说明白的话,她实则知道是什么,只是自己仍抱有一点念想,不愿死心而已。 第12章 心神不宁   “世子,你要为我赎身,我是感激不尽的,将来若是厌弃了我,可否让我离开?”阿瑜眼睫轻颤,苦笑的说出这番话。   想必成言在江南待不了多久就会回他的京都去,到时她就能恳求留在江南,想也不过数日光景,依成言循规蹈矩惯了,恐不会做出带花楼女子回京一事。   如今自己不再是成言的通房,就算她被赎身了,也改不了出身于秦楼楚馆那种风月之地的事实,这一世终究是和前世不同了。   “不必再说了。”成言从阿瑜口中听到离开二字,就已然不愉,不想再从她口中听到任何他不想听到的话。   看着成言渐渐沉下去的脸色,阿瑜随之不敢再说些不中听的话,唯恐这会触怒了他。   如今正是多有顾及的时候,阿瑜抿了抿唇,颔首垂眉间正犹豫着如何去解释一二。   “世子,有消息了。”这时,庆期轻叩门而进,未曾避讳阿瑜,在成言身前禀报道。   “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备好马车,先把她送去松林馆。”   话音一落,庆期脸上带有一丝诧异。   松林馆是成言初来江南几日的落脚之地,是赁居着一江南行商人的一处不大不小的院落,相对来说清幽宁静。   对于成言这种不喜烦杂的人来说最为适居,如今倒也是可以成为安置阿瑜的好去处。   闻言,阿瑜踌躇了片刻,面上露出难色,却也无可奈何,本就是她先开口相求,如若再得寸进尺般讨价还价,恐得到骑虎难下的局面。   成言蹙眉看着阿瑜这不敢言的模样,想想是不是刚刚语气过于严厉,不过是一个弱女子罢了,这样一想,方才冷硬的心刹那间变得软了起来。   缓缓起身,把阿瑜圈进怀中,在她耳边轻语:“好好跟着我,其他的你不必多想。”   “松林馆是一处宜居之地,好好待在那,嗯?”紧跟着又说道,语气中竟带有一丝轻哄之意。   ……   庆期备好马车在依水央门口等了好一会,而后只见阿瑜从中出来,可想主子刚吩咐他把这位小祖宗给送去松林馆,实则他并不同行。   庆期现在可不得把阿瑜当成小祖宗一般,他之前还从来没想过世子会为一女子屡屡破例。   世子以往从不喜欢有其他外人踏入他的私宅,尽管这松林馆如今还仅是租赁,但世子早已吩咐要尽快把松林馆买下,作为他在江南的私产。   在庆期眼里,这松林馆不过已是世子的囊中之物了,兹世子把同他关系亲近的阿瑜姑娘安排住进松林馆,那阿瑜姑娘不就算为半个主子了。   昨日世子见到阿瑜姑娘,那阴沉了好多天的脸色都变得好了起来,看来阿瑜姑娘在世子心中可不一般了。   马车驶离依水央一段时间过后,阿瑜坐在马车内,垂下眸子,眼睑上下的细毛打下的光影映在瓷白的脸上。   “终究又牵扯在了一起。”阿瑜低头扣着自己的芊芊手指,嘴里讷讷然道。   “瑜姑娘,到松林馆了。”庆期从马车上跳下,拿出早前准备的车凳,恭候着阿瑜下来。   本世子坐的马车平昔均是莫得这般物件的,此车凳还是经由上次世子和阿瑜姑娘拌了下嘴,世子这才好生吩咐以后马车上都要准备这个,用以方便阿瑜姑娘上下马车。   阿瑜掀开马车帘子,踩着车凳走了下来,眼前的宅院呈闭合装,灰墙黛瓦,庆期上前叩门,片刻后,一身着粉色烟衫,袖口上绣着粉白梨花的女子拉开了大门。   阿瑜能看见那女子眼中难以掩藏的欢喜,只见她视线过到之处,直接略过了阿瑜,朝着庆期问道:“世子呢?”   庆期倒是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世子未归,这位瑜姑娘你安排一下,把世子隔壁那个房间给收拾出来,让瑜姑娘住进去。”   听到庆期的话,这女子才正视着阿瑜,往阿瑜的方向上下打量了一番,似是难以接受时隔多日世子没回来过,反而带回来一狐媚姑娘。   看这姑娘眉眼间的媚色,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那些大家闺秀向来矜持的很,怎么都不会做出去男子私宅住的出格之举。   “这又是哪来的阿猫阿狗,世子怎会让她住进来,别是会脏了这松林馆的地。”   想来世子都没亲自把她送过来,反而是打发了庆期过来。看来也没有多受重视,大多会成为如我一般的摆设了。   知景一贯就明白自己在世子心中,不过是国公夫人安排给他的开脸丫头。   平日里,在国公府,世子也对她并不是很待见,但每日能远远地看着世子,侍奉世子,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次世子下江南来办事,也是国公夫人说世子身边没有一个贴身伺候的人恐怕不太好,就让世子把她带上了,知景也很珍惜这次机会,但世子把她放在松林馆就没管过她了。   谁曾想这数日没等到世子过来,倒是由庆期带来了一位素未谋面的女子,知景还真瞧不上阿瑜,觉得自己好歹侍奉过世子一阵,这也不知打哪来的玩意,就来和她抢位置。   “知景,我这是代传世子的指令,你这是连世子的话都不听了?”庆期看着知景面上的讥笑,听着这话里话外的挤兑,不由得发声申饬。   闻言,知景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世子在国公府的威严还深深刻在她的心上,她也只敢世子不在的时候摆出架子来,这庆期一旦搬出世子的名号来,知景一下就噎住了口。   庆期作为世子的得力侍从,知景现在怕是还不敢得罪,“是,奴婢知道了,世子那还有别的吩咐吗?”   阿瑜看着适才还高人一等的知景,变得温顺起来,追问的时候一脸期待的看着庆期,见庆期摆了摆首,眼中的光彩慢慢消散,阿瑜就知道这位叫知景的女子恐怕是对成言情根深种。   看她一身简单的衣饰,倒是有点像前世里国公府一等丫头的服饰,越仔细观察衣服上的花纹,越发是觉得这身衣服甚是熟悉。   脑海出突然闪现一帧帧的回忆,这件粉色伴有粉白梨花图案的罗裙前世她也有件一模一样的,是国公夫人把他送给世子的那一天,吩咐婆子让她换上的衣裳。   原来这一世自己没成为成言的通房,也是还有另外的人替补了她,想来这知景就是代替了前世的自己成为了成言的暖床丫头。   阿瑜心里涌起一番涩意,有一阵说不清的意味在她的胸腔内散不去。   她很想不管不顾离开这个地方,但脚和生了跟般定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俏生生的知景,等快要在知景脸上盯出花来的时候。   知景走到她的面前,扬起手在她眼前上下摆动:“走吧,随我进来。”   “怎么了,还傻了不成?”知景看着阿瑜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人似发怔的样子。   “瑜姑娘,瑜姑娘,你怎么了?”反常的阿瑜让庆期不由得开口唤道。   晃神之下,阿瑜从魔怔中清醒了过来,看着庆期眼里的担忧,以及知景还缓缓挥着的手,不由得低头掩饰了一下面上的失态,随即很快抬头道:“没事。”   瞅见阿瑜好像心神不宁的,但阿瑜姑娘既然说没事,他一个侍从也不好多加追问。做好主子吩咐好的事就罢了,其他不该他管了还是不管了罢。   庆期见着阿瑜随着知景的引路往府内走去,倒也放下心来,兹便驾车走了。   这厢阿瑜紧跟在知景的身后,看着府内四通八达的回廊,若是没人带路,怕还可能会在这儿就绕路了。   “你叫什么来着?”知景刚也听到了庆期唤这女子叫阿瑜姑娘,但她两一看之后就是互不相容的,也就没必要叫的如此亲切,阿瑜,倒也是个好名字。   阿瑜想也不想的开口言道:“唤我阿瑜就好。”   “姓氏呢?”   话音一落,听着知景询问她的姓氏,阿瑜眼里闪过挣扎,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也不能那般去回。   本姓李,唤蕴之,如今沦落到风月之中,也该忘却前尘了,自己如今已是瑜娘子了,若说是姓李,那又有谁信呢,就她这眼前卑贱的身份,怎还配得上国姓呢。   及笄之前那个鲜衣怒马的郡主,离她已经很远很远了,远到她都快要忘记了她在王府的时候得以承欢父母膝下,无忧无虑小郡主的生活。   “没有。”阿瑜缓缓闭上眼睛,终是开口说出了这刺心二字。   “没有?怎会没有?”知景眼中一片狐疑,像是不信阿瑜的话。   连她作为成国公府的奴婢都是有名有姓的,只是在府中,那些主儿都喜欢只唤下人名,不喜带着姓氏唤奴才。   这活生生一个人,怎么会连姓氏都没有,想来是不愿告诉自己,不说就不说,还以为她稀罕知道呢。   看着阿瑜听到她问话后,闭口不言的模样,知景不再自讨没趣,一言不发的继续领着阿瑜往前走去。 第13章 深夜翻墙   月照当空,月光洒落在院中的路石上,阿瑜坐在院落里的石凳上,晚风拂过,单薄的背影略显萧瑟,阿瑜趴坐在那儿发楞,心思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忽得墙角传来一阵窸窸窣窣怪异的声音,这声响传进阿瑜的耳内,让她不禁吓得站起了身,往后退了几步,随后徐徐往发出声音的地方探去。   隐隐绰绰看见一只手攀在墙头,阿瑜本想唤人过来,而后又想到这松林馆好似就只有她和知景,若是这人是进府内偷盗的贼人,那就凭两个弱女子还难以和他正面对抗。   如今就只好暂且不声张,倘若喊出声来,倒是可以惊动知夏过来,但也会把那翻墙的人招惹来,到时候怕是来求财的贼人迫于形势进行谋命。   阿瑜小心的踩着步子,往花丛内躲进去,借着丛中茂密的枝叶藏着,她看见那人手脚娴熟的越过了墙头,跳了下来。   看那装扮也不似贼人,依托月色,阿瑜能看见是一位身穿紫色的衣袍的青年男子,长得周正极了,腰间还别着一把折扇。   跃下墙头后,那男子还轻拍了拍手上的灰,那一身作派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偷窃的贼人,倒像是这府内不想惊动其他人的晚归主人家。   这般一想,不由得放松了警惕,但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故而阿瑜并没有从藏着的草丛中现身,反倒是继续蹲在那里静观其变。   那人倒也是奇怪,翻墙进来后也没进房内,只是在方才阿瑜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从怀里掏了掏,拿出了一个小巧的酒皮囊。   青年面带忧色,就这酒皮囊的嘴口饮着,阿瑜看着他半天,这夜里草丛中飞虫也多,她不好做出动作来驱赶,但飞虫在她面前扰着她。   她忍住脖间被咬后的痒意,想着趁那人在饮酒不注意周遭环境之际,悄悄的离开此地。   在她留神着那头的动静时,却没有留心看见脚下的枯枝,一脚踩上去,“嘎吱”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声响终是引得那人偏过头来,阿瑜这下避无可避了,两人视线相对,阿瑜能看见青年脸上尚未反应过来的神色,忧虑中带有一点点的懵。   像是没有想到这块地方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   “你……你是谁?”含糊不清的话从青年嘴里问出。   阿瑜看着这人还带有酒意的双眸,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喝醉,“那请问公子,你又是何人?为何攀墙而入?”   “你问我是谁?我……我自是……自是……”   青年手中拿着酒囊,手指头一下指着阿瑜,又指回了自己,一边说着话,但话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一下子倒在了石桌上。   阿瑜本还等着他的回话,但眼前这人估计是酒量不太行,一下就把自己喝懵了,如今喝昏在了这里,阿瑜倒也不用再担心害怕了,就这一个已经喝的没有了意识的人,就算怀有不轨,想来也对她构不成威胁。   但一个大活人在院中的石桌伏着昏睡,阿瑜也不可能能回到房内安稳的睡下。   微作沉吟后,往知景的所住的的院子走去,远见着那房内还燃着烛火,稍稍心定,上前而去轻叩门。   “来了。”门内传来知景的声音。   知景打开门来,看见阿瑜,想来这女子事还真多,这夜里还找来,也不知道何事。她面上疑问窦生,不动声色的看着阿瑜。   “有一男子攀墙进院内了,不知是不是府上的熟客。”阿瑜神情稍许凝重,开口向知景问道。   知景听罢,惊疑片刻后反应过来,“那人呢?”   “喝醉了,还在院内昏睡。”阿瑜很是无奈,却倒也觉得虚惊一场。   “我看你院中还有烛火,想来你还没歇下,就想来问问你,那人可是府中熟客。我看他着一身紫衣贵气的的样子,且又不像是入室盗窃,只是拿着酒囊袋在院中独饮。”   阿瑜还算是平静的样子,镇定的把这事和知景道着。   “着紫衣?这倒是有点像表公子,那表公子三更半夜来这干嘛。”知景压低声音细语道。   “什么?”阿瑜听着知景的呢喃,一时间没有听清晰,不由询问道。   知景看了一眼阿瑜,随后道:“我随你去看看,你且先进来等我一下。”   阿瑜顿了一下,随着知景走进了她的房内,看到她从挂珠帘幕的那一侧的木衣架上拿下外衣穿上,而后稍加整理了一番仪容,正要往阿瑜这边过来之时。   而后又转向了一旁的软塌,小心的拿起那上面的一身外袍,阿瑜看着知景轻柔的把那外袍缓缓折好,轻扑了下表面的褶子,看起来格外珍重的模样。   那软塌侧旁桌上还有着没来得及收好的针线花棚子,看着那外袍的款式,应是男子的衣袍,阿瑜还隐隐看见那靛蓝色的长袍上的绣着流云纹,针脚紧密,样式极其符合当下的新潮,看起来像是知景自己绣制的,还费了不少的苦心。   知景身为成言的通房,这件衣袍为谁而制,不用想也已然知道,兹唯有成言一人才会让她如此尽心尽力罢。   看见知景为成言制衣种种,阿瑜心中不由得酸涩,随后眼圈不由得一红,撇开头来避开知景投来的目光。   “走罢,我和你去看看。”说着知景向前走去,也没发现阿瑜此时翻涌的心绪。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阿瑜所住的小院而去,绕过回廊,穿过小路,到那块地方之时,哪里还看得见那个醉酒的男子呢?   不仅没有看见阿瑜口中说的那位行为举动怪异的男子,知景反而看见的自己日思夜想的世子坐在那石凳上,闭目养神。   知景虽是难以置信,生怕自己看错了,毕竟已经好些日子没看见世子了,她一脸的欣汴抛下身后的阿瑜,一路小跑到了成言的身侧。   “世子,你许久未归,奴婢……奴婢……”   成言抬手打断了知景的话,面无表情看着眼前这个愣头愣脑丫鬟,“退下。”   知景面上一顿,欣喜的模样就这么僵在了脸上,但也不不敢违背成言的指令,神情不自然的稍稍往后而退,但目光一直追随着成言。   她看着成言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左侧方向,她随之朝向一路看了过去,看着那里站着的是阿瑜,她动了动嘴唇,却发现怎么都发不出声来。   阿瑜看着知景面上的神情,心中对她充满同情,却又无可奈何,她了然知景对成言的心意,但成言的心是捂不热的,恐怕她终究会像前世的自己一样痴心枉付。   更何况,如今的自己和知景还处于对立面,对她动恻隐之心是一回事,可她自己的处境却也容不得她把成言给让出去。   “怎么杵在那里,过来。”知景离开这方院落之时,耳边仅仅是传来世子对着阿瑜温和的话语。   她闭了闭眼,强忍着眼泪,只想赶紧离开此处。   阿瑜看着知景离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成言,只见成言像是不耐烦的模样,一脸催促他的表情,显然对她还不过去不虞了起来。   “刚刚这儿的一个男子呢?你看见了吗?”阿瑜向他走近,抛去刚刚的一些复杂心思,还是问出了内心的疑虑。   “他翻墙进来的?吓到你了?”成言一连向阿瑜问道,静静的抬头看着阿瑜。   阿瑜闻言后,想着既然成言对那人根本不加防备,而且面上平静的样子,想来那人是他相识之人,也就不想多嘴再问什么。   只是淡淡的答道:“他翻墙的时候发出声响,我当时坐在院内,随之听见了,起初倒是吓到了,后面发觉好似没有恶意,没和他正面对上,去寻知景了。”   “你倒是冷静,寻常女子看到陌生男子闯入,早已吓坏了,你这小女子在这等境况下反而有如此的思索。”   成言看向阿瑜之时,目光中带有一丝丝的探究。最后也只是觉得阿瑜不光是有美的皮相,还有着缜密的心思。   阿瑜愣了愣,倒也不觉得成言是在夸她,反而觉得有一番取笑之意,还把她称之为小女子?   “那人是我表弟,和你年岁估计相差无几,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我让庆期把他送回去了,他不知道这间院子住进了你,这才有深夜翻墙一事。”   听着成言一起子话,阿瑜后知后觉成言这是在回答她刚刚向他相问的问题。   而后又听成言开口道:“看这天色晚了,反倒是你怎么没去安睡,是不习惯?”   成言用指腹磨了磨手上佩戴的扳指,寻思着刚刚阿瑜所说她听闻声响之际还在院中坐着,不由得温声问道。   “任谁在一陌生的环境下,想来都不能安然入睡。”阿瑜想了想,迟疑一会后,倒也没有必要说些其他的含糊过去,随即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世子,怎么深夜而回了?”不过阿瑜最后想来还是得对成言关心一番,不然一直若是面色冷淡,对着成言不愠不火,倒是自己的不是了。 第14章 缱绻绵绵   “我看你向来聪慧,你倒是说说我为何而归。”成言看着阿瑜脸上所呈现出来的关切,微扬嘴角低声问道。   阿瑜眼看着成言眼里的笑意,一时间觉得他像是在逗弄于她,“世子的心思,又岂是我所能揣摩的。”   这说着说着间,倒是把阿瑜的小脾气给闹了出来,她如今也不是个嘴上功夫能饶人的,几个月在花满楼经风妈妈的诱养,也算是知道了男子的劣根性。   顺着他顾着他,往往并不是恰当的相处之道,若是自然而然的耍耍小性子,男子反而还会觉得甚是有趣,就和逗弄小宠一样,这似有非有的撩拨像极了欲擒故纵的手段。   阿瑜边说出口这话,边嗔怒的扫了成言一眼,秋波微转,格外撩人。   “别和我这般生分,为何而归你也应是一清二楚的。院内的猫儿就差伸出她的爪来挠人了,再不回来恐怕她更是会张牙舞爪。”   成言从石凳上起身,抬起手拂过阿瑜的白皙无暇的脸,顺着垂下的发丝挽到耳后。   阿瑜未动,她能感觉到成言手上的茧子,磨得她脸上发痒,听到他嘴里说着的猫儿,一霎那间并没有反应过来,眸中带有疑惑复看向成言。   院内哪有猫?   “你呀,你呀,该让我如何说才好呢?”成言这下笑意怎么都遮掩不住,眉眼间尽是柔和,不似往日的难以靠近。   二人之间没有什么距离。就差贴身而立,阿瑜看着成言黑眸中映着的身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后知后觉才知道了他话中的意思。   恼怒之余,倒是想到向来不言苟笑的成言以往哪会开这般玩笑,不知是哪般出了差错,竟会和她调笑,眼中的宠溺也不似作伪,阿瑜不由得沉浸在那情意之中,难得没有出声去呛他。   看着阿瑜这乖巧的模样,一双眼睛潋滟的望着他,成言嘴角噙着笑,心早已被阿瑜勾人的眼神给撩动的不复平静。   孔武有力的双手隐隐能看见青筋浮现,成言把手扶在阿瑜的细腰间,而后慢慢的往前倾去,他用双手环住了阿瑜不盈一握的楚腰。   成言颔首低头,眼前佳人绛唇微阖,唇珠一点轻翘,诱着他不由自主的向那方小嘴而去,轻吻上了薄薄的唇瓣。   起初,他还是轻缓且悠闲地探寻者,吻的舒缓悠长,渐渐地成言食不知其味,这点浅尝即止的滋味还不能让他有所满足。   骤然间,阿瑜能感觉到唇齿间不复存在适才的温柔,反倒是充满了侵占的气息,带有着成言没有规律的气息声,微微伴随着喘气。   缠绵的吻让阿瑜不禁身子轻抖,薄唇间的气息已然被掠夺,此刻的她忘记了如何去呼吸,这一下子间没有跟随着成言,混乱下皓齿轻咬,直接把成言还在阿瑜嘴唇的作怪的物件给咬出了一道小口。   二人间唇瓣相伴,嘴里伴有着一丝铁腥味,这味道不禁让阿瑜一个激灵,意乱情迷间找回了些许意识。   回想起刚刚激烈的拥吻,阿瑜不由得心里一酥,她那颗本是封藏起来的心还是会为了成言而跳动,亲密之时自己还是会忘记所有的一切。   舌尖的小伤成言并没有理会,反而是食不知髓的想再尝试一番,但逐渐清醒过来的阿瑜哪会让他再进行一次。   抬起纤手轻轻推动着成言的肩膀,想让他就此放开,皓齿一阖无声的推却,这一切反抗的动作更是让成言执念顿生。   唇齿相依被拒绝了之后,成言倒也无甚反应,但那棱角分明的嘴唇徐徐下移,在阿瑜的颈间停留下来,轻拱含吮。   呼在阿瑜脖颈间的热气,让她轻颤,她能感觉到脖间像是被人拿住了一般,缠绵的气息在二人之间久久未散。   阿瑜本垂在身侧的手,这时也不由自主的缓缓环上了成言的身子,她感觉到身体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热气,快要把她整个人都要蒸熟了一样。   她想吸取让自己舒服的气息,整个人将要软下来站不住的时候,成言把她拢着,缠绵相拥在一起。   成言一只手拢着阿瑜的身子,怀里的人好像就要软成了一滩水,另一只手也没有闲着,赊缓的上移至后颈,贴着阿瑜泛着粉红的凝肤流连。   感觉到身上的压迫感,阿瑜不由得小声开口:“别,别在这。”话音中带有着一阵阵的颤栗,还伴随着糯糯的嗓音。   听到阿瑜好似撒娇害羞的呢喃声,成言脑中那根尚且还在的弦那一刻瞬间崩了。   本来他还想顾及着阿瑜的意思,稍稍浅尝即止即可,可耐不住眼前的人儿过于香甜诱人。一下子没忍得住,稍微放肆了须臾。   但此刻听着阿瑜所指,怀中的人微红的脸,因娇羞而低垂靠在他的肩上,成言一向清冷的脸上满是温柔,遽然横抱起了怀中的人。   阿瑜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吓得轻叫了一身,发觉自己乍然间发声,她不由得伸手捂住了小嘴,更是含羞。   成言突然发笑,眼里看着阿瑜满是促狭。他抱着阿瑜行至房内,慢慢把她放置在床榻上,两人间也没有言语,成言压在了她的身上。   微凉的舌滑入阿瑜的口中,以不容逃走的姿势把她困至于身下,贪婪的攫取,成言的手掌在她的身子上流连,每一块成言拂过的地方阿瑜都觉得像是被火烧了一般,快要将她烤化了。   阿瑜躺在床榻间,任由成言为所欲为,腰间的手揉的她不禁颤栗,随之她嘴里发出细碎的哼吟,她不由自主的手搂上了成言的削肩。   如斯这样的行径让成言发觉到了阿瑜给了他回应,这更是陷在情意中无法自拔,二人在温柔乡中忘却了所有,床幔缓缓放下。   夜还很长,窗外的树杈随风摆动。   隔日,阿瑜转醒之际,一时间不察身侧的人早已不在,挪动酸痛的身子之时差点从床榻间掉了下来。   惊的她瞬即睁开了眼,本想就这么起身的时候,掀开被褥之时身上暖意散去伴着一丝冰凉。   低头看了一眼后,发现身上丝毫未挂,而后脑海里尽是浮现起了昨夜的贪欢,随之牙齿下意识的咬住了自己的唇瓣,不小心扯到了薄唇上的红肿,疼的她吸了一口气。   暗恼之下,阿瑜披着被褥,伏在床榻上伏着身子往地下探去,想抓起地上的衣裳先行套上。   手下探之际,身子一下子没稳住,快要栽下去的那一刻,一只手伸出稳稳地扶住了她,阿瑜忍不住虚叹了一口气,好在是稳住了,不然头往下碰地,恐怕头上就要带个口子了。   “怎么一刻没有看着你,你就此等莽撞。”成言沉着声音问道。   阿瑜昨夜被他整个人吃了个干干净净,今儿就在这又开始对她施教,她满是不服,一脸气鼓鼓的瞪了成言一眼。   可这看似带有恼怒的视线,在成言看来,刚刚睡醒的人儿,眼睛里秋波盈盈,往他这虚虚一一瞪,那是半分气势都无,反倒是让成言眼神一暗。   “要拿什么?地上的衣裳待会我叫人来收拾,你先再休息一会,你要穿的衣服过会会有人送过来。”成言把阿瑜扶至床榻内,握住她的手,微微一捏道。   看着成言一改适才的严厉,转向温和的对着她说道,阿瑜看着他脸部的线条,就想到了昨夜汗水从这下颌滴下,落至她身上那灼人的温度。   不敢直视成言的脸,躲避视线时,看到他稍稍散开的领口,又瞅见了那脖子上的点点红梅,更是让她扭捏了起来。   这下只敢唯唯诺诺应道了一声好,以示回应。   成言看着阿瑜一副害羞不敢看他的模样,知道她一向是羞涩,若是这会再对他打趣,恐怕是这猫儿就得伸出她的利爪来挠人了。   轻抚了一下阿瑜的发顶后,嘴角带有弧度,“你再休息一会,我先出去了。”说罢自觉的离开了房内。   话音一落,跨步踏出外间的门,看着门外待命的庆期,带着他走进了书房。   “你去把阿瑜的卖身契要来。”这话中说着的是要,而不是买,实则是因花满楼那秦楼楚馆是自个混不吝的表弟偷偷开的。   他往花满楼去的那一次,还是那混账小子引的他在那见面,结果久久不见人,不过反倒是让他在那处瞧见了阿瑜,而后使他一再破规矩行事。   就怕他想拿银子去赎卖身契,那小子怕也是不敢收,还不如就直截了当的要来,这人情往日再还回去罢了。   待庆期就要离去之时,又听到自家世子开口道。   “等会,顺带把那丫鬟也一齐要过来。”   庆期一愣,丫鬟?一时间没明白世子的意思。但站着不动想了一会后,干系到瑜姑娘身上,顿时清楚了世子的话,原是说要把瑜姑娘的丫鬟竹香也带回来。   这都唯恐其他丫鬟不能好好的服侍瑜姑娘,怕瑜姑娘不习惯其他人,才要他把竹香也带回来。世子何时会想这么多了?这瑜姑娘还真是了不得啊。 第15章 迫不及待   ……   阿瑜在成言走后,复而躺下想闭眼片刻即可,可昨儿个的交欢实在是过于之久,让阿瑜的身子一下子难以吃得消,这才又沉睡了过去。   待一觉睡醒之时,外头天光过盛,透过房牖照射了进来。   竹香捧着一身衣裳进来了,阿瑜看到竹香,下意识的往四周瞧了瞧,还以为自己还在花满楼的闺房里。   那衣物盘里放置了一身绣折枝堆花襦裙,是阿瑜往日最常穿的玉色。竹香把它拿起搭在手上,笑着对阿瑜道:“姑娘,世子说让你梳洗好后,去左室用膳。”   阿瑜从床榻上起身,把快要不是自己的双脚挪动着落在了地面上,起身的那一刻差点整个人软绵绵的倒在地上,幸亏竹香搭着她的身子轻扶着她。   “竹香,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儿来了,是不是王婆婆那……情况不太好了?”阿瑜晃神之后蓦地慌了一下,一脸忧色看向竹香,怕是因为小宁找不到主心骨,让竹香又来寻她了。   竹香见自家姑娘面上的忧思,快声说道:“小宁那边暂时没有再找过来,是世子爷派人把奴婢从风妈妈那儿赎出来了。”竹香自然不知道成言与那家花楼的关系,以为自己是被人花了银子买走了卖身契。   竹香帮阿瑜穿上那身玉色襦裙之时,这才仔细看到了她身上布满了令人脸红的痕迹,一朵朵恰似红梅的印子遍布在无暇的身体上,一路往下,更是让人面红心跳。   阿瑜扭头看向竹香,若有所思,不过很快就面上恢复了平静,倒也不再想这么多。   把那一身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穿好后,带着竹香往左室去,虽不知成言是出于什么考虑,既然把竹香送至她身边了,那她就安然接受就好了。   到了左室,看见知景在外头探着头往里面看去,里面成言端坐在那里,手上捏着一块玉佩,它只有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温润被成言把玩在手中。   阿瑜擦身走过知景身旁时,看见她眼中带有勉强的笑意。   竹香很有眼力劲的没有跟上阿瑜的步子,她向来都是惧怕成言的,更何况上次姑娘她偷溜出去,让她假扮躲在房内被世子发现后,世子那面色阴沉的,就差没有当场把她给处置了。   像她们这些地位低贱的奴仆,若是在花满楼把客人给得罪了,风妈妈可不会留有一丝情面。有时为了给客人泄愤,风妈妈可是会随意把她们推出去任由人打杀。   如今卖身契捏在了世子手里,更要看着这位新主子的面色办事,这老远就瞅见外头还站着一人没进去,她更是不敢擅作主张跟着姑娘进去里头贴身侍候。   方才在房内瞧见姑娘身上的痕迹,甚是羞人,想来世子是很看重她家姑娘,这二人用膳的时候,还是不要有其他人为好。竹香撇了一眼知景,看着她脸上的惊羡,很是不以为然。   自家姑娘胜似一朵娇花,可不就得被男子好好疼爱?她就没有见过比姑娘还好看的女子,这世间怕是鲜少有男子能抵抗住美人含羞合。   阿瑜进了左室后,在成言示意下在他身侧临近坐下,见成言面上一片和煦,心里不由升起了一起念头,虽说王婆婆那无甚音问,但她还是一直惦念着。   既然成言现在神情平和,倒不如开口恳求一二,没准能得到应允。   看着桌上精致的清粥小菜,她主动拿起汤匙往成言的碗里添置一小碗粥,再执箸夹了少许小菜放进他碗内,动作甚是熟练利索。   “不用顾着我,我让人特地准备的清淡一点的饭菜,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成言看着阿瑜在给她布菜之时,并没有顾得上自己,把刚阿瑜弄好的吃食复而端至给了她,自己却转头拿了阿瑜面前的空碗,重新添置。   如斯这般行径让阿瑜怔忪了一瞬,前世的成言可从来都不会这样。   “府内不是没有厨子?”   尽管头这会头好像被撕裂了,前世的成言和而今的成言在眼前不停的变幻,她都快要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额间开始冒出点点汗珠,但不想让成言看出端倪,她极力忍住不适,低头摆弄碗里食物开口问道。   成言随即带有笑意说道:“之后我会住在这松林馆,府内现在在慢慢往里添人进来。”   “怕你不适应其他人侍奉,之前看你和外头那个贴身丫鬟处的还算不错,也给你添进来了,你看哪里还缺些什么,到时吩咐庆期就好了。”成言把手中的玉佩放在一旁,慢条斯理的往盘中夹菜,更多之时是往阿瑜碗内放。   阿瑜端起手侧的汤碗轻抿了一口过后,发现只要自己不总出神的盯着成言,额间的痛意会慢慢消散。   “世子,待会我可以出去走走嘛?”今日的成言让阿瑜觉得他好说话极了,终是忍不住就把心里所想的给问出了口。   就算不被容许也不碍事,总有给她装空子的时候,到时再偷偷溜出去也未尝不可。   成言闻言抬头看向阿瑜,只看见阿瑜低头的样子,本不想让她到处乱跑,就好好待在院中,可一想到之前因为她在花满楼偷溜出去让他一阵着急,后来还无故顶撞他的模样,就有了一丝犹豫。   半响没开口说话。   许久不见答复,阿瑜把就差埋在碗里的头抬了起来,见成言迟疑的神色,又道:“以前在楼里,风妈妈都不会允许我们这些姑娘随意出楼,连想出去也只敢偷偷的。现在,本以为跟着世子……”   听着阿瑜说起往日在楼里如何如何,而后又扯到了他身上,成言实在是没有办法,出口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我让庆期跟着你,早点回来。”   见阿瑜面上瞬间变得欢欣,成言无奈的嘴角含笑摇了摇头。   “庆期还是跟着你罢,你身边怕是没人不便,竹香跟着我就行了。”阿瑜直愣愣的仰着头看向成言,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试图想让成言收回让庆期跟着她的话。   看着眼巴巴的目光,成言避开眼神,怕被这副模样看的心软了。眼前这人儿是不知道她自己有多么招人,倘若没人跟着护好她,到时候就怕惹出什么事来。   “不行,你若是想出去,就得让庆期跟着,不然就不要出去了。”成言硬起心肠无动于衷的神情,让阿瑜没有办法,随之也坦然了,自己也不是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是去看望一个老妇而已。   要让庆期跟着她就跟罢,随他。   阿瑜想通后,安静的拿着碗用膳,想要尽快陪成言用完,就好往福来客栈去。   “咳咳。”这人一着急,想快点喝掉手中的小半碗粥,就不小心给呛到了,呛的阿瑜脸上泛红,眼睛湿漉漉的。   这副好不可怜的样子成言见了,赶紧在旁拿了一杯茶,扶在阿瑜的嘴边,另一只手瞬即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你这着什么急,不是已经合你的心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出去了。”成言像是不理解的她的样子,沉下了脸,言语中尽是对阿瑜质询,但也充斥着关切。   阿瑜见状,现在这般难受的被呛着也不是她想的啊,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还是低声认错:“是奴不小心,以后不会了。”   成言掀了掀眼皮,听着从阿瑜口中说出的奴一字,着实反感,适才还好好的用我这一字交谈着,如今自称一变,这让成言觉得面前的人儿是在和他有所疏远。   他想了想,是不是方才语气不太妥当,随即开口道:“在我面前,不必这么小心翼翼。”   话甫一落下,阿瑜顶着刚刚呛的通红的眼睛看向成言,似是没太明白成言的意思。   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对待成言的态度有时候是不同的,成言好说话的时候,她的态度变得随意了些。若是一旦觉得成言面色不虞了,就戛然把自己变得浑身都是刺,更加注重出口的言辞。   “不必过于放低自己的身份。”见她面上带有困惑,成言看向阿瑜的的眼睛,屏息凝视说道。   很快阿瑜仿佛听懂了这意思,迟疑的点了点头。   二人就这般对视着,阿瑜好似在成言的眼神中看到了片刻的柔情,可再想重新看清之时,那抹异色很快就在眼睛中消散了,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待两人重新执起竹箸之后,室内的弥漫开来的是一阵的平和与融洽。   待庆期套好马车,阿瑜带着竹香一起往福来客栈去,临出门前,还遭到了知景的一番怨懑。   待马车到了客栈门口时,看见门口围了一群老百姓,估计都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怪可怜的,可没有银子还想赖在这里不走,那也不能怪这小二赶人了。”   “听说那老妇人也快不行了。”   阿瑜远远听到这一堆人的人闲谈,呼吸一滞,赶紧带着竹香挤进了人群,都来不及等着庆期一并过去。   越过挡着的一行人后,只见小宁站在小二面前苦苦恳求,阿瑜赶忙上前拉住了小宁,这才免的他就这么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第16章 临终之言   “瑜姐姐。”朱宁正想就此跪下以求得小二帮他向掌柜求求情,再宽限几日,待他卖掉那房内的草药,拿到钱财就会把这赊下的账给还清。   前几日他听闻玉清山后头那片悬崖峭壁处有珍稀药材,以为若能采到的话,没准能对自己的祖母的病情有益。   找寻的好几日,冒着跌落山崖的危险,终是采到了,不曾想,大夫说祖母已然是药石罔效了。   那一株重楼又名蚤休,本还没到采收期,但朱宁不知药理,就此采了还破坏了它根茎的完好性,可好在野生的重楼比较稀少,且药用价值高,为祖母看诊的大夫本想就此买下,可顾虑到此药本身是含有毒性的,他那回春堂怕是供不起这等药材。   最后留下话说,会帮他寻觅买家,让他切勿急性贱价卖出。   可没想到还没等有合适买家的时候,这客栈就开始容不下他祖孙二人了,目光随着手臂上移,看到是平昔源源接济他们的瑜姐姐之时,面上不由得一喜。   这段时日,祖母长是昏睡不醒,他多是白日出去寻药,瑜姐姐每次过来照看祖母,他却屡屡交错而过,想来已经良久没看见瑜姐姐了。   “嗯,小宁,这是怎么回事?”阿瑜眉心微皱,看着眼下这混杂的情况,小二一改之前的圆滑世故,以傲慢的态度对待小宁,阿瑜把在前头的小宁拉至身后,直面对峙上他。   朱宁难以启齿的开口道:“瑜姐姐,你之前给我们的银子,差不离用的所剩无几了,没有足够的银两再付房钱了,掌柜让我和祖母赶紧走,可……可祖母如今那个样子,我没有办法了,只能求求他们宽限几日。”   说着说着,一直强忍的眼泪无声的掉落下来,他清楚的知道,是自己人微言轻,也怪他没有出息,不能支棱起来,还总是得不断得麻烦瑜姐姐。   “好了,小宁,你去房内顾着点王婆婆,这里我来处理。”   阿瑜从袖中掏出帕子,轻拭朱宁脸上的泪珠,示意他往客栈楼上去。   朱宁执拗的站在原处,阿瑜看出了他的眼内的挣扎,年纪还尚小,遇事之后不能好好的平复,也是近期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对他造成了一定的打击。   “小宁。”阿瑜温和的开口,俯下身子,看着朱宁的眼睛,想安抚一下他,“去房内罢,这儿我在,你相信我,好嘛?”   朱宁犹豫了下,顿了顿,凝滞了一会后,看了一眼小二,复而看向阿瑜,最终听从了她的话。   待朱宁离开后,阿瑜便转头继续对向小二挑了挑眉,“你们掌柜呢?把你们掌柜叫来。”   阿瑜一直都知道客栈里管事的是掌柜,没有掌柜的示意,想来小二也不敢把客人往外赶。   算来这银两自己之前就没少给,怎么就现在要付房钱了,起初给王婆婆他们安排客栈的时候,可是付了三月有余,这三个月还没到,就做出此等赶人之事。   她倒是要问问这是何道理?   小二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回答道:“姑娘,你找我们掌柜也没用,你还是带着他们尽快离去,客栈里是容不下他们了。”   “怎么就容不下,我银两可是没少付。”阿瑜听着觉得荒谬,冷冷的看着小二道。   小二也是听从掌柜的话,隐隐听到的是这祖孙俩得罪了人,那人不想让他们有地方住,让掌柜背地里赶他们出去,否则遭殃的就是客栈了。   但他也不敢就这般说出来,为了先应付着阿瑜,他不得不这般道:“那房内的老婆子快要不行了,若是死在客栈里,我们这生意还要不要做。”   阿瑜思疑一会后,甚是哑然,人生老病死乃常事,这民间还有客栈不能死人这一说法吗?她并不是很清楚这小二嘴里说的话是真是假,但客栈昧下了银钱是既定的。   “既然如此,那客栈就当把剩下的银两还来,而不是在这打着其他名义欺负相依为命的祖孙俩。”阿瑜皱着眉头,不喜福满楼此等做派。   小二本以为不过就是长久卧病在床的老婆子加上一个毛都还没长齐的的黄口小儿,就让他们吃上这哑巴亏又有何妨,可不曾想到阿瑜正好撞上这当口。   若是就一个弱女子好说,看着她身后站着的庆期,腰间还别了一把刀,甚是不好惹的样子。   这可怎么办?小二拂了拂额间的汗,不由得低声呢喃。   在小二进退维谷的时候,掌柜不慌不忙的不知从哪绕上前来,“退给她。”   张掌柜本就是一见风使舵的人,虽说背后的人他得罪不起,但是面前的这位姑娘,之前也是打过交道的,虽每次都是掩着面纱,但举手投足间还是能看出仪态不凡的。   假若是就她一人还好说,可如今却是丫鬟随从俱在,这可就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两边都不得罪,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阿瑜很是讶然,方才不见得掌柜的人,如今倒是出来了,还这般好说话的模样,也不扣下银钱,应下退还银两爽快的模样也不像是会做出昧钱财的事。   阿瑜暗自摇头,倒也没再与之纠葛。   却想起倘若她带着王婆婆和小宁离开这个客栈,那又能去哪?   阿瑜一筹莫展,却也忍不住想到松林馆内还有不少空下来的厢房,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带着他二人暂居,若是此法行得通的话,她以后也不用再三恳求成言让她出门,她在府内就能很好的照料好他们。   实在没有办法了,阿瑜拿着掌柜给她退来的余钱,准备去房内和小宁一齐收拾东西,就带着王婆婆和他离开这个客栈。   可还没走进房内,就见小宁急忙的冲出门,嘴里边喊着:“瑜姐姐,瑜姐姐,快来。”   阿瑜心一慌,看着小宁满脸泪痕的样子,似是知道该来的还是会来的,王婆婆拖着病痛的身体扛了许久,如今想来怕是不好了。   “怎么了?小宁。”阿瑜吸了一口气,心中还是不敢相信会是自己所想。   朱宁拉着阿瑜的手,那手用力的拽着她往房内快步走去,焦急的和她说道:“瑜姐姐,祖母……祖母快不行了,她在找你。”   闻言,阿瑜眼眶红了起来,跟着小宁的进了房内,她看到王婆婆倚靠在床头处,和以往不同的是,面上不复之前的疲倦,还伴有一丝丝的红润气色,像极了红光返照的模样。   王婆婆缓慢的伸出她瘦的脱皮的手,向前探着,想叫着阿瑜到她身旁去。   “瑜姑娘,来,我有话和你讲,到我这来……”   阿瑜拉着王婆婆的手,把她的手握在了手上,“婆婆,你说,我听着。”   “谢谢你对老婆子多日的照料,这往后小宁就托付给你了。”   “还有一件事情,我想求你帮帮我,小宁和阿茶是还有一个哥哥的,但被奸人所害,如今音讯全无。现在阿茶已经比老婆子先一步走了,到时候剩下小宁留在世间,我不放心。我想……我想若有合适的时机的话你能不能帮我找找他。”   王婆婆低声对阿瑜说道。   阿瑜抿了抿唇,想到了自己的幼弟也是至今没有半点音信,这亲人分离得确是在剜心,小宁还有自己帮他,那又有谁来帮帮她自己,看着王婆婆面上的悲切,阿瑜心中也是一片悲凄。   “婆婆,你且放心,小宁,我会照看好的,他哥哥我也会帮他寻。”阿瑜任由眼眶内的泪珠滚落,不停的对着气息慢慢消失的王婆婆点头。   王婆婆听到自己想听到的话后,似是放下心来。   最后拉着阿瑜的手,说着:“你是个极好的姑娘,虽说老婆子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可人啊,活着……活着就得一路往前走,凡事都得学会放下,若是能顺心而行是最好,但若是不顺心了,你且三思后行才好,人的这一生,极短……极短……”   话毕,眼前适才还在和她说着话的人,一瞬就没了声响。   小宁在一旁不断的抹着眼泪,看到王婆婆阖上了眼睛,怔了许久,下一刻就扑在床榻前,哭出了声来,跪在地上,头埋在王婆婆的手上哀戚的痛哭。   阿瑜见小宁的样子,不忍的擦了擦眼泪,蹲下身子,在小宁的身侧,她知道此刻说什么都不能止住小宁失去祖母的悲痛,随即用手抚上小宁的头借此无声安慰。   朱宁发觉到瑜姐姐在安抚他,恰是抬起头来,看向阿瑜,一双被擦的红肿的眼睛中,含着泪水,问道:“瑜姐姐,祖母不要我了,我是不是没有祖母了。”   听着此话,阿瑜不由得心里一酸,适才擦掉的眼泪忍不住的又涌了出来,“你还有我,我以后就是你的阿姐,婆婆也是不舍得小宁的,但她太累了,我们让她歇歇,好不好?”   朱宁虽是年纪还小,但也不是稚子了,也清楚的知道祖母就是不在了,根本不是瑜姐姐口中所说的憩息。   但他此时听着瑜姐姐温柔的和他说着,不晓得该如何言语,只能发愣的看着她。 第17章 孤身一人   关于王婆婆的身后丧事,在庆期的料理下,归家请了当地的堪舆,阿瑜把其和朱茶葬在了一块,昔日朱茶命丧花楼,她也仅是能偷偷把茶儿收敛好,让她不至于被丢去乱葬岗。   如今阿婆去了,她也无法让她存枋,只得极简操办即葬。   阿瑜带着身穿孝服的朱宁回松林馆的时候,夜幕已然骤降,她让庆期先带着朱宁安顿下来,自己往成言一直燃着火烛的书房内走去,她把朱宁带进了府内,想着总得予他一声。   她迈着步子进入书房之际,看见成言站在书案那,执笔不知在写些什么,一走近一看,桑皮纸上布满了笔势连绵回绕的狂草。   在阿瑜偷偷往纸上瞧着的时候,成言顿了顿笔锋,斜着眸子向她这边一瞥,稍有勾留而后不管她在身侧继续写着。   见之,阿瑜知前世的成言但凡心中不虞便会不管不顾笔下,出自他手的狂草这时便会笔走龙蛇,就连万分熟悉他字迹的阿瑜都会不甚清楚其字是何。   如今的成言,阿瑜看着觉得他似是面色不佳,也不知是不是因她回来太晚了,惹恼了成言。   正愣神之时,成言放下了毛笔,稍弯下了腰,徐徐靠近阿瑜的面孔,打量了一番过后,开口言道:“出去一趟,回来怎么还眼睛红了,哭过了?”   阿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得自己率先开口说些什么来解释一遭,没曾想看上去像是忿忿的成言倒是好言好语的问起了她。   “是我一个阿婆白日里去了,实是哀痛,这才……”阿瑜面露伤忧,本已然平缓的情绪,这下又被牵扯了出来,一下没忍住,开始小声的抽噎了起来,泪水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   见阿瑜梨花带泪的模样,成言本堆积的怒气无处宣泄,适才也只是想问清楚缘由,再进行发难,如今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略微烦躁了起来。   手不经由自己的控制,不禁得把阿瑜脸上的泪水轻柔的拭去,“你不是一介孤女么?”   在与阿瑜发生关系后,成言早已派人把她的来历过往一一探查过了,属下回禀过来的是她父母皆亡,在舅舅家住过几年后,被舅母卖进了花楼,根本就没有什么阿婆,可以说得上是孤身一人了。   至于她舅舅一家,这都敢做得出把外甥女卖进风月场所,这种亲人不要也罢。   阿瑜自然不知成言已经把她那凭空出现的舅舅一家鄙夷的一文不值,更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番莫名其妙的过往,但她当下得确是成言口中所说的孤女无疑了。   “奴……我而今确实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但曾有一故友,托我照顾她的亲人,我枉顾了她的信任,阿婆今儿去了,我想……我想把她留下的小孙子,认作阿弟,以后就跟着我了。”   说完这番话后,阿瑜一双娇媚的眼睛里还尽是水雾,就这般望着成言,她只觉得若是成言不答应的话,自己也该为了小宁且去争一争。   “你把他带进了松林馆。”语气中没有质疑,而是笃定的样子,听阿瑜如此说后,成言就已经意识到她心中所想的是什么,也知道了此事恐怕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看似娇弱的一个人儿,内里的主意可是不小。   “他假若不跟着我的话,那就没地方可以去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阿瑜说完,垂在身侧的手紧拽着身上的衣裳,那用的力气着实之大,几乎要把那一块布料给抠出一丝痕迹来。   成言不经意间看见了阿瑜手上的小动作,暗叹了一口气后,伸出手把阿瑜揪紧衣物的手缓缓拨开,上前把她拥进了自己的怀里。   “我也没说不允罢,你倒也不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摆给我看,不过是个小家伙,跟不跟着你,你自个决定就好了,但是你得留有分寸,成否?”   怀中的人儿安静垂眸的样子,乌发蝉鬓,成言颔首,一侧的脸贴在发旋的一方,眷恋此刻阿瑜温顺的时候。窈窈美人之态,甚是让人迷恋其中。   阿瑜在成言把她拥进怀中的那一刻,便有些呆呆的,听着耳边是他胸腔内传出沉稳的心跳声,再伴随着他温和的声线,脑海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她好像得到了应允,不用再想些其他法子来求他了。   依附在成言的怀里,他的双手紧紧的拥着她,让阿瑜难以动弹,她只能够乖巧的点了点头,以做此回应,允诺自个会把握好分寸。   一直压在心头上的事情就此解决后,阿瑜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成言见怀中的浑身带刺的人儿松懈了下来,看着她面露疲色之态,越发的垂怜疼惜。   昨日沉溺在她身上不知节制,控制不住自己,娇花经雨打,再来她白日在外头奔波,通通之事加起来肯定是累极了。   成言低头吻向她发红的眼角,说道:“今日不折腾你了,不早了,你回房歇息罢。”   闻言,阿瑜本听见折腾二字,着实是觉得成言开始不正经起来了,若是往常,哪会从事事都做的规规矩矩的世子口中听到如此不稳重的话来。   但而后听此让她自行回房后,抬头看了一眼成言的神色,俊逸的脸上满是怜惜之色,阿瑜被他这般看的面色一红,心中猛然一跳,唯恐自己控制不住已然尘封住的心,屈膝福了一礼后,赶忙间就此告退了。   逃也似的离开成言的书房后,眼见着竹香在门外的院中候着,面上发急的神色,手中紧扯着帕子不见松手。   “怎么了?”阿瑜开口问道。   竹香赶忙凑上身来:“姑娘,小宁进府后,现如今发起了温病,一直不见消退,这可怎么办为好。”   阿瑜皱眉,这王婆婆刚走,小宁就病倒了,她很是担忧小宁的情况,方今小宁也只能依靠她了,既然把他认作了自己的阿弟,无论是因为亡人所托,还是其他,自己就必须得把他照顾好。   随着竹香的往庆期给小宁安排的住处走去,一边向竹香问道:“可有请大夫来看过?”   竹香点点头,回道:“松林馆内的府医来看过了,府医说是一时间伤心过度,内火攻心所伤,才引发的高热,开了一副药后,说要好生静养。”   庆期给小宁安排的住处离阿瑜的所居的地方不远,片刻后,行至。   阿瑜踏进房内,眼见着小宁紧闭双眼躺在床榻上,睡的也不甚安稳,嘴里不停的喃喃道:“祖母……祖母……”   听着小宁的呢喃,阿瑜坐在床前,看着他这昏昏沉沉的样子,实是不忍,握住了他置于腹前的手,转头向竹香说道:“去打点水来。”   待竹香把水端来后,正想拿着帕子拧干水后,擦一擦小宁脸上的渗出的汗珠之时,阿瑜接手了过去,对竹香道:“你去休息罢,这儿我来。”   竹香想着劝姑娘先去歇息,小宁这有她看着就行,姑娘忙上忙下都劳累了一天,铁打的人都得扛不住了,更何况还是姑娘这般纤弱的人儿。   可看着姑娘这股子执拗劲,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只好依自家姑娘所言,先回房去了。   把手中的帕子递给阿瑜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劝道:“姑娘,你今日不停的操劳,也是忙坏了,小宁这儿你一直守着也没什么用,想必他今夜好好的睡上一觉,明儿就活蹦乱跳了呢,你早点去歇息吧。”   见姑娘随意点了下头后,竹香也不再言语了。   临走关门之际,看着姑娘不辞辛苦的反复换着小宁头上的帕子,嘴里还不时的念叨着:“小宁乖,你还有阿姐,别怕。”   ……   隔日,竹香起个大早,正想去小宁房内的时候,被庆期拦住,“竹香,你家姑娘呢?”   一听这话,竹香心里一咯噔,怕别是姑娘在小宁的房内待了一夜,一宿未眠在那照顾着吧。   带着庆期前往小宁的居所后,打开门来一看,见阿瑜趴在床榻边上,眼下一片乌青的模样,脸色甚是憔悴。   庆期一见阿瑜在此,便不停脚步的出去了。   很快,成言过来了,一脸怒气的样子,像是气极了阿瑜昨夜才好好答应他会不失分寸,今日就让他看见她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竹香猛的一见世子,本就是滲在骨子里的害怕,哆哆嗦嗦想开口说话,被成言及时制止了,竹香这才伸手捂住了自己的正要脱口而出的话。   成言示意这笨手笨脚的丫鬟闭嘴,怕这丫鬟言语吵醒阿瑜,看着阿瑜伏在床榻边,还是睡着的模样,成言就算是脸色沉了下去,甚是怄气,也不忍就此把她叫醒。   放轻自己的动作弯腰慢慢把她抱起,就算已然注意着不发出声响来,还是让阿瑜有了一丝转醒的样子,好在她只是嘟哝了一声什么后,在成言的怀中转头继续睡着。   成言抱着阿瑜的走的时候,看了一眼床榻上躺着没醒的小宁,其中泛着冷意,透露着不悦。 第18章 患得患失   那日,成言把彻夜为照顾朱宁,却把自己累倒歇在床榻边的阿瑜抱出房后,本想着要把这出尔反尔的人儿给好好教训一顿,然还不等她醒来,回去没多久,阿瑜身子便滚烫了起来,额头灼人的热意差点要把成言给急坏了。   待成言赶紧吩咐庆期找来府医,老大夫言道阿瑜是因劳累过度,再加上愁绪郁结,难以排遣,才发起了高热,但这位姑娘的病可就不同于昨儿那小公子了,来势汹汹,想来是得好一番折腾。   心病还需心药医,得找出关键,排解心头的忧思才好。心事重重凝结不散,恐病倒如抽丝,兹才难办。   成言听得府医的一席话,自是沉默了良久,等府医收拾好药匣子走后。   他行至阿瑜躺的床榻一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盯着阿瑜因被体热烧的通红的脸,眼内泛着幽光,好半响,才开口对着尚被烧的浑浑沌沌的阿瑜道:“在我身边,就让你如此郁结于心,难以释怀……”   “就算如此,我也是不可能会放你离开的,你最好早日打消这等不该有的念头。”成言并没有忘记床榻上的人儿之前在听到会被赎身后,心中所想不尽是如何去依附于他,而是向他央求退路,想的都是要怎么离开他的身边。   不顾阿瑜还病的不清醒的情形,如斯不错眼的看着阿瑜,放出了这番话来。   一连几日,成言一面放心不下阿瑜,会在她喝过药睡着的时候偷偷来看她,一面却又想按耐住自己对她的过于看重,只因从来还没有一个女子会让他变得如此患得患失,此等难以受自己掌控的心绪,对于他来说,是实属不该的。   阿瑜几日里来,病情反反复复,比她先病倒的朱宁倒是早已经痊愈了,不说生龙活虎,却也是无恙了。   虽有时会面露哀色,沉湎于祖母的离世而悲痛,但往往来看阿瑜时,会很晓事的尽量不在他的瑜姐姐身边表现出自己难过的样子,嘴角还常挤出一点弧度来让瑜姐姐不用耗费心神的去忧虑他。   卧病在床的日子里,药也没少喝,可这病就是总不见得好,起初,还算是乖巧老实,每每竹香把熬好的苦药端来,阿瑜都一声不吭的一口把药给吞进了肚中,毕竟前世也没少喝过这般难闻且难以下咽的药。   只不过前世的药是为了避子,如今的药是为了治病,但在阿瑜的口中,其尽然都是苦的,人在病中,嘴里本就泛着苦意,再加上满满一大碗的药,喝的阿瑜整个人都难受至极。   这一日,阿瑜实在是不想再喝了,不顾自己虚脱无力的身子,把竹香打发出去后,硬撑着精神起身,动作迟缓的穿上了挂在屏风上的衣裳,而后端着放在一旁的药,往门外走去。   待走到院中的梧桐树下,缓缓蹲下身子,看着手里碗中的药在手倾倒下慢慢的滲近泥土里。   “你在做什么?”成言算着时辰,想着阿瑜当是喝了药该是昼寝了,走入院中,见她蹲在树下,本就在病中的身子穿的如此单薄,想上前把她扶回房内,走近一看,那人儿正往树下倒着药。   不由得愠色满容,猛的拽起阿瑜倒药的手,那药碗阿瑜没拿住直直的掉在地上,好在泥土还算松软,药碗砸在地上也完好无损,就那般倒扣着。   但阿瑜在毫无预料下被成言带起身来,整个人趔趄了一下,原就力乏的身子这下倏地站起来了,一时间头越发的昏沉了起来。   成言拽着阿瑜的手让她无法挣脱,还不等阿瑜说些什么,忿然作色,怒极了说道:“怪不得你这病迟迟不见好转,原是你在这糟蹋自己的身子。”   说着说着倒是一改脸上的怒气冷笑了起来,他以为阿瑜这几日并没有好好喝药,而是把药尽数倒进了土里。   成言手里握着阿瑜的一截皓腕,力度不断的缩紧,直到手上的疼意把阿瑜昏眩的意识给拉了回来。   阿瑜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一改往日的温和,忽得疾言厉色,她身子在病中娇弱至极,内心变得比往日脆弱,成言还不可理喻的桎梏住她,嘴里还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来,着实让人理不清头绪。   待稳住身子,恍过神来后,手腕上无法忽视的疼意,让阿瑜抬起另一只手来,想要掰开成言紧握着的手来。   如是说道:“我不明白世子的意思,我也想快点好转,可这温病不见好,我又有何办法。”   在病中的几日,阿瑜也很少看到成言,如今,倒是见着了,他却是一来就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她不仅要忍着病痛的折磨,还得面对着成言的冷脸,这着实让她情绪更加消沉。   “你不明白?你若是想快点好转的话,那你适才在做什么,背着人在这把药给倒了。”成言轻嗤了一声。   听到此话,阿瑜也知道是她自己理亏,不碰巧的正好和成言撞上了,不然就算她偷偷把药倒了,又会有谁知道,这药如此难喝,只怕是快把她越喝越病了。   “我……我不想喝了。”阿瑜犹豫再三后,还是想着如实说道,也好在被他误会自己存心了罔顾身子不喝药。   但成言哪里知道阿瑜是因为怕药苦不想喝药了,他只是当她自己要可劲的折腾,这一天天的胡思乱想把自己给闹病了。   “你这是在折磨谁?不喝药你这病怎么好。”成言喑哑着声开口道,话里尽是无奈,自己怕是拿她没有办法了,他恐是要一头热的在栽在她身上了,可就怕面前的人半点都不在乎。   她心里想的只怕是要早日离开他身边。   见成言的脸上似有受伤的神色,阿瑜从来都不敢去想成言会把她看的过于重要,她只不过是他花钱买的用来以色侍人的乐户。   前世五年的日夜服侍,早已让阿瑜不仅是对成言有所认知,更是知道自己对成言来说,就是若有若无而已。   如今眼内怜爱的不似作伪的神情,让阿瑜并没有放在心上,“药太苦了,已经喝了几日了,都不见好。”阿瑜与之周旋道。   “喝了几日了?”一听阿瑜乖顺的解释,成言这才知道是自己错怪她了,但看她的神色,想来是不知道的。   “良药苦口,你这不吃药怎么成,不要由着性子行事。”成言知晓了并不是自己所猜想的那样以后,听之阿瑜对于生病喝药还率性而为,不由得皱了皱眉,顿时开始生硬的说教道。   闻言,阿瑜愈发觉得适才成言眼中对她的疼惜是她头昏脑胀看花了眼。   气氛微凝,就算自个知道味苦难吃的药是治病的良药,但阿瑜就是喝不下去了,成言对她如此训诫一番,还嘴里说着让她不要任性,可不想喝这药了就是他眼中的肆意妄为了?   自己何尝有过恣意的时候了?阿瑜垂眸不语,暗自把手腕从成言的手中挣扎了出来。   随即就背过身子去,不想再听成言说些她听之闹心的话。   成言看着眼前这儿人,半句话都不说就转身背对他,他看过去只能看见她消瘦的后背,单薄的背影显得孤寂萧瑟。   正想说些什么来挽回此番凝滞住的情形之时,正巧朱宁来看阿瑜,他人一踏入院中,便看见成言与阿瑜二人站在那棵梧桐树下,几日里来,他居住在松林馆内,也知道了瑜姐姐后头的那个人是这府上的主人家。   在瑜姐姐病的时日里,每次在松林馆直面碰上成言时,朱宁总感觉到自己浑身都不对劲,总有一股不善的目光锁定他,但屡次看向成言的时候,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瑜姐姐,你的病是不是快好了啊。”朱宁看着往日只能卧病在床的瑜姐姐,现在能在院中来,以为是她病情有所好转了,可以在院中透气吹风了。   阿瑜微微弯下腰来,手摸着朱宁的脑袋,温柔的说道:“是啊,快要好了。”   说完,冲着朱宁笑了笑。   成言见那笑刺目极了,心里不由得涌起一丝嫉怒之意,看向朱宁的眼神越发的危险。   自顾自的瞥了一眼那不请自来的人之时,随即复看向阿瑜,暗自冷哼了一声,说道:“倒是有能耐了,瞎说的本事也不小。”   朱宁听到成言这番意味深长的话,随着他的视线看向地上倒扣的碗,一时间摸头不着,弄不清楚成言嘴里所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但看着地上的那个空碗,想起来那碗的花色像极了竹香姐姐每次端给瑜姐姐喝药所用的碗,他自是觉得疑惑,怎么这药碗还在外头的地上了?   “瑜姐姐,这碗……这碗怎么在那啊?”朱宁眼内满是奇怪,没有多想什么问向阿瑜。   阿瑜一忽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前这幼学之年的小宁,若是随意找托词来诓骗他,怕也不太好。   左右摇摆之际,阿瑜着实难以为情,总不能在小宁面前说是自己不好好喝药,偷偷倒药却被戳破导致药碗翻身掉地。   成言看着阿瑜面带窘迫的神色,骤地觉得寻味,他倒是要听一下这人儿怎么去解答。 第19章 不喜药苦   阿瑜的眼神有些闪躲,在瞥见小宁天真无邪的目光后,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但在看到成言似笑非笑的神色后,硬着头皮说道:“适才……适才喝药时不留神给打翻了。”   终是不情愿如实而语,话在心里打了个圈儿,垂着眼帘和小宁道。   成言勾了勾唇,目光不禁意间停留在了被药浸湿的那块泥土上,存了心的不想让阿瑜如愿,“原是喝药时打翻的啊?”边说着这话,边投去视线对着阿瑜,那眼中的的神色意味深长·。   阿瑜看着他这副神情,难以置信,他不会是要和她明着作对去拆穿罢?   她着实不理解,怎么成言会如此较真,撇了撇嘴,在成言就要再次出口之前,不留痕迹的向一旁退了一步,纤细白嫩的手指借着宽大的袖口遮挡勾上了成言背在身后的手掌。   触碰到不同于她自己手心冰凉的温度时,温热的掌心摸起来的感觉甚是粗糙,但就是这般粗粝的感官让阿瑜藏在碎发后的耳朵发红了起来。   她暗骂了一声没出息,随即调整了一下面上的神情,眼神往左瞟,其中恳切的的样子不加遮掩。   阿瑜病的时日里,面色苍白不似平时的红润,一头乌黑的秀发就披着,发间没有佩戴珠钗,给人一种纤弱的感觉,看着阿瑜这般模样,成言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似是实在拿她没有法子了。   成言感觉到她柔若无骨的手冰冷的温度,本被她撩拨起的别样的心思也强行压下,手掌反客为主强势的把那只小手给包裹着,而后不停的摩挲。   这一番动作下来,阿瑜不仅是觉得耳朵上充了血,骤然觉得脸上都有些发热了,自己的手被牢牢的握住,还被极其有规律的揉摸。   这二人差点就忘了朱宁还在一侧,朱宁自是看不到阿瑜和成言身后的小举动,只是看着瑜姐姐突然红起来的脸颊,甚是担忧道:“瑜姐姐,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发红了。”   面上的心思被朱宁这样不知情的直言发问,阿瑜更是觉得不好意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道。   看着阿瑜娇羞的神色,成言知道这人儿想必是哑言了,心情大好之后复看向朱宁,觉得也不是很让人厌烦,主动开口说道:“她无碍,你还有其他事吗?”   嗓音恢复了一贯的平淡温和,但话语之中尽含打发的意味。   朱宁听之,假装没有听懂成言话中的意思,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位大哥哥,你还有事吗?”   成言看着面前的伶牙小儿,似是没有想到他会拿相同的话来堵他,方才隐去的看法这下复而涌上心头,一根倒刺梗在心间不上不下,倒也被噎住了。   “若瑜姐姐无碍了,大哥哥你若和我一样无其他事的话,那就不要打扰瑜姐姐休息罢。”   还不等成言开口说话,朱宁笑着和成言说道,其神情霎是认真,一点都不惧怕成言面上默然的神色。   饶是成言在阿瑜面前再好的性子,听此脸色愈发的黑沉了起来。   阿瑜也是实在没有想到小宁会和成言说这番话,她能感觉到成言在听到这话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好似顿了一下,恐怕是他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小家伙说道。   定定的看了成言半响后,阿瑜反倒觉得着实有趣,实在是很少能见成言受窘的模样。   “瑜姐姐,你快回房休养吧。”朱宁眉眼弯弯的看着阿瑜。   阿瑜看着小宁真诚的样子,也不敢再若无其人的把手还放在成言的手掌内任他摩挲,随即趁成言不注意,小手滑溜的缩回了自己的袖中。   走到朱宁的正前方,开口道:“好的,阿姐知道了,小宁你也快回房寝息罢。”   朱宁乖巧的点了点头,随之目光转向成言,眼睛里尽是疑惑,大哥哥都不见开口说话,当是无事呀,怎么还站在那里,不是该走了吗?   成言再次沉下脸来,脸越拉越长,在朱宁的注视下,咬牙切齿的看向阿瑜,阿瑜对着他也只是扯着脸笑了笑,小宁这样是因事事顾着她,她可不能去拆小宁的台。   尽管这样一声不吭的是对成言有点不厚道,成言方才没在小宁面前揭穿她倒药的事,阿瑜也是知悉的,但一码归一码,也是他自己要急着把小宁驱开,这才让小宁给说道之了。   成言看着阿瑜不理会的神情,就晓得了这人儿还真是心硬,摆明了是更偏向这俨然一副大孩子模样的朱宁,不由得冷哼,而后察觉朱宁一直盯着他,灼灼的视线让他更是沉闷。   摆了摆手,走之前看了一眼阿瑜,本来他可以不理会朱宁的,但还不是顾及着那小家伙是她的义弟,结果这人儿还真是没良心,自己还待她不够好?   ……   那天成言走后,之后每逢竹香给她端来药,竹香都不能被她轻易的支走,每每就站在一旁等着她把药一滴不剩的喝完才收碗离去。   但不知为何,那放药物的托盘处会有一小块桂花糖。   想来也只可能是成言命竹香准备的,竹香向来没有如此心细,自己不喜药苦只有成言一人知道。也是在和成言说过自己因药苦,不想喝药之后,这桂花糖才出现的。   阿瑜的病随着淅淅沥沥不停的雨,反复了一段日子之后,才慢慢的好转了起来,等她彻底痊愈已是半月之后了。   这半月里,阿瑜很少能看见成言,据竹香言道,庆期这段日子也很少在松林馆内,庆期一向是随身跟着成言的,若是庆期少在府上,那想必成言也当是外出了。   阿瑜待完全好后,在院中闲坐之时,突然想到王婆婆最后所说的那番话,让竹香把朱宁叫来,想把他哥哥的情况给询问清楚。   朱宁说起他大哥来,开始还甚是情绪高涨,“我大哥哥淑人君子,逸群之才,是乡里出了名的大才子,连学堂的秀才都说他文采斐然,辞趣翩翩……”   讲起他大哥来,朱宁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嘴里冒出夸赞的词语一个比一个多。   阿瑜也就静静地听着朱宁说着,温柔的看着他,待朱宁说完后,把石桌上的茶杯递给他,让他先歇一口气。   可正当朱宁喝着茶杯里的水时,而后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就低沉了下去,眼中刚才的光彩一下子消失了。   “怎么了?”阿瑜怔住,温声道。   朱宁低下脑袋,垂着眸子,“可是……可是现在大哥生死未卜了,也不知道他在哪?”话语声中带有一点点的哭腔。   “小宁,能和我说一说是怎么回事吗?阿姐只有了解了一下事情,才能看看怎么去寻你大哥。”阿瑜伸出手来把朱宁带到身前,轻摸了一下他的头。   朱宁沉默了片刻后,怕会连累瑜姐姐,但是抬头看着瑜姐姐眼里担忧的模样,思虑了一下后,开口说道:“大哥参加乡试回来后,很笃定自己会上榜,但乡试放榜后,瞧见上头没有他的名字,在家中颓废了一些时日后,难以相信自己的才学止步于乡试,有所怀疑考试不公正,终是不甘与他的同窗想去弄清楚,可最后人就不见了。”   “家中父母本就亡故,全靠祖母把我们给养大,可大哥那天不见踪影后,家中来了一堆地痞流氓,拿着一张画押过的赌据,说是大哥在赌坊里赌输了银两,他们上门来讨债。”   “可……可祖母怎么会愿意相信呢?说他们是血口喷人,但和那群人说理是说不通的,然家中本就不裕,祖母年迈,往日也是依靠大哥卖字画度日,根本拿不出他们口中所要的几百两。”   “最后他们把我们赶了出去,霸占了那房屋,可还是觉得不够,之后他们看二姐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就……就强把二姐抓去卖到……卖到了勾栏院里了。”   说着说着,朱宁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止也止不住。   阿瑜闻言,也算是知道了茶儿怎么会流落于花满楼中,原本就是民女,被恶人卖进风月之地,怎么也不肯屈服于风妈妈的威逼,这才被折磨至死。   想起当初茶儿死时的惨相,阿瑜也不由得垂泪。   她当初苟且偷生,不想看着才认识的好友就此被虐待死去,偷偷去关着她的小屋瞧过她,也是想劝她要不假意妥协,之后再找机会脱身,可茶儿不愿,她说她不想在这花楼里不清不白。   死之前,茶儿唯独是放心不下家中的亲人,托她能照看一番。   她还记得与茶儿在花满楼起初的日子里,她二人只不过是初相识,仅是靠着同病相怜的境遇才打上了交道,而后终是选择不同,阴阳相隔了。   阿瑜拿起帕子给朱宁擦着泪,他的身子哭的一颤一颤的,难以平复,阿瑜耐心的抚着他的后背。   过了一会后,慢慢平复下来后,阿瑜终是开口问道:“你大哥名字呢?阿姐得知道名字,再去探寻一番。”   朱宁眼眶通红,低声回道:“朱裕,我大哥叫朱裕。” 第20章 迷颩没腾   成言半月以来,一直忙着追查江南科考舞弊之事,与廖珩兄弟二人不得不假意交好,要想查明舞弊一事的内情,在廖珩和廖子齐之间左右逢源,夜里常是声色犬马。   当然以成言的性子,只是做出来醉酒的模样来,而后自是被安排住进了廖知府先前准备的东院厢房。   廖珊那头被父亲逼的急,要不是那位林大人迟迟不肯松口,想必父亲会为了政见早就把她嫁予林大人借此拉拢。   她如今从丫鬟婆子的闲言碎语中也知道了成言乃是京中的国公府世子,还有那日宴会上带来的那名女子与他关系甚是亲密,像是他的宠婢。   得知了成言尊贵身份后,她也不介意他身边有一些莺莺燕燕,世间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就连父亲院中都有四五个姨娘,还别提那些没有名分的通房丫鬟,更何况是如成言那般身份地位的男子,女子喜欢攀附于他再是正常不过。   父亲不顾她的名声,借着那位继室的口,逼迫她就算使一些不入流的手段也得让林大人给娶了她,省的那林大人三番五次推脱。   既然如此,她何不趁了父亲的意,只不过这人还得她自己来挑选,眼下那成世子暂居在府上,这不就是一个好机会。   眼瞧着那位世子在外醉酒而归,廖珊在院外看着庆期把成言送进厢房中,而后阖门出来。   待她要进门前,侍书拦住她,“小姐,真的要这样做吗?”   “不是你和我说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如今已到了这般地步,我没得选择了。”廖珊怒目瞪着侍书。   侍书面上带有一丝挣扎,随即还是在袖中掏出了一个用五色丝线缠成的香囊,说道:“小姐,这……这里面装有催情之物,若是贵人醉酒不行的话,你把它放在贵人鼻头轻嗅,会让他有所反应的。”   廖珊看着侍书手上的那个香囊,她往日就知道自己的这个丫鬟胆大妄为极了,最喜欢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可也不想她身上会揣有此物。   但她所言也得确非虚,廖珊思忖了一瞬过后,还是把那香囊收入了袖中。   示意侍书在外守着,她轻打开门,走了进去。   天色已晚,成言此时也并没有醉酒,只是为了躲避廖子齐要送他清倌儿的盛情,那斯也不知道怎么的,非得往他这塞他认为的娇娘美妾。   那些庸脂俗粉一靠近成言,成言便觉得浑身难以忍受,这才假意喝醉,摆着架子不在宴席上多待,偏要回府歇息。   这一来一回间,成言也不想让那群酒囊饭袋得知他的私宅所在,省的之后被他们叨扰,故而廖珩就把他送回了东院厢房。   躺在床榻间,假寐之时,脑海里尽是阿瑜的身影,想来许久也未见那娇人儿了。   “吱呀”一声,成言听到房门从外被人推开了,那步子踩在地上的声音听着像是一个女子,成言不动声色的没睁开眼。   廖珊走近床榻边,仔细的望着闭目假寐的成言,左右打量了一番,身姿挺拔如松,面如冠玉,瞧着比那位年岁不小的林大人好上太多。   她见着这位众人口中所言品貌非凡的成世子后,更是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无误的。   捏了捏袖中的香囊,稍加犹豫后,还是把它拿了出来,待快要伸到成言的面上之时,倏然床榻上的人睁开了眼,这把廖珊吓得一个激灵,手中的香囊在手一抖下掉在了地上。   成言看着立在塌边的廖珊,眼神冰冷,“你是谁。”   他随廖珩他们喝了酒后,虽说意识还是清醒的,但喜好烈酒的他,倒是没有浪费廖珩他们准备的好酒,自是喝了不少,现如今缓缓神后,愈发的觉得头晕。   唇角抿成了一条线,从床榻上起身,双手撑在塌上,神情不虞直视廖珊。   廖珊像是被吓傻了一样,杵在一旁一动不动的,想张口说些什么,却无话可说。   成言冷冷的扫了她一眼,而后把视线移到了地上的香囊上,不明所以的拾起。   看着这番动作,廖珊神情凝住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个香囊,可她不敢动手把它抢回来,她觉得在成言醒来后,周遭都变得冰寒了起来,她能感觉到面前的男子性子恐怕甚是薄凉。   拿着那个香囊,成言绷着脸,适才他能感觉到这女子拿着此物接近他,既然这样的话,成言拿着它往廖珊的面上而去。   谁料她猛的后退一步,好像对此物避如蛇虎,霎是失措的样子让成言觉得她似有不轨之心。   “若是不开口的话,就当歹人处置了罢。”成言语气低沉,不再理会廖珊,想去把庆期叫来,赶紧把这人给他丢出去。   闻言,廖珊脸上的神情更是惊慌,在府上的这些年,自己本就不被看重,如若让父亲知道她罔顾颜面,来招惹了成世子,还被误当成歹人,恐怕往日府上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她做出这等丑事之前,可是不敢去想败露了的后果,此时怕是没有了后路。   紧拽住手,廖珊一副豁出去的神情,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打抖的声音,“我……我是府上的女眷,瞻仰公子的风采,不知公子可……可……”   话还没说完,成言便懂了这女子的意思,便抬起手来让她不必再说下去了。   他还属实是想不到廖知府府上还有一个如此不知羞耻的女子,看这未盘发髻,该是府上的娇小姐无疑了,成言眼底没有半点温度,闪过厉光,“与我何关?若小姐无事,就请出去。”   成言薄凉的嘴角没有一丝弧度,说出的话让廖珊如坠冰窟。   廖珊看着眼前男人面上一片厌烦的神情,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她觉得自己的脸面已经被丢的半点不剩了。   把那女子赶出去以后,成言不管手上的香囊,直接把它直接掷于地上,随后继续躺下,酒劲缓缓的上来了,他的头仿佛就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疼了起来,手不禁意间抬起,手指揉捏着头的两穴。   半个时辰过去后,头上的疼痛不见舒缓,反而越来越让他的头变得昏沉,眼神开始迷离了起来,骤的一股灼热之气从下方冒了起来,成言的眼前不断闪过阿瑜的虚影,他内心对阿瑜的渴望越来越强烈。   这下才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去,目光察看了一圈后,落到了地上的那个香囊身上,而后忽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眼神暗了下来。   外头开始下起了急雨,成言心头的燥热就快要压制不住了,撑着仅剩的意识起身,行至房门前,打开门来,骤雨急降,风刮在他的身上更是搅乱了他的心绪。   喊来庆期之时,成言已经狼狈的滑落在门边上,庆期看着主子脸色不好的靠在门上,甚为惊愕,只听主子低声说道:“阿瑜。”   见主子面色红润,身上滚烫,还不甚清醒,像极了中了媚药的样子,想着若是把阿瑜从松林馆带来,也极其耗费时间,也不知道这劳什子的药对主子的身体会不会有损害。   最后庆期还是背着成言,避过府内的视线,一路前往松林馆。   到了松林馆后,庆期没有惊动其他人,直接带着自家主子翻过了那院墙,行至阿瑜的房前之时,轻敲着门沿。   阿瑜倒是奇怪,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来找她,打开门来一看,庆期扶着成言站在她的门外,成言低着头已然意乱情迷,抬头的一瞬间和阿瑜对着。   眼里一片猩红,阿瑜看着这样的成言有些害怕,可庆期不说什么,把成言往她怀里一送,还不等阿瑜反应过来,把门一关就不见了。   阿瑜接着比她高了半尺多的人,被扑的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成言随即抱上了阿瑜的腰,紧紧的贴着她,不顾她的意愿,遽然低头舔舐上了阿瑜的脖颈。   阿瑜起初还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挣扎推搡之际,成言口中倾吐的阵阵热气拂过她的耳侧,伴着徐徐轻咬随之含吻。   还没等阿瑜多想什么,这连番的举动打的她措手不及。面色瞬即红了起来,耳垂被舔舐过的地方更是红的滴血。   她能察觉到成言此刻身上的不对劲,心中已是隐隐有了论断,但还是开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可成言这会儿已经快没有了意识,听到阿瑜声音的一瞬,脑海里的那根弦一下子就崩了,蜻蜓点水瞬间变成了疾风骤雨,欲罢不能。   阿瑜没等到他的回答,只感觉到他滚烫的双手捧在她面颊两侧。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搀扶着他慢慢往榻上去。   谁知成言根本等不急,不同以往的循序渐进,只听到“撕拉”一声。气血翻涌作怪,让成言难以自拔,他俨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气息。   拥着娇软的身体,鼻尖处所闻到独属于阿瑜的馨香,这使他的呼吸越来越重,呼出的气息洒在阿瑜的耳畔处,让阿瑜受不住的颤栗了一下。 第21章 面命耳提   “别……别在这里。”阿瑜气息不稳的吐出话来,玉肩在成言的手的流连下变得僵硬,身上的衣裳被扯的仅剩下小衣,歪歪的还挂在阿瑜纤巧挺拔的身躯上。   “到榻上去。”   成言隐隐约约听到阿瑜的话,但理智被吞噬了,他的长指急性的挑开那层的阻碍,手捧着阿瑜的脸,在唇瓣上轻啃。   薄唇接着在她的脖上吮咬,待在阿瑜敏感的耳垂处反复勾挑时,嘴里无甚意识的唤道:“阿瑜,阿瑜……”   这一声一声唤的阿瑜的心如鹿撞,眷恋温柔的声音不断的在耳边回响,她此刻的心好似也跟着乱了,随着身体上的颤栗,凌乱的心再也理不清了。   “阿瑜……”   缠绵的嗓音唤着,她感觉到心里被异样的感觉给填满了。下意识的用手拥着成言的肩膀,眼中氲的漉漉的,嘴里不自觉的传出细碎的羞吟。   骤雨过后,庭院中还留有雨水洗涤的清香。   ……   昨夜的那场急雨略过,天放晴来,悠悠转醒,阿瑜便发现自己安稳的躺在床榻上。   忍着身子的疲软,坐起身来。摸了摸耳垂,还有点酥麻。   成言从前侧的屏风绕过,他听到阿瑜好像坐起来的声音,就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走到了阿瑜的床榻旁,笑吟吟的看着她。   “醒了。”Pao pao   阿瑜看着站在她面前的人穿戴整齐,一点都看不出昨儿个衣冠禽兽的样子,实在是不知满足,过于贪欲,到了后面药效过了,还一次又一次的撞她,把她气的直接咬上了他的肩膀。   目光停留在成言的左肩那块,阿瑜随即回了一声:“嗯。”   之后倒是一句话都不想搭理成言,也不看成言一眼。   成言摸了摸鼻子,嘴角有淡淡的笑意,他也知道昨儿个他是要的狠了,当是把这娇人儿给累到了。这会儿他也不敢走,可不就待在这儿等着她撒气。   见成言也不离开,就站在床榻一旁,她也不好若无人的掀开被褥穿衣裳,身上没什么粘腻的感觉,应是成言帮她清理过了。   “你出去。”阿瑜白了成言一脸,又羞又恼的说道。   说出的话,听在成言的耳边倒是软糯糯的,成言走回原先坐着的地,从那桌上轻倒了一杯茶水,递给阿瑜。   阿瑜舔了舔干唇,看着成言手中的茶水,紧拽了一下捏着的被褥,想了想还是接了过去。   成言看着阿瑜连番动作,盯着阿瑜适才不禁意间舔过的唇瓣,眼神不由得暗了暗,但他当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站在那不动的等着阿瑜喝完接过茶杯。   迟疑了许久,阿瑜还是问出了口,“世子,昨日究竟怎么回事?”   闻言,成言嘴角的笑意瞬间就淡了下来,他瞬即坐在了床榻边,帮着阿瑜把额间的丝发挽到了耳后,说道:“一时不察罢了,好在还有你帮我。”   阿瑜拿不准他的意思,这般说着又和没说有什么两样,也许是不想让她知道,随之也就没再追问了。   但感觉着成言轻缓的动作,和看着她的眼神里留有情意,阿瑜差点就陷了进去,任谁被成言一副这般好的皮囊灼视,都会架势不住。   成言静静的望着阿瑜,眉间恍然又有了丝笑意,勾笑说道:“昨儿恐是累坏你了,看你整日窝在松林馆内,要不今日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阿瑜原先还仅是脸颊微微发烫,听着他说起了昨日,不由得赧颜了起来,也算是默认了成言的话。   看着阿瑜低头不语的样子,成言知晓她是怕羞了,轻笑说道,“我叫你的丫鬟进来,你且先梳洗。”这才出了门,往外去了。   ……   阿瑜收拾齐整了之后,跟着成言坐上了马车,马车在马蹄声中往喧嚣处而去,二人在马车上对立而坐,瞧见阿瑜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模样,成言嘴角勾笑,闭目养神了起来。   车轮滚动,到了一个酒楼门前,阿瑜感觉到马车停住,随即掀开布幔,往外瞧了一眼,风满楼。   虽说阿瑜在江南所待的时间也不是很长,但她也在其他人的嘴里,听过这个酒楼的大名,据说它一向是江南人登高饮酒所在之地,往高楼上而去,可以俯瞰大半个江南,成为了一处绝佳的观景场所。   阿瑜在成言的搀扶之下,下了马车,所见周围街道,人声嘈杂,喧闹非凡。   正随着成言的脚步,跟上前去之时,在后方的人群中传来一声爽朗的叫喊。   “表哥!”   还不等阿瑜把视线投向那人,那男子就大步流星的走到了成言的身侧。   他激动之余下,拿着折扇敲了成言左肩一下,阿瑜看着成言暼了那男子一眼,而后那男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而后轻帮着成言拂了拂肩膀,最后也只能尴尬一笑。   阿瑜盯着那男子的面孔,觉得熟悉极了,这不是之前院中翻墙醉酒的人嘛。想到方才他嘴里喊成言表哥,那他定是成言所说的浑不吝性子的表弟了。   认出他以后,看着他拿着折扇敲的那一下,所敲位置还正好是昨夜她羞怒之下所咬,阿瑜下意识的看向了成言,恰的成言也往她这边看了过来。   二人对视一下,成言丝毫不避讳其他人,就这般一瞬不偏的看着她,阿瑜心砰咚了一下,随之就低下来头,扭捏的不敢再看向成言。   “表哥,你要来风满楼,和我说一声啊,你看你来江南有段时日了,还不让我做一次东道主。”陈庭让远瞧着成言的马车停在风满楼前,想是来风满楼不论是用饭也好,观景也罢,好不容易不言苟笑的表哥来一趟他的地界,他自是要好好招待。   必得让表哥在这江南流连忘返,那冰冷不近人情的京都有什么好待的,陈庭让不由诽腹道。   陈庭让说着这话看着自家表哥,而后却发现表哥自始至终就没看他,反倒是在一直看着后头的那位娇娇悄悄的小娘子,这下他也不由得往阿瑜身上瞧去。   乍眼一瞧,倒也觉得似曾见过,好一张漂亮娇艳的芙蓉面。他倒也真是不记得那夜的事情,醉酒发生的事倒是不往心上去。   反倒是想起来了表哥好像前不久在他私产花满楼里要去了一个花魁,还把那花魁随身伺候的人一并也要去了。   这不会是那楼里的花魁瑜娘子吧?陈庭让面上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他得确知道表哥在他花满楼里买了那女子的初夜,也知道后来一直对那女子不一般。   可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看见表哥带着那烟花女子招摇过市,一丝都不避讳她之前的身份。   这不加遮掩的目光盯着阿瑜看了良久,成言沉下脸来,“你整日里不见踪影,恐是在这江南养野了性子,姨母还和我说道,此次来江南,要我把你给带回去。”   听着这话,陈庭让委实害怕了,随即就把适才的疑虑抛之脑后,他还真的怕表哥就不顾他的意愿,硬生生的把他捆回了京都。自己可是好不容易逃离了京都那个压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地方来了。   如若被表哥给带回了京都,到时恐怕就不会有在江南如此潇洒自如的日子了,还有若是让他母亲知道,他花楼里出身的瑜娘子把他表哥迷的不复从前的重规矩,只怕他会被面命耳提。   “这……这……就别了吧,表哥,我那生意上还有些杂事,下次,下次,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陈庭让干脆心一横,和成言赶忙告礼,不等成言说什么,头也不回的转头离去。   见着这兄弟两这番相处之道,阿瑜暗自觉得好笑,唇角微扬起,重新抬眸迎上成言的目光。   待陈庭让转眼间离去之后,阿瑜这才跟着成言走进了风满楼,风满楼内的装饰甚是雅致,其中不乏有些才子在饮酒作乐。   掌柜早早出来引着成言他们一行人往二楼雅间而去,走至楼梯处时,听到楼角处的一桌人正在高谈阔论。   “想我苦读诗书数十载,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谁说不是呢,现如今怕是难以出头了,何谈投身朝廷……”   “……”   听得下方那群人的话,阿瑜也隐隐约约听到了科考,解元等词,随即微怔,理了理思绪,不由得想到之前小宁和她说的那番话,这一串连起来,想必他们所谈及了的是乡试之事。   她方才好似看到了成言的脚步好像顿了一下,但因为跟在成言的后面,自然没有看见他眼中滑过的一丝冷光。   走进掌柜安排的雅间后,阿瑜端坐在座上,心里头想着的是过会得避开成言,使唤竹香去楼下找到刚才那几人,打听一下关于他们所知道的事,怨言如此之重,没准知道关于其中的内幕。   成言看着阿瑜若有所思的模样,全然不知道她心里所想。   “想些什么?”成言随意一问。   阿瑜回过神来,落在成言斟茶的手上,而后目光看向成言,答道:“没什么,走神罢了。”   听得阿瑜敷衍的言语,成言看了她一眼,随后倒也没再说什么,缓缓移开了视线。 第22章 见此故人   静默许久过后,掌柜带着伙计摆来了些饭菜,其中有一盅乌鸡白凤汤特地放在了阿瑜的面前。   阿瑜有些诧异的看着那盅汤,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掌柜,掌柜复而看向了成言。   成言虽说在不慌不忙的点茶,但还是分出心神来注意着阿瑜的动作,看着她费解的神色,哑然失笑,“你的身体也该好好调理了,太弱了。”   “赶明儿我让府医给你开几帖子药,总归是太娇弱了。”   成言拨弄这小匣子里的茶,漫不经心说道。   可这话听在阿瑜的耳内,那可真是不亚于瞎折腾,她就连生病要喝的药都喝不进了,那哪是喝药痊愈,齐齐全全就是灌了一肚子的苦水。   更何况自己哪儿弱了,怎需喝这什么乌鸡白凤汤,这也就罢了,那还说让府医开药,这是要存着什么心。   “劳世子牵挂,可是不是多虑了,我身体尚且安好。”阿瑜想着要再喝药就头疼,再三斟酌了一番言语,和成言说道。   成言顿了一会,似是想到眼前这人儿好像不喜药苦,抬头看了一眼阿瑜紧皱的眉头,才笑了笑,“娇气。”   “如此这般的话,总归下次可别再哭求说自己不行了。”成言放下手下的茶勺,把不受阿瑜待见的乌鸡白凤汤推给了她,“药那就暂且不喝了,这补身子的汤当是不苦的。”   随即成言对着阿瑜调笑道,还顺带戏谑了一下。   阿瑜开始还一愣楞的,接过那汤,一口一口慢喝着的时候听出意思来了,刹的一阵气闷,瞧瞧他说的是些什么话,要不是他不知餍足,她还会……还会那般嘛。   那一小盅汤不知不觉被她喝的见底了,借着更衣的由头,阿瑜出了雅间。   她带着竹香往楼下的后院去时,刚行至那楼角处,方才那群人还在那儿没有离去,阿瑜想着暂且再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但并没有注意到门外停了一辆马车,从马车上缓缓下来一个身穿玄色衣袍,腰间缀着一块墨玉的男子,其面上不似京都男子的文质彬彬,倒是看起来骁勇极了的样子。   阿瑜听了好一会,没有听到对她有用的消息,倒是听了不少对于高门的愤懑。   她怕耽搁久了,成言遣人来寻她,在竹香耳边吩咐了几句后,撇下竹香自行回雅间去了。   这正好与那要往风满楼里来的男子交相错过,那男子踏进楼内时,望着阿瑜上楼的身影,神思间恍惚了一下,而后轻摆了摆头。   见阿瑜回来后,可跟着她的竹香不见人影,成言抬头看她一眼,随即继续适才夹菜的动作,举手投足间可见的矜贵。   刚那汤喝完后,阿瑜腹中也吃不下什么了,这个雅间带有一个小窗,她往外探出头去,目光定住了,对面铺子里走出来一男一女,陈娇娇像是被那男子给缠住了。   两人在那儿不知道说些什么,但阿瑜能看见陈娇娇面上的不耐,陈娇娇这人还算是阿瑜在花满楼的熟识,做什么都喜欢掐着尖,也算是花满楼里的老人了。   阿瑜在花满楼待得那些日子里,可没少被她讪笑,可她这人也不算真的坏,不然之前那次她假扮竹香偷偷出去,见她好似风寒,也关切了一二,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望着她二人就在这街上拉扯来拉扯去,阿瑜本不想管得这闲事的,只见那男子左右看了一下,而后抄起路边的木棍就往陈娇娇身上去,陈娇娇被他打的当即就倒在了地上,趴在地上害怕的躲着那棍子砸下来。   看着男子不断的往陈娇娇身上打,没有一个人阻止这一行径时,阿瑜心都悬了起来,正想着好歹相识一场,都是苦命人之时,只见适才与阿瑜未曾碰面的郎君反手拽住了那男子。   见此一幕,阿瑜想着还是有人相帮的,刚想着不继续看这一闹剧的时候,那位玄衣郎君扭过头来,阿瑜还没来的及收回视线,入目的是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望着那人,阿瑜呆呆的站在窗前一动不动,脑海里追溯的是在澧州的日子,若是加上前世的五年困于成国公府的日子,想来她也有五年多没见到他了。   一朝变故,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一场梦了。   故人相遇,自己已然不是澧州那个无忧无虑的小郡主了,只是一个被人养着的乐户,还是不见为好。   也不知道应是在澧州的陆哥哥,怎么会出现在江南,阿瑜似有疑虑,但也没再多想,陆哥哥把那男子拿下后,不禁意间偏头往这边来,见此阿瑜下意识的背过身子来。   但这一惊慌下做出的动作,不小心没站稳,脚一撇,阿瑜感觉到脚底一阵钻心的疼,不由得痛呼出声,“嘶。”   成言听罢,手下一滞,“怎么了?”   阿瑜低头掩饰了一下面上的失态,强作镇定的回道:“没,没事。”   上下扫视了一番,成言在她不敢着力,虚站着的右脚停了一瞬,“这叫没事?”   “没站稳,不小心扭了一下。”阿瑜见成言一直盯着她的右脚,顿时发虚,刚才失措的心慢慢定了下来,随即实话说道。   话音一落,成言从座位上起身,正准备往她这来时,她心里尽想的是,不想让成言看到她方才在瞅什么,随即耐着脚底的疼痛,咬着牙快步走到了成言的身侧。   看着阿瑜慌乱的模样,成言眼神暗了暗。   “你急急忙忙做什么?”成言皱着眉说道。   “我……我脚痛。”阿瑜紧张的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回成言的话,口中骤的说出自己脚痛,看着成言面上的狐疑,阿瑜心不由得一紧。   屋内点着的栈香萦绕在四周,两人就这般对视着,很快,成言像是不再追究阿瑜刚刚奇怪的举动,说道:“坐下,脚抬起来。”   阿瑜见成言不再追问,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但听到他说把脚抬起来,犹豫了一下,在成言平静的神情下,慢慢的用手把脚架在了木凳上。   成言眼神示意庆期出去,而后脱下阿瑜的足衣,一块红肿在纤纤玉足上,在白皙的肌肤之下显得格外刺目。   见着这红肿之处,成言用手捏了捏旁侧的骨头,时刻留意着阿瑜面上的神情,见并无大碍之后,说道:“知道痛才好,我看你以后还是就安分的待在松林馆,人刚在那好好的站着,也能伤着,我该说你什么好。”   说着间神色越发的晦暗。   阿瑜自知理亏,谁叫她着实心虚呢,但听着成言的话,她神色复杂,今日好像是他说着要带她出门吧,也不是她求着他要出来散心的。   看着阿瑜眼神中带有古怪,成言淡淡的道:“怎么,我说的不对?”   脚下轻微的疼痛袭来,阿瑜没忍住轻吸了一口气,不发一言。   成言手在阿瑜的脚上揉捏了一下,看着阿瑜不语的样子,眉头一挑,说道:“好了,没伤及筋骨,自己穿上。”   瞥见成言缓缓起身后,阿瑜安静的套上足衣,待整理好后,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成言直接把她横抱了起来。   没有丝毫的准备,这把阿瑜好生吓了一跳,手不自觉的攀上了成言的脖子,视线落在了他下颌的喉颈处,只见那上头留有点点红痕,阿瑜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块儿,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腾的红了起来,随即就转开了视线。   出了雅间后,庆期在门外待命,看到主子抱着瑜姑娘,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跟在主子的身后,脚步稍是一顿,竹香那小丫头呢?   出了风满楼的时候,门前马车就停在那儿,庆期眼神左右察看,而后总算是看见了竹香的身影了,赶紧打了一个手势,让她赶快过来。   成言抱着阿瑜快上马车的时候,阿瑜见一行人也从风满楼的出来,打头的那个人是她想避着的陆哥哥,但此时在成言的怀中她无法躲避,只好一头埋进了成言的胸膛里。   成言也看见了陆子良那行人,但并未发觉阿瑜此番动作的意味。   见为首的那个人气度不凡的样子,成言还多瞧上了几眼,面上若有所思。   待成言抱着阿瑜上马车后,把她缓缓放在坐塌上,随即坐在了她的身侧,之前二人都是各坐各的一侧,好似之间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线,而今,紧贴着坐在一起。   阿瑜在坐上马车后,心里一直念着事情,也没有注意到她和成言挨的很近。   伴随着车内摇摇晃晃的律动,阿瑜昨夜被成言闹的本就没休息好,身体也很疲惫,这会想着事情不由自主的困了,靠在车壁上睡了过去,过了一会,头慢慢的靠上了成言的肩膀。   成言感觉到肩上的压迫感,转头看向了阿瑜,只见睡着的人儿的面上还带着点娇憨,嘴唇微微不自觉的嘟起,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眉眼间倒是生的好,不多一寸也不少一寸,恰好就长在了成言的心尖上。   “该拿你如何是好。”成言静静的看着阿瑜,不由得慨叹道。 第23章 疑窦骤生   成言带着阿瑜回松林馆时,也不过晌午时分。   一天天尽是守在这府上的知景碰巧在回廊上碰到了成言抱着阿瑜回来,看到成言身影的那一刻,她是由衷的喜悦,可没想到一向不近女色的世子,竟一路抱着阿瑜,看到怀中人的那一刻,知景面上的欢喜瞬即怔在了脸上。   很快,知景颔首遮掩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小心的跟在了成言的后头,刚想上前近身伺候时,成言往她这一扫,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让她赶紧退下。   知景一下子就顿在了原地,看着世子抱着阿瑜越走越远,气的脚直跺地,嘴里还不停的喃喃道:“全给你霸占了,这哪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念及着阿瑜崴着了脚,成言把她送回了房后,吩咐竹香好好伺候着,再把府上的大夫找来看看,就离开了。   从阿瑜那儿离开后,成言带着庆期径直往书房而去,成言一进书房就往书案那一侧坐下了,庆期待在门外候命,待天色渐黑了下去,成言仍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思虑了一件事许久。   屋子里也没点灯烛,庆期候在外头,听着里面没有一丝的动静,不由得觉得奇怪,时不时的往屋内的方向看去。他也甚是纳闷,今儿个也没有发生什么,怎么主子的反应不太对劲。   正担忧着自家主子的状况时,庆林便从外头回来了,出现在书房外,正想往里头去时,庆期拦住了他,露出了一番迟疑的神情后,看着庆林扬起了手中的密报,顿时侧开了身子,在外头禀明了一声庆林回来了,便让他庆林进去了。   庆林进门后,里面一片漆黑,但能看到世子直坐在前方,向前躬身行了一礼后,把手中的密报递上前去,说道:“世子,有消息了。”   坐了许久,成言站起来的那一刻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有些许僵硬,但还是视若无事的从书案上拿起火折子,把一旁的灯烛给点了。   “人呢?”屋内光亮起来后,成言掠视了庆林一眼,打开手中的密报说道。   庆林在外数日,未曾跟在世子身侧,自然也不知是什么事让世子看起来甚是烦心。如今也看着世子好端端的模样,也没把方才庆期奇怪的举动放在心上。   “朱裕领着其他考生聚众闹事后,廖知府派人把他们全都偷偷关押了起来,与朱裕一起的其他考生当日关在府衙里被教训了一顿后,就放出去了,可官府唯独没有把朱裕给释放,反而换了一个地方把他关了起来,后来看押的人一时不察,给朱裕跑掉了,后来这朱裕也不敢回家,倒是躲到了他夫子家去了。”   “属下已经派人守在了那附近,一时间拿不准主意是把他带回来呢,还是就让他暂且待在那里,还请世子示下。”   成言摩挲着物件的手顿时停了一下,说道:“先别急着带人回来,先守着那,暂时别惊动了他。”   说完,静默了片刻后,才又开口说道:“岷州赈灾善款,廖子齐那处如何了?”   这事,庆林觉得说起来也是好笑,“廖子齐同世子饮完酒的那日回去后,隔日便下了帖子,邀请他的同窗好友一聚,他的那些好友也多是当地的一些官员之子和富贾之子,中途的时候,好像有那么一两个不欢而散的走了,到了最后,据说那些善款多是在场的那些人所筹集起来的。”   “那走的那一两个人,现如今已经被廖子齐所排挤打压了,就连他们父亲官途上好像也受了阻拦。”   成言听后,笑了笑,这廖子齐简直就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在他这夸下海口,结果筹集善款不走正当路途,反倒是威逼利诱那群与他并无二致的人吐出钱财来,还是有人不买他账的,他倒好,携带打击报复,这一个弄不好恐怕会是要反噬其身。   随即成言嘲讽的勾起了唇角,垂眸看了一眼话毕的庆林,只道:“行了,你继续去跟着这事的后续,把庆期叫进来。”   庆林行了一礼后,推门出去了,待庆期进去后,便把门带上了,随后离开府内继续自己的职责所在。   正琢磨着主子有何吩咐的庆期垂首等待指令,但过了许久,没有回响后,庆期抬头看向主子,只见主子站在那书案一侧,执笔往白纸上写着字,待那一笔笔行完后,终是抬头看向庆期。   “今日,风满楼门前的那行人,去查一下身份。”成言放下毫笔后,沉声说道。   待庆期回道是之后,正准备退下之时,复而听到主子说道:“还有,查一下今日那丫鬟不在的片刻功夫去干了什么。”   闻言,庆期回道:“是。”   推门出去的时候,他后知后觉原来那丫鬟说的是竹香,今儿个竹香那丫头的确是不见了有一会,但主子好端端的让他查这个做什么,庆期不由得奇怪。   这一头,知景越想越是气极,世子被那女子迷了心窍,都不似从前了,想来之前虽说她不得世子看重,但好歹世子院内也只有她一人,如今那女子来了以后,世子的近身之处哪里还容得下她。   她好歹还是有国公夫人做靠山的,那还不知道哪来的人应是好好认清自己才好。   到了戌时初刻,知景捧着她耗费心血制了许久的外袍到成言的书房外来,上前轻轻扣门。   成言听到小声的叩门声,下意识以为是阿瑜不顾脚伤来书房为他添香加墨,虽是脸上皱起了眉,但内心还是欣悦的,应道:“进来罢。”   知景听着世子放平缓的语气,弯起了唇角,怀着忐忑的心推开了书房的门,缓步走了进去。   待看见世子垂首在写着东西时,走上前去,把手中盛放衣物的托盘放在书案的一角,看到墨砚中的墨汁不多了后,自然而然的拿起墨条在砚上打着圈儿。   边磨墨的同时,抬头望着世子的侧着的脸,眼中尽是对世子的仰慕。   成言未曾抬头,专注在自己笔下的动作,以为是阿瑜在看他,嘴角微微勾起,便没有多顾着身侧,待笔下一勾一撇行至,沾墨的时候,目光瞥到了一抹红色,这才抬头上移视线。   他好似甚少能看见阿瑜穿如此鲜艳的衣裳。   “怎么是你?”   知景见世子抬头,便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可她看见的是世子眼中不加掩饰的嫌恶,不明白为什么世子要这般看着她,一抹忧伤在眼底掠过,但还是尽量挤出一丝笑容来,“是我啊,世子以为是谁呢?”   成言抚去方才沾墨时,过于手重才溅起的墨汁,没有回答知景的问题,反而是说道:“你来干什么。”   听着世子语气甚重的话,其中带有的冷气,让知景浑身都僵硬了起来,但她还是不死心,强压下对世子的畏惧,从书案那一角的托盘处,拿起放置在上头的外袍,说道:“世子,奴婢给您做了一件衣裳,想拿来给您。”   说着,便边把衣裳展开,想往成言身上套着试一下。   靛蓝色的长袍上,绣艺十分精湛,看得出制它的人废了好一番功夫。   但成言瞧着知景和那件长袍不带有一丝温度,蹙着眉头往后退了一步,说道:“不必了,出去。”   知景刚往前进一步的脚霎时顿住了,手还保持着拿着那件长袍的动作。   动了动嘴唇,还是忍不住说道:“世子,是奴婢哪做的不好?不能讨您的欢心。”   话一说完,成言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任何改变,还是冰冷的看着知景。   可知景还是不甘心,继续问道:“夫人让奴婢来世子您身边,奴婢是十分欢喜的,想着能有一日侍奉世子,奴婢便满足了,可世子您从来就没正眼瞧过奴婢……”   说着间眼泪边不断的滚落下来,但还是执拗的看着成言,到最后泣不成声。   成言看着眼前这个他还记不清名字的丫鬟,心没有动一丝的恻隐之心,反倒是觉得无比厌烦,凝眸说道:“你若是不满在我身边的话,我可以和母亲说,让你再重新回去伺候。”   话已至此,这已经是成言对知景最后的耐心了。   听着这话,知景一楞,若是她被世子退回夫人的房里,别说夫人会怎么去看她,府上的那些丫鬟婆子更是会笑话她,她慌张失措的开口说道:“没,没有不满,是奴婢在这说胡话,奴婢这就告退。”   知景只觉得万般难堪,却无可奈何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地。   成言面上不虞极了,这什么人都能到他面前来质问他,也是他近来是不是性子过好了,转头的一瞬看见案桌上的长袍,一股子气油然而生。   也不知道那人儿现在在干什么?也不见得她给他缝制衣物,想要来的不来,不想要的还赶着趟来,成言心里憋屈的很。   复而捏上毫笔的手又把毫笔给放下了,垂眸看着那件靛蓝色的长袍,眼神愈发的凛然,终是心难已静下。这谁搅动了他的心,他自然而然得去让她给自己顺下来。   离开书房之后,成言去往的方向正是阿瑜的居处。 第24章 大费周章   成言的书房离阿瑜的居所不远,心里头压着气,往阿瑜那儿去的时候,脚步自是越走越快。   到房外时,看着里头没有灯火,成言一时无言,推开门,看见阿瑜躺在床榻上,阖着眼眸,一副是睡着了的模样。   成言在床榻边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阿瑜的睡颜,房内充斥着一股淡淡的馨香,其中稍稍夹杂着一丝的药味,成言转头看了一眼阿瑜的右脚,其上缠附着白色的绷带,想来闻到的药味是从那而来。   阿瑜睡着的时候,向来睡姿方面是极好的,也不会乱动,顶多就是喜欢把两手伸出被褥外,置于腹前。成言伸出他骨节突出的手去抓着阿瑜交叉平铺于腹前的手,所触碰之处尽是柔软细腻的感觉,不似他的手有着习武堆起的硬茧。   待阿瑜的小小的手被成言攥住时,成言望着眼前睡着的人儿,不受控制的捏了捏手掌心的指头。   这一动作好像惊扰了阿瑜一样,她不由得反倒拿手回应了成言的动作,最后双手拉起了成言的手掌,把其掌心置于自己的腹前,而后再双手相交一合。   成言本还摸不清阿瑜想干什么,而后见这番无意识的举动,不禁失笑,刚想着还是不扰她轻眠了,把手想慢慢的拿出的时候,感觉自己的指尖被阿瑜的纤细的手指勾着,不好行动。   适才动了一下的阿瑜,寝衣的胸口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点扯开,从而露出了分明的锁骨,那一片雪白之处还有斑斑点点的红梅绽放,成言视线所到之时,眸色骤的暗了下来。   手被阿瑜勾着,若是用力抽出的话,想来势必会把眼前的人儿真真确确的给惊醒过来。   有所顾及着,成言看了一眼平躺在床榻之上的人儿,倒是睡得还算是安稳,单单只有她一人之时,便是睡于中侧,两侧的位置看起来也难以容下其他人平躺。   这倒也不似和他睡在一起的的时候,若是和他躺在一处,有时汲取暖意倒是会往他身上靠来,假若不需要他之时,一人便缩在右侧的角落自行酣睡。   月光从窓纸中透了进来,风霰萧萧打着,有着微微点点的光亮洒在床头,成言看着时不时要牵动着他心的阿瑜,娇嫩窈窕,心中甚是想不管不顾就闹醒她,但好在他遏抑住了心中的欲念。   瞥了一眼床榻里头那狭小的地方,复而又看了一眼外侧,蹬掉了足上的黑靴,带着嫌弃的神情躺进了里侧,就算面上神色不好,但手下的动作甚是轻缓,唯恐把身侧的人儿给吵醒了。   但成言一个体形匀称的男子,一块狭小的地方,哪能容纳得下成言直挺挺的躺在那儿,实在是没有办法,他只能气闷的半侧着身体对着阿瑜。   就这样,手掌仍是被阿瑜勾着,成言默默的看着她,不知不觉的以一种不甚舒适的姿势睡了过去。   这一觉到天明了以后,二人都睡得很好,阿瑜率先醒了过来,但开始还没察觉到身侧的人,只是感觉到自己的手牵着一个硬邦邦的物件,待坐起的时候,顺着手的方向过去这才发现成言躺在里侧。   似是感觉到置于腹部的手掌动了动,阿瑜下意识的赶忙松开了手,看向成言。   适逢成言这时睁开了眼,意识还没有彻底清醒,微凝的眸中寒星四射的看着阿瑜。   待定了一会,把阿瑜的心看的颤了颤后,成言才开口问道:“睡的可好?”   阿瑜闻言,楞了一下,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在何,但也顺着他的话回道:“还好。”   随后复而问道:“世子,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阿瑜犹犹豫豫,总算是开口了,她倒也胡思乱想了一番,也不知道为何成言会突然出现在她的床榻上。   “昨夜。”成言感觉到自己身体上的疲乏,虽说是好好的睡了一夜,但是以那种奇异的姿势睡了过去,自然醒来过后也不甚舒适,手肘那一块更是酸疼。   听着成言言简意赅的的话,阿瑜更是疑惑,自己安睡一向浅觉,怎么还没能发觉半夜里房内进来了一个人呢,阿瑜想来想去,还是把这归咎于前夜被成言胡闹一通,休息太少,这才夜间身体扛不住睡的过于沉了。   见成言面上淡淡的模样,以及收回手时那稍加行缓的动作,阿瑜看了一眼身侧,似是不明白成言夜间为何不叫醒她,反倒屈居在这块狭窄之地,这样一想着便问出声来:“世子,何不叫醒我?”   看着阿瑜带有困惑的神情,发间有一缕碎发呆呆的翘起,成言顿了一下,唇角勾笑,淡然回道:“看你睡的安稳,不忍。”   闻言,阿瑜愕然,他着实是很少能听到从成言嘴中说出的体谅的话,前世在国公府里的岁月里,和成言之间的情分也仅仅是能让她在用度上按规矩不缺什么,还从来没有过言语之中的怜惜。   那些冰冷的物件,在前世的她看来根本不敌嘴里只言片语的关切。若是成言前世能这般待她,想必她也不会在之后逐渐死了心,冷了情。   前世的世子看她在府里有时艰难度日,不过也就一句“好好侍奉,往后不会亏待。”   这般冷情冷语,委实是伤透了前世那个一心扑在成言身上的阿蕴。阿瑜如今想来,不管是名唤阿蕴,还是名唤现在的阿瑜,都是被困在了成言的身边,怎么都挣脱不开来。   成言不曾听到言语,正在整理衣裳的动作停了下来,抬头复而看向阿瑜,见阿瑜好似透过他在看什么的时候,再加上她面上带有一丝悲切的神情,成言不由得心里涌起了烦躁。   手直冲阿瑜的脸而去,扼住了她的下颌,眼都不眨的盯着她,问道:“在看什么?”   往近里瞧,还能看到阿瑜的眼中隐隐有水光,倏尔成言变得焦躁,感觉有事脱离了他的掌控之下,变得不安极了,但阿瑜还是一愣不动的看着他,成言想也不想手掌直接拂上了她的眼睛。   好像这样遮掩住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后,就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尽管不明所以,成言还是沉着声开口说道:“不论你方才在透过我看什么,想什么,都不准,听到了吗?”   阿瑜此刻被成言遮住了眼,自是看不到成言脸上好像是露出了一丝害怕的神色,就算她看到了,也怕是不敢相信,世上还会有成言有所惧怕的事,他跟在太子身侧数载,也是经历过生死的,连死都不甚惧怕了,还有什么东西会让他害怕呢?   迟迟没有听见阿瑜的回话,成言不由得恼羞成怒开口道:“说话。”   阿瑜也没有料到成言会变得如此激动,勉强把心中的魔障给压了下去,视线被挡住了,她只好动了动唇,终是开口回道:“嗯。”   这一字成言听到后,感觉自己心绪更是不平,忍下心中的不安,头也不回的从榻上下来,快速套好长靴,迈步离去了。   但走的时候,成言脑海里全是方才阿瑜的眼神,那般直直的透过他,让他心里闷的发慌。   一路上大步向前,在走廊的尽头碰到朱宁,朱宁看着一脸煞气的成言,害怕的缩了缩停住的脚,站在一侧不敢惊扰了成言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有之前敢噎成言的胆子。   成言薄凉的眼神看了朱宁一眼,不加停顿的阔步。   待回到书房,成言直接往软榻上躺下去,闭目平静了一会过后,执起放在一侧的书卷,奈何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刚刚给气的糊涂了,也忘记了昨儿个自己是为何而去的。   方才就当在塌上好好的把那人儿给收拾一顿,和那好没良心的置气做什么,这般愈想愈是燥热。   就在此时,庆期在外扣门。   成言掩下眸中的异色,低声道:“进。”   “世子,属下打探到,那一行人是往澧州方向来的,可身份属下暂时摸不到,那为首的人应是御下甚严,身边的人口头都很紧,不曾透露其身份,还请世子恕罪。”   庆期进屋后,先是行了一礼后,低着头禀报自己探知到的。   成言修长的手放在腿上,不时的敲打着,心里本还想着事,听此一言后,回过神来,想了想当时那行人的一举一动,呼吸平稳,脚步声浑厚,像是练家子,这样一深思,越发觉得那行人不同寻常,也难怪庆期一时间难以打探到其身份。   这样一来,成言也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怪罪的意思。   而后坐直身子,示意庆期继续说他查的另外一件事。   “竹香那日不在瑜姑娘身边的时候,往那楼角那一桌客人去了,像是打听了一下关于之前江南乡试考生闹事的经过。”   庆期很是疑惑竹香这一行为,但也很奇怪主子为何不直接把竹香叫来,一问清楚便是,哪还需大费周章去暗里查明。   想来竹香那丫头必是不敢欺瞒主子,毕竟她的卖身契还是捏在主子的手中,是何去处,也皆是由主子一人说的算。 第25章 咄咄逼人   但主子吩咐他怎么去做,他自是要服从吩咐,主子如何想的,这也不是他做下属的能去揣摩的。   江南乡试考生闹事经过?一听这话,成言敲打腿的长指稍稍一顿,她去打听这个做什么,成言自是不会认为这事是竹香擅作主张要打听的,这个她也只能是阿瑜了。   也只有那人儿的事,才会让成言有所顾虑。   当时看着她心里就是想着事的,不曾想怎么是和乡试一事扯上了关系。   成言把松松散散搭在手上的书随意撇在一边,起身走到书案那架子一侧,一瓷青小瓶摆在那里,成言拿起那瓷瓶,随手交给了庆期,说道:“拿去给她。”   庆期小心的接过:“是。”   庆期拿着瓷瓶出去后,不免有些咂舌,他也是知道这瓷瓶里装的伤药,就这么小一瓶,那可价值千金,还别说有价无市,现在就连主子手上也剩下不多了。   主子口中所说的她自是指阿瑜姑娘了,把这伤药给阿瑜姑娘也定是让她涂脚腕那处的扭伤,庆期不免觉得物尽不了其用,但就这一事,他也更是知道主子是有多么的看重瑜姑娘了。   这会儿,阿瑜那儿也是起了,在和来她那的朱宁说着话。   庆期上前道:“瑜姑娘,世子给你的。”说着便把手中的瓷瓶稳稳的递了过去。   看着庆期递过来的瓷瓶,阿瑜拿过来仔细一瞧,不解的看向庆期。   “这是上等伤药,主子关切姑娘你脚腕上的伤,特命属下拿来给你,想来若是涂上它,区区……姑娘你脚腕上的伤三日必好。”庆期偷偷长吁了一口气,差点就说快了嘴,他认为瑜姑娘的伤不过是区区扭伤,但在世子心中,那可就真真心疼了。   庆期还是觉得他应该谨言慎行为妙,不然若是让瑜姑娘误会了,那主子怕是会觉得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到时怕是要换成他在外办事,庆林随身侍奉了,他可不想被庆林那家伙钻了空子。   阿瑜倒没太揪着庆期话中的停顿之处,她打开瓷瓶的小盖,凑上前去,闻了闻,一股子不同于她现在敷的药味,清香淡雅,霎是好闻。   抬首看着庆期,想着成言今晨走的时候,甚是生气,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在庆期正准备俯身告退时,阿瑜还是叫住了他,“世子,他……他现在可得空?”   迟疑了一下,庆期想着主子方才躺在软榻上,倒也没做什么,只道:“若是瑜姑娘你有事找主子的话,想来主子应是得空的。”   庆期还从来没有见主子这般在意一个姑娘家,自是把话挑好的说予瑜姑娘。   阿瑜拿着瓷瓶的手微微一滞,想着成言愤气离开的背影,眸子低垂,半响没说话。   庆期看着瑜姑娘好似走神了后,也看起来没其他事再交代,就自行告退了。   待庆期走后,一旁的朱宁看着瑜姐姐走神的模样,不由得扯着阿瑜的袖子唤了句:“瑜姐姐。”   阿瑜顿的回过神来,看向一侧的小宁,顾盼良久后,开口道:“小宁,你先回自己院中,阿姐有点事要忙,等过几日再考你功课,好不好。”   朱宁在松林馆待了段时日,阿瑜就早已让人在外买了一些适合幼学之年的书卷给他,并让他多加翻看,本是想把他送去居山书塾的,可一直也没有门路,外加要交的束脩还并没有凑足,这才让小宁一直自行温书。   这事,阿瑜也不好去求成言的帮忙,小宁是她一人的义弟,那就和成言本没有什么关系,能让小宁住在松林馆内,阿瑜已经是很满足了。   看着瑜姐姐温柔的眉眼,朱宁乖巧的点了点头,可不免还是有些许失望,这偌大的府里,他也就只是和瑜姐姐待在一起的时候才觉得不甚孤单。   待朱宁走后,阿瑜盯着手中的瓷瓶好一会后,才缓缓收回视线。   想了片刻后,阿瑜也似是觉得不该受困于前尘往事,更是不该在成言面前露出马脚,若是过于纠缠,把今生和前世相混淆,这怎么会不陷入魔怔当中呢。   这些日子里,阿瑜觉得成言对她也算是放任,若是倚着他的纵容犯浑,那可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前几日看松林馆处的厨房送来的糕点甚是可口,吃起来看起来都像是澧州那边的软玉糕,因状似一块温润的玉石,别名才被称作是软玉糕,但竹香和她说是厨房那边新做出来的样式糕点,还未曾取名,阿瑜倒脱口唤出软玉糕几字。   竹香那小丫头当时一听,觉得恰是生动,小小的点心就如那名字一般,就到厨房那儿说着往后这糕点就叫做是软玉糕了。   厨房那制糕的婆子听了这般文雅的名,当即便遂了竹香的意。   从前便听过,软玉糕制作起来也省事,不过就是拿糯米再加点桂花而制成,如今想来,倒不如借着送糕点的名义去瞅瞅成言罢了。   阿瑜这般一想,便直接往厨房那去,想着若是亲手和婆子一学如何制作,带着亲手制成的软玉糕,成言总也不会把她拒之门外,方才还让庆期给她送伤药,这气性应是不大的样子。   待跟着婆子做好后,那卖相虽不是很好,但也是能入口的,阿瑜带着软玉糕就过去了。   行至拐角处时,看见知景就站在院外徘徊不前,如若要去书房找成言的话,势必会和她打个照面。   因着自己知道知景是成言通房丫头的身份,若是无事,阿瑜是打心里不太想和她碰面,看到知景,她总是会觉得看到了前世的自己,那个卑微却又等着成言垂怜的小丫鬟。   况且,现在是她一个无名无分的女子,跟在成言的身侧,也算是抢夺了属于成言本应对知景的宠爱。   阿瑜踌躇了一番,想着要不先避开知景,等晚点再过来看看。   待才掉头的时候,知景便转头往阿瑜这个方向看了一眼,看到阿瑜的那一瞬,眼中闪过一丝的嫉怒,她无事待在府上,自然是听府上新近的那些下人说,要好好的伺候着瑜姑娘,他们能进这松林馆,领着清闲的差事,拿着丰厚的赏钱,还是沾了瑜姑娘的福光。   这话一听,就由不得知景多想了,之前阿瑜没往这松林馆来时,世子也甚少回来夜宿,自是府上就只留有她一人,待这狐媚子一来,下人就一个一个的往府里添。   本起初知景对阿瑜还没有如此之深的敌意,现如今,她只要一看到阿瑜,便胸内激起妒火,直冲冲的往阿瑜那去,看着阿瑜手上端着的糕点,便想到了那件被弃之如敝屣的长袍,更是一阵气愤。   扬起手来,二话不说,直接把那一碟软玉糕给打的摔在了地上。   还没反应过来的阿瑜,看着地上散落的糕点,怔住了。   “你来这处做什么?好好待在自己的院中不好吗?还端着这上不得台面的点心,去书房勾引世子不成?”知景抬眼甚是蔑视的看了一眼阿瑜。   复而又说道:“外头来的玩意,就是不懂规矩。”   听着知景口中的讥讽,阿瑜未理会,但是低头看着那碎落的软玉糕,不免觉得可惜,她跟着婆子一步一步学的,自己都不舍得多尝几块,怕到时少了,拿不出手。   现在却全部摔落在地上了,阿瑜抿了抿唇,有些许委屈。   这下,送糕点的由头都没了,那她该怎么借此去看一看成言。   阿瑜眉间皱起,既然被人欺负上门了,那她也势必不会就此掀过。   但看着一脸怒气的知景眼中似有不甘,倒是又想到她说的这般话其实并没有错,她的确就是成言从外头买来的玩意。   “进了府中,就得懂这府上的规矩,别把外面那一套狐媚功夫带了进来。”知景继续咄咄逼人说道,目光扫视了一遍,居高临下的瞧着她。   那视线不加遮掩的打量,让阿瑜一阵难堪,想立即逃离此处,可心中尚存的傲气,告诉她,她就算是受制于人,是被人买来的玩意,可她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凭什么就得在这任人践踏。   就算是抢了她的世子,可这也不是自己所愿的。   “我如何,还轮不到你说道,再不讲规矩那也有世子容我,你是以何身份教训我的?”   被知景好一番辱骂后,阿瑜不由得手心捏紧,深吸了一口气,毫不客气的回道。   这话一出口,让知景面上显得越发狰狞了起来,她像是听不得从阿瑜嘴中说出的世子二字,更是不能听到从阿瑜口中说世子有多疼她,怒极之下,手掌带过一阵凌厉的风往阿瑜脸上去。   阿瑜看到了抬起来的手,直冲她面上来,可想着要躲开的时候,那一巴掌“啪”的一声就早已落在了她脸上。   感觉着面上传来的疼痛,阿瑜眼眶中不自觉的盈起了泪。   这一巴掌知景是用了十足的力道,阿瑜是真的没想到她会动起手来,不待片刻,白皙无暇的脸上就浮现了几条红印,那伴着印子肿起来的地方,在阿瑜过于娇嫩的肌肤上显得分外骇人。 第26章 V三合一   过往的数十载里,在澧州王府内,懂的是与人为善,切勿嚣张跋扈之道,而在花满楼短短的三月之余,受教的却是恩怨分明,避忌吞声忍气。   眼见着知景打了她以后,并无歉意的样子,反而是更加的蛮横,面上还带有骄矜之色。   阿瑜不由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紧握的手松开不留余力的把刚知景施予她的相还。   待落到实处后,知景不敢相信的看着阿瑜,随即,反应过来,怒的尖叫了一声,“啊。”   “你……你竟然敢打我。”知景紧接着气急败坏的叫喊道。   “以德报怨我可学不会,既然你都已经打我了,我为何不敢打你。”阿瑜待打出那巴掌后,平和了许多,淡淡回道。   但面上那处狰狞的掌印随着她开口说话,显得更加严重,可想而知,知景打人的时候是有多么的凶狠。   成言在书房内,正写着要送去京都的奏章,听到外面传来的刺耳的尖叫声,眉头蹙起,本不想睬理时,却仿佛又听到了阿瑜的声音,下笔的动作微凝。   而后终是起身,打算去看看外面到底何事喧哗。   待到了那处后,看着知景那张脸就露出了不喜,待看到阿瑜时,唇边浮现了一点笑意,可等发现了她脸上那处骇人的印子时,脸色不由得沉了下去,眼见着一地的碎屑,还有二人对峙的样子。   就算成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也该猜到了阿瑜脸上的掌印是谁所为。   平日里就算他被阿瑜气的发昏,都从来不舍得罚她,现在他的人儿在院外就这么被人给掌掴了。   成言的眸色越发的深沉,看知景的眼神就好像是看着身死之人一样,越来越冰冷。   “你动手打的。”语气和含着冰渣一样,沉声说道。   知景看着世子的眼神,像是要打杀了她一般,白着脸,脚步不自觉的向后挪了一步,支支吾吾的不敢回话。   她敢在阿瑜面前无所顾忌,不过是觉得自己好歹在世子身边待的时间更长,也是国公夫人送予世子的,自然她的靠山也就是国公夫人。就算世子不待见她,只要她还在世子身边一日,那她就是世子的人。   多说了几句,还敢还嘴,把她放于何处,知景仗着自己的资历,一时没忍得住动了手,可那狐媚子不也是还手了。   怎么世子如此恶狠狠的看着她,知景快要受不住成言看她没有温度的眼神了,呐呐的开口想解释道:“世子,不是您想的那样,她……她也打了我啊。”   “您看,我这脸上就是她打的。”知景边说着,边手抖的抚着自己的的脸。   阿瑜静静地看着知景向成言诉苦,她摆出一副不似方才的张狂骄纵的样子,脸上尽是委屈,带有泪珠。   反倒是阿瑜自己,眸中已经没有了因痛感而泛出的水色,不说不闹就倔强的站在原地。   成言把这一切都瞧在眼里,但他所关心的从来都不是其他,仅仅就只是阿瑜而已,那红肿骇人的印子明晃晃的在阿瑜的脸上,这抹伤处成言恨不得十倍百倍的偿还给施手之人。   “滚。”成言还是得看在母亲的面子上留有知景一命,但心里想的却是待回京后,就把这混账东西退还给母亲,到时再暗自派人给她使点绊子,赶出府去,既不伤母子间的情分,又能让她罪有应得。   知景听着世子不留情面的怒斥,脸色微变,但看着世子脸上滔天的怒气,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唯唯诺诺的应着声走了。   走的时候,额间的冷汗后知后觉的冒了出来,经此一遭,知景算是看明白了,她就算是有国公夫人撑腰,但也惹不得那狐媚子,世子心偏到没边了,同样是被掌掴,自己却是被质问的下场。   这一事,可被知景记得牢牢的,想着等回到了国公府上,去给夫人请安的时候,必是要在夫人面前好好说道,也不知是哪来的人,仗着有世子的宠爱,谁都不放在眼里,这等秉性,可不就得让夫人好好打压一番。   欺软怕硬的知景自是忘记了是她自己先挑起的事端。   阿瑜看着知景就这般轻而易举的离去了,眼底闪过一丝晦色。   一个是通房,一个是从外头买来的乐户,孰轻孰重,这两边都不偏帮是一个男子处理后院女子关系的最好方式。   可看着成言开始像是护着她,怒斥了知景,而后却当作若无其事的让知景离开,阿瑜也属实是不知道自己在成言的心上处于什么位置。   见成言抬起他的手,轻轻拂过她的面上红肿之处时,疼惜之色不似作伪。   可这也更让阿瑜看明白了,往后的日子绝对不能囿于后宅院中,否则将会是看不到希望的日子。   前世成言的后院迟迟没有新人,不过是为了给未来主母留有体面,但这也不妨阿瑜听过后宅院中女子争风吃醋起来,最后靠的往往只是男子那捉摸不透并虚无缥缈的宠爱。   待成言要回京的之前,不论如何,必要在他那讨回卖身契,好脱去贱籍,趁早离开。   “你打回去了吗?”成言虽是听到了知景说的,面前的人儿也还手了,但还是想听她亲口说道,幽幽的看着眼前的人儿呢,耐心的等着她回话。   阿瑜下意识以为成言要为知景责问她,顿时心里一寒,她还以为今生的成言和前世的他有所不同呢,起码不像前世的他心肠那么硬了。   也该怪自己想的太多了,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打了又如何,你要怎样处置我。”往日里有所顾忌,不过是眷恋作祟。可如今阿瑜已经下定决心,得找机会离开成言,所以就算是被成言厌弃,她也不甚惧怕。   这般想着,便语气不甚好的回了成言。   成言紧抿着薄唇,听着阿瑜这般阴阳怪气的话,想也不用想她定是误会了他的意思。   可看着本娇艳颜色的她脸上顶着伤,也生不起气来,特地放平语调,说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处置你,被人打的好歹知道还手,也算是伶俐,不过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可别傻气的站在原地被打了,来不及拦着,也得给我躲着点。”   成言执起阿瑜的下颌摩挲着,不小心挨到了红肿起来的地方,阿瑜疼的下意识头往后缩了一下。   可听着成言话语中的维护,她这才明白自己方才反应过于激越了。   见着阿瑜面上的红肿,连碰一下就疼的样子,成言倒是有点后悔,没让那丫鬟先付出点代价来。   “很疼吗?”成言低声开口问道。   阿瑜看着成言眼里的温柔,随即点了点头,颔首回到,“疼。”   恰当时候示弱,往往会更加惹起男子的怜惜,更何况现在她脸上的确的疼的不行,稍稍一碰脸上红肿的地方,就觉得扯痛了。   既然成言心疼她,何必不更好的利用一番呢,让他知道自己着实是委屈的。只有和成言能好好的相处着,让他逐渐心里能留有她的一块地方,那卖身契自然而然能从他那哄骗过来。   这还是在花满楼里,从那些长留在楼里的花娘口中学到的驭人之道,摸索出了这等法子,才得以让她们在花满楼里存活下来,勾着男人在她们身上挥洒银两。   可阿瑜不知道的是,哪还需要她如此煞费苦心,成言早已经一头栽在了她的身上,自从第一眼的似曾相识,乃至于后面的食髓知味。   听着阿瑜软娇娇的回着疼,成言更是眉心紧皱,也不敢再触碰这娇人儿的脸了,唯恐碰到了那看起来骇人的肿处。   “庆期给你送去的伤药,用了吗?”成言问道,还往阿瑜的右脚处暼了一眼,心里倒是想到,这人儿就跟个瓷器一般,就差一碰就碎了,到处都添伤,这旧伤还没好成,就添新伤。   闻言,阿瑜不自觉的挪了一下脚腕,回道:“还没。”   庆期来送药的时候,她也已经涂抹过了大夫开的药。大夫诊治时便是说可能是那脚筋一下子扭着了,没缓过来,待敷点子药,自然就可以恢复过来,平日的走路倒是不碍事,不要太过用劲就行。   她今日从院中往厨房去,再往这书房来,倒也平平稳稳的走了过来,脚腕处也不疼了,看来也就是小伤罢了,也没必要用上那一瓷瓶里的药,这般想着阿瑜便开口说道:“那药,看起来很名贵,我这脚腕也快好了,倒也用不上了。”   成言听后不免失笑,看向阿瑜的眼神越发的温和,揉了揉眼前人儿的头,说道:“快好了,总归是还没好,再名贵的伤药也不是让人供着的,发挥了它的用处那才是好,用在你身上,能让你的伤快点好起来,便是它的价值了。”   这话阿瑜一听到耳内,想的却是这委实是不像是成言能说出来的话,阿瑜不免的多瞧了成言几眼,看着他恰似认真的神情,一时间凝了神。   “你这脸上的伤,可以一同用上那药,它的功效应是甚佳的。”成言继而说道,那伤药他之前被伤的见了白骨,用上它,倒也比的其他药要更快的愈合。   待成言说完,阿瑜还是一瞬不离的盯着他,静默着没有说话。那眼神霎是奇怪,就好像不认识了他一样。   成言见她这般,当即执起了她的手,两手贴合紧握在一起,靠近阿瑜,直至二人快要贴在一起去了,他微微启唇,含住了阿瑜的耳尖,不见她有什么反应的时候,便使坏般的张齿轻轻的擦咬了一下。   阿瑜感觉到耳朵上传来的温热,还有一丝丝的刺感,心微微颤动了一下,紧跟着眼睑上下边缘的细毛也跟着颤了颤。   成言松开咬着耳尖的牙后,在阿瑜的耳边轻语:“怎么这般看着我?”   边说话边呼出的热气,让阿瑜一下子面色蒸红了,不由得想往后躲着成言莫名的亲近,可心间还是温热一片,甚是磨人。   泛起涟漪的心,在成言步步紧逼下,脱口而出道:“你如今很好。”   一听这话,成言定定的认真瞧了阿瑜几眼后,觉得终是苦尽甘来啊,向来没良心的人儿总算是知道了他的好,可话中所说的倒是让他觉得有点奇怪,可他也说不出来是哪里感觉到了违和。   但看着阿瑜面上略带娇色,不免想逗弄她一番,说道,“那我昔日待你不好吗?”   闻言,阿瑜眼底泛过点点懊恼,自己怎么就不受控制,把心中所想给说出来了。她是把如今的成言和前世那个不言苟笑的成言相比而言,才说出的如今的很好,可眼前的成言又怎么会知道她言语中的意思呢。   若是他不问的话,也就这般过去了,可如今成言正等着她回话,这看起来一副不答便紧揪着的模样。   她心思一转,终于开口说道:“我只是说你现在更好,好的让我心生欢喜。”   成言听着从阿瑜口中说出的表露心境之话,挑了挑眉,微微有点动容。   原来她也并不是无心的,若是他能够对她再好一点,到时她定是能心甘情愿的待在他的身边,也不会总说着要离开。   每每听着阿瑜说要离开他身边的时候,他总觉得好像曾经失去过她一样,那种滋味会让他心生不悦,想的过于深了便会难受至极。   成言深深凝视着面前的娇人儿,慢慢抬起手来,拂了拂她耳边的细发,温声说道:“你若真欢喜的话,便应少惹我生气,该是让我也欢喜一二,你说是这个理吗?”   阿瑜默默的听着,可一听成言说的,更觉得他越来越是不像她曾相处过五年之久的世子了,前世的世子哪会这样沿著她的话,她委实没见过。   想来当下不仅不能沉浸于前世的人和事,也是不能用前世成言的性子来看如今他的性子,也许是前世她囿于小院中,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成言罢。   见阿瑜心不在焉的样子,成言微微皱眉,复而一口把适才执在手掌心的玉手,抬起放在嘴边轻咬了一口。   幽幽开口说道:“才和你说少气我,你看你在我跟前走了多少次神了。”   虽只有只言片语的不满,但阿瑜回过神来,眼瞧着他刚毅的面庞,柔柔的回道:“我刚想着,世子你惯是会颠倒黑白了,生气怎么还怪到我头上来了。”   成言听之也不恼,反而看着她一副尖牙利齿还嘴的模样,想的是这般灵动的阿瑜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还觉得有些好笑,便逗趣的说道:“你的意思是,我气性大?”   阿瑜也听出了成言话里并没有在较真,反而还在逗弄她,和她尚有闲心的开着玩笑。   也就没有把他这句真真假假的话放在心上,觉得并不用回他这玩笑话,顺着动作依偎进了他怀里。   一时间,二人之间的气氛好了不少,很有默契的谁都没有提及晨起的不快。   ……   那日之后,阿瑜与成言也算是和好如初了,成言当时还怕阿瑜不好好听他的话,便随她一同回院中了,拿药给她搽时,待搽着搽着就不知怎么旖旎了一番。   温存之际,成言还开口说道,要阿瑜给他做一件衣裳。   阿瑜也甚是觉得奇怪,怎么好端端的还扯到制衣了,想起制衣,她还记得之前在知景房内看到的那件长袍,那不是给他做的吗?如今怎让她制起衣裳来了?   固然心中疑惑满满,其时成言开口,见着他眼中的期待,阿瑜心不免的一软,就随口答应了。   阿瑜之后回思当时会答应,可不就是美色误人,她一向是嫌亲手制衣耗时且烦琐,要是那时不溺于片刻温情,她便可找个理由推脱自己不善此道。   成言给她搽药时,她自己还不知道脸上肿成了什么样子,等她在他走后,看到铜镜中那半边脸都快要不能看的时候,也是不知道成言对着这幅丑样子,如何下得去口的。   阿瑜那次答应了为他做衣服,也甚是头疼,府内的布料多是花色,为成言制衣阿瑜打算从简便好,正逢初冬也快到了,缝制一件大氅再恰当不过。   花色的锦缎大氅必然是不行的,适合成言的颜色当是玄色才对。   成言这几日时常不在府上,但阿瑜始终都念着要去铺子里采买做大氅的缎子,便没等在成言那儿过面,直接叫上府上的小厮驾马车,出了松林馆。   阿瑜想着是去给成言买料子,才不知会他出来的,若是他追究起来,那他的衣裳也就别管她要了。   马车驶出松林馆后,停在了一家名唤绫绮祥绸缎庄的门口,小厮罗光说江南的绸缎庄,就数他家开的最是好,若是他家没有的缎子,其他铺子也断不可能有。   待阿瑜带着竹香走进铺子的时候,绫绮祥绸缎庄的侍役便凑了上来,引着阿瑜看了好些料子,若是看到她在哪卷绸缎上停留的时间稍长,便会将其从绸缎架上取下。   这般眼力劲倒是让阿瑜想着不愧是江南数一数二的绸缎庄。   斯须,阿瑜终是在一堆绸类中挑中了一匹玄色缎子,摸起来感觉甚好,想来若是在上面埋上暗线,绣上纹饰,再弄点黑色毛料,那可就成了。   “姑娘,这缎子可还满意。”侍役看着阿瑜在绸缎上摸着甚是喜欢的样子,开口问道。   阿瑜心里盘算着这一样一样下来,所花的银两恐是消耗不起,她今日出来,已经是把所有的积蓄都给拿着了,可依旧是囊中羞涩,她不舍得拂了拂手下的这匹上好缎子。   忍不住问道:“这一匹多少银两?”   侍役看着阿瑜面上的犹豫,直言说道:“二十两,这匹玄锻是今年苏州那边新到的,是属于上等货色的绸缎,在其他铺子里可是少见。”   闻言,阿瑜即是心动,也不由得打了退堂鼓,她身上也仅仅只有三十两了,若是买这匹缎子就去了二十两,那她还要购置些要用到的金银丝线和毛料,那这般下来,也就所剩无几了。   小宁那头的束脩她还没得着落,若是拿着这积蓄用来买这些东西,那她可就得重新再筹大笔银两了,可这缎子也不能不买啊,成言那还等着她制的衣裳。   她往绫绮祥绸缎庄来时,也着实没想到会挑中一匹上等绸缎。   迟疑的这会功夫,侍役见阿瑜的神情,便知道她可能是吞不下这匹好料,可他在阿瑜一进门时便发现了这姑娘身上所穿的衣裳用的布料当是价值不菲,难道他看走了眼?   揣着疑惑,侍役在旁继续说道:“这匹缎子当真是好料,若是姑娘你买回去了,保准值当。”   阿瑜又何尝不知道,这缎子确实是好料子,可她也难以咬下牙来买了它啊。   看她没反应,侍役倒是没再多说了,反而是有意无意的引着她看一些其他缎料。   还不等他开口,绸庄门前来了一行人。   阿瑜正想着先自行看看,就不用侍役引着了,也没转头去看门前的动静,不过倒也是听着了其声响,便和侍役道:“我先自己看看,待会再叫你。”   听着阿瑜这般说,侍役也便没强求,回道:“那姑娘你先看着,找着喜欢的,再和我说。”   从门那头进来的那行人,其中有一人恰好便是阿瑜的熟人陆子良,可她这时也没转身,自然是没看见,也不知道自己避着的人在身后。   陆子良到江南来后,暂时是宿在了姑母府上,今日是被表妹缠的厉害,才同表妹一起出了门。   “林小姐,前不久往府上送的绸缎,可还满意?”阿瑜见本稳坐在算盘前的掌柜直接绕过了她往她身后去。   她不免回头瞧了两眼,这一看便见着了陆哥哥一脸不耐烦的听着身旁那位身穿藕色襦裙的小姑娘说话。   那小姑娘一脸明媚的样子,仰着头看着陆哥哥,清澈的眸子中满是爱慕。   看着此情此景,阿瑜不免觉得好笑,难得还会有姑娘喜欢这个呆子的,澧州那些姑娘哪个能受得了他不解风情的样子。   可阿瑜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感觉陆哥哥眉眼间带着一股子戾气,前几天远远的看着倒不甚明显,今日这般仔细一瞧,那戾气重的都遮盖不住,记忆中的他并不是这样的啊。   “掌柜,你家还有其他新式的缎子吗?”那小姑娘见陆哥哥对她甚是冷淡,一发不言,眼中的眸光渐渐淡的下来,见掌柜到她跟前来了,才转而偏过了头,说话声中尽显娇俏。   听着这话,那掌柜眼里的笑意越发的深,连忙说道:“有的,林小姐您是要先看看?还是到时尽数送往府上任您挑选。”   “先拿些来给我瞧瞧。”林琦瑶眉梢一挑,和掌柜说道。   “我到对面茶楼等你。”陆子良面无神情的和林琦瑶说着,言罢便想从绸缎庄离去,可林琦瑶又怎么会肯,她今日好不容易缠得表哥一同出来了,又怎么会轻易放他走呢。   林琦瑶和掌柜摆了摆手后,便想着不逛绸缎庄也行,和表哥去茶楼坐着,能让她一直跟着就成,“表哥,我同你一起。”   说着便要从绫绮祥绸缎庄离开,可骤得见着表哥木讷的看着前方,一动不动的样子,林琦瑶往表哥目光的方向看过去,见着的是一张人若娇花的芙蓉面。   一时之间,看着那张陌生的面孔,林琦瑶心里涌起了一阵不甚明晰的感觉,仿佛什么快要失去了一样。   阿瑜本看到陆子良后,特意偏了下头,装作在挑选绸缎的样子,但还一直注意着他和那小姑娘之间的动静,听着他要去茶楼的话,也着实是松了一口气。   可她没想到的是,一匹缎子被竹香不小心挨着,快要掉在地上。   她下意识的想去接着,倒是接住了,可也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刻意偏向一侧的脸没加注意转过来了一点。   就阿瑜抬头的瞬间,本该已经离去的陆子良,他的袖口被林琦瑶紧紧的拽着,刚转头想拉开时,便见着了自己日思夜想的蕴之妹妹站在那里。   只见蕴之妹妹看了他一眼后,很快就垂下眸子转开了视线。   陆子良还沉于不敢相信当中,呆呆地看着前方。   口中倒是不自觉的喃喃道:“蕴之。”   阿瑜尽管表现出来的是平静的,可和陆哥哥对视上之后,心狂跳了起来,总觉得命运的轨迹这下彻底偏离了,她不想见到他,也不敢面对他。   两人如今地位悬殊了,说她是自卑也好,胆怯也罢,阿瑜此刻非常的慌乱。   在她又急又慌,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陆子良一个箭步走了上来,到了阿瑜的面前,缓缓开口说道:“蕴之。”   阿瑜听着熟悉的名字,仿佛如梦初醒,可回过神来,却也发现一切都是真实的,她抬头看着陆子良,眼神中微微带有闪躲,可说着的话仍是保持着自恃的平静,“公子,你认错人了罢?”   陆子良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失措的说道,“不可能的,我怎么会认错,你是蕴之。”   说完,垂着眸子,眼睛都不敢眨的望着阿瑜,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样。   瞧着陆哥哥落寞的样子,阿瑜眸中带有了一丝复杂,但还是狠心的说道:“公子,我不是你口中所说的蕴之。”   说完这话,阿瑜的心颤了颤,让她说出自己不是那个唤李蕴之的人,对她来说还是难以接受。   闻言,陆子良脸色一变,眼中带有了不甚明显的癫狂,双手伸出捏住了阿瑜的肩膀,定定的看着她,说道:“不可能,你说谎,你是蕴之,你怎么不承认?我是你的陆哥哥啊,蕴之,你怎么会不认识我了呢?”   在陆子良期待的目光中,阿瑜不疾不徐的摇了摇头,可心里早已经是乱成了一团。   一旁的林琦瑶看着向来霁月清风疏阔的表哥变得乖戾了起来,还紧扶着一位陌生女子,嘴里还问着她听不明白的话,有点害怕如今神情已然失控的表哥。   可见着表哥一瞬不离盯着,这幅恰似出神的样子,林琦瑶不免还是有些担心,随即上前,想掰开他的手,让他赶快回过神来。   可一触碰上表哥的手,便被一股蛮力挥开了,若不是身后的丫鬟扶着,她就会被直接甩在地上。   这下,林琦瑶一愣,而后眸中伴有不快,也不管不顾如今的情形,便直接开口说道:“表哥,你清醒一点,她都说她不是了。”   可陆子良根本就不理会她,依旧死死的看着阿瑜,一副若阿瑜不承认便誓不罢休的模样。   阿瑜的肩膀被陆子良一直捏着,他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道,整个人就像快要丧失了理智一样。   她吃痛的想要挣开,可那点力气和陆子良常年习武的力气根本没法比,无异于螳臂当车。   竹香也是不顶用,颤悠悠的在一侧看懵了,根本摸不清状况,可一见自家姑娘在挣扎,想让这位陌生公子给松开手,便鼓足了勇气,动手去拉开陆子良的袖子。   然这都是徒劳的,陆子良依旧桎梏着阿瑜,不死心的想从她口中听到自己想听到的。   “我要你说,蕴之,你是蕴之。”陆子良眼眸中可见的红了,带有着哽塞的低声说道。   不等阿瑜回答,便继续说道:“蕴之,我去找过你,可你的侍女说你……病死了。我不信,我不信你就会这般死了,你没死,没死的对罢。”   陆子良说着说着,便自言自语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在问他自己,还是在问阿瑜。   眼神左右飘离着,而后又落回了阿瑜的脸上,执拗痴狂的样子根本没有理智可言。   阿瑜看着他这副样子极其不好受,可她一直咬定自己不是他口中所说的蕴之,但听着陆子良说的话,阿瑜惘然了一下,随即怔愣的看着他,他口中的侍女说的是冬青还是秋霜?   自己不是还好好的活着,怎么就成了她人口中所说的不存于世?   一开始从花满楼中醒了过来,一切便充满了不解,她不问不查,并不代表就这样过去了。可今由陆子良这样一说,事情怕是不会太简单,究竟是人为还是巧合。   静默了许久,竹香急匆匆的跑到了外头,把在外面候着的小厮罗光叫了进来。   罗光见着陆子良捏着瑜姑娘的肩膀不松手,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一个驾车的小厮都曾听过,世子是对瑜姑娘有多么的重视,若是让他知道今日瑜姑娘被人紧缠着不放,到时候遭殃的恐怕还是他和竹香两人,到时定会罚他们护主不力。   方才竹香出来叫他的时候,言语中也没有说清楚,就说莫名其妙一个公子对瑜姑娘无礼,现在一直缠着她不放,以至于罗光见着这情形一着急就从一旁的矮架上拿起了一匹缎子,往陆子良头上砸去。   阿瑜循声看到罗光拿着缎子砸向陆子良,还没来得及出口阻止,那物件就直冲陆子良头上。   随后,陆子良感觉到了脑袋上传来外力的冲击,失了魂的神色稍稍松懈了下来,手上也缓缓松了开来,可面色始终是沉着的。   一旁的林琦瑶不满了起来,这哪来的人,怎敢动手打他表哥,便语气不好的指着马光说道,“岂有此理,谁让你动手的。”   察觉到肩膀处的力度稍微小了一点,阿瑜当即便抬起手来,掰开捏着她肩膀处的手,趁着陆子良在缓神之际,赶忙往后退了一步。   “林姑娘,这位公子似乎有些神智不清,你还是赶紧把他带走,找大夫看看罢。”阿瑜适才听到掌柜对林琦瑶的称呼,便依样称道。   她瞧着陆哥哥神情好像不太对劲的样子,过于暴躁不安,这才出口想让林琦瑶把他带走,一则不放心陆子良的情况,还是得找大夫诊断一下,二则她也不想再说自己不是李蕴之了。   世间只有她一人知自己活着便好,如今这种不明情况加上身份卑贱,还是不相认为好。   “蕴之,你真的不是李蕴之吗?”陆子良面色如墨,逐字逐句的认真的再问了阿瑜一遍,这次不似方才不稳的情绪,好像恢复了过来,刚才那癫狂的模样似乎从来不存在一样。   林琦瑶清楚的听得从表哥嘴里说出的李蕴之三字,李为国姓,顿时想了起来,这不是澧州王府逆贼之女的芳名吗?   她之前便听母亲说过,表哥同王府那个千娇百宠的小郡主是青梅竹马,关系甚好,可惜澧州王府谋反被清算了,那个小郡主据说同府上的女眷一齐给流放了。   这叛贼之女有什么好念念不忘的,再有牵扯的话,想必是祸及家族,林琦瑶着实是想不到表哥还一直惦念着那个女人,可听着表哥意识不明所说的,他曾找寻,其侍女都说那人死了,那怎么还活在世上?   林琦瑶不免打量了阿瑜一番,看着那张娇艳的芙蓉面,究竟是有多相似,让表哥一时魔怔了。   阿瑜藏在袖中的手,紧紧的握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压抑住了真实的神情,面色冷静的再一次和陆子良说道:“想必公子真的是认错人了,我同那位唤蕴之的姑娘很像吗?”   这话一出口,可以瞧见陆子良眼神里仅余的光亮灰暗了下来,失落至极的喃喃道:“怎么会不是?怎么会不是?明明就是的,我不会认错的,你怎么不承认呢?”   而后,未再继续说些什么,转头往门外去,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撞到进来的人了,都不声不吭的继续走着。   阿瑜见陆子良拖着无力的身子,走远了,可林琦瑶并没有跟上去,反而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转着,不免担忧陆子良那边出事,便开口说道:“林姑娘,你表哥看起来一个人不太能行,你不跟上去吗?”   林琦瑶使了个眼色,让左侧的一名丫鬟跟上去,今日出来表哥也确实没带侍从,也就她身边带了两个贴身丫鬟。   “姑娘,你是江南人士吗?”而后不慌不忙的看着阿瑜,问道。   阿瑜看着她面上的疑虑,淡淡的回道,“嗯。”   自己醒来便在花满楼,有的也不是良籍。连整个人开始都是属于花满楼的,花满楼即是开在江南,那她也确实属于江南人士了,于江南花满楼花魁瑜娘子。   听着阿瑜的回复,林琦瑶便打消了心上的念头,不免觉得自己多虑了。   临走之前,还恶狠狠的看了一眼站在阿瑜身侧的马光,想是还记恨着方才马光动手打陆子良。   待她们走后,绸缎庄的地上还留有着那被马光当作棍子的缎子,掌柜刚才看着场面混乱,一直不敢插嘴,那林小姐可是她绸缎庄的大主顾,他是得罪不起的。   可这人走的,就剩下阿瑜一行人了,这砸坏弄脏的布匹总得有人买账罢。   适才还瞧见阿瑜对一匹二十两的锦缎犹犹豫豫的,可这地上这匹不过五两银子,当是能付账的,他对江南的一些达官贵人多是眼熟的,这般美貌的姑娘,若是见过的话,也会认得的。   这样一想,掌柜便走到阿瑜的跟前,指着地上那匹布一脸为难的说道:“姑娘,你看这匹布有所毁坏,那……”   见掌柜的模样,阿瑜看向那地上的那匹料子,月白色绸缎,丢置在地上,粘了不少的灰,这着实是卖不出去了,说来确是她该买下来的,便同掌柜道:“你看多少银两,我付给你。”   “姑娘,你真是个通情理的人,这缎料我就算四两给你了。”掌柜顿时面上存有一丝笑意,说道。   四两,阿瑜心有余悸,好在放在矮架上的绸缎逊色于高处架子上的,不然若是拿的是匹昂贵的,那今日她的银两恐怕全都得交代在这里了。   从荷包里掏出四两银子付予掌柜,并从他手中接过那匹月白色锦缎,阿瑜手拂过那脏了的地方,想着若是能补救一二,这四两银子也不是白花。   “姑娘,你还要看看其他的好缎子吗?方才那匹玄锻?”掌柜看着阿瑜继续说道。   闻言,阿瑜心里计算了一番,若是真要买那匹玄锻的话,三十两这已去了四两,若再去二十两,那剩余的银两怕更是不够了。 第27章 心起涟漪   她慢慢转过头,看着掌柜对他轻声回道:“不用了,那匹玄锻也就先不要了。”   掌柜敏锐的察觉到了阿瑜眉间的窘迫,倒也是称奇,他可不似寻常侍役,会对布料看走眼的,自然也不会怀疑自己,这姑娘身上的衣裳所用的缎子怕是需要百两银子。   怎么穿着价值百两银子的缎子所制的衣裳,还买不起区区二十两的玄锻,倒是怪哉,怪哉。   阿瑜回到松林馆的时候,成言已经从外面办事回来了,一直坐在阿瑜的院中擦拭着一把佩剑,看到阿瑜后,把那拭剑的白布和剑放了下来,淡淡的说道:“去布庄了?”   阿瑜目光瞥过那把佩剑,稍稍顿了顿,待转到成言身上的时候,扯出一抹笑颜说道:“嗯。”   “买到了想要的吗?”成言在门房那得知了阿瑜出去是要去布庄给他买做衣裳的布料,甚是高兴,她还是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的,这不就去给他买缎子了。   成言按耐住想询问的心,他十分期待阿瑜给他制作的衣裳,说来他衣裳向来都是有针线房采买制作的,从来没有一日这般希望心爱的女子给他做衣裳。   闻言,阿瑜眼睛闪了闪,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和他说,因为嫌那匹心仪的缎子太贵,就没买罢,这样一来,他怕是会乱想,想着她连区区二十两都不舍得为他花,那这事就麻烦大了。   念着自己回来也不是一无所获,好歹也是买了一匹缎子回来的,虽说是一匹脏了的缎子,可若是裁去那表面脏的部分,也没多大问题,若实在不成的话,绣点图案上去遮一遮,想来或许可行。   总不能让她白花了几两银子,拿那匹月白色的缎子做件中衣的话,那弄脏的地方绣些不显眼的祥云,颜色重叠,当是做个纹饰便好。这样一来,既可以避及料子不好不足以做寝衣,也可以避免若是做外衣,跌了成言的身份。   心中的石头落地,阿瑜不禁莞尔一笑,回道:“买到了,打算给你做一件中衣来着。”   见阿瑜变得愉悦起来,笑起来一双眼眸极其潋滟,荡人心神。成言看着她的眼睛,不由得也染上了一丝欢喜,他以为阿瑜是在为给他找到了合适的缎子而欣悦,这样一想,便觉得阿瑜定是乐意给他做衣裳的,不是随意敷衍他。   若是让阿瑜知道了成言心中想法,怕也是哭笑不得。   “半个月能做好吗?”成言沉思了片刻,复而问向阿瑜道。   阿瑜对上他的目光,不由得一愣,回道:“若慢慢做的话,半个月绰绰有余,一件中衣倒是不费什么功夫。”   “若是赶工的话,二三天便能做好。”阿瑜浅笑了一下,倒也是实话实说了。   “不费什么功夫?原来你是打着这个算盘,才想着做件中衣便罢了。”成言着阿瑜话语中的漏洞,胸口一闷,气不打一出来,垂着眸子,瞥了一眼她,亏他方才还甚是欢喜,可没想还是随性打发了他。   阿瑜一听这话,她是真没想到自个就那么一说,成言还能在这上头找茬子,看来以后和他说话得寻思一番了,不过她倒没怎么在意他说的话,他没有一言不发的暗自生气,便可能也就是这么一说,这让她不免的想唬弄他一番,想来他身为一个男子,也不懂得女红。   “不是这样的,是我并不善女红,怕若是做一件外衣,恐是技艺不湛,那若是做寝衣的话,更是不需耗费多少功夫了。”阿瑜眨巴着眼睛,一脸真诚的看着成言。   成言见状,稍加忖量了一下,一双精明的眼睛看向阿瑜,而后才半信半疑的收回了视线。   “行罢,暂且信你这一回。”成言眸子微眯,也不再多说什么。   可阿瑜心里甚是疑惑啊,好端端的问她这个做什么,她茫然的看着成言,问道:“世子,你若嫌中衣过于省事的话,我也可以改换成外衣的,就是可能得磨很久,实在是不精女红。”   阿瑜想着的是,若是真不满她做中衣的话,她拿那匹缎子做件外衣也可,到时绣点他不喜的花样,让他不好穿出去,总不至于掉了他的面子,这样说也能换个法子来一解疑虑。   “罢了,中衣便中衣,你只要在半个月内做好就行。”成言偏头看着阿瑜唇角的那抹笑,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般强调半月时长,阿瑜更是想知道是为何了,便直言不讳问道:“为何是半月内啊?”   成言一听她问道,恰似随口说道:“半月后,就该离开江南了,你难道要带着针线笸箩在路上赶制?还是说戋戋一件中衣,要拖着到京都才给我做好。”   看起来像是随口一说,可成言始终惦念着阿瑜听此之后的反应,便静静的紧盯着她的神情。   “原是这样啊,什么?世子你说离开江南回京都?”阿瑜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听进去了成言的意思,便不由得在后放高了声音。   成言要走了话,听这话中的意思,是不准备放她离开了,筹备带她一同回京。   可她根本就不想去京都,也不想再进那成国公府了,看来应是得早点找机会哄骗成言把身契还予她,若有了身契她就能恢自由之身,便可以由贱籍改为良籍。   一想到能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她便觉得一切都有了盼头,眼眸里充满了期待。   成言见阿瑜并没有什么让他不虞的反应,也没有闹着说要离开,便以为她是愿意跟着他回京都的,柔情似水的看着阿瑜,言语中一片温和回道:“嗯,这处事情差不多快办完了,该是回京都了。”   阿瑜慢慢低下了头,状似被成言看的害羞的样子,她看到了成言眼里的愉悦,可她恐怕是不能如他所愿了,她心里想的皆是如何逃开成言的身边。   但成言不知阿瑜这一想法,还当是她改变了主意。   一人不言,另一人自恃,这才造就了皆大欢喜的误会。   ……   成言说着半月差不多在江南的事情就了结了,便是一切就快要尘埃落定。   因廖子齐偏要自作自受,把那几个与他背道而驰的人逼得无路可走,这才让成言有机可乘,从他们手上拿到了廖知府为子侄谋取私利,同其他官员相互勾结,行贿赂之举,帮参加乡试的纨绔子弟调换考卷,让那些真正中榜的人榜上无名。   如今成言还同廖子齐和廖珩来往,不过是先稳着他们,让廖子齐再从那些以他为首的人手里凑齐银两,来助岷州灾情脱困。那群人自是同流合污惯了,想来贪污受贿了不少银子,该是让他们尽数吐出。   恐怕如今廖子齐还在做着能被太子重用的美梦,他怕是不知道就该大难临头了,成言接到从京都来的密信,太子直言说道,证据确凿之后,其牵扯的官员,一律严惩,绝不姑息。   这一日,成言听紧守在廖知府那处的暗探言,府上现有着一群江南官员聚集在书房密谋事情。   成言便拿着搜集而来的证据,带着林旭及其手底下的人手,直冲廖知府府上而去,想要一网打尽。林旭本就是担任的是通判一职,应是辅佐知府处理政务的,可这些年,明里暗里被廖知府针对,给推挤掉了一些权力。   如今证据确凿,由不得他廖知府狡辩,林旭该是行使他的监察官员之权了。   到那府上时,门房看一群人来势汹汹,就赶忙进去禀告了。   还不等成言带着人行至书房,便见廖知府自己先出现了,他见成言和林旭站在一起,心中闪过不好的念头。   看着这二人身后的人手个个手持刀剑,气势汹汹,但廖知府按耐住心中的不安,好言好语对着成言并指着他身后的人群说道:“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何意思,廖大人不知道吗?”成言目光如炬的直视廖知府,言语中尽是冰冷。   “恕在下愚钝,着实是不懂世子你这话的意思。”廖知府看似一脸正气的回道。   成言冷笑,怒斥廖知府,说道:“你等贪官污吏,鱼肉百姓,滥用职权,还在这给我装傻充愣,你当我是好蒙骗的,可笑。”   闻言,廖知府脸色一变,不过很快便恢复了过来,幽幽的说道:“不知世子是听何人所言,对我有如此之深的误会,但在下勤勤恳恳数年,从不曾有任何懈怠,把江南治理的妥妥当当,怎么可能是世子口中所说的贪官。”   继而成言不假思索念出了几个官员的名字,说道:“想来廖大人一定耳熟,他们可皆是你的同僚,都已经向我如实招供了,你妄图在江南一手遮天,贪赃枉法,罪名昭著。”   廖知府背后感觉到一阵寒意,额间不自觉的冒出了冷汗,可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皱着眉头说道:“这是污蔑,他们究竟是何居心要陷害于我,世子,你不会就这样相信了他们的一派胡言罢?” 第28章 身处险境   “杨大人,”成言顿了顿,当即扬声说道:“如今证据确凿,容不得你狡辩,来人给我拿下。”   “你们这是私自扣押朝廷命官,本官要上奏朝廷,参你们一本。”廖知府看着自己被成言他们的人手给包围住了,威胁叫嚣道,面上早已不复方才的平静。   “是非定论,廖大人心知肚明,文帝三年至文帝十年间,你同其他官员,相互勾结收受贿赂,让些无能无才之人,得以举进士由江南解送入京参试。文帝四年,你同地方商户暗中售卖官盐,官盐私售,我还真不知道你是胆大妄为好呢,还是自寻死路。”   “这一桩桩的罪责摆在这里,廖大人你还想抵赖吗?”成言寒声道。   闻言,廖知府身体如筛糠似的,面露惊恐,像是不敢相信他所做的事情怎么会败露的如此彻底。   ……   成言和林旭带着人把在廖知府府上的那些官员尽数抓了起来,廖珩当时趁乱扮作府上的小厮逃走,赶往廖子齐府上寻求对策。二人商量了一番后,觉得不能坐以待毙。   即使不能威胁到成言,那也得让那位身份贵重的成世子付出代价来。   他不是看重那府上藏着的美娇娘吗?还一直隐着那处宅子,可他们在江南立足已久,还会不知道什么地住些什么人吗?   待他们二人把他的美妾给抓了,倒要让他们看看他有多在意那小娘子。   廖子齐之前匆匆瞥了一眼那绝色佳人,心里可是一直惦念了很久,成言这段时日戏耍着他们,如今他们暂且没有其他法子来给成言添堵,那就给他的美妾吃点苦头,谁让那美娇娘跟错了人呢。   阿瑜如今还不知道暗地里有两条毒蛇蠢蠢欲动,成言不在松林馆中,没有人管着她,她倒是自在极了,闲暇之余在房内给成言绣着那件中衣,心里边还盘算着如何哄骗捏在成言手中,属于她的身契。   可不知道是不是想着事情,未顾及手上的针线动作,阿瑜没留神扎到了手指,指尖很快就渗出了细小的血粒,不经意间滴在了那件月白色的中衣上。   看着那滴血渍,她的内心不知为何不安了起来,总感觉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突然,阿瑜听到了像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她起身,想往外头去看看,可刚打开门,便见着一个人站在门前,化掌为刀劈在她的后颈上,还没给她出声的机会,她就失去了意识,晕了过去。   昏迷前,眼睛微微眯着的时候,看到眼前晃过的是两个人的身影。   廖子齐及廖珩二人在松林馆府内躲藏着,绕了几圈,好在府内的下人也不多,他二人才得以不被发现。   他们能找到阿瑜的所居的院子,还多亏了竹香,廖子齐也算是花满楼的常客,难免会在楼里看到过竹香,自然也是对这个还算有点姿色的小丫鬟留有印象。   他倒是对这个小丫鬟在松林馆感到奇怪,而后一想,若是那位美娇娘出自花满楼的话,带一个丫鬟出来这也倒不稀奇了。   真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二人便跟竹香一路到了一处幽静小院,待踏进院中时,从后方直接把那丫鬟给劈晕了过去。   竹香倒下的时候,廖珩随即接着把她放在地上的时候,不甚耐烦,弄出了点声响,这才惊动了阿瑜。   不过好在有惊无险,打晕阿瑜的时候没有惊动府上其他人,他二人合力小心的把阿瑜弄到后墙头,准备背着阿瑜攀过拦着的那堵墙。   可他二人并没有注意到暗处有一人在偷偷的看着他们。   知景那天被世子训斥后,一直不敢出现在世子面前,而今想着若是和阿瑜假意相处好的话,那世子会不会消消气,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她便想着趁世子不在府上,缓和缓和下与狐媚子之间的关系。   可还没进院中,便远远在外头看见了地上躺着个活人,那不是狐媚子身边的丫鬟?想她好歹也是世子的通房,可连个从外头来的人都比不过,她都还不配拥有自己的贴身侍女。待她成为世子的妾室后,指定得求着世子予两个侍女给她。   知景慢慢走了上去,推了推竹香的身子,没有丝毫反应,她仔细一看,这倒是有点像被人打晕了随意丢在了地上。   见此情形,她感觉到不妙,待经过廊庑的时候,便见着墙头有两个陌生男人,其中一个男人的背后还背着那个让知景恨之入骨的人,借着墙体的遮挡,她默不作声,只是看着阿瑜被人给带走了。   待人慢慢消失在知景的眼前,她心里想的皆是,这狐媚子被人掳走了,就算后面安然无恙回来了,清白不论还在不在,那可都是说不清了,看她还怎么去争夺世子的宠爱。   ……   阿瑜缓缓清醒过来,入眼的是透着红色的帐幕,可头上传来的昏重感让她眼前叠影重重,她甩了甩脑袋,用力挣开眼睛,这才发现了她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刚想撑着坐起来的时候,便发觉两只手被捆在了一起,动弹不得。   还不等她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房内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阿瑜下意识的闭上了眸子,装作还没苏醒过来的样子。   “这人也绑来了,而后该怎么做,是拿着她借此威胁那不识好歹的世子,还是直接一了百了,杀了。”廖珩看向堂弟说道,他倒是怕区区一个女子,不能让成言有所忌惮,还不如杀了她泄愤,就是白费了他们一番功夫罢了。   廖子齐说服廖珩去把阿瑜掳来,也没和廖珩透露出他对阿瑜的歹心,现如今人都给绑来了,何不趁着机会,泄泄怒火,便飘飘然的说道:”直接杀了多可惜,这般极品的人间绝色,不享受一下谈何说得过去,我倒还没尝过世子的女人是何滋味呢?”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档子事,我看你是被美色冲昏了头。”廖珩横着的眉头,扬指怒骂道。   自己的父亲被成言抓了,廖珩一下子没有了主心骨,都快要急疯了,想着自家堂弟没准能有法子,这才听从了堂弟的,把阿瑜从松林馆掳来。可不曾想,平日里廖子齐重美色就算了,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不着调。   “行了,行了,快别说我了,我不想了还不成吗?人给绑来了,现在就看这美娇娘在成言心中的位置了。”廖子齐想着先稳住廖珩,既然堂哥没有那个意思,那就只好等他不在的时候,自己照样能偷偷得偿所愿。   放在这里的美人,哪有白瞎的道理,更别说她是成言的女人,要不是成言不讲信义,他怎会落得这番田地,就算现在还没查到他身上来,可捏在成言手中的证据始终都是他头上的一把刀。   从廖珩的嘴中,他已经知道了乡试舞弊的事情已经败露了,到时若是追究到他头上,他怕也是不会好过。   听着廖子齐的话,廖珩以为他打消了邪念,便慢慢平静了下来。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要派人知会一声,还是等成言自己找上门来。”廖珩对成言已经咬牙切齿的痛恨了,若不是他,父亲也就不会下狱,便话中对成言直呼其名,也不管敬不敬这回事了。   廖子齐心里想的是,若是等到成言找上门来,他就没有机会一解心中的惦念,现在该是把堂哥打发走,他才好行事。   “要么就先派人送个信条,但千万别声张,若是能让成言自己把手中的证据给毁尽,那就再好不过,可这还是要看这女子在成言心目中的地位了。”   廖子齐说是这么说,但他始终都觉得,成言定是不会拿证据换阿瑜的,不过是一个女子而已,虽是娇艳至极,可若有权势在手,还怕会没有娇娘美妾吗?   即是这样,何不让他先痛快一番。   “那我现在遣人去办,你在这守着,别给我乱来。”廖珩看着廖子齐肃然道,临走之前还特地叮嘱了一番。   阿瑜听到这话,心里涌起了一阵害怕,她虽是阖着眼眸,但也听出来了说话的这二人是廖珩及廖子齐,廖子齐之前看她的眼神就让她感到很不适,方才听得他说的污言秽语,便更是觉得他对她有非分的企图。   这样一想,一阵恐惧铺天盖地的向阿瑜涌来,可她知道就算开口说话,也没有理由拦着廖珩不让他走。还不如假装没醒过来,若廖子齐真的觊觎她的话,她到时也有机会给他致命一击。   过了片刻后,阿瑜能感觉到门被缓缓关上了,可让她心里咯噔一下的是,她好似听到解衣裳的声音,细碎的杂声虽小,可在阿瑜的耳中这声音被无限放大。   阿瑜恐慌极了,可还是按耐住了内心的不安,竭力让自己看起来还是昏着的样子。   “怎么还没有醒过来,不过没醒也不妨碍爷办事。”廖子齐自言自语道,一脸急色的把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了丢在了地上。 第29章 惊险万分   阿瑜能感觉到廖子齐向她靠近,而后她察觉到了自己外衣的领口被慢慢的掀开,耳边传来的粗重喘气声,让她的心揪了起来,手不由的害怕瑟缩了一下。   廖子齐脱着阿瑜的衣裳,待想一睹身前风光的时候,觉得束缚在阿瑜手上的绳子碍事极了,便随意的松开那绑着的结,之后把那解开的绳子往身后一抛。   碍着他行事的绳子没有了以后,他伏在阿瑜的身上,刚想伸手往里探去,低着头准备往那秀颀的玉颈上辗转流连时,阿瑜倏地抬起了脚,凭感觉往他下身猛的一踢。   给了他一脚后,阿瑜害怕没踢实,不足以让他伤中要害,便想着再补一脚的时候,可廖子齐骤然往阿瑜的身侧倒了下去。   趁着他疼得龇牙咧嘴,难以忍受的用双手捂住下身的时候,阿瑜胆颤心惊的迅速环顾了下四周,看着一旁的被褥,想也不想的掀起往廖子齐的头那处蒙去。   她拼命地按住那挣扎的地方,廖子齐的双手双脚剧烈的扭动着,可阿瑜忍住心中的惧怕,一直蒙着那被褥死命的往下压。   “呜……呜”低沉压抑的喘气声从被褥下方传来,渐渐地廖子齐挣扎的厉害的身子痉挛了起来。   未几,被褥下面好像没有没动静,见此,阿瑜不仅没有松手,余惊未消仍不停手的用力按着,可手上的动作垂垂的脱力了。   待回过神来,她一下子跪坐了下来,看着生死未卜的廖子齐摊在面前,阿瑜颤颤巍巍的向那靠近,迟缓的伸出手往那套着的被褥掀起,待掀开来之后,她看到了廖子齐憋红的脸有丝发青。   阿瑜犹豫了一下,尽管心里十分发憷,但还是不放心的伸出手往鼻息那处探去。   可未曾预料到的是,紧闭着眼睛的廖子齐猝然睁开了眸子,翻身把阿瑜死命的压在了床榻上,双手掐扼着她的脖颈,发怒且狞笑的开口说着:“你这小娘子,心倒是挺狠的,差点就命丧你手了啊。”   “瞧瞧你这如花似玉的脸蛋,爷还真舍不得动手。”廖子齐拿起一只手,慢慢拂过阿瑜的脸。   阿瑜感觉到他的手在她的脸上慢慢的打圈,而后轻拍了一下,她心里泛起一阵恶心,倔强的把脸转到另一侧去了。   “别给我敬酒不知吃罚酒,就凭你刚几乎要把爷给弄死了,爷让你死上千百回也不为过。”廖子齐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瞪着阿瑜说道。   廖子齐越说越来气,方才差点就阴沟里翻船了,若是真死在这小娘子手里,他的面往哪搁,边说着手上的动作不自觉的扼紧。   被他掐着脖子,一阵窒息感传来,都让阿瑜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看着身下的小娘子小脸不自然的红了起来,眼睛里慢慢冒出了血丝,肉眼可见的青筋在前额两侧冒出,廖子齐感觉到了一阵快感,他想着适才的滋味,报复起来越发的痛快。   待阿瑜差点背过气去,脖颈间的手骤然又松开了。   “咳,咳咳。”阿瑜扶着自己的脖子,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本就憋得通红的脸这下子更加红了,颈间留有的那道勒痕也红的格外刺目。   随即,不等她反应过来,“啪”的一声,廖子齐的手掌挥在了阿瑜的脸上,把阿瑜打的整个人都觉得天旋地转,耳朵传来一阵鸣音,这一巴掌比之前挨的知景的那一下疼太多了,她感觉到了脸上火辣辣的痛意。   “要怪就怪你跟错了人,瞪什么,是还想要再来一下?”廖子齐盯着阿瑜的面孔,止不住的恶语相向。   “把爷的好兴致都败光了,晦气。”廖子齐猛的踢了一脚脸颊被打的肿得老高的阿瑜,也不知道踢到了哪里,让阿瑜不由得闷啃了一声。   而他一脸不满的下了床榻,重新捡起地上的绳子,复而往阿瑜的手上绑去,留下这句话后唾骂的离开了房内。   阿瑜在他走后,身上传来的疼痛让她快要扛不住了,意识随即慢慢被吞没,最后昏了过去。   ……   松林馆中,成言坐在前院正房的紫檀椅上,竹香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说着:“奴婢被人打昏了以后,再去姑娘的房中,不见姑娘的踪迹,定是那贼人把姑娘给掳走了。”   闻言,成言眼中寒意凌然,不发一言的样子让一旁的庆期,不自觉的缩了缩肩膀。   就在这时,门房小厮踏着慌乱的脚步走了进来,俯身说道:“世子,门外有一个乞丐送来了一封信条,丢下就跑了,本想把他扣住的,可没追的上。”   随后说完,把手中的信条呈给了成言。   成言快速的打开,微颤的手暴露了他此时的慌神。   待看完那信条中的内容后,成言低沉的说道:“简直是不知死活。”   “去给我探查一下,廖珩和廖子齐那两个废物现在在何处。”成言侧脸,瞥了一眼庆期,吩咐道。   “是。”庆期躬身了一下,随后走出了正房,既然世子这个关头要让他去寻那二人,恐怕是瑜姑娘就在他们手里,希望瑜姑娘千万别出事,不然的话,世子的怒火谁都没有办法承受的住,庆期走的时候不由得想到。   ……   阿瑜再醒来的时候,感觉到后背疼痛难忍,廖子齐最后那一脚直接是踢在了她的脊背上,当时疼的哼了一声,如今醒过来便觉得异常的疼,让她想翻个身子都觉得困难。   可她还是忍着疼痛,尽量慢慢的挪着身子,可手上被绳子绑着了,束缚住了她的行动。   阿瑜咬着牙,翻下了床榻,背后传来的痛意让她一下子冒出了冷汗,可一旦想到如今的处境,她便不管不顾了起来,迫不及待想找些法子来使自己脱困。   当时装昏所听到的是,廖子齐他们是想拿她和成言交换些什么东西,可他们口中所说的证据听来是十分重要的,不然也不会迫使他们干出进人私宅绑人之事。   还说这要看她在成言心中的分量,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阿瑜虽是察觉到也许成言是有点喜欢她的,可感情这事向来都虚无缥缈,她并不觉得成言有朝一日会非她不可。   她也知道成言近日里都忙的不见踪影,若是他忙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搜集他们口中所说的证据,那可想而知,他怎么会为了她任人胁迫呢?   阿瑜艰难的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房内的布局,忽得顿了一下,看向中间的那张木桌,但见到那木桌上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她眼中不由得闪过失望。   随后,她在房内忍着背后的疼痛,找寻了一圈,可没找到任何对她有用的东西,她内心不禁变得绝望起来。   难道真的要任人宰割了吗?阿瑜身上受着疼痛的折磨,让她变得颓丧无比,一下子摊在了地上。   可正想着放弃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还伴着那二人的说话声。   “那女子身上怎么回事,你动她了?”廖珩冷峻的对着堂弟说道,那神情像是若真的在廖子齐嘴中听到他不想听到的回答,他便要翻脸了般。   廖珩看着他堂哥一脸厉色,眼皮一跳,随口道:“没动她,但差点就死在她手上了,就没忍住教训了她一下。”   在他堂哥面前,廖子齐自是不会隐瞒,可他倒也是挺心虚的,因他起初还真是想动那人,只不过被阿瑜那一脚踢的昂不起来了,那片可是乌青了一片,成言的小娘们脚劲可还真大。   一想到他胯间的那物件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他就想再去把那小娘们给狠狠地折磨一顿,若不是大夫拍着胸脯保证,那物件过几日就能用了,他怕是会忍不住把那小娘们丢去喂狗。   “我该说你什么好,若是你不去招惹她,会出这档子事?”廖珩回这处别院时,正好碰巧看到一大夫挎着药匣子,边走边擦着额间的汗匆忙离去。   便拦下来,询问了一番,那大夫被他逼得才支支吾吾说道,廖子齐跨间的物件遭受了重击,当时,他还有所疑虑,可如今这样听得廖子齐话中的意思,可不就是因强迫了那女子,他才得了这苦头。   廖子齐听着堂哥的训斥,还没怎么放在心上,不就是一女子,等他好了起来,还不是照样得在他身下受着,这成言的女人他还就得玩一玩了,随即对着堂哥摆手道:“好了,我知道了,那个信条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让一乞丐送过去了,没泄露我们的身份,就只写着若要佳人,销毁卷宗。”廖珩蹙眉回道。   闻言,廖子齐思考了良久才道:“那官盐私售那事怎么办?”   廖珩想的是若能拿那女子换得卷宗毁尽,便是达到目的了,官盐私售的话,到时找个替罪羊出来,也是不难,毕竟不少官员的把柄可都捏在了父亲的手里。   这样凝思想着,便继而说道:“那事不足以致命,该灭的口我都遣人去办了,如今最要紧的就是成言手中握有的乡试卷宗。”   “若是卷宗被翻出来,再找到那些人,我们都要下大狱。”廖珩肃声说道。 第30章 岌岌可危   乡试卷宗?房内的阿瑜从地上起身,附耳到门前,听得他们说的话,由此想到难道成言从京都千里迢迢来江南,是为了查明此事?   此外,江南官盐私售这一案不是在文帝十三年闹的沸沸扬扬吗?当时据说震惊朝野,导致一大批官员被革职,反倒成言的官职还往上升了升。   如今文帝十年就已经揭露了官盐私售之事,也是,前世成言这个时候并没有往江南来,而今经手的人不同了,事情自是会发生无法预料的变化了。   看来若是乡试之事真相大白的话,往后她帮小宁找他大哥也不必再偷偷摸摸了,生怕被涉及此事的人惦记上打草惊蛇,可如今的她怕只怕都不能从这两人的手中逃脱,何谈之后的事。   听得那二人没再继续言语,而脚步声听起来越发的像是往房内来,阿瑜忍着身上的疼痛赶紧往床榻上去,一人她尚且难敌,两人皆在的话,何况她还被廖子齐打得遍体鳞伤,如今还是装作没醒过来为好。   看看能不能在他们口中再听到点对她有利的事情。   很快,二人往房内来了,可他们好像只是进来瞧一瞧她还醒没醒,便推门离去了。   只剩阿瑜一人待在房内,她从来都不知道时间会有这么的难熬,没过多久的时辰,她便觉得好像过了几天几夜一般,到了后面,她心里时刻都祈求着成言能顾及着往日一丁半点的情分,来救救她。   ……   庆期按主子的吩咐,去找寻廖珩二人,可二人自主子把廖知府下狱后,都没回府上了,廖子齐的夫人冯氏那头也在派府上的仆人找他,可一无所获。   到后来,庆期还是查到了那大夫的头上,从大夫的口中得知今日他还去廖珩的城郊别院看诊了,看的还是廖子齐的诊,说是廖子齐被人伤到了命根子,具体是如何伤到的,他还不知。   得到这线索以后,庆期派手下的人先层层包围了那处别院,而后赶忙回了松林馆,禀明给主子。   成言听后,一刻都不敢耽误,带着庆期驾着快马往那处去,面上的神情始终都是冷着的,连往庆期那斜一眼,都让庆期觉得手脚发凉。   ……   “子齐,你有没有感觉到周围不太对劲?”廖珩与廖子齐二人守在阿瑜的院外,相对而坐商量着之后的事,该如何去做时,廖珩陡然发现周围连鸟鸣声都快没了,寂静无比的样子让他觉得甚是奇怪。   廖子齐并没有当一回事,随声说道:“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哪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廖珩沉吟道:“你就没有发现周围过于安静?你再看看远处那竹子上方鸟雀惊飞。”   这处城郊别院,廖珩最喜的便是它依山林而建,还有不少翠竹在林中长势甚好,平日里他来此处,都会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阵阵鸟鸣声,而现在,林中鸟雀惊飞,不在翠竹上鸣叫,丝毫感觉不到鸟鸣山更幽的意境,这让他坐立不安了起来。   闻言,廖子齐往那上方看去,确实是有不少的鸟雀从林中惊散而飞,再怎么不把事情放在心上,这下也凝重了起来,随后把自己的随从招来后,让其在外面察看一番。   没过多久,随从回来后,和廖子齐回禀并无异常,可廖珩越发觉得不对,心里头总惴惴的,便当即起身,吩咐随从去套马车。   一听这话,廖子齐当即问道:“你不会想换个地方吧?”   廖珩抚了抚他的肩膀,颔首说道:“还是慎重点为好,我们手上也就剩下这一个筹码了,若是失去了,便威胁不了成言了。”   “可若是换地方,那该去何处?”廖子齐呐呐的问道。   要他说,自家堂哥还是过于谨慎了,这随从都出去探查了一番,都说没有动静,可见堂哥变得疑神疑鬼起来了。   廖珩眉头紧锁,看着他,回道:“我记得离着不远的庄子,是你的私产,就往那去。”   廖子齐一听,眼神飘忽,话从嘴里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那处庄子是我的。”   说完,一脸疑惑的看着廖珩,他那处庄子可是连家中的那个善妒的妇人都不知道,他可是从来都没有往外透露过。   廖珩临睨了他一眼,说道:“你把你那外室养在那处,我这又离你那太近,回去的路上难免会看到过你。”   见堂哥一副不想再多说的表情,廖子齐摸了摸鼻子道:“那你既然都知道我的外室在那,如果把房内的小娘们往那移的话,我那外室恐怕会不依不饶。”   廖子齐瞒着冯氏把自己的心头好放在了城郊的宅子上,每每想外室了,还得偷偷摸摸的往那去,生怕被那母老虎给发现了,若是这次把房内的小娘们往那移,不但会惹的他那娇弱外室哭啼,还怕会把他养外室一事传到冯氏的耳朵里去。   他那外室如今可是娇贵的很,还怀着身子,若他们换地方换到那处去,恐是惊动了她。   故而他并不想让廖珩带着阿瑜往那处去。   廖珩像是看明白了他心里的想法,不由得斥责道:“现在不是顾及旁的时候了,都大难临头了,还犹豫不决的,我看你是糊涂了。”   听得这话,廖子齐心头一震,想着若是事情败露,那还真是自顾不暇,哪还顾得上其他。   便狠了狠心,终是点了点头,示意自个答应了。   待随从套好马车,廖珩二人便往阿瑜那房内去,可一进房内,看了一眼阿瑜,还是没醒的样子,现在廖子齐一见她就想到了胯间的物件,被她踢的暂时难展雄风,便怒火冲天,当即没有好脸色,指使着一旁的随从把她背起。   阿瑜装昏的时候,感觉到背她的人在她身上刻意摸了几下,顿时感觉到一阵难堪,可她又不敢吭声,生怕被他们发现她是醒着的。   一行人坐上了门外套好的马车,打算往那庄子上去。   可奉命隐在暗处的人,发现了他们这一行动,可是没有指令,他们也不敢乱动,唯恐打草惊蛇,便留有一人在此等候主子,其他人在后面暗暗的跟着那辆马车。   等成言赶到此处的时候,那留着的人和他说明了此事,马车还没行多久,成言依着地上车轮印记的方向往前追。   坐在平稳的马车上的廖珩二人,还不知道危险逼近,可廖珩一直放不下心,不时的掀开马车上的布帘往外环视,已而,他似乎听到不远处传来微乎其微的马蹄声,便觉得不妙,唯恐是被发现了,立刻就催促着驾马车的随从感紧让马跑快一点。   随后,伴随着随从用鞭子使劲的抽打马屁股,马车疾驰飞奔,坐在马车里的几人瞬间得扶着车壁才能稳住身子。   可装昏的阿瑜就没这么好过了,猛然一下头就磕在了车壁上,当时便疼的抽气了一声,随后再想继续装昏也是不成了。   见阿瑜有了意识以后,廖珩的目光直直的放在阿瑜的身上。   这女子浑身上下皆是伤,脸上伴着巴掌印,额间方才嗑到的地方又红了起来,瞬间就起了好大一个包,脖颈间还一条深红的勒痕,一副看着我见犹怜的样子,甚是落魄。   可廖珩向来都没有怜香惜玉之心,更别说成言还把他逼到了这般境地,他对成言的女人更是不会产生怜惜之意。   而对阿瑜有觊觎之心的廖子齐,更是恨透了阿瑜,心中只想着过几日如何欺辱她,看见阿瑜醒过来后,还想着在马车上动手打她以泄心头之愤。   手还没落到阿瑜的身上,便被廖珩拦了下来:“等到了地方,你再动手,现在先别。”   听着这话,廖子齐凶相毕露的盯着阿瑜,啐道:“等会饶不了你。”   闻言,阿瑜心里恐惧的瑟缩的一下,想着若是到时还要被他折磨的话,还不如自行了断算了,眸中的眼泪如断了的珠子一样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也不想罔顾自己重来一世,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可如今的她不仅仅是忍着身上的疼痛苟活着,心中还感到绝望。   她看了一眼周围,趁着廖珩二人没防备下,一头往旁边的车轩扎了下去。   决心赴死的那一刻,她心里想的是,其实这一世她的心还是落在了成言的身上,而不自知,可她也是向往自由的,若是能活着下去,她还是会义无反顾去追寻属于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在成言的后院里自哀自叹。   廖珩刚一个错眼,便没留神这女子甚是偏激,竟然不怕死的就这般扎出车轩,他情急之下拽住了她的一条腿,可猛然往下走的力拉的他的手抽了一下,差一点就要痛的松手了。   阿瑜感觉到脚腕处被人用手拉着,决意就此了结的她,脚胡乱的蹬着,想把那拽着的手撒开。   千钧一发之时,成言从后面赶了过来,正好看到阿瑜整个身子都倒着贴在车壁外,可他再怎么往前赶,都没来得及,他无能为力的见阿瑜在他眼前从马车那处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看着这让他痛不欲生的一幕,成言惨恻的大喊了一声:“阿瑜!” 第31章 庄生梦蝶   阿瑜整个人掉落在地上的时候,听到耳边好像回响着成言的声音,耳畔的风拂过她的面颊,她想着往声音的那头再看最后一眼时,竭尽全力微微偏了点头,可意识渐渐被痛意笼罩了,眼前的光亮缓缓被黑暗给吞噬了。   在她眼眸还没彻底阖上的时候,眼前闪过的隐隐的光影,模糊却又感觉万分的熟悉。   “主子。”庆期看到主子从马上跌落下来,惊叫了一声。   可成言眼里只有不远处躺在地上的那人儿,对周围的一切都全然忽视了,待跌跌撞撞一步一步行至阿瑜那时,难以置信几天前还在他身旁巧笑倩兮的人儿,这一刻就无声无息的躺在了这。   看着阿瑜全身都是伤,成言晃了晃神,面上一片恍惚,他伸出手从地上把阿瑜给拥起,可一扶上她的脑袋,便感觉到手心湿漉漉的,浓重的血腥味在阿瑜的身上散开,这种味道让成言第一次觉得万分的厌恶。   莫大的悲痛完完全全被成言压抑在了心里,骤然喉咙间涌上了一阵腥甜,苍白的薄唇紧紧的抿着,而后实在受不住了,一口血从口中低咳而出。   ……   庄生梦蝶,蝶梦庄生。   阿瑜感觉自己身处一片黑暗当中,可瞧见不远处的光亮,她往那光亮处追逐着,追逐着,不知道跑了多久,她也没有感觉到时辰的变幻,也没有感觉到身体的疲惫,一直跑,一直跑。   倏然,眼前闪过刺眼的昼亮,她好像回到了前世自己死的那一天。   可她好像漂浮着,伸手想触碰前世的那个自己的时候,手直接虚无的直直透过了。   阿瑜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明明记得自己跳下车轩,然后……   正想着事情的她,头突然一痛,很快,她发现自己没在方才的小院中了,飘着飘着便到了国公夫人所居的正院中,她看到了国公夫人在和一旁的嬷嬷在房中说着话。   一股子力催着阿瑜往房内飘去,而后,刚入房内,她便听到了自己死的真相。   “世子身边的那个丫头,待在世子身边也有好几年了,一直都比较温顺,何不直接放出府去呢?”那贴身嬷嬷俯身对着国公夫人说道。   跟在成言身边好几年的丫头,这说的是她吗?阿瑜这般想着。   而后便听到国公夫人说道:“若是放出府去,恐怕我儿会不舍得放手,他表面上虽是做出了一副不在乎阿蕴的模样,可我知道,一旦他娶妻了,怕是会立马把那丫头抬为贵妾。”   “那如果夫人你出手的话,怕是会伤了母子二人的情分的啊。”嬷嬷似是听出了夫人决心已定,不禁的开口劝道。   国公夫人顿了一顿,面上显然神色不好,眉间紧蹙,说道:“可陛下的旨意已经下来了,我儿过不了多久就要尚公主了,玉珠公主的性子怕也是个不能容人的,前段日子,她和我叙话的时候,那话中明里暗里都是让我赶紧把阿蕴那丫头打发了。”   “若我不在他二人成婚前,把这隐患给解决掉的话,到时公主那头怕是不能善罢甘休。”   说完,国公夫人抚了抚额头,早知会到今日这一步,她当初就不会把阿蕴那个老实丫头送入成言的后院中,这会让她很下心来,她也是实在不忍啊。   可不忍也没有法子,为了他们夫妻往后的安宁,她必须这般去做。   “那老奴端着那碗燕窝去了,夫人你在软榻上再小憩一番罢,老奴看你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一直烦心着这件事……”   嬷嬷后面的话,阿瑜都没怎么再听的清楚,但她听得这二人前头所说的,也就大概知道了,圣上把公主赐婚给了成言,公主嫌自个在成言的后院里碍了她的眼,国公夫人就想着要把她铲除掉。   原来那碗夫人赏给她的燕窝,是有毒的,怪不得她最后醒过来是重活了一世,若不是老天眷顾她,她怕是死不瞑目了。   也是,她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丫鬟而已,充其量是成言的通房丫头,府上的夫人说要她命就轻而易举的把她的命给取了,她却还得躬身多谢赏赐,何其悲哀啊。   溘然,阿瑜面前一片漆黑,场景复而重新变幻,阿瑜看着这一世的自己,毫无察觉的一口一口喝下了那份燕窝,随后便伏在桌上不省人事了,嘴角慢慢溢出一丝殷红,那血顺着下颌流到了木桌上,其殷红的颜色里还伴有了一抹黑褐色。   果不其然,这燕窝最后的的确确是要了她的命。   阿瑜见前一世的她就这般安静的死在了房内,过了许久,从门外进来了几个府上的奴仆,他们几人搬着她的尸体,不知道去往何处,等阿瑜想追着上前时,面前的场景再一次变幻了。   这一次,她见着了成言,可如今的成言像是变得更加的难以接近,她看着成言一发不言的立在一座孤坟前,面上冷若冰霜,却眉眼间流露的是难以遮掩的怆痛。   他的薄唇微启,对着那坟的墓碑呢喃的说道:“你为何从不入我梦中。”   这一句呢喃散在风中,可让人听之,便觉君憔悴,心酸无奈依旧。   那座坟的墓碑被成言的身体给挡住了,阿瑜没法看到,待她飘荡到成言的面前时,他面上的轮廓清晰的印在了阿瑜的眸中,她这时才发现,成言好似变得苍老了许多,不仅仅是脸上的线条有了微微褶皱,还有那两鬓有少许的几根白发。   待她从成言的身上转开了目光,偏头看向那碑上的字时,只见那碑上篆刻着爱妻李蕴之之墓。   那明明白白的字刻在那里,让阿瑜随之一震,这不是她原先的名字吗?可她在成国公府为奴的时候,剥去了本姓,也没有人知道她原唤李蕴之,都以阿蕴称她。   更何况为何上头篆刻的是爱妻,还不等阿瑜多想,面前的一切都消失殆尽,她又回到了最初那片黑暗当中,只是如今眼前没有了那白茫茫的亮光。   在这里,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阿瑜也什么都看不清,起初她还到处走着,试图走出这漆黑的空间里,可再怎么走,都没有尽头,到了最后,她在原地打转,渐渐的忘记了时间,随后蹲坐了下来抱着自己的双膝,沉寂在这黑暗的世界里了。   ……   “她怎么还没有醒来,这都好几个月了,再这么下去,我要你的命。”成言坐在床榻上,温柔的拂过阿瑜的面容,随后一转脸上的神色,怫然对着候在一侧的人说道。   那人听后,吓得立马伏倒在地,跪在地上,交错着手,战战兢兢的回道:“世子息怒,这位姑娘身上的伤差不多已经养好了,可最要紧的是脑后的那处伤,恐怕是淤血还没散尽,这才一直昏睡着。”   “那你倒是给我想出法子来,这几个月每每问你,皆是这般回答,脑后的淤血这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散尽,她再这么昏睡下去,不等她痊愈过来,身体便快要受不住了。”   这几个月来,成言看着阿瑜脸颊上的肉越来越少,原先的阿瑜一张芙蓉面,不胖不瘦正正好,如今昏睡了这么久,日渐消瘦了下去。   那清瘦下去的脸蛋还有本就细的手腕愈来愈窄,都无不告诉成言,这人儿变得无比虚弱,纸片一样的人,都快要变成能被一阵风给吹走了。   “这……这微臣不敢下定论,脑后的淤血也只能等它自行散去,若外力加以化去,微臣怕……怕有其他的病症出来。”齐太医思考了良久才颤颤巍巍的回道。   说完后,不敢抬头看成世子,生怕承受不住成世子的怒火。这段时日里,他受太子吩咐,为成世子诊伤再加以调理,可他一到成国公府,便被成世子带来了这处庄子,几个月来,他都住在庄子上不曾离去。   可诊治的也不是太子口中所说的在江南身受重伤的成世子,而是一个他从未谋面的姑娘,当初他诊脉时,便发觉这位伤的奄奄一息的姑娘,脉象已经是十分薄弱了,全靠着一些珍稀的药材吊着命。   再看成世子时不时的要过问这位姑娘的伤情,所表现出来的看重让他甚是称奇,这还是那位众人眼中冷心冷情的成国公府世子吗?   静默了片刻后,齐太医没听到成言开口说话,便偷偷的抬头往前方看去,便见着成言一动不动的望着床榻上的那位姑娘,可随后成言眼神往他这边一暼,吓得他猛的一激灵颔首低下了头。   “好了,你下去吧。”成言看着他这副样子甚是烦心,摆了摆手,让他离开。还称是太医院圣手,自诩医术高超,可怎么不见的把他的人儿给早早的治好,都是一群废物,江南那边的大夫是无用,这京都的太医也没好到哪里去。   闻言,齐太医着实捏了把冷汗,从地上起身,躬身告退了。   待房内只剩下成言与阿瑜二人时,成言搭着眼帘,垂着眸子,黯然的看着床榻上病情不见起色的阿瑜,沉默了许久,而后不管阿瑜能不能听得见,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么久了,也该醒了。”   “你当时为何不再等等我呢?”成言扯了扯嘴角,出声问道。   他望着阖着眸子并躺着一动不动的阿瑜许久,不知在期待些什么,可床榻上的人依旧没有如他所愿,醒过来回他的话。 第32章 悠悠醒来   元正,官员给假七日,对于级别较高的官员,朝廷在初一当日设了正旦大朝会,成言深受太子器重,自然无法缺席,他本想在除夕夜当天陪着阿瑜过节的,尽管那人儿还一直昏迷不醒。   可因着这正旦大朝会,当天还得穿朝服去,成言的朝服自是放在了国公府上,若是跑去庄子上,隔日一大早就得行色匆忙,为此这除夕夜他便在国公府内过的节。   国公夫人近来听到了关于成言一些不好的流言,更别说除夕夜的国公府上设家宴过节之时,看着成言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更是觉得外头的碎语怕是所言非虚。   家宴开席后,一时间笑语欢声溢满了整个国公府,可偏偏唯有成言一人,板着一张脸,虽他平时也是这般,可身为成言的亲生母亲,怎么会看不出他此时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   这几日,成国公府夫人杨氏本一直想着,必要问清楚成言外面的流言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这几月来极少能在府上看见成言出入,问他院中的小厮世子的踪迹,要么是全然不知,要么便是不敢言语。   成国公在家宴中途,便因公事早早走了,待家宴结束,众人散去之时,成言像往年一般俯身行有一礼,打算离去之时,国公夫人开口叫住了他:“言哥儿。”   听到母亲喊他,成言转身的动作一顿,回过身来,看着母亲,说道:“母亲。”   斟酌了一番,杨氏开口问道:“外头传你在庄子上养了个外室,若这是被人所污蔑,你还是早早遏制了那谣言为好。”   杨氏本不信向来严于自律的长子会如外头所传的那样,可流言所说成国公府世子着实是个痴情人物,为外室一掷千金求取珍稀药材,召擅长医治人脑之症的大夫为人诊治。   这说的有头有尾的,也容不得她不信了。   “不是谣言。”成言言简意赅的回道。   杨氏闻言,一直悬着的心七上八下了起来,对着成言毫无变化的神色,忍不住说道:“母亲本不该管你的私事的,可这养外室的名声实在是不好听,你也到了相应年岁,该是娶妻了,到时若和你谈及婚嫁的世家贵女听到这风声,怕是有所顾虑啊。”   成言随口道:“不是外室,只不过如今她身体不太好,过段时日,等她好了,我接回府上来。”   “接回府上?这倒也罢,原先知景那个丫头,手脚不干净被你处置了,你后院现在恰是少了人,把那女子接回来伴你身旁伺候,就先以通房丫头的身份侍奉着,待你娶妻后,再抬为妾室也可。”   成言从江南回京都后,未见得他身旁的知景回府,杨氏甚是奇怪,遣人一问,才得知了知景那丫鬟在江南伺候成言的时候,手脚不干净被言哥儿给打发了,杨氏还道那丫鬟眼皮子着实太浅了。   她倒没有去怀疑这事,毕竟也就是个丫鬟,用的不顺手打发了便是,也无需多重视。   “母亲,儿想把她接回府后,就把她纳为贵妾。”成言心里明白,依阿瑜的身份是实在担不起比贵妾更高的位置,他作为成国公府的世子,未来的妻子必定是要家世显赫。   若是他依自己的心意而定,强娶阿瑜为他的妻子,待日后她的身份暴露出来,他族宗内需要谈婚论嫁的妙龄女子怕是都会被他所连累,因此蒙羞无法得以好的婚配。   故如今他也只能暂且委屈阿瑜了,日后等他不需再受成国公府荫蔽,他定会找出法子来一解如今的无奈。   见成言眼中认真的神色,杨氏蹙起眉来,一脸严肃的说道:“贵妾?别说你现在还没有娶妻,就算娶妻了,纳贵妾这也是不被世家容许的,你日后是要做出宠妾灭妻的举动来吗?”   说到后面,杨氏的语气不由得加重了。   她还从来没有想过一直无需让自己费心的长子,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不过是一个女子,就这么得他的看重吗?还以贵妾身份进门,别说言哥儿还未娶妻,若是往后娶妻了,纳贵妾这把正妻的脸面放在何处。   成言一早便知道,恐怕母亲是不会答应他纳阿瑜为贵妾的,可经由这次阿瑜遭人掳去,在他眼前跳轩之后,成言便对她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这感觉对他来说,其实并不陌生,第一眼在花满楼望见阿瑜时,失而复得的感觉更是清晰。   由此一事,成言更是明白了阿瑜对他来说何其重要。   静默了片刻后,成言上前两步,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双膝跪地的声音砸在杨氏的耳边。   杨氏见此,甚是心疼,刚想起身上前把他扶起,便听得成言低沉的说道:“母亲,我心意已决,请母亲成全。”   一听得这话,杨氏顿了顿,停住了刚想伸出去的手,脸上神色骤变,勃然大怒道:“言哥儿,我知你一向是重规矩的,那庄子上的女子就有这般好,你非得以贵妾身份予她,难道通房丫头乃至良妾的身份会辱没了她不成。”   见母亲动怒的样子,成言怕是多说多错,便不再多言,仍旧跪在地上。   见此,杨氏失望的看着他,状似头疼的抚了抚额头,微闭着眸子,不看成言,摆了摆手让他离去。   成言往昔循规蹈矩,而今的举动言语在杨氏看来着实是离经叛道,她不能眼见着长子因为一个女子毁了自己的名声,这个世道,名声万万是毁不得的。   何况就算她心疼他而后答应了,可国公爷那处知道了的话,是不会同意的。   成言看见母亲神色不佳,一副不想见着他的模样,也甚是无奈,可若是让他放弃心中的想法,他这也做不到。   难道他要和母亲说,自己定是不会做出宠妾灭妻之举,只因他如今没有娶妻的想法了。若这般说,怕是母亲更加难以接受罢。   ……   阿瑜醒来的时候,成言还在宫中的正旦大朝会,竹香如平常一般给阿瑜擦拭着身子,拧帕子的时候,往床榻上一瞥,便瞧见她的眸子在阖上的眼眶中动了动,不由得攥上她的手,轻轻喊了几声:“姑娘,姑娘。”   阿瑜睡了许久,栩栩然陷入在梦中,忘却了一切,可刹那间眼前的黑暗变成了一阵迷雾,她随着那浓雾飘散的方向而去,便觉得像是能走出这方小空间。   费力的睁开眼睛之后,便觉得全身僵硬极了,最难受的是后脑处有块地方昏昏沉沉的,她缓缓伸手抬起,往脑袋上砸了几下,可身体上的疲软,那用的力气轻飘飘的。   “姑娘,你做什么。”见阿瑜用手往脑袋上碰,竹香赶忙阻止道。   “我……”阿瑜想开口说话,可刚张开嘴,便觉得喉咙那干的厉害,说出来的话更是哑然,根本让人听不清。   竹香见此,对着阿瑜轻言说道:“姑娘,你这刚醒,身体估计一时还恢复不过来,奴婢这就去把齐太医给请来,姑娘你先别急。”   闻言,阿瑜还没反应过来,竹香便匆忙的往外去了,待她走后,阿瑜挣扎的起身,手慢慢撑起,可身子终是太虚了,一下子便没撑住,复而跌回了床榻上。   齐太医?喘息了一会后,阿瑜终是发现竹香话中所提到的人。   她偏头看了一下房内的摆设,很是目生,她不是扎出车轩了吗?怎么会在这里醒过来,若是最后成言救到了她,那她也该是在松林馆罢。   很快,竹香带着齐太医进来了,齐豫看着他诊治了几个月的人醒来以后,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这下成世子当是不会动不动就说要了他的命,他的小命可算是保住了。   齐豫为阿瑜诊脉时,便发觉脉象虽虚,脉体空豁,可浮中也像是要恢复幅幅然之状了。   这般诊着,便说道:“姑娘,你这几日还需卧床调养,待过几日,身体的周身筋脉协调过来,才可起身走一走以促恢复。”   阿瑜如今思绪还有些乱,但听着这话,微微点了点头。   等齐豫走后,阿瑜艰难的开口问道:“我这是在何处。”   竹香俯着身子,贴到阿瑜的身侧,听着她逐字逐句的问道。   而后瞬即回道:“姑娘,你昏睡了几个月,江南的大夫治不好你,世子便带你回了京都,现如今我们都在京都来了。世子这几个月来,一得空便往这庄子上来看你,你昏睡的这段时日,世子可担心坏了。”   这几个月,她看着世子对姑娘劳力费心,有时,姑娘的事情世子甚至还不假手于人,她觉得姑娘能被世子如此看重,后辈子定是衣食无忧,受尽宠爱无疑了。   如今她定是要把世子对姑娘有多好,全数告诉姑娘,得让姑娘好好抓牢世子的心。   方才阿瑜的心里便有所猜想,如今得到确切的回答,她心中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喜的自然是本以为难逃一死,而如今活得还好好的,忧的便是这终究是又回了前世困于她五年之久的京都。 第33章 情意绵绵   正旦大朝会,按以往规制来说,之后皇帝还会有御宴要赐下,三品以上官员皆要参加,成言虽还未到达三品,是为大理寺少卿正四品。   可他一直都是太子身边的近臣,身为太子的左膀右臂,自是要伴太子左右。   早年,圣上励精图治,行明章之治,与中宫感情甚笃,自对太子多加教诲,为其选太傅,召大臣的儿孙入宫为太子伴读,成言在一众天之骄子中选立为了往后的太子近臣,自小与太子是为同窗。   可待皇后崩逝后,皇帝性情大变,昏庸好色不理朝政,听信后宫宠妃的谗言,对太子的态度大不如从前。   太子终究还是中宫嫡子,长幼有序,既是嫡子还是长子,更别说多年的根基,要想动摇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待天子御宴赐下后,群臣按品级坐下后,皇帝携着陆贵妃而来,众人起身叩拜。   成言看着太子的面色,在由陆贵妃来后就变了,可没过多久,便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成言伴他多年,又何尝不知道,太子一直怀疑皇后的崩逝背后有着陆贵妃做手脚,可迟迟找不到证据。   之后,每每见着陆贵妃,太子都不会有好的神情,更何况今日是天子赐宴,伴在天子侧旁的当是皇后,就算皇后不在了,那也轮不上这位惑乱君王的陆贵妃。   宫中德高望重的妃嫔皆被这圣眷优渥的陆贵妃所压了一头,太子又对皇后无故崩逝耿耿于怀,自然不会对她有何种好脸色。   “陛下,臣妾和你之前提到的亲侄,如今在太和殿外等候了。”陆贵妃一脸娇色的看着皇帝,缓缓说道。   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龙心大悦,看着贵妃面上的娇羞,回道:“既然如此,就传进殿中,瞧瞧罢。”   众臣不知道圣上和贵妃在打什么哑谜,可听着这话,一个个的都往太和殿的入口看去。   只见殿外走进来了一位看起来不似京都人的男子,若是阿瑜在这里,便可认出,这缓缓走入殿中的不就是自小同她一起长大的陆哥哥,江南匆匆一见,如今故人到了京都。   成言看着陆子良的面孔,微微一凝,怪不得查不到身份,原是陆贵妃的侄子。   “臣陆子良,叩见陛下。”陆子良的父亲是澧州的正四品都尉,他在弱冠之后便跟在了父亲身旁,从小兵勇做起,而后一步步升为了从七品校尉。   近年来,无战事兴起,武官越来越不受重视,官职调动也越来越平稳。陆子良的父亲便想着让儿子往京都去,靠着妹妹的圣宠,或许能在京都谋取个一官半职,也比待在不受圣上待见的澧州强。   陆贵妃自然乐见其成,她所出的二皇子在京都没有母家的帮衬,自是比其他皇子少了些助力,若是能把亲侄给扶持着,来日争夺皇位也不会显得孤助无援。   可在陆子良心中,官运乃至于前途对他来说统统不重要,他会答应父亲来京都做这趋炎附势的小人,完完全全是为了找蕴之。   那日,在绸缎庄见着阿瑜后,他便有所疯魔,可待回过神来,再派人去找阿瑜时,便一直寻不到踪迹,就好像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人一样。   浑浑噩噩的赶往京都,听从他姑姑的安排,来觐见圣上。   “免礼,你就是贵妃亲侄儿陆子良,好一个青年才俊,年纪轻轻便靠自己的能力到了校尉一职。”陆贵妃早已在皇帝的耳边夸赞过自己的侄儿,说是一表人才,文韬武略俱佳,如今皇帝一见,便觉得当是如此。   “谢陛下谬赞,臣实乃气运所至。”陆子良两手合抱,拱手为礼作揖道。   “朕今日一见你,便觉得甚是合缘,你既是贵妃的亲侄,那也是二皇子的表弟,元毅如今身边大抵是缺了能人,朕本想把你放在元毅身旁,帮衬帮衬他,可如今朕倒是想把你放在皇宫中当近卫了。”   “就依你而言,你是想去二皇子身边?还是留在朕的身边做锦衣卫副千户?朕许你自行选择。”皇帝凝思了片刻说道。   陆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如今在皇帝的跟前,就和她母亲一般,深得陛下的喜爱,太子自皇后崩逝后,便同陛下没有之前那般亲近了,长此以往,皇帝自是更偏向于二皇子元毅。   太子元哲听到父皇字里行间皆是对元毅的维护,更别说还明晃晃的给元毅培养亲信的机会,这把他这个太子置于何处,底下的这些大臣有哪几个不是看圣心行事,看来,父皇还真是老糊涂了。   元哲直直的看着陆子良,他倒是要看一下,这位陆贵妃的侄儿怎么去选,若是选做父皇的近卫,那必须就得保证自己是纯臣,纯臣最忌讳的便是结党营私了。   在元哲看来,能一举从从七品校尉变成从五品副千户,这已经是恩宠了,若是拂了父皇的意,着实是不知抬举。   从五品副千户,隶属于锦衣卫,行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之职,这在陆子良看来,正中他下怀,若是接下了这一职,他想必可以借锦衣卫收集情报之快来更好地找蕴之。   陆子良心里的执念,便是蕴之妹妹当是活着,他绝对不相信她会那般去了。在江南的那个女子,他也定是要再找到的。   “臣谢陛下荣恩,万不敢辜负陛下的看重,愿留在陛下身侧,效犬马之劳。”陆子良思索了一会,便斩钉截铁的回道。   坐在陆贵妃身侧的皇帝,偏头看向贵妃,含笑说道:“贵妃,可不会怪朕和你抢人吧。”这说出的话语半真半假,眼瞧着贵妃。   “陛下说笑了,就算子良选了毅儿,那他也是陛下的臣子,更别说子良一心效忠陛下呢,有陛下在,哪还看得见毅儿啊。”陆贵妃娇笑道,语气中尽是对着圣上的亲昵。   可一等皇帝偏移了视线,陆贵妃的眼里快速闪过一丝勉强。   大臣们看着那站在殿中的陆子良,可别是陛下看着太子与二皇子权势越来越大,反倒要重新把政权掌握在手里了,可这偏偏指的是陆贵妃的侄儿,这天怕是要变了。   待圣上与群层开怀畅饮,而后不胜酒力,由贵妃搀扶着离开宴席上后,太子很快便也甩袖离去了,成言跟在太子身侧,也知他如今定是不豫极了。   明明是中宫所出的嫡子,地位本是稳固的很,可就不知怎么,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需时时防备着旁人的陷害,担忧被自己的父皇所厌弃乃至于废黜。   成言本想把太子送回东宫后,便出宫去,他已经一整日不曾见着阿瑜了,甚是想她。   可太子在太和殿所受的冷待,像是要在东宫全都发泄出来一样,一回殿中,便吩咐小全子去拿酒,说是要留成言暂宿在东宫一晚,定要喝的不醉不归。   见太子因在宴席上喝了不少酒,此时已是不甚清醒,成言怕会出什么乱子,便留了下来,想着明日一早,等太子酒醒后再出宫。   在他面前太子很少会掩饰不快,自是边喝酒边诉出愁肠,其中不乏有对圣上的不满,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成言当然不敢让旁人听到,便驱退了身边伺候的人,自己留在院中陪着他。   太子一杯一杯的喝着,成言倒是摩挲这酒杯,心里想的尽是庄子上的阿瑜。   望着树梢之上的明月,喃喃道:“明月姣姣无暇,情意偏偏卓荦。”   ……   隔日一大早,待宫门一开,成言便往庄子上赶。   可等他到阿瑜的房内时,见着床榻上空无一人,那一瞬间,他的心好像都停住了,随后气血翻涌了起来,强压下心中的慌乱,想去外头寻人来,问人去哪了。   便见竹香扶着阿瑜进来了,瞧见阿瑜终不是日日躺在那床榻上,而是好好的站在他眼前,他的肩头骤然紧绷住了,都不敢上前一步,唯恐碰碎了眼前的幻影。   阿瑜见成言木讷的站在那里,在竹香的搀扶下,走近,说道:“多谢世子相救,我以为……”   她刚开口说第一个字,成言便信了,眼前的人儿不是他以为的影子,在她还没说完口中的话,成言骤的上前拥住了她,“什么都别说了,我……很想你。”   阿瑜听着成言极小声的呢喃,一时间没太听得清,可见着他的模样,便乖乖的在他怀中没有乱动,待感觉到成言抱着她的力气越来越大,拥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成言衣裳,试图让他感觉到她的不适,而后能放开她。   可这时候的成言根本就顾及不上太多,他堆积了几个月的情意一时间喷涌而出,只想把怀中的人给揉进骨血。   竹香早在看见成言拥上阿瑜的时候,便悄悄的退下了,她如今已是觉得世子定是会好好照顾好姑娘的,她留下来估计是会碍了世子的眼。   成言的薄唇轻轻的搁置在了阿瑜的额头上,而后落在了面庞,再后来便流连至唇上,动作极其的轻缓,缠绵而又灼热,他想把全身的柔情都予之怀中的人儿。 第34章 耳鬓厮磨   “以后别再吓我了。”成言的语气霎是低沉,言语中带有了少见的害怕,他放肆的吻着阿瑜,可这远远不够,怀中的人不在如同活死人般躺在那里,而是恰如其实的被他拥着。   他的长指拂过阿瑜的面颊,穿过她的发缝,微凉的薄唇加深了这个虔诚的吻,手上的动作在她的头上轻轻的捻着,毫无意外碰及了她当时伤着的那块地方,秋去冬来,那块地方早不似当初的那样,鼓起来一个大包,可成言眼中还是闪过一丝晦暗。   阿瑜这个时候仰起了头,看到成言眼中不善的神情,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多想便觉得铺天盖地的柔情,沉甸甸的往她身上压了下来。   还不待她思虑,成言便把他的手舒展开,轻缓的勾着火,轻拢慢捻在她身上的娇花处辗转流连。   “方才干什么去了。”成言手上的动作未停,薄唇在她的耳畔一直缠绵至脖颈间,这般旖旎的时候,还不忘对着阿瑜问道。   偎贴挽颈,阿瑜被他如此挑逗一番,眼神早已迷离,成言适才紧勒着她的双手,知道她所有的敏感点,稍稍停留复挑,便让她的心弦颤动不已。   芙蓉面上发烫,待好不容易把一口气喘顺了后,她才回道:“齐太医,让我这几日泡药浴用以疏缓……”   成言的一只手复而捻捏上了被他蹂蹑过的唇瓣,而另一只手在阿瑜的耳垂处作怪,慢慢流连着,而后缓缓摩挲,用指腹按住了阿瑜敏感的地方。   阿瑜呼吸一滞,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羞人的娇吟,打断了自己要说下去的话,她长久没有感受到这般悸动。   如今成言侍弄着她耳垂的挑逗,便让她的身心变得极度难受。成言对她身子的熟悉,有时候比她自己还要有所了解。   “怪不得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药香。”成言的手不时在耳垂蹭着,而后薄唇隔着衣裳在凝白的肌肤上亲啄,在脖颈流连了一会过后,缓缓移动在锁骨处微微张唇,轻咬了一口。   阿瑜未料及他会这般,浑身一颤,她感觉到成言不只是在那处咬了一口,反倒是还吮吻了一下。   她方才去泡药浴的时候,不小心把拿去的里衣掉进了浴桶中,想着泡完便会回房内,就没让竹香去拿干净的过来,如今里头她可是穿的少了一层。   身上的衣服还完好无损的穿着,可就是少了那应有的里衣,这反倒让她觉得羞捏了起来。她的眉目间,如笼轻烟,如罩薄雾,一双眸子迷蒙的看着埋头在下的成言。   成言好像不满这蜻蜓点水般的缓解,缠着阿瑜,拥着她的身子带着她往不远的床榻上去。   待他视如珍宝般托着阿瑜的头,慢慢往下沉去,小心的撑在了她的身上,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可冷硬的薄唇贴在她的软糯的唇瓣上,疯狂的在阿瑜的口中夺取气息,相濡以沫般的吮吸含咬。   阿瑜此时也状似有些疯狂,劫后重生的空虚感被成言给填满了,在成言的爱抚下,她觉得周围的一切是真实的,不再是继续跌落在那个摸不着光亮的黑暗中。   就在阿瑜想着之后会发生的事情时,可成言勾住她的唇后,拥着她的身子偏转了方向,二人贴着身子对立着,而后成言感觉到阿瑜面上潮红了起来,倏忽停了下来。   吐出一口浊气,压抑住不稳气息,说道:“如今还不行,你的身子骨想必不能承受。”   闻言,阿瑜还沉溺在方才的柔情中,心已然乱成了一团,就等着成言给她顺顺,解开那纠缠不清的结。   不曾想,这人说停就给停了,独留娇花耐着身体的难受。   可若是说独留,其实不妥当极了,成言他同样也是不好受的,因着阿瑜的身子虚弱,忍了多少冲动,佳人在怀,只敢稍稍抒解一般。   二人都没再言语了,各自躺在床榻上,平缓心中起伏的心绪。   阿瑜失神的看着床榻顶上的布幔,心中暗暗回想着,成言适才所说的话,怎么被他那般一说,变成是她自己不顾身体,上赶子想要了。   明明是他先勾着她的,之后自己失控了而已,阿瑜还在心中诽腹道。   “什么时候醒来的?”成言偏过头,柔情的看着阿瑜,问道。   他不过是一天一夜未到庄子上,他的人儿就在他不在的时候醒了过来,若是除夕那夜的话,这庄子上留下来的暗卫定是会去国公府禀告他,可见也只能是昨日或者今晨醒来的,他在皇宫才收不到暗卫的消息。   心中早已肚明,可成言还是想着缓解缓解二人之间的生疏感,和搭闲话般的同她聊着。他方才便发现了,最先亲近她的时候,她会不自觉的飘忽视线,一点儿都不专注,之后在他的挑逗下,二人浓情才渐入佳境。   二人之间丁点的勉强,都会让成言变得不豫,他无法忍受阿瑜会去疏间他。   阿瑜混乱的脑子中,还充斥着那句羞耻之语,听到成言的问话,随口回道:“昨日。”   “昨日初一,新岁伊始,倒也是个好兆头。”成言顾盼着阿瑜,含笑说道,单单让他就这样看着她,他便觉得内心一切的躁怒都安定了下来。   成言本不是一个信鬼神的人,可这几月来,也陆续给京都香火颇盛的寺庙给捐了不少的银两,所作所为尽是为了祈求阿瑜能清醒过来,不要变成齐豫口中所说的,若是淤血化不尽就无期的昏睡。   如今口中所言的好兆头,不过也是希望阿瑜经此一难,往后能无灾无祸。   “往后我定是会护好你,这次让你遭受的无妄之灾,确实是我的疏忽。”成言把头贴在阿瑜的额头上,低声的说道。   听着成言的话语,阿瑜一时觉得自己可能是听岔了,这是他的歉意吗?她从来都没有从成言的嘴中听过诸如此类的话,如今听来,觉得万万不敢相信。   虽说这番话让她很讶异,可她也没紧抓着这话不放,她很是想知道掳走她的那二人,会有什么下场,便问道:“廖子齐他们……”   可心里想知道,嘴上倒是顿了顿,她现在一提到廖子齐的名字,便想到了他对她的侮辱和毒打,还不由得颤了颤,余惊为定的样子尽收入成言的眼中。   成言看着她这副模样,上前环着她,低下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没事了,他们都尝到了各自的恶果。”   在抓获廖珩和廖子齐并把他们投入了牢狱中,成言忍着怒意雷厉风行的把江南的那两起案子,官盐私售和科举舞弊一同给办了,向太子上呈密信后,接到指令便没有了顾虑,他二人在牢中自是被成言好好折磨了一番。   那廖子齐起初还口出狂言,成言便新账旧账一起算,借着审讯的功夫把他的双手都给废了。这其中血腥的过程自是没有和阿瑜提起,只是用以自食恶果轻轻带过。   廖子齐他二人该死,可眼见着阿瑜被他们掳走,袖手旁观还想着隐瞒的知景也该死。   知景见世子把阿瑜救回来后,还日夜都守在她的身侧,嫉妒冲昏了头脑,跑到成言那攀咬着,往阿瑜身上泼脏水,惹怒了心绪本就不稳的成言,当即被成言遣人拖走处置掉了,那时他完全没有管那丫鬟是谁给他的。   没人知道,那时候成言看着阿瑜从那车轩处坠落后,他抱着托起她,看到她身上的伤时,差点失去理智,想着把那二人碎尸万段。   可最后还是庆期,冒着被迁怒的后果,上前死死的阻止他,因着庆期知道,若是主子不管不顾的把那二人就地处决了,到时候怕奉命在江南待了这么久,主子所得的心血都会功亏一篑。   可那时的成言什么都听不进去,当场执着剑就要把那已经被制住的二人给杀了。最后唤醒成言理智的,便是庆期说,阿瑜好像一息尚存,需要赶紧找大夫。   这才让成言暂时没就地处置了他们,一刻都不敢耽误,抱着气若游丝的阿瑜往城内寻大夫去了。   重伤之初,阿瑜的情况已经和快要死了没什么区别,不过后来不知为何慢慢的自己转好了,虽说是一直昏迷着,可好歹还活着,成言把之归咎于用的珍稀药材起了作用,便在江南乃至于京都处处寻药。   如今娇软温热的人儿在自己的怀中,他绝对不会允许之后再发生相类似的事情,理智脱离了他掌控的感觉,让成言无法再一次接受。   许久不见怀中人儿的声响,成言垂下眸子,看着怀中的人儿,便发现阿瑜在他未察觉的时候睡了过去,阖着眼眸,一副娴静的模样。   阿瑜同成言耳鬓厮磨一番之后,身体很快便起了疲软之状,醒来没两天,身子果真是虚弱至极,那般精力都耗费不起,若是和成言实实在在贴合在一起,那还不得把她的精力给吸光。   成言默默的拥紧静睡着的阿瑜,而后用指腹描绘着她的眉眼,用唇亲碰了一下阿瑜的发额处,温柔低声说道:“睡罢。” 第35章 郎情妾意   昨夜与太子饮酒,虽说成言没饮多少,可一直伴在太子左右,总归是到了子时,才回偏殿宿了下来。   往日宫门本在寅时开的,元正朝廷给假七日,无需入太和殿奏议政事,故而宫门在这七日都在辰时放钥,成言差不多在这个时辰从皇宫中赶往庄子上,也无甚休憩好。   便陪着阿瑜一同小憩了一番,可等他醒来后,怀中的人还在睡梦中,成言眼中尽显温存,暖玉温香的感觉,他甚是迷恋,可怀中的人安安静静的睡着,倒是让他有种人儿还陷入昏睡中,并没有醒过来。   他把面庞贴在阿瑜的脸上蹭了蹭,而后在她玉颊上停留下来,这番动作扰到了阿瑜,让她觉得痒痒的,无意识的发出一声嘤咛,正是这声清婉的哼声,使得成言放下心来,低眉垂眸继续看着阿瑜的睡颜。   这般恬静安宁的氛围,被门外传来的轻唤给破坏掉了,成言听到那声动静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拿着他的手掌盖住了阿瑜的耳朵,唯恐她被人给吵醒了。   这番行为也不知道刚刚差点把阿瑜闹醒的是谁。   而后,门外的那人仅是唤了一声,便顿住了,在门外安静的候着。   成言缓缓抽出被阿瑜枕着的手臂,轻轻的掀开被褥,再一一给她盖好,复而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儿,便走了出去。   门外庆期候在那里,低着眉头,静待着主子,他这几月因着主子神情日日冷肃着,只敢在主子面前小心的伺候着,唯恐主子追究他当初以下犯上之责。   他是主子的随从,本就当以主子的吩咐为重,尽好唯命是从之任,可瑜姑娘性命垂危之际,他想的首先是主子如果那般做了,怕是后患无穷,这才以下犯上阻止了主子。   看着身旁的人对着他战战兢兢的模样,生怕惹怒了他,成言因着阿瑜醒了过来,面色变得稍霁,见庆期一番不敢抬头看他的样子,说道:“不必如此低首下心。”   庆期诚惶诚恐的执有一礼,说道:“是属下以下犯上冲撞了主子,蒙主子不弃,还愿留属下在旁侍候。”见主子边领着他远离门外,边低声和他说道,庆期更是放小了声音,唯唯诺诺的说道。   “行了,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那事不必再提了。”成言漫不经心说道,显然没把庆期冲撞他的事情放在心上,更何况他并不认为庆期有何错,对自己忠心耿耿这已是很难得了。   “方才有何事唤我?”成言继而说道。   庆期微微抬头,看着主子面上虽不苟言笑,可眉眼间的褶痕已然消失了,松懈了一口气,转而回道:“宫中有消息传来,太子似乎惹怒了陛下,陛下罚之。”   成言一听,许久没说话,径直带着庆期往庄子外走,眉头蹙起,说道:“有没有说太子是怎么惹怒了陛下?”   “并未,当时殿中就只有陛下和太子在内,伺候的人在外头好像听见陛下生气怒骂了太子,而后太子回东宫后,就被关了禁闭。”   闻言,成言面上凝重了起来,看来事情甚是严重了,不然都不会被关上禁闭,他思虑了起来,想着这其中有何深意。   历朝历代,太子被关禁闭可不是一件小事,往往被关禁闭会伴随着罢黜太子之位。想必投入太子门下的那行人,必要安抚一二,不然看此态势,没有主心骨的话便会如同惊弓之鸟。   成言想着,现如今这个关头,陛下理应也得给太子面子才是,暗访江南,他所行之事,不仅是查处了科举舞弊,还一同办了官盐私售,他是太子的近臣,也是众所周知的太子党,这功劳中的头功是谁,皇帝定是知道的,这事没有太子在后推动,他也办不成·。   可这几月来,不但没有对成言及太子论功行赏,反倒在岁首之时落太子的风头。   昨夜,他也对太子有所劝诫,切勿在皇帝抬举陆贵妃与二皇子之际,展露锋芒,太子也不是碌碌无为的人,应当也知道这个道理的,定是不会莽撞行事的。   他们都知道,在江南所做的事,是好是坏皆取决于皇帝,皇帝若是龙心大悦,他们自是水涨船高,可相反,皇帝不豫的话,那可就是摸了老虎的屁股,即被反噬。   可论功行赏一拖再拖,显而易见,皇帝并不满意他们的所作所为,这些年来,皇帝不理政事,有不少官员转投太子,为太子马首是瞻。可也有官员看着陆贵妃深得帝宠,投在了二皇子门下。   前朝之事多被放置,可有时候也不能不管,太子那派的官员问及太子如何处置,二皇子那派的官员随之问向二皇子,太子起初拿出实施之法,再去征求皇帝意见,二皇子自是也不甘屈于之下,装模作样也这般去做。   皇帝刚开始还耐着性子,有心思一一让他们去做,可到了后来,放手让他们在朝堂之上自行夺权。   到了如今,恐是看二人权势愈发的大,皇帝终是不满了起来。   ……   阿瑜醒后,在身侧不见成言,可发现身上所盖的被褥捂得她严严实实的,边边角角都给她折塞了起来,嘴角不自觉的微微勾起,想着晨时二人情迷的缠绵,便羞红了脸。   她还记着齐太医同她所说的,近几日虚卧床调养,可昏迷着那么长的时日,方才又睡了好一会,浑身都是懒洋洋的,她按耐住想起身的心,可让她这般闲躺在床榻上,她实在做不到。   正在她想着要找些事情消遣之时,竹香推门进来了,手上端着的是她该喝的药,还没等竹香到她跟前来,她便闻到了那阵苦味。   “姑娘,齐太医给你开的药,说是要按时饮下。”竹香把那药递给她,说道。   阿瑜看着那苦药的表面,颜色黑乎乎的,端起往嘴上凑时,她险些把手中的药碗给打翻了,这自是归咎于它直冲鼻梁难闻的味道。   待阿瑜闭着眼睛,一口把苦药饮下后,竹香立马递给她一块桂花糖,阿瑜再次见到这熟悉的糖块,眼角不自觉的出现了一抹红,真像是仿若隔世啊。   竹香见姑娘怔住了,也不接她手中的糖块,不由得唤道:“姑娘。”   “嗯。”阿瑜回过神来,看着那糖块的视线随即转到竹香的身上,恍惚应道。   “姑娘,你还是把糖块含着罢,嘴里饮了药,肯定泛着苦,这桂花糖还是世子特地叮嘱奴婢准备的呢,说是怕你苦舌,若是没有这糖块怕是不能好好喝药,要不是世子同奴婢说,奴婢铁定又忘记了,之前在江南那次,姑娘你需要饮药,托盘上的糖块也是世子吩咐准备的。”竹香同阿瑜说道。   阿瑜把那桂花糖拿起,捻着它,放在眼前打量,心中早已升起一阵阵的暖流,随口说了一声:“方才他叮嘱的嘛。”   她这也醒来没两日,成言更是在她醒来之后,第一回 往庄子上来,来了后便和自己待在一处,自是没法叮嘱竹香,想来是在她还没醒的时候,同竹香叮嘱的吧。   可竹香听得她的话,微摇摇头,看着阿瑜说道:“奴婢方才并未看见世子,世子叮嘱奴婢准备糖块,还是姑娘你昏迷的那个时候,虽说姑娘你一直昏睡着,可齐大夫也是开了药给你,说是若你昏着喝不进去的话,便强制把药灌下去,能喝一点是一点,这样才会对病情有益。”   “可姑娘你喝药的时候,若世子正巧在的话,便不需要奴婢插手,世子嫌奴婢笨手笨脚,总是喂不进去,而后亲力亲为的一点一滴的喂着你,每每世子小心的喂完后,便会把糖块塞进你的嘴里,只不过那桂花糖倒是很小一块,世子怕过大的糖块,你无意识的含在嘴里不能化开。”   竹香现如今似是被成言对阿瑜不掺有其他的真意给收买了一般,不留有一丝余地的说着成言的好话,从她嘴里所说出的话,听到阿瑜的耳内,让阿瑜产生了动容之心。   随之动容的便是一阵阵悸动传来,这般感觉的悸动偏偏又不同于晨时的属于身子的悸动,这丝丝缕缕的悸动是直击了她的内心深处。   可待情绪慢慢缓了下来,她的理智终究占了上风,即使是成言没有抛弃她,反而救了她,她也不能因着这片刻的欢愉与感动就把自己给搭了进去,前世的五年已经够了,她若是想要逃离那种索然无味的生活,就必须尽快离开成言。   剪不断理还乱,感情亦是如此,断不开反倒情意愈深。   “好了,我知道了。”阿瑜忍着悸动,淡淡的回道。   竹香没看到阿瑜遮掩的情绪,只觉得姑娘听到世子真心相待的举动,并没有丝毫反应,不由觉得难过起来,难道是郎有情妾无意?没想到郎情妾意有时并不是一定的,姑娘就对那有意的男子甚是冷淡。   她着实不懂,像世子那般世家贵子,能这般真心诚意的对待着姑娘,她说给姑娘听,原以为姑娘会被打动的,不曾想姑娘的神情看起来似是毫不在意。   可她看着姑娘与世子之间的相处,也不像是无意的样子。 第36章 寺庙还愿   阿瑜这几日已从竹香的口中,得知小宁并未随她们一同往京都来,而是与他大哥留在了江南。   只因成言把科举舞弊案掀发开来,朱裕作为被冒名顶替的乡试考生,自是作为案子的关键人物,而后案子真相大白了,廖子齐那个名不副实的解元郎名头本该是朱裕的。   朱裕得闻之后,不等成言找上门去,便去往衙门喊屈,把廖知府及其官员相互勾结之事,闹的人尽皆知,这下成言自是顺水推舟。   而后把参与这次江南舞弊的乡试考生,责四十大板,在其脸上刺上“烟瘴改发”,并发配充军。勾结的官员,因贪赃枉法,目无三尺,被重重惩处,其涉及此事的考官,被宣以处斩,死犯的家眷全部关押、抄家、并随之流放。   成言及太子本想着应当让本该上榜的考生,获取他们应有的放榜名次,可所涉及考生数量之大,其再换录,未免闹的人心惶惶,还怕得这般行事会落人口舌,毕竟历朝历代还从未有把中榜之人捋下换成另一批人,即使是因考试不公,被人调换了考卷。   可若是让他们再等三年,复而参加乡试,未免对他们过于不公,成言便向太子提出,把其乡试卷宗纂抄一份,下发给其考生,并相邀其考生入布政司衙门,以文会友之名,推出考卷中所作文章其文采斐然者,决出解元、亚元、经魁,重新及第,次年可参加在京师举行的会试。   而落第的其他人,可三年后重新参加江南的乡试。   这样既不需要涉及过广的人,也相对来说让其乡试才子心服口服,不至于生出怨怼。   而小宁的大哥朱裕本就是解元之才,所做的文章再次被推为头名,获得解元的名头后,不再偷偷藏藏,也不怕再连累了家中亲人,可满脸欣愉回家后,屋内乃至院中都空无一人,问起街坊才知,在他消失的那日,家中遭遇的种种。   奈何自己人微言轻,也没权势,更无银两,走投无路之时,把那还占着那舍间的恶人给告上了府衙,在新的江南知府还没上任之时,林旭暂且管着府衙上大大小小之事。   听闻朱裕之事后,明察秋毫,知道这些事恐是廖知府惯用的手段,那群地痞流氓无非是听着谁的指使,并借着其势,欺压百姓。   而后把那群人给惩处后,林旭便帮朱裕查其祖孙三人的踪迹,未曾想,这一查倒是查到了成言的府上。   之后便是小宁同他大哥朱裕相认,两人相见后,小宁泪眼婆娑,委屈的把那些郁结于心的事,全部和大哥倾吐,朱裕听后,捶胸顿足,说道都是自己的错,害得妹妹流落勾栏惨死,祖母害病身亡。   他还从小宁的口中,得知了阿瑜的恩情,当即便想着要去感谢那位姑娘的大恩,可成言直言拒绝,那时候的成言整日阴阴沉沉,容不得他人来打搅昏迷不醒的阿瑜。   就连朱宁也有好些时日不曾见到瑜姐姐,只知道瑜姐姐受了重伤还没醒过来。   朱宁如今找到了大哥,想着是不能再劳烦着瑜姐姐照料他,便想等瑜姐姐醒来,和她好好道别,可听竹香姐姐说,瑜姐姐怕是得一直昏睡着了,大哥那头又三番两次催促他,让他赶紧从松林馆搬出来,不要打搅恩人。   可在朱宁的心里,瑜姐姐不仅是恩人,也是他的阿姐,现在是,以后会一直都是。遂大哥那处催的紧,朱宁没有法子,想着定是要见瑜姐姐一面,无论她是不是醒了过来。   他初生牛犊不怕虎,跑到阿瑜的院子里,趁着成言不在的时候,求着竹香姐姐放他进去,竹香惧怕世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近来世子更是阴晴不定,她怕被发现,本想狠心拒绝。   兹和朱宁也相处了许久,在硬的心看着朱宁脸上的恳求,也终是同意了,但也是和他说好了,只能进去一小会,马上得出来。   朱宁进房后,看着瑜姐姐躺在床上,不见声响,叫了几声阿姐,而后抹着眼泪,在床榻跟前跪了下来,磕了几个头后,顾虑着不能让成言发现,连累竹香姐姐,便嘴里说着道别的话,还有往后定要去京都找阿瑜,报答瑜姐姐的恩情云云。   他从府上的下人口中听闻,说是这松林馆,很快主人家便要回京都去了。他看世子对瑜姐姐看的那么紧,也算是知道了,世子待瑜姐姐非同一般,而瑜姐姐与成言的关系,如今倒像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   自阿瑜醒来,成言虽是不得空,不能日日来庄子上看阿瑜,可也是三日必有一日会往庄子上来,成言始终顾及着阿瑜的身子骨还算不得康健,同阿瑜共塌也只敢稍稍缠绵,不会做到最后一步。   二人一同用膳时,成言督促着阿瑜多吃,还让齐太医开了一些药膳的方子,吩咐厨房需隔一日便做一次药膳。   要不是怕娇人儿吃不下药膳,他也不至于吩咐两日一做,依他之言,需得日日都以药膳养身才好。   就这般,过了不到半月,阿瑜消瘦的身子总算是长了一点肉,脸上也不似之前虚弱的苍白,养了这么久,虽还没完完全全恢复过来,可面色倒是红润了起来,那秋眸灵动了起来,扑闪扑闪的。   这段时日,阿瑜一直想找机会向成言暗探,她的身契放在哪里,可屡屡看着成言不似作伪的柔情,口中想说的话便卡在了嘴中,硬是说不出来。   这一拖便拖到了如今,成言看着她犹豫的样子,那神情像极了在松林馆处,她想出去走走,征求他许可的样子。   而后成言便以为她是在庄子上待不住,想出庄子走走,就允她到时等沐休的时候,他便带她去寺里还愿。   阿瑜当时听着,还一头雾水,还愿?成言不是最不信佛吗?他前世便同她说过,佛不渡人,人自渡,那求佛又有何用。   成言特地把正月十三日那天给空了出来,带着阿瑜乘着马车,往京都东山清水寺去。   清水寺因寺中后山的清水得名,那从山中往下涓流的清泉,甚得京中世家夫人的欢心,每每来寺庙中祈福时,还会不忘遣人往后山去接些清水,用以沸煮清茶。成言会知道的这般清楚,还是因家中的母亲最爱这处接来的水煮茶。   寺中后山还不只是山泉闻名,那春日里的桃林,秋日里的红叶,是绝佳赏景之处。   可惜今日往这清水寺来,既不是春日,也不是秋日,故而成言想着带着阿瑜往寺庙中再捐点香火钱以示还愿便罢,他心中还有一事一直记挂着,那清水寺中的一泓高僧,听闻日前从外游历回了寺中。   跨上马车,成言见阿瑜坐在他对面,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与平昔在床榻上的人判若两人,与他亲近之时,哪会这般拘谨。   成言面色不豫的把坐在那处的阿瑜,伸手拽到自己的怀里。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阿瑜吓了一跳,一双灵动的眸子,眨巴眨巴看着成言,“世子?”   “我看你的身子不宜舟车劳顿,坐在我身上,想来会好一些,不会过于颠簸。”成言温声对着阿瑜说道。   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好像真是如此。   可阿瑜并不觉得她的身子,不至于虚弱到连马车都坐不得,况且这马车打造的很是精良,坐着也不颠簸啊。   还有,她前世也听过清水寺是处于京都东山之上,这路途并不远,怎么就舟车劳顿了?   阿瑜坐在成言的腿上,苦思奇想,着实是想不通他这般做的意味,总不会是真怕她的身子受不住。   “世子,这马车行的很缓,奴并不觉得颠簸,奴坐在世子腿上,时间一长,怕是世子的腿会麻起来,到时候恐是不好受。”阿瑜开口说道,言语中不仅是婉拒了成言的好意,还处处为他的身体着想。   成言听着她说的话,还真以为她真是担忧他的腿会发麻,才不想坐着,便说道:“无妨,你安稳的坐着,若是累了,可以靠在我身上,养神一会。”   他方才听到了阿瑜又把自称我改为了奴,可他这次并没有去纠正,他想着是,既然不准备把她放在庄子上养着,而是到时把她纳进国公府,那国公府中处处需讲规矩。   若是被旁人听到她以我自言,未免闲言碎语,说她不懂规矩。   这般想着,成言环着阿瑜的身子,两只手盖在阿瑜交叠置于腹部的芊芊玉手,不时的用指腹摩挲着阿瑜细腻白皙的双手。面上思虑着,往后的种种,只要他不看低她,想必府上也没人敢越过他去。   等他纳了她后,母亲虽不愿,可木已成舟之后,当是不会插手他后院之事。   成言把下颌轻轻搭在阿瑜的肩处,闻着她身上散发的幽香,起初闻之还不觉得有什么,仅仅就是贪恋鼻尖处所闻到的清香罢了。   待阿瑜觉得坐在成言的腿上怪难受的,都不敢动一下手脚,过了片刻,便感觉浑身僵硬着乏累,想着挪一下,松一松劲头,可没料到这一挪便不小心碰到了不该碰到的地方。   惹得成言手上摩挲的动作一顿,心中的旖念一下子上来了。 第37章 一泓高僧   怀中的人坐在他的腿上,成言能感觉到她的身体软软的,身上散发的幽香,对他来说都是致命的诱人,撩人心弦。   更别提阿瑜方才无意间挪动之下所蹭,让他瞳孔不经微微一缩,变得晦暗如深。   阿瑜此刻还没有察觉到她适才碰到了哪,她只是觉得坐在成言的腿上,总是感觉他的大腿上的腱子肉硬邦邦的。   就像是他整个人绷住了一样,这般坐着还没有让她坐在马车厢座上安适。   成言搭在阿瑜肩上的头,伺机而动稍偏了偏头,凑到阿瑜的耳垂处,含吮了一番。   温热粗重的气息倾吐在阿瑜的那儿,惹得阿瑜面色羞红,她难以置信成言在马车上再行亲昵。   “世子—”阿瑜在成言想在她颈间偷香时,呐呐的开口唤了一声成言。   可这软糯的嗓音,在成言听来,更是难耐,他不由得将怀中坐的端端正正的人环的更紧了,而后带着阿瑜的娇软身子往车壁上一靠,阿瑜随着那股子力气拉拽,身子娇娇的倚在了成言的身前。   成言垂着眸子,闻着那股子暖香,手上摩挲着阿瑜手背的动作,愈发的不知轻重,嗓音微哑,低沉的说道:“看你不仅是娇气,如今倒是愈发的磨人。”   阿瑜不懂成言的意思,但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她不敢反驳,但心里从不认同。   她若是还娇气的话,那京都里的那些贵女只怕是更娇气了,他如今也只不过是欺她无人依仗罢了,还有这哪门子的磨人,又是他哪得来的论断。   明明就是他如今变得起色了起来,在马车上还对她动手动脚的,她可没去招惹他,她明明在对侧坐的好好的,她偏要把她拽扯到怀中。   在阿瑜还一头雾水的时候,成言抽出一只手来,往阿瑜的领口内探去,微凉的手触及她的温热的身子时,让阿瑜一下子没忍住颤栗了一下。   这番不规矩的举动,阿瑜早已是见怪不怪。   可二人到底还在马车上,庆期还在驭位上坐着,阿瑜到底不是真正的勾栏院出身的女子,无法同那些真正作贱自己的人一样,随时随地取悦他人。   在马车上行其苟且之事,她面上是放不开的,等及成言把手慢慢往之流连时,阿瑜忍着心里的不适,开口说道:“世子,在马车上就别了吧。”   成言此时还没有发现阿瑜的不对劲,以为她只是稍有扭捏,他流连在一块无暇的美玉上,逐渐喘息声不可察觉一乱。   遇到自己尤是欢喜的地方,便稍作停留,随意揉捏了一二。   “无妨,不动你。”成言抿紧嘴巴,下颌的线条微不可查的绷紧了,可手上的动作不见停顿,在阿瑜的身子上勾着火。   “世子—”阿瑜刚想和成言说道,这般行径在马车上不妥时,成言手上的一个动作,打断了阿瑜想要说的话,她如今的心都快要从胸膛处跳了出来,七上八下的不能够平息下来。   身子不受控制的享受着此刻的欢愉,眉眼间散着娇色。可她想的一直都是,若是此时在成言怀中的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想必他不会这般去作贱她。   攀附于他身上的菟丝花,何谈能得到应有的体面呢。   尽管心中极度不愿在马车上做出亲密之举,可这一切都容不得她抗拒。   她的面上划过难堪,并为自己的不堪而含泪,可成言此时是看不见他娇人儿的神情。   在他的心中,不过就是情之所起,难以抑制。   成言的手摆弄了一阵过后,心头的欲念虽说没得到完全的缓解,可到底是有一丝的适意。   那处的难耐在他的克制下,慢慢的松缓了些,不再是起初被蹭到后难受的样子。   庆期驾着马车慢慢悠悠的走了一路,待到东山山脚下时,看见的是清水寺香火鼎盛,那山脚下早已停了一排排的马车,那其中有好几辆,甚是华贵,像是身份不凡的人也挑着今日来清水寺进香。   成安从马车上跳下,扶着阿瑜下来后,见此,不由得眉头蹙起。   他往庆期的方向使了下眼色,而后庆期收到吩咐后,留下来并未跟着成言往山头上去。   从山脚下往上行,成言见着那往上的石阶上处,不时的有来来往往的人,便带着阿瑜走了一方幽静小道,阿瑜见着那小道之路甚是狭窄,若不是成言在身侧,想必也不敢就这般入这林中小路。   方才,阿瑜见庆期没有随从的打算,便把竹香也屏退了下来。   如今这幽谧的小路中,就只有成言与阿瑜二人走着。   成言看着阿瑜走在这小路上,瞻前顾后的样子,以为她是怕有蛇,便伸出手把阿瑜的手牢牢的拽在手心,二人的手交叠在一起,成言就这般握着,唇角边勾起了一丝弧度。   阿瑜怔怔的看着,任由自己的手被拽着,一时失了神。   待两人就这般牵着手走了不久,之后听得耳边传来一阵梵音,那僧人的诵经声不似林间小路中的狼嚎般的“呼呼—”风声,让人感觉到慌张,反而是让人由心往外感到清净。   世人总是说道“梵音令人静,世事皆楚弓”,曩昔阿瑜还不以为然,如今听得,便觉得诚然是清心静神。   到达清水寺后,山路虽短,可也抵不过阿瑜的身子发虚,可再是如何疲惫,阿瑜也没在面上表现出来。待她与成言到寺殿内后,阿瑜望着那上首的佛祖像,在前处从小僧的手中接过香,不忘递给成言。   成言顿了顿,看向手中的香,还愿是一回事,可让他跪在蒲团上,他却觉得不必,他本就不是信佛之人,心中没有佛祖,那跪与不跪其实并无差别。   他执着香,不曾往蒲团上跪,只是躬身随意朝着佛像,拜了拜,而后在袖中掏出一叠银票,交予那小僧,以示添置的香火钱。   而阿瑜同成言就不同了,她有着前世的记忆,如今能得重来一世,她很是感谢老天爷对她的眷顾,就算不知道成言是带着她来还什么愿,但她对着佛祖怀有敬意,既然来了寺殿,自然会虔诚以待神佛。   阿瑜跪在蒲团上,双手夹住香尾,使香尾指向自己的胸口,而后将香平举,让香与自己的眉相平,让香头指向佛像,默念着:“释放三世一切佛,一切菩萨摩诃萨,摩诃般若波罗蜜。”   待念完后,行至离佛像三步远的地方,平举着香,而后相拜,最后用左手,先将头两支香,按照中左顺序插入,第三支香,则用右手插在右边。插完后合掌,俯身而拜。   插香的时候,阿瑜恍惚听到了母亲出言说道:“蕴之,你要记得,凡是拜佛上香,皆要谨记其插香之前后,三支香分别代表着佛、法、僧。若你不能够虔诚看待,那就不要相拜,不然怕是会不吉反凶。”   在阿瑜仅有的记忆里,她的母亲是一个温柔和顺的女子,与父王琴瑟和鸣,母亲的眉眼在她的印象中逐渐模糊,但她对母亲偏院中的小佛堂记忆犹新,儿时每每犯错后,她便会躲到小佛堂内供奉香烛的木桌下。   母亲看着她滚的一身的灰,活像个脏兮兮的烧火小丫头,可哭笑不得时也会责怪她实在是对佛祖不敬,而后总喜欢在她耳边讲着一些关于礼佛方面的事情。   她儿时喜欢母亲的温柔,但见着母亲每次礼佛时,那波澜不惊仿若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她便没由头的烦心。   之后,母亲生下阿霁后,那五年间身子骨一直不好,最后患病总不见好,缠绵病榻逝了,母亲去的那天,阿瑜正处于垂髫之年,小小的年纪因丧母之痛,迁怒于那小佛堂的那尊佛像,发疯似的把那偏殿的佛堂给砸了。   她恨极了,母亲那般温婉贤淑的女子,供奉着那佛数年,可佛祖为何不能够庇佑他的信女。   成言见阿瑜方才上香时,行云流水的样子,瞧着像是个懂礼佛之制的人,心中虽怀有疑虑,而后转头一想,信佛之人懂礼佛倒也不甚奇怪,他由此以为阿瑜是个信佛之人。   阿瑜缓过神来,行至成言的身侧,问道:“世子,如此便是还愿了吗?”   “还没来得及问世子,此番前来,是为还何愿。”阿瑜思索了一下,终是把心中的疑问给言明。   闻言,正往寺殿外走的成言脚步顿了顿,可阿瑜一直低着头,跟在他身后,额头便重重的磕在了成言宽厚的背上,撞上的那一刻,阿瑜心里滑过的念头是,这人怎么哪哪都是硬邦邦的,磕的让她霎时昏了头。   阿瑜的脚步随之踉跄了一下,好在成言转身扶住了她,不然便要在这寺殿内的佛祖面前出丑了。   “你这冒冒失失的性子,可得好好改改,不然……”成言说到后面忽而收声了,也罢,也罢,到时再找个时机和娇人儿言之,如今若是吓到了她,让她现在就谨言慎行起来,怕是会拘着她的性子。   “不然什么?”阿瑜等了许久,一直不见成言说完方才止住的话,不由得问道。   成言静静地凝视着阿瑜须臾,而后回道:“没什么,不必多问,你随我一同去见见一泓高僧。”   他本想着一人去见那一泓便是,可见着她身旁无人随从,不放心她一人先回马车,就让她跟着罢。   “一泓高僧?可是那位有状元之才,金榜题名日,上其寺中剃度的高僧。”阿瑜一时间诧异,紧跟着问道。   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第38章 风雪来人   听着阿瑜的话语,成言点了点头回应。而后觉得,没想到那人的名号这般响,如今随意一人便知道他的过往,想来也是这事过于荒诞,才让百姓一传十,十传百。   毕竟得到功名之后,撇去世间一切的阻碍,遁入空门,再得到高僧之名的也只有一泓一人,当初先帝本想治罪于他的,不想清水寺方丈为其求情庇护,说是“此子佛根甚重,与我佛有缘”。   先帝听后,看在清水寺方丈传承广大渡世人的面子上,也没再追究,自此,一泓便承了方丈的衣钵,游历世间,在佛法方面的造诣之高,怕是连如今的清水寺方丈也不敢相比。   阿瑜能知道一泓高僧的平昔,倒不是如成言想的那番,她所知道的还是母亲和她提到过的,说是曾得到过那位大师的点拨,若是有机会,必当好好向其言谢。   只可惜,还未来得及向一泓高僧言谢,母亲便去了。   ……   成言带着阿瑜往清水寺的后山禅房中去,他几日前就已经差人送了口信给一泓高僧,说是会过两日前来拜访,而今日恰是赴约的好日子,他倒是要知道一泓高僧能不能担此大师之名,一解他心中之惑。   冬日的正午,从天上洒下的日光照耀在白雪皑皑的山头,夺目却又高洁,清水寺后山清幽寂静,不似寺院前殿的喧嚣,整个寺院中除了有烟火气,还有着的是遗世独立的一处小方院。   阿瑜跟着成言入那处小院中时,所见的便是院中一位僧人驻足在禅房的前方,抬首以望着那处天光,其天光洒落的光辉照在那僧人的袈裟上,折射的点点晃在阿瑜的眼眸中。   见此,阿瑜下意识的朝着那僧人的面上打量着,可倒也觉得惊奇,若他便是德高望重的一泓高僧的话,观其面相,似是正值而立之年,这般年岁,便皈依佛门、精通佛法。   世间落髪皈依佛门,半路出家的不在少数,可十年寒窗,一朝定中状元,却不做天子门生,非痴非狂的投身为了佛门弟子,得之佛法的真实大利,断烦恼,了生死的也就只有眼前的这一位了。   得道高僧想必与年岁无关,人中芬陀利花,得以最上皈依,还真是与佛有缘。   成言立于木栏门前,往前凝视着那一泓高僧,迟迟未开口,二人就这般静默了许久。   “施主,老衲静候你多时。”一泓高僧眉目间尽是淡然,手上还搭着一串不见光亮的佛珠,合掌为礼说道。   成言轻嗤一笑,脸上含着邪性,说道:“若我没记错,一泓高僧如今正值壮年,何谈之为老衲,难道是和尚做久了,忘了自己生于哪一年。”   “既然皈依三宝,自是忘却前尘往事,施主你说是这个道理与否。”一泓毫不在意成言口中的讥讽,反倒是诚心论道。   “好,好得很。”成言不怒反笑道,可那笑意在阿瑜看来不入眼底。   成言心中还一直惦记着那件事,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呐呐的站在身后侧的阿瑜,低声开口说道:“你在这院中等我片刻,我同一泓高僧有事商谈,你乖乖待着,别乱跑。”   阿瑜听着这话语声中,说到一泓高僧几字的时候,语气倏忽间加重了。   可听着后面交代她别乱跑,阿瑜不由得没忍住暗暗瞪了他一眼,瞧他这说的是什么话,她就让他这般不放心?   瞧着阿瑜这般灵动的模样,成言只觉得想把她拥入怀中,狠狠蹂轹欺负一番,他的黑眸深望她一眼后,转头往禅房内走去。   待一泓高僧随之其后,往禅房中去了。阿瑜待在这院中,可冬日的风吹在人的面颊上,让人不由得想打抖,她行至那禅房的檐下,躲着那寒风,双目瞥见那屋檐上的雕刻,看起来好似佛家的经文。   风依旧吹着,阿瑜出神的抬头望着,本是瞧着那檐上的经文,可不知为何怔怔的望着那尖顶的檐头。   待她望及那看似与天一般的高的屋檐时,微微一探出头去,而后知晓了,一小片的天,远远是摸不到的,而屋檐与天同高,不过是错觉罢了。   就像是,如今如笼中鸟,菟丝花,逃不开翕上的笼,挣不走倚靠的主。   “长姐?”忽而阿瑜的前头响起了一道男子的嗓音,其话语声中好似饱含着难以置信,并透露着惊喜。   阿瑜抬头望着那处屋檐,过于出神,不曾发觉院中何时进来了一个披着雪色大氅,风帽上的雪白狐狸毛垂着几缕黑发的男子,那男子面上的神情甚是奇怪,可阿瑜见着那菱角分明的脸上布满了惊愉,她的心里不知为何有丝牵动。   他方才嘴里唤着什么?长姐?阿瑜回想着刚才耳边传来的那声细碎叫唤。   可那不远处的那个一动不动的男子,踏着积雪,一步步的向她走来,那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咯吱、咯吱”好像踏在了阿瑜的心上,让她没由头的一慌,这般感觉已有多年不曾有了。   还记得在澧州之时,每每自己闯祸后,父王板起脸后,黑沉着一张脸向她走来的那一刻,便同此时的心境一番。   这般想着,不禁眼尾红了起来,也不知是被那寒风给吹红了,还是追忆着已逝的亲人,久悲难自泣。   那人行至阿瑜的跟前,见之眼前的人眼角红了一片,眼眶中像是有泪珠含着的样子,手不受自己的控制,抹上那眼角处,唇上下翕动:“为何而哭?”   闻言,那含在目眶中的泪,从眼角顺着滑落,滴在男子的手上,那一霎那间,那颗泪珠好像要在这严寒冬日灼伤了他一样。   阿瑜怔愣的片刻,耳边听得门开的声音。   而后她便感觉,腰间盘上的手把她往怀中一拽,牢牢把她禁锢在怀中,不得动弹。   “赵首辅,你这是何意?”成言双眼紧盯着方才触碰阿瑜脸庞的手,如今还悬在那处,尚未收回。嘴里说出的话仿若带着冰渣子,不含丝毫温度。   赵阙看着成国公府世子,一脸怒气的样子,再见着二人举止亲密的样子,一切尽在眼中,他把手缓缓收回,清了一声嗓,手置于其后,说道:“阙失礼了,只是仿若见着故人,一时间情难自禁。”   他虽是只大了成言一轮的样子,可好歹也算是他父亲成国公同辈上的人,如今被这一小辈质问,实在是不妥,不妥。方才也的确是他有所失礼,便也就实话实话,不再多言。   成言觑了一眼赵阙,对他口中的话存有疑虑,在朝中,虽说他与赵阙并无交集,仅仅只是同僚的身份,可也是听闻过赵阙这人,无父无母,以白身一路爬到了首辅的位置,是朝中的中间派,也是皇帝甚是喜爱的官员。   可做纯臣,哪会有这般简单,心思若是不深沉的话,在朝中怕是不能得之首辅之位。   他是先帝亲封的状元,可这说来倒也话长,这状元之名还是一泓弃之不顾的。   成言打量了一下怀中之人,便见着阿瑜的眼睛红彤彤的,活似个红了眼的小兔子,像极了被人欺负了的模样,见此,成言睃着赵阙,但出口的话是问向阿瑜,“他欺负你了?”   阿瑜听后,颔首后用指腹揉了揉眼睛,而后仰着头看向成言,赶紧说道:“没有,你误会了。”   可被她揉过的眼睛,愈发的红,成言见之,隐去了眼神中的暗色,问道:“你二人方才在做什么?”   赵阙瞧了瞧这两小辈,一时间倒是觉得尴尬,也怪他,不知怎的,把这小娘子看成了长姐,可回过神来,仔细一瞧,这哪是他的长姐,他长姐早已经魂归故里了,就算如今活在世上,也不是这番年岁。   可让他一发不言,让那小娘子独自面对,他甚是不忍,瞧那成世子的面色,愈发的不善,看起来倒像是要吃了那小娘子一般。   “这位姑娘赏景一时出了神,我以为是故人在前,唐突冒犯了,还望成贤侄勿怪。”赵阙面上的轮廓柔和起来,敦厚的和成言说着。   成言听着此话,望向怀中的人,眼神之中尽是询问,真是如此?   阿瑜撞上成言的眸子,随之微微点头。   而后成言抬起手来,把赵阙就在身旁抛之脑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用指腹抚着适才赵阙抚过的地方,用力的按在阿瑜眼角那处,随之眸色越来越深,手上的动作也不知轻重,反复的揉开那抹红意。   这番粗鲁的行径不仅没有把红意抹散去,反而是越来越红,勾在眼尾那处,其艳色在这冬日里着实动人。   “适才在外等,不小心被寒风迷了眼。”感受着眼角被成言不停的摩挲着,阿瑜觉得她再不开口为自己解释一下,到时候恐怕吃尽苦头的只会是她自己。   成言幽深的眸中终是恢复了寻常之色,把手从眉尾处缓缓收了回来,可另一只放置在腰间的手,骤然间环紧,让怀中的人紧贴在自己身上。   随后漫不经心的往赵阙处,瞥了一眼说道:“即是如此,看来便真是误会一场。” 第39章 反遭觊觎   赵阙见之,眼前的小辈嘴里虽说着误会一场,可那暗含着的神情实在是不容的他忽视,携着小娘子的手也不见得松开,反而是勒的越发的紧。   这死死护着怀中之人,生怕怀中佳人被人觊觎的模样,倒不像是朝堂上那个对于政事处理起来老成的大理寺少卿,反而是同长安街头年轻气盛的少年郎无二一般。   情爱之事,可真真儿让人艳羡,可他瞧着那姑娘眉间隐不去的忧色,若是因之困囿于情爱所思,那往往陷得越深,反而是更不好脱身,可谁又知道是不是心甘情愿呢。   罢了,罢了,与他并无甚关系。   他如是想着,见着那不善的样子,讪讪的摸摸了鼻尖,而后晃着头,往禅房中而去。   成言环着阿瑜,不理会禅房中的人或事了,携着她往山脚下去。   可那垂着眸子,一路上不发一言的样子,让阿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解这微妙的感觉。   来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回去还变成了如今这副境地,阿瑜也不知为何成言会变得如此不豫。那这要她如何去找机会探问她的身契,她现在心心念念的不是别的,唯一的心愿便是在成言那讨得身契,早日逃走。   本想着的是,今日同成言来清水寺还愿之后,若是他会回庄子里的话,趁此机会,借着过两日便是上元的由头,与他提前酌酒度佳节,小酌怡情之后,温情之下,想必是更适宜套话的。   而她也不用担忧这借口是否能成事,她前世在成国公府过了五年的上元节,每每这一日,成言好似都不会在府上,隔一日才有可能看到他的人影。   宫中对于一年一度的上元节甚是看重,张灯结彩,共赏火树银花,还在宫苑中大摆宴席,想来这也是成言不能脱身的缘由罢,上元无法共度佳节,而今用此由头想必能成其事。   阿瑜被他拥着往山下走,随着他的步伐,越行越快,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成言被气昏了头,他并没有往来的那条路到山下去,而是走的那条石阶。   可走到一半的路时,前头停下来了一堆的丫鬟婆子,挡住了成言要行的路,这条石阶从山头一直蜿蜒至山脚,如今不想原路返回走小道的话,也只有这唯一的一条可行之路了。   “让开。”成言冷漠的出口道,一点都没有顾及着那堆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脸色苍白却又楚楚动人的娇小姐。   在那行人听来,这二字中透着的寒气,可不亚于冬日的的冰霜,下意识的往出声的那处看去。   连那被众人围着的娇小姐,听此熟悉的声音,无力的把头转向成言这边,看到成言的那一霎那,娇波敛眉低声唤了一声:“成世子。”   这显然中气不足的声音是因虚弱所致,可正是这般无力且又娇态,让众人听之想为其女子一解之难。   可成言见此,心中毫无波动,皱着眉头看着不够宽的石阶被一群人所挡着,拦住了他的去路,抿了嘴道:“莫挡路。”   随之,往挡着他道的人那儿扫视了一二,眸中的不耐烦都快要溢出来了。   搀着那位娇小姐的嬷嬷倒还是一动不动的,可那行簇拥在一旁的小丫鬟们,受不住成言的威压,纷纷向一旁散去,有几人因之石阶过窄,差点踩着其他人的脚,往下倒去。   幸而几人只是一时乱了手脚,很快就各自搀扶着,稳住了。不然,今日这清水寺石阶上就得命丧几人了,若是从这石阶上滚下去,那恐怕是大罗神仙也是救不起来了。   更别逞是几个伺候人的小丫鬟,贱命一条,死了也就死了,主人家也不见得会耗费银钱相救,滚下去的话,是死是活当是全靠自己能不能撑住。   方才,在成言怀中的阿瑜,看着她们摇摇晃晃的样子,着实是为那几个小丫鬟捏了一把汗。   待成言看着面前给他空出了一条窄窄的路,挑了挑眉头,携着阿瑜正要迈步往下走去。   这时,搀着那位娇小姐的嬷嬷,用眼神瞪了瞪那几个刚才乱了阵脚的小丫鬟,而后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同成言温声说道:“成世子,还请恕罪,我们是英国公府上的仆从,这是我们府上的小姐,我们小姐被旧疾所扰,还请成世子搭救一二。”   成言面上神色自若,不见得有丝毫变化,似是不甚关心,也不想为之过问的样子。   那嬷嬷见此,再看了一眼小姐面色不佳快要倒下的样子,为之一急,声音中带有一丝慌乱,说道:“求求世子,救救我们小姐,我们小姐患有喘鸣,再拖下去,恐怕……”   剩下的话,嬷嬷不忍说出,也不敢说出,毕竟做下人的,不能够直言似咒主人家一样。   听到喘鸣二字,成言才抬头往那娇小姐那处瞧了几眼,瞧着也就是快要昏过去的模样,也还没乱了气息,倒也不像是这嬷嬷说的那般严重,怕就是这群奴仆,担不起看顾不好之罪,这才扯的他来混淆视听。   她们若是慢慢把那娇小姐扶下去,也不见得她会有性命之忧。   思及至此,成言眼神寡淡,瞥了一眼那嬷嬷说道:“有这功夫,倒不如快点扶着你家小姐下山,再请大夫。”   阿瑜听着这话,都觉得成言甚是狠心,可仔细想了想,这嬷嬷不着急赶紧去找大夫,反而是开口求着成言相救,这是何道理?   这般想着,那嬷嬷又开口说道:“世子,可……可否把我们小姐背下山,我们小姐身子骨弱,怕是要早点请上大夫。”   嬷嬷瞟一眼小姐,再看了一下面色不善的成言,眼睛一闭一睁把话说了出来。   闻言,成言嘴角噙上了一抹笑,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般,“让我背下去?你这奴仆倒是胆大,敢替你们小姐问出这番有损她名节的话来。”   虽说几个朝代更迭,如今对女子的束缚没有像几百年的那般重,可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还是存在的,尤其是京都世家女子更是对名节看的很重要。   这嬷嬷说出的话,阿瑜听来,也是一惊,人命关天之时不重名节是正常的,可她眼瞅着那娇小姐还尚未到这个关头啊,余光一瞥,她骤然看见那瞧着要昏的娇小姐,扶着嬷嬷的手倏忽捏紧了。   而后,阿瑜怀有疑虑,仔细再打量了一下娇小姐的面庞,娇小的脸蛋上,方才所见的苍白之色好像在慢慢消散,难道看似虚弱的娇小姐是装昏厥?嬷嬷说的话也是她所示意的?如此一想,嬷嬷必是不敢越过主子,做出这么大的决定来。   那她这般做的缘由是何?难道是想借着名节受损来攀上成言,可堂堂英国公府的小姐,何必作贱自己,做出这番事来。   阿瑜复而又抬头看了一眼身侧成言的神情,他冷眼瞧着那主仆之间的把戏,嘴角的那抹弧度带着的是讥讽,仿佛一切都不看在眼里。   她不由得想着,若是真到了人命关天的时候,他还会这般云淡风轻吗?   成言说完那番话后,眉眼间伴着不屑一顾,拥着阿瑜从那几个丫鬟让开的路,往山脚下走去。   英国公府娇小姐张文宛,那看似阖着的眸子,微睁开了一点,追随着成言的身影,直至看不着。   扶在嬷嬷胳膊上的手,不禁往下压了压,她如今的心绪被搅得天翻地覆。   她的确是患有喘鸣不假,方才虚弱快要昏厥也为真,可察觉到不适后,停下来歇了一会后,倒也喘气喘了上来,她的喘鸣经过数年的看顾,倒没有似幼年那么要紧。   听到成世子声音的那一瞬,她心中滑过的念头,不过就是想借此与世子牵扯上,若是能借着此次缘分,让世子搭救,那她就不用再费尽心机去攀上他,如今京都里,成世子不仅才识过人,且官途鸿运,为京中一众世家女子所倾慕之人。   况且成国公府也不像是英国公府,空占一个公府名头,没有太大的实权,可成国公府历经四朝四代,是辅助陛下的重臣,是真正有底蕴的世家大族。   若是能够嫁予他,那被众多女子虎视眈眈的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之位就落在她头上,那她在婚嫁之事上也不用再处心积虑。   适才瞧着世子拥着的女子,她倒并没把之放在眼中,不过是从江南带回的姑娘,这般没脸没皮的跟在身侧,一副扬州瘦马的做派,想来还不足为惧。   即使如今这女子被世子如珠如宝的养在庄子上,可有的也只是外室之名。世子终归还是要娶妻的,以色侍人是她们这些世家女子最不屑于做的事。   况且像那女子的艳色,若是她们拥有,也不见得是件好事,过于艳丽就不够端庄,世家夫人往往不会为其儿孙寻此娇艳之色。   说来,张文宛能知道阿瑜是成言从江南带回来的,还多亏了她那从江南回京都闺中密友,冯怜自那次被廖子齐掌掴后,一直对着廖子齐不冷不淡,而后听得廖府会遭殃的风声,便以权势,压着他和离了。   而和离之后,冯怜也没回母家,反倒是往京都来了,她未及笄之前,是养在了她外祖母家中,而她外祖母所在的文国侯府在京中有一定的权势,以文国侯府的门第,想来为她再择一夫婿,如振落叶。 第40章 以退为进   从清水寺下山之后,成言吩咐庆期把她安然送回庄子里,成言扶着她上马车时,她看着成言那沉下去的面色,寻思着还是不要触霉头。可在她钻进马车的时候,不安的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成言别有深意的瞥了她一眼。   二人视线对上,阿瑜若有所思那神情作何解,而后唇微微动了动,呐呐的开口说道:“世子,你今儿会回庄子上吗?”   说完这话,阿瑜懊悔极了,她怎么就着急的把心中所想所盼给问出来了,尤其是这话被成言听到后,他的眼神中的暗色越发的幽深,被这般一直盯着,阿瑜赶忙转开视线,不敢再与之对视了,慢吞吞的把头低下后,慌忙的掀开绸帘,往里而去。   独留下成言站在那处,看着阿瑜所坐的马车扬长而去。   见着那慢慢化为一个小点的马车,成言漠然的站着,方才在禅房内,那一泓最后与他说的那番话,真真切切,似云非云,他虽还不明白是作何解释,但他从来不是个信天命之人。   为而所求,为其必有果,若无果顺其求,不必强求。   他寻求的结果,一泓以佛缘回避,可之后与他所说的,又有何关联,他所得来的话中之意,不过是劝诫他随遇而安。   可在朝几年来,若行事偏向于随遇而安,他早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成言哼笑一声,那一泓话中意他潜意识里并不想多加理睬。   ……   东宫内,随着太子被关禁闭,宫殿门前甚是萧瑟,殿内的奴才做事也没有往日的利落,行事越发的敷衍,主子立不起来,被关禁闭后,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中,也不想着如何去解开困境,那做奴才的自然也就会有所懈怠。   小全子这才刚训斥了几个偷懒的狗奴才,就听着有几个洒扫的宫女在那嚼舌根。   “太子殿下被陛下奚落,那这宫中岂不是贵妃独大,贵妃生养的二皇子,那也是人中翘楚,不比太子差到哪去,如今就是没占那嫡长二字,不然依二皇子的品性,贵妃娘娘得其圣心,二皇子早就能取代太子殿下了。”   “可不是,若是我们能调去贵妃娘娘的寝殿伺候着,也不用在这做冷板凳了。”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怎么触怒了陛下,让陛下把他关了禁闭。”   听着这宫女在宫中妄言,还数短论长的说起了主子的不是,小全子瞬间变了脸色,从暗处走了出来,甩着手里头的拂尘,气的声音都变得尖细了起来:“混账东西,敢在宫里说些无稽谰言,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那几个嚼舌根的宫女,看见全公公,吓到打了一个激灵,纷纷跪地,异口同声说道:“求全公公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公公饶命。”   “来人,把她们给咱家拖出去,诽议主子的事,拖去打五十大板,给咱家狠狠的打,这种吃里扒外的奴才,就该狠狠的打死,敢妄言主子,死不足惜。”   虽说东宫如今不被陛下待见,可这些背主的奴才就该处以极刑,若不是怕因此闹出大风波来,就该让她们以立枷之刑惩处,威慑宫中有其他心思的奴才,以儆效尤。   小全子望着天色,阴阴沉沉的,太子殿下被陛下关禁闭已有十数日,也就太子殿下一人在书房里较着性子,人也一日比一日消瘦了,可他瞅着宫中的陆贵妃,在这段时日里,反而想尽法子笼络着陛下。   陛下更是对陆贵妃宠爱有加,那一件件的赏赐如流水般的进入陆贵妃的仪瀛宫,而对二皇子爱屋及乌,给了他不少的差事去办。   这半月来,陛下就似是忘记了还被关在东宫的殿下,不过问也不解禁,他瞧着殿下愈发的憔悴,实在是不忍。   这太子出不去,成世子又进不来东宫,要把他给急死,也不知道成世子那儿能不能找到良策,不然再这样下去,他怕殿下自此变得颓废起来。   这段时日端过去的膳食,也不见太子殿下多用,这可怎么办。   ……   “以退为进?”太子太傅陈蔺明执着白棋子,挑眉看着成言,把他方才所说的重复道。   成言悠哉的落下一子,回道:“对,就是以退为进。”   “眼下,不见太子殿下消息传出,陛下那又无法得知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惹得陛下盛怒,陛下也没明确示下太子之过错,可见得此事还有回旋之余地,若是我们应对得当的话,没准禁闭一事不足为惧。”   成言抬眸看了一眼陈蔺明,淡然处之说道。   “既然世子有良计,那这以退为进,该如何行之。”陈蔺明这下听出点意思来了,也不再继续对弈了,把手中的棋子丢置进了棋篓子,做出一副洗耳恭听之态,听着成言有何妙计,能够化险为夷。   若此计策可行的话,就无需他们几个老臣豁出命去,求陛下息怒,宽恕太子殿下。   虽说这番做,可能还弄巧成拙,可太子殿下再被关着禁闭的话,这朝堂的风向可就要变了。   “过几日便是上元,若是陛下无意把殿下给放出来的话,那就等着二月初一那日,陛下要去往社稷坛祭拜之时,由一泓高僧相伴,以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若是那日陛下不宜去社稷坛祭拜,那最有资格代之祭拜的也就只有太子了。”   “除非……”   成言没把那最坏的结果言明,可前面的计谋,就差没直接摊开来讲,说到了这个地步,陈蔺明若是还不懂他的意思,那他也不用再枉费唇舌了。   陈蔺明怔怔的看着成言,实在是没想到他打的是这个主意,让陛下不宜去社稷坛祭拜,左右陛下的行程,这可是他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可不在这上头花心思的话,那太子殿下被解禁可能就遥遥无期了。   罢了,随他去罢,他们这些老臣不顶用了,如今也不敢轻举妄动,如今的朝堂之上的言论尽是对殿下的攀扯,陛下又那般冷眼旁观,让他们这些老臣瞧着都不免唇亡齿寒。   成言与陈蔺明商量好对策之后,走出阅微书斋时,外头骤降急雨,待陈蔺明邀着成言重新对弈一番,等急雨停后再走也不急。   可成言心头惦念着在庄子上的阿瑜,婉拒后冒着雨赶去庄子上。   他今日见完一泓之后,得之准信,这才急着把所要行之事告知,以防殿下身后的那群朝臣一时没了章法。   如今把公事解决后,这下便要去把私务也一一了局。   到庄子上之时,雨也慢慢停了,落在屋檐上的雨水打落到地上的水坑处,“滴滴答答”甚是悦耳,成言让门房叫来庆期。   “她如何了?”成言随口问道。   庆期自然也是明白,这个她指的是瑜姑娘,他颔首回道:“瑜姑娘从寺中回来后,就往自己的院子里去了,竹香方才还请了齐太医,往瑜姑娘的院子里去了。”   成言听后,蹙起了眉,大步往阿瑜的所居的院子去。   待到了她的房内时,齐豫还在阿瑜的房内诊着脉。   一见成言进来,齐豫便从圆鼓凳上起身,刚想躬身行礼时,成言随手一摆,免了他的礼数。   看了看面上有着菡萏色的阿瑜,眉间皱起,看着齐豫问道:“她身子骨如何了,如今调养得当吗?”   “姑娘的身子只要长此以往调养下去,会慢慢康健起来的,就是今日怕是在外受了风,如今有点低热,想来不碍事,喝几副药就能好起来。”齐豫如实说道,话语中也是医者仁心。   可他没见得成言听到低热后,那面色变得极度不好。   成言不豫的瞧了瞧齐豫,而后转头看向阿瑜,早知道带着她出去走一遭,尽遇到一些烦心事,就不把她往外带了。弱不禁风的人儿,这下可怜见的又感风寒,都快成了一个药罐子。   不仅苦了她,还苦了自己,也是他自讨苦吃。   齐豫告退前,向成言问道,他能否回太医院当值,他在这庄子上也住了不少时日,该是回去了。   这央浼一下子被成言给驳回了,齐豫也实在是不知道看脸色行事,也不知道在太医院那么多年,宫里当着差,怎么活下来的,也就那一手的医术能看下去。   待齐豫无言以对,怏怏的走后。   成言瞅着阿瑜背倚在软榻上,俯身凑到阿瑜的面庞前,娇艳的颜色因病容愈发的惹人怜爱,可那眼尾处浅到快要看不见的红印子,被成言注意到了。   这时他脑海中闪过的是,她与一男子昵昵对立,那男子还是朝中善与人逢场作戏的赵首辅,赵阙的手抚着她的脸颊,那一幕当真刺痛了成言的眼。   既然二人都说是误会,那他也不紧揪着不放,可让他心里窝着火,这也必定是不行的。   成言眼瞅着人儿因低热惹得面上一片菡萏色,霎是娇媚,他心念微动,望着人儿眼睫上的细毛颤了颤,而后他找准人儿那娇艳的唇瓣,重重的夺去她口中的气息,邀着她与他享受片刻的欢愉,一同共舞。 第41章 言不由衷   被成言急性的啃咬,阿瑜不免挣扎了一下,可猫儿的爪子还没来得及伸出,就让成言给迷了心智,被其啃咬的七荤八素的,不知道了方向。   待成言感觉到身下的人儿胸口徐徐起伏着,嘴里的气息尽数被他夺走,一时间失笑,趁着温和的吮吸时,把口中的呼吸慢慢渡给了她。   而后二人就这般相缠,成言渐渐往下压去,在阿瑜猝不及防之时,他二人的位置倏忽调换了一下,这不小的动静,把身下的软榻带的差点给掀翻了,好在成言把控着力道,让其之后稳稳的没被带翻。   成言躺在软榻之上,让阿瑜趴在他的胸脯处,二人身子贴在一处,阿瑜能感觉到整个人被牢牢的抱住,周围充满了男子冷冽的气息。   可这突的来的一下,让旖旎的气氛瞬间消散,阿瑜迷离的双眼复而清明了过来。   这也是成言委实想不到的,就因为他的一番动作,让他二人绮念入不了佳境。   二人之间的气息争夺,成言还陷在人儿的娇软的唇瓣中,他享受着此时的快感,可阿瑜感觉到嘴唇被吻的酥软麻麻的之后,走神之际,齿尖上下一阖,之后嘴里便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成言没把嘴上被阿瑜咬着的地方当回事,继续他的探索,薄唇慢慢的下走到滑腻且白皙秀欣的脖颈处,随后使坏一般的找到了阿瑜的敏感处,那里侧的小窝窝被成言不时的挑逗着。   阿瑜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说出的话带着一丝丝的颤音:“世子,奴如今在病中,你还是远着点我,不然奴怕世子你也会染上这风寒。”   听着这话,成言胸腔处微震了起来,含着阿瑜的耳垂,忍不住的发笑道:“我可不似你,身体娇气的很,三天两头的染病,区区风寒,也能让你害上低热。”   “世子这是在另类的夸自己健硕吗?”阿瑜听出来他话中的意思,再看着他止不住的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着。   成言见娇娇的猫儿亮出了小尖爪,再瞅着趴在他身上轻悠悠的人儿,不动声色的掂了掂,唇边勾着弧度说道:“你这小身板,还是得好好补一补,至于我健硕与否,你不是最清楚不过吗?”   话在嘴边绕了一个弯子,反而甩了一个羞人的问题还给了阿瑜。   闻言,阿瑜面上的菡萏色渐渐的变成了艳色,通红的芙蓉面宛若一朵娇花,等着成言的采撷。   随后也不等得阿瑜的回答,成言把她未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嘴边,很快,榻上二人如胶似漆的激吻着,屋内也只留有着人儿破碎的呜咽声。   成言还是顾及着阿瑜的身子骨当还是虚弱着,不然也不会就出门一趟,让得邪风入体,发起了低热。   可一直给素着也是不行的,已经习惯了食荤,怎么会满足于小小的欢愉。   他同阿瑜胡闹了一番,二人相濡以沫,如胶似漆的拥吻,在羞赧之后喘息声不停的从他口中传来。   温情之下,成言想起了有一事还没和阿瑜言明,若是此时说来的话,也可给她一段时间做好准备。   二人紧贴着共躺在那小小的软榻之上,成言搂着阿瑜的细腰,嗓音喑哑的说道:“随我回府,我给你一个妾室的身份,可好?”   方才阿瑜虽未真与他共度巫山云雨,可也算经了一场淋漓未尽的□□,听到成言所说的话后,不免觉得他是在说笑,她一个被他从勾栏院买来的花娘,哪里有资格能进他成国公府的后院,去做他的妾室。   除了觉得成言只是说了一番戏言之外,还一时难以接受,前世求而不得的妾室之位,如今这般容易被他随口说出。   难道前世的她,在那个成言心中,是那么不堪配做他的妾室吗?可那之前梦中的最后所见,她怎么又会成了……   阿瑜实在是想不通,杂乱的心为前世的阿蕴泣泪。   这般难受的滋味,促使着她抬头,去在成言的脸上找出他似是说笑的痕迹,可目光在他的脸上打量着,也只看到的是那认真的神情,平时冷着的脸在这一刻也只剩下了柔情,深深凝视着她。   成言面上的神色,与阿瑜心中所想的截然不同,由此可知,适才他所说的话不是在揶揄她。   不是狡狯,她的心咯噔了一下,这心中的话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前世的那个阿蕴听的。   命理这是在作弄她吗?前世求而不得的,今世弃之如敝屣,成言却予了她。   隐去心头的百感交集后,她骤然在成言的话中,找到了提到她身契的最好时机,她怯怯的说道:“奴是一个花楼出身的女子,如今还是贱籍,身负贱籍也只能做贱妾,世子你莫不是想让奴做你的贱妾罢?”   前世,阿瑜在成国公府做成言的通房丫鬟,劳心尽力侍奉他五年之久,之后所求也不过是一良妾的位置,可成言就连贱妾之位也不许她。   而今倒是想把她纳进府,为他后院的贱妾。   成言听后,看着她面上的受伤之色,怜惜之余又有点好笑,谁说他予她的是贱妾,还有那贱籍,原来她还一直以为自己的卖身契捏在他的手中,还不知道自个儿早已脱去了贱籍,改为了良籍。   在江南之时,把她带去松林馆之后,他就着手吩咐庆期,拿着她的卖身契去官府更改了相关户籍,那一薄纸身契早已经被销毁了。   如今的她自是良籍无疑,既然是良家女子,他自然纳的也不是贱妾,而是良妾,成言抚着阿瑜的脸,含笑说道:“谁说你而今是贱籍?”   听着似笑非笑的话,阿瑜一时没太能听出其中之意,可缓了缓后,随之言道:“奴本就是出身贱籍的啊。”   这其中带着试探之意,想真正从成言的嘴里听到她心中的猜想来。   成言看着阿瑜双眼中似是疑惑,动手勾了勾她小巧的鼻弯,说道:“我帮你恢复了良籍,你自然就不是贱籍了,还需我再为你解释,如何更改户籍一事吗?”   闻言,阿瑜还有点儿不敢相信,那么她想了多日的卖身契根本不存在,如今也算是恢复了自由之身,若能找机会从庄子里逃脱的话,也根本不会受户籍所累。   若是这样的话,那她从成言身边逃走的希图,当是该提上行程了。   “欣忭坏了?”成言一直没听到人儿乐意的回应,不免出言问道,多日的温存,成言以为等及他提到接她入府,她听后会雀跃,毕竟如今住在庄子上,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只能得到区区一个外室之名。   外室之名,肯定是比不上府上正经妾室的名头,这是如今世道中存在的见地,而且外室的地位是不被世人所认同的,也是见不得光的。   外室的地位低至不被男子的家族所接纳,即使生养了孩子,可也入不了其家族的族谱。   成言不想委屈着阿瑜,也不想让以后他们二人的子嗣,被养在外头,故而想早早的把她给接入府中。   可成言怎么想的,阿瑜并不知道,她心中的确同成言所问的一样,雀跃坏了,可这不是因为成言给她一个妾室的身份,让她欣忭了起来。   她忻悦的是,那把她困于这庄子上的那纸卖身契早已不在,一直烦忧着她的事,不费吹灰之力的化解了。   思及至此,阿瑜不由得面带笑颜,眉眼含娇,说道:“世子方才所问,奴觉得并不好,奴就待在庄子上,等世子你什么时候想奴,需要奴,奴就在这儿等着你。”   成言万万没有想到,得来的回答会与他心中设想不同,他以为她会满心欢喜的接受的。   他皱了皱眉,目光沉着看着她,问道:“为何不进府里去,方才你所说的,在府上与庄子上并无不同。在府上,我还能更好的看顾着你,这有何不好,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阿瑜听之,并没有往心里去,更好的看顾于她,不过是想把她掌控在手的托辞罢了,她把成言想把她纳入府中,想成由以色侍人得来的赏赐。   在清水寺之时,成言瞧见她得面庞被其他男子沾染了一下,就被触怒了,还不顾她的疼意,不停的摩挲着发红的眼角,就似是被他控制的物件被其他人给弄脏了一样,在赵阙面前,从未掩饰着他的不虞。   那时阿瑜便知道了,就算是如今成言的心里头可能是欢喜她的,可这仿若赐予的爱慕到了该收回的时候,也怕是不会犹豫片刻。   阿瑜随之回道:“奴觉得庄子上自在,若是成为世子的妾室,去往国公府里头,奴有点儿害怕。”   她的这番话也就是应付着成言,口不对心极了,在成言这儿,实在是容不得她吐露自己的心迹。   不仅如此,她还得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来,生怕成言不信她口中所说的话。   成言听后,无言盯着阿瑜半响,他是知道身侧的娇人儿的胆儿小,可这随着他往国公府里去,都害怕起来了吗?再说,有他的庇护,她怕什么。   假若阿瑜能听到他心中所想,必然会想堵他一句,有着庇护,也防不住有人想拿她的命。 第42章 玉兰对钗   片刻的温情过后,在同用着晚膳之时,成言保持着缄默,阿瑜怕多说多错,露出马脚来,也就没有想着去缓解二人之间的沉默寡言,可这让成言见后,愈发的想不通,他想把他自己觉得好的物件乃至于名分,都一一允她。   奈何人家根本就不想接受,成言心中有着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还有对着眼前的人儿感到无比的挫败。   他自是不可能去相信阿瑜的推脱之言,那话在他看来,纯粹就是在瞎扯,但他如今倒是还没有弄清楚她心里真正在想些什么,又是在顾及些什么。   但如若她真是害怕府中的人或事也罢,那他必要让她放下心里的惧怕,让她明白有着他的袒护,其实也无甚好怕的。   晚膳过后,成言心中涌起的念头滑过,看着阿瑜那副拒绝他之后,也不知道来安抚他的样子,不由得心烦,在夜色中,驾着快马离开了庄子上。   阿瑜心里在盘算着该如何逃走才恰当,可见着成言那副按耐着怒气的样子,只敢小心翼翼的跟于身侧,见之他离去之后,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自在极了。   如今在庄子上,还给着她喘息的机会,若是去到国公府,那她所求的,怕是就难以实现了,在国公府里头,恐怕她事事都要受着拘束,那府里头就好似是一张巨大的网,能够网住她,不能让她从里头给逃出去。   庄子上就不同了,若成言不在,庆期也不在,除却那零碎的几个奴仆外,就剩下她和竹香二人,想从庄子上逃走的话,还是可能会有契机的。   不过这还是得好好谋划一番,不然若是被发现了,还不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   逃走的话,身上没有银两傍身,铁定是不行的,成言虽在其他方面对她毫不吝啬,没有亏待于她,她房中妆匣子里的首饰,看起来都是一些贵重之物,可正是因为如此,他让她吃穿不愁了,可也没有能用上银钱的地方,自然没有给她银钱进行花销。   她真不知道该如何说是好,有失有得罢了,在国公府还会有按规制的月钱发,在庄子上反而是没有的。可若是让她为了区区那点黄白之物,去国公府里头受罪,她必然是不愿的。   既然不知道该如何从成言那得来银钱,那她偷偷的把那首饰给当掉一两件,想必他也是发现不了的。   按以往之鉴来说,想来成言这几日是不会再往庄子上来了,那她明日同竹香往京街上去走走,既然成言也没有说她不能任意出入庄子上,那自然庄子上的奴仆也不会拦她。   在江南她不能任意出入松林馆,还是因着要顾念着成言,得他应允后,她才好往外头去。   可方才成言都像是被她给气走了,那她还不如乘着他不在庄子上,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还有为了逃跑,该去做的事情。   其当首饰之事,也当是要瞒着竹香的,那丫头的心都偏到没边了,阿瑜都觉得是不是成言拿权势威压她了,或是给那小丫头灌了些什么迷魂汤,让她这段时日总说着成言多么深情云云。   不过竹香本就是成言从花满楼中赎出来的,她的主子也当是成言,为主子说好话,也不甚奇怪。   思及至此,到时她若是能找到契机逃走,往后之路茫茫,也不适宜带上竹香,到了该走的时候,她该去寻寻让竹香不要因她逃走受成言迁怒的法子。   ……   翌日,阿瑜一大早便醒了过来,念着心里想着的事,穿戴好衣裳过后,在妆匣子挑了好半天,挑出来了几件看似不起眼的首饰,随后稳妥小心的放进了袖口。   待她心中惴惴不安,再三抚了抚那袖口之时,竹香端着梳洗的水,推开门走了进来,见阿瑜直愣愣的站在窗前,吓了一跳,把水盆放下后,忙是走近说道:“姑娘,你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天都还没有大亮呢?”   闻言,阿瑜打开那木窗,往外瞧了瞧,天色看起来不是很好,以至于到了这个时辰,天看起来还是灰蒙蒙的样子。   可即使是天不作美,她今日也得把该办的事给办好,这般想着,阿瑜压下那股莫名不宁的心绪,转头同竹香说道:“待会让庄子上的马夫,套好马车,我们出去走走。”   竹香听到要往外走走时,眉眼间的欢喜都快要溢出来了,可转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呐呐的说道:“可是……可是,姑娘,没经过世子的允可,我们能往外头去吗?”   “那他说过我非得日日守在这庄子上吗?况且你不是一直在我耳边叨叨,他有多宠爱我,若是真如你所说,难道他会因为我想往外头去走走,就诘责我?那他对我的宠爱就不是真心实意,反而是虚情假意了。”   阿瑜甩给竹香好几个问题,问的她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   随后听得姑娘说着世子怕是虚情假意后,一下子急眼了,当是回道:“世子对姑娘铁定是真心的,奴婢瞧的可是真真切切的。”   “要不姑娘我们过几日,再往外去走走,你这昨日才害得风寒,这会儿估计还在病中呢,当是好好调养的。”竹香委实是担忧着姑娘的身子骨,直言说道。   “我觉得今日好多了,低热也消散了,再把我关在庄子上,我怕是没病都给养出病来了。”   “再者,京都我们都来了这么久,我也想去看看京中的四衢八街、八街九陌,与江南有何不同,莫非你不想去见识一二?”   前世,阿瑜尚在国公府上为奴,还未被国公夫人赠予成言之时,有一回跟着嬷嬷出门采买,也是见过了京都的繁华,自然这后头所言的话,也是用来蒙骗竹香的。   刚竹香听到她说要往外头去的那神情,她可是没有错过,这小丫头本就是个贪玩的性子,只不过如今是按耐住了,近日强逼着自己变得稳重起来。如今想来只要她言语之中加以诱道,怕是半推半就从了。   竹香站在阿瑜的跟前,神色中尽显挣扎,而后犹豫的说道:“那就依姑娘所言。”   回完话之后,心中不断的念着,世子当不会怪罪吧,世子对姑娘那么好,怎么会舍得怪罪姑娘呢?竹香神神叨叨的喃喃了许久,可也没想着不诘问姑娘,但若是怪罪于她呢。   随后她给姑娘梳妆时,梳了一个百合发髻的样式,可往那妆匣子里翻了翻,一脸困惑的总感觉有哪不对,在用梳蓖帮着姑娘理发时,沉吟了一会儿想了起来,姑娘妆匣子里的那对玉兰钗不见了踪迹。   她对那双钗印象尤深,还是因为那对玉兰钗,是世子亲手带回来的,在姑娘昏迷不醒的时候,让她放进了妆匣子里头。   那对钗之前都好好的在妆匣子中,怎么如今就不见了,竹香脑子轰隆了一下,整个人摇摇欲坠的问道:“姑娘,这妆匣里头的玉兰钗,你有瞧见吗?适才我替你梳发之时,未找见那对钗。”   看着竹香惊慌失措的模样,再想及她口中所说的对钗,她不留痕迹的用手擦过袖口,随口问道:“一对钗罢了,丢了不就丢了,你急什么?”   “姑娘,你不知道,那钗是世子特意拿来赠给你的。”竹香急忙说道。   “经了成言的手?”阿瑜把成言的名讳从嘴里脱口而出,说完不自然的颔首。   竹香此时心里乱作了一团,也没有发现姑娘直言了世子的名讳,忙着点头呐呐的回道:“嗯。”   她的眸中急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姑娘的妆匣子向来都是她管着的,若是少了一件别的物件,姑娘不追究的话,她也无需害怕,可那对钗,是世子亲手拿来的。   阿瑜见之她这副样子,想着袖口中的那对钗,她当是慎重才是,怕是不能当出去,那她适才就偷偷藏了三件,这一下便去了两,还剩下一个花鸟图式的簪子,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当些银钱来。   若是死当的话,也该是值不少吧,阿瑜只能如此希冀了。   “好了,你先别急,玉兰钗对罢,我方才好似还见着了,我现在找找,你快去叫马夫套好马来。”阿瑜对着竹香说道,随后自己假装在匣子中找了起来。   竹香尽管心里着急,可听着姑娘的吩咐,还是压着心中的不安,出房门往马厩那去。   阿瑜见她走后,从袖口中掏出那对玉兰钗,重新放进了妆匣子,而后心头想着一只簪子不能当足够的银两,看着那匣子中满当当的首饰,想着故技重施,再挑几样其他的拿去当掉,换取银两。   可这诸多的首饰中,当属是头面最多,可若是再拿到什么贵重的,让竹香发现了,捅到成言那里,肯定是会让他起疑心的。   她还是就拿着那支普通的花鸟簪子当掉罢,适才竹香没有发现妆匣子里这支簪子不在,想来少这么一支也不碍事,假若拿多了,怕再生出其他的变故来。   阿瑜惋惜的瞅着那匣子中的首饰,能用不敢拿,一时无言。 第43章 肖似狻猊   日至隅中,阿瑜才与竹香坐上马车,往京街的四衢八街而去。   竹香那小丫头听到她说,那对玉兰钗找着了之后,便放下心来,眉眼间没有了急色,坐在马车上,一路上便同阿瑜闲谈了起来,但多数时候都是她不停的说着,阿瑜安静的听着,有时会点点头,以作回应。   因在竹香所说的话中,一口一个世子,阿瑜有时实在是不想听,听着成言对她有多好多好,不是在动摇她的决心吗?   阿瑜不可置否的把那些话都没往心上去,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到竹香在话中明里暗里的让她对成言贴心一点,争取着早日能被成言纳入府中。   发现竹香有着这个念头以后,阿瑜更是坚定了往后当是把竹香留下来,带着她的话,不仅自己跑不掉,还可能会被这丫头给卖了。   马车驶过街巷,阿瑜坐在马车上,没有去掀那帷裳,耳边也能听见小贩的叫卖声,沿街一路甚是繁华,可这闲暇的安稳没过多久,一阵喧哗声从外传来。   在车夫的控制下,马蹄疾踏,坐在马车内的阿瑜与竹香因着车节摆动了一下,左摇右晃了一番,竹香勉力的凑到阿瑜的身侧,想着要留意护住姑娘,她可再也不能再承受世子的怒火了。   之前那次,要不是姑娘被救了过来,她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命活着。   待那马的鼻中打出响啼,马蹄子在道上还不安的擦了擦,随后马发出一声嘶鸣,阿瑜便发觉好像马车停了下来,她能在马车内无恙的坐稳了,身子不再左右打着摆。   可猝不及防间,一团黄色的影子迅速的从那个布幔外压下来,随后让人防不胜防的是,它窜到了阿瑜的身上,在她还没发现那是团什么东西的时候,便被那温软乎乎的影子给砸的往后仰。   可在她后面的是实心的车壁,没留意后脑重重的磕到了那车壁上,疼的阿瑜低呼了一声。   “姑娘,姑娘,狻猊。”阿瑜的头撞到后,一时还没有缓过神来,脑袋还泛着迷糊,闭着眼睛想忍下后脑的痛楚。   可听着竹香带着颤抖的嗓音,嘴中说着狻猊,她还感觉到怀中那团窜过来的身影还不停的往她身上扒着。   阿瑜神色不好的慢慢睁开了眼睛,待颔首往下一瞅,一只体格健壮,被毛厚密肖似狻猊的小兽正趴着她的怀中,那金黄色的两只眼睛凶狠的盯着她。   她一时之间见着,脑中一片空白,顿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它给她来上一口,这小兽龇牙咧嘴的时候,露出它那尖锐的牙齿,骇人极了。   这小兽当也不是竹香口中所说的狻猊,阿瑜往昔在澧州,机缘巧合之下见过真正的狻猊,还差点命丧于那狻猊之口,趴在她怀中的小兽的长鬣虽长,可也没有狻猊那么长。   但即使是知道它不是狻猊,可还是止不住阿瑜心中的害怕,毕竟这小兽张牙舞爪之时,让她仿若又见着了那只狻猊。   她也算是知道了,怎么方才马车外传来嘈杂之声,想必是这小兽造成的骚乱,还有她坐着的马车,也因着马天性惧怕狻猊,见到它,还以为是狻猊那等猛兽,害怕的踩着蹄子慌乱了起来,而后不断的嘶鸣。   竹香浑身颤栗,像筛糠一样哆嗦了起来,六神无主的在马车上缓缓的环顾着,想能找到个东西,把姑娘身上的那团给赶走。   可那小兽似有人性一番,偏头咧着牙,用它那黄灿灿的眼珠子看着竹香,吓得竹香冷汗都冒了出来,手更是不停颤抖着。   主仆二人都没有法子,只能由着那小兽在阿瑜的怀中懒懒的趴着,竹香心里头盼着马夫能赶紧拿着马鞭来驱赶它。   可她都不知道马夫适才制着马,最后马昂首仰蹄时,他整个身子不受控制的往一侧翻了下去,甩在地上,一时之间爬不起来。   如今二人一兽就这般僵持在马车内,在那小兽想要执起爪子,往阿瑜脖颈处扒时,外头好似传来一悦耳的女声,“缅因。”   随后,阿瑜见着那小兽顿了顿爪子,舔了舔毛,从她的身上蹦下,往后头跃去。   见此,阿瑜长呼了一口气,方才委实是害怕极了,之前差点命丧于狻猊之口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   竹香赶忙到她的身旁,做出防备的动作后,上上下下看了一番,好在姑娘没有伤到,不然世子怕是不会让她再到姑娘身旁伺候着,但她若是不跟着姑娘的话,还能去何处。   阿瑜慢慢拂开竹香,用眼神示意着自己无事,紧接着掀开马车的那层布幔,往外瞧了瞧,便见到一个身着殷红色骑装的女子坐在一匹枣红色的马上,裙裾不合时宜的勒在腰间。   那女子手中所抱着的便是方才趴在阿瑜怀中的小兽,女子低头用手梳理着那小兽的毛发,小兽眯着眸子,甚是享受的样子,女子眉眼间尽显肆意。   仿若是察觉到阿瑜的的打量,女子抬头把目光对准阿瑜这处,随后瞅了一眼周围的摊贩,东倒西歪的,那地上还躺着一个人,不甚在意的嘴巴一撇,昂着脸冲着阿瑜说道:“本……我的猫儿顽皮,似是吓到了姑娘,还请姑娘不要与一只畜生计较。”   李玉珠驾着马,一路追着缅因往这处来,也是见着了缅因适才从马车中窜出,再看看身旁的一切,也能猜到刚刚发生了什么,缅因长得一副猛兽的模样,最是骇人,不免时不时就会吓着旁人,她也是明了的。   若不是看眼前这辆马车上的姑娘,花容月貌的样子,身上所穿皆所戴,都不是寻常之物,她还需这般说道吗?都是母妃,往日里时常训斥她,让她切勿胡作非为,惹出事端来让他人抓到把柄。   害得她如今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这不一只畜生闯了祸,还得她来好声好气和人说着,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尽找些不快,要她说,她可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凭什么处事要学着一些世家女子的做派。   她们那些人哪个有她身份贵重,眼前的姑娘倒是面生,也不知道是哪家闺秀?   阿瑜听着李玉珠所言,不说根本就没想着要怎么着,可她都那般说,就算想着要计较也是计较不成,不要同一只畜生计较,可在阿瑜看来,小兽所闹出的乱子,不当是做主人的过错吗?   她摆明了就不是真心诚意的赔礼的,只不过是桀骜的随口一言罢了。不过听着那话,原来那看起来肖似狻猊的小兽,不过是只猫儿啊。   假意的歉意,那她回不回其实并不差别,况且听着李玉珠那语气,她也不想说些什么。这不过是今日的小插曲,她也没有功夫在此处耗着,还是赶紧去把袖口中的簪子给当了,省的夜长梦多。   李玉珠半响没听到阿瑜的回话,岂有此理,她是看得起她,才同她那般说着,这是个木头美人吗?话都不知道言之。   “诶,我在同你说话,你什么意思,话都不知道回吗?”李玉珠缓缓的抚摸着那只缅因库恩猫的毛,揣着怒意冲着阿瑜出言道。   闻言,阿瑜失笑,不想和她纠缠着,可一时没忍住回了一声道:“猫儿张牙舞爪,看来是有样学样罢了。”   见着车夫缓了缓刚刚因砸落在地上后,身上泛起的伤痛,慢慢的挪上了辕座,阿瑜同他说往药铺去,虽说她身上没有很多银钱,但在江南的剩下来的二十多两,竹香倒也好好收着,给她带来了京都,那还是能够让车夫去看看大夫的。   待马车行至药铺,她再找机会脱身去寻当铺。   张牙舞爪?有样学样?   “好啊,你在这给我指桑骂槐。”李玉珠坐在马上,揪着那缅因猫的毛,嘴中呢喃着,而后回过神来,发觉了阿瑜在对着她指桑骂槐,这是在说她的猫儿学着她的模样张牙舞爪。   她何时张牙舞爪了,那人实在可恶,竟敢讥讽于她,待她想着必要让阿瑜好看时,便见着那辆马车在街巷口处拐弯,不知道去了何处。   她刚想驾着马追上去之时,背后传来皇兄的声音:“玉珠。”   往后一瞧,见到皇兄驾着马往她这处来,不甘的往那辆马车走的方向看去,随后狠下心来,不去追了。   今日她好不容易求着母妃让她出宫来,缠着皇兄让他带着她去御马场赛马,谁知道缅因从她怀中窜走了,她的马匹也不听使唤样的,躁动了起来。   她急着追缅因,便把皇兄抛到了后头,如今皇兄追上来了,她也不能由着性子去追那人,皇兄定是会笑话她,被不知道打哪来的人嘲讽了一番。   都怪手中的畜生,尽给她惹事,要不是缅因是番外进贡来的猫儿,肖似狻猊,她一眼相中,父皇看她欢喜,把它赐予了她,若是把缅因丢了的话,她也不好和父皇交代,御赐之物,还没有丢失的道理。   可想着阿瑜反讽她张牙舞爪,她便气极,狠狠的拽着手中的毛,惹得猫儿,“喵呜,喵呜”的叫着,听着这声音,李玉珠更是心烦,放开手来,随手拍在了猫儿的头上,似是不知道轻重的模样。 第44章 心乱如麻   “姑娘,京都的女子都是那般骄横恣肆吗?这一点都不同于我们江南女子的温婉。”竹香余惊未定的向阿瑜问道,言语中不免有此偏颇。   因着那缅因库恩猫闹出的虚惊,竹香对那一人一猫的印象坏到了极点,那女子桀骜的模样,摆明了是没把人看在眼里,她不由得想着,若是京都的女子都是那般的性子,那等到世子娶妻后,姑娘在府中受其欺负了该如何。   后宅的阴私,竹香在花满楼听人闲话时,也是听过不少的,她还听过有其女子曾言过宁为寒门妻,不为高门妾。   只因花楼女子从良后,还是有机会可以做寒门小户的正头娘子的,若是去往高门,那必是做妾的命,命好的不过就是在主母手下安安份份的活着,命不好的话,那就得受正头娘子的磋磨。   可她本一度以为,凭借着姑娘的花容月貌,世子的偏宠,便能在后宅中安安稳稳生存下来,可如今,她方才瞧着,那穿着华丽骑装的女子,看着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姑娘以后能被世子纳入府内,遇到个同她一般不好相与的主母该如何,世子的嫡妻假若容不下姑娘,那姑娘又该何去何从。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姑娘讨不着好日子,她一个做奴婢的低贱命,也讨不着好。   见着竹香面上的忧色,阿瑜会意到她为何会这番发问,可也没想到,她会想深到后宅阴私之事中。   江南风水养人,女子多是柔情似水、温婉秀丽,而竹香霎时一见京都女子的肆意妄为,便是觉得这不同地方的姑娘还真是性情迥异。   可在阿瑜看来,京都的名门闺秀天定风华,便注定了她们多是会娇纵恣意的活着,她们骨子里刻下的便是骄傲,德容言功、恪谨守礼不过是给夫家相看的。   而若是天子的公主,那更是有着世间尊贵的身份,一世的荣华,比之世家女子过之不及。   想至此,阿瑜不由得说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京都在天子脚下,多是王公贵胄,这是江南比不上的底蕴,可往往行差踏错间,这富贵也是要有命要去享的。”   这话像是回了竹香所问,又像是自言自语,竹香听此之言后,似懂非懂的沉吟不语。   马车在药铺门口停了下来,高悬挂着的牌匾上写着明善堂。   阿瑜与竹香从马车上下来,见着头上的那块匾额,她带着竹香与马夫往里头去,和马夫说道:“你先去瞧瞧身上的伤处,瞧完后便回马车上候着,我们先四处去逛逛,就无需你跟着了。”   说着之时,便示意早在她们进来之时便候在一旁的药童,让他带着车夫往里间去,随后她掏出一碎银子递给马夫,便同竹香往外走去。   阿瑜沿着路往前走,明善堂开在了僻静的地方,依她们二人的脚程,实属是花了好一会,才到了喧嚣处。   “姑娘,我们这是往哪去?”竹香跟在阿瑜的后头,开口问道。   这还是寒冬凛然的冬日,风刮在脸上,不免有点儿生疼,方才坐在马车上,还察觉不到寒冷,如今身子不到片刻没了热气,倒是冷了起来。   见着竹香被冻得鼻头发红的样子,阿瑜护着袖口的手不由得捏紧了,在这街上晃荡着,也不是个办法,当铺在哪儿,她这一时半会也找不着,且还得避着点竹香去找。   如此寒冷的天,也该是要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把竹香丢在茶楼里待上一会,自己便好去干自己的事了。   阿瑜这般想着,便回道:“先找个茶楼,先坐下来歇会,喝口暖茶。”   和茗茶楼是京都里也算是排的上名号的茶楼,阿瑜之后没走多久,便见着了这个茶楼,便带着竹香往里去。待二人在跑堂的招呼下,在二楼的角落处坐了下来。   虽说表面上阿瑜丝毫都不着急,可心里想着要去当铺里典当,见之茶水端上来以后,阿瑜假意教着竹香如何点茶,可点茶的手法一点都没有停顿,让竹香看的眼花撩乱,根本就没有记下来。   在竹香一头扎进方才所学的技艺里,阿瑜随口言了一句:“手把手教定是不成的,点茶的精妙之处,就得全靠自己给悟出来了。”   说者有意,听者把这话入了耳,便也不想着要求助在一旁品茗的姑娘。   阿瑜在江南花满楼便发现了,竹香这丫头虽说是粗枝大叶,可关于一些她觉得有趣的事儿,便会投注心思去,到了后面尽管学的一知半懂,但还是给她学到了点皮毛。   那次成言在风满楼中点茶,她还记得竹香可是时不时的瞥向成言点茶的动作,那行云流水之态映在竹香的眸中,那时,阿瑜便发现了她可能会对这点茶有点儿兴味。   这不就让她能使着法子,把这教给她,自己便好是脱身了,“我去后头更衣,你现在这学着,待会我便回来了。”   “你再好好想想,等我回来后,你再斟给我喝。”而后起身之时又补了一句说道,这番说,小丫头便更是会卖力去学那手法,也就顾不上她了。   竹香停在手中的动作,笨拙的起身,不好意思说道:“姑娘,我手太笨了,不过待会我定让你喝上用点茶手法斟上的茶。”好歹还是练了好一会,她感觉好像是摸到了一点的门路来。   “嗯。”阿瑜见着竹香的认真的神情,不免失笑,不过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下到一楼后,把跑堂喊了过来,向他问着这条街上的当铺开在何处。   跑堂俯着腰,听着阿瑜的询问,而后回道:“永随当铺,这条街的尽头方向开了一家永随当铺,若是客官想去典当物件,便可去那处。”   问到想知道的过后,阿瑜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跑堂,可往外给之时,不免的心疼了一下,只因她如今钱袋子内日渐空瘪,只出不进这也委实是消耗不起了。   走的时候,还特意和跑堂招呼了一声,让他好好招待还在茶桌上的那位姑娘,若是那姑娘问起她,就说没见着她就好。   跑堂看着碎银子的面上,点头哈腰,紧接着直呼知道了。   阿瑜走出和茗茶楼,便往跑堂指给她的那条路走去,左侧路上伴着的吆喝声,右侧飘荡的商铺招牌幡布,虽是冷风拂面,可此刻的阿瑜一人行走在大街上,看着触手可及的自由,她的心瞬间热了起来。   心里像打鼓一般“砰砰”直跳,看着这眼前的景观,她呆呆地立在原地,想的是假若现在就逃离,不管不顾就这般逃开,不管是躲到京都的哪个角落去,只要离开成言的身边便可。   待她快要被这短暂的欢愉给驱使之时,理智慢慢回笼,且不说成言根本就不用费什么劲,便可顺藤摸瓜,把她给找出来,单是她如今身上没有什么银钱,等到东躲西藏的时候,她该如何在京都存活下来。   这般想着,还非得有个周全之策不可。   进到永随当铺后,里头没什么人在,阿瑜所见到的不过是像一堵堵墙一般的木柜,木柜台的后方站着一个人,他抬头瞧了一眼,见到阿瑜后,也没说什么,依旧在那端站着。   在外头的光亮处待久了,往当铺里来,仰头往当铺铺房内瞅去,隔着高高木柜台,只能看见那店家的脑袋,里头昏暗着,有着阴森森的感觉。   阿瑜从袖中拿出那只花鸟簪子,抬手把其递给了里头的那人,那人见此,才停下了拨算盘的动作。   算盘珠,拨之则动,停住之时,阿瑜耳边的算盘珠摆动的声音戛然而止,没了这声响过后,当铺中静了下来,店家拿着那只簪子,左右翻着,阿瑜一瞬都不眨眼的看着店家神情,见那店家的面色变得有丝古怪,她心中没由的不安了起来。   “敢问姑娘,这簪子是从何处得来?”店家执着手中的花鸟样式的簪子,抬眸看着阿瑜说道,那双眸中带着怀疑之色。   阿瑜表面上镇定的说道:“有何不妥,典当物件,还需问是从何而来吗?”   “此簪做工精巧,其小颗的宝珠连缀在上头,碧玺花及戴丽鸟配饰,其制作起来想必是难上加难,更别逞是加诸于此簪架上,还隐去华丽之感,这工艺不像是出自坊间,倒像是从宫中出来的物件。”   “虽说我们当铺能够典当贵重之物,可这若是从宫中流出的不明之物,我们是不收的,不仅如此,若是姑娘你不说清楚这簪子的来历,我可要去报官了,从宫中偷窃出物件来典当这可是重罪。”   永随当铺店家拿着手中的花鸟簪子,睇眄的看着阿瑜,还在她身上上下扫视了一番,已然是没把她当成簪子的主人。   听着店家的一番话,阿瑜心中一震,她不过是在妆匣子中挑了一个不起眼的簪子,这怎么还挑到了宫中之物来了,成言到底是往她那送了一些从哪来的首饰。   如今这要她该如何和店家解释,不交代清楚,抓她去报官?如若把她带到官府去了,可她如今举目无亲,孤助无援,被抓去官府,除了成言能帮她,那就没人可以救她了,到头来,她的谋划可不就是一场空了。   这铁定是不成的,她变得心乱如麻了起来,可越是着急,越是想不到对策,在阿瑜犹豫着该怎么去回话之时,店家看她的神情越发的狐疑,其报官的念头更是想付诸行动。 第45章 跌宕起伏   “姑娘,你莫不是真的私自典当宫中之物,若是如此,我要把你送去衙门了。”店家见阿瑜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也说不清楚个缘由,上下打量着她,毫不掩饰神情中的不善。   阿瑜强压住心中的着慌,故作从容的说道:“仅凭借你三言两语,就说这簪子是从宫中流出,若是你自个眼拙该如何。”   店家听此一言,嗤笑说道:“姑娘,你来我这当铺典当之时,就没听过我典当铺的名声,我当老九还从来没有会把物件看走眼过。”   闻言,阿瑜是初来乍到,又不是京都人士,哪里知道这永随当铺名号,不过看着他面上的揶揄,以及话语中的底气,想来他是不会相信是自己眼拙这一说,既然如此,她定是不好用言语蒙混过去的。   “簪子是他人所赠,日前我急用银两,忍痛割爱之下,才迫不得已把它拿出来典当,它是否是宫中之物,我也暂且不清楚,但它的来历绝对是清白的,不是什么龌龊手段得来的。”阿瑜怕再不交代清楚,恐怕店家真的会把她送去衙门,那她到时可就真的有理都说不清了。   如今是实话实说了,可店家反倒不信了,直言说道:“可典当铺有其行规,你这一面之词,还是留到衙门里去说罢。”   话毕,店家当下就想把阿瑜先留在当铺内,等到当铺里的朝奉过会回来后,能够替他站柜了,他再撇下手中的事,把阿瑜送去衙门。   “我都把这簪子的来历说清了,你也该是听明白了,凭什么带我去见官,听你之言,这个永随当铺也是有着响当当的名号,怎么人还出尔反尔,把簪子还来,我不当了。”   阿瑜以为她交代清楚了,店家也就不会多加纠缠,不过就是典当不成,这也就罢了,怎么还说着要带她去报官,无奈之下,她想就此离去。   可当老九偏偏还是个出了名的讲行规人,怎么会就这么容易把私自典当宫中来历不明之物的人给放走呢。   当老九按了按自己的两撇胡须,吹胡子瞪着眼睛说道:“强词夺理,在永随当铺是行不通的,该去衙门还是得去,宫中之物由你一言说是他人所赠,别说是我不会信,恐怕去了衙门也是如此。”   “如今这簪子就是到时的证物,容我当老九保管着,待去衙门再说其他。”当老九毫不留情的和阿瑜说着,并不打算把手中的簪子还给阿瑜。   阿瑜见此,想着若真被他就这般带去了衙门,那事情可就没有挽救的余地了,见着当老九还在高高的木柜台后面,阿瑜只能瞧见他半个头探出,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阿瑜复看了一眼他手上拿着的那只簪子,在当老九来不及阻止之下,转身弃簪而逃。   此时,她心中留有唯一的念头便是,绝对不能闹到见官的地步,若是那般的话,牵一发而动全身,成言知道后,定是会问她拿簪子去典当是为何。   慌乱跑出去之时,在当铺的大门与柜台之间的木板拐处,撞到了一个人,阿瑜仓皇之余,没有管太多,连忙往外跑,想着那当老九要追出来的话,她早就躲藏的不见踪影,那找不着她人,她也就可以躲过一劫,不用被迫跟着他去见官了。   “掌柜,那姑娘怎么急匆匆走了。”永随当铺的朝奉老六就是方才阿瑜撞到的那个人,他还一脸纳闷的发声对着当老九道。   可当老九如今哪有心思和他解释一番,还在那着急的拿着铁匙开那柜台旁侧的门,听到老六的声音后,抬头忙是说道:“快去追,把那人抓去见官。”   闻言,老六听出语气中的催促,来不及问其缘由,转头就跑出了门,可耽搁的这一会儿的功夫,出了门后只见着淹没在人堆中的衣角。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追着那个方向而去。   阿瑜特意混在人堆里面走着,想着若是那当老九追出来的话,那这般躲藏应是能够混淆视线。   待挤过了好几个人堆,她借着货摊的遮掩,往当铺的方向瞧了瞧,在没有看到当老九的身影过后,逐渐放下心来,这下才敢走原来的方向回和茗茶楼。   可快到和茗茶楼的时候,似有所感,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不远处有一人好像是追着她的方向而来,见此,阿瑜不敢掉易轻心,也不敢再往茶楼中走了。   见着茶楼一旁有个路口可以进去,她没多想,就往里头跑去。   她也不知道这条街巷是通往何处的,只知道定是不能被当铺的人抓到,方才她瞧见追她的那个人脸,不就是她在当铺撞着的那个人吗?想来他也是当铺里的人,如今在追着她,定是当老九指使的。   簪子她都不要了,不依不饶的追着她做什么,阿瑜在这七拐八拐的街巷中跑着,气急败坏的诽腹道。   绕了一段时间后,她见后头没有人再追上来,便停下来扶着墙,喘了口气。   待呼吸平复后,她冷静下来才发觉,这条街巷着实是又长又拐着弯,若是不熟悉的人,怕是要被困在街巷中出不来。   阿瑜方才也是急的往里来了,见着多条的拐道,一时之下,不知道该如何去走,她适才从和茗茶楼出来,还在永随当铺耽误了好一会,如今这择路而逃想来也是耗费了不少时间。   若还不快回去的话,竹香见她走开了这么久,必是会去寻她。   这般想着,阿瑜不敢再停留了,试图在这街巷中找到能够绕出去的方向来。   可她不烦其数的走了好久,不仅没绕出去,反而像是越走越远了,她能感觉到越是往里走去,越是听不到其他杂声了,里头的巷子寂静的让阿瑜打了退堂鼓,她想着原路返回,不再往内走。   刚想着要换一个方向的时候,就见着不远处的一个巷口,有一个穿着玄衣的男子。   她在这街巷中都还没有瞧见半个活人,这下见到人了以后,想的便是要去寻他,问问路。   若是在天色暗下来之前,她还被困在这处的话,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白日里她尚且不能够绕出去,夜晚更是不要想了。   “那位公子,留步。”阿瑜的话语声飘散在风中,她见着那位男子很快被墙体遮挡住,在她的视线中消失了。   可阿瑜好不容易见着一个人,不甘心的追着那个人,待往那个方向走着的时候,到了尽头,便发现往右侧走能够通向铺肆,好似是一排排的后铺坊,其门口摆放着一列列的染了颜色的织布。   即是如此,她便不需要再去追方才那人了,可以到那铺坊内问一问便知,和茗茶楼该如何回去,想来当是有人会知道的。   如阿瑜所愿,待她问完路后,听着铺坊内的人所说,这里不过就是和茗茶楼的后街巷所在,只需要往铺坊正门前通过去,便可以见着和茗茶楼所在的那条街道。   她听到这话后,总算是宽心下来,刚想回和茗茶楼时,想起适才所见的那个玄衣男子,便觉得一阵熟悉,不由得向铺坊内的人问道:“那条街道是通向哪里的?”   铺坊内的人闻言,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   阿瑜见此,以为是问到什么不该问的,连忙补了一句说道:“我看那一处的红砖绿瓦与众不同,才想问一问究竟。”   “原是如此啊,你往高处瞧,瞧见没,那红砖绿瓦通向的是楼阁飞檐,不是我们良家女子所能去的地方。”铺坊内有个妙龄小姑娘唏嘘的和阿瑜说道。   其目光中的意味甚是尤深,还有话中所言的意思让阿瑜霎时就明白了那究竟是通向哪的。   不过就是男子能去的花楼,良家女子不便去的地方罢了,良家女子若是进了那处的话,清清白白进去,可保不准就一身污泥而出了。   既然如此,那定是她认错了人,那玄衣男子怎么会是她以为的那个人呢?   和铺坊内的人道谢一番过后,阿瑜从速往她们所说的方向去,不再敢延宕时刻了,她怕再不赶回去,竹香发觉她不在和茗茶楼后,就遣人去同成言说,那就糟了。   行至和茗茶楼时,阿瑜便见着本该在明善堂候着的车夫稳稳的坐在马车的车辕上,而本该在茶楼里坐着的竹香站在马车一旁,时不时地跺着脚原地打着转,还四处张望着。   阿瑜对上竹香的目光时,能见着竹香瞧见她的那一刻,眼神中的着急散去了,似是如释重负一番,松了一口气。   这一幕在她看来,和之前在江南花满楼,成言来楼中发现她偷溜出去后,竹香一人面对着成言的非难,她当时见着她回来,也像是如今这般神色。   看着那马车紧阖着的绸帘,以及这种种,阿瑜便知道了,成言在里头端走着。   如出一辙的欺瞒,不知在成言那儿,这次该是会怎么对她冷言相待。那次的冷落,让她认清了事实,主动找上了成言,依着美色笼络住成言,他才把她带回了松林馆,转而到了今日的这一步。   之后,她也便知道了,若是和成言服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何不识时务者为俊杰。   可这认错,成言即是受用了,也就罢了,假若他根本不在乎,那又当是另外一回事了。   阿瑜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在竹香的搀扶下,踩着杌凳,往马车里头去。   掀开绸帘的那一瞬,阿瑜想了很多,想着的是要半真半假的和成言解释,唯独没有想过要去据实言之。 第46章 虚虚实实   “你这是往哪去了?”清洌的嗓音从成言口中传出,不同于以往的寡淡,话语声中含带着微微怒意。   阿瑜从掀开的绸帘那处,俯着身子往里去时,耳边听着这问话,本来是分外平常的一言,从成言的口中问出,不得不说是怒不自威,她坐下后,抬头看了一眼成言的神情,眉间蹙着,那双眼眸就直直审视着她。   也不知道他身任大理寺少卿,掌刑狱案件,去审理案子时,也是如此这般的审夺吗?   见之,阿瑜撇开她心头闪过的念头,很快给出了早已想好的言辞,说着:“之前答应给你的那件中衣,被血污沾染了,我该是给你重新缝制一件的,想着这事,就往外去寻了寻铺子,可未料及走入了一条街巷,绕了好一会,才好不容易回来了。”   她拿出在江南还没被她缝制完的中衣做了个幌子,那件月白色的中衣被她不经意间刺破的指腹给沾污了,她没开口和竹香问及那衣物,是想着弄脏的衣物,竹香当是也不会收着。   何况在这些时日,阿瑜还听竹香说过,自己如今的好些衣裳及其物件都是在京都新添置的,在江南的那些,成言临回京都之时,吩咐过她,说要从简收拾,不必带太多,回京都能够一一置备。   由此一说,阿瑜自然以为她所给成言做的那件被血染了的中衣,被留在了江南松林馆的小院中。   成言听着她的解释,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可在阿瑜瞧着,他面上冷硬的线条好似回暖了一番。   澍意着他脸上的变化,阿瑜见之她的话似有奇效,能让成言浑身散发出的气息收敛了不少,没有方才那般的防备。   赓续说道:“在江南给你做的那件中衣,是月白色的,被掳走那天,若有所觉,缝制的时候,扎破了指腹,沾染了血污,我想着要给你重新缝制一件,与原先那件同色可好?月白色你觉得如何?”   听着娇人儿话音中的清顺和柔,成言略微审视的神色,而后渐渐掩去了眸中的阴沉,启唇说道:“真是如此,那你寻到了铺子吗?”   闻言,阿瑜便知成言没有这般好欺瞒,更是留心着接下来要说出来的话,存意说道:“来京都这么久了,这出庄子我还是头一回,京都的四衢八街,绸缎铺子我倒是没找着,但我见着了一个布料作坊,那儿的布料染好后,挂了起来,还甚是悦目。”   “区区一个布料作坊,就让你觉得赏心悦目了,还真是宝气。”成言听着她言语中对那铺坊的惊叹,不由得掩去了面上的疑虑,稍有宠溺的附言了一句。   可这宝气从成言的薄唇中说出,在此情此景下,阿瑜听来,就不觉得是对她的打趣,反而是对她的寒伧,不就是换种法子说她傻气吗?   “之前从来没有见过染布高悬后,是那般的艳丽,不免会惊奇。”阿瑜按捺住心头的烦闷,假笑着同他说道,话中没让成言听出其中的周旋,反倒让他从中听出了一抹失落。   成言以为她所说的之前,不过就是在江南没机会,能见着这民间坊铺架晒染布的情景,这般想着,便起了一丝怜惜,怜她曾小小年纪,就双亲皆亡,还被那狠心的舅母给卖进了花楼,自此便身不由己。   以至于困囿于那花满楼中,没能如寻常的姑娘家一般,如珠如宝的被人对待着。这霎时见着一点儿新奇的事物,便这般的怡悦。   成言神色微微一动,说道:“真的这般欢喜?”他眼瞅着阿瑜,想到她乐而忘返的行径,紧追问道。   阿瑜讷讷的点点头,虽说她口中所言的都是在搪塞成言的责问,可话中夹杂着的也是她真实的想法,她当时见着染布,的的确确是那般认为的,不仅仅是那艳丽的颜色让她欢喜,那铺坊中的那些人的生活也是她所希冀的,可这并没有和成言说道。   看着那些铺坊中的姑娘,她想到若是往后,她也能开个铺子,安安乐乐的生活,没有其他繁杂的事忧劳她,那该多好。   阿瑜掩去眸中的希冀,重新抬起头来,看向成言,那忽闪忽闪的眼眸,闯进了成言的眼中,他见着她灵动的模样,再坚硬的心都软化了下来,薄唇轻启说道:“瞧你这出息,日后带你去看更加新奇的玩意。”   “嗯。”阿瑜随口应了一声,可心中却没当一回事,她确实如他所言没有出息,她只想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想再纠缠于如今,再过不久,她也当是逃了,那她与成言也就根本没有他口中所说的日后了。   ……   成言与阿瑜回到庄子,同她用完膳后,离开之余,复而提了纳她进府一事,阿瑜含糊其辞了一番,成言一句都没听进去,仅是丢下这“不必多言,待我把府内杂事料理好,就把你接入府上,你不必害怕,府上有我在,我会护着你”一语。   这话若是换一个爱慕成言的姑娘听来,必会欢愉,可对于一心想逃开的阿瑜来说,不亚于噩耗传来,去成国公府,那她想来真就插翅难逃了。   “姑娘,姑娘,世子已经走了。”竹香站在阿瑜的身旁,出声提醒着。   她见着姑娘直愣愣的站在原地,眼追着世子的背影,一动不动,忍不住开口唤道。   方才姑娘与世子所言的那些,她是真的不懂,可听着姑娘那般明显的唬弄,半点都不想随世子入府,当时她都极其害怕世子不豫,甩袖离开,不料世子还好言好语的同姑娘讲着,并解决姑娘所念到的忧虑,并为之安抚。   竹香心中在想些什么,阿瑜并不知道,但她听到竹香的轻唤,回过神来,她方才分神,不过是在想着,若是弄不到银钱的话,倒也作罢,总不能因着这个,一直推辞到成言忍无可忍了,强迫她往府中去。   成言怕是也没那么好的脾性,她三番两次的推辞,已是让他忍了许久,没有发作。   银钱是要用来傍身的,没有足够的银两,艰难险阻,前路难说,可如今的情形,也只能掂量着孰重孰轻,走一步看一步了。   ……   成言从庄子上离去后,回到了成国公府,刚一走入书房,便见庆期进来,行了一礼,说道:“主子,庄子上的暗卫,说有事启禀,在外头候着。”   “来的是?”成言随意问道。   “是谢戈过来了。”主子当初把瑜姑娘带到京都来,把她安置在庄子上后,就吩咐他往庄子上拨了一批暗卫,都是训练有素、武功高强的暗影子,躲在暗处,护着庄子上的瑜姑娘。   而那批暗卫中,谢戈是头领,若无要事,是不能轻易离开瑜姑娘身侧的,瑜姑娘去了何处,他都得跟在暗处,若瑜姑娘遭遇不测,他才可现身相救。   “让他进来。”成言低声说道,此时过来禀报,定是今日之事有着猫腻,他没同阿瑜发作,不代表他真的信了她所言。   办了多年的案子,最忌讳的便是听信一面之辞。   谢戈进门后,先是俯身行有一礼,自从被派去护着那庄子上的姑娘,他已有许久没踏进这成国公府里。   他本是暗卫中的佼佼者,从主子的暗影子变成了那个庄子上没名没分女子的暗影子,心中早已不平,可主子的吩咐,又不可不从。   想着那女子今日的蠢行,他心中讥讽,向成言禀告道:“主子,今日那姑娘拿着一只簪子去往当铺典当,因簪子之故,被当铺里头的人追着,要拿她去见官,属下见着,偷偷把那追的人给拦了下来,而后回当铺费了好一番功夫把簪子要了回来。”   说着把手中的花鸟簪子递了过去,庆期把它接着,捧给了成言。   成言把它拿起,放在眼前打量了一番,他还对这簪子留有印象,虽是没经他手,可也是他吩咐着庆期,把他那库房中太子赏赐的一匣子首饰给送了过去。   那匣子首饰还是太子特地让司珍局打造的,他耳闻成言从江南带回了一个佳人,还万分看重,在他那讨走齐太医,也是因那佳人昏迷不醒。   太子从来都没见过成言会这般紧张一个女子,想来那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犹重,故而借着成言在江南立下大功,明里暗里的对他进行了一番赏赐,加官晋爵他如今还办不到,但金银珠宝他还是能作主的,那匣子贵重的首饰不过就是他赏给成言的一部分。   成言见之,也不会推却,论功行赏再是正常不过。   如今听着谢戈所言,成言一时不知该作何想,宫中所造之物,私自典当定是不成的,娇人儿把它拿去典当,这是何解,他向来不甚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也就没有关切阿瑜是否囊中羞涩。   难道她有何处是需要用上银钱的,成言没由头的想着,他把手中的簪子随意丢置在案桌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向谢戈问道:“她今日去到了铺坊吗?那儿又是否有成架的染布?” 第47章 事与愿违   谢戈不明所以,主子问铺坊及染布有什么用意,但还是如实言与主子道:“那姑娘今日只是去了当铺典当,属下没见她往铺坊去。”   话已经说的够清楚了,既然谢戈说的是没见她往铺坊去,那自然成架的染布不过就是她所杜撰的,用以隐瞒她今日的真实行踪,原是欺骗于他,妄他还以为她真是喜欢那未曾见过的新奇。   他还真被她话中之意给欺瞒了,成言看着从茶杯中飘散起的雾气,沉吟了一会儿,不死心的复而开口问道:“那一片街巷中有铺坊吗?”   成言双眼睥睨着谢戈,其中霎是郑重的神情,让谢戈感觉到一阵头皮发麻,他方才对主子有所狡饰,故而心中实在是发虚,看着主子带有微怒的眸子,不由得心上发颤,故作平静的说道:“属下未曾见着。”   今日跟着那姑娘从庄子上出来的,也就仅有他一人,其他暗卫都被他安放在了庄子上,他觉得实是不用过多人出动,不过就是护着一个较弱无用的姑娘,哪能遇到什么不测。   昔日在成国公府,谢戈是成言的暗影子的时候,可就不敢这般行事。可如今他仗着在庄子上,是那批暗卫中的头领,没有人能授指他,阳奉阴违的事便也就干了。   故而今日他把追着阿瑜的当铺老六给拦住了之后,急着把事情弄清楚,就没跟上阿瑜,也就不知道她后面往哪处去了,他仅仅是知道她在街巷中打着圈跑,他解决完当铺中的事后,早早地在街巷口暗处藏着,也就没有见着她在街巷内恰是看到了布料作坊。   因此,成言所问的那些,他还真是一概不知。毕竟就他一人在,他去顾着那姑娘从当铺逃走时弃掉的簪子,想着拿来呈予主子,最好能让主子对那姑娘慢慢冷淡,变回之前那个不重女色的主子来。   等到那姑娘被主子厌弃后,他就能够回到主子的身侧,继续护着主子,而不是护着一个无名无分的外室。   “既是没见着,你紧张什么。”成言瞥了瞥谢戈垂放在身侧的手,目光端详在他身上,威严内敛的说道。   闻言,谢戈追着主子的视线,看到自己微抖的手,其若是不察,是难以发现的,可在成言的眼中却是破绽百出,暗卫虽是擅长隐蔽在暗处,若是处于人前,其神情让人观之,内心很快能被人窥测。   “属下,属下,多日不曾见到主子,主子的威容更胜往日。”谢戈是个嘴笨的,心中瞒着事,被主子这般呵斥,手便抖得愈发厉害了,如今回话的时候,双手交叉合盖按捺着,颔首回禀道。   成言心里头是带着愠怒,但这怒气也不是对着谢戈的,可谢戈把他没有无间的跟在阿瑜的身侧,向成言隐瞒了,自是有所害怕主子会发现他的私心。   “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成言睇着他,疾言遽色的说道。   谢戈低着头,听着上方传来的主子赫然而怒的话语,吓得直接从实说来,“主子恕罪,是我不察,中途我去当铺拿回那簪子,没……没去到那片街巷,但属下之前所言句句属实,那姑娘今日是当真没有往铺坊中去。”   他如今还以为阿瑜只是在街巷中迷了道,根本就没有踏足主子口中所说的铺坊,故而为了证明自己所说不假,还在成言面前认定了阿瑜没往那处去,来推脱自己今日的失职。   “你在庄子上是暗卫领头,且不说你擅离职守,就算你半途不在,那其他暗卫呢?”成言怒目而视着谢戈,对其诘问道。   听此言后,谢戈如鲠在喉,他没把那庄子上的姑娘当一回事,也就认为无需太多人跟着,有他便够了。   这下,主子追究起来了,可他哪敢如实言之,但又不能不言,他小心翼翼的回着:“是属下愚笨,考虑不周,请主子责罚。”   既然无法解释,也不能够把罪责推脱给手下的暗卫,他也就主动领罚了,主子若要重罚于他,他也认了,今日是他过于狂妄,想着当是不会有意外出现的,谁料想那女子偏偏还是能惹事的。   反正无论如何,一个外室罢了,还能在主子这翻天了不成,今日她胆敢欺瞒主子,来日就得承受着主子的怒火。   “到林木那去领罚,该是如何,相必林木心里头有数。”成言屏退了谢戈,让他去退到幕后的林木那领责罚,“还有,庄子上也不需要你了,换谢通去,你心思不纯,迟早坏事,留在则木身边先好好学着。”   在谢戈松了口气,刚想着退下的时候,耳边听到成言的最后一番话,他难以相信,就是因为一件小事,他就得被主子弃之厌之。   成言去江南的那段时日,是没有带暗卫的,他身边的那些暗卫没有谁能比庆期看的明白的,也就不知道成言有多看重阿瑜。若是知道的话,想必谢戈也不会做出那番自毁前程的事来。   自从阿瑜被廖子齐折辱的不堪跳轩后,之后,成言在她身边安排一批暗卫,不过是想日后不要让他再遭遇差点失去阿瑜的痛楚。   可骄傲鲁莽的谢戈,净想着的是被调去庄子上护着那外室,便不能跟在主子的身侧,心中自是极度的不平,到如今,重罚也只能依着主子的意思,重新回到林木那处,待林木点头满意后,才能够得到再用。   “是。”谢戈不自觉的攥紧手心,强忍内心的不快,同成言恭敬的回道。   待谢戈阖上门后,书房内就只剩下成言和庆期二人,庆期谨慎着自己的言行,他可不想同那蠢货一般,不会审时度势,看不清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你去探查一番,她今日除了去当铺,还去了哪?”成言看着案桌上的簪子,双眼微眯,露出思索的神情,吩咐庆期道。   他心头的疑虑一日不解,便忍不住想立刻去庄子上,直言问出缘由,他容不得他对他有隐晦的欺瞒,这会让他觉得总有事情脱离了掌控。   在庆期领着命令,要告退的时候,成言面上毫无表情,紧接着道了一句:“往庄子上送五百两过去,就说是我给她添置的例银。”   主子难道是看瑜姑娘缺银钱,才巴巴的把银两给送过去,可瑜姑娘宁可私自典当主子给她的首饰,都没想着伸手问主子要,主子就一点都不在意?若是旁人,看放在心尖上的姑娘,糟蹋他的心意,早该去追究了。   庆期怎么都没想通,垂首遮掩住自己面上奇怪的神情,心中连连诽腹着。   ……   隔日,阿瑜那处便得到了一张五百两的银钱,还是庆期亲自送过来的,阿瑜浑然不知她去当铺的事情,已经被成言得知,也不知道庄子上还换了一个暗卫头领。   她虽是不明就里,可银两握在了她的手上,也就不会惺惺作态拒绝成言的一片善心,这五百两日后就该襄助她的离开之计。   上元节,确实如阿瑜料及的一样,成言没往她庄子上来,她同竹香从然的过了一个元夕。   可成言没出现在庄子上,也不是真如她所想,是被事宜缠身,而是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去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如今他都不知道从阿瑜口中说的,哪句是真话,哪句又是用来敷衍搪塞于他的假话。   他本是擅长同人虚与委蛇的,可偏偏在阿瑜那处,他极度的厌气,他二人之间不该如此,因何会变成如今这番样子。   这还得容他再想想,待他想清楚后,同她好好说道说道,成言从来不喜欢把一件事往后推了去做,可阿瑜对他来说,又是不同的,秋后算账这一说在她那还是能行的通的。   元夜里,上元节外头,百姓挂灯、打灯、观灯,灯烛摇曳,今年这等佳节,成言没能同被关禁闭的太子把酒赏灯,待宫里赐宴结束后,回到成国公府时,夜色如浓稠的墨砚,已然沉寂了下来。   成言在宣纸上,纵情的挥舞,可心实在是静不下来,烦乱至极,不该是这样的,他心中似有感觉,他与阿瑜之间本不该是这样的,这不知道从哪来的念头连番缠困在他心上。   夜色渐浓,渐浓,外头倏忽飘起了雪,可房内的人已然入梦,一世离合悲欢,夜半来,却又天明去,掩在蔼蔼迷雾中,让人梦起,却又藏于眠中。   真真是应了那句,雾非雾,却又似看花。   上一世,一直伴在成言身侧的,也仅有阿瑜一人,母亲明里暗里催他娶妻,早日诞下成国公府的嫡孙,可他却觉得枕边有阿瑜一人便可。   在他看来,她一向乖巧,是一个极其温驯的女子,待人接物方面,知道克己,谨守本分,不争不抢。几年日夜的相伴,足以让他习惯了她在身侧。   可不知风情之人,怎能企图他一下子开窍,他自是不知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发现的时候,情意已然滋生。   他只不过是担忧着,若是他娶了一个性子不甚好的妻子,那该如何,依她不懂得反抗的性子,怕是会被欺负哭了,都只敢躲在房内不让他知道。每每在床笫之下,她被他弄疼了,有时哭起来娇娇的,都让人心疼极了。   只因着他有着太多的顾虑,而这顾虑还恰恰是怕阿瑜受委屈,故而在母亲那处,一直不松口,母亲对此,也是没有办法的,若是他不愿,是没人能逼得了他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不过是还没有尘埃落定的事情,慢了一步,便步步皆错。 第48章 连番谋划   离上元节已过半月之久,成言虽没往庄子上去,可在这些时日里,心里无一日不惦记着那人儿,不仅夜里那人儿会常入他梦中,白日里空下闲来,倩影似是在眼前一晃,朝思暮想的苦果,他本不必尝到的,自己若是想的话,便可把那人儿拥入怀中。   也不知道在折磨谁,对于阿瑜的隐瞒,他至今耿耿于怀,若无其他事的话,为何要遮掩着自己的踪迹,还有那典当之事,未必是真的囊篋萧条,她定是有事瞒着他。   不弄清这种种之事,成言如今即使对她靡日不思了,都还强耐着想见她的念头。   那庄子上的暗卫,也仅是用来护着她的安危,若无大事的话,是不用往成言这儿递消息的,故而成言也有半月不知道阿瑜那处过的怎样,他虽是冷落她半月,可也从来不会短缺庄子上的物件,想来应是过的挺好的。   他还时不时的会想,他若不去庄子那处的话,阿瑜会不会似他一般,对他有所牵肠萦心。   还有,那五百两,他倒是要看看,她所典当首饰,所因为何。   ……   二月初一的这一日,历朝历代的皇帝都要去社稷坛祭拜,皇宫中,依“左祖右社”的规礼,东侧是奉祀历代祖先的太庙,西侧是为社稷坛,西侧的社稷坛,坛上铺有五色土,其名为东青土、南红土、西白土、北黑土、中黄土。其土为各地州府送来呈奉,以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每每二月初一,皇帝亲率百官至社稷坛,行三拜九叩大礼,皇帝在上元佳节无意把太子放出,那成言当是借由着祭祀一事让太子解除禁闭。   天时地利人和,连日的大雪倾覆,突如其来的地龙翻身,京都内闹的人心惶惶,这天时地利都有了,人和便是要看一泓高僧该如何向陛下进言了。   果不其然,一切都同其走向,百官早在太和殿候着,就等皇帝现身,带着他们前往社稷坛祭祀,可皇帝迟迟不来,几日前就已经受诏在皇宫中的一泓高僧也不见其人。   大臣们交头附耳,成言同太傅陈蔺明对视一眼后,转头往太和殿的龙椅方向瞧去,直直的看着。   立于文官之首的赵首揆,赵阙站在左侧上首,稍稍侧身,太和殿百官之举尽入眼中,他方才还瞧见了很有意思的一幕,默不作声的多看了成言几眼,如今的后生,还真是不简单啊。   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此言果真非虚,赵阙转回身来,沉吟了几句。   临了,太子元哲从后殿走出,一步一步走到龙椅旁,迎着百官的目光。   二皇子元毅早在看到元哲的那一瞬,脸色就不好了起来,听着一直伴在父皇身侧的福公公传其口谕,“天降示警,朕受命于天,末乃事于太庙,朕以祀先帝诸祖,命太子代朕往其社稷坛以祭社稷,百官同行,祭天应祀,感降福免灾。”   此圣谕一出,百官行吉拜礼。   这也就意味着,本应在东宫受其禁闭的太子,不仅被陛下给放出来了,还委以重任,看来太子的地位还不是二皇子所能撼动的,终究占嫡占长,一切都要看祖制礼法,代行祭祀,还是太子才能有此殊荣。   不少官员由此之事,暂且歇下了多日的念头。   ……   在成言还在随着百官的队伍,与太子同行前往社稷坛祭祀土神和谷神,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时,阿瑜在庄子上已经寻思着,该如何支走竹香,以趁其庄子上奴仆散漫,就今日遁逃。   这半月以来,成言没往庄子上来,极称她的意,她还怕成言来的过于随心,让她不便行之谋划。   打算遁走这日,好歹是离上次闹出岔子的那天,过了好些日子,她本同末异再次把竹香招来,借着庄子上没有能给成言制衣的绸缎,给了她十两银子,让她同车夫往京都街巷上去,买匹月白色的缎子回来。   待竹香问起,何不同去之时,阿瑜假意推辞,说是之前那次惹的成言愠怒,怕再出其他的乱子,惹的他更是不豫,今日就不往京都街巷中去了。竹香而后一听,倒没多想,觉得好似是这个理。   这半月以来,世子都没往庄子上来,似是要把姑娘给忘了,竹香霎是着急,听得姑娘要给世子制衣后,别提有多高兴,姑娘终不是那一副不甚在意的态度了,她恨不得立马帮姑娘到京都街巷的绸缎铺子里,把其姑娘要的缎子给采买回来。   多日不见世子来,竹香脸上变得怏怏的样子,因以为姑娘要借着那亲手缝制衣裳的心意笼络世子,变得欢欣起来了,急三火四的去找车夫,让其带着她,去采买绸缎。   竹香小丫头这处着实好办,信口拈来的理由就这般把她给支走了,可庄子上守在门口的小厮,她就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这些时日,她差不多把整个庄子都绕了一遍,也知道庄子上的正门,有小厮守在那处,庄子上的后门,倒是没人看着,可后门却又离庄子上的厨房不远,常有婆子喜欢在那儿闲话。   两处都不能很好的遁逃的话,那就只好行之下策,这处庄子,其实墙体不高,若是她能够翻过去的话,往不远处的驿站去,当是没有太久的脚程。   上次往京都街巷上去之时,听到马打响,拉开车帷,见着驿站的方位,就默默记了下来。   这处庄子其实还是属于京都街巷的管辖内,若是她要往南的方向逃的话,还是得在驿站雇一辆马车,从京都出发直至京郊外,而后再换一辆马车,重新踏上南下之路。   她虽不会驾马,可手上还捏着成言予她的五百两例银,有钱可使鬼,而况人乎,重金在驿站雇一个马夫,想来也是可行的。   这半月以来,她同竹香吩咐过,没有她的传唤,庄子上的小厮奴仆就不要往她院中来,可她院中的墙体不知为何会格外高一点,但她又怕去其他院落中,会招来其他人。   便就着自己的院落的墙体,打算找一处给翻过去,她去房中搬出了冬日厚厚的被褥,被褥上绣着成双成对的鸳鸯,鸳鸯戏水活灵活现极了,尽顾着逃跑的阿瑜,毫不留意的把其往墙的另一头抛去。   可厚重的被褥着实难举起,阿瑜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把它挨到了墙头,可那被褥就那般挂在了上头,不上不下的样子,撇在那处,难以往另一侧掉落,这般瞧着,倒是能够重新扯回来。   但阿瑜先没去管它,让它就那般挂在墙头,随后往房中去,把房内的硬木圆凳给搬到墙角处,小心的踩了上去,用力往上推搡着那厚重的被褥,连番的使力,皇天不负苦心人,那被褥晃悠悠的往另一侧掉了下去。   二月的日子,寒气还甚是逼人,可阿瑜的心打着鼓,浑身上下都带着劲,等到被褥如她意往那侧去了以后,额间累的还冒出了点点汗珠。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件不打眼的白色罗裙,它上面几乎没有刺绣,在雪天路里想来能够很好遮蔽。京都连下了几日大雪,就好似在为她逃跑铺路一番。   而裙摆对于翻墙碍事的话,她倒是想起了街巷上那个策马的女子,她一身骑装不伦不类,还把裙裾给勒在了腰间。她也不管太多,学着那女子的样子,把自己白色罗裙的裙摆给掀起一点,堆在了腰间。   就这般,踩着脚下的硬木圆凳,吃力的攀着那不甚平滑的墙体,待双手扒在那墙头上,使劲把脚往上蹬的时候,力气太小,根本就上不去。   还差了一点点,就一点。   她直盯着墙头,想来想,又转身往房内去,把另一个圆木凳给搬了过来,叠在了之前的那个上面,可两个圆木凳是大小相同,叠上去的话,极有可能会还没等她踩上去,便会摔下来。   可阿瑜没有了别的法子,方才双手扒在墙头,手上已被那碎石给刺破了,如今已是渗出来一点血丝了。   再这般耽搁下去,若是竹香回来了,或是成言来了,那真的就不成了。   阿瑜纤悉不苟的慢慢踩着那圆木凳,待踩在了上面的那个的时候,虽是不稳,可好在能承着她,她这才便能够很好的攀在墙体上,两只胳膊伸出去攀着,双脚用力一蹬。   脚离开圆木凳的那一瞬,两个圆木凳翻在了地上。   可好在阿瑜已经算是撑在了墙头,颤颤巍巍的把脚往上搭,待人安稳的坐在了墙头,看着下面的那床厚被褥就摊在雪地上,没想太多,闭着眼睛就那般跳了下去。   那一瞬,阿瑜耳边传来寒风瑟瑟的呼声,刮在她的面庞上,可她一点儿都不觉得刺骨,反而觉得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跳落在被褥上后,她没由的趴在那上头,脸恰好对着一双鸳鸯,眸子里的热泪在这一刻盈落了下来,她好想就这样在这里痛快的哭上一场,可想来是不能的,她还得赶紧往驿站去,待真正逃开了,再这般也不迟。   她跌跌撞撞的从被褥上站起来,双手擦干眼角的泪,忙急的往驿站的方向奔去。   可阿瑜不知道的是,适才她所做的一切,都被成言放在庄子上的暗卫看的一清二楚,暗影子的存在及其隐藏之处,她还没有那个能耐能发现得了。   如今庄子上的暗卫头领谢通,见着阿瑜从眼前消失,从暗处现身,愕然的看着那雪地上的褥子。 第49章 不矜细行   谢通奉命来这处庄子,护着主子安置在外头的女子其安危,可万万也没有想到这女子能做出这番匪夷所思的事情,她这是想做什么?   见人走了,谢通示意身后的下属,随之跟上去。   那下属犹豫了一下,临走之前开口问道:“不把她拦下来吗?”   谢通心里也还打不定主意,听林木大人的意思是,主子很是看重这女子,他们暗卫的职责所在,也仅仅是保护着她的安危,是不能够干预这女子太多的事情,她往哪里去,他们都不能从暗处出来阻止。   “先跟着,该如何,待我把此事禀明了主子,再说。”谢通面色凝重,此事说来,他们不好干与,也只能先等着主子的命令再行动了,人还是要先跟着的,且千万要在暗处护好。   庄子上的这批暗卫,倾巢出动,方才有一些已经受谢通的默示跟了上去,剩下的这些,听着谢通的嘱咐,随后往阿瑜离开的方向去了。   如今仅剩下谢通一人站在原地,咕哝了一声,这叫什么事。   ……   成言还在宫中忙着祭祀仪式,伴在太子左右,一泓高僧也没有如往年一般,往社稷坛来,想来是在太庙伴在皇帝身侧,这样也好,当日往清水寺去见他,不过是无奈之举,待事情了结,他还是一如既往去走他的佛缘道,与他所说的凡尘往事不相干最好。   “则安,父皇能让孤从东宫出来,孤知道你费心了,此次让你们担惊受怕,是孤莽撞了,实在是孤还贪恋着那点儿的父子之情,在东宫被关禁闭的这些日子,孤也算是想明白了,在天家,是最不能轻易与人谈旧情的,行将踏错一步,怕是就万劫不复了。”   太子携着众臣按照仪式三跪九叩头,起身后,立于一侧,看着那社稷坛,低声同成言说道。   皇帝把太子从东宫放出来后,先是把他召去了天禄阁,言语中多是对他进行敲打,冷言冷语彻底让太子元哲冷了情,再也不敢再对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谈及父子之情。   天家无父子,有的也只剩君臣之义了。   太子元哲走出了天禄阁后,看见一泓高僧立于阶下,再想到适才父皇口中所言的,就已然明白了过来,他能安然无恙的从东宫被放出来,不过是需要他往社稷坛祭祀。   而为何需他暂代,不过是因之民间百姓的恐慌,瑞雪丰年,可连日的大雪,已变成了灾祸,无征兆的地龙翻身,更是晃动了祖宗的基业,据说帝王陵墓,都被这地龙翻身都给牵及到了。   这才有了一泓高僧,向皇帝进言,二月初一,这一日,皇帝当以太庙诸事为重,以祀先帝诸祖,求其保佑后代子孙福泽延绵。   皇帝陷于太庙之事,而社稷坛祭祀,自是要有人暂代,而宫中最有资格的当是太子无疑。   关于成言与一泓高僧的关系,太子也算是知道其中的始末,成言在此事中所出的力必然不少,当是功不可没。   皇帝尽管心存疑虑,但也不好违抗天命的定数。   听着太子唤他的字,成言恍惚了一下,既来之则安之,则安,则安,这还是他给他早早就定好的。   这一刻,眼前骤然浮现了一幕。   “叔父,敢问,何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幼学之年的成言,甚是认真的对着一个负有书卷之气的男子,问道。   那男子闻言后,摸着成言的头,笑着说道:“心系国运,牵怀百姓,若你往后为官,当是勤于修身,严于律己,公而忘私,一任造福一方。”   “叔父,父亲说你过几日,就该入殿试了,待叔父你暮登天子堂后,该怎么去造福一方呢?”年岁尚轻的成言向男子问道。   男子仰笑,面上尽是温润,轻声同成言说道:“以能建功、以廉名世、以德润身。”   “建功、名世,我似是懂了该如何去做到,可以德作何解。”   “不矜细行,终累大德。”男子末了不过回了这样一句,散于风中。   为山九刃,功亏一篑。既然心怀天下,为何如痴如狂,把悉数一同弃之。初登保和殿,意气风发,可科举得中了,却又口出妄言,遁入空门,累及族亲,这就是你所说的不矜细行?   成言看了太子一眼,而后望向了太庙的方向,静默了许久。   他现在的为官之所言所行,皆有着曾经话中之意。他始终清楚得记得,可那个人似是把这统统都弃了,成言莫名的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更不知道是在嗤笑谁放不下。   ……   当下太子才被放出来,还应谨言慎行,故而也没有多留成言在宫中。待皇宫中的祭祀之礼行完后,成言一身疲惫,从宫中回府。   与官员恭维了一会后,行至宫门前,一架架马车停在那处等着自家府上的大人,成言府上的马车向来只有庆期一人候在那,可今日与往日不同,本应在庄子上的谢通怎么会在马车前等候。   成言眉眼闪动了一下,和同僚告辞后,徐徐走了过去。   不等他走到马车那处,谢通见着主子后,急遽小跑到成言的身侧,俯身到他的耳侧言道:“庄子上的那位姑娘翻墙跑了。”   言简意赅,谢通在宫外等着主子的时候,时不时会接到跟在阿瑜后面的暗卫消息,说是那女子是往那驿站的方向去,这谢通想来想去,也终是知道,那女子胆子大的很,那番举动,不过是想从庄子里逃跑。   谢通在马车处忧心忡忡的等了许久,心里也是急坏了,若是等不及主子从宫中出来,真让那女子跑出城了,那该怎么办,他们到底该不该把她拦下来。这下,见着了世子,他总算是定下心来了。   听着谢通低声禀明,成言眼中似是不敢相信,转而一想,胸口感觉像是被勒住了一般,从紧闭的牙关里挤出几句话,“不用顾忌太多,把她给我抓回来,带回府上来。”   谢通一愣,他在林木大人那,得知主子对那女子,是如珠玉般对待的,生怕哪磕了碰了,不然也不会派他们暗卫,去小心的护着那女子的安危。主子现如今出言,不用顾忌太多,那就是不管死伤?   他们暗卫一旦出任务,死伤不论,主子这说的,是他所想的那个意思吗?   可还得把人给带回府上去,他张了张嘴,想开口再问问主子,可看着主子脸色铁青的样子,不敢复言。   “还不快去,难道要等到人给我真的跑了,才抓回来吗?”成言戟指嚼舌,冲着怔在原地的谢通言道。   谢通略一迟疑,想了想那女子的事情,应是要慎重,正色道:“主子,若是那女子反抗的话,要念及死伤吗?”   成言脸色微变,起伏的心绪看似平缓下来后,他低沉的开口说道:“罢了,我一同去。”   话语声中尽显沙哑,眉眼间含着微不可见的伤神,他也不知道为何,阿瑜都抛下了他,想从庄子上逃走,他为何还是放不下,还舍不得她伤到哪里。   他恼极了,为何每每他都是被抛下的那一个人,那个人抛下了他,她也如同那人一般。   是他对她不够好?她为何就不能安安分分的待在他的身侧。   成言快步走到庆期的身侧,从他的腰间,把刀抽出,砍断马车上的车横,翻身骑上一侧谢通的马,留下“跟上”二字,便策马往庄子那处的方向赶去。   谢通见着,本是拉着马车的马,没了车横,慌乱的踏着马蹄,他话也不多说直接翻身而上,拉着套绳,紧追上主子,为主子指路。   独留下庆期一人,他看着宫门口的几位大人面面相觑,显然被主子拔刀的一番举动,给吓得不轻,讪笑赶忙道:“我家大人有急事,烦请各位大人见谅。”   本已经坐进马车的赵阙,听着外头传来的声响,掀开绸帘,瞅了瞅遍地的狼藉,往驾马声的方向看去,嘀咕了两句,“这又是闹出了什么乱子来,这般急性。”   待成言同谢通往驿站那赶,阿瑜已经走了好些时候,眼见着不远处的驿站,眸中水光浮现,她总算是到了,只要能雇上马车,她很快就可以往南边去了。   踩着疲软的步子,阿瑜一步步走到了驿站的门口,还没往里去,就瞧见了马厩中一匹匹的骏马,另一侧还有不少的驴车,耳边她还能听到马的嘶叫声。   她快步走了进去,驿站中多是一些中转的商户,在此处歇着,她四处瞧了瞧,其商户中还是不乏有女子在的,这样看来,她若是要雇一辆马车,也不会很是惹人注目。   阿瑜往驿站来的路上,怕自己的容貌过于艳丽,惹来其他歹人的觊觎,便故意在路上,拾起了一点污泥,往脸上抹了几抹,在这污泥的遮掩下,一个俏生生的娇姑娘也就变成了一个泥丫头。   不出所料,坐在驿站木凳上的那些人,随意瞥了一眼,从外头进来的人,见不过就是一个脏兮兮的丫头,就没把其放在心上,转身过去,继续方才一行人的闲谈。   “驿长,我想找个牢靠的驿夫。”阿瑜往驿站的大榆高桌那走去,对着站在后头的驿长平静的说道。   闻言,那驿长抬起头来,上下瞧了她一眼,“往哪处去,银钱方面可好说?”   这人往驿站来,要么就是中转歇脚,要么就是想雇马车,找驿夫不过就是想找辆马车,雇个人架车便是。可往往这得银钱方面充足,才能够驱使驿夫。 第50章 存乎一心   “往南边去,有没有熟悉往那去的驿夫,还劳烦驿长举荐一二,银钱方面自是好说的。”阿瑜从袖中掏出所剩无几的碎银子,递给了驿长,客客气气同他说道。   驿长把那碎银子接了过去,放在手心掂了掂,挑了挑眉,眼前一亮,看来是个大雇主了,而后霎是认真的问道:“何时出发?”   “此刻,我想能方今就能走的驿夫。”阿瑜毫不掩盖她着急赶路的心思,忙是同驿长说道。   闻言,驿长凝思了片刻,迟迟没再开口。   阿瑜见着驿长面上的犹豫,当下便接着说道:“驿长是有何难处?”   “如今驿站中熟悉南边的驿夫,可能要过个半个时辰才会回来,不过倒还有几个熟悉西边的驿夫还闲着。”   西边,听着驿长的话,阿瑜呢喃了一声。   这声呢喃被驿长听到耳边,自是觉得阿瑜甚是像就想着尽快走,往哪走似是不重要,便紧跟着说道:“若是你想往西边去的话,我还能同那一支往西边去的商队说一说,让他们路上一齐照应照应你,你一女子,赶路的话,怕就怕路上会遭遇什么腌臢的事。”   驿长也不知道是不是看着那碎银子的面上,言语之中多是对阿瑜有所关照,指着不远处坐在木凳上的那一行人,同阿瑜说道。   那一行人看来就是驿长所说的往西边去的商队,阿瑜往他们那处瞧上了几眼,只见其中多是魁梧的大汉。   不过也有两个女子处于那一行人当中,一个应是已为人妇了,高高的把头发盘卷成了环状,另一个看起来似是妙龄,穿着逶迤拖地的西域服饰,额间垂坠着小巧的头饰,乌黑如泉的长发,编织平铺在身后。   那妙龄女子似是察觉到了阿瑜的打量,美目流转,两人直直的对视了一眼,阿瑜从那眼中没有看到恶意,反而看到的是毫不作伪的好奇。   “楼宁,我们要出发了。”阿瑜听着一个爽朗的声音喊出,从外走进来一个男子,冲着那妙龄女子说道。   那驿长也听到了这话,而后再次开口向阿瑜问道:“他们就快要走了,你是想再等半个时辰,等等往南边去的驿夫,还是随他们一齐往西边去。”   阿瑜颦眉蹙额,嗫嚅说道:“那行人是何来路?捎上我的话,会不会对他们有所不便。”   “他们是往西域那边去的商队,已经在东西两边做了好些年的生意,人还是靠得住的,对往西边去的路也熟悉,而且商队里头还有女子在,没有什么不便的,去岁,他们还从西边带回一个陌生女子,是往京都来寻亲的。”   闻言,阿瑜听出了驿长对那支商队的热络,想来甚是熟稔。   “那驿长你帮我问问,若成的话,就烦请引荐一下。”阿瑜硬着头皮接下了驿长的好意,吭吭哧哧说道。   有着阿瑜的点头应下后,驿长朝着方才喊着要出发的男子唤道:“楼安,过来一下。”   那名唤楼安的男子听到这声叫喊,偏过头,见着驿长直直的看着他,像是找他有事的模样,便一路走到了大榆木桌前,问道:“驿长,找我何事?”   “这位姑娘想往西边去,她雇的马车会随在你们后头,你问问你父亲,可否给她个照应。”驿长先是同楼安寒暄了一番,而后直言说道。他和这商队的人打了好几年的交道,说来也是相熟,也不用多绕圈子。   楼安朝驿长所指的方向瞅了瞅,看了一眼阿瑜,见到不过就是个满脸泥黄的姑娘家,而后搔了搔头,随之应了下来。   转身往那一堆魁梧大汉的其中一个走去,两人相对低声说了些什么,阿瑜听不着,但她看见那个能做商队主的人,似是点了点头。   之后,阿瑜便在驿站雇了一辆马车,加上一个年纪稍长的驿夫,随在那商队的后头,打算从驿站出发往西边的方向去。   商队整理好行装,好几辆马车上都装着商货,每一辆马车上都是他们自己人在驾马车,阿瑜留意着商队中仅有的两个女子,往最后的那架马车上去。   阿瑜往自己雇的那架马车上去时,瞧见那唤楼宁的女子掀开了马车上的车帷,往她这边探头,时不时的要瞅上她几眼。阿瑜见之,对着那女子淡淡的一笑。   楼宁抿着小嘴,刚想朝着阿瑜那边搭话时,被马车内的阿那给扯了回去,把那布帷给放了下来。   没过多久,马车跟在那商队的后头,动了起来,阿瑜一直悬着的心似是落了下来。   这样也好,跟在商队的后头,也不怕遇到什么不测了,成言若是要找她的话,想来也该费一番功夫,到时半途之中,她再换一辆马车,再往南边去就好了。   她接受驿长的好意,同商队一齐往西边去,不过是想掩人耳目,待到下一个驿站,她再重新雇马车,那辆往西边去的马车之后不变向的继续行着便成,西域那头,对她来说,还颇为目生,往那头去,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往南边去,若可以的话,她还是想回江南去,江南的地界她也算谙熟。   待阿瑜坐在马车中,还在暗忖的时候,马车已经不知不觉的快要到了城门口,她掀开布帷,感受着风拂在她的脸上,这一刻,心静了下来,就算看到不远处城门口守卫森严的样子,她也没有丝毫的感觉。   跟在商队的后头,待商队同守城门的守卫打点好后,马车不过只停了一小会。   待商队打头的马车动了起来,阿瑜所坐的那辆马车也紧跟在后面,慢慢驶动了起来。   就在出城门的那一刻,从后面传来一声“戒严”。   城门口的那堆身穿银色铁铠,戴着坚硬护盾头盔的守卫,双手紧握着长矛,对着正要出城门口的马车。   那马车上正好坐着的是阿瑜,她听到声响后,忙是掀开马车的布帷,看见城门口的守卫戒备的围了一圈在她的马车四周,惴惴不安的往后头看去。   不出所料,她隐隐瞧见成言驾着马,从后面赶了上来,方才的那声“戒备”也是他身旁的人喊的。   阿瑜拽紧手上的布帷,不知道疼痛的咬着唇瓣,心里害怕极了,可还是留有着念想,趁着成言没瞧见她,把布帷放了下来,靠在车壁上,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低声同自己说道:“别慌,别慌。”   就在这时,那商队做主的人,察觉到阿瑜的马车被拦了下来,从已经出了城门的马车上下来,快步走到城门校尉的身侧,双手抱拳施有一礼后,颔首说道:“大人,我们这还有一辆马车被拦着了,你看这,能不能通融一下。”   校尉随之看了看,这城门口一戒严的话,出了城门的人倒是可以不用管了,可这还卡在这城门关口的,他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下就这样放走,咂舌说道:“守备戒严后,该是要好好清查的,等上头说能放人了,才能走。”   这上头自然说的是成言,他让谢通持着他的腰牌对着城门守卫,借着办案的由头,让城门戒严。   这下,商队的那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既然答应了驿长要对那姑娘照看一二,那他就停下来等等她罢,想来不过就一会功夫,这城门口的阵仗只怕要吓到那姑娘,这般想着,他走到阿瑜的马车旁,隔着马车绸帘说道:“出了点乱子,想来守卫严查过后,就能放人了,姑娘不必担忧。”   阿瑜坐在马车里,还是慌乱着,她听着外头商队的人言语中在安抚她,可她听着这话,严查,更是提心吊胆了起来。商队的人不知道她和成言的关系,可她自己心知肚明。   成言怎么会这般快的发现她跑了,还这么疾速的追了上来。阿瑜如今心中也只能祈求不过就是虚惊一场,巧合而已,不是来抓她回去的。   商队那人迟迟没有听见马车中传来回应,觉得甚是奇怪,但也没说什么,他想着的是如今也只能等着严查完,才能动身了,即是如此,就先在这里照看着罢。   在阿瑜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成言已经骑着马到了城门这处。   他直直的盯着被拦在城门口的那辆马车,方才他往驿站去,驿站处留下来的暗卫,已经告知了他,那胆大的人儿雇了一辆马车,随着一商队往城门口去了。   这才有了他奔往城门口来时,瞧见那商队还没走远,便瞬即拦下。   成言从马上翻身而下,一步一步的走到那马车前,见到一旁商队的人,侧脸,斜了他一眼。   见着成言阴沉的面色,以及直逼而来的威压,商队的那人猛的激灵了一下,他走南闯北好些年,这还是头一次被睃的身子一震。   那城门校尉看见成言,忙是走上去,到成言的身侧,斟酌了一番,开口问道:“大人,公干查案,城门口是有罪犯混入吗?”   “下官这就奉命戒备城门,严查往来出入,罪犯断是逃脱不了。”校尉俯着身子,连是说道。   他以为成言让他城门戒严,是大理寺刑狱案处理逃脱的罪犯。那不过就是清查城门口的出入便可,他也算是对此轻车熟路了,之前大理寺办案子,也有过一次严查。   似是觉得他聒噪,成言横了校尉一眼,冷沉着一张脸,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马车,不发一言。   城门校尉见之,以为马车中是大理寺办案要找的罪犯,这般想着,便后知后觉剜了身侧的人一眼。   站在他身侧的商队那人,被莫名其妙剜了一眼后,摸不清情况,但看着如今这情形,暗道不妙,莫不是马车里的姑娘犯了什么事,这般架势真就是冲着她而来的? 第51章 笼中鸟雀   阿瑜坐在马车内,心早已乱作一团,她犹豫着如今到底该怎么办,起初还能听到外头传来模模糊糊的话音,可过了好半晌,也没有人来掀她马车的绸帘,也听不到周围能有声响传入。   周围似恍若无人,可愈是沉寂,她心里就更是焦灼,她清楚地知道,若是方才是虚惊一场的话,驿夫想必就会驾动马车,而不是到如今,她还稳稳地坐在马车当中,半点都感觉不到马车在动。   她整个身子后贴在马车的车壁上,死死地盯着那马车的绸帘,生怕成言发现了她在马车内,随后掀开那处绸帘,把她带回到那处庄子上。   两方就这般胶着,成言生怕自己控住不住怒火,把浑身上下的怒意发泄在阿瑜的身上,唯恐会伤了她,他平昔自恃的不形于色,在阿瑜的身上全部毁于一旦。   那城门校尉见成言盯着眼前这辆马车的绸帘,神色冰冷,似是隐隐发怒的模样,刚想上前再说些什么,可一想到适才被横视了一眼,才抬起的脚微微一顿,还不经意间往后挪了一步。   可看见城门口周围,百姓已是恐慌,想往城门外走的百姓全都堵在街头一处,想往里走的堵在了城门外,这若是再不疏散的话,怕要生出乱子来。   校尉甚是焦炙,再这么下去,定是不成的,若马车里的人是大理寺要的罪犯的话,抓回去不就好了,怎么偏偏不动手了,这不是把他放在火上烤吗?马车里的人也是稀奇,瓮中捉鳖了,还没有丝毫动静传出,也是沉的住气啊。   这两方能沉的住气来,可如今容不得他静观其变,校尉害怕百姓真会在城门口闹出动乱来,到时他怕是担不起这责,颇为夷犹,随后还是诚惶诚恐的上前道:“大人,需要下官派守卫,把马车里的罪犯给捉下来吗?”   “大理寺所要的罪犯,向来不容许其他人动手,就不劳烦校尉了。”成言咬着牙,同城门校尉说道,他如今已是抓到了阿瑜,被怒意冲掉的理智收回了不少。自是清楚的知道,方才是借着大理寺的名头,才得以让城门戒严。   这番大动干戈,所捉拿的只不过是自己在逃的外室,假使被二皇子那一派的人听闻后,难免不会到朝堂之上参他一本。   他倒是不怕被那一派的人给参了,可就怕自己的这一行径会连累到才从东宫放出的太子殿下。   如今也只能将错就错了,“马车里头的罪犯我先带走了,京师城门守卫,有校尉在此职掌,是百姓之福,校尉的劳苦功高,实为众人所知。”   虽说城门校尉不过八品,在成言这四品官员面前,不过尔尔,可城门郎若是用的好的话,能起到不一般的用处。   果然,那校尉听到成言所说之辞,甚是欣悦,也不管其他,含笑着连连摆手:“大人,所言谬赞,我着实不敢当啊。”   “既然是大理寺要的罪犯,那大人你就给带回去罢,想来大人所要抓的人,定是十恶不赦,这歹人差点就给放了出去,多亏了大人,才让他难以逃脱,往后,下官定是严查往来进入,严防严守,无愧于城门校尉一职。”城门校尉紧接着奉承道,还禀明了自己的衷心。   十恶不赦,成言心中把这言辞念上了一回,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弧度,可不就是十恶不赦,胆大包天,若不是他在她身边安放了暗卫,指不定还真让她给跑了。   最可笑的是,他唯恐再发生些什么,让她再次深陷险境,防患于未然才让一批身手姣好的暗卫护她,结果,她倒好,直接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成言不想再与校尉绞缠下去,使了一个眼色给谢通,谢通明了后,随即把校尉请到一旁,掏出一袋银两,递给了他,互相推却之后,校尉一脸笑意把那袋银两给收下了。   京都城门处守卫,可是众所周知的肥差,不管是寻常守卫也好,还是眼前的校尉也罢,都从中捞了不少的好处,成言在朝廷多年,何尝又不知道,水至清则无鱼。   没有了校尉的烦扰,成言伸出手去,刚想着把绸帘拉开一角,往马车上去时,坐在前头一辆马车内的楼宁,一声娇喝:“这位大人,你说马车中的人,是什么大理寺的罪犯,可你这都还没瞧见人,就下此定论,未免太随心所欲了罢。”   楼宁适才掀着马车上的布帷,瞅了许久,若不是阿那不让她下马车的话,她早已经站在成言的面前,找他问上一问。   此话一出,商队那人感到脖间一寒,成言还真是想不到,是他看起来似是好相与的吗?这谁都来插上一脚了不成,他没往出声的方向看,倒是往一旁的商队那人处瞥了一眼。   随之,商队那人畏惧了起来,往楼宁的方向瞪眡了一眼,而后犹豫再三,拱手一礼后,开口同成言说道:“大人,小女年齿尚小,不懂规矩,不是有意冒犯,还请大人恕罪。”   成言冷然看着商队那人,刚想发作,便听得马车内里的人儿说道:“不关他们的事,别牵连无辜之人。”   阿瑜一直躲在马车里头,妄想着,成言不是来抓她的,可在内听得他们的言语,已容不得再继续去欺骗自己,成言不戳穿她,反而是在此周旋,她虽暂时想不到是何用意,可出逃一事若是公之于众,徒增笑柄,到底是有伤他的颜面。   堂堂成国公府世子,留不住外室,让养在庄子上的外室宁可远远的逃开,也不愿意待在他的身边,男欢女爱,风月之事,还需强求,此事说来,怕是会成为百姓的笑谈。   她知道自己这次定是逃不掉了,如今不是怕下马车会难以承受成言的怒火,而是假若她当面示于百姓,那成言适才所说的抓捕罪犯一言,真真假假,来日京都之中,想来很快会盈衍着流言蜚语。   若是让成言知道阿瑜的顾虑,他恐怕只会嗤笑一声。他所顾虑的从来不是流言蜚语,只要她伴在他身侧,他从来都不会在乎,与之不相关的人说些闲言长语。   “你对这些素不相识之人,尚且还留有余地,可对你的枕边之人,倒是分外的狠心,这般硬生生得抛下我,好得很。”成言掀开马车的绸帘,在阿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往马车里来。   骨节分明的长指狠狠的掐着阿瑜的下颚,因常年习武,指上覆有厚厚的硬茧,磨得她下颌生疼。   成言把这话一说出,眼底闪过伤痛,他怜惜她深陷勾栏泥潭,把她带回京都,甚至还想着纳她入府,许她名分。   她却把这一切放在脚底践踏,不屑一顾,还想着远远得逃离他的身边。   “你说,我哪儿亏待你了,你就这么不想待在我身侧,卯足了劲要往外头奔。”成言掐着阿瑜的下颌角的那只手,不自觉的愈来愈用力,面上拂然作色,狋狋说道。   阿瑜睁着泛着水光的眼眸,倔犟得看向成言,不屈服的回道:“我就是你养的鸟雀,你闲来时,便拿我逗逗趣。可你有没有想过,鸟雀被迫关在笼子里,一隅之地便把它困得死死的,它想挣扎,想离开,想飞出去。”   “世子,你问我,你哪里亏待了我,圈养鸟雀的人,每日都精细的照料着鸟雀,也不曾会亏待那雀儿,你说是吗?”阿瑜掰开掐在她下颌的那只手,直视着成言,说道。   她这次出逃,已是被成言抓了个正着,心中的愤懑不满在他如今的斥责下,彻底冒出来了,话语声中尽是对成言的讥讽,笼中雀,才往外飞出了不过数里,再回到那片弹丸之地,她还能有什么好惧的。   “鸟雀,你把你自己视作为了雀儿,笼中雀,好一个笼中雀。”成言方才佝着身子,执着阿瑜的下颌,手被她用力掰开后,甩至了身侧,如今听着阿瑜所说的诛心之言,手不自觉的紧紧攥着,嘴里复而言着笼中雀几字。   他还从来都不知道,眼前的人一直存的是这样的心思,这心中是积攒了多少不满,才能说出这番话来诛他的心。   成言把笼中雀几字,咬牙切齿的咀嚼在嘴边,心被刺的发痛,紧攥着的手,一条条青筋遍布在上头,可见他是拼着多大的力气,压抑住了滔天的怒意。   气血不断的翻涌着,眼中泛起了红血丝,身上的气息也变得凛冽起来,可他依旧是没眼前这人那般狠心,随意能把他弃之不顾。他微微偏头,转身坐到了马车内里的另一侧,言语中不带有一丝温度说道,“笼中雀,折断羽翼,那这笼中雀还会想飞吗?”   闻言,阿瑜的脸色变得惨白,断其羽翼,她知道成言能这么说,那定是想这般去做了,她以为这次被他抓回去,不过就是继续把她拘在那庄子上,让她思其过错。   若是折断鸟雀的羽翼,那就不是它想不想飞了,而是再也无羽翼能飞了,阿瑜身体不禁颤抖了起来,猛的朝成言扑了过去,可脚下一个踉跄,跌坐了下来,眸中的泪从眼角滑落了下来,怔怔得看着成言,发怵的问道:“你想做什么。”   “笼中雀,不过就是只雀儿,讨主子的喜欢才值得被精细的养着,若是生出反骨的话,该是如何,你当是清楚的才对。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是不是真的想把自己以雀作比。”成言怒嗤道。 第52章 后顾之忧   成言朝阿瑜放下狠话之后,力竭般的靠在了车壁上,撇过头去,忍着不去看她,他怕再听到从她嘴中说出,对他有其他的怨言,干脆便闭上了眸子,做出闭目养神之态。   此时,阿瑜思绪混乱极了,他那话的意思是要逼她心甘情愿的待在他的身边,若她不愿的话,如他所言,折其羽翼。   谢通一边同城门校尉寒暄,一边留意着主子的动静,见主子往马车上去后,与校尉谢辞后,把摸不清状况坐在驭座上的驿夫赶了下来,从容坐上马车的辕座,把马车掉头往成国公府去。   商队那人见此,也不敢阻拦,那名唤楼宁的女子在出言不逊之后,便被她的阿那给拽进了马车,不让她再闹出祸事来。   民不与官斗,他们平头老百姓,做生意最忌讳的便是得罪权势之人,寻常他们往西域行商,进出城门都得同守卫好一番打点,如今被城门校尉都称之为大人的官员,他们哪里得罪的起。   那马车中女子,之后会如何,不是他们商队能够插手的,谁知是不是那女子真犯了什么事,没有牵连到他们,如今已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谢通驾着马车到了成国公府之后,成言还没等阿瑜下来,便快步往府内走去,阴沉着一张脸,随意睨了一眼,便把守在府门前的门房给吓了一跳。   庆期早已在府门前候着,见主子默然无语的模样,转头同谢通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降下主子的怒火。   马车里的那位,可真是了不得了,伴在主子的身侧,这都闹出来多少事来了,庆期与谢通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实存的无奈。   成言没同庆期吩咐清楚,不过是晓得他当是知道,该如何去办,如今人都给带回来了,那不就是得把她往后宅院中安置下来。   庆期示意门房搬来杌凳,在马车外唤道:“瑜姑娘,府内已经为你把院子收拾出来了。”   阿瑜在成言下马车的时候,看到绸帘掀起后,呈现于她眼前的街巷,就已然知道成言把她带到成国公府来了。   说来,前世她在成国公府当了成言五年的通房,可能够从府上出来的机会,少之又少,尽管如此,府上坐落在京都的哪块地界上,她还是能清楚知道的。   府内为我把院子收拾出来了,看来这下是彻底撕破脸面了,在庄子上,还能好言好语的同她说,如今要折她的羽翼,不顾她的意愿,把她强行带回府来,这便是要做的第一步吗?   阿瑜至今想不通,她从庄子上出逃,没有惊动任何一人,也没有露出马脚来,怎么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成言不仅能一眼识破,还能够马不停蹄抓到她。   从马车上踩着杌凳下来后,阿瑜察觉到了谢通的打量,往谢通的方向瞧了一眼,对她来说,这人面生得很,她还从来没在成言的身侧见过他。在城门口,好像是他伴在成言左右,而成言的贴身随从,庆期反而是在府上候着,这又是为何?   在成言撇下她,往府中走后,她起伏不定的心绪,平复了下来,此刻,她看着谢通,再把今日所发生的种种串联了一遍,可一直没有想到其中有何干系。   “竹香能来府上,继续陪着我吗?”阿瑜怎么都不能想到关节所在,想的脑袋发疼,随后转开视线,看向庆期,问道。   庆期见着瑜姑娘已经从马车上下来,正想引着她往主子的后院去,谁知听到了她问及到竹香,可依照主子的脾性,竹香那丫头必是不能再放在瑜姑娘的身侧了,之前在江南,暂且不说护住不力,如今侍奉的主子存着出逃的心思,还一概不知。   这三番几次犯了主子的大忌,竹香那丫头怕是不能再委以重任,侍奉瑜姑娘了,庆期暗念道,可说出来的话又是另外一回事:“瑜姑娘,这要你问问主子,主子那头若是应允的话,竹香还是能从庄子上来侍奉你。”   闻言,阿瑜的眼眸暗了暗,让成言应允,怕是难了,如今她都不敢再去招惹成言,适才在马车上,说的心里话,不过是被他激的一下子忘记了所有,不管不顾的一吐为快。   ……   成言撇下阿瑜,一人直入府内,不为别的,只是想着,若是他不先把这事知会母亲一声,那母亲那处,阿瑜怕是讨不到好来。   尽管还生着阿瑜的气,可潜意识里,还是想为她打点好一切,唯恐她在府上会受委屈。   往正院去之时,成言想了很多,反思着自己,想着阿瑜所说的每一句话,纵然一想起来,胸口便会生疼,可若是不弄清楚,她为何会有这般荒唐的念头之前,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为好,总不能就此放任,随她所愿,让她离开。   娇贵的雀儿,离开了主人家,在外头,只怕是会吃尽苦头。而他没有了那只雀儿相伴,也难以想象日子会过成什么样。   “世子。”国公夫人的嬷嬷见着成言后,行有一礼,在成言示意下,从夫人身边先行退下了。   听着房门阖上的声响后,成言先给杨氏请安后,出言唤道:“母亲。”   虽说上次,两人不欢而散,成言为了要纳阿瑜为贵妾,不顾杨氏所言的,可终究是亲子,哪里会有隔阂一直存在,这一个月,杨氏也没见他真的把那女子给带回府上,便以为他打消了那个不可能成的念头。   如今,杨氏看着成言行色匆匆,面无表情的模样,甚是担忧,问道:“言哥儿,有何事烦忧,你父亲虽常与你说,要不露于形,不言于表,可在母亲这处,有什么烦心事,和母亲说说,朝堂之事,母亲虽是不懂,可若是私事的话,凡事还有母亲在。”   “母亲,儿子确有私事,要同母亲言。”成言随之说道。   自己的这个长子,除了上次忤逆她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事情让她操心过,但见着他一直板着脸,一脸凝重的样子,不由得紧追着问道:“何事,你说罢,母亲听着。”   “母亲,儿子今日把庄子上的女子带回了府上,如今就安置在我的后院中,还望母亲能约束下人,让手底下的人不要传出什么散言碎语来。”   虽然成言从来都不在乎下面的奴仆会传些什么,可那些丫鬟婆子背地里嚼舌根,所说的风言风语若是传到阿瑜的耳朵里,怕是会让那人儿不好受,雀儿该是得精细的养着,哪天没看顾好,死在了笼子里,那可不成。   这般同母亲说,想来母亲也会知道,他是有多看重阿瑜。   “你把那女子带回来了?”杨氏不可置信的看着成言,似是难以接受。   成言见着母亲的反应,怕自己没说明白,复而言道:“是,儿子把她带回来了,来日便会告知府上的人,她贵妾的名分。”   “你真要执迷不悟,就这般着急要把名分给她定下来,难不成她腹中怀有你的骨肉,她威胁于你了?”杨氏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讷言敏行的长子,为了一个女子,枉顾规矩,置脸面于不顾。   细想之下,唯恐那女子是怀上了长子的骨肉,长子才急着要把她带回府上,早早定下名分来。可就算是这样,杨氏也不可能会答应的,这般有心机的女子,若是真把庶长子给生下来了,这把长子往后要娶的嫡妻置于何地。   “等到你娶妻以后,再把她的名分定下来,成吗?母亲过几日为你物色一个门第不显的姑娘,待你娶了那姑娘之后,你若还非要把她纳作贵妾,母亲也由你了,可如今,你还没娶妻,别说是贵妾,就是良妾也是纳不得的。”   成国公府从来就没有未娶妻便纳妾一说,这要是让国公爷知道了,怕是要把请出家法来,把长子狠狠的训诫一顿,杨氏是万不能让长子一意孤行下去。   可见着长子几次因着这一件事,同她闹的不欢愉,她便往后退了一步,言语中说着随他娶一个门第不显的贵女,之后再把那女子纳贵妾,这也就罢了。   杨氏苦口婆心对着成言劝道,可成言之前听不进去,如今更是不能答应,眉头紧锁,看向母亲,同她说道:“没怀有我的骨肉,也没威胁我,是我以意为之,想给她名分,把她困在身边。”   闻言,杨氏着实想不到,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长子,会说出这一番话来,在一个女子身上栽跟头,遭一蹶跌,还需要靠着名分来绑着人,这真是她那个一直被京都贵女所钦慕的长子吗?   “言哥儿,若那女子不愿,你何不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强求而来的,终究会害人害己,你这般拿名分绑着她,她的心不在你身上,你逼着她留在你身边,也是无用的。”   看着长子听完她的话后,面上流露出来的侘傺,杨氏纵然很是心疼,可又不得不劝道。   她不知道那女子是不是真的不愿,还是为了蒙骗长子,才作出一副不愿的姿态来,惹得长子深陷,若真是她想的这般,不得不说那女子可真是心机颇深,手段高明。   如今她也只能顺着长子的话往下说,最好能让长子死心,别再想着行他那不合规矩之念想。   “母亲,我是真的喜欢她,儿子从来没有求过什么,就今日这一次,求母亲允了儿子。”成言躬着身子,行有一礼后,抬头直视着杨氏,眸中存着郑重之色。 第53章 痴傻之人   “待我先见见那位女子,若秉性纯良的话,再议此事。”杨氏眼见着长子,置于她的面前,言之对那女子的欢喜,其言辞恳切,让她稍加动容。   可他所要做的事,摆明了是任着性子。如今那女子已是迷了他的心窍,多说也无益了,杨氏暂时也只能先缓着长子,静待一段时日再言,那女子若真不愿待在长子的身侧,她到时便成全于她。   成言听着母亲似是松了口,想着等母亲到时见着阿瑜,便会知道,阿瑜的性情是极好的,当下她纵是生出了反骨,可这也只是对他罢了,相待于他母亲之时,定是不会生出迁怒之心。   成言向母亲言谢后,不放心的留下一言,说道:“她的秉性,母亲当是挑不出问题来的,我也不想委屈了她,想着名分能早日给她定下,过些时日,便能告知府上众人,省去不必要的烦忧。”   杨氏听着长子留下这番话来表明决意,明里暗里都说的莹凈,生怕她给了那女子奉浼。长子沉不下气性来,那她这做母亲的,便要给他把把关了,只要一日不定下名分,那便还有回旋的余地。   ……   成言出了正院后,见着庆期候在那回廊处,随之心中挂念着那人儿该是如何了。   庆期也是在成言的身侧当了多年的近侍随从,不等主子开口问道,便把方才所安排的一一言之:“主子,瑜姑娘的那处,已安置妥当。”   往日,庆期这番言道,成言并不会觉得又何不得宜,可在阿瑜的事说来,这话就同未言一般,还需他忍不住问道:“她可有任何不满,言语中有提及过我吗?”   庆期听之一愣,似是不敢相信,抬头看向主子,见主子面色如常,未有异常之色,犹豫的说道:“瑜姑娘问及了竹香,好似想要竹香侍奉在侧,而后随着属下,到那处院落安置了下来。”   “属下把瑜姑娘带到那处院落后,便急着来寻主子复命,许是这样,瑜姑娘才没来得及提起主子,是属下愚钝,该是多待上片刻,静等瑜姑娘的吩咐。”庆期思量了一瞬,紧接着回道。   说完这番话后,庆期察觉到主子的走的步子微微一顿,可随后没有了其他回响。   等了许久,就在他以为不会再有话音传来之时,听得主子回应了一字,“嗯。”   这若不是他时刻留意着,那微乎其微的一声,便会泯散于风中,也不知道是说与谁听的。   “主子,这不是往瑜姑娘的院落去的方向啊?”话刚一出口,庆期顿时悔之莫及,想要把这话塞回嘴里。   他以为主子方才问到瑜姑娘,便会想着往她那处去,见着主子在一个拐角处,偏生的往另一条道上走,瞬即才想着给主子提个醒儿。   成言陡然停了一瞬,而后当作没听见,没去怪罪庆期多嘴,赓续往前走着。   庆期刚想告罪,便见着主子这一反应,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庄子上的那批暗卫,如数撤回,府上的后院安插暗卫,也多有不便,我记得林木收一个义女,身手敏捷,与你甚是相熟。你去问问她的意愿,若是成的话,便把她从林木那要来,安放在阿瑜的身侧。”成言始终还是怕阿瑜会不死心,从府上借机逃走。   林木的那个义女,若是放在阿瑜的身边,再合适不过了,他也不用时刻再担忧着鸟雀飞了。可他虽是林木的主子,但林木也算是他的武艺师傅,他习武底子,起初还是林木给他打下的。   若是他直言,林木必是会把义女给送来,那这般便会枉顾他义女的心思,成言不想因自己的一念之间,而伤了林木他二人的父女情分,才有了如今这一说。   “若林木的义女不愿,你再去黑市里头,挑个擅武艺的女子,□□好规矩,再往阿瑜身边放。”成言紧接着吩咐庆期道。   成言这般执着的往阿瑜的身侧安放人,之前只是想着要护着她的安危,如今倒是想防着她逃跑的行径,虽说他会早日打消她那念头,可在一切还说不准的时候,成言容不得她那出一丁点的闪失。   ……   阿瑜那处,的的确确还没死心,成言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她起初随着庆期往国公府上走之时,有过预感,想着那为她收拾出来的院子,怕会是前世的那处院落。   因缘巧合,她这一世同成言在江南有了牵绊,从江南一路回到京都,并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再而言之遁逃失败,她最终还是又回到了成国公府,若是再回到那处小院,那是不是意味着,她重来的这一世,终究是逃不过一死。   到了那处院落后,阿瑜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小院,她骤然笑出了声。   等到庆期走后,她一人看着空空无人的院落,寒叶飘落,伴着凛冽的冬风,落于泥地,归于平静。前世她在这院中待了五年之久,这里的一草一木对她来说,甚是相熟,可心无物欲,偏要逃离,却惹尘埃,不过如此。   她一步一步得徐徐走进屋内,见着房内的摆设,目生极了,是她旧梦中的居所,却又看似不是,多了些许不属于她的物件,檀木的拔木床上的帐幔是浅红色的,而那玳瑁镶嵌的妆台上摆放在一匣一匣的饰盒。而靠近木窗边,摆着一张花梨木的案桌,其上还摆置着笔墨纸砚。   这一切摆饰映入阿瑜的眼中,当中足以能看出布置的人是多么的用心,而前世的房中,不过就是单一简陋的摆饰,她妆匣子里头的首饰,常年都是寥寥可数,不仅不及如今的繁多,更不及其精巧细致。   真是可笑极了,明明都是一样的人,她从来就没有变过,变得也就只是他。   前世的她说来,还没有沦落于勾栏院中,是个清白的丫鬟,也被国公夫人抬了脸面,送予了成言。可成言起初待她冷冰冰的,一副不想接受她的模样,到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她在身侧,才慢慢的接纳了她。   而重来一世,好似什么都变得不同了,若是前世的她,还会眷恋着这余温,可当下的她,却半点都不稀罕。   她想着,假若前世,她在还没陷下去之时,便求着成言放她走,想来会是不同的结果。前世的成言循规蹈矩,颇循绳墨,强人所难之事是绝不会有的。   “你便是我大哥在外头带回来的女子。”一声娇喝打断了阿瑜的思绪,她下意识往那方向瞧去。   只见从门外走进来一姑娘,上身着着一件菡萏色的罗衣,而下身一袭百花罗裙,腰间配有着一块玉佩,那成色同之前成言手中摩挲的那块,极其相似,手中捏着一块糕点,嘴中吐字不清。   “嬿婉。”阿瑜见到她,不由得唤出了声来。   “你怎么会知道我唤嬿婉,大哥同你说的?”成嬿婉听到了阿瑜的小声呢喃,霎是奇怪的问道,可随之一想,便以为是大哥向这女子提到过她。   闻言,阿瑜面色变得不自然起来,这一世,她没在成国公府当差,与成言也是在江南初识的,如今来府上,还是成言一时怒起的主意,他可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说过府上的娇小姐。   再见嬿婉,她是欢喜的,在前世那五年中,前两年,嬿婉还没出阁之时,她一直颇受嬿婉的照料,假若嬿婉那处,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便会把她叫去,一同玩乐。   本来作为成国公府上娇贵的嫡小姐,是不能同她一个通房丫头走的太近,可嬿婉不顾国公夫人的约束,觉得与她相处甚是投缘,才一直与她往来,成言见此,也就默许了她二人的交好。   说来,嬿婉二字由来,前世成言曾同她言过,是国公夫人希望她能够安静和顺,温婉贤淑,才取了这名,不然按着规矩,他们这一辈,当是单字才是。   可嬿婉偏偏没如国公夫人所想,更似性情中人,喜好玩乐,更重口腹之欲,不同于京都那些大家闺秀的作派。想来,正因着她这与众不同的秉性,不重身份地位,不存其偏见,才能与前世的阿瑜要好。   前世的嬿婉,见着她痴痴的把一颗心付诸于成言身上,还替她有所不值,常说道要从她大哥那,把她要去。每次听得她这般说,阿瑜言语之中便会阻拦,并维护着成言。   痴傻之人,困于自身,不值当,不值当,可这是阿瑜死过一次,才悟出来的道理,如今她定当不会再像飞蛾扑火那般,自取灭亡。   “你这人好生奇怪,一个劲的看着我做什么,是我大哥告诉你,我唤嬿婉吗?”嬿婉缓缓的打量着阿瑜,见阿瑜不发一言,一副怔住的模样,可一双眼眸又直直的看着她,让她没由头的复而问道。   听着熟悉的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娇俏小姑娘,阿瑜唇角含着笑,直言回道:“我见着你,很是欢喜,一时喜不自胜,想着多看看你。”   而后紧接着又说道:“你大哥同我讲了府上的小妹,性情甚好,待人和善,最是好相处不过。”   阿瑜想了想,前世她好像从来没有直言夸赞过嬿婉,等到嬿婉出阁的时候,也只向她表露了自己的不舍,她出阁之后,为其夫婿孕育子嗣,不料却死于血崩。   才不过一年,阿瑜就再也见不着,那个常在她面前欢颜示人的小姑娘了。如今,能有机会,再与嬿婉相见,她定是要好好珍视的。 第54章 不分轩轾   “我大哥真是这样同你说的?这话莫不是你为了夤缘我,才尽说些好话来诓骗于我。”嬿婉听着阿瑜口中所言,眉眼间已有了掩饰不住的欢愉,可话音一转,似是怀疑阿瑜所言的真假。   毕竟在她看来,她大哥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有时对她还有所约束,在府上每每撞见,他都是板着一张脸,就与府学上那个迂腐说教的夫子不分轩轾。   阿瑜眉心微动,听着此言,不过抿嘴一笑,说道:“我若凑趣的话,提什么不好,偏偏要说及你的性情,这又有何好哄骗你的,我所讲与你听的,洵非虚语。”   闻言,嬿婉面上神情不变,可眼底却喜孜孜的盈满了笑意,“既然你都这般说,我暂且信了,听说你是江南人士,是被我大哥从江南带回的京都,我大哥向来是不近女色的,若不是你如今已是站在我面前,我还真是不敢相信,你真被我大哥带进了府里。”   她还说,这段时日,大哥居所的这处院落,不时的会有人往里头添置物件,似是要往里住人的样子。还真如她所想,这不就住进了一个美娇娘。在女色这方面,大哥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你们江南的姑娘,大多都有你这番好颜色吗?也难怪外头传我大哥千金一掷为佳人,你之前是因何要找大夫啊,那旧疾如今好了吗?”嬿婉见着阿瑜娇艳的容貌,不由得发问道。   而后又想起府外所传的流言都蔓延到了府内,说是成国公府上的世子,养在庄子上的佳人,病怏怏的,为此,世子重金购置名贵草药,为其调养身体,这传言有鼻子有眼的,容不得嬿婉不信,随之她才如此问道。   起初,她听之,没把那谣言真放在心上,可从她奶嬷嬷那得知了,此事恐怕非虚以后,便也信了大哥真在外头的庄子上养了外室,这不还没等到她往那庄子上去,一探究竟,这美娇娘就已经被大哥给带回了府上。   听到府上的风言风语后,她也就连忙赶过来,想着要一睹美娇娘的芳容,也让她见见,这美娇娘,究竟是有何本事,能够让她一贯守规矩的大哥,做出在外头养外室的举动来。   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面容娇艳,肤若凝脂手如柔荑,好一个菡萏色的女子,怪不得大哥不喜京都的那些大家闺秀呢,京都的大家闺秀,美则美矣,却千篇一律,真择一贵女和大哥凑在一处,那不就变成了两个木桩子,怕是没了规矩便不知道该如何相处了。   嬿婉还在诽腹着,而阿瑜听着嬿婉方才的一言一语,似是恍若前世。   前世的嬿婉也是这般,总会同她问着一堆奇奇怪怪的问题,而后安静的看着她,眸中怀着的是真切,始终心存善念,也不会以恶意去揣测她人,直言直语,极好相处。   两世而言,她才是那个始终都没有改变的人,这般想着,阿瑜的心中生出阵阵感伤,可见着嬿婉的熟悉面容上其明眸皓齿,颔首掩去片刻的伤怀,复而抬头,回着她方才所问的话,“长睡了一段日子,重新醒过来了,便知道旧疾快是好了。”   关于嬿婉所问的前半言,她没把那所问当真,嬿婉不过就是如此感叹了一言罢了,况且她本就不是江南人士,澧州的姑娘她倒是知道,一个个秋波流转,玉山淡抹,娇艳极了。   可惜,她再也是回不去了,旧人旧物,徒增悲伤罢了。   而嬿婉所问的后半言,她似是更想借此言答,这重新醒过来一说,也可以说是再活了一世,她落在成言那处的喜欢,如同旧疾一般,待她不在乎了,便也就快好了。   可什么都不知道的嬿婉,听得阿瑜的回话后,也没多想,霎是认真的点了点头,而后在屋内,四处打量了一番。见着屋内的摆饰,案桌上的墨砚,妆匣子里的首饰,无一不是凡物。   大哥对她倒是舍得,不过也是,大哥账上的支出早就不往府内走了,他手底下能人多的很,给他管着手上的铺子,那铺子又多是进账颇丰,再加上他库房里还有这不少宫中赏赐的稀罕玩意,奇珍异宝,家底甚是隆厚,房内的这些珍品对他来说,不过一支半节。   值得让她说道的,也就是真的上心了,才会这般花心思,唯恐委屈了这娇贵的佳人。   可她好歹还是大哥的亲妹,都从来没有见大哥对她这般用心,不过嬿婉也就这么一想,她倒也没有多大的气性,首饰什么的,她自己从来都不缺,大哥要讨佳人欢心,悭吝定是不成的。   这佳人才进大哥的后院,怎么大哥没往这处来,就独独把人给撇着了。是她所想出了差错吗?这人到底是不是被大哥所看重啊,寻到如此佳人,冷落在一旁,未免太不知道怜香惜玉了罢。   “好了,你在这处就好好安置下来罢,我就先不久留了,恐怕你也得先适应适应。在府上,你若觉得乏味,也可去我那处寻我,我院中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样,正愁没人同我一齐玩乐。”   “今日我俩也算是相识了,你唤什么?”嬿婉美目一转动,巧笑倩兮的同阿瑜问道。   阿瑜见此,唇角微扬,柔声回道:“你唤我阿瑜便是。”   “阿瑜。”嬿婉不自觉的喃喃了一声,而后觉得奇怪至极,她觉得面前的这人,好似不唤这名,可她又说不出那种感觉,她们二人之前可是素未谋面,怎么她会生出这不知所以的念头来,不过阿瑜这二字,念起来真的甚是拗口,假若第二个字改为四声,倒是顺嘴。   “往后在府上,你若是见着我,有旁人在时,你便唤我三姑娘,若无旁人在时,你就同大哥一般,唤我嬿婉就成。”还不等阿瑜应道,嬿婉就瞬即说着。   这话在阿瑜听来,就似是复述了一遍,前世的嬿婉也是这般说的,有旁人在,便唤她三姑娘,不过是嬿婉怕阿瑜被旁人说得不懂规矩,才这般言道。   嬿婉在成国公府上,姑娘当中行三,她和大姑娘都是府上的嫡出小姐,大姑娘早一年便已出阁了,府上还有一个二姑娘待字闺中,二姑娘身份便没那么贵重,她是成国公的一个妾室所出,也就是府上的庶出小姐。   成国公的后院还算是清净的,除了明媒正娶的国公夫人杨氏以外,也就只剩下一个姨娘了,那个姨娘还是成国公未娶妻之前,血气方刚时,所需的丫鬟。   那姨娘的名分还是国公夫人进门后,见她老实本分,才往上抬举的她。故而说来,成国公府后院中,也就没什么污秽龌龊之事,这也让嬿婉性情率真耿直。   “也不知怎么,我总觉得自己该是识得你才对,想来这便是眼缘罢。”嬿婉继而说道,眼眸灵动,笑吟吟的看着她。   闻言,阿瑜嘴角一僵,若不是这一世的阴差阳错,她的确会同前世一般,该是早早就与嬿婉相见了,也已是相识了。   不待阿瑜说些什么,嬿婉便离开了这处小院。   可没等嬿婉走多久,小院中又来了另一人。   这人,对她而言,也甚是相熟了,是国公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前世国公夫人赏给她的那碗燕窝,便是由这位嬷嬷端来的。如今,阿瑜见着她,心微微颤动了一下,毕竟她前世死于那碗燕窝,而这嬷嬷也是她前世死之前,见着的最后一个人。   “你便是世子从府外带回来的女子。”周嬷嬷伴在国公夫人身边多年,她的底气也全仰仗着国公夫人,同阿瑜说话之时,中气十足。国公夫人始终放不下心来,先行遣她来见见这外头进来的女子。   看来也不过如此,长得不端庄也就罢了,眉眼间还伴着若有若无的媚态,就怕还不是个家世清白的。周嬷嬷心中暗念道,对着阿瑜更加没有好脸色了。她也不知道世子怎么会为了这女子,忤逆夫人。   阿瑜瞧见周嬷嬷面上的嫌恶之色,便猜想到她心中所想,不过就是瞧不上她罢了。   前世,自己虽是容貌艳丽,可唯唯诺诺当了许久的奴婢,该有的姿态被磨的也见不着多少,八分的艳色,被她掩去的,也只剩下三分,在周嬷嬷那处,胜在老实,最后才能够在主子面前讨着巧。   如今,江南的风月场所,哪里又是那么好待的,在那儿的三个月,眉眼秋波流转,是要被风妈妈压着学的,没有这勾人魂的媚态,怎谈得上是名满江南的瑜娘子。   当下,若是让阿瑜不要再露出这媚态来,她也没有办法了,那眸中的盈盈秋水,秋波微转,便挠着人的心神。   “不知嬷嬷有何事?”阿瑜压着心中的不宁,淡淡的说道。   “既然你进了这国公府,就得讲府上的规矩,不要把在外头的所言所行,带到府上来,府上从来都容不下不讲规矩之人。”   “还有,不管你是用了什么手段,哄的世子把你带回了府上,到了府上,那等上不得台面的言行,最好不要再有了。”周嬷嬷从夫人那处,得知了眼前这女子,是被世子强行带回的府,她本意是不愿的。   可周嬷嬷听后,却没当一回事,只觉得这女子心机颇深,借此为手段,欲擒故纵,来引的世子非她不可,这不,因着她名分之事,世子同夫人都僵持了两回,这回夫人还迫不得已松了一点口。 第55章 言辞恳切   “既然嬷嬷对我有诸多的不满,那烦请你去同世子好好说道一番,最好能使更高明的手段,把我赶出府去,这样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坏了府上的规矩。”   阿瑜心中本就怀着恨意,恨前世的国公夫人视她如草芥,言语之中轻而易举便定了她的生死,也恨周嬷嬷助纣为虐,帮主子做一些伤天害理之事,那碗带毒的燕窝,害她性命,就同如汤沃雪。   她怀着怨恨与不平的情绪,再加上周嬷嬷的非难与鄙夷,自是没有了往日的温顺,浑身带着尖刺,似是要把这场面弄的很是难堪,留得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不过就算阿瑜带着恭维的语气,去同周嬷嬷奉承,想来也改不掉她神情中带着的轻蔑。在周嬷嬷的眼里,她不过就是个可以任意打杀的低贱之人,如今不过因着美色,笼络住了成言。   重来的这一世,阿瑜非但不会含笑去对着前世的雠敌,想着若是能给那周嬷嬷,还有她的主子,高高在上的国公夫人添堵,那她也不算罔来这国公府上。   如今,她受成言所迫,不得已要回到这府上来,既然不是她所愿的,那府上这些对她评头论足的贵人,再对她指手画脚,她也不必再对她们卑躬屈膝,待她搅得一滩浑水后,最好能惹的成言把她赶出府去。   “你……你放肆,我在夫人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你这般没规矩的女子,我还是头一次见,可叫我开了眼。也不知道世子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一个玩意,就你方才那一番狂妄之言,我看你是真不想在府上待下去了。”   周嬷嬷觉得眼前这女子言行举止甚是张狂,不过就是仗着世子的宠爱,若这艳色不在了,看她还能靠什么凭依。因着世子的那赏新的劲头还没过,才能够在她面前耀武扬威,面目着实可憎。   “嬷嬷,你这是头一次,见我这般没规矩的女子,但嬷嬷口中所言的,我倒是听得多了,不愧是伺候同一个主子的奴才,说的话都是那么的相似,也不知道是不是师传于嬷嬷你啊。”   阿瑜听着周嬷嬷对着她的恶言詈骂,觉得好似在哪里听过一样,而后骤然想起知景也是这般诟谇她的,不由得讽喻道。   她听竹香提起过知景,说是犯了事,被成言所惩处了,阿瑜听后,不过一笑置之。对以恶意伤她之人,她是不会动其恻隐之心,以德报怨这怕是圣人才会做的事,她还没有练就圣人的那副好心肠来。   周嬷嬷闻言,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阿瑜说的是何意思,只是觉得她出言无状,甚是无礼。   不由得愤然道:“你这女子不仅没规矩,还不知羞耻,世子怎么会被你蒙蔽了,就该让世子来见见你这幅嘴脸,胆敢在国公府上,这般嚣张,你打的不是我的脸面,是国公夫人的脸面。”   “待我如实回禀夫人,让夫人定夺,你以为得了世子的欢心,便高枕无忧了吗?夫人若是厌弃你的话,你还能在这府上待的下去吗?”   说出这番话后,周嬷嬷沉下心来,也不管阿瑜方才话中的意思,反正在她听来,不是好话就对了。眼前的这女子着实是不知好歹,不讲规矩还反倒有理了,有人训斥于她,她还恬不知耻的习以为常。   虽是一脸怒容的样子,可她也没忘了夫人的嘱咐,她今日来的这一趟,不单单是来见见这外室,更是要打听清楚,世子这外室的来历,夫人那也只是知道,这外室是世子从江南带回来的。   若是家世清白,便也作罢,可周嬷嬷瞧着眼前这女子,一举一动,都不像是正经人家出身的,她面上露出蔑视的神情,上下打量着阿瑜,说道:“你是江南人士?家中是做什么的?”   闻言,阿瑜嗤笑了一声,原来这才是周嬷嬷来她这处的真实企图,想来也是,成言把她带回府上,又哪里敢向国公夫人直言她的出身,若是让国公夫人知道了,她是江南勾栏院中出来的花魁,向来重规矩重脸面的国公夫人,怎么会应允成言带她进府。   她这在花楼待过的女子,怕是会脏了这成国公府的地。   还不等周嬷嬷咄咄相逼,阿瑜就想着全盘托出,她想着,若是能借着国公夫人的手,决意要把她赶出府去,那到时成言要顾及着孝道,也不能对此横加阻拦。   如今,被成言紧紧相逼到了这幅境地,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鸟雀的羽翼尚未丰满,成言就扬言要断了她的羽翼,她更没有什么好惧的了。   周嬷嬷这番言辞问道,对她说来,正中下怀。   阿瑜扬着唇,盘算着该如何去说会允惬,能够让周嬷嬷愠怒,而后激得她随即往国公夫人那去。   最好周嬷嬷同国公夫人的回禀,言辞之中能够添枝加叶,给她使足足的绊子,莫要让她攀上成言,脏了门第高的国公府。   她嘴角含笑,眼眸微抬,皓腕抬起,纤指抚上其面庞,开口说道:“嬷嬷,方才听你反复提起国公夫人,想来你是夫人身边的红人,跟在夫人的身侧,也该是见识过人牙子罢,落在人牙子手中的那些人,该是什么去处,想必嬷嬷也不会不清楚罢。”   “你问我是哪里人士,家中是做什么的,难道嬷嬷见着我这副容色,心里没有猜测吗?”   闻言,周嬷嬷大惊,心中咯噔了一下,抬起手来,指着阿瑜说道:“你……”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阿瑜便走近她,抬起手来,把她的手慢慢的按了下去,笑意盈盈的继续说道:“如今我都还没说完,嬷嬷怎么就恼成这番模样了,若是待我讲完,嬷嬷该是会想怎么对付我呢,可就算我如实,言予你,其奈我何。”   “世子当下被我哄的一愣一愣的,我能够以外室的身份,往府上来,那是因为我牢牢拿住了世子的心,就算嬷嬷你能在国公夫人那说上话,也做不了世子的主。”阿瑜不以为然的缓缓说道。   她看着周嬷嬷听着她的话,脸色一变,有着恼羞成怒之状,便知道自己的话,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她说的愈是嚣张,周嬷嬷便越是会怒形于色,那她的企图也就要达成了。   “世子明知道我身份卑贱,可还是要抬举于我,往后在这国公府,别说嬷嬷你不能奈何于我,恐怕国公夫人也不能拿我怎么办。”看着周嬷嬷怒不可遏的模样,阿瑜露出放肆的笑意来。   周嬷嬷见之,气的说话的声音都抖着,“你……你,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眼前的这个女子,无所顾及,言语之中哪里把夫人放在眼里,若是真让她在府上待下去,那府上的安宁怕是要被她尽数毁去,这女子不能留,就算真如她所言,世子受她蛊惑,庇护她,夫人那处,定是容不得她如此放肆。   真是反了天了,口出狂言,不知天高地厚,世子怎么会把这一祸害给带回了府上。   “嬷嬷,方才你所问,我还没有直言告诉于你呢,不过看你的神情,待我一一说来后,我真怕你伤了身子,怒气甚重,怕是无益于其身啊。”阿瑜似笑非笑,绛唇轻启,温然说道。   阿瑜转身迈着细碎的步子,刚想往房内的绣墩上坐时,浑身一震。   只因她瞧见了成言冷沉着一张脸,直直的站在门口,也不知在那处待了多久,听得她说了多久,她微蹙柳眉,心没由头的一缩,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怕再多说些什么,被他听见。   她怔怔得看着他,淡抿唇瓣,以滥为滥开口说道:“嬷嬷不是问我家中是做什么的吗?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不过一介孤女,江南有一处地方,收留了一些妙龄女子,而我便是……”   “够了。”成言出言打断了阿瑜的话,抬脚走了进来,一双眸子带着一丝疏离,静静地看着阿瑜,似是想要看穿她的心里想的是什么。   周嬷嬷见着世子走了进来后,面色阴沉的盯着阿瑜,顿时大喜,这女子方才说的那些话,世子不管听了多少,都该知道她不是什么善茬,如此的狂妄,不把夫人放在眼里,该给赶出府去才是。   她怕世子还会被这女子所蒙蔽,掩去方才面上露出的喜意,带有忧色,凑到世子的身侧,行有一礼后,不顾成言浑身散出的戾气,直言说道:“世子,就凭这女子方才所言的那些,就能够知道她心机有多深,根本不见她把国公府放在眼里,面从腹非,不是善类啊。”   “夫人让老奴来先见见这女子,怕府上哪没照料周到,不曾想让老奴看到这女子的真面目,面是背非的女子,怎么能留在世子身侧,若是她还留在府上,怕是会把国公府搅得乌烟瘴气。”周嬷嬷一口气把心中的话说了出来,话中言辞恳切。   静默了片刻,她见着世子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女子的面前,对她的话似是置若罔闻,眼见着她的一番肺腑之言,不见收效,她继而言道:“夫人若是知道世子因着这一女子,几次同她争执并相持不下,该是会有多哀心,夫人是心疼世子,才想着允了世子,可这女子根本不值当,世子为她费心。”   周嬷嬷能这般在成言面前切谏,不过是因着她是府上的老人,伴在国公夫人身侧多年,一直都贴身服侍着夫人,夫人对她多加器重。再怎么说,她适才所言句句属实,皆是为主子着想。 第56章 直言相问   “那就不要让母亲知道。”成言脸色愈发的阴沉,同阿瑜静静地对视着,冷着眼眸,说出这句话来。   周嬷嬷下意识说道:“此事定是要让夫人知道。”她还恰若其事得点了点头,蔑视地瞥了阿瑜一眼。   转瞬,她突然发觉有何不对,继而反应过来,瞪大了双眼,偏头转向成言,说道:“世子您方才说,不要让夫人知道?”   “世子,您不要被这女子所蒙骗了,她适才说世子您,被她的花言巧语哄的一愣一愣的,着实可恨,她这根本也没把您放在眼里啊。”   她不知道世子是什么时候站在门外的,可听着世子要包庇这女子,便以为世子仅仅是听到了这女子所说的支言片语,他虽面带怒气,但还是会轻而易举掀过此事,才说着不要让夫人知道。   而后,她甚是疑怒,想着定是要让世子知晓这女子的真面目紧接着说道。言语之中,尽彰显着为世子着想,衬得阿瑜委实是不识抬举。   在她话毕后,不见世子有何反应,继而搬弄是非的说道:“世子,夫人管着府上大大小小之事,忧虑府上的奴才怠慢了这女子,让世子会有所为难,才使老奴过来瞧瞧,可这女子不仅不知好歹,还狂妄至极,根本就不把夫人的好意放在心上,此等秉性,老奴当是要同夫人言之的。”   “这是我后院之事,难道嬷嬷你要插手不成。”成言皱着眉头,低沉地开口说道。   周嬷嬷顿时愣住了,这话在她听来,实在是不客气,她所言的每句都是为主子着想,可世子不仅听不入耳中,言辞之意还是想着要袒护这女子。   这女子到底是给世子灌了什么迷魂汤,那番话,还惹不来世子动气。   忠言逆耳,此言果真非虚。Pao pao   “世子息怒,老奴定是不敢插手世子的后院之事,可夫人那处,还等着老奴的回话。”周嬷嬷已然知道成言听不进她所说的,也不想为了一时之气,惹怒了世子,一忽改了语气,把国公夫人当作托词,继续劝道。   世子看不上她为之切谏,那夫人那处总该有所顾忌罢。   成言又何尝不知,周嬷嬷心中想着什么,用母亲的名义来压他,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哪来的胆子,难道他成言做什么事,还需要她一个奴才的问难不成。   “该是如何回话,想必嬷嬷清楚的很,若是让我知道了,嬷嬷在母亲那处胡言乱语,坏了我的事,那嬷嬷该是回乡终其天年了。”成言斜睨了周嬷嬷一眼,冷冷的说道。   在成言的目光偏移了一丝后,阿瑜朝周嬷嬷那处看去,能清楚的看到她的脸色瞬即变得不好,青一阵白一阵的,眼中含着难以置信,似是不敢相信方才那番话是从成言的嘴中说出的。   世子所说的,坏了他的事,不过就是怕这女子的秉性暴露在她面前,她同夫人说后,夫人会阻拦于世子,不让世子纳这女子为妾。   她侍奉夫人多年,在夫人还没出阁之时,便是夫人的贴身奴婢,熬了这么多年,夫人身边的丫鬟一个个的都被放出府去,嫁人的嫁人,打发的打发,她不舍得离开夫人,陪着夫人走过几十载,如今世子为了一个卑贱的女子,说是要让她离开国公府。   “世子,老奴伴在夫人身侧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奴什么错都没犯,世子您怎么能赶我出府,让我回乡去,国公府难道容不下忠心耿耿的老仆吗?若是这样的话,老奴便一头撞死在这,也好过被赶出府去。”   周嬷嬷声声泣泪,同成言不依不饶的说道。   阿瑜看着这场闹剧,老仆在主子面前哭眼擦泪,还用性命相逼,真是闻所未闻,她转头看向成言,想着成言会怎么去应对,被一老妪威胁,这老妪还是自己母亲的贴身嬷嬷。   成言察觉到阿瑜的注视,不以为意,可眼角挂着讥诮的意味,乜斜的看着她。   静默了一会后,成言不耐烦的说着:“嬷嬷,寻死觅活的把戏,在母亲那处可能还行得通,在我这,你觉得我会被你恫吓到吗?”   恫吓那二字,成言不禁意间放大了声量,这怒意朝着周嬷嬷袭来,让她惧的瑟缩了一下。   周嬷嬷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羞辱,看着阿瑜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更是觉得耻辱,她心中又惊又怒,还涌过一丝悔意,她方才不该出其险招的,世子在这女子面前会心软,对着她,可不会留有情面,还是那个冷硬心肠的世子。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收场为好,可眼见着世子满脸怒气的样子,唯恐再碍着世子的眼,被其追究她方才以下犯上的大错,草草行有一礼后,便悻悻往外快步离去。   阿瑜见周嬷嬷狼狈而逃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她出神的盯着那门的方向,没察觉到成言一直在看着她。   成言眉头拧了拧,敛着眉,不虞得开口说道:“被你哄的一愣一愣的,牢牢拿住了我的心。”   “我还不知道,你有这么大的本事了,同我说说罢,你何时把我哄成你说的那般了,还有,能牢牢拿住我的心,那我岂不是会任由你摆布。”成言诘问道,在门外听得她说这番话时,起初,仅是觉得好笑,不见怒意。   而后听得阿瑜存心想把自己的底,透给周嬷嬷,还想着掀得一干二净,便气她为了要逃开他的身边,不折手段,她心中的盘算,成言一想便知,不过就是不甘心被困在国公府上,还一门心思的想往外头去吃苦头。   闻言,阿瑜骤然回过神来,看向他,听着成言的揶揄,也想起了自己方才所言的那些,她那是为了惹怒周嬷嬷,才那般说道的,若是知道他站在门那处,在那听着,她也不会大言不惭的说着。   这言辞之意,假若她真的能做到,她还会被困在成国公府,困在这处院落吗?   本事倒是没有,只敢暗搓搓的使劲,这心思还没达成,如今已是被成言给掐断了,她见着周嬷嬷那怏怏离去的模样,便知道成言说的那番话,让周嬷嬷畏惧了,她怕是不敢违背成言的意思,那阿瑜的那些企图,算是白费了。   “世子说笑了,我为何会那般讲,以世子的才见,定然是猜到了。”阿瑜似是无意,可神色间确是深以为然,缓缓说道。   “以我的才见,你这倒是会奉承了,我要你同我亲口说来,你到底想要如何?”成言心绪复杂极了,似是被伤的还不够痛,还需要阿瑜再施予一些痛楚。   他是真的不知道,为何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已是往府上来了,她还想着离开,为了能离开,不惜把自己的不堪揭于她人,她那不是在自行轻贱,而是在把他的一片心意,狠狠的丢开。   “世子不是说要折断我的羽翼吗?我偏偏要自断羽翼,让周嬷嬷厌恶我,更甚于让国公夫人,你的母亲,容不下我,最好能把我赶出这国公府,府上的门第,我这般低贱的女子,又怎么能去高攀呢?”   “你是成国公府上的世子,而我却是江南花满楼的花魁,你是恩客,而我却是倌人,如今,到了府上,就算你能纳我为妾,可逃不开,你是府上的主子,而我只是奴才罢了。”   “女为人妾,妾不娉也,等到你三媒六聘把正房嫡妻娶进门,我受其羞辱,自哀自叹,何其可悲。”   “你说我到底想要如何,我所求的不过是自由罢了,我不想被你困在身边,当那笼中的鸟雀,任人赏玩。”阿瑜唇角有意似无意勾起了一抹苦笑,眼眸中透着怨念。   既然成言还追着她问起缘由,之前她所说的那些,想来说来还不够明白,如今她再一次把话摊开来讲,这话是他要问的,也怪不得她了,她尽管知道这话会再一次触怒成言,可见着周嬷嬷后,她想起来前世,怨艾尤深。   成言一日之内,听及了太多,他倾耳细听着阿瑜所言的,如今听来,倒也不惧,这人儿连笼中鸟雀都说得出口,那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刺他的心,他不是早就尝过了这番苦楚,难道还怕再听一遍?   他以为阿瑜不会因他之故,迁怒她人,可适才在门外所来,是他料想错了,她当下为了逃离他,又有何事,是她做不出来的。   若不是他惦记着她,想着过来瞧上一眼,那今日她同周嬷嬷所言的那番话,进了母亲的耳内,到时他怕是真没了法子,那往后他们两可就真的没有好的结果了。   不过,这偏偏是她所求的。   成言垂下眸子,半晌没有言语,静静的站在那处。   阿瑜惴惴不安着,她把二人的差距,直言说出,也明里暗里说着她不想为人妾,成言是如何想的,她不知,也不想知道,前世的那道坎,她如今迈不过去,也不想迈过去,便让她一直耿耿于怀着罢,若说不恨,这委实太假。   虽说前世的过错,加诸于这一世的成言身上,对他有所不公,可她和成言之间,本就是有着难以跨越的天堑,就算阿瑜不提出来,那天堑也还是摆在那处,生生的隔开了二人。   “若我说,我往后不娶妻,就你一人伴在我身侧,你还会想着要逃开我的身边吗?”成言抬着头,直视着阿瑜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想从她的眼眸中找到他想要的回响。 第57章 前世今生   “世子,你是在同我说笑?”阿瑜没把成言口中所说的当真,堂堂成国公府的世子,怎么可能不娶妻,就算成言真的这般想过,可他终归会受制于国公府,他享着国公府的荫蔽,就不可能随心而行。   这一世除了她这处偏离了前世的轨迹,其他事情其实并没有多加变化,若是同前世一般,成言官运亨通,陛下对他愈发的器重,那过不了几年,他终究还是要尚公主的。   总不能重来一世,明知道会是这番结果,她还是不管不顾的跳下去,如坠深渊。   “不娶妻,让一个妾室伴在身侧,且不说你会不会厌倦,到时你的母亲,国公夫人,怎么会容许你这一行径,她不会觉得是你一意孤行,只会觉得是我蛊惑了你,而让她引以为傲的长子,毁在了我这么一个低贱的女子手中。”   “后宅院的阴私,让人防不胜防,世子,你可以把其置之不顾,可我一个女子,还是个没有权利的女子,在这后宅院之中,会被吞的连骨头都不剩,若我落到了你母亲的手里,你能随时随刻都看护好我吗?”   阿瑜在为前世的自己诘责成言,前世,就因为玉珠公主下嫁在即,容不下她,想要他的母亲想法子打发了她,可他的母亲顾及着他往后与妻子的和睦,随意就把她给毒杀了。   前世,她战战兢兢在府上侍奉了成言五年之久,温顺得很,可在国公夫人的眼中,不过就是个可以任意打杀的通房丫头,仅凭着她自己的论断,想着成言娶妻后,会把她抬为贵妾,就把她这隐患给及时扼杀,根本没想着要给无辜的她留条活路。   可笑的还是,前世的成言,重规矩的很,根本就没在她面前透露过想要纳她为妾的念头,更别说是贵妾。   听着阿瑜的诘问,成言瞳孔猛地一缩,扯了扯嘴角,不知道为何,方才他听着这些话,整个人似是木怔了一般,就好像阿瑜所说的,都会一一发生。   他紧绷着一张脸,动了动唇,刚想说什么,耳边却又听到阿瑜开口说道。   “若我无声无息的死在了这处小院,世子你又能为我讨回公道吗?若害死我的人,是你的母亲,你会为了我,同你母亲反眼不识吗?”前世死后,阿瑜不能说出口的话,如今在成言的面前,毫无畏惧的厉声诘难。   成言听后,心里骤然紧了紧,摇摇晃晃的后退了一步,身侧的手微微发抖,这明明是假想才是,为何他的心里会这么的痛,他不停的暗念道。   他故作平静的稳住了自己的身子,尽管心绪不宁,可还是面无表情的凝视着阿瑜,回道:“你所说的这些,不过都是你的游思妄想,全都不作数,我会把你护的好好的,谈何死于这处。”   他上前一步,抬起手来,指尖轻轻的描摹着阿瑜的下颌,似是要把那下颌的一丝红意,就此抹去。   尽量用着温和的声音同阿瑜说着:“好了,不要再胡思乱量了,就算我不能够随时随地的看护好你,我会指人在你的身侧护好你的安危,你所害怕的那些都不会发生,母亲那处,她若是不满意你的话,一切还有我在。”   “还有你说的笼中鸟雀,更是无稽之谈,有哪个主人家精细得养着鸟雀,那鸟雀还能反抗主人家的,你若是鸟雀的话,那你岂不是欺人太甚,把我这主人家根本不放在眼里。”   “你今日出逃之事,我也暂不追究了,断你的羽翼,不过就是想困着你,让你无路可逃罢了,若你不想我把你关在这处院落里,就不要再折腾了。”   说到后面,成言把手拂在了阿瑜的脖颈处,揉搓了一番,转身离开了,他怕再在这处待下去,听着阿瑜说一些子虚乌有的话,会让他变得焦躁至极,他听到阿瑜所说的那些设想,心中没由头的升起阵阵恐慌。   ……   昼无事者夜不梦,日有所思,而夜有所梦。   成言前世循规蹈矩,可母亲送予他一个通房丫鬟,起初,他本不欲碰那丫鬟的,可那名唤阿蕴的丫头,日日出现在他的眼前,那姣好的面容,温顺的性子,时时都在提醒着他,就算他忍着不去碰她,在旁人的眼中,她已是清白不在,是他成言的通房丫鬟了。   他本就处于血气方剩的年纪,母亲也是体贴他身侧无女子侍奉,才把阿蕴送到他院中来。   每每看着那丫头,满心欢喜的望着他,他便知道那丫头对他是有意的,既是如此,不过就是一个通房丫头,也坏不了他的规矩,到时娶妻后,再予他一个妾室的身份,不亏待她便罢了。   而后,没过多久,他便宿入了她的房内,慢慢地便食髓知味,甘之如饴。   可事情并没有往可控的方向而去,他同阿蕴朝夕相处后,发觉了这人儿乖顺极了,不争不抢,身上的每一寸似是长在了他的心坎上,想着若是有一天,这人儿离开了他的身侧,他恐怕还会不习惯。   他得知母亲要为他相看妻子,所挑选的皆是名门贵女后,暗地里便横加阻拦,并多次婉拒母亲的好意。他怕母亲为他选的嫡妻,进门后会容不下阿蕴,曾有过不欲娶妻的念头,这般阿蕴便不会受委屈,故而迟迟不肯在母亲那处松口。   而这娶妻一事一拖再拖,拖了数年之久,眼见着母亲拿他没有法子,可她也一直犯着难,数年来为他迟迟不成婚之事,忧思甚重。   为此,他左右为难,随后派人在京都中,找着有没有身上患有隐疾的女子,其身份堪配他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若是能如他所愿,在京都中能找到这么一个女子,他再与之相商,二人若能商定,他便把其娶进门后,不在意那女子的隐疾,可那女子也不能对他多加干预,他会给她应有的体面,而她就不能动他心上之人。   这般去做的话,表面上便可如了母亲的愿,母亲也不必日夜忧思,以至于身上病痛不断。阿蕴那处,等他娶妻后,随即便可把她抬为良妾,而后再找良机,把其良妾抬至为贵妾,总比过一直为通房丫鬟的身份待在他身侧。   为了阿蕴,他把多年的循途守辙毁于一旦,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宠妾灭妻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可事事不能全如他所想所料,陛下假意对他看重,欲把公主下嫁于他,好对他加以牵制,待他尚公主后,朝堂上的一些大事,他可就不能多加插手,这般也就等同于截断了太子殿下的左右手。   等赐婚的旨意下来后,对策姑且还无,可见得二皇子一派蠢蠢欲动,皇帝似是病入膏肓,不过是强弩之末,便知道太子殿下的机会也就来了。   他所要尚的公主,是二皇子同母的亲皇妹,陛下明知道他是太子一派的臣子,偏偏还是把其掌上明珠下嫁于他,是何之心,他与太子早已猜透。正因此,不仅太子不会允他娶了那公主,顾虑太多的他,也不可能会遵其赐婚旨意。   抗旨定是不成的,可此事也还急不来,这一日未到婚期,便还有扭转的余地。   偏生得母亲看不透时局,想为他铲除前路的阻碍,朝堂之上,诸事繁多,云谲波诡,那段时日,他没有顾念到府上之事,也就不知道那嚣张跋扈的公主,还没进他成国公府的大门,便已对他后院之事,横加干涉。   她对母亲旁敲侧击,母亲没想着要去拏捏阿蕴,却出其不意,不过问于他,便随意取了阿蕴的性命。   等他回到府上,也没人把阿蕴的事告知于他,他在书房处理着一些公务之时,心一直无法静下来,而后想起晨时在朝堂之上,有那么一刻,心好似顿了一下,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想起来,便坐立不安,总觉得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待他从前院往后院中去时,在回廊处,听得府上的丫鬟闲话:“世子爷院中的那位,今早被夫人处置了,说是直接给埋到荒外去了,说来也是可怜,在世子身侧伺候了那么久,不见世子给她一个名分,如今被夫人给任意处置了,死之前也只是区区一个通房的身份。”   “当年夫人为世子挑选通房,好在夫人看不上我,不然也不过就是她那下场。”   成言听着这两个丫鬟的对话,顿住了步子,阿蕴被母亲给处置了?   还不等他深想,那两个丫鬟便从不远处看到了他,霎时大惊,一路小跑了过来,跪在成言的脚边,口中求着:“世子饶命,世子饶命。”   她们在背地里讲着主子的私事,还被世子给听到,若是世子要追究的话,她们怕是要被发卖了。   “我院中的人,怎么了,你们方才所言,究竟是怎么回事?”成言察觉到眼前发昏,脚下已是要站不稳了,扶着回廊的红柱,低声的问着。   “世子不知道?难道夫人所做的,不是世子您示意的吗?”其中一个丫鬟没想太多,直接把话从嘴中说出,说完之后便捂住自己的嘴,害怕极了,她怎么敢这般去冒犯世子。   成言似有所想,已然快要按耐不住胸间的疼痛,眉目肃然,语气中带着怒意,说道:“我应该知道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个丫鬟吓得抖了一抖,方才没回话的那个丫鬟颤着身子,说道:“阿蕴姑娘,被夫人处置了,尸体被人包着,埋到城外去了。”说完后,直接俯下身子,把头深深的埋了下去,都不敢抬头看向世子。 第58章 置若罔闻   那丫鬟的话音刚落,成言便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嗡嗡作响,周围的一切好似化作了虚无,他晃了晃脑袋,可胸口的疼痛在提醒着他,他方才所听到的噩耗正攥着他的心,一下又一下,快要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方才听到丫鬟的闲话,心就已经疼极了,忍不住去想着,那话可能是他一时听岔了而已,可待他亲口问出,而后得到了确切的回禀,全身上下的血液就好似凝固了一番,让他感到刺骨的冰冷。   成言不顾心间的疼痛,身子的发僵,猛的把脚抬了起来,直接把那两个丫鬟,一一踹倒在地,悲切愤怒在这一刻直涌而上,厉声怒喊:“混账,谁准你们嚼舌根,诅咒阿蕴。”   “世子息怒,世子息怒。”两个丫鬟一下子被成言踹倒了,好在成言因浑身的痛楚,甚是乏力,以至于那脚踹过来的力,落在她们身上,也只是让她们东倒西歪地摔在了地上,未伤及到实处。   可听着世子的怒骂,她们害怕极了,唯恐世子怒极之下重责,赶忙从地上爬起来,俯着身子,不停地磕头。   两人还没等到世子开口论罪,只听得“砰”的一声,在她们眼前的人骤不及防地往后仰了过去,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这猛然砸地的声音,把二人吓得忽地便抬起了头。   而后见世子倒在了地上,两人颤颤巍巍对视了一眼,一齐上前,这才发觉到世子倒在了地上,紧阖着双眸,已是不省人事。   ……   成言从房内乍然醒来之时,天还微微作亮,他坐起身来,用手扶着额间,闭着眸子,微微摇了摇头,他夜里所梦的那些,似是清晰,可好似又被一层迷雾给笼罩住了,初醒之际,明明心中的痛意甚是逼真,似是夜里所梦,他皆经历过一番。   为何这才过了这几瞬,他便不知道梦了些什么。   他把手架在额间,用长指按着额间两侧,可额间两侧的不适,不仅没能缓解,反而越发地疼了。   不仅如此,他起身下榻,待双脚踩到实处,站起后,便发觉后脑处,有些许疼意,可他把手探向后脑,也没察觉到哪里伤着了,他定定的站在那处,寻思了少晌,目光变得幽暗起来。   梦中的他好似最后直直的倒在地上,脑袋重重的磕在了石阶上,如今醒着的他,后脑无缘无故的生疼,这二者又有何干系,还有梦中的他究竟怎么了,怎么会眼眶尽湿。   他隐去心中的思绪,时辰也差不多了,该是往太和殿去了。   太子昨日被解除禁闭,今日的早朝,不用想便知道,二皇子一派的人定是会向太子发难,在皇帝那处,太子的过错算是掀了过去,可那些心怀鬼胎的臣子,又怎么会放过这一大好时机。   ……   阿瑜那处小院中,也算是偏静,前世她便在那处待了五年之久,因着规矩,整个院子,除了她,也再无旁人,她是为成言的通房,而通房丫鬟也仅仅是个奴婢,既是丫鬟,身侧无人伺候应是理所当然,故而前世的她,无人相伴,艰难地走过了那五年。   前世,用膳之时,若成言不在的话,那膳食必是要符合规制的,小小的一个通房,不过就是比照着奴婢的分例,比之多了一碟小菜罢了,但其胜在精致。   厨房的人,会按时往这处小院送膳食,也无需阿瑜亲自去拿,可每每这般,阿瑜便觉得索然无味,整个院子,空荡荡的,无人能同她一齐用膳。她也只能在用膳之时,期盼着成言能腾出空子来陪她。   可这不过是她的痴想罢了,且不说他公务繁忙,前院的膳厅,也在等着他去用膳,欢聚一堂,哪里还能顾及到她这个孤伶伶的人呢。   她与成言一同用膳的次数,在那五年间,少之又少,屈指便可数,不过几次晚膳罢了。两人之间的相处往往都是在其夜间,坦诚相待的日子,在阿瑜看来倒是不少,可每待上朝之际,人便不见了踪迹。   独留给她的,只是身侧那一块的冰凉。   待厨房把今日的午膳送来,阿瑜同前世一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等着什么,等桌上的菜,热气都快要散去之时,转而苦笑了一声,念道:“你这又是在做什么,怕不是魔障了。”   在昨日进入这处院落,今日醒来之时,她便有点儿魔怔,似是分不清前世与今生,就好像她与前世的那位痴情之人慢慢地融合在了一起,前世那人的念想,如今搅乱了她的愁思。   她把那些混乱的念头,从脑海中一一赶了出去,回过神来,拿起放在桌上的筷箸,就要动筷之时,成言从外头走了进来。   阿瑜听到声响,抬起头来,见到成言,一时之间,怔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他徐徐地往她身边走来。   成言见她这般神情,扫了一眼桌上还没来得及动筷的菜肴,略一迟疑,温然道:“在等我?”   他从宫中出来后,也就差不多是午膳的时辰了,想也没想便往这人儿这处来,心中虽甚是明晰,这人儿恐怕不会想着要等他一同用膳,二人之间的嫌隙,怕是还存在这人儿的心间,不能疏解。   可他也管不得太多,自从今日在梦中醒来,他一直不安着,总是觉得,眼前的这人,有朝一日会离开他的身侧,他却没有任何办法。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着实是不好受,他也不想忍受,从宫中出来,他便直奔这处院落。   他的心里有她,可他不确定眼前的这人,除了想离开他身边之外,可曾有过把他放在心头。   阿瑜垂下排扇般的羽睫,唇畔勾出笑靥,可又有着遥不可及的飘忽,双眸随后微抬,说道:“你怎么来了,曾经你可是很少过来的,而我又怎么敢去奢望。如若说,我是在等你,倒不如说是在让自己死心。”   成言刚要往金丝楠鼓凳上坐下时,闻此言,稍稍顿了一下,坐下之后,面上神情古怪,微微皱着眉,似是没听明白阿瑜口中之意。   这口中所说的曾经?是在松林馆,还是京都的那处庄子,难道她之前在用膳之时,都等着他吗?想他陪她,一同用膳。   他眸光一转,直视着身侧的人儿,可见着阿瑜的那双眸中,似是敛下了万千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由此他的心中生出了一股复杂之意,而后不动声色地盯着眼前的人。   眉心微动,缓缓说道:“往后,若我被公务缠身,我就会遣人同你说一声,反则,我都会来陪你一同用膳,这般便不用你再等我了。”   闻言,阿瑜眼前一片薄雾,终归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掩去这抹愁思,舒眉转而淡笑,说道:“方才所言,世子不必当真,不过是痴人之言,如今我已然清明,不会再行出此等傻事,你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我一人用膳,还无需拘束,自在极了。”   “于我言,你的事情,便是再重要不过的,你适才所言的,我确实是当真了。”   成言深情地凝视着阿瑜,而后又赓续说道,“等我一同用膳,又怎么会是你说的傻事,你能这般做,我欢喜得很,这让我知道你心中是有我的,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便不觉得费心劳力,讨不着你的好。”   这诸多话,若是前世的她听来,怕是会万分触动,可在如今的她听来,也不过如此。阿瑜笑而不语,唇边微染的笑意,如风如素,似是释然了。   不顾成言地凝睇,她自顾自地动起了筷箸,往自己的碗中夹着菜,而后徐徐用了起来,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成言见之,未听到该有的响应,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可想着只要眼前的人还在他的身侧,他迟早有一天能打消她的所有顾虑,让她彻底放下心来。   随后他拿起放置在一旁的碗筷,同阿瑜一起用起了膳食,可待那夹的菜入口后,便发觉了这桌上的菜,全部变得冰冷无比,没有丝毫的热气,随即拦住了阿瑜夹菜的动作,开口说道:“这菜冷了,我遣人重新再做一份送过来,你且先别用。”   不等阿瑜说什么,他便往门外走去,不过片刻,她听得细微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他同人在那吩咐道。   阿瑜幽然撩起泽唇款款的弧度,眼睫低垂,侧过冷眸,于此之时,唇边轻启,说道:“菜冷了,撤下而更便是,可心若冷了,又能如何。”   这声低吟相问,不过就此飘散,无旁人听得。   待成言在外吩咐完,复而往内走,等到重新坐下来后,才见得阿瑜根本没把他的话听入耳中,反而是把碗中的那些冷食用的干干净净,随之用帕子拂了拂唇角,似是已然用好了这午膳。   她那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是做给他看的吗?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不顾及自己娇弱的身子骨,偏生得要吃冷食,冬日里本就严寒,这一桌的冷膳下肚,到时又该病了。   如今,他对着她是没有了半点法子,见着这般,只能强忍住心头的怒气,用着平缓的语气说道:“待会厨房送来的补汤,你记得喝了,一桌的冷膳,也不知道你是如何下得去口。”   “待会用那暖汤,去一去体内的寒气,温一温身子,你这身子骨才将养了多久,可不能又生起病来。”成言把阿瑜揽进了怀中,倚在她的肩头,头微微偏着,呼出的气息吹拂在阿瑜的侧脸旁。 第59章 避无可避   这若有若无的气息拂在阿瑜的脸上,时不时地勾着她,她下意识想起身躲开,可成言搂着她,把她按入怀中,不得动弹。随后她试着去动了动身子,可双手被他紧紧的环着,只能够微微偏头,躲过那带着涟漪的热气。   成言能够察觉到她这一细微举止,目光幽幽的看着她的发旋,却也没再言语。   二人这般静默了许久,阿瑜也任由他搂着,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到哪处去了。   等到厨房把成言所吩咐的膳食端来后,阿瑜见着那厨房的几个丫鬟,不自觉的想挣开成言的束缚,可成言拥着她的手,却半点都没放松,反而是越环越紧,紧到似是怕阿瑜从他身边逃开。   她感觉到那些丫鬟把视线时不时的放在她的身上,她随即垂眸,瞧着环在了自己身子上的手,神色暗了暗,旁人在侧,她便无法静下心来,也不能无视这亲昵的举动,更不能对此置之不理。   “把手中的汤盅留下,其他便撤下去。”成言一动不动的倚在阿瑜的身上,嗅着她颈间的芳香,低沉着声音开口说道。   那行丫鬟听此言后,小心地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可一双双眸子不时得往阿瑜那处瞟去,似是见着了什么稀罕的场面。   府上的不少丫鬟,都打着世子的主意,妄图能够攀附上世子,能得来一个妾室的名分,她们都以为,之前伴在世子身侧的知景姑娘,会得之所想,可陪着世子往江南去的知景,不仅没归之,反而是这么一个陌生的女子被世子带了回来。   这府上的丫鬟哪里会想过,往昔不近女色的世子,如今会紧紧拥着一个女子不松手,她们这些丫鬟,见之,实在是觉得惊奇,况且她们被这一个不知打哪来的女子抢了风头,自是怨怼极了。   其中有一个丫鬟的视线甚是灼人,阿瑜往那处瞧去,只见前世与她交好的凌音端着食案俏生生的站在那,一双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她,眸中充满了不善,似是羡慕,又似是嫉妒。那其中饱含之意,让阿瑜甚是不解。   两人直直的对视一番后,阿瑜察觉到一股恶意向她袭来。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绫音,绫音虽是府上的丫鬟,可胜在容貌娇俏,身着一袭水红袄儿,青缎夹衣,下裙是水波绣纹的缎料,前世熟知她的阿瑜,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一身皆是她最喜的装扮。   而凌音这会不是该伺候在国公夫人的身侧吗?怎么会同厨房的这行人混迹在一块,还穿的如此的艳丽。   成言遂着阿瑜的目光,看向绫音,便见这一丫鬟穿的这一身,未免太花枝招展,根本就不是个丫鬟该有的样子,若是旁人不知道的话,怕别以为她是府上哪个不受宠的主子。   如此一来,成言已是面露不喜,一言说道:“你是厨房的丫鬟?”   凌音在世子看向她的那一刻,身子便猛然一震,还没来得及欣汴,便听得世子开口说道:“还未及佳节,便披红挂绿,主子穿的都不及你招摇,这府上的奴仆可是越发的不讲规矩了。”   阿瑜从成言开口问话之时,便觉得凌香怕是要被问责了,前世有一回,凌香来院中找她,那时绫音身上的一件袄子还不及如今艳丽,而后不巧的是,碰见从外而归的成言,瞧见凌香后,直言便问“你是哪个院里的丫鬟”。   那时,阿瑜听后,下意识便以为,成言看上了凌香的好颜色,想询问清楚,而后收入房中。当时,她感觉眼前骤然变得昏暗,以至于要快让她踹不过气来,可她还是不得不平复了一下起伏的心绪,随之唇边勾起了一丝讽刺的弧度。   就在她忍不住想要挡在凌音面前时,听得成言瞬即便把绫音给斥责了一顿,无非就是顾影弄姿,妄图以下犯上,勾引主子。   这一番恶言从成言口中说出后,阿瑜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当时的她,思绪纷乱,可也真没把成言羞辱绫音的话当真,绫音是周嬷嬷的侄女,虽在府上是丫鬟,可因之周嬷嬷深得国公夫人的信任,便把绫音也一同放在夫人身侧,伺候着夫人。   有着周嬷嬷替她在府上撑腰,她只要没在府上犯下什么大错,便过得极好,绫音正处于妙龄,看重自身的容貌,花心思装扮自己也是无可厚非的。   前世阿瑜被国公夫人赐予成言,当了他的通房后,若不是有嬿婉小姐寻她玩乐,再加上绫音常来她院中,找她闲谈,她也不能在那偏静的小院中,硬生生的扛了那么久。   故而前世的她,对于绫音的秉性,还是信得过,等及成言要处置绫音时,她从旁侧上前,把她挡在了自己身后,向成言求着情。   在成言看来,这种心思不正且不讲规矩的丫鬟,就该予之重罚,在府上以儆效尤,让其他丫鬟不敢再犯,可耐不住阿瑜的苦苦相求,看不得她垂眸落泪的模样,成言便对其从宽发落了。   阿瑜想着前世的种种,便觉得她当下疑虑的地方,其实是有迹可循的,前世的她,身处局中,才看不透,也摸不透。   “奴婢是夫人院里的丫鬟。”在阿瑜还在想着事情之时,绫音动了动唇,她听完世子的那番话后,便趑趄极了,终是嗫嚅道。   “既是母亲院中的丫鬟,怎么又会在此处,还行着厨房丫鬟的活计。”成言看了看绫音手上托着的食案,问道。   闻言,绫音心头一慌,不知道该如何回禀,总不能说,她是因想见见是哪一女子蛊惑了世子,才误打误撞顶了另一个丫鬟的活计,这话她万万是不能说出口的。   如今阿瑜看着成言面上的不虞,也看出了绫音脸上的为难,当下就算已然知道绫音前世是为何与她交好,可顾及着前世的交情,她有所不忍,便出言说道:“不过是女为悦己者容,何需这般多言。”   成言听着阿瑜开口同他言语,也不是适才那冷冰冰的模样,便什么都顾不上了,摆了摆手,让在房中的这些丫鬟,全都下去。   绫音告退之时,瞧着世子对那女子看重的模样,心中便生出妒恨,她不觉得方才是阿瑜替她解了围,世子能就此饶过了她,仅是世子汤去三面罢了。   待房中只剩下阿瑜和成言后,成言暂且松开了阿瑜,随即从桌上端起那汤盅,稳稳地放在阿瑜的面前,说道:“把这盅汤喝了。”   可阿瑜方才已经从碗中用了不少冷食,腹中已有饱觉,也不想再去喝成言吩咐厨房端来的这盅汤,便没有理会成言。   成言见之,便觉得一阵挫败感袭来,他活了近二十载,还没有什么事情,困囿于他,而自从识得阿瑜,他便在这人儿身上几近吃瘪,更甚于束手无策,计无所之。   “这补汤于你身子有益,且还能驱一驱你体内的寒气,你莫要让我强逼,让你喝下去。”成言看不得她不顾自己的身子,与他置气,待在府上就让她这般不豫,非要和他对着干?成言强压下怒意,同阿瑜说道。   见阿瑜还是对他的话置之不理,成言一下怒极了,凑近她的面容,鼻尖缓缓相对,眸中似是风雨欲来。   阿瑜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就这般无波的看着他,无甚在意,可那微微抿紧的唇,透露出了她此刻远没有面上的这般平静。   二人僵持着,不见有往下行的举动,可就在阿瑜松懈下来,暗暗轻呼了一口气之时,成言骤然噙住她的唇,随后缓缓地勾住佳人的舌尖,不再同以往那般,想同阿瑜徐徐共舞,反而是似发泄怒气一般,狠狠的吮着,绕着,缠着。   可那佳人的舌头,宛若游鱼似的,在那吸吮中,滑溜溜的逃走了,还试图用舌头,想把口中的那另一片温热给赶走。   两人相缠在一块,来回的对峙着,最终以阿瑜败下阵来终止,她口中的气息全都被成言给夺了过去,眼神好似快要迷离了一番,身心在此刻被成言牵着,让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末了,成言在阿瑜的唇瓣上,重重来了一口,可终究是不舍得,那绛唇上,也不过就是留下一齿印,未见伤痕。   “你到底喝还是不喝,若你不喝的话,待我用我的法子,让你喝下去,你到时可别挣扎。”方才两人才拥吻了一番,成言的唇角还伴着佳人的香液,双眸中也尚存着情意,一双黑眸静静的望着阿瑜,等着她的回言。   闻言,看着成言眸中的那丝邪性,见他毫不加掩饰的神色,脑中轰然作响,唇角的痛意不时地提醒着她,成言适才所言的,不似作伪,若是他想的话,她挣扎也是挣扎不开的,当下他那般言,不过是在调笑于她。   阿瑜不自觉得咬了咬唇,可贝齿刚触及的地方,便惹她出声“嘶”了一下。   这声轻呼,听在成言的耳内,他神情乍然缓了下来,唇角处有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眸中尽是笑意。   他从桌上端起那盅汤,掀开其盖,拿着放置在一旁的羹匙,徐徐地往那汤盅中去,勺起一口后,便执着羹匙凑到阿瑜的嘴边,眼眸直勾勾的盯着阿瑜,那眸中的意味显而易见,不容忽视。   阿瑜后退欲躲,可想着方才响在耳边的话,又羞又怒,总不能真让他那般做罢,她权衡一番后,犹豫地往那羹匙处凑近,终是妥协了,把这送至在嘴边的温汤给含入了嘴中,随之咽下。 第60章 徒生变故   就这般,那盅汤在成言的相喂下,一口一口的被阿瑜喝了个干净。   他们这二人的一来一回,在阿瑜看来甚是奇怪,如此温情的相处之道,在举案齐眉的夫妻之间,是再平常不过的,可在她和成言两人之间,不仅没有让阿瑜感到眷恋,反而是想快点打破这一僵局。   她想从成言手中夺下那羹匙,,无需他亲自动手来喂她,可成言躲过她的手,就似方才她想后退的那般,她见着成言嘴角噙着的笑意,实在是恼怒,忍不住怒瞪了他一眼。   就这嗔怒的一眼,反而勾起了成言的欲念,方才二人唇齿相缠,耳不离腮亲昵的那股劲头还没有过去,见着阿瑜因才用完那盅里的补汤,唇上还沾染着一点水色,无意识的用舌尖舔了舔,而后微微一抿。   成言浑身上下难受了起来,一点都不舒坦,眼前的佳人就似他的良药,可以缓解他此刻的不适。   他一点点向阿瑜靠近,汲取着令他舒畅的气息。   阿瑜见之,察觉到一丝危险向她倾倒,遽然从圆墩上起身,可终究拗不过成言的力气,被他一下子捉了回来,他把阿瑜复搂在了怀里,就与前头那举动无二。   成言将额头抵在她的额间,随即鼻尖也相抵着,低头衔住了阿瑜唇上的红珠,反复的啃咬,吮吸。之后慢慢地在阿瑜的裸露的肌肤处,闻香,舔舐。   晦暗如墨的神情,包含着满满当当的情意。他从脖颈间,一路而上,逗趣儿般的吻着她的敏感处,那耳垂变得通红,好似都能够滴血一般,他反复的搓咬,而后缠勾着。   可舔舐至那菡萏色的面容时,唇中骤然侵入了一滴温润,绕在成言的齿间,让他感觉到了一丝丝的苦味,还伴着说不清的涩意。   至此,成言埋着的头,转而抬起,见着佳人无声的含着泪,那滚烫的泪珠从眼眸中滑落,顺着面容往下颌去,那泪痕半干在脸上,一副娇弱任人欺负的模样。   但成言见她这副样子,心中的欲念乍然被打消了一半,这佳人虽看似娇软任人欺负,可实际她是在用她的法子,无声的抗拒他。这就似存心了让他心里不好受,可他总不能不顾她的意愿,去强迫于她,而身下的滋味,一下又一下激着他,这真若让他忍着,那也是不好受极了。   “我知道你如今抗拒我,方才是你偏要来惹我的,你都要把我整个人点着了,总不能让我一直难受着罢。”成言双手箍着阿瑜的肩膀,不管她如今被泪水糊住了眼眸,定定的看着她,逐字逐句的温声说道。   随后不敢看她有何反应,直接把她打横抱起,抱着她,一步一步往床榻上而去。   阿瑜虽不懂他话中是何意思,可在刚刚那紧要关头,她察觉到他霎时停住了手,之后听他说了这莫名其妙的话,这让她心不由得稍稍一定。   在被他抱入怀中之时,她想要从他的神情中,探寻一番,可随后便见得,他抱着她是往床榻的方向而去,方才微定的心随即恐慌了起来,之前她需同他假意纠缠,才不得不委身于他。   可当下她已掀开了面皮,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平静,如今再让她在其身下承欢,她必定是不愿的。   成言把阿瑜往床榻上一放,便见人儿猛的一缩,慌忙的往后挪着,直至背靠在了床榻里侧。   “你做什么?”阿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视着成言,嘴中怒吼着这冷冰冰的几字。   成言见到她眸中的防备,那淡漠且疏离的视线如同一把锋利的剑,狠狠的刺在了他的心间,几乎快让他站立不住了。   他眸中含着一抹悲意,眉间紧蹙,嗤笑了一声,说道:“我做什么?在你心中,我就是这般不堪,会在你不情愿的情况下,强行同你燕好?”   “不过就是想向你借一物,如今看来,是我痴心妄想了,你不愿同我欢好,那换个法子,想必也是不愿的。”成言留下这一言,不想再见着她那防备的神情,便转身离去了。   男女燕好,俗事罢了,床幔之间,面红耳赤,耳语相伴。温情之下,贴额抵足,情意缠绵。可若其中一人心不在此,再是如何强求强逼,不过是伤人伤己。   成言一脸怒容,往自己的院子的方向走,见着院内的管事后,冷声吩咐着他,去备冷水沐身。   可这才二月天,寒意甚重,冬日的冷风打在人的脸上,便是刺骨的很,若是用冷水沐身的话,怕是会冷的骨头生疼。   在院中的管事还怔愣间,成言斜着往他身上看了一眼,那眸中的冷意,让崔管事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再也不敢耽搁,赶紧吩咐下面的奴才,去备主子需要的冷水。   且不说,成言这处必是要用其冷水覆声,阿瑜那处见成言离开后,紧绷着的双肩,一下子松懈了下来,整个人瘫坐在床榻上,一缕发丝不知什么时候被勾了出来,垂在了脸侧。   她怔怔的看着那方才被她搅乱的被褥,一时无言,尽管没发生什么,可那床褥还是变得一片狼藉。   与她借一物?这是何意思?阿瑜百思不得其解,她如今所有的东西,都是这府上的,她能有的物件,成言难道会没有吗?在这府上,除了她自己,便没有物件是她的了。   阿瑜没有把成言前后所说的话,相偕来想,任凭她想破了脑袋,都可能不会知道成言的欲念。   ……   在那日过后,阿瑜有段时间没能看到成言往她院中来,她被这成国公府困着,无能为力逃开时,便没想着要出其院落,府上的人和事,其实与她无甚关系,嬿婉那儿,也暂且无需她多费心,那娇俏的小姑娘,如今还没有出阁,也不会因生子而死。   这一世,她想要让嬿婉一生无忧,好好的活在世间,不单单是因嬿婉是她前世挚友,也是因她想如了自己的另一个念想。她这受老天爷眷顾,能够重来一番,可却还是不能顺顺当当如自己所愿,那既然已在这国公府了,嬿婉的命,她得给她好好留住。   没有成言打搅的日子,阿瑜好好的待在院落里,每日也只有厨房送膳的小丫鬟霜儿,能同她说说话,想来这也维持了大半个月。   霜儿给阿瑜布菜之时,也没有了起初的拘谨,大半个月的相处,霜儿知道面前的这位瑜姑娘,性情极好,与她说话,都是一副和风细雨的模样,甚是温柔,也难怪世子会醉倒在这温柔乡中,把佳人带回了府,霜儿不禁暗念道。   可世子也有多日没来这小院了,这瑜姑娘怎么还一副不打紧的模样,霜儿见之,终是没忍住问道:“瑜姑娘,世子不来你这处,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啊?”   闻言,阿瑜愣了一下,好久没听到有人提及成言,这突然听到,让她眼中滑过一丝错愕,成言不来寻她,在她看来,是再好不过的。   可她见着霜儿少不更事的模样,沉吟了一番后,不由得回道:“他不来我这处,自有他的道理,而我不着急,也有我的缘故,小丫头,你如今还涉世未深,也不知道人心险恶,往后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其他事就不要多问了,未免惹得主子不豫,遭来祸事。”   她言中所说的主子自是那些容不得下人多嘴的主子,而她不过是看这小丫头在厨房当差,遇到的大多事情想来是过于简单,这才让她成了如今这副心无城府的样子,不似府上一些八面玲珑的丫鬟,这天真烂漫的性子怕是为主子不喜,随之忍不住相劝道。   但听与不听,也全在她自己,她只能言罢于此。   霜儿听之,一脸的困惑,也不知道有没有把阿瑜的话放在心上,之后见阿瑜不想多言,便讪讪地没再相问了。   可还没消停多久,阿瑜又听到她自言自语说道:“前段时日,世子不知为何染上了风寒,高热了几日,不见消退,人一直都昏昏沉沉的,就差没把夫人吓坏了,世子院中的那些下人惶惶不安,生怕夫人追究他们侍奉不周。”   “夫人本来是要重重责罚的,还是世子给拦着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霜儿一边说着,一边给阿瑜布菜。   阿瑜听后,筷箸一顿,随口问道:“你方才不是说,人都昏沉了,这怎么还能有精力,拦着夫人处置下人。”   一听到阿瑜有所反应,霜儿瞬即便回道:“世子病着的那几日,夫人没腾出手来,收拾世子院中的下人,待世子没什么大碍了,才想起来要处置他们,这才被世子拦着了,不然他们定是要被发卖的,夫人对世子,那可是看重极了,容不得一点闪失。”   “世子的事情,在夫人那处,都不是寻常小事,近来,听得府上的人说,夫人正忙着为世子挑选妻子,那些人选中,不仅有高门大户的贵女,还有不少家世不显,却名声甚好的才女。”   这话一说完,霜儿反应过来,她不该在瑜姑娘面前说起这事的,虽说瑜姑娘在府上没有名分,但她好歹也是世子的人,听到夫人为世子选妻,心里指不定怎么难过呢,毕竟等新夫人一进门,那瑜姑娘在府上更是难堪了。   不得不说霜儿的顾虑,在阿瑜看来,不过是胡思乱想,若是成言真的要娶妻了,她不仅不会难堪,反而可以去想,能借着他嫡妻之手,远远的打发走她,由此遂了她的愿。   可明明前世,成言要娶的人是公主,重来一世,这娶妻之事,有所变故了吗?   还有一事,她不去想,不去提,可仍旧搅扰着她,曾经她那梦中所见,到底是为何,那孤墓之上,又作何解释。 第61章 蹇舛未果   ……   成言在那日之后,确实是大病了一场,病倒如抽丝,昏昏沉沉的躺在床榻上,也不知道梦里梦见了什么,嘴中无意识的呢喃着。   国公夫人担忧着成言的身子,不时地会去其院子内照料,自然也能够听到成言口中呢喃着的是什么,她真的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长子会深陷男女之情中,而不可自拔。   更让人难以相信的是,长子心中那个身份不明的女子,会把长子的欢喜不放在眼里,以至于长子如今求而不得,还得靠权势困住那女子。   周嬷嬷见过那女子后,在她面前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句话,面色还古怪极了,似是有所为难,而后在她直言逼问之下,才说道世子紧紧护着那女子,这才没有机会入手,也就没有打探出什么。   杨氏倒不会去怀疑自己的贴身嬷嬷会有所隐瞒,还真以为是长子对那女子过于相护,才让周嬷嬷不得不顾及着他,这才没有在那女子处,摸清她真正的底细。   既然如此,那还需她亲自见一见了,她也不知那女子是真的不在乎,还是真能沉得住气,住在府上多日,听说还不曾出那小院。   这大半月,就这般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长子那处也是拖不了多久了,病愈之时,就急着说着要把那女子的名分定下来。   可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允了成言,应了他的央求,把那女子纳做贵妾,况且她都没见过那女子,也还不知道那女子的秉性如何,又怎么会松口。   最后,她差点要拗不过长子,才谈及,过不了多久,府上的老夫人就该从姑苏那处回到府上,到时给老夫人过完寿辰,再定下也不迟,总不能因纳妾之事,败了老夫人的兴致。   成言也知道,自己若是要纳妾的话,必定会惹得府上泛起风波,更别提是贵妾。   他本想着越早定下越好,等祖母回来,他想着怕是会节外生枝,可母亲那般言之,他若再执意的话,唯恐母亲会愈发的不喜阿瑜,事成以后,也怕是会为难于阿瑜。   祖母在姑苏将养身子,也近三年之久了,要回来的这消息,也是母亲骤然言出,他才知晓的,母亲这般明言了,他若再不顾其言,母亲那处,阿瑜会讨不着好,祖母那处,也同之。   对此,他不得不要有所顾虑。   在母亲杨氏那处,他也似妥协了,但成言提出,阿瑜如今那处小院中的规制,不必行着府上的规矩,一切物件,全由他库房中准备,而既是贵妾之名能不日定下的话,那如今身侧当是能够配有随侍之人。   长子既是能够答应,纳妾之事往后延一延,那此等小事,她当然不会同其再扯话。   成言已经从庆期那处得知,林木的义女,应允了护主之事,据说还是为了逃避林木为她择婿一事,才想着来应下此事,又能不伤林木的为父之心,还能够让自己不那么糊涂的嫁了。   那女子习武十几载,好像半点都不想因要嫁人,而荒废一身的武艺,为其劳什子的夫婿,洗手作羹汤。庆期如实把林木的义女林卲其心思说予主子听,还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她哪里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别说是她自己不想嫁,恐怕也没人敢娶。”   庆期能与林卲相熟,还是因为不打不相识,他伴在主子身侧多年,难免还是要和林木打交道,与其义女便有时能见着,那女子说起来还真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就是有个武痴的癖好,总想着寻人切磋武艺。   有这么一个武痴放在瑜姑娘的身侧,世子是不用再担忧瑜姑娘的安危了,也不用怕瑜姑娘在没防备之下,能悄然逃走,可庆期偏偏觉得,一静一动,放在一起,也不是太合适,特别是林卲那姑娘比之男子,更加怜香惜玉。   除暴安良,惩奸除恶,英雄救美之事,那姑娘可没少干,庆期如今担心着,待她去了瑜姑娘那里,依心而为,反把瑜姑娘给拐跑了,那可怎么办。   世子对林卲的事,仅是一知半解,只是知道那姑娘武艺很好,可其他的就不甚了解了。他本以为依林卲不受拘束的性子,是不会接下此事的,也就没同世子提及她之前的荒唐事。   这下,造成了如今这般局面,也只能将错就错了,他把林卲送去瑜姑娘那处时,不停的同她讲着,在府上不要忘记主子的吩咐,需好好扶将瑜姑娘,若瑜姑娘有何奇怪的举动,当同主子禀报。   他这都快要把嘴皮子给磨破了,可林卲一双灵动的眸子,在国公府内四处瞧着,显然没把庆期的话往心上去。   庆期见之,着实是拿她没有办法,因林卲若是认真起来,他还真是打不过她,不打不相识,庆期之前同她过了几招,败于她邪门的招式之下,被其一棍扫在了地上。   堂堂成国公府世子的随身侍从,是这一女子的手下败将,这已是能证实林卲的武艺实属强悍,世子想着把她放在瑜姑娘的身侧,也不无道理。   “不用再说了,你怎么还比我一个姑娘,话还多,方才听你所说,无非就是保护好瑜姑娘的安危,看好她,不要让她给逃了,有什么事情,需要同主子请示。”在庆期还想再多说几句时,林卲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漫不经心的说道。   听到林卲所言,再见着她的神情,庆期一时噎住。   他瞧着也快到瑜姑娘的院落了,把林卲方才所说的话,在脑中绕了一圈后,发现他适才同她说的,都被她刻省的复述出来了,而后他面上忧虑的神色也算是减缓了。   不待片刻,二人一前一后跨入了瑜姑娘的院落,院中寂静的很。   寒风往那树上一吹,树上寥寥无几的枯叶,就那般顺着风飘落了下来。   不过半月罢了,这院中之景怎么瞧起来荒败了些,庆期不由得暗念道。   林卲没见过这院落之前的景色,只是瞧着,眼前之景,未免过于寂寥,用其手肘,碰了碰庆期,直言说道:“此处就是那瑜姑娘所居的院子?你不是说瑜姑娘是主子心尖上的人。”   “这处又偏又破,哪里会像是心尖上的人,该住的地儿,主子就是这样对她的红颜的,那怪不得瑜姑娘不想待在主子身边。”   林卲也只是从庆期那儿,知道了瑜姑娘不是心甘情愿留在主子身侧,可见着这院落的荒败之景,难免觉得自己孤陋寡闻。   闻言,庆期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院落之中的景,在半月之前还是蓬勃生机的,都是些冬日易存活的树,怎么如今会变得半死不活。   至于,为何此处比较偏静,还是因着这儿算是离世子的院落,比较近的一处了,还有僻静也是有其好处的,当下瑜姑娘在府上尚无根基可言,离那些极易生出事端的地,还是远着点好。   庆期还在这般想着,便见着正对的房门从里侧推开了。   阿瑜把笔毫蘸上墨汁后,正凝神往其白鹿纸上写着些什么,听到院中似是有人言语,把手中执着的笔毫往那笔山上放,缓缓往门那边行,推开门之时,那天光一下子照在了她的身上,还让她有一丝的不适应。   这段时日,她在这院中,不仅从没有踏出去过,还甚少会往房外去,每日只是等着霜儿给她送来膳食。   如今她不只是被成言逼蹙,困囿在这成国公府上,也自困于其身,坐以待毙,蹇舛未果。   “瑜姑娘。”庆期唤了一声,转而扯了扯林卲的衣袖。   可林卲楞是一动不动,一副呆呆的模样,见此,庆期甚是无奈。   他虽是知道林卲身为女儿身,不喜俊男,偏好看俏女,可也没想到林卲见着瑜姑娘后,会这般没出息的看出了神,一双眸子直勾勾的盯着瑜姑娘,似是被其容貌给惊艳到了。   阿瑜点了点头,看向庆期,不知他来她这处,有何事。   庆期抱拳行有一礼,同阿瑜说道:“主子挂念姑娘身侧无人侍奉,特命我往瑜姑娘这送一人过来,这位是林卲,往后会伴在姑娘的身侧,姑娘有何事,尽管吩咐她。”   说罢,用力扯了扯林卲的衣袖,自从之前败在了林卲手下,他就没把林卲当做姑娘家看待了,也就没有太过注意他们两之间的男女大防,况且,习武之人,本就不喜受其拘束。好兄弟之间,也就没有男女授受不亲那一言了。   随着庆期指的方向,阿瑜看了过去,方才在他还没有这般说之前,她便留意到了那位姑娘,一身的衣着,倒是利索,头上梳着单螺髻,甚是简单,倒不像是寻常奴仆,反而是像练家子。   “林卲,她到我身旁来了,那竹香呢?”阿瑜沉思了片刻,不由得问道。   林卲听到眼前的姑娘唤她的名字,顿时醒了神,适才她见着阿瑜从房内推门走出,那光亮洒在她的身上,白皙的面容上就好像透上了一片神光,就似那话本中的所写的九天玄女一般,脆弱却又缥缈。   听着从这姑娘的嘴里提到了旁人,那话中的意思,似是她把另一人给代替了,不由得转头偏向庆期,问道:“竹香是何人,她的武艺有我好吗?”   见着林卲这幅模样,庆期真是不想理会于她,不过就是听见瑜姑娘提及了竹香,便想着切磋,武痴终究是武痴。   罢了,罢了,是他没有交代清楚。   庆期暂且没有回她,转而同阿瑜说道:“竹香还在庄子上,主子只吩咐属下把林卲送来。” 第62章 惟适之安   “我一人待在这院落中,无需旁人侍奉在身侧,这人你还是带回去罢。”阿瑜的目光在林卲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纵然是个很清秀的一个女子,可待她不动声色的仔细打量了一番,便发现了这女子那不拘一格的站姿,再想到这女子方才提及了武艺,她一时之间便有所猜想了。   把她困在这府上,还安不了他的心,再把这样一个人,放在她的身侧侍奉,由此他难免不会去多想成言会是何居心。   闻言,庆期脸上出现了为难的神色,主子让他把林卲给送过来,可也没提若是瑜姑娘直言相拒,那该如何,再者,主子把林卲送来,也有其成算,这如今瑜姑娘不收下林卲,这都叫些什么事啊。   还不等庆期相劝,林卲听着阿瑜这话,可不管那么多,当下便对着她说道:“正是因你一人待着这院中,才更需要人侍奉在侧,当下,你不收下我,来日,主子也会找另一人,来侍奉你。”   “况且我的武艺,在京都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保护好你的安危,那都不在话下。”林卲是个擅武之人,时常挂在嘴边上的话,不过就是武艺长武艺短。   庆期随后在旁附和道:“瑜姑娘,你这不把林卲收下,我这也不好去向主子交差啊,何况林卲的武艺,真是如她所说,是女子之中的翘楚,主子也是因唯恐姑娘你会受到何不测,才想着把她遣来,护着你的安危。”   他怕瑜姑娘知道林卲会武后,会多想,不由得向之解释道,其中半真半假,不过如此。世子的心思,他就算知道,那也不能如此明晃晃的给显露出来,不然他怕瑜姑娘知道后,更不会收下林卲。   可这般显浅的心思,阿瑜怎么又会猜不到呢,她在院中的这段时日,不仅把前世的往昔回顾了一遍,还把二月初一那日的逃离之策,反复琢磨了一下,苦思奇想之下,想着了那日在成言身侧的那人,无疑是个疑点。   要想知道,她那日为何会被成言那般快的追捕到,那定是要弄清楚,那日成言身侧的是何人。   在这国公府上,轻举妄动,怕是会徒劳无功。   待弄明白那日她错算了些什么,她才好重新想办法,就算府上没有法子可以逃脱,她也要试着去撕开一个口子,远远的逃开,在明知前世的困厄乖舛之下,她再束手待死,那也就只能怪自己无能了。   阿瑜沉吟了片刻,随之说道:“在这府上,就算我遇到什么不测,就算有你相护,也是无用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道理,你们不会没有听过罢。”   话毕,她静待着林卲的回话,与之相问这一言,她似是有所企图,能不能印证她心中所想,也就看林卲怎么去回她了。   不出她所料,林卲一听,随意便说道:“暗箭伤人,防不胜防,是掩人所不备,可旁人也不知我有武艺在身,只当我是个寻常人,这同我隐在暗处无二差别,有我这般武艺的侍女,在你身侧,你径直安心便是。”   闻言,阿瑜感觉到一阵寒意携着她,让她浑身发冷,胆寒,随之在心中反复念着暗处二字。   成言把这一有武艺的随侍送来她这处,本就透露着古怪,她起初想着的不过是,打着护她安危的名头,来对她的一举一动进行监临,因着她有前嫌,在庄子上,逃过了一次。虽是没能得逞,可也让成言有所防范了。   若是这防范先前没有,但担忧她会受到不测,却是实打实的,那她在庄子上,身侧会不会真有些隐在暗处的人,侯爵高门,府上养着一些暗卫,也是不足为奇的事情。   真若如此,那二月初一那日,她所做的一切事情,其实尽收于暗卫眼底。   怪不得就算她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泄露自己的任何行踪,成言都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发现她逃走了,在她还没能逃多远时,在城门口就拦住了她。   原是如此,那她不管怎么逃,只要暗卫跟在她的身后,那她即是所遁无形,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成言照样能顺着暗卫留下的线索,轻而易举给找到她,她往昔还真是没有想过,成言会放暗卫在庄子上。   如今经过这一番推敲,总算是解开了一直困萦在她心上的惑事,对于庄子上有暗卫,一直监临着她,她对此还真是受宠若惊,在成言这处,她从来不过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子。   即使是因如今她在他的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那也不值当他动用暗卫,守在她的身侧罢。   她不由得蹙着眉,垂下眸子,正这般想着时,察觉到林卲不加遮掩的目光,对上她的视线,随口问道:“是有你在我身侧,足以让我安心,还是说暗处其实还是隐着一些人的,有那些人在,你才这般笃定。”   曾经庄子上的那些暗卫,阿瑜发现不了,当下在这成国公府上,她院落周围,若再有暗卫在的话,她恐怕也是觉察不到的。   假若真还有暗卫的话,那她往后逃一次,成言便能抓她一次,那她心劳计绌地去逃开,全是徒劳无功。由此,她不得不借着林卲现如今这幅知无不言的样子,来一解她心头之惑。   听着阿瑜口中说出的话,林卲一时摸不着头脑,似是不明白阿瑜的意思,转头问向庆期:“除了我,主子还部署了其他人?可谢通他们不是回到义父那处了吗?”   庆期方才还惊于瑜姑娘口中所言,林卲不知那是何意思,可他却是知道,瑜姑娘当是猜到了世子曾在庄子上安放了暗卫,如今才怕院落这还部署了人。   他正想说些什么,去糊弄一下瑜姑娘,把她话中的疑虑打消,可他却忘记了身侧这个直肠子的林卲,武艺确实是一流,可性子,却被林木养的,没有半点心机,怎么林木那个精干的老家伙,会养出这么一个不似他的闺女来,庆期暗念道,这该让他如何向主子交代为好。   他要被林卲这家伙给害惨了,等主子回来,又会是一场风波了。   看着林卲那扑闪扑闪的眸子,庆期实在是烦闷极了,不由得瞪了她一眼,让她住嘴。   可林卲还没有反应过来,她随口说的那些,会惹出多大的事来,被他目瞪了一眼后,随后便不甘示弱得瞪了回去。   阿瑜听到方才林卲口中所言,再看看二人的神情,一切便已明了,随之想来,庄子上放其暗卫,也无所束缚,可在这府上,放暗卫在她身侧,便没那么好办了,所要顾虑的事也该有不少。   在府上,部署不成,故而才把林卲往她身边放,那这林卲怕也就同暗卫一般,   存在于她身侧,只不过是由着暗处转为了明处。   即是如此,她瞧着林卲的性子,想着若真如她言,换另一人来,反倒是没有了她这般的性子,那才该是不好办了。也罢,同反侧获安是一个道理,如今她知道了明处有着这样一个人,监临着她,暗处反倒是没有了,反而惟适之安。   “这人,我便留下了,你可以回去,向你主子复命了。”阿瑜抿了抿唇,同庆期说道。   林卲听之,也不同庆期较劲了,瞬即转回头来,眉宇之间掩饰不住的得意,似是欢愉,经她那番说道,才终是说服了瑜姑娘,那她能留在瑜姑娘的身侧了,待义父那得知,她有主子的命令在身,需要伴在瑜姑娘身侧,定是不好再说些让她早日嫁人的话来。   虽过程不是顺遂的,可瑜姑娘还是收下了林卲,庆期也不禁暗吐了一口气,若是瑜姑娘真的不想收下林卲的话,那他也不能硬往她这塞,待主子回来,他还没把这事办妥,岂不是辜负了主子的信任。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如今就盼着,瑜姑娘就算知道了庄子上的暗卫那事,也不要去同主子闹,不然假若主子知道了,是林卲泄露了口风,那不仅他要担责,林卲那处,主子定是不会轻饶的。   “瑜姑娘,待属下同林卲交代几句。”庆期看向阿瑜,恭敬的说道。   随后,他把林卲扯到了门外,再三叮嘱了一些事,还把她方才所言的那些,说着其中的利害干系。   由此,林卲才终是知晓,因之她嘴上没把门,被那瑜姑娘套出来了不少事,再三懊恼,之后二人一同回到小院中时,阿瑜见到林卲面上的讪讪之色,便猜到庆期同她说了些什么。   庆期训诫了林卲一番后,心中一口气总算是顺畅了下来,对比着林卲,二人的神情似是对调了一般,随即庆期俯身同阿瑜说道:“若无旁事,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待庆期走后,林卲一人留在院中,还沉浸在适才庆期所说的话中,阿瑜站在她的不远处,看着她面上不停变幻的神情,觉得有趣极了,倒是一个没有心眼儿的姑娘,把这么一个姑娘放在她的身边,她还真不知道成言是怎么想的。   而庆期那处,在离开阿瑜的院落没多久,便见到了夫人身侧的周嬷嬷,似是往他方才走的方向而去,那条小路,通向的不正是他适才离开的小院,瑜姑娘的居所吗?   周嬷嬷去那做什么,难道是夫人遣她过来的,庆期不得不去多想。   毕竟瑜姑娘那处可是出不得一点差错,世子心尖尖上的人,不论什么事,都得看重起来,等若真出了闪失,他可担待不起。可如今世子不在府上,这该怎么办为好。 第63章 何至于此   周嬷嬷见院落的门开着,睨着眼眸走了进去,见院中除了那个她厌恶的女子外,还有另一人也在,她瞧着便觉得那人甚是面生,举止还伧俗,实在是不像府上的丫鬟。   随之她还不等阿瑜出声,瞬即奚落道:“成羣集党,身份低贱,改不了一身的粗鄙,在府上待了半月,还是一副没规矩的模样,始终是上不得台面。”   “国公府都成什么样子了,尽是被一些来历不明的人,整的乱乱哄哄。”她还记着世子因这院中的狐媚子,言语中对她的不客气,害得她老脸都在那狐媚子面前丢尽了。   若不是上头有世子压着,她定不让她好过,夫人那处,她如今不仅不能给这狐媚子拦绊子,还得帮着她隐瞒着来历,着实可恨。如今夫人召她过去,出些什么乱子,可就与她无关了。   见着狐媚子和另一个粗野庸俗的女子待在一处后,嘴上尽是一副不饶人的模样,不咒骂几句,实在是让她一口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甚是难受。   林卲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言中说着不善的话,不由得转过身去,视线落在了周嬷嬷的身上,看了好半晌,才慢吞吞的回道:“来者不善?你是府上的何人,我虽不知你方才在叫嚣些什么,可若你再这般口无遮拦,那我也不会有所顾忌,当心了别被我血溅当场。”   周嬷嬷那怪声怪气的话,林卲觉得甚是讨嫌,方才她还在向瑜姑娘,展示她的习武招式,试图挽回她往前的那副蠢样,可这不知从哪处冒出来的人,打断了她的比划,嘴中还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指槐骂柳的言辞,高人一等的模样,真是让她抑制不住骨子里好战的血性。   阿瑜见之,看着适才还同她涎眉邓眼的人,一下子气势便有所变化,毫不客气的开口对周嬷嬷反击道,心中闪过一丝念头。随后敛下了面容上的情绪,转向快要被林卲噎得一口气喘不上来的周嬷嬷,别有深意的看着她,说道:“周嬷嬷,多日不见,我还以为你回乡终其天年了呢,忠心耿耿原不过如此。”   “你你你,小人得道,以色侍人,若不是世子对你有所袒护,不然依你那低贱的出身,见不得人的来历,还能在这脏了国公府的地吗?”她明知这狐媚子的来历,可迫于世子的施压,没有把所知的一一言予夫人。   听着狐媚子对她的讽言,她显然是恼怒极了。   “鸱目虎吻,颠唇簸嘴。”还不等阿瑜说什么,林卲就先听不下去了,瞪眼横眉,直冲周嬷嬷说道。   随后她不知从身上的哪处,掏出了一把匕首,执在手上,在周嬷嬷惊恐的神情下,手似是随意一甩,便见她手中的那把匕首,“铮”得一声,插在了离周嬷嬷脚尖的一寸所在。   这林卲突然来的这一手,吓得周嬷嬷直直的看着那匕首,面上被惊吓得晃着神,那匕首离她所站的地方,差之须臾,那匕首虽是没插入她的皮肉,可也让她全身不由得一颤,一阵后怕袭来。   周嬷嬷缓缓抬头看了一眼,在看到那尊煞神脸上的不屑一顾时,不禁箝口侧目。   狐媚子的身侧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尊煞神,在府上竟敢执刀刃,岂有此理,周嬷嬷着实是被林卲方才那一手,给吓着了,如今也只敢在心里诽腹道,不敢再说些其他的,她还真怕那女子,再从身上掏出什么利器,真往她身上丢来。   似是看出她的惧怕,林卲不由得嘲弄道:“不过如此,胆小如鼷之辈,只会吮痈舐痔。”   听着林卲之言,周嬷嬷面色顿时愤红,可她甚是惜命,不敢再同这尊煞神叫嚣,顿了顿,看着站在那煞神一旁的阿瑜,想起了今日的来意,瞬即说道:“夫人那处有请,还望姑娘能好好拾掇一下,夫人可是世子爷的母亲,不管你如今是何心思,都不该怠慢了夫人。”   林卲听之,才知这老仆是夫人身侧的,她转身看向了阿瑜,想着这主子的母亲有情,她也不好直接把这说话不中听的奴仆给赶出去。   阿瑜垂眸看着插在地上的匕首其持柄,方才林卲持刀在手,她见着了,可也没想着要去阻拦,成言遣庆期送来的随侍,纵然性子不拘一格,可该有的分寸也当是知道的。   若她真会动手的话,那匕首也不会在手上摩挲了一会儿,才甩出手去,再则,也该是要震慑周嬷嬷一番。   可听及周嬷嬷口中所言,她今日原不是来找不快的,国公夫人如今是等不及了吗?   想到前世成言的母亲,那般心狠的就夺了她的性命,她实在是不甘,重来一世,她还真怕,待她去了那处,抑制不住心头的愤恨,该如何。   林卲瞧着阿瑜面上不算平静的神色,以为她有所顾虑,便出口说道:“瑜姑娘,若你不想去,我把这老妪给轰出去。”   话毕,林卲心中忐忑极了,虽说她只需听命于主子,如今再加上一个瑜姑娘,可这毕竟是主子的母亲相请,如今也只能看着瑜姑娘该如何说了,这般想着,她不由得再瞪了周嬷嬷一眼。   周嬷嬷听着她所说的话,面上一阵青一阵红。之前那次,狐媚子言语中就没把夫人放在眼里,如今她身侧的这个女子,更是言辞无状,偏偏她还拿之没有法子。   阿瑜缓缓动身,往院外走去,见到周嬷嬷还站在那处,一动不动,淡淡的说道:“劳烦嬷嬷带路。”   闻言,周嬷嬷愣了愣,她适才同她言之好好拾掇一下,可她就这般去见夫人?一身素衣,就这般有恃无恐,仗着世子爷的偏宠,还真不把夫人放在眼里。   成国公府是京都权贵,几朝元老,底蕴甚深,如今所居的地界,府邸占地之大,快要同王爵府媲美了。   周嬷嬷带着阿瑜走往正院,林卲秉着庆期的嘱咐,需随身侍奉,伴在阿瑜的身侧,也跟了上来。   三人走了许久,才到了正院国公夫人所住的安德堂,到了里头,周嬷嬷先上前禀明,而后才把阿瑜带着,往夫人那处去。在林卲想跟着的时候,被周嬷嬷拦了下来。   “夫人只想见她,你就在这候着。”周嬷嬷留下这一言,并示意院中的丫鬟,盯着她,不能让她跨入正堂中。   林卲还想着强行跟上去,阿瑜同她眼意心期后,她才没想着再跟上去。   待阿瑜随着周嬷嬷,走到国公夫人的跟前,稳稳的站在那处后,周嬷嬷便带着正堂中的丫鬟先行退下了。   等及正堂中只留有阿瑜与杨氏二人,阿瑜见着杨氏抬头瞥了她一眼后,低头賡续看着手中执着的物件,没理会于阿瑜。   就这般静默了片刻,谁都没先开口,可阿瑜看着杨氏的神色中是透着恨意的,若是杨氏在这一刻看向她,怕是会被她眸中之色给激荡到,那实打实的怨恨,就这般没有遮掩的瞧着。   在阿瑜准备收回目光之时,杨氏阖上手中持着的账册,徐徐闭了闭眼眸,平歇几息后,才抬头看向阿瑜。   杨氏掌着成国公府上的中馈,其账册上的事情繁多,她不得不去顾着,后院的诸多事宜,也需她来打理,若是交个下面的婆子,怕是会养出一些刁奴来,如此才让她面色看起来疲惫不堪。   等她缓了缓神后,阿瑜眸中的复杂之色,已经散去,如今已是无所波动的看向杨氏。   二人对视过后,杨氏凝睇着她,开口说道:“听我儿言,你不想待在府上?”   杨氏心中存着疑虑,等了大半月,都不见这人来见她,她便想着直接把她召来,正好她当下也腾出来了空子,若是这女子秉性真如长子所说的那般,纯良的很,在这国公府上,也不是她所愿的,那也不用再去对她发寤一二。   若是让她发现,长子仅是被她迷惑,才起了一些不该起的心思,就算会伤及他们母子二人之间的情分,她也不容许这般心机深沉的人,待在府上,搅得府上不得安宁。   阿瑜目光幽冷的看着杨氏,觉得好笑,唇边勾起了一点讽刺的意味:“夫人是不信我是被困在府上,莫非夫人以为我在欲取姑予?”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也需我在意,可我对世子并无惦想,只想逃的远远的,苟活一命罢了。”   她说完这番话,不由得想到,若是前世她没有惦念着成言那片刻的柔情,会不会活的好好的,也就不会惨遭毒害,随即一命归西。   杨氏面不改色,缓缓端起桌上的茶杯,掀开茶盖拂了拂表层的茶沫,低头抿了一口,随之说道:“在这府上,难不成有人会拿你性命,你口中所言,未免过于乖张。”   瞧着杨氏那云淡风轻的模样,阿瑜差点儿就没忍住,想不管不顾得上前诘问,为何前世不能留她一命,她的命真就如同草芥吗?可这一世,杨氏还什么都不知道,这才能说出这番话来,觉得她口中所言的不过是幌子而已。   她随之笑了笑,眼睛发红,语无伦次得说道:“确实如夫人所说的那般,府上怎么会有人拿我的性命呢,我又有什么罪过,何至于此。”   杨氏见之,瞧着眼前这女子,说着一些莫名的话,举止甚是獧佻,还似有癫狂之状,不由得一怔。   她沉吟了一番,等着阿瑜冷静下来,面色不豫得说道:“偌大一个成国公府,还不至于容不得人,若你能安分守己,谁又会去动你。” 第64章 跋前踬后   “我于夫人而言,不过是区区蝼蚁,若我哪天,碍了你的眼,挡了你的路,我之性命,也就如同草芥一般,轻而易举便能被你除去,这就是你所说的容人吗?夫人你如今问,谁会去动我,那我想冒昧问夫人一句,方才我所说言的,可有半句夸诞。”阿瑜嗤笑了一声,冷声问道。   “放肆。”国公夫人杨氏听之诘责,不由得放下手中的杯盏,怒拍檀木桌,言道。   这女子着实是骄横,满口所言的浑话,这般的肆意,哪里有半点闺秀的模样,长子还言她,秉性甚好,可如今看来,纯良的性情,半点都没见着,反而是从其凌乱的话中,察觉到她不仅妄自菲薄,还贪生畏死。   长子着实是糊涂啊,眼前的女子,给长子当妾都不相配,还谈何贵妾。杨氏心中甚是怫郁,瞧着阿瑜面上的讥讽,愈发的激怒。   可阿瑜并不在乎,杨氏心中如何作想,她站在那处,一动不动的,就直直的盯着杨氏,似是今日非要得到一个回言。若非如此,她还真不准备善罢甘休了。   前世的她惨死,没能为自己叫屈,重来一世,她见着了杨氏,倒是要问问清楚。   “夫人说我放肆,我今日真就肆意一回,践规踏矩,其于我并无用,方才我所言的,夫人还没给我答覆。”阿瑜的脚挪动了一下,迈上前一步,言辞中对杨氏步步紧逼道。   “你——”   杨氏打揢了一下,骤然站起身,正想着训斥阿瑜,可一口气没有通顺畅,噎在胸膛前,着实又被阿瑜这番放恣的言辞,恼的脑袋发昏,站着的身子不稳的晃了晃,复而跌坐在了雕花椅上。胸前剧烈的起伏着,喘气声不禁加重,似是要背过气一般。   阿瑜见之,下意识想要上前。   可脑中不由得想起前世是因杨氏下之毒手,才让她那般惨死,她的脚便微微一顿,怔怔的定在那处,怎么都抬不起来了。   她安安分分的伺候了成言五年之久,都换不来杨氏的手下留情,到如今,仇人似是命在旦夕,她只需静待片刻,杨氏因之不适,便可就此丧生,她前世的仇怨,也可随之一了百了。   年幼时,她听及母亲讲过,人一旦背过气去,过久缓不过来,便很容易丧命。   看着杨氏艰难的喘着气,手无措得摸着桌上的杯盏,待那杯盏颤颤悠悠被她端在手中,缓缓的想往嘴边移时,阿瑜见之,心已被高高提起,可她始终没有想过去帮她一把。   杨氏端着那杯茶,手不停的抖着,等快要喝及之时,手中的茶盏被夺去,待她抬头一看,见着长子欢喜的那个女子,拿着那杯盏,定定的看着她,那眸中的复杂之色,她此刻根本来不及去想。   迟迟不见这女子,把那盏中的茶予她,杨氏眼中闪过惊怒,嘴中想说些什么,可那话噎在喉中,她只能不停的低声唤着:“你——”   见到杨氏眼眸中由惊怒很快便转为惊惧,阿瑜想着,前世杨氏如若狠心一点,提前言之于她,并让她死在恐惧之下,那她恐怕会更加怨恨,赴死之时,眸中的惊戄,比之当下的杨氏,怕是只多不少。   前世的杨氏是谋害她的刽子手,难道自己也要活成曾经最厌恶的模样吗?此时此刻,若她真趁人之危,岂不说良知上能不能过得去,待杨氏断命,府上的人又岂会轻易罢休。   一命偿两命,对阿瑜来讲,实在是不值当。再者,如今的杨氏,并没有伤害于她,也没有想着要毒害她。前世的因果,这一世的善报,老天爷予她重来一世,也不是让她从此活在仇恨中。   想及此,看着杨氏死死的盯着她,阿瑜对上她的视线,淡淡的说道:“茶水太浓了,于你无益。”   随即她慢慢扶着杨氏,让她直坐在雕花椅上,再把其身子后仰,靠在背托上,抬起左手来压了压她的额间,右手托着她的下颌,把她的下颌直直的仰着,继而说道:“夫人,若你不想就此丧命的话,就按我说的来。”   “慌张是无用的,喘气也需慢慢来,待你这口气稍稍喘顺了,我再把那茶盏给你。”   杨氏起初听着阿瑜所言的,面上露出的是惊疑,也没有如她所说的那般去做,胸前还是不断起起伏伏的喘气,而后她感觉到身子越来越不适,只能半信半疑地慢慢喘着气,不过片刻,那抑在胸前的难受,徐徐地散去。   见着自己的法子有用后,阿瑜便松开了手,嘲讽得说道:“若再慢一步信我,夫人怕就要去阎王爷那处了,原来夫人也是惜命的,不过惜的也只是自己的性命,她人的性命,在夫人心中,不过尔尔。”   杨氏才幸免于一死,听着阿瑜这话,着实是不解她是何意思。可因着她适才的相救之举,杨氏也没有多加在意她言辞之中的不敬,刚想开口相问几句之时,便见她转身往外走去。   “你去哪?”瞧着阿瑜快要离开她的视线,杨氏不禁出言问道。   闻言,阿瑜停了一下,说道:“夫人如今已是缓过来了,桌上的茶盏,自己便能拿,也无需我再拿给你,我去外头,唤你的近身嬷嬷进来,难道夫人还要留着我,再触怒你几回吗?若夫人还同方才那般脆弱,恼怒到要背过气去,到时,我不会再施予援手。”   阿瑜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滋味,可若还来上一回,可就真同她所言的那番,不会再想着施救了。   这一回相救杨氏,全当还了成言,把她从花满楼中赎了出来,还让她归于良籍了。   言罢,阿瑜便走了出去。   这话中带刺的话,杨氏听来,虽感逆耳,可顾念着这女子方才还是救了她一命,也就没有动怒。   适才,她身子的不适,其实也不单单是因她忤逆之言,总归是她近来操劳过多,才导致身子虚成了这幅样子。这般想着,便也不能多怪那女子。   如今,杨氏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看阿瑜了,在她跟前,算不得温婉,浑身带刺,一不留神,便能被她轻易激怒了,这性子当需好好打磨才是。   在长子面前,也是这般性子吗?杨氏坐在那处,不禁这般想着。   阿瑜刚从杨氏那处离开没多久,便见嬿婉急冲冲的往她这处来,身旁的周嬷嬷,不停的伸手阻拦着,可也没能拦住嬿婉直直的往她这处走着。   嬿婉从远处见着她,眼眸中的担忧才就此散去,冲着阿瑜笑了笑。   二人碰上之时,还不等阿瑜说什么,嬿婉便开口说道:“我母亲唤你来做什么,她可有为难你?”   听着嬿婉关切之言,阿瑜犹豫了一瞬,想了想杨氏见着她说的话,而她好似根本没给杨氏为难她的机会,瞬即眉眼间舒展开来,笑着摇了摇头。   嬿婉没见到阿瑜面上很快闪过的犹豫,瞧着她唇角带笑,并无其他神色,嬿婉反倒觉得奇怪了,母亲那么重视大哥,大哥罔顾她的意愿,不仅在庄子上养了外室,还把外室从庄子上带回了府,母亲见到大哥的外室了,还会有不恼的道理?   “我母亲真没有为难你?”她真是难以置信母亲会不对阿瑜发难,面上摆着不加遮掩的怀疑,复而向阿瑜问道。   阿瑜继而摇了摇头,说道:“夫人身子不适,我就先出来了。”   杨氏毕竟是嬿婉的母亲,在她面前,阿瑜不由得收起她对着杨氏的恶意,重生的这一世,自己对嬿婉而言,不过是她大哥的外室,在她们两个还没有相熟起来,她还需步步留心。   不然,就算她没生起想让嬿婉做出选择的念头,嬿婉也会更偏向于她的母亲,人之常理罢了。   听及杨氏身子不适,嬿婉面上又起了忧色,慌忙同她说了几句,便急着往杨氏所在的正堂去。   周嬷嬷适才还在一旁听着她同嬿婉的对话,听到阿瑜言道,杨氏身子不适,便不管她们二人,赶忙去顾着自己的主子了。   待她二人一走,此处便只留阿瑜一人,她心里虽清楚的很,可见得嬿婉同自己显然没有前世的那般熟捻,还是不由得伤神,怔怔的站着,看着远去的倩影。   林卲在院瞧见周嬷嬷拦着一姑娘,往正堂那处去,本想着跟上去的,可念及着瑜姑娘去正堂之时,对她的示意,便只在院中等着。   没过多久,瑜姑娘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见此,林卲提着的心,总算是可以沉下去了。   等她跟着瑜姑娘踏出安德堂,回到偏静的那处院落后,正想跟在她往房内走时,便听她说:“这院中,其他的屋子,你自己想住哪处,便住哪处,不必总跟着我。”   阿瑜房中那些杂乱的白鹿纸还没有毁去,又怎么肯让林卲进她房中,若是让林卲见着那白鹿纸上所写,来日成言便可从她口中窥探到些什么。   故而,那些白鹿纸上所写的每一言,她都得尽快毁去。   林卲听及她话中所说,便没跟着她一同进去,随意扫视了一眼院落,甚是僻静的院子中,也不见得有多个屋子,她随意挑了一个,推门走了进去,便见得屋中也不似她所想的那般简陋。   那屋中的摆件,只是多日不曾住人,粘上了些许灰尘,在她刚想着收拾一二之时,便见庆期从门口走了进来。   见着他之后,林卲双眼顿时盛着笑意,说道:“你来的正好。”   庆期方才进院中,见着仅有这处的屋子敞开着门,想也不想便往这处来,他听着林卲的话,还不知她话中之意,可见得林卲从架子上拿起一块棉布,朝他抛来,嘴中说道:“拿着它,再端一盆水来,帮我收拾一下这屋子。”   闻言,庆期糊里糊涂的转身,刚想照着她所言的去做时,下一瞬便反应了过来,他来此处,可是秉着正事的。 第65章 鹰隼试翼   仲春之月,万物新生,踏春赏春伊始。   这春分之日,京都的郊外,会有不少才子佳人,男子顾春赏景作诗,与大家闺秀所在之处会远远隔着。女子同游相伴,拽扯其纸鸢线,是为春分一大趣事,成片成群的纸鸢散在空中,若稍不留神便会缠在一起。   往昔,同嬿婉一同去其郊外的礼部侍郎府上的小姐,因婚期将近,忙着在闺中给未来的夫婿、婆婆做香囊、抹额等女红物件,以便成婚后送上聊表心意,嬿婉想邀其春分踏春,而后想想便也作罢。   见着自己的闺中密友,与英国公府的世子定亲后,都很少应之邀约,在闺中不仅要学掌中馈之事,还要绣成婚的嫁衣,甚是冗杂,她见此,甚是希望往后自己的婚嫁之事,能迟一点是一点。   她如今还不想这么早便成婚呢,她笑着倚在母亲的身上,把其念头同母亲说道:“婉儿不日便要嫁人了,女儿反倒是不想这么快就嫁出去。”   嬿婉口中所言的婉儿便是她的闺中密友,礼部侍郎府上的小姐贺婉儿。   杨氏一听这打诨的话,不以为意,笑着伸出手,轻轻戳了戳靠在肩上的脑袋,说道:“你这小泼皮,害不害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嫁之事,本就该早早的定下来,京都的大好儿郎,等不及便会被她人挑走,你与婉儿本就年岁相近,婉儿的婚期都将近了,你倒好,这说的什么浑话。”   “大哥的姻缘都还没定下来,我这处就算急也没有法子,总不能大哥还没娶妻,便要嫁妹罢。”嬿婉理所当然的说道,她大哥这才刚把阿瑜给带回了府上,若不日便要娶妻的话,那这把他院中的美娇娘置于何地。   嬿婉是这般想的,反正在她想来,大哥当是不会早早娶妻,那她婚嫁之事,能拖多久便多久罢。   听及长子的婚嫁之事,杨氏便头疼的紧,长子的婚事若是还不定下来,恐怕就要耽误他下面两个妹妹的婚事了。   杨氏忧虑长子会一直不松口,到时怕是只能先谈及府上成芸和嬿婉的婚事了。可不到迫不得已,杨氏是不想这般去行事的。   故而,在次女面前,杨氏难得迟疑了一下,随之说道:“你同芸儿的婚事,母亲心里都有数。”   “每年春分之日,你不都要出府去郊外踏青吗?怎么今日还在我这处,平日只知玩乐,如今这心收回来了?”杨氏见着嬿婉在一旁的桌上吃着糕点,那两颊的肉,被微微撑起,皱着眉说道。   成国公府子嗣不丰,说到底还是因公爷敬重于杨氏,娶了杨氏以后,也没往府里添人,男丁也仅有成言一人,姑娘倒是有三个,大姑娘成媛生于长子前头,可因着杨氏不舍,才多留了两年,等到去年间才嫁了人。   长女成媛的婚事还不等杨氏操心,府上的门槛便要被求亲的人踏破了,杨氏从中挑了一个最满意的才俊,把其长女嫁了,如今府中仅剩长子成言,庶女成芸,次女成嬿婉,还需杨氏操劳婚事,庶女性情才情都是极好的,若不心比天高,想必归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次女嬿婉的婚事,杨氏心中可还真没底,玩乐之心过重,琴棋书画只学了一点皮毛,就连姑娘家要擅长的女红,她也拿不出手来,这等嫁了人家,该如何是好。   杨氏盘算着,得拘着点她的性子,这心也该收回来了,她生嬿婉的时候,差点就没挺过来,也因之伤了身子,嬿婉在自己的身边待了没两年,她迫于精力不够,才把嬿婉放在其祖母那处养着的,到了后来,才回到她的院子。   府上的老夫人难免会惯着她的小性子,对其偏宠着,回到她的院子后,她便见自己次女的性子被养的骄纵极了,还是这两年被她掰回了一点,可还是不见得有其长女的温婉可人。   她如今见着次女对着桌上的糕点风卷残云,不见半点仪态的样子,甚是头痛,蹙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母亲,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婉儿那处,定然是不会与我一同踏青,我是想来问问母亲,可以让二姐姐陪我去郊外踏青吗?”嬿婉随意擦了擦嘴边的残留的糕点屑,对着杨氏咧嘴一笑道。   杨氏瞧着她这副模样,没好气得说道:“你要同芸姐儿去踏青,同我讲做什么,你这小泼皮,我还当你总算是收心了,没曾想你自己去玩乐也就罢了,还要拉着芸姐儿一起。”   嬿婉目光闪动,嗫嚅道:“若我自己去同二姐姐讲,二姐姐肯定不会去的,母亲,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姐姐最喜待在自己的房中,整日里与书为友,都不见得会出府,可如果母亲你发话的话,二姐姐定是不好推却。”   “你这小泼皮,还想拿你母亲做筏子,缠得芸姐儿陪你玩乐。”杨氏气极反笑道。   “二姐姐成天待在府上,我前不久去她房中找她,见得她脸上都没有什么血色,定是在房中待久了,身子都要给闷坏了,这才想着要寻她一同去,不然我才不会费这么大的功夫呢。”嬿婉同杨氏嗡声翁气的说道。   闻言,杨氏面上若有所思,而后终是应允了嬿婉。   果不其然,成芸那处,杨氏遣人去说了一声,便很快应下了。   嬿婉今日出府踏青,可不只是去央求了杨氏,让她发话让成芸一同去。她还去了阿瑜的小院中,邀其一同去郊外踏青。   失而复得,已是难得,对于嬿婉的出言相邀,阿瑜很难推辞。   三人坐着一辆马车,往京都郊外去。   成芸出府还不忘带一卷书,一上马车,同嬿婉颔首示意后,看了一眼阿瑜,不甚在意,很快低着头看着手中执着的书卷。   “二姐姐,你是姑娘家,又无需考状元,整日待在房中砻习还不够,这都出府了,还一头扎进手中的书卷。”   “你这难得出府一趟,不看看车轩外的景色吗?书卷是死物,轩外的景可是活物。”嬿婉瞧着成芸之举,眸中闪过一丝错愕,恳切地说道。   成芸听之,不为所动,依旧翻着手中的书卷。   虽是成国公府上的庶女,可在才情方面,成芸自以为能堪比于府上的大姐姐,大姐姐出阁后,府上就剩下她和夫人所出的三妹妹,夫人所出的三妹妹,说的好听,是被祖母养的天真烂漫,不好听即是不学无术。   她今日不过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才应下了踏青一事,若要与一无所知的三妹妹,谈及书卷中之言,于她来说,简直是羞辱,她十数年如一日的砻习,可不是要拿所知,为其蠢才解惑。   阿瑜方才好似见到二姑娘的指头顿了顿,这般反应也不像是沉浸在书中,没听得嬿婉言语,反倒是不想理会嬿婉,当作什么都没听见。若真如她所瞧见的那般,那二姑娘的心思怪极了,她真是想不明白。   前世,其实阿瑜对成芸所知甚少,听及她的事的时候,她已经出阁了。   想来,如今离成芸前世出阁的日子,也就不过一年,想到前世她出阁后,府上的人不时便说道,二姑娘真是命好,虽是府上的庶女,可因之才情甚好,被抚远大将军一眼相中。   那抚远大将军常年驻守在关外,回朝之后,陛下予之殊荣,深为器重。可他不在乎二姑娘庶出的身份,以正妻之位来成国公府上求娶二姑娘。   说起来,二姑娘嫁予他,成为大将军夫人,这都比府上嫡出大姑娘嫁的要好。嫁娶之日,那数十里的红妆,羡煞旁人,还有最让人艳羡的是,大将军还用往日军功,为二姑娘向陛下求请诰命,这可是连二姑娘的嫡母杨氏都不曾被诰封的一品诰命夫人。   阿瑜如今还记得,前世府上的那些丫鬟,提起此事时,便激动的很,似是自个儿哪天便能被贵人相中,变得如成芸那般好命。   但阿瑜听之,不过就是淡然一笑,成芸能有那么好的一个归宿,总归还是有着正经的出身,不论是嫡出还是庶出,都是国公府上的娇小姐,这便是她该有的底气。   成为大将军夫人后,不论往后会怎样,她与成国公府都是分割不开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成国公府永远都会是她的退路。   三人到了郊外后,嬿婉从马车上拿出早已备好的三只纸鸢,打算同二姐姐和阿瑜一同放的,说来,这三只活灵活现的纸鸢还是嬿婉自己捣鼓出来的,不仅是她亲自用纸裱糊的,上头的颜色,还是她一一描上去的,瞧着生动极了。   可成芸不愿同嬿婉玩着这小玩意,独留在马车内,看着她手中的那卷书,故而,那只画着螓图案的纸鸢,被嬿婉一同拿下了马车,这螓鸢本是嬿婉特意为二姐姐画的,如今二姐姐不愿与她同放,便也作罢。   嬿婉见着直直站在马车旁的林卲,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螓鸢,眼底闪过一丝失望,随后便把手中的螓鸢递给了她。   在阿瑜那处,她知道林卲是大哥指给阿瑜的随侍,既是大哥那处的人,想来也不是普通的侍女,这纸鸢该是会放的罢。   除了给二姐姐准备的螓鸢外,她给阿瑜画的纸鸢样式,是玉腰奴,花贼玉腰奴,想来是极称佳人的,而给自己的纸鸢样式再简单不过,是一只鹰隼,鹰隼试翼,在有风之日,放在空中,是最合适不过的。 第66章 进退维谷   林卲愣了一下,手中拿着那螓鸢,不知所措,她确实如三姑娘所想的那般,不是一般的侍女,可纸鸢于她而言,她还真没放过,瞧着手上这从来不曾玩过的小玩意,上头的竹架子,过于薄细,林卲都怕因自己手劲稍大一些,便会把这精巧的玩意给弄断。   她茫然地看着瑜姑娘,似是在问怎么办。对她而言,习武是家常便饭,可若要让她放纸鸢,这就是为难她了。   阿瑜方才没有错过嬿婉眼中泱泱的神情,自是知道她此刻因二姑娘瞧不上她的纸鸢,而感到败兴。刚想上前安慰一番,就见嬿婉顿时掩去了面上的不豫,还把那螓鸢递给了林卲。   等她见着林卲接过螓鸢后,露出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她方才的顾虑霎时打消了,这两人一个心宽,一个有趣,阿瑜瞧着,笑了笑,眉眼弯弯,已是好久不曾这么欣汴了。   林卲这几日在她院中,与她相伴着,可她那人似是闲不下来一般,在院中,无人与之切磋,她便喜自己练着武,有时瞧着她在一侧,还尝试着教给了她一些习武招式。   起初,她被林卲缠得实在没有办法,才跟着她练了那么几个招式,没过几天,她便发现,虽说她打的招式都是花架子,真正与人交锋时,怕是毫无作用,招招溃败,可她能察觉到,若是每日同林卲一同习武,她夜间也不会时常被梦惊扰,多梦的症状会减轻很多。   便是这般,如今她即使被困在那方小院,也不会如往日那般暮气沉沉。   院中之景,也瞧着不似昔日那般荒静,总算是像有人住的院子。   “今日乘兴而来,当是得好好玩儿,千万不要败兴而归啊。”嬿婉仰头瞧着天上那四处散飞的纸鸢,冲着阿瑜说道,言罢便拿着自己的鹰隼,随着风向,小跑了起来。   阿瑜和林卲站在一处,瞧着那慢慢飞往空中的鹰隼。   待那鹰隼在嬿婉的熟练的拽扯下,没过多久,随着风,飞的老高,阿瑜见之,怔怔的望着那荡在空中的鹰隼,思绪骤生。   纸鸢由人拽扯着,松弛有度,那线才不会乍然断掉,安安稳稳的被人牢牢拽着,若纸鸢想着飞往更高的地方,那线根本不能够拉扯住它,那放纸鸢才真如其言,是松放纸鸢。   人也是如此,似空中那飘飞的纸鸢一般。静待放纸鸢的人一不留意,没准便能从那稍松的手心,连同线一齐拽走,飞往想去的地界。   看着林卲见着嬿婉把纸鸢放起来后,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阿瑜同她说道:“走,我们也一同去放,总不能罔顾了嬿婉辛辛苦苦做好的纸鸢,单是这般瞧着她放,其实远没有自己玩儿有趣。”   言罢,二人也拿着各自手中的纸鸢放了起来,阿瑜年少在澧州之时,常带着年幼的阿弟,玩这玩意,自是很快便能上手,可林卲是那从来就没有放过纸鸢的人,学着方才嬿婉的动作,去放手中的螓鸢,可那螓鸢就似与她作对一般,怎么都飞不上天。   阿瑜瞧着她那般费劲的模样,一边顾着自己天上的那只玉腰奴,一边朝林卲那走去,而后把自己手中的纸鸢线辘,缓缓的递给她,示意她接着。   林卲不知何意,接了过去,便听瑜姑娘说道:“你放我手上这只玉腰奴,你的那只螓鸢我来放。”   说着,从林卲的手中拿走了那只一直放不上天的螓鸢,嬿婉那处,她自己玩的不亦乐乎,也就没管她们二人如何了。   林卲拿着阿瑜的那只玉腰奴,学着适才嬿婉那般拽扯的模样去做,手上的动作也瞧着有模有样的,没玩过纸鸢的她,在见着那纸鸢在她的操纵下,没有从空中掉下来,便觉得这小玩意,也没有方才那般难搞,一时间觉得有趣极了。   这纸鸢如今对林卲来说,是个新奇的玩意,还有着一股热乎劲,她仰着头,光顾着天上的那只纸鸢了,也没发觉阿瑜不知为何,一步一步走远了。   阿瑜把自己手中的那只玉腰奴样式的纸鸢,给林卲后,静站在一旁,看着她能稳稳的拽着纸鸢线,无需她的帮忙,而后她拿着那只螓鸢,重新放了起来。   纵然春日的风和煦极了,可不知为何,那螓鸢的线还是从中间断了,随着风飘到了远处。   见之,阿瑜看了看那玩的正欣悦的二人,也没多想,便顺着方才螓鸢飞走的地方走了过去,一路往那个方向而去,可走了好一会儿,都不见那纸鸢的踪迹。   刚想着作罢,顺着方才来的方向回去,可脑中骤然闪过一丝念头,顿了顿身子,往嬿婉和林卲的那处看去,可因之她离她们已有段距离,只见得两个小小的人点在那处。   这螓鸢无故便断了,难道是天意。   既是如此,那她就这般离开便是,之前成言给她的五百两例银,放在院中,她总放不下心来,就随身带着了,毕竟成国公府的那处小院,终归到底,不是她想长久待下去的地方。   纵然放在身上,可能会遗落,那也总比放在院中更能让她安心,这五百两例银,对她而言,可是重要的很,若是能从成言身侧逃开,她就指着这些银子,一路向南,还能如期安顿下来。   阿瑜心不在焉的想了许久,想到自己身侧无人监临着她,此时不跑的话,那更待何时,天意如此,这便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随即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而后朝着一条小道跑去,到了这个时候,她需冷静下来,千万不能够急不择途,能不能成事,便看她如何去谋划了。   若是走官道的话,春分之日,来郊外踏青的人必是不少,来往的马车定是要往官道上走,她一人走在道上,难免会引人注意,如今也只能看看这条小道是通往何处去的。   她往那小道中急走,走了好久,不见得有路人走过,那路也越来越窄,瞧着似是要走到尽头,再往里头去好像是一片山林,看着那不远处的林子,阿瑜的心愈来愈慌乱,不敢相信此路要断绝了。   慌乱之下,踉跄了一下,身子往前方扑去,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她跌在地上,静默了瞬息,而后忍着膝间的疼痛,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想着这条小路不通的话,那她只能往官道上去了。   可还没等她走多久,便隐隐约约听得有声响从林中传来,既然此处有人在的话,待她寻人一问,便知离这处最近的驿站在哪处。   今日,往这郊外来放纸鸢,已是出了京都城门,若是她能够同上次那般,雇上一个车夫,外加一辆马车,那往南去的路,当是顺遂一些,总不能靠着她这点脚力,一路向南去。   且不说她身子吃不吃得消,怕也是走不了多远,便会被成言再抓回去。   那点微乎其微的声音,从那林中传来,阿瑜仔细听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往那处走去,待走到林中之时,才觉得那声响终是离她近了一点。   模模糊糊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阿瑜心中存着事,也没多想,往那边继续走着。   待越走越近之时,那传来的声响越来越明晰,那声音传入阿瑜的耳中,霎时让她定住了脚步,石化一般杵在那处,窘蹙极了。   不知道是哪处来的野鸳鸯,在林中相会,被她给撞上了。那两人隐隐绰绰交缠着,嘴中还时不时发出让人面红耳赤的声响,阿瑜听之,面上生出窘态。   见着这种情形,阿瑜早已忘掉了方才想要问路的心思,想着要赶紧离去。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那对野鸳鸯的谈话,她适才好似听及他们提到了成言,这让她的身子微微一滞,慌乱得往树后藏去。   “这次真是多亏了你,皇兄的盘算才落空了,他竟偷偷遣人去抓本皇子的把柄,如今他的爪牙已被本皇子重创,生死未卜。”阿瑜听着称自己为皇子的人,嘴中发出嚣张的笑声。   “说来也是我那嫡姐过于蠢笨,不然怎么又会让我知道,成世子根本就不在府上养病。”那倚在那男子怀中的女子说道。   “你嫡姐再过不久,就要与太子成婚了,等她成为太子妃后,以着她对你的信任,必会常召你去东宫叙话,到那时,你若能从她那知道太子的举动,不论大小之事,皆要同我说来。”   “那是自然,既然我嫡姐那般信任我,我定是不能辜负她的信任,有她帮我们,伴在太子的身侧,那太子的心思,在我们这处昭然若揭,那他对你也就构不成威胁,又有何可惧的。”   二人完全没有发觉到暗处有一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闻此言,阿瑜心中不由得惊惧,如他们所说的,那成言这段时日也就没在府上。   那霜儿向她相问的那些,是她以为成言在府上,这混淆丫鬟们的视线,只不过是成言特意隐瞒的。   这自称皇子的人,说是要把太子的爪牙重创,那这所说的爪牙,难道就是成言?那成言岂不是真如他所言,伤重生死未卜?   越往下想,阿瑜便越是惊惶,不敢再在此处待下去了,她顾着脚下,想要赶紧离开这处,可刚一转身,便见到不远处的树上盘着一条蛇,随之她的心颤了一下。   瞧着那吐着信子的蛇,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惧怕,颤颤巍巍得抬起脚时,便见着那条蛇随着她的动作,晃了一下蛇头。   就在这进退两难下,阿瑜听着不远处的那对野鸳鸯似是完事了,在缓缓地把衣裳给套上。   她的耳边不仅传来蛇“嘶嘶”吐着信子的声音,还听着那衣裳甩动的声响,这两处的声音伴在一起,搅得阿瑜噤若寒蝉,额间微微冒着冷汗,脸吓得煞白煞白的,扶着树的手不自觉的抠着其表面不平的地方。 第67章 险象迭生   “出来太久,你嫡姐该是要遣人寻你。”二皇子元毅敛起面上的神情,把丢在地上的衣物拾起,随意甩了甩后,才往身上穿戴,朝着那只着片缕的女子说道。   那女子脸上的红晕,因刚经过一场骤雨,还未消退,撑着那铺了一层外衫的地,眼眸中尽是痴迷,直直地望着元毅,说道:“她就算遣人来寻我,我随意糊弄一下便是,反正她那般蠢笨,我说什么,她都信,也不会怀疑什么。”   “还是不要再耽搁了,小心点行事为好。”元毅说道。   “阿毅,我们已经有好一段时日没见了,这才多久,便又要分开。”   “今日好不容易才得以相见,你再陪陪我吧。“那女子满脸情意看着元毅,柔情绰态地同他说道。   可元毅此刻根本就没心思再同她纠缠,赓续说道:“好了,赶紧把衣裳穿上,待日后本皇子成事,便予你日日伴在我左右。“   如她所言的那般,她的嫡姐是能够被她轻易糊弄过去,可今日偏偏不同于往日,母妃骤来的兴致,同父皇一起往宫外来了,这会儿还在那河边凉亭处赏着春景。   这也就因父皇嫌杂人过多,簇拥着那处凉亭,屏退了他和玉珠,不然他都怕腾不出空子,来安抚眼前这一颗心落在他身上的女子。   可若是圣驾相召,一时找不着他人,恐怕会不好解释,最怕的便是引人猜忌。   此次圣驾出宫,是瞒着文武百官的,他也没想着要把这事说予这同她颠鸾倒凤的女子。   “方才我好似见着了玉珠公主,阿毅,你今日是特意陪着玉珠公主,来此处踏青的吗?”今日她会同嫡姐来郊外踏青,不过是假意逢迎嫡姐罢了,不好推辞她所提之意,可没想到会有意外之喜,遇着多日不曾相见的元毅。   二人不过温存了一会儿,她实在是不舍,便想着适才好似见着了玉珠公主,想着元毅今日莫不是陪着玉珠公主来的郊外,不然不会这般急着离去。   闻言,元毅睇了她一眼,甚是不虞地说道:“不该你问的事,便不要多问,做好自己的本分。”   那女子见着元毅冷下了脸,神情不好的冲着她说道,而后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面上已不似方才那般满是笑意,低垂着眸子,缓缓起身,把散在一旁的衣裳,往身上穿着。   这般安静的样子,让元毅面色稍稍一缓,听话的人,才能被他捧在手上,若成日只想着从他这探知些什么,那也只不过就是个不听话的物件,这个不行了,换一个便是。   至于她嫡姐那处,若是真如她所言,蠢笨不自知的话,重新往她嫡姐身边安插人,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们那处说着话时,阿瑜虽无意听了好半晌,可却半点都没往心上去,那树上盘着的蛇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她正同那条蛇僵持不下,心中早已乱做一团,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稍有不慎,便会被它咬伤一口。   也不知道这条蛇是不是带着毒性,若是条毒蛇,她岂不是就得交待在这处了,那无论那二人会不会发现她,她恐怕都逃不开这一劫。   阿瑜与那蛇僵持了许久,不敢贸然行动,她怕那蛇会骤然窜过来,可让她直冒冷汗的是,她借着树的遮挡,看见那不远处的二人,已经把自己给拾掇好了,正往这边走来,她这处的方向,偏偏是那出林子的小道。   如若坐以待毙,定是不成的。   她往自己身上瞧了一眼,今日应嬿婉的邀约,她也就没再着素衣,林卲以她的意思,从成言给她备好的那些衣裳中,挑出了一件湖蓝色的长襦拿给她,她想着这颜色也不会太起眼,总归不是艳色,便就着着林卲挑的那件。   如今这林中的树长的甚是粗壮,在她的一侧,还有这一丛长势喜人的淡竹叶,若是她能够缓缓下蹲的话,不惊动那盘在树上的蛇,借着树干和淡竹叶丛的遮挡,想必那二人也没那么容易能瞧见她。   可难就难在,这条蛇吐着它的信子,蛇头一直朝着她这边,直勾勾的盯着她。   那二人徐徐地往这边走过来,阿瑜眼见着若是自己要顾及着这条蛇,直直的站在这处,被他们发现,是必然的,惶惧之际,她想着假若被那二人发现了,也定是难逃一死。   这二人的私会,不仅被她撞破了,就连口中所言的那些,也尽数被她听入耳中,纵然他们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的道理,阿瑜还是知道的。   在阿瑜打算孤注一掷之时,转机似是迎来,她见着那悬盘在树上的蛇,似是被他们那处的脚步声惊扰到了,霎那间,偏转了下蛇头。   阿瑜便趁此一瞬,猛然下蹲,藏在那树干的后头,旁边还能借助那簇淡竹叶遮挡。   可因着她这边也传来细碎的声响,那蛇“嘶嘶”得吐着信子,蛇头又瞥向了她这处方向。   她虽还没逃脱险境,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那凶相毕露的蛇给咬上一口,可见着自己不会被那二人发现,便暗暗吐了一口气,额间的冷汗终不是不停的往外冒出。   事由变化,在预料之中,那二人从她前方不过数步的地方走过,没有发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就没瞧见树后面躲着的阿瑜。   元毅走在前头,没想着要等方才惹得他不虞的女子,可那紧跟在他后头的那女子,瞧着他宽厚的背影,眸中滑过一抹神色,紧紧抿着唇,垂在两侧的手不由得拽紧了衣裾的下摆,随后脚步微微一顿,似是没踏实,身子摇摆了一下。   “啊……”   瞬即,阿瑜便听得耳边传来女子的惊叫声,而后还伴着娇怯的痛呼声。   林中的鸟雀,被她那番叫唤,扑哧扑哧得从树高处惊飞。   就连与阿瑜僵持了好久的那条蛇,也被其惊扰了,朝着阿瑜所在的地方,猛的一窜,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白皙的手上已多了一处伤口,适才盘在树上的那蛇也不见了踪迹。   那蛇仅咬了阿瑜一口,便不知窜到了哪里,阿瑜只是觉得在那一刻,手背有一丝微凉,那滑腻的感觉,让她浑身不自觉的抖了一下,除此之外,咬着的手背好似没有什么痛感。   见着那蛇往她身上窜来的时候,她差点就要惊吓到出声,可顾及着那还没有走远的二人,终是只能强忍着心中的害怕。   那女子往前慌张一扑,因着元毅反应过来,转身拥着了她,才让她不至于直直的跌倒在地。   被元毅环在怀中之时,那女子眸中的慌乱,似是散去,很快闪过了一丝笑意,唇边还勾起了若隐若现的弧度。   随之,阿瑜唯恐自己会发出声音,被他们发现,便紧紧捂着嘴,蹲在那处,动都不敢动,也不敢管手上的伤口,她听到元毅说道:“本皇子容许你有自己的小心思,可别探问到我这处来。”   “我说什么,你便去做什么,知道吗?”言罢,元毅携着那女子,越走越远。   阿瑜听着元毅开口说着的语气,似是不再追究方才那女子的言辞了,话中纵然没留情面,可那话从他口中说出,阿瑜听来,感觉没有丝毫的怒意,不过是随口那般调笑道。   在二人走的不见人影之时,阿瑜终是敢起身,可一双眸子,时不时地往丛地中瞧了瞧,方才被那蛇咬了之后,她唯恐那条蛇躲在哪处角落里,再给她咬上一口。   在瞧着没有何异样之时,她往自己的手背处看了看,便见着被咬伤的那处肿了起来,还伴着一点点的红意。   阿瑜见着这肿胀之处,似是愈来愈严重,没过多久,便肿的甚高,方才没有痛意的伤口,如今也痛了起来,那一下一下的疼意从她手背处传来,让她不自觉的咬着唇瓣,那嘴唇之色慢慢地变得苍白,这伤口一疼起来,着实让阿瑜不适。   她察觉到自己不仅是伤口那处出现了症状,呼吸还变得紧促起来,接连着浑身上下都有着一种疲软疼痛的感觉。   这极度不适,不停得击溃着阿瑜慌乱的心,她难免会想着,适才那头为三角,吻棱清晰,上缘有条黄白色细纹的蛇,无疑是一条毒蛇,她真不想命丧于此处,随之忍着身子的不适,强行撑起精力,往方才来的方向回去。   留着命才能逃跑,若是因着被蛇咬,死在了这处,就怕连个为她收尸的人也没有。   阿瑜跌跌撞撞的往那方小路回去,不禁想着,老天爷便是在捉弄她罢。   重来一世,明知她惜命,却要让她做出这等抉择,不回去寻嬿婉她们,她定会因着这毒性身亡,难逃一死,可若是寻她们,暂且还有一线生机。   她清楚的知道,此刻她已经无力凭着自己,去找郎中了,再者,普通郎中也不一定能解她所被咬之毒。   可还没走多久,她已是觉得坚持不下去了,一阵困意袭来,眼前一片发昏,她好像就快要倒下去了。   可她还没找到嬿婉她们,难道前世死在毒下,重来的这一世,还要重蹈覆辙吗?两种毒虽是不同,一个是人为予她的,一个是为毒蛇相咬,可毒性还真是不相上下,皆要把她置于死地,难道她终是劫数难逃吗?   阿瑜微眯着眸子,勉力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可眼前的路变得一晃一晃的,荡得她脑袋更晕了,在这一刻,她都不知道,是她之缘故,还是这路要翻过来了。   在她快要昏厥之时,瞧着眼前这晃荡的小路前头,好似有一个人,朝着她这边来,像是越走越近,那人是谁?怎么身影那般的熟悉。   她强撑着身子,想睁开眼眸,把那人看清楚,可眼前发黑,随即便神志昏沉,不省人事了。 第68章 生死未卜   在阿瑜去寻那螓鸢之时,林卲因玩的过于投入,并没有发现身侧的那人离她越来越远。   直到天上的那只玉腰奴,同空中一只白鹤样式的纸鸢缠在了一块,直直掉了下来,嬿婉双眸瞧着了那情形,没留意手上的线辘。这下,她那只鹰隼样式的纸鸢也随之掉了下来。   发生这变故后,二人无意朝方才阿瑜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可见周围就她们两人,不见阿瑜的踪影。   林卲大惊失色,想起庆期的再三叮嘱,再看着这四处瞧不见人,一时之下,反应了过来,她不由得抬起手来,重重拍在自己的额间,暗自低语道:“完了。”   嬿婉那处,没瞧见阿瑜,便往林卲这处走来,问道:“你家姑娘呢?”她不知道大哥同阿瑜之间的弯弯绕绕,也没去想阿瑜会趁机跑了,故而没想太多,就随意问上一嘴。   见到林卲看着她欲言又止,一副懊恼的模样,便察觉到有一丝不妙,催促地问道:“你愣愣得看着我做什么,倒是回我的话啊。”   “瑜姑娘跑了。”林卲心如死灰的说道,如今这京都郊外的路她也不熟,也不知道瑜姑娘究竟往何处去了,这下,算得上是无迹可寻,眼下她找不到丝毫法子,来做些什么补救。   庆期那处,她交代不了,主子那处,她更是万死难辞其咎,就连义父怕是会对她失望,主子交给她的第一个任务,她便因玩物之乐,把其抛之脑后。   听到林卲所言的,嬿婉还以为自己一时听岔了,便紧接着复述了一遍,说道:“跑了?”   “三姑娘,待主子回府,属下定会同主子请罪,可如今属下也不知道瑜姑娘去了何处。待三姑娘你回府后,我想劳烦你,把这一实情,说予庆期,到时,他自是知道该如何去做,属下还需留在此处,估摸着瑜姑娘没走远,四处寻一寻。”   林卲一脸凝重的同嬿婉说道,收起了方才的失魂落魄,故作镇定的说道。   嬿婉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见着事态好似很严重,也没想着追问,点了点头,便往马车那处去。   可心中不免胡思乱想,各种猜测接踵而来,她方才所言之意,是说阿瑜跑了?即是用到了跑这一字,那他大哥岂不是罔顾美娇娘的意愿,生生把她困在自己的身边,才让美娇娘想尽办法逃跑。   她愈想愈觉得是如自己猜测的那般,原来大哥难得喜欢一个人,那人还毫不领情啊,真是让她啧啧称奇。   随之,她又不由得担忧起了阿瑜的处境,一个从江南来的姑娘,才到京都没多久,人生地不熟的,在这郊外,若是误走入什么小道,遇到什么不测,那该怎么办。   林卲不敢再耽搁下去了,可她也不知道阿瑜是往哪个方向去的,只能仅凭着自己的直觉,到附近搜寻了一番,不知不觉走到了河畔边,便见着不远处有一行人,往马车上去,看着似是准备离去。   她随意一瞥,瞧着那阵仗还挺大,像是哪个府上的主子出行,带了好些奴仆,她就算想向他们探路,看起来似不可行。   这个念头打消后,她正想着避开他们,往另一侧去,隐约听见几个丫鬟说着:“千户大人受陛下器重,想来是前途无量了。”   林卲也是无意听到的这三两丫鬟的闲话,她避开那行人之时,这话从细碎的风中传入她的耳中,待她慢慢走远,那些丫鬟再说着什么,她也听不见了。   “陛下今日出行,都由着千户大人伴驾,如今文武百官中,千户大人可算的上是陛下身前的红人。”   “诶,你们方才有没有瞧见,千户大人抱着一女子,往娘娘的随侍,所乘的那辆马车去了?”   “不曾见到,你这什么时候瞧见的?千户大人怎么会抱着一女子,你怕不是看错了吧,千户大人日日挂着一张冷脸,且不说会不会有女子能讨他欢心,千户大人他自个儿,就不像个耽于美色的人。何况,这哪里来的女子,今日陛下同娘娘就带了我们这些人,其他的便都是禁卫军。”   “这可是在陛下跟前侍奉着,美色误人,千户大人不会犯此糊涂罢。”   “……”   那几个丫鬟还在争辩着,若是林卲没有走的那么快,没准能从她们的话中,听出些什么来。   可林卲偏偏想着,若趁着瑜姑娘没走多远,能找到她人,便是最好,故而才着急离去。   ……   等嬿婉回到府上,一下马车,惦念着林卲拜托她的事,她匆匆同二姐姐说了一声,便往大哥的院中去。   没曾想,世安院中的崔管事把她拦在门外,不准她往里头去。   大哥的世安院,她还真不知道,无缘无故,为何她就不能进去,况且她往里去,不过是要寻大哥的随侍罢了。   见着崔管事面上露出的急色,她狐疑不决,瞧了他好几眼,佯装问道:“今日为何我进不得这世安院,往日大哥也没这般吩咐过罢,还需崔管事同我好好解释一番,我倒要听听,你怎么就生出这般胆子来,竟敢拦我。”   闻言,崔管事为难的说道:“这……”   崔管事因着里头的情形,本就慌乱,听着三姑娘的逼问,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庆期提着一个大匣子,手上还扯着一个人,往世安院来,崔管事总算是等来了人,眸中的惶急散去了一点,刚想上去,给庆随侍搭把手,可顾及着眼前的三姑娘会往院中去,只能站在原地,等着他们过来。   嬿婉瞧着崔管事面上的变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着庆期的时候,刚想把林卲所言的,告知他,可下一瞬,她便见着了被庆期拉扯着的齐太医,心中顿时疑窦丛生。   崔管事不放她进去,庆期如今带着齐太医往院中去,这定是有事瞒着她,嬿婉不禁想到,而后一脸疑虑的看着那二人,往她跟前走来。   可庆期此刻根本顾不上别的,扯着齐太医便要往里头去,也不曾理会一侧的三姑娘。   他当下着急的很,主子的伤势太重了,奉太子之命,出京都一趟,怎么就伤重而归呢?   主子身边的暗卫也折损了不少,可即是如此,他们都没能护好主子,他不禁想着,若不是他被主子留在了府上,主子身侧也不至于无人挡刀,暗卫又怎么比得上他常年贴身跟在主子身侧。   她见着庆期直接想略过她,往里头去,刚想着上前拦着,便被崔管事挡着,不让她上前。   “究竟是怎么回事?”嬿婉见此,一脸怒气的同崔管事问道。   崔管事也不知道该不该同三姑娘讲,可世子生死未卜躺在里头,就算三姑娘知道实情,也无济于事啊,如今也只能看齐太医的了。   他一副三缄其口的样子,惹得嬿婉甚是着急,当即便想着往里闯,崔管事也不敢上手拦人,只能虚打开手来,拦着她,不让她往里头去。   可终归没拦得住,嬿婉知道崔管事没有那个胆子,敢冒犯她,直接冲着他拦着的方向,直直走着,就快要挨着崔管事的手时,他吓得猛的一缩,嬿婉便趁此,直接闯了进去。   她见着大哥房中的门大开着,一路跑着,往那处去,可都还没来得及进去,便闻得一阵浓重的血腥味从里头传来,她不由得脚步一顿,心中一慌,这下,都不用她实打实瞧见些什么,已然明了。   庆期站在床榻一侧,一脸忧色得看着躺在那昏迷不醒的主子,随后,转过视线,直直的盯着齐太医,似是想从他面色上,知道主子如今到底如何了。   齐大夫眉头紧蹙,神态逐渐凝重,本是用右手搭在主子的手上诊脉,随后又换成了左手,庆期见之后,更是焦灼,可他怕自己若是出言相问,会打断齐大夫的诊断,只好强忍心头的发慌。   “我大哥怎么了?”嬿婉在门外的时候,虽有所猜侧,可真见到大哥生死不明的躺在床榻上,还是蓦地一僵,眸中不由得流出了泪,甚是害怕的同庆期问道。   闻言,庆期转头看向三姑娘,瞧着她怔怔的站在那处,在心中不禁暗骂道,崔管事到底在做什么,拦在那处,怎么就没拦住人。   “三姑娘,主子受伤的这件事,还请不要同夫人说,需紧闭口风,不能被旁人知道了。”庆期定了定心神,同嬿婉说道。   如今三姑娘已然看到,也知道了主子伤重一事,这瞒她定是瞒不过去,也只能好生同她嘱咐,主子伤重一事,实在不能让带有祸心的人知道了,当下也只能瞒着府上众人,才能够绝此后患。   成言紧阖着双眼,腹部那处不停的浸出血来,因穿着深色玄衣,只能瞧见浸血的那处比其他地方颜色更深,房内的血腥味就没散去过,不停搅着他们的心,让之慌乱极了。   嬿婉没能从庆期的口中,听到她大哥伤重的缘由,可听着他所言的那些,便知无论她怎么去问,也问不出一个结果来。   这段时日,她听母亲说,大哥在自己的院中静养,让她不要去叨扰大哥养病,便乖顺得没往大哥这处来。   也就不过半月,怎么大哥好端端的便伤成了这幅模样,嬿婉的眼泪从眸中不停的掉落,她都不敢去想,若是大哥真有个三长两短,那该怎么办。   不过片刻,齐太医收回了搭在成言腕间的手,随之起身。   还不等他开口说话,便见眼前的二人凑上前来,目光紧盯着他。 第69章 皮里阳秋   “世子腹部的伤口太深了,如今血流不止,那区区十灰散是止不住血的,还需用火烧古法来止血。”齐豫顾及着府上的三姑娘在一侧,便没有把火烧古法说明白来,他对着二人这般说道。   嬿婉一愣,问道:“火烧古法?”   庆期在听到齐大夫提到火烧之法时,已是不忍,他往前听过这等止血之法,可用此法的人,血倒是真止住了,在后来却还是因伤口恶化而毙命,他不知道主子能不能扛过去,也不敢妄自做此定夺。   “就没有什么别的法子,用上好的金疮药不成吗?”庆期犹豫的说道。   齐豫转头看了一眼成言腹部的伤,转而摇了摇头,说道:“金疮药同十灰散的药用其实很是相像,我方才瞧着世子的那处伤,已用上了不少十灰散,可依旧止不住那涌流而出的血,当下伤情还在恶化,性命攸关,若不早下决定……”   后面的话,他虽没说完,可想来这二人也该清楚,如今就只能等着这二人下主意了。   “那你还不快点给我大哥止血。”   “齐太医,我知道你医术精湛,定不会让我大哥有个好歹。”嬿婉察觉到自己方才过于焦急,出口的话,有些许不恰当,继而又说道,其言辞之意,皆是巴望着齐豫能治好他大哥。   庆期自听到那火烧之法,心就定不下来了,其他别的事,没有主子的吩咐,他不得已之下,还能拿拿主意,可到了这关键时刻,尤其是危及了主子性命的事,他实在是不敢下此决定。   他一脸凝重的看着三姑娘,夷犹了一番,说道:“三姑娘,火烧古法,是指用火烙在人的皮肉上,使得体内的血沸腾,蒸干,从而抑止伤口那处不断渗出的血。”   闻言,嬿婉震骇,眸中充斥着惊觉,直直的看着庆期,随之看向齐豫,惘然道:“那岂不是得受着那火烙之灼热,可我大哥哪里受得住皮焦肉痛,这是要生生疼死他啊。”   齐豫听此,直言说道:“以烈酒服麻黄散,可稍缓疼痛,但效用究竟如何,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世子常年习武,松柏之质,不出意外,当是能渡过此劫难的。”   见着三姑娘万念俱灰的模样,齐豫不由得宽慰道。   “世子腹部的血还是得尽快止住,还望三姑娘做出定夺来。”齐豫瞧着庆期举棋不定的样子,想了想,若是让其下主意,也是为难他,三姑娘好歹是世子的亲妹,如今不得不让三姑娘来定夺,再寡断下去,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世子了。   嬿婉仍犹疑着,可瞧着大哥脸上血色尽退,额间不停得冒出细汗,眼见着似是要撑不下去了,迟疑了一会儿,随之一下子背过身去,缓缓阖上眼睛,喃喃说道:“给我大哥止血,就用你方才所言的……火烧古法……”   言罢,她实在是不忍再在此处待下去,转而快步走了出去。   她见着杵在世安院门口的崔管事,提言说道:“你往里头去,这院口我来守着。”   方才齐太医所说的那等法子,定是要准备些物件,她站在那处也无用,她真怕自己见着大哥受其火烙,忍不住会让他们停住手,那样不仅会给他们添乱子,还会耽搁大哥的伤情。   不待片刻,崔管事如她所料的那般,来来回回进出院子,把齐太医所需要的物件一一备齐。   待嬿婉还在外头,焦心得等着消息之时,便见崔管事从里头出来,抚着额间的汗,急急忙忙同她说道:“三姑娘,麻黄散根本就喂不进世子嘴里,掺着麻黄散的烈酒,还没入口,便被世子无意识的吐了出来。”   “庆随侍实在没有法子,想让三姑娘去瑜姑娘的院中,避开旁人,把瑜姑娘带来,世子对瑜姑娘甚是看重,她若是来喂世子,世子也许不会扞拒。”   崔管事起初听到庆随侍那般说,还不以为然,可见着世子听到庆随侍言辞之中提到了瑜姑娘,有了些许反应,才不得不信,没准庆随侍所言的,真能奏效。   在他眼巴巴得瞧着三姑娘之时,继而看见三姑娘面上的作难,随之说道:“可阿瑜如今不在那院落里了啊。”   “不在院落里,那在何处?”崔管事大惊,紧接着问道。   可嬿婉这会儿也没有心思和他仔细说来,撇下他,直接往大哥的房内去,庆期见着来人不是瑜姑娘,反倒是方才已然出去的三姑娘,直言问道:“三姑娘,崔管事没同你交代我方才嘱咐的事吗?瑜姑娘人呢?”   嬿婉瞧了他一眼,又见着齐太医那药匣子一旁的诸多物件,他如今在把那烙铁放在火上烧着,那铁远看着,似有红意,她浑身猛然一僵,不敢再看下去,转头急着对庆期说道:“我今日来大哥院中,是受林卲所托,把阿瑜趁着我与林卲不备,在郊外跑了之事,告知于你,林卲此时应还在郊外寻人。”   “三姑娘,你方才说,瑜姑娘跑了?”听到三姑娘那番话,庆期不由得放大声量,难以置信的问道,林卲贴身跟在瑜姑娘的身侧,怎么就能让她跑了?这下,难逃罪责,林卲怕是要吃苦头了。   可如今他最担忧的不是林卲,而是躺在这处的主子,瑜姑娘跑的无影无踪了,主子这处该怎么办?   就在庆期还沉吟未决的时候,成言骤然呻吟了一声,他方才昏昏沉沉之际,好似听到了什么,他的人儿跑了,那自喻是笼中雀的人,跑了?听到这处,心中的悲切被他死死的压了下去,只余下怒火中烧。   他强睁开眼眸,虎视着庆期,虚弱的说道:“你刚说什么……”   庆期见到主子醒了过来,一时间大喜过望,没顾着主子问他的话,转而从一侧端着那掺着麻黄散的烈酒,凑到主子的嘴边,紧接着说道:“主子,你伤势太重了,这血根本止不住,齐太医说要用到火烙之法,这烈酒里掺了麻黄散,可以减轻一点疼痛。”   “齐太医说要备最烈的酒,让主子最好能醉过去,故而属下把主子惯饮的几种烈酒,混在了一起。”他本来想着是拿寻常烈酒,可齐太医却言,能让主子喝的迷迷糊糊,便是最好的,太过清醒,怕是会忍不下那疼痛。   毕竟在火烙之法下,那受此灼术的地方,在移开烙铁之时,怕是会感到那阵撕裂般的疼痛,恐不是常人能受得住的。   可成言此刻根本就没关心自己腹部上的大窟窿,脑中尽是方才半昏半醒下,听到的话。   他把手颤颤的拿起,而后乍然使着劲,强拽住庆期的肩膀,怒着说道:“你适才是说,阿瑜跑了?”   瞧着主子怒目而视的看着他,他支吾其词得说道:“瑜姑娘……瑜姑娘,林卲如今还在郊外找着,也许很快便能找到。”   “主子,如今你腹上的伤口,才是最紧要的,快喝了属下手上的这碗酒,让齐大夫给你治伤罢。”庆期顾虑着主子的伤情,斗胆急言道。   在听到庆期所言的话,成言方才使上来的劲,一下子被卸空了,没了魂似的,躺在床榻上,任凭庆期说什么,都不加理会。   嬿婉瞧着大哥这幅模样,在这一刻,不由得埋怨起了阿瑜,这可是她那卓尔独行的大哥,怎么就因为一个女子,变得这般颓堕委靡了。   她实在是目不忍视,可见着大哥的面色越来越白,眸中含着泪,随即到大哥的床榻旁,蹲下身来,说道:“大哥,等你好起来,便能亲自去把阿瑜找回来。可如今你这算是怎么回事,不管不顾自己的伤处,独生着闷气。”   “你这般糟践自己的身子,又何苦呢?”话毕,嬿婉再也忍不住了,伏在床榻旁,痛哭了起来,她当下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姑娘,一日之内,遭受了太多,阿瑜在她身边跑了,大哥又不知因何,受此重伤,如今还怄着气,放置着自己的伤处不去处理。   过了好半晌,齐豫那处已彻底烙红了铁块,环顾着几人,他方才在一侧听着,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可如今物件已然备好,他实在是怕成言在他手上诊治着,出了差错,他不好同太子交代,踌躇了一下,开口说道:“世子……”   话还没说完,就径直被成言打断,他平静的言道:“不必多言,直接治罢,该是如何,便是如何。”   闻言,其余的三人皆是一震,他们明白了成言的意思,说的是要直接上烙铁,可这般做,身子恐怕都会疼的痉挛,纵然那掺了麻黄散的烈酒,可能并不会减轻多少疼痛,可总归是聊胜于无的啊。   嬿婉刚想相劝,却听得大哥说道。   “嬿婉,你回你自己院中去,这处的事,你全当不知道。”成言腹部的血还在不停的渗出,可他似是不在意,徐徐同嬿婉说道,那嗓音尽是清冷,比寻常的时候,多了一丝无力。   闻言,她瞧了一眼大哥,便知她方才若是开口相劝,大哥也不见得会听,意已决,是怎么都听不进劝的。   随即她想着大哥所言的,也知大哥赶她走,是为了她好,且不说齐太医给大哥治伤的那个法子,她如若见着,铁定是不能接受的,就连大哥向府上的人隐瞒着此事,也当是有着他的道理,让她当作没有看见,也因他本就不欲让她知道。   她眸中含着泪,听从了大哥所言的,因她早一点离开,大哥便能让齐太医给他救治,那腹上伤口处流出的血,也就能尽快止住。 第70章 今非昔比   澧州端王府。   文帝甫登帝位,在位十年,曾下令不准地方藩王回京探望,使其藩王远离朝政,避免与朝堂之上的官员勾结,自此京都与各州王府皆相安无事,无兴风作乱之事凭生。   然澧州地方官员层层上奏,奏章之上,所诉之事为澧州端王府的如数罪名,其中震惊朝野的,还当是那勾结朝中重臣,借机谋夺皇位之事,此等意图谋反之重罪,陛下知道后,雷霆大怒,甚是心寒。   随即令其澧州巡抚彻底清查,巡抚带人入其端王府,从端王爷书房搜出的数封密信,其上罪名确凿,当即便要拿下端王,并把王府内的众人,一并拿下收押。   端王见之,脸色大变,怒斥巡抚,“你等不怀好意,网织些莫须有的罪名,就想拿下本王,本王岂能受你们诬陷。”   “平白无故构陷本王,挖好圈套诱使本王跳入,本王要入京,面见陛下。”   澧州巡抚听此,仰头大笑,说道:“端王勾结朝中重臣,结党营私,妄图谋反,证据确凿,是为犯上作乱之逆党,陛下有旨,褫夺其逆党王爵封号。”   “端王爷,你以为你还是澧州的王爵?来人,给我把逆党一众拿下。”巡抚对着端王爷李仲奎奚落道,随之朝着身后的人示意。   闻言,端王李仲奎勃然大怒,指着巡抚说道:“你敢。”   “陛下密旨中可是提到了,若你抗旨不尊,便可当众斩杀,微臣为何会不敢,端王殿下,不,现在该称你为,逆贼李仲奎。”澧州巡抚刘椠唇边勾起一丝笑意,踱步走到端王的身侧,凑到他的耳边,这般说道。   待巡抚刘椠说完,端王听后,身子一震,面上一副余惊未定的样子,眸中泛着难以置信,“当众斩杀,皇兄这是何故,他为何会不信我。”   这声喃语,泯散在风中。   他没有丝毫挣扎,任由巡抚刘椠指使下属,把他拿下了。   等到巡抚遣着下面的人,把内宅里的蕴之和霁之压来,端王见到后,面上的失魂落魄转而变为了惊怒,大骂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为何动府上的女眷与稚子。”   “逆贼李仲奎生出谋反之心,此为大逆谋道之罪,陛下念及手足之情,下令将其关押,府上亲眷,一同入狱,听后发落。”巡抚一说完,刚想压着这府上的一众逆党离开之时。   便见端王骤然疯癫了起来,用力挣开了压着他的那几个人,可脸上的神情半点不见方才的癫狂,反而是异常的平静,朝着蕴之和霁之那处走去。   那面上的从容不迫,深深刺痛了巡抚刘椠的心,他仿若想到了什么,面上青筋暴起,冲着端王的方向喊道:“逆贼抗旨不尊,妄图逃脱,来人给我捆上,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听到此言后,那被端王挣脱的几人,纷纷拔刀,把端王围住,其中一人冲到端王面前,想把他拿下,不料被端王一脚踢开,而后捂着胸前,倚在地上起不来,其他众人见之,忌惮的很,不敢上前。   巡抚怒道:“还在给我等什么,给我拿下。”   那些侍卫听到这声怒吼,不敢不上前,一个个拿着刀往前冲,可尽数都还有着犹豫,那刀拿在手上,半点不敢往端王身上砍。可有一人往巡抚那处看了一眼,随后眸中骤然滑过一丝阴狠,大叫一声,猛地冲上前去,在端王的背后砍了一刀。   其他人见之,也不再畏畏缩缩,纷纷执着刀,想往端王身上砍去。   蕴之和霁之看着这一幕,异口同声喊道:“父王,小心。”   端王没加理会,依旧朝着二人走去,仿佛自己不在险境之下,他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眸中尽红,凄声说道:“我乃澧州端王,景帝之子,文帝之手足,如今遭人诬告,平反无路,既不能尽如人意,又岂能为之求生,受其小人所辱。”   话音一落,那些侍卫手上的刀,如数落在他的身上,最为致命的还是,背后一人徐徐持着刀,靠近端王,蓦地往他身上一捅。   蕴之见到从父王腹部那处,乍然戳出的尖刀,那刀尖上带着刺目的鲜血,随之,不见停歇得往前而来,她撕心裂肺地喊道:“不要。”   “父王——”   她绝望得朝着父王唤道,可父王在她面前慢慢消失,眸中最后见到的,是父王唇角那慢慢勾起的笑意,随之身边的其他人也慢慢消散,她骤然睁开了眼,猛然坐了起来,大口喘着气,额间的汗不时的滑落,双手撑在一侧。   “父王,女儿不孝,我竟然忘记你是如何去了的,那害死你的一干众人,有朝一日,我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阿瑜双眼发红,直直的盯着虚空,暗念道。   前世,她被压入牢狱之后,因情绪激动,诱发了一次高热,便忘记了那令她万分悲痛的一幕,随之竟相信了阿弟所言的,父王在牢中患上重病,不等陛下发落,便薨了,阿弟那时同她说起时,眸中含着泪水,面上的隐忍她纵然是见到了,可在悲痛欲绝下,也没顾着多想。   “醒了?”   陆子良在外间听到声响,往里头走来,便见着阿瑜坐在床榻上,佝着腰伏在自己的膝上,他轻言说道。   阿瑜转头看过去,见到是自己熟悉的人,不由得一愣,随后想起自己在京都郊外倒下去之前,见着的那个身影,才恍然了过来。   方才在外间,陆子良好似听到床榻上的人,唤了一身父王,这下,不用他再多问,便也知,眼前的这人,定是他的蕴之妹妹,在江南的那一次,见到的人,也定然是她。   蕴之妹妹,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他都绝对不会认错,况且,如今的蕴之妹妹与在澧州的时候,并无不同。   “嗯,我这是在何处?”阿瑜回过神来后,见着陆子良从一旁端着一碗药递给她,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这眼前的这些,她不甚相熟,她转头朝着陆子良问道。   闻悉,他顿了顿,面上浮现笑意,和声细语说道:“这处是我的居所,千步廊南北镇抚司所在。”   “南北镇抚司,锦衣卫办公之地。”阿瑜皱眉,低语了一声。   “蕴之,你怎么会在郊外那处,还被短尾蝮蛇咬了一口,若不是我……”   “罢了,你无事便好,蕴之,我寻了你许久,昔日在江南,你为何故作不识得我。”陆子良默了一瞬,随之复而问道,面上尽是伤心之色,他实在是想不通,在澧州,他与蕴之那般要好,为何她在他面前,对他隐瞒着,言道自己不是蕴之。   阿瑜垂眸,撑在床榻上的手,骤然捏紧了那厚重的被褥,瞧着身着锦衣卫服饰的陆子良说道:“这位大人,我真不是你口中的所言的那位姑娘。”   “在江南,大人你就已经错认了,记得我在当时,便同你说了,我不是那位名唤李蕴之的姑娘,李之姓氏,好似是国姓,如我这般卑贱之人,怎么担得起国姓呢。”她全身绷得紧紧的,生怕自己露出了破绽。   陆子良闻言,不似在江南那一回的惘然,反倒悠然一笑,说道:“我方才在外间,听到了一声父王,这你又作何解释,若你不是蕴之,为何我会从你的嘴中听到这声唤言。”   原本阿瑜想着任陆子良如何逼问,她都不准备承认,可这时听到他说的话,不由得身子僵直。   这下,不管她承不承认,陆子良必是认定了,她也无法再狡辩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气,恍惚得说道:“若你断定我是那位姑娘,那我便是罢,可如今我唤阿瑜,大人就不必再与我提起那李蕴之。”   前尘往事,那关于李蕴之的种种不虞,不论是王府遭受灭顶之灾,还是魂散于成国公府,都是她前世的噩梦,既然重来一世,她是在花满楼醒来的,那往后她也只是那个从花满楼出来的花魁瑜娘子。   “蕴之,你为何与我这般生疏,我是你的陆哥哥,在澧州,你从来都是唤我陆哥哥的。”陆子良抿了抿唇,一双眼眸落在阿瑜的身上,闷声说道。   听着蕴之口中唤他,那劳什子的大人,他听来,不能接受,也不想接受。   阿瑜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陆子良眼中的伤色,狠心地开口说道:“生于凡尘,没有什么事会是一成不变,况且我不唤蕴之,曾经那个唤大人你为陆哥哥的人,也不是我。”   “还请大人,不要再唤我蕴之了。”   闻言,陆子良手上的那碗药,因他没端稳,顿时微微一抖,他定了定神,看了阿瑜许久,薄唇颤动了一下,终是缓慢地回了一声,“嗯。”应的这一声,其似在喉中挤出来的一样,尽是复杂。   “你身上的余毒未清,还需用一段时日的药,才能彻底痊愈。”话毕,他把手上的那碗药递给了她。   随之,刚想从一旁拿起那碟加应子递给她,便见阿瑜接过那碗药,瞬即面不改色的仰头用完了。   见之,他不由得想起,在澧州之时,但凡蕴之妹妹身子有恙,若是没有备好加应子,她是不会去用王府内的老大夫开给她的苦药,这点儿娇性子,王府内上上下下,无不惯着她。   他本是外男,不应知道她有着这一习惯的,可偶然间知晓,便也把其记在了心上,故而,今日备药之时,他特意遣了手下的人,跑遍了京都,才找寻到了加应子。   这加应子说来,还是澧州那处才盛有的蜜煎,故而才少存于京都,也是难寻。 第71章 当断则断   林卲在郊外找了许久,都不见庆期遣人来,她一人在郊外不知道方向,东闯西踱也不是一回事,直至夜幕降临,她才不甘地回到了成国公府,想着找庆期商量一番,该如何是好。   可没想到,这才刚入主子的世安院,便见崔管事堵在门口,脸上的急色可堪比于她,她刚想一问,便听的崔管事急急忙忙冲上来说道:“林随侍,瑜姑娘找着了吗?”   还不等林卲回答,崔管事已见到了她那神色凝重的样子,便知恐怕是没有寻得。   自三姑娘失魂落魄的离开世安院以后,世子屋内就没有传来任何动静,安静的很,可那齐太医也没有从世子的房内出来,庆随侍也在里头守着,该不会出什么事情罢。   崔管事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一直在院外踱步,盼着世子那头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还盼着林随侍那处尽快找到瑜姑娘,惶惶之际,背后的冷汗洽矜。   “仅凭我一人,仓皇寻人,难如登天。”林卲说道。   “庆期去了何处,怎么没有遣人往我那去?”她直言相问。   她明明嘱咐了三姑娘,让她定要把其事,告知给庆期,可她在郊外寻人之时,迟迟不见庆期遣人来。   闻此言,崔管事一脸忧色,长叹了一口气,手指了指那屋内,说道:“世子伤重而归,齐太医在给世子处理伤势,庆随侍在一侧照料着,顾不上其他,如今也还在屋内。”   还不等林卲听之,有什么反应,二人便见庆期帮着齐太医拿着药匣子,恭敬得把齐太医送了出来,那齐太医面上的疲色,怎么都遮盖不住。   待庆期目光所及,见到林卲的那一刻,因主子的伤处止住了血,脸上才升起的一点喜色,瞬即便掩了下去,可顾及着齐太医还未离去,便没有发作,他示意崔管事把齐太医送出府。   等到崔管事接过庆期手上的药匣子,毕恭毕敬地引着齐太医离开后。   庆期顾及着屋内刚受完火烙之法的主子,对着往自己跟前来的林卲,低着声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人偏偏就这般容易地跑了,不是让你随身侍奉着,依你的身手,何故于此。”   听得他这般问道,林卲眉头直抖,这让她如何去说,难道要说,因自己贪好玩乐,头一回放纸鸢,甚是稀罕,把要侍奉的主子,抛到了一旁,瑜姑娘才趁着她不注意之时,跑的远远的。   她刚想斟酌一二,再回话时,二人听得屋内传来一声闷哼。   庆期顿时不管一侧的林卲,忙着推门便要入内,林卲随之跟在其后,也往里头去了。   待她一进里头,便闻到浓浓的血腥味,直直的看过去,见着主子床榻旁的那一堆布条,那布条上的血渍红的斑驳,都快要把那白色的布条,浸湿得只剩红色。   成言强忍着腹部上的不适,想着要坐起身来,可心余力绌,刚抬起来的一点点身子,重重的砸在床榻上,那疼痛之意,让他不经意痛哼了一声。   齐豫拿那铁烙往他腹部而来的时候,他心里想着那个没良心的人儿,浑身上下都气的发痛,待那灼热紧贴在他的皮肉上,不停得撕扯他,铁烙粘在皮肉上,疼的他想要躲开,可终归是理智在前,他只能死死的咬紧牙关,任由那铁烙压着,体内的血蒸腾着,直至腹部的那处伤口不再赓续得渗血。   庆期见着主子还在尝试着撑起身来,遽急过去,遒忽一跪,说道:“主子,您这伤势太重了,齐太医说了,这几日是万万不能起身,若您那伤处再涌出血来,恐还得再遭一次罪,您需要做什么,吩咐给属下,别再糟蹋自己的身子了。”   成言充耳不闻,苍白着脸,撑着手上的力,慢慢地起来,待双脚触地,往前走了没几步,身子便晃了晃,在快要狠狠倒下去之时,好在庆期絿絿得从地上起来,稳稳得扶住了他。   可就这一下,吓得庆期余惊未定,慓慓然得说道:“主子,瑜姑娘那处,属下定会尽心尽力,不敢耽搁。可如今您的身子,还是养伤要紧,腹上的伤口禁不起折腾了,主子,您就听属下一句劝罢。”   庆期伴在主子身侧多年,一猜便知,主子在伤重未愈的情况下,急着下榻,不过是想亲自去寻瑜姑娘,待抓回来后,把其牢牢得困在身边,主子算是彻底栽在瑜姑娘身上了,瑜姑娘对主子而言,是不能被其他人给替代的。   成言被庆期扶住后,不待片刻,便甩开了庆期,定定的站在那处,怒目切齿得斥道:“废物,要你们有何用,好端端的把人给我看跑了。”   这声怒喝,纵然伴着体虚无力,可还是给了林卲当头一棒,随之见着主子面上的神情,那滔天的怒意直直的冲着她这处,似是要杀了她。   她顶不住这威压,扑通跪了下去,伏着身子道:“是属下的过错,属下罪该万死,难辞其咎,但还望主子给属下一个补过机会,属下必会把瑜姑娘找回来。”   此事无论如何说来,皆是因她疏忽大意,这一切的过错全由她的担,她伏跪在主子的跟前,隳胆抽肠得悔过。   就在这时,庆期在一旁,见着主子腹部那处的布条,好似浸出了点点血色,顾不上为林卲求情,冒着会被主子怒斥的可能,上前搀着主子,往床榻上去,蹲下身来,掀开了那处布条,见着没如齐太医说的那般,血涌崩而出,才放下心来。   可一想起刚才他见到那一幕,仍心有余悸,如若主子伤口再涌出血来,他都不敢想象,再来一次铁烙,主子受不受得住,便是方才那次火烙,都快要把主子的半条命给去了。   成言虚虚得倚在那床塌的架子上,抿了抿已然发干的薄唇,无力得说道:“在她消失的附近搜查,不能放过每一个的角落,再遣一些人,往下一个关口去,严查严守,她一个女子,行路必然是不便的,若有蛛丝马迹,立即上报。”   “人定是还没有跑远,昼夜搜寻,必当把人给我找出来。”紧接着他又说道,他想着阿瑜孤身一人,还是一个弱女子,心中纵然还对她有着气性,可一想到她的安危,便唯恐她会遇到不测。   这世道虽是安宁,可还是有地痞无赖的存在,若是遇到这些歹人,她该如何自处。   ……   阿瑜在南北镇抚司陆子良的居所里住着,因着这处地界是锦衣卫的办公所在,承天门前其大明门后,不是她能乱闯的地方,再者,她身上的余毒未清,每日都需喝陆子良端来的药,才可痊愈,这般她才肯应下陆子良的提议,等她身子彻底好了,再离开。   而成言那处定是会派人去寻她,她想着,在京都内暂且躲着,欲掩人之耳目,熬过这阵时日,她再赶路,或许更容易逃开。   听从陆子良的,在他的居所内静养身子,一养便是半个月过去了,这半个月来,陆子良对她无微不至得照料着,也不曾失礼冒犯,她每每见到他那般的关怀备至,若说没有感动,是欺人了。   可自始至终,不论她是曾经李蕴之,还是如今的阿瑜,对陆子良一直都只有兄妹之情,这段时日,见到他望向她,满眼情意,她不得不正视他对她的感情。   在端王府不曾生变故之前,父王曾打趣她说道,往后要把她嫁给陆子良,并言之,陆子良于他而言,知根知底,是她的良人。她那般听父王打趣,纵然羞红了脸,可真没想过,往后会嫁给陆子良,纵然陆子良对她很好,可她当时以为的,二人不过是兄妹之情罢了。   如今瞧来,是她会意错了。   陆子良身为锦衣卫副千户,每日所需他处理的事务不少,这日,待他当值回到南北镇抚司后,如往常一样,去看蕴之妹妹身子有没有好一点,再同她叙叙话,他实在是容不得蕴之妹妹与她生疏。   刚一进屋内,便见蕴之妹妹执着他寻来的游记,前几日,他甫听蕴之妹妹所言,想要看一些记游的文章,便亲自跑遍了京都的书铺,把她所要的那些游记一一搜罗了过来。   “阿瑜。”既然蕴之妹妹不喜他再唤她原先之名,那他依她便是,无论改唤她什么,眼前的人,都是他一直想娶进门的姑娘,是他陆子良的心上人。   前段时日,虽总会念叨错,始终改不了口,可慢慢改着,便也习惯了,出口便是阿瑜了。   “陆大人。”阿瑜见着他人后,抬头道。   听得这声,陆子良面上滑过一丝黯然,这半月来,她从来不曾唤过他陆哥哥,始终都是陆大人。   阿瑜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陆子良,直言说道:“大人,我待在你这处,有不少时日了,该是离去了。”   闻言,陆子良苦笑了一声,半月已过,她身上的余毒差不多消散了,也无需再用汤药,那他该用何缘由来留她呢。   这段时日,他与她叙话之时,知道了她不想待在京都,想往京都外头的地界去,可要去往何处,她从未向他提到,他曾经斟酌了几句,想着虚探一二,皆被她察觉到其意,笑而不语。   今日,等她真正提出,要离开之时,他不由得径直说道:“阿瑜,你再等我几日,待我向陛下请辞,我不做这个劳什子的陆大人了,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伴着你,成不成?”   见着陆子良眼眸中的祈望,阿瑜纵然不忍心,可也不得不去伤他,若在这个关头,不彻底了断他的念头,那她可真是害人不浅,牵扯不断,终归害人害己,何况,她根本就不值得他对她这般好。 第72章 浮萍寄水   “浮萍寄清水,随风东西流。”   “我不过是世间浮萍,自有命数而论,你不必为了我,把自己的大好前程毁于一旦,这般说,你可懂我之意。”   话音一落,陆子良眸中的殷切顿时褪去,面上浮现落寞之色,若是能和她在一起,前程于他而言,不要也罢。世间大多男儿志在庙堂之上,予之情爱的少之又少。   可他已经遭受了一次失去她的痛苦,如不能和心爱之人相守,那前程不过是可有可无,她若想浪迹天涯,他便舍去一切,伴在她的身边,二人相知相守,何以羡他人。   “阿瑜,在澧州之时,我就爱慕你,前程对我来说,随时都可舍之,倘你能接受我……”   “陆大人,承蒙错爱,世间已无李蕴之,你爱慕的那个人也不是我,我曾是江南花街柳巷中的红馆儿,因家中生其祸乱,流落此风尘之地,大人你文武兼备,有出将入相之才,耗在我身上,实在不值当。”   陆子良瞳孔一缩,流落风尘,这一言着实是他不知的,他找寻了她那般久,也从来没有往那些地方去找过,因着陛下的旨意中,所发落得是端王府的女眷为奴。   还不等他出言相问,继而听得阿瑜又说道。   “汝该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得一知书达理的姑娘,不该与我纠缠在一起,更何况,我心中无你。”阿瑜蹙着眉,直接了当的把话与他讲明白,澄澈的眸子就那般无波澜的看着他。   听到那心中无你几字,陆子良怔忡了一下,定定得看了阿瑜好半晌,大为哀矜。   见着阿瑜面上的神情,他很清楚,若是再胡搅蛮缠下去,二人往日的情分,会被他毁得一干二净,她的性子,看似娇弱,却甚是执拗,这他可是再清楚不过,如今她还念及年少之谊,与他好好言之。   若是他再加以纠缠,阿瑜反而会把更不堪的言辞付诸于自身,这般的话,不仅会伤及她自己,也会让他无以言喻的心痛,曾经那个端王府巧笑倩兮的郡主,究竟是遭遇了些什么,才把自己变得浑身都是刺,这浑身的刺,竟快要把她自己刺得遍体凌伤。   还记得当初,她执拗起来,再怎么言道,都不会伤及自身,如今,却是恍如隔世。   “你心中无我,但不妨我心中有你,你想离去,不想我相随,我也由你,可你能不能把你所要去之地,告知我,如此,我才能放下心来,放你离开京都,我也不会再言,要把前程弃之不顾,这般你也不必再有所顾虑。”   “十几年的相识,你曾遭受的那些劫难,我没能帮你,往后,若你再出什么事情,我真愧于你唤了我十几年的陆哥哥,也愧于端王爷对我的赏识,如今,便让陆哥哥护着你,成吗?”陆子良悻悻得看着阿瑜,乞求得说道。   二人静默了一会儿,终是阿瑜败下阵来,抿了抿嘴,微微点了点头。   ……   因阿瑜那处已然松口,往后她的踪迹,皆会告知于他,这于他而言,也不似往前那般,无处寻人,不至于让他在茫茫人海中,丢了人失了心魂。   他从小便识得阿瑜,若端王府不曾生变故,父亲当初便寻思着要为他上门提亲,把郡主给娶进门,如那般的话,她便早已是他的妻,何故于此,不过,如今人已是寻着了,不管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他都不会在意,更加不会赘言,来伤她的心。   如今二人之间的关系,也只能徐徐图之,从长计议了。   锦衣卫无处不在,散布朝堂乃至于江湖,等她在京都外头的地界安顿下来,何愁没有相见的时候。   千步廊,东接宫门之左,西接宫门之右,皆是连檐通脊,面北所为京都大街,阿瑜要离开南北镇抚司的话,还需从右宫门直通京都大街,陆子良在沐休之日,遣下属去雇了一辆马车,停在右宫门不远处。   历朝历代,宫城守卫甚严,普通百姓是不能随意出入,各个宫门都有着守卫的将士,披坚执锐,把守宫门。   要说阿瑜是怎么被陆子良带到南北镇抚司的,那不过是借着贵妃随侍的马车,行入皇宫之时,因着是伴驾出行,故而宫城门口的守卫不敢相查,才让她因之,入了宫门,颠颠簸簸才到了陆子良的居所。   如今,要从宫城门出去的话,也只能扮作陆子良的下属,穿上那属于百户等下级官员,所着的青绿便服,腰带长刀,由他亲率着,带出宫门。   锦衣卫向来有着赫赫凶名,不仅是朝廷的鹰犬,还是皇帝的屠刀,谅宫城门口的守卫也不敢横加阻拦,况且是扮着出宫门执行任务罢了,寻常的很,当不会生其变故。   “等到了北宫门,你只需低头,跟在我后面,不用开口言语,就算宫门口的侍卫有所怀疑,他们也不敢动到我头上。”陆子良转头对着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的人说道。   他见着阿瑜穿着那实在是不合身的青绿便服,一把长刀挂在腰间,起初便觉得甚是奇怪,如今再瞧上几眼,眼角不免带上了笑意,她穿着这一身,实在是不伦不类,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瑜心中还担忧着,这般出宫门,那守卫会不会拦着她,陆子良看出她面上的顾虑,让她放下心来,可她还是提着心,不敢松懈下来,唯恐露出破绽。   可她不知道的是,不管她如何强压下心中的发慌,学着男子那般行走,挺拔着身子,手臂和身躯随着走路而摆动,都有着不妥,她压下脖颈,自顾自地低着头,双眼瞧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抬头,这便是最大的穿弊。   陆子良瞧着,已然发觉,可她若不这般做,宫城门的守卫也不能视而不见。   陆贵妃如今在皇宫内独获盛宠,他身为贵妃的亲侄,还是陛下手下的锦衣卫,想来宫城门的侍卫是不会想得罪他的,那他也不好让他们难办,相安无事,混淆视听过去便是。   待二人终于到了北宫门时,那守卫虽往阿瑜那处多瞧了几眼,眸中狐疑不决,可还是咬了咬牙,准备放他们走,不加以阻拦,在此处行事,还是得学会如无其事。   这陆大人的一双眸子紧盯着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的他心都颤了颤,哪还敢得罪,那守卫诽腹道。   一切如陆子良所料的那般,出那宫门不过是一瞬的事情。   可还没等二人走远,不远处便传来一声娇喝。   “表哥—”   阿瑜听到这声,也没有多想,直跟着陆子良往马车那处走,可待她不留神之时,前头的人骤然停下了步子,她堪堪稳住了身子,才不至于一个不甚,便倾倒在地。   她微微抬头,看着陆子良,眸中之意,甚是明目。   “等我一会。”陆子良犹豫了一瞬,言罢,便准备往回走。   听着这话,她满眼疑惑,待微微抬头,用余光瞟过去之时,见着了那朝他们二人这处来的女子。   那不是在京都大街上所遇的女子?怎么在这处见着了,她莫不是宫中之人?   “表哥,你不在镇抚司当差,这又是去何处?”李玉珠走近了过来,到了陆子良的跟前,说道。   母妃常在她耳边念叨着,言道表哥一人上京都,举目无亲,他们便是他的靠山。既是如此,那在旁人面前,定不能生出龌蹉,需好好相处才是,该有的体面,还是要不吝相予的。   她偏偏又是个在宫中待不住的,最喜的便是去御马场赛马,自表哥到京都来的这段时日,因着皇兄几次没有空子,她便只好寻表哥一同去赛马,母妃乐见其成,也由着她胡闹。   同表哥赛过几回马,二人自然而然相熟起来,再者,如今她还没有心上人,见着这般剑眉星眸,气宇轩昂的表哥,难免还是动了点心思,她也不嫌弃他在京都中还没根基,她的驸马,有她便足够了。   陆子良见着这被宠得骄横的很的玉珠公主,大为头疼,回道:“臣今日沐休,带着手下的人,往京都外去办案。”   “既然是沐休,为何还忙着办案,这事交给其他人办便是,表哥,你陪我去御马场赛马吧,同你赛马,可比皇兄赛马痛快多了。”李玉珠仰着头,望着陆子良说道,言辞中尽是热切。   往前李玉珠便缠着他,想他陪同她往御马场赛马,他接连推辞,可架不过她贵为公主,姑母那处也放话,让他称了她的意,这才三番两次被她缠上,偏偏还摆脱不得。   “臣今日实在是有要事在身,改日再陪公主赛马可好。”陆子良万不得已这般说道,实在是没有了法子,她紧紧相逼在前,他也只能以要事在身作为托词了。   今日,李玉珠本没想着要寻陆子良,她此刻出宫,也只是想着去寻不久前出宫的皇兄,可见着了表哥,便想起每次同表哥赛马时,表哥都不会似皇兄那般拘着她,不予她骑快马,可见其酣畅淋漓。   而她出宫是同表哥去赛马,回宫后在母妃那处也有交代。   可又听得他推脱之言,面上的神情顿时不好了起来,紧绷着一张脸,骄纵得说道:“有何事比本公主赛马还重要,莫不是本公主请不动陆大人了,让本公主扫兴至此,陆大人,本公主不管你手上有何要事,你只管遣着你手下的人去办,出了什么差错,本公主给你担着便是。”   “本公主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陆大人,这便与我同去罢。”话音一落,便不管立在面前的陆子良,朝着他方才所要上的那辆马车去。   她每回出宫,皆是遣着宫门口的守卫,去寻匹马来,如今见着陆子良的马车,倒也不必当街驾马了。 第73章 声嘶力竭   李玉珠往马车那处走时,是直接越过了陆子良,显然没把他面上的薄怒放在眼里,胆敢拂了她的面子,让她不能够称心如意,那她也不必对他客气些什么,给他体面,才以表哥相唤,可若把她惹怒了,他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副千户。   就算父皇如今甚是看重他,可他也不能强拂了她的意,别是被这京都的繁华给迷了眼,认不清谁才是他的靠山。   若不是沾了母妃的颜面,他哪能得到父皇的抬举,在李玉珠看来,父皇给陆子良封的那个从五品锦衣卫副千户,不过是看在他是母妃的亲侄,才想着为母妃增添荣光。   她嘴角勾着笑,发梢悬着的金钗珠挂,随着轻快的步子一荡一荡的,而手上晃甩着腰间悬着的软鞭,边走着之时,察觉到身后没人跟上来,便稍稍回头瞧了一眼,入目即是陆子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处。   此刻,阿瑜的心“咯噔”了一下,她不明所以,不知道陆子良与那女子讲了些什么,纵然她与那二人离得不远,可也听不太清楚他们的言谈,可用余光瞟着陆子良的面色越来越不好时,便害怕要生此变故了。   而当下瞧着那女子踩着步子,往她这个方向来,目光所及的是那正前头的马车,阿瑜愈来愈慌张,生怕会真如她害怕的那般。   胡思乱想之际,她俯着头,循声往左侧看去,见那女子不知为何,恰巧在她身侧停住了,入目的便是她的玉手拂在腰间的软鞭上。   随之阿瑜听一旁的这人喊道:“陆大人,你还是不要让本公主失望为好,你锦衣卫的要事,交给手下的人便是,而眼前你的要事,是同本公主一同去御马场。”   “若你真要与本公主作对,那就休怪本公主不客气。”李玉珠把那条软鞭从腰间抽了出来,摩挲着鞭尾,噙着笑说道,可那眸中的笑是不达眼底的。   公主?听到李玉珠的自称,阿瑜浑身一震,浑身上下皆不对劲。   自从她想起了父王死的那一幕,心中的恨意便从没有消散过。前世的她仅仅以为,陛下是受人蒙蔽,才冤枉了父王,可而今想起了父王死前,面上的复杂之色,以及刘椠那巡抚的派头,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她便不得不去怀疑,那令端王府生动乱,祸及全府的幕后推手,恐怕是她至死都不能撼动得了的。   若父王还好好的,她也该唤那天子为皇伯父,而身侧的女子也该是她的堂姊妹。也不知是宫中的哪位公主,能这般无所顾忌的出宫,还差遣朝廷命官陪她玩乐。她口中所言的御马场,阿瑜前世有所耳闻,里面养着专供皇家的骏马,是一处皇家马场,供宫中之人玩乐之用。   前世她便听说过,陆贵妃所出的玉珠公主,性子桀骜,独爱跑马,莫非身侧的这女子是那玉珠公主,是前世被陛下赐婚给成言的那位公主,也是害得她枉死之人?   可陆子良的底细,她也是知道的,若这女子是那玉珠公主的话,为何二人之间的不见表兄妹的情谊,反而是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她骤然想到,方才耳边传来的那声表哥,隐隐约约,不甚清楚,可如今想了起来,那便不会错了。   陆子良见着李玉珠在阿瑜那旁侧,顿了顿步子,而后停了下来,不免有些着急,压着心中的慌乱,往李玉珠那处去,待在她跟前站定时,恰巧隔开了她与阿瑜。   他瞧着眼前这个专横的公主,委实是不知该怎么办。两人虽是表兄妹,可因着他往年都是在澧州,从没有与这位公主打过交道,没曾想,姑母所出的这位公主,真是嚣张跋扈。   “不敢,可臣真有要事在身,拂了公主的意,实非臣所愿,还请公主恕罪,倘若公主非要臣相伴,臣是万不敢推辞,可若耽搁了锦衣卫之事,陛下震怒,臣担待不起,只怕公主也担待不起。”   若不是万不得已,陆子良也不敢这般说道,陛下确实是吩咐了一件要事,让锦衣卫去办,可那事也是直接交由了锦衣卫指挥使,未曾经过他手,他虽被陛下器重,在锦衣卫中占有一席之地,可也随之深受指挥使的忌惮。   如今他也只能借着陛下的威严,来搪塞公主了,就算被揭穿了,陛下要降罪于他,他也认了,为了阿瑜,这一切都值得。   若今日应下公主,去御马场跑马的话,阿瑜这处,所要顾忌的方方面面,无不让他牵挂着,让她一人回南北镇抚司,定是行不通,跟着他一同去御马场,怕就怕会露出破绽。   “父皇的南北镇抚司是无人了吗?”闻言,李玉珠气急败坏,胆敢拿父皇来压她,她咬着牙,狠狠得把手上的鞭子一甩,直接抽在了陆子良的身上。   “啪——”的一声,那鞭子实打实的挥了下来,陆子良下意识偏了偏头,那鞭子直接把他那衣裳的右袖抽裂了,那开口就那般悬在那处,已是能见到里头的褐色中衣。   待她仍不解气,还想挥第二鞭时,便见着陆子良面上毫无惧色,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反而显得她如跳梁小丑一般,着实可恨。   况且,他说到底还是朝廷命官,若她扬鞭一事外传的话,那群老不死的言官,怕是会在父皇那,参她一本,治她一个干政之罪。   “锦衣卫之事,本公主不便插手,可你总归是坏了本公主的兴致,若让本公主就此作罢,必是不成的。”李玉珠把手中的鞭子团起,重新挂回腰间,继而又说道:“方才本公主也只是同表哥闹着玩,表哥你说呢?”   在李玉珠把鞭子扬起,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陆子良眼神微动。   激怒了她,她动起了手,那这事便好办了,方才发生的那事,她瞒着还来不及,定不会让陛下所知,为此,陆子良的心便定了下来。   “当然,依公主之言,臣手臂上的伤,与公主无关。”听得陆子良这般识相得说道,李玉珠面上的冷色,稍稍降了些许。   陆子良正准备执有一礼,双手抱拳时,已见李玉珠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斜着眼眸说道:“所为眼不见为净也,既然表哥不能陪本公主去跑马,那就不要碍了本公主眼,赶紧去办你的差事罢。”   差事二字从她的嘴里说出,仿若绕了几个调,直直的往陆子良这处而来。   陆子良听之,虽微微皱着眉,却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他把手缓缓背到后面,做了一个手势。   随之,便往马车那走,幸亏那马夫已候在了那处,杌凳早已放好了,不然阿瑜上马车可是一大难事,尤其是如芒在背的情形下。   二人得以安堵如故,全因着陆子良的盘算,可这也是因着他手臂上平白无故受了一鞭,才能够这般息事宁人。   李玉珠瞧着陆子良与阿瑜的背影,微微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的地方,可她又说不上来。   锦衣卫如今是越来越不济了,就这般瘦骨嶙峋,五短身段的人也能入南北镇抚司?她紧盯着阿瑜的后背,不由得想到。   待车夫架着马车从李玉珠眼前驶过时,李玉珠心中又不平了起来,不同她去跑马便罢了,如今瞧着这是半点没把她放在眼里,识相却又不完全识相,把她一人抛在这宫门口,也不给她安排妥当,她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暗念道。   就用手臂上的一处伤,便想作罢,那她日后岂不是可以任人欺辱了,殴打朝廷命官,会让她惹上事,那就做些别的手脚,又有谁能奈何的了她。   她面上激起了意兴,复而抚上腰间的软鞭,盯着那慢慢转头的马,随即把那软鞭骤然展开,在虚空甩了甩,待那马打响之时,扬鞭挥了过去,那鞭触及马的身子,那马骤然抬起蹄子嘶鸣了一声,转而便不顾马夫的控制,四处冲撞。   那马怎么都停不下来,在宫门口乱闯乱撞,惹得守卫想上前阻拦,见此,李玉珠顿时大笑,这一幕如她心中所想,若他能制住马,她就不追究他今日的不识好歹,可若制不住,不过就是添一新伤。   几次同陆子良跑马,她已然见识过他控马的厉害之处,小小的惊马而已,总归不会闹出人命。   可马车中若是只有陆子良一人,倒也无碍,可在马撒开蹄子跑的那一刻,他便毫不犹豫护住坐在对面的阿瑜,用自己的身躯挡着在马车中的冲撞,可他那般守礼得虚搂着,根本无济于事,还是让阿瑜的前额重重的磕在了车壁上。   见之,陆子良顾不上太多,赶忙搂着了她,置在自己的怀中。   阿瑜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随着马车的颠婆,四处乱撞着,撞到车壁的那一刻,头晕目眩了起来,面上呈现恍恍惚惚的神情,也不知道自己被拥在了怀中。   那失控的马车从宫门口那处,横冲直撞往京都大街去。   马夫坐在车辕那,死死拽着辔绳,试图控住马,可李玉珠的那一鞭子是使足了力气,马吃痛之下,自是不会听其执辔。   “快让开,快让开,马失控了!”车夫坐在车辕那处,左摇右摆着,在快要被马甩下来时,见京都大街上的百姓,挡在前方,扯着嗓子吼道,那面上的红意伴着狰狞。   听之,京都大街上的百姓顿了一下,往声响那处瞧去,见得马车快要朝他们撞上来了,吓得一哄而散,纷纷退让。可在那马车前方,有着另一辆马车往这处驶来,两马车相撞,瞧着是避无可避了。   在千钧一发之时,那辆马车辕座上的人,蹙着眉头,抽出腰间的剑,直接执起,往失控的那匹马处投掷,那带着锋芒的剑尖深深插入了马身,它终是停了下来,马蹄不稳地踩着地,随后在原地猛烈得挣扎了一下,嘶鸣长嚎了一声,猛然仰翻了过去。 第74章 剑拔弩张   随着马车猛然倒地,连带着车舆一同有了倾倒之意,那三十幅一毂的车轮承不住其力,就快要断裂了,那车舆岌岌可危得翘在那处。   马车里,陆子良能察觉到整个人往一边倒着,刚想有所举动,便听得车舆下好像传来一阵“喀嚓”的声响,好似底下有什么东西要裂开来一般,他环着阿瑜,不敢轻举妄动,缓缓地把手伸到车轩那处。   他想要知道外头究竟是何情形,方才听到了马的嘶鸣,随之,车舆便瞬即往一边倒,若不是他以身抵着车壁,否则就那猛烈地一下,怕是直接会把他们撞出车舆。   刚把车轩那处的帷裳,掀开了一角,见车夫怔怔地瘫坐在地上,这车夫适才见前方那辆马车辕座上的人,丢了一把剑过来,那剑似是直直的往他车辕这处来,瞧着那泛着冷光的剑尖,他吓得直接跳下了马车。   而后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那匹失控的马就轰然倒地,那扬起的灰直扑他面上来。   待他睁眼一瞧,那把剑深深地插在马的脖颈上,如数的血从上头涌出,见之,他浑身一颤,双眼瞪大,僵坐在地上。   陆子良皱眉,冲着那地上的车夫喊道:“车夫,马车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他有所猜想,这马车估摸着是要断裂开来了,车轮那处还在“喀嚓”作响,若车轮裂开,车舆恐怕也是不保的,而随着马车的倾覆,受其力,车舆中的人若是磕到哪处,只怕是非死即伤。   “大人,失控的那马儿被刺死了,它带着车舆倒在地上,如今车舆还悬着,您快往里面出来。”车夫听到陆子良的叫唤,乍然回过神来,面色发慌得冲着他说道。   陆子良沉吟了一瞬,眉宇间尽是冷凝,斜睨着说道:“把你身后那坐商的货物摊推过来,让它倒在车轮处。”   车夫听到这话后,不明白其意,但还是听陆子良的吩咐,把后面的货摊推了过来,而后费力的让它倒了下来,卡在了地面与车舆的中间。   待这事一办好,适才一直悬着的车舆,搭倒在了货摊上,好似稳住了一般。   从外头来看,瞧不出究竟,可陆子良已然感觉到车舆内,没有那种晃荡感了,他把怀中昏厥过去了的阿瑜,横抱了起来,掀开绸帘,往马车外去。   双脚着地时,心才落到了实处,他往毙命的马那处瞧了一眼,而后转头朝前头的马车看过去。   瞧见车辕那处坐着的人,他已然猜到车内坐着的是何人,忖度着应是自己的马车挡了道,这才让他们主仆未从路道上过去。   他见着车辕座上的那人,剑鞘已空,想来方才便是他们主仆出手相救了,如今他是皇帝那派的纯臣,自是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当下倒是欠上了一个人情。   “长铗多谢世子相救,往后世子若用得上在下,在下若能帮得上忙,绝不推辞。”陆子良字长铗,意为长剑,此字还是端王爷为他取的,压下名中的文气,增添些许武气,望他能够如一柄开刃的长剑一般,要有所锋芒。   他同成言这般言道,也是知道成言不似那些伪君子一般,真会拿着此一人情,胁迫他做些违背道义之事。   不见马车内的人有丝毫动静,反倒是坐在辕座上的那人,跳下马车,往这边来。   “陆大人,言重了,我家世子不会把此等小事,放在心上。”庆期行有一礼,面无神情的说道。而后把出鞘的剑,从马的脖颈处拔出,那所用力道,甚是巧妙,没让马血溅其一身。   他原先面上不至于如此厉色,可自从瑜姑娘在郊外不见了,遣人去寻,也寻了有半个多月,可半点都不见其踪迹,世子变得愈来愈阴沉,冷凝之色就好似刻在了脸上,连带着身边的人,一齐变得冷漠了起来。   他刚把带血的剑擦拭干净,抬头往陆子良那处看了一眼,瞧见他怀中抱了一个身着锦衣卫服饰的人,那人面容贴在他的胸口,紧紧的依偎着,甚是亲密。见此,庆期不免有些奇怪,可无意间又看见那垂下来的手,白皙且细嫩,不似一个男子该有的,那柔荑分明是女子的,这般一想便已明了。   这陆大人同自己的人,玩些什么乐子,他管不着,可面前的马车挡着了道,那就与他有干系了,庆期倒扣着剑,执有一礼,对着陆大人说道:“多有得罪。”   话毕,他便执着剑,把连接马和马车之间的套绳勾断,而后见着那悬着的车舆倾覆倒在货摊上,让出了一条窄的街道后,才把剑收入剑鞘,随即转身往后面的那辆马车去。   待庆期正准备驾马离去之时,阿瑜骤然呻咛了一声,陆子良低头往怀中之人看去,便发觉阿瑜方才在车舆中磕着的额间,红了一大片,如今已渗出了血,瞧着那血还顺着额间往下流。   这一声呻咛,说来应是传不入成言的耳中的,可就在这时,也不知为何,他耳边好似听着了那梦中人的声音。   陆子良面上忧色重重,踌躇了一番,朝着快要从他身边驶过的马车,说道:“恕在下无礼,可否劳烦世子载我们一程?把我们送到医馆就成。”   如今阿瑜的伤势,瞧着可怖,陆子良神色惶遽,心中止不住的恐慌,不得不开口相问道。   庆期做不得主,停下马车,静待着主子如何回言。   很快,马车内,成言带着一份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得说道:“既然陆大人知道自己无礼,则安也无需应你之求。”   此话一出,庆期可不管陆子良面上是何神情,直接驾着马车,准备扬长而去。   马车的车轮辘辘“格拉”响起,慢慢地从陆子良身侧驶着,风在这会儿,缓缓吹着,那马车的帷裳一荡一荡的,在成言往那边瞥了一眼时,帷裳被骤来的风掀开了一点儿。   就在这时,阿瑜那紧贴在陆子良胸前的面容,无意识得转向了另一侧。   这正巧打了个照面儿,成言瞧见那张面容后,面上的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平静,手紧紧的攥紧,一双眼眸死死地盯着那儿。   那帷裳随着风荡着荡着,便遮住了成言的视线,马车也缓缓驶过,成言额间两旁的青筋暴起,猛然起身,掀开绸帘,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庆期见之,赶忙扯着套绳,让马车停了下来,他连忙也跳下马车,追着主子去。   而后,他随着主子往陆子良那处走,便看见了陆子良怀中的那个女子,是他们找了半个月多,都没找见的瑜姑娘。   还没等他面上带有喜色,便看见主子怒色满面,直接伸手,朝着陆子良怀中去,一言不发便要把瑜姑娘从那怀中夺过来。   可陆子良偏生也不是个善茬,纵然不知成世子发什么疯,往他怀中夺人又是何意,他躲开成言的手,面有愠色,说道:“世子,当街抢人,此为何意?”   成言此刻已然压不住戾气,眼眸中尽是寒光,直直的看向陆子良,也不赘言,更加强势的出手,硬生生的环住了阿瑜的腰,想把她从陆子良的怀中夺过来。   半个月不见踪影,如今一见,便是在其他男子的怀中,好得很,成言双眸充血,咬着牙暗念道。   他提心吊胆得担忧了半个多月,就差没把京都翻过来找一遍,见着人在其他男子的怀中,他心中说不清的滋味,日日夜夜的魂牵梦萦,如今被她放在地上贱踩。   怪不得一直找寻不到她,原来在陆子良那处,成言这般想着,而后嗤笑了一声。   “成言,你不要欺人太甚了。”陆子良见成言那般嚣张,那手直接环上了阿瑜的腰,他生怕阿瑜真被成言夺走了,随之死死地抱着怀中之人,怒斥道。   “陆大人你说我欺人太甚,可你怀中抱着我的人,这真正论起来,欺人太甚的究竟是谁?”成言狞笑了一声,眸中射出两道凶狠的寒光,讥讽的说道。   闻言,陆子良脸色一变,不满他口中所言,勃然大怒道:“阿瑜怎么就是你的人了,一派胡言。”   二人互不相让,一人护着怀中的人,不让夺走,另一人双手已然制住阿瑜的腰,虎视眈眈,就这般对峙着。   成言勾起一丝莫名的笑,反唇相讥道:“还请陆大人自重,我枕边人的名讳,容不得你一外男唤道。”   “枕边人——”陆子良听到这话,僵立在那处。   见他脸上的郁色,成言顿时诡笑了起来,带着敌意说道:“我与她日日夜夜缱绻,她自是我的枕边人。”   闻言,陆子良垂着头,看向阿瑜,眸中之色甚是复杂,他不在意她身上所遭遇的事,可如今听着成言这般说,无异于在他心间插刀,终归是他没有护好他,让她流离自此,而下被成言争夺。   瞧着陆子良满眼柔情望着阿瑜,他心中怒火中烧,如今已是说的这般清楚,还不见放手,他目光一厉,往陆子良那处睨,真是不知死活。   “庆期。”成言的眸中乍然现出了杀意,唤了一声。   随之,庆期听到主子的吩咐,看着主子的示意,抽出腰间的的剑,往陆子良那处攻去。   所刺之处,留意着要避着瑜姑娘。   可陆子良见那剑,往他这处来,他唯恐刀剑无眼,会误伤了阿瑜,急着往一侧躲去。   就这一瞬,成言脸上摆着嘲弄之色,趁其不备,从他的怀中,把阿瑜夺了过去。   见此,陆子良忿然作色,一边防着庆期,一边想往成言那处攻去,可庆期没了顾虑,出手比方才更快了些,他赤手相对,难免不敌,随之剑鸣了一声,往他身上直直地刺来,他急中霍闪,才堪堪避开,可脸上还是被划了一道口子。 第75章 情谊深厚   成言把阿瑜抱在怀中,敛藏起了面上的寒意,垂眸往怀中望去,怀中的人对外界的事还一无所知,更不知道自己被谁抱在了怀中。   方才陆子良抱着她,见额间渗血,已轻柔的擦去了。而她那几缕鬓发,垂了下来,挡住了额间的红肿,如今成言把那碍眼的碎发拂开,额间那抹刺目的红,瞬即映在了他的眼底。   他用微凉的手触着她的脸颊,在其上缓缓地蹭了蹭,而温热的面颊骤然察觉到冰凉,乍得往后一缩。   这无意的动作,极大得刺激了成言,随之他那抱着阿瑜的手,越发的收紧,紧紧的桎梏住怀中之人,似乎怕她再从他身边逃走。   庆期见主子已把瑜姑娘夺了过去,脸上的寒意稍稍散去,心中一喜,瑜姑娘回到主子身边,他们终不用提心吊胆了。   如今定是不能让陆子良把瑜姑娘抢走,庆期用其剑招,逼得陆子良不能往主子那处抢人,他吃力地挡住庆期的攻势,躲到一旁去,停下手来,冲着成言那处说道:“卑鄙。”   他看着成言的一言一行,浑然间便真把阿瑜当做自己的人,丝毫不顾及男女有别,他压不住心中的怒火,脸色铁青地瞪视着成言。   可成言仿佛是没听到他出言辱骂,抱着阿瑜就准备往马车上去,根本不想理会陆子良。   见之,陆子良垂在两侧的手猛然攥紧,含着怒意的眸子似要喷火了一般,深中肯綮地开口说道:“我与阿瑜相识十几载,你不过出现短短几月,怎能敌得过我与她的情谊,若言谁最有资格带走她,必不会是你。”   “我虽不知你与阿瑜之间有何纠葛,可她的命如今是我救回来的,世子就这般把她带走,且不说我尚未答应,她的意愿,你又何曾问过?”他继而说道。   这半月来,他从未在阿瑜的口中,听到她提过成言这人,想来成言于她而言,也不甚重要。况且,她一直惦记着的,是想要离开京都。   由此,阿瑜与成言之间的纠葛,他虽不清楚,可不管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阿瑜是不想待在京都,自是也不想待在成言的身边。这般看来,或许是成言非要强求,阿瑜铁定是不愿的,这般想来,他便将唇抿紧了几分。   从他口中出来的一言一辞,无不伤到了成言,他自知,此人所言的,正是他所怕的,若等阿瑜醒来,问她的意愿,恐怕她会说出比笼中鸟,伤人更甚的话,从她嘴中说出恶语,为之,就是希望他能够放手。   可明明是她先招惹上他的,让他放开手来,终归是不可能。   成言眼皮子一掀,顿了顿,止住了要往马车上去的动作,转头看了他一眼,尽管面上一片平静之色,可内心早已起伏不定。   相识十几载?这中间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他按耐不住心中的妒意,沉着一双眸子,打量了陆子良许久。   若他没记错,陆子良是澧州人士,而阿瑜的过往,他也曾查过,江南的孤女,父母早已不在,她唯一的舅舅还任由舅母把她卖入风月之地,难道是下面的人探查错了?   这是他无法斩断的十几载,也无法抹去的十几载,和他言之情谊,难道他稀罕那两小无猜的情意?倒是有趣的很,成言嘴角噙起了冷笑,眸中却是冰寒无比。   “她是我的。”仅留下这几字,成言抱着阿瑜入了车舆,庆期见主子上了马车后,用剑直指着陆子良,防备着他会追上来。   待他往车辕上去时,便见陆子良想要不管不顾阻拦他。   陆子良眼睁睁地看着怀中的人被夺走,如今还听得成言此番露骨,半点儿都不掩饰的说出这话来,面上的愤懑之情,溢于言表,瞧着庆期手上的剑,毫不畏惧的上前,准备以身相抵,以躯作掣肘。   “陆大人,我家主子找了瑜姑娘多日,当下重逢,也算是情缘未了,你苦苦阻扰,又为何意?况且,方才陆大人不是要谢其相救之恩吗?而陆大人如今这番纠缠救命恩人,可以言之是出尔反尔,恩将仇报了,如此尽显道貌岸然,小人之态。”   庆期作为成言的随侍,寻常之时,也会和朝堂之上的官员打交道,应付起那些官员,也算是熟练至极,往日里,也是该得罪的得罪,不该得罪的得斟酌一二。   如今瞧着,因着瑜姑娘之故,主子对陆大人已是不耐烦,看起来是想远远地打发了他,庆期这般看的清楚,也没有必要收敛面上的不善,出言之词皆是些不甚中听的。   “噤声,走。”从车舆内骤然传来一声,话中尽是冷冽,庆期听之,不敢再多言了,唯恐会惹怒主子。   庆期控着套绳,架着马车便要离去,陆子良面上呈现着一片恍惚之色,就算真如他所言的那般,他陆子良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人,可这又怎样,只要能留住阿瑜,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可他瞧着眼前的态势,若他以命阻拦,怕也是无济于事的,纵然如此,他也不能让他们径直离去。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次在江南时的魔怔之态,不顾一切得追了上去。   “她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你把她桎梏在身边,终不会有好结果。”他跟在后面,狠命地追赶,不死心的说道。   成言坐在车舆中,怀中躺着阿瑜,他望着怀中的人,死死地盯着,尽管面上怒意未散,可瞧着怀中人的眼神,充满了眷恋。   耳边蓦然听到这一番话,瞳孔一缩,便是震怒,他顾及着怀中人,把她轻放在一侧,随之冷着脸,掀开绸帘,从庆期的腰间抽出那把剑,随之回到车舆内,探出车轩,不发一言,便往快要追上来的陆子良身上一刺。   眸中杀意凌冽,不加掩饰的看着陆子良,嗤笑言道:“我与她如何,与你何干,纵然你与她相识十几载,可如今她是我的,而你不过是个懦夫,她受苦难受难之时,你又在哪里?同我在这掰扯,简直就是笑话。”   说到底,阿瑜与陆子良相识十几载,让成言妒意丛生于心,可与陆子良言辞之时,便化为了利剑,直奔他而去。他是一个男子,自是知道,在情敌面前,诛己心,诛他心。   言辞诛心,不见血色。   而方才的那一剑,陆子良来不及躲开,被成言直直的刺中了右胸处,随之成言冷冷的看着他,讽笑一声,面不改色的把插入他胸口的剑,猛然拔出,他受此痛楚,追赶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往地上直扑而下。   幸而在倒下的那一刻,双手撑着地,可胸前受其重伤,猛然吐出了一口血,待他强行不顾胸前的疼意,想起身追赶时,抬起头来,便见那马车跑得越来越远,直至化为了一个小点。   他死死地盯着远处,骤然眼前一片重影,昏昏沉沉,他强撑着想要起身,可身子软弱无力,随即倒了下去。   不待片刻,一人驾着一匹马奔来,瞧着那倒在地上的人,不知是为何意,甚是疑惑,由此利索得从马上跳了下来。   待走近陆子良的身边,才见着他胸前淌着血,随之这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推了推他,唤了一声:“陆大人。”   “……”   主仆二人终是摆脱了陆子良,成言在车舆内吩咐庆期,回成国公府,他刚刚仔细瞧了一下阿瑜的伤处,那伤处虽看着可怖,可似乎没有大碍,这会儿晕着可能也是受其力,撞昏了过去,不过,究竟有没有好歹,还需府上的大夫瞧上一瞧。   半月前,成言受的那伤,瞧着已是无碍,可若让懂医术的人探一探脉象,便知不过是强撑着罢了,伤重时,心中优思过多,郁色挂在面容上,也不好好养伤,齐太医开的几帖子药,底下人熬好了送来,成言也是有一日没一日的用,断断续续,毫不在意。   就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这伤怎么能养好。   就连齐太医都言,再这番下去,铁打的人,都要扛不住了,庆期几次冒死相劝,可皆无用,他无可奈何地看着主子就这般,强撑了半个多月。   如今,瑜姑娘终是被找回来了。   府上的大夫为阿瑜号完脉后,只写了一张安神的药方子,言之,阿瑜额间的伤处并无大碍,只需抹上些伤药,过些日子,便能愈合,棘手的是她心神不宁,脉象不稳,似是多梦,恐往后常伴有头晕疲惫之态。   庆期见着主子一听这话,眉头紧蹙,两眼直直地看着瑜姑娘,眸间幽深,似是在出神凝想些什么。   待府上的大夫离开后,成言定了好半晌,庆期候在一侧,等着吩咐。   “再遣人,去探查阿瑜的来历,还有关于陆子良在澧州的过往。”成言低沉地说道,眸中一片复杂之色。   闻言,庆期双手交叠,应道:“是。”而后执有一礼,便去着人办这件事了。   房内仅剩阿瑜和成言二人,成言走近床榻,就着一侧,坐了下来,瞧着额间已包扎了布条的阿瑜,一双眼眸越发的晦暗。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真是不好受,笼中鸟拼命地往外飞,可却飞入了其他人的掌中,这可不是他能够容忍的。   十几载的情谊,这话听着,着实让人不好受,往前的若干年,她的身边的,是另一个男子,这个男子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谊深厚。   而如今才与她相处数月的他,又该如何自处。她或许是在怨他罢,怨他把她桎梏在了身边。否则,也不会变成如今的这幅境地,成言痴笑了一声,思绪混乱到不想再想下去,他合衣在阿瑜的身侧躺下,转头盯着她那面容,慢慢的闭上了眼。 第76章 开诚布公   天色暗了下来,房内的两人躺在床榻上,朦胧的月光从牖处射了进来,成言躺在外侧,那月光照在他的眸间,他从困倦中清醒了过来,寒眸始睁的那一瞬,眼前便是乏困前,入目的那张芙蓉面。   这带有一张芙蓉面的人儿,搅得他不得安宁,如今倒是在安稳的静寐着,这让他看得心里一阵来气,恰如这会,鼻尖弥漫着属于人儿的暖香,他没忍住心头的悸动,徐徐地往阿瑜那处靠,而后一点一点地挪了过去。   纵然这人儿无时无刻不想着要逃开他的身边,可他是不会应允的,两人之间的牵扯,又哪会是她想挣脱,便能挣脱的,他既沉浸于此,那她且不能旁观,他必要拉着她一起沉沦,往日他心生不忍,不愿她待在他的身侧,真如笼中鸟一般,也就对她不曾约束。   可到了如今这个境地,她差一点就真的要消失在他的身边了,这番滋味不甚好受,往后,倘若他再任她逃窜,笼中鸟的羽翼渐丰,下一回寻不寻得回来,还暂且不知。   看来是要折其羽翼了,他暗念道。   眼前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如今已回到了他的身边。思及至此,他眸中欲色闪过,鬼使神差般,用微凉的薄唇慢慢靠近阿瑜,在阿瑜未醒之际,那带有掠夺气息的唇齿,印着那软乎乎的绛唇,反复的辗转,勾卷缠绕,成言浑身都快要贴在她身上去了,却还是耐着春色,刻意避开她额间的伤。   成言原不是一个重欲之人,没见着阿瑜之前,也算是个清心寡欲之人,常年的循规蹈矩,让他对女色不曾上心,可自从在花满楼,瞧着了阿瑜那双熟悉的眸子,他就好似一头栽进了温柔乡中,是非她不得了。   今日被陆子良不似挑衅,却盛似挑衅的奚落了一番,那滔天的怒意,沉压在他的心底,上不去下不来。   待他把阿瑜带回府内后,纵然心绪杂乱,可那种失而复得的情绪,随之充斥了心间,不仅让他静了下来,还骤然生出了疲倦,待醒后,眼前这人儿似乎是能迷了他的心神,乱了他的心。   瞬即他整个人翻身而起,继而压在了阿瑜的身上,顷刻间,便覆了上去。   因头上的伤处,阿瑜变得昏昏沉沉,可那伤说来也无大碍,但近日被梦所扰,尽管从昏厥中醒了,可还不曾睁眼,便又陷入了一个循环,沉沉的睡了过去。   成国公府上的大夫,诊完脉后,与成言提上过一嘴,他已然知道身侧之人不过是陷入了沉睡,而如今他偏偏想闹醒她,拉着她一齐沉沦,曾经同她承诺的,在他这处,已是统统不作数。   他曾经想要让她心甘情愿,不愿做那个不堪之人,可阿瑜就这般,把他的真情实意,弃之不顾,抛下他,投入他人的怀中,看来终是他不自量力,想等来她的真心。   经此一遭,他不想等了,也不愿再等了。   顺着绛唇,灼热的气息缓缓下移,掀起了一阵火热,从被褥的上头只能看见成言的背影晃了晃。   还在熟睡的阿瑜,在梦中,总感觉有物件压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了,悠悠转醒之际,便瞧见颈间深深埋着的那个头,勾勾转转间反复流连。   这场景于她而言,再是熟悉不过,前世的成言,若是晚归,会来她房中偷香,明明在府上,众人皆知她是他的通房,可他偏生得做出那番举动来,从不惊动任何人,却使坏般得把她闹醒,二人云雨一番后,不待天亮,他就早早离去。   若不是次日身子上留有的痕迹,她真会以为自己仅是做了一场梦。   恍恍惚惚之时,阿瑜如今已分不清这是不是在梦中,这仿若真实的场景,如今又是来纠缠于她的,便也作罢,不过是前世的一场旧梦,已然发生的事,存于她梦中,她也只是过客罢了,阻止不了的。   她就似前世那般,在成言覆上来以后,渐渐地回应了他的热切。   察觉到阿瑜的这一丝举动,成言的心中泛起波澜,而后心中狂喜,她不抗拒他了。   嘴角终是扯出了一丝笑,眸中尽带笑意,方才阿瑜迟迟不醒,他抑着自己的欲色,试探性的辗转其身,如今得到回应后,心中皆数顾虑,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把人按在身下,做足了相缠的摩挲,才终是沉了下去。   纵欲不遂其愿,既此般不依不饶,由逢之妙处。   天微微作亮,虽已醒来,可成言眷恋着一屋子的暖香,紧紧地握住她的腰,就这般把她揽在怀中,他双眸望着怀中的人,不时地用薄唇点在芙蓉面上。   待过了一会儿,阿瑜阖着的眸中,慢慢睁了开来,可见着成言的那一刻,还以为自己在梦中,便从被褥之下,把手伸了出来,想把眼前的梦境给打散,昨夜已是蚀骨纠缠了她那般久,这梦若还不散,她可真要怀疑这是不是梦了。   这般念头倏忽闪过,她骤然瞳孔一缩。   她方才在成言的面前,摆了摆手,以为成言是梦中的幻影,自是不会以为他是实物,如此,那一甩,细指甩在了成言的面庞上,瞬即“啪”的一声传来,这声响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作响。   纵然这等手劲,成言感觉不到疼,可他见阿瑜的举止后,甚是奇怪。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顶着成言疑虑的目光,阿瑜察觉到自己浑身的酸痛,特别是那处,带着许久不曾有的空旷,这一切的一切,让她仿如梦初醒,翘起的长睫微微颤动着,嘴角随之僵了僵。   沉默了半晌,等成言快要出言相问时,阿瑜压住心头的慌乱,不安地问道:“我这是在何处?”   不应该是在马车上吗?就算撞到了车壁,昏厥了过去,那醒来之时,看到的也该是陆子良,而不是眼前的这人。她虽有所察觉,眼前的所有皆是真实,可还是想旁敲侧击一番,如若是她昏了头,而下还是梦呢?   “成国公府。”成言不知她问这话的意思,可还是如实说道,余温犹在,如今他还欢喜着,可见着从阿瑜听到他的话后,眼眸中骤起的防备,心中的热切,便因之稍稍散了点儿。   闻言,阿瑜的目光微滞,眼眸中尽是抗拒之色,原不是梦,太荒唐了,他这是把她带回了成国公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与她在一处的陆子良呢?   “可这处不在我之前的那个院子。”阿瑜垂眸,敛下情绪,继而说道。   “这处是世安院,往后你就在我这处住下,不必再回那个院子了。”成日想着跑,当下,他要把她紧紧的桎梏在身侧,就如那陆子良所言的那般,她只要不离开他的身边,没有结果,他也要用尽手段,使之有其静待,总归她是在的,总比离去了好。成言眸光一深,盯着她,清冷地说道。   世安院,成言的院子,她前世只是一个通房,尚没有资格跨入,也不敢跨入,如今连通房都不是,仅是他从外头带回来的外室,如今竟要在这处住下。对此,阿瑜惊惧得很,这一世,究竟是出了什么偏差。   “可我……”   她刚想开口言语,便听成言阻了她,径直说道:“往日的事,既往不咎,你也不必再提,你那院子太过偏静,是我思虑不周,日后你好好在我这处住下。”   赶在阿瑜之前,把话说完,生怕再从阿瑜嘴中,听到他不喜的。   可阻了一回,还有无数回。阿瑜在一无所知之下,也知道这不似成言的性情,他把她抓回了府上,怎没有连声质问,反而变成了现在这幅情形。   若是他如上次那般,对她诘问,便也作罢,可如今太不寻常了。唯恐他误会了什么,阿瑜拂逆了他的意思,眸中无波地开口说道:“我那日是谋算逃跑的,也脱离了你的掌控,为何我又回到了这里。”   成言见着她这幅样子,让她不要再提,可她偏偏提起,这满不在乎的模样,让成言气极,冷笑说道:“难为了与你相识十几载的故友,若没有他,恐还真遂了你的愿,可承蒙了他,我才能把你找回来。”   话中之意,阿瑜似懂非懂,不知他所言的,有几分真,几分假。   可她从中听出了几分阴阳怪气,故友便是指陆子良罢,这二人是见过了,阿瑜不免有些笃定。相识十几载,是陆子良同他言之的吗?阿瑜眸中尽是疑虑,还不免担忧起了其他的事情。   这般想着,她直直的看向成言,想从他神情中,瞧出点什么来。   成言紧蹙着眉头,嘴角已是抿平了些,她仔细的打量了一二,而后放下心来,她的其他事情,陆子良心中也当是有数的,定是不会多嘴,她不由得诽腹道。   事已至此,如今已不必再追究自己怎么回来了,她抿了抿唇,沉吟了一会儿。   她想了许久,冷静了下来,定定得看着成言,开诚布公得说道:“我不曾掩盖我所愿的,你既已了然,何不能放过我,你身为成国公府世子,身边的莺莺燕燕从不会少,而我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你为什么非得强留我。”   “为何强求呢?”成言把这四字,碾碎了,放在自己的心尖,也问上了一回。   而后他垂着眸子,深深地凝视着她,就这般静默了片刻,随之他嘴角扯出一丝笑,再也不若往日的薄凉,言道:“因之……我倾慕于你。” 第77章 瞒天过海   阿瑜坐在铜镜前,用篦子捋了捋,那垂在胸前的一缕墨发,望着铜镜中那个眼含秋波的女子,五官生的甚好,一颦一笑尽显艳丽,可如今那柳眉之上,不见弯弯的弧度,而是一丝怎么都散不去的愁绪。   昨夜的种种,让她觉得无比荒唐,自个儿怎么就会沉于梦中了,昏了头,乱了心。而成言最后留下的那一言,更是搅乱了她的心绪,这到底该如何去摆脱。   心中的盘算,倒也没落空,也罢也罢。   庄子上的那次,是她筹备了许久,满怀希冀的一次,而这一次,仅是个意外,因缘巧合,误打误撞,才在外头走了这么一遭。   既然成言表明心迹,言之倾慕她,那她何不好好利用呢?   刚这般想着,一个面生丫鬟从外推门而入。   “瑜姑娘。”她端着梳洗的一应物件,放在了木架上,恭敬地唤了阿瑜一声。   阿瑜看见她,眸中滑过一丝疑虑。   那丫鬟似是察觉到了,笑着上前,开口说道:“瑜姑娘,奴婢名唤晴笛,世子令我侍奉在你左右。”   闻言,阿瑜的细指才刚刚放入她端来的水中,抬头复看了一眼晴笛,问道:“那我之前的那个随侍呢?”   听及瑜姑娘问起林卲,她犹豫了一瞬,想了想,还是没有隐瞒的说道:“林卲姑娘,昨日受了杖罚,如今还在床榻上起不来身。”   瞬即,阿瑜的眼睫一颤,昨日受杖罚,这就是一边说着倾慕她的人,另一边却又要用此事震慑她,不然,为何偏偏在她回来的这个节骨眼上,让林卲受此杖罚。   静默了一会儿,阿瑜开口又问上了一句:“那等她痊愈了,还会来我的身侧吗?”   晴笛见着瑜姑娘面上的复杂之色,不知她在想什么,可她服从主子的命令,不牵及其他要紧的事,一切皆听从瑜姑娘的指令,自是把她所知道的实话实说地道来:“林卲姑娘那处,还需主子定夺。”   又是这般,她的身边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终不能让成言满意,两次外逃,皆没有如她的愿,竹香和林卲不过是没有看紧她,惹得成言这番大动干戈,说来,也是她连累了林卲。   可若再来一次,她也当会那般义无反顾,往昔,她深受前世的执念,才万般想着离开成言,而如今,还有着深仇大恨,等着她去报,就算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澧州巡抚刘椠,于她而言,非死不可。   她就算拼出了自己一条命,也得让他为父王偿命,他是那幕后之人的凶刃,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她必要查的一清二楚。   往南方去之事,还得再拖一拖了,如今就算能在成国公府脱身,也是该回澧州一趟,曾经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回澧州,而当下由不得她了,回旧地,必会忆旧梦,伤旧事。   曾经父王的那些旧部,被自己以叔伯相称的那些人,不知他们怎么样了,又有多少已经忘记了往昔,顺着父王的血肉,往高处爬了?   阿瑜在晴笛的伺候下,梳洗好了,可一直该送来的汤药,似是被人忘记了一般,不曾送来。   昨日,于成言来说,是帐暖生香,可对她来说,却是不能接受,也无法接受,就当是从未发生,梦一场罢,不然,她过不了心头这一关。   这该用的汤药也不该断才是,梦一场,怎么能在她腹中留下隐患了。   她微微抬眸,看向在屋内伺候的晴笛,平静地说道:“避子汤,不要忘了端来。”   此话一出,晴笛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主子没吩咐下来的事,她往哪去端避子汤,这才头一日,她往瑜姑娘跟前伺候,瑜姑娘就出了这个难题给她,怪不得,庆随侍三番两次对她嘱咐,就差没让她把瑜姑娘供起来。   寻常的侍妾,哪会上赶子,去用那凉寒之物,避子汤,说到底,终是会对姑娘家的身子有所损害。   晴笛不敢擅作主张,此事还需禀明主子才是,万不可真去听瑜姑娘的吩咐,她低垂着眉眼,似是应下了,随之往外走去。   刚一踏出房门,晴笛就急步去寻庆随侍,这事还得依主子之言去办,主子若是不允,那避子药怎么都入不了瑜姑娘的口。   ……   成言坐在书案后,看着跪在前头的晴笛,想着方才入了耳的话,他面色入墨,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让尤大夫重新开一副药方子,把那安神汤制成一粒药丸,送到她手上去,其他的不必多言。”   他想到了昨夜二人的纠缠,深入浅出,在那春宵一刻,他才觉得自己是完完全全拥有了她,可待她醒过来,迎着他的,不仅不是温存柔情,反而是她把那番云雨忘得一干二净,如今还向他讨避子药。   若他和那人儿能有个孩子维系着,会不会好一点呢?   这般卑劣的手段,成言曾经不屑于用,可如今为了绑住阿瑜,不得不这般行之了。昨夜留在她身体里的那些东西,若能同那人儿孕育出一个粉嫩嫩的玉团子,也是极好的。   不由得脑海中勾画出了那玉团子的模样,与哪人儿如出一辙的面容,让他一想,便心热的很。   “瑜姑娘方才同奴婢问起了林卲姑娘。”晴笛看着主子思索的神情,而后想起了瑜姑娘提及林卲姑娘时的神色,两人渐渐重合了起来,让她不禁开口问道。   成言听后,蹙着眉,沉声说道:“待林卲伤养好后,再遣回她身侧,你不会武艺,林卲补之漏缺。”   他已从庆期那得知,林卲自知犯下过错,从知道寻到阿瑜的那一刻,便去林木那处领了罚,林木不曾留情,整整五十杖,实打实的落在了她的身上,令她当即就爬不起来。   在晴笛以为言罢了,正准备告退之时,又听得上方传来一言:“若无其他事,她就只能好好待在院中,不得出府半步。”   话音一落,她的身子随之一震,主子的意思是,要把瑜姑娘拘在府中吗?   有此疑虑后,她想起庆期同她言道的,瑜姑娘出逃之事,也许主子这般吩咐,其用意不过是想让瑜姑娘好好待在他的身侧,不要再闹出那些事来。   她也只是这般想了想,不敢质疑主子的吩咐,应了一句,就去寻尤大夫了,瑜姑娘那处还等着这个所谓的避子药呢。   待她在尤大夫那,言明了主子的意思后,药丸也轻而易举地被要到了,她惴惴不安得往世安院走,手上紧攥着那个装着药丸的小瓷瓶,还没入那院中时,就在院口看见了府上的三姑娘。   她停住步子,屈有一礼。   而后便听三姑娘看向她,诧异地问道:“如意馆的掌柜?”   “三姑娘安好。”晴笛轻唤了一声。   “掌柜,你怎么会在这处,这瞧着是往大哥的院中去。”嬿婉满眼的狐疑,她不曾听说过大哥同如意馆的掌柜,有何牵扯啊。   况且,她听得府上的风言风语,世子安置的那位姑娘,不久前从府上回了庄子上,当下又被世子从庄子上,带回了府上,兜兜转转,世子还是把她放在心尖尖上宠着,这不直接把那人往世安院带了。   府上会传出这番言论,还是因着阿瑜的无故消失,那段时日,大哥怕会引来非议,才不得不这般做。嬿婉作为此事的知情人,不仅没有戳破,母亲往她这处问道时,她还遮掩了一二。   可听得阿瑜回世安院了,这不就是她被大哥寻回来了,这般想着,她就急冲冲地往世安院来了。阿瑜尚没见着,这如意馆的掌柜,怎么又会往大哥的世安院去,嬿婉着实不解。   “三姑娘,奴婢如今是瑜姑娘身侧的人,不是如意馆的掌柜了。”晴笛低垂着眸子,毕恭毕敬地同嬿婉说道。   嬿婉听了一头雾水,这是何意思,如意馆的掌柜变成了阿瑜的侍女,莫非如意馆是大哥名下的,这才能把如意馆的掌柜支来给阿瑜做侍女。可如此未免明珠弹雀,这如意馆的掌柜可是经营生意的一把好手,嬿婉不由得咂舌。   她定定得看了晴笛好半晌,也没再多言什么,随着她往世安院内去。   才入屋内,嬿婉便瞧见那个消失了好半个月的人,站在房牖前,似是出神了一般,嬿婉抬眸看向她,总觉得不远处的人,像是要消失在从外头映入房牖的那片光影下,好似谁都阻拦不了。   阿瑜听得旁侧传来动静,敛下眸中的怔楞,看见嬿婉的那一刻,她勾了勾嘴角,可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那一丝笑意就这般僵在了唇角。是她只顾着自己的私心了,若是她就那般走了,嬿婉怕是还会经受前世的那一劫,由此丧命,她骤得这般想着,不禁的从心中生出一丝后怕来。   在阿瑜偏过头来的那一瞬,瞧见她面上的神情,嬿婉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明明她往这来,是想连声质问她,为何要抛下她的大哥,难道是他大哥待她还不够好?   她是成言的亲妹,自然是偏袒她大哥的,尤其是在大哥受其火烙时候,她还对阿瑜还生出了埋怨,那时她万般后悔,寻了阿瑜一同出府玩乐,才让她趁机跑的无影无踪,让大哥伤重之时,还那般萎靡不振。   可见到阿瑜的那一霎那,这之前所想的那些,全都不曾出口,仅开口问了一句:“你这半个多月往哪去了。”话语中饱含着担忧,似是怕她在外头,受了什么苦一样。 第78章 无动于衷   阿瑜眼睫一颤,心中似有暖意滑过,她拉着嬿婉坐了下来,说道:“那日连累了你,是我的过错,我在这同你赔罪。”话中并没有提起自己去了何处,反而是先同自己在意的人,解释并为之赔罪,阿瑜眼眸中似有诚意,直直地看着嬿婉。   “且罢,你若不想同我说,我也不逼问你。”嬿婉执着帕子,盖上阿瑜的手,说道。   自那日一连经历两件事,而后母亲不知为何,拘着她的性子,由之等等,让嬿婉变得稳重了些,再也不似往日的那般古灵精怪,说到底,性子稳了下来,也算是有了些长进。   嬿婉看着阿瑜,久久不曾开口,那目光在晴笛身上顿了顿,不知是不是顾及着屋内有旁人在,犹豫着没有言语,阿瑜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示意晴笛往外去。   随之晴笛同嬿婉的贴身丫鬟涟漪一同退下了。   待屋内就剩下她们二人时,嬿婉斟酌了一番,实在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我大哥很喜欢你,重伤之时,也念着你。”   “他那个人,生来便被封为了成国公府的世子,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可为了你,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为此,我怨过你,可后来想想,这种种,实在是不能怪你,是我大哥强迫你留在府上,这也算是他自作自受。”   “可假若你没有心上人,何不尝试着接受我大哥呢,我大哥那人,纵然在感情上,是一块榆木,可他也不会亏待你的,你若有心的话,可以去教他如何去喜欢一个人,待他明白了,怎么才是真正对一个人好,到那时,他不会明知你不愿,还强求你的。”   闻言,阿瑜楞了一愣,脱口而出地问道:“重伤?”   昨日夜里,待她真去想,二人情迷之时,她好似碰到了哪处,惹得成言一声闷吭,她当时也是沉沦了进去,也就没多想,如今看来,当是身上带有伤,才让她给碰疼了。   那日在林中,她所听得的对话,如今看来,确有其事,在陆子良那处时,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关于他的任何事情,他是死是活,她都不想知道,也不想去管。   可当下听得嬿婉这般说,她也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滋味了,对其口中所言的种种,由生出复杂之色,不知该怎么办为好。   嬿婉想起大哥的伤重那日的狼狈,眸中就泛起了水光。   阿瑜瞧着,似有动容,她偏头转向虚空,说道:“镜花水月,梦一场,梦中,你大哥的心,可是半点都捂不暖的,而我也累了,实在是教不动了。”   听之,嬿婉面上尽是迷惘之色,顿了一瞬,明白了些许,为成言言尽好话,说道:“我大哥待你是真心的,不用你去捂暖,你只需教他如何喜欢人便是,他自幼便聪慧,无需你费力去教,不会很累的。”   “三姑娘,情爱一事,你如今还小,尚未懂得,待你懂了,也许会真正明白我的意思。”阿瑜笑着说道,眸中尽是释然。   前世的嬿婉与如今的三姑娘,终是不同的,与前世的嬿婉相处,一度让她极其舒心,可如今的三姑娘,说到底,她只不过是成言从外头带回来的女子,二人萍水相逢,不甚相熟。   她信,她口中所言的,这一世,成言许是真心待她,可他的真心,于如今的她而言,怎么都不愿拿起了。   嬿婉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去管大哥后院中的人或事,可如今她实在是不想再看到大哥为了一个女子,伤情伤怀。眼下瞧着自己劝不动这人,她甚是颓丧,不想再多言了。   同那低垂着头的人言了一声:“我下回再来看你。”言罢,便推开门,准备不管此处的糟乱事了。   可刚一推开门,便见大哥直杵在院中,那身上穿着的衣袍,似是没有往日那般合身,风稍稍吹过,那衣袍随之飘了飘,显得曾经身子甚是健壮的人,如今消瘦了许多,衣袍下变得空荡荡的。   瞧着大哥这幅模样,嬿婉不免有些心疼他,她抹了抹脸上未干的泪水,往大哥跟前去,既然劝不动阿瑜,那不管大哥听不听,她话还是要说的。   “大哥近来可安好。”这半个多月来,尽管心头挂念着大哥的伤处,可她怕自己总往世安院跑,会惹得他人怀疑,便也没能有机会同大哥叙话,再者,这段时日,母亲那处,拘着她拘的紧,她顾着了那头,也就顾不上这头。   成言的脸色肃正着,面上也无太多神情,对着她关切的眸光,也只是点了点头。   见着大哥一副冷淡的模样,嬿婉并不觉得有何不当,大哥本就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在大哥面前,她不似方才在阿瑜处那般,敢把自己心里的话尽数说出。   平日里大哥嫌她聒噪,睨她一眼,她便什么都不敢多言了,可如今,此事如若她不相劝,又有何人会去劝道呢。   “大哥,阿瑜既不愿回来,你何不罢手?若真为了她好,你就放过她吧,也放过自己好不好。”嬿婉抿了抿唇,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为大哥所喜,可她还是要继续往下说。   “母亲在京都中,挑了好些适龄的女子,不管你心仪其中哪一个,母亲皆会为你,求娶进门,就等你松口了。”嬿婉瞧着大哥脸色愈发的阴沉,眼眸内愈发的晦暗,瑟缩了一下,微低了下头。   而后垂着眸子,强忍着害怕,看着脚尖,低声继而说道:“就当你和阿瑜没有缘分,放过她吧,大哥。”   说着说着,眼中又泛起了泪光,语气中带有了一丝哭腔。   成言本就头疼,再把这番话听入耳中,更是烦闷,心中还不由得生起郁气,这话是谁让她言的,自己的亲妹,是在求他,放过里头的那人。   “我放过她,谁来放过我,你不必再多言了,大哥心里头有数,至于往后,你还是少来这院中寻她。”成言知道那日阿瑜要外逃,怪不得嬿婉,可毕竟是因着嬿婉寻她出府玩乐,才差点让他再也寻不着人。   人如今是寻回来了,他本不欲追究的,可当下听着嬿婉与他劝道的这番话,里头的那人已是不安分了,两人凑在一块,不得不让他多想。   若放在前世,嬿婉同阿瑜凑在一块,她是多次与阿瑜言之,不要再喜欢她大哥了,她大哥是块硬邦邦的石头,没有真心的,早日离开大哥身侧,往她身边去伺候才是正道,可耐不住前世的阿瑜,如飞蛾扑火一般,是个痴人,不论嬿婉如何相劝,都没放在心上。   可如今一切不复旧梦,瞧见了什么,想的会是什么,皆不尽然。   嬿婉听出了大哥言辞中的意思,可她一直都是府上被人宠着的娇姑娘,从没听过真正的重话,如今成言的这番话,让她听来,觉得甚是伤人,顿时眼眶变得通红,原本五分的恳求变成了三分的委屈,她一边抽噎着,一边跑出了世安院。   大哥不仅听不进她的劝说,还觉得她烦人,不让她同里头的那人,扯上关系,就连寻常的往来,也不准了,大哥太过分了,怪不得他不招人喜欢,他那人,活该如此,嬿婉难过之余,心中还不时地冒出这一番气话。   嬿婉的贴身丫鬟涟漪,起初瞧着姑娘似是要同世子叙话,便在远处候着,而后看着姑娘好像是与世子闹了情绪,离开了世安院,便紧跟着追了上去。   身侧的晴笛见此,握了握手上的瓷瓶,那粒药丸,还没给瑜姑娘呢。   可主子来院中又是为何,难道是不放心此事,抑或是还有其他要事要吩咐于她。   她这般想着,快步行至主子的身侧。   “给我。”成言皱眉看着晴笛握在手心的瓷瓶,淡淡得说道。   晴笛怔了怔,顺着主子的视线看了一眼瓷瓶,明白了过来,瞬即双手奉上。成言就此接过,而后往里屋走去。   可刚一推开门,便见人儿似是绊着了房内的鼓凳,整个人朝前倒了下去,正好直直的摔在了成言的面前,他根本不知道有此一遭,来不及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瞧着人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成言额侧那里,不免跳了一下,这整日里,魂不守舍,让她安安分分待着,就这般难吗?   他刚俯下身,不由自主地想伸手,去把砸在地上的人儿扶起,可不知想到了什么,那伸出的手,微微一顿,而后缓缓收回,仿若无事一般,越过阿瑜,往另一个没倒的鼓凳那去。   掀开衣裳的袍子,缓缓地坐了下去,定定地看着还摔在地上,起不来身的阿瑜。   这狠狠地绊了一下,不过是在起身时,大腿那处似是抽了一下,身上的痕迹以及双腿的疲软,无不在告诉她,昨夜二人是多么的纵欲,如此想着,阿瑜心中,不免生出羞耻,心神不定,才遭此一摔。   她不曾抬头,就察觉到了,前头好似有片碎影,那人在她眼前,顿了一会儿,便往后头走了。   这番举动,阿瑜就算不抬头看,便也知是谁,膝间那处,在方才摔下来的那一刻,狠狠地磕在了地上,如今想爬起来,却又似使不上劲来,她忍着疼痛,咬着牙从地上慢慢地撑起身来。   待她整个人撑着身子,跪坐在了地上,她无意往右侧一瞧,便看见了成言那双冷漠的眸子,无波无澜地盯着她,他无动于衷地坐在那处,冷清的很,晨起时,眸中的那片柔情,似是从来不曾存在。 第79章 阴阳怪气   阿瑜跪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后,把倒在一侧的鼓凳,轻扶起,而后用手费力的撑着那鼓凳面处,强忍着膝间的痛,缓缓起来了,瞬即,遂着那鼓凳,坐了下来。   猝不及防摔得这一下,就算当下,她不去瞧那处的伤,也知道定是摔得不轻,过不了多久,怕是会布满一片青紫。她似是没瞧见成言坐在对侧一般,自顾自地用手揉了揉膝间。   成言的目光,自进门以后,都不曾偏离阿瑜的身上,那楠木黑漆月牙桌虽挡住了她揉膝的动作,可这人儿低垂着头,颔首不理会他,双手似有轻微的晃动,如此,倒也不难猜出,眼前的人儿在做什么。   这般想着,成言的心神不由得被她牵动着,握着那瓷瓶的手,不禁紧紧攥成了拳,方才瞧她从地上撑起身来,甚是艰难,也不知道是伤到了何处。   他的双眸瞧着这人儿的时,披上了一抹暗色,方才嬿婉所言的那些,又有多少是她的意思?   在她这处,他可是处处碰壁,就连他把心迹剖了开来,可眼前这人,似铁石心肠一般,半点都没往心上去,那一刻,他在她面上瞧不出半点动容之色。   可如今,这人儿稍稍伤到了哪处,他就似被她牵着走一般,整的心神不宁的,眼前的人儿可是有骨气的很,真没出息的,恐怕仅是他一人。   他敛着眉,淡漠得把手上的瓷瓶,放在了桌上,故意弄出的微微声响,惹得阿瑜瞧了一眼。   而后便见着桌上放了一个小巧的瓷瓶,她面上似有不解,可也不曾开口相问。还没来得及多想时,听得他淡淡得开口说道:“你讨要的,要不要用它,皆在你。”   闻言,阿瑜已然明了,她也仅向晴笛讨问了那汤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药丸为府上的大夫所制,与曾经你所用的避子汤药,别无二致,甚是还加上了一昧甘草,虽不苦味,可假若你不想用,便可不用。”   “若不避子,为府上添上一个玉团子,也是极好的。”   “你无需忧虑其他,待真有了孩子……”   话还没说完,阿瑜冷笑了一声,毫不犹豫地从桌上拿起那个瓷瓶,从瓷瓶中倒出那粒药丸,随之咽下。   这药丸留存在口中的味道,没过多久便已散去,由此,她倒没有怀疑成言话中的真假,也委实没有想到,落入了他的圈套。   成言听着耳边的冷笑,看着这连番的动作,纵然知道,那药丸中根本不见真章,可不免还是有些抵触,她就这般不愿为他孕育子嗣?   他微眯着眸子,看着前方,那紧蹙的眉头,一直拧着不曾松开,虽心中早有准备,可自己还是会被眼前这人,气的怒气填胸,无法疏散。   “劳烦世子把它送来,既然此物用与不用,皆在我,如今我已然用下,世子若无其他事,还是不要在我这处待太久,免得耽于杂物,荒废其要事。”   阿瑜抿了抿唇,出言的这些,显然是下此逐客令。   “待祖母归府后,我便早日把你的名分定下来,到时,这避子药也该停了。”   阿瑜的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就差没直接动手,驱赶他出去,如今他已是扯不下面来强留。从鼓凳上起身,定定的看了阿瑜好半晌,状似无意地扫过她的膝间。   可她的身子被衣裳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他这般看,也是瞧不出什么来的。   成言此话一出口,阿瑜不似往常一样,立马驳之,反而微微一愣,面上存着若有所思。她低垂着头,沉吟不语,在成言快要踏出门的那一瞬,皱着眉头,似是应了一声。   成言当是听到了,离去的步子顿了顿,浑身一僵,都不敢回头,让阿瑜复而言之。   阿瑜没见着成言那一刻的失态,她敛着眸子,暗念道,若是没有记错,成国公府的老夫人归府之时,岷州那处的灾民上京告御状,状言太子底下官员贪了赈灾之款,使其岷州赈灾,未治其困,以至于拖了数月之久。   为此,太子令成言,快马加鞭赶往岷州,必要查清究竟是哪些贪官污吏,在此事中,动了手脚。   她前世能知道此事,还因成言赶赴岷州的那一夜,是在她屋内宿下的,庆期接到太子密令的后,急急忙忙来寻成言,他们二人耳语之时,她躺在床榻上,间间断断得听着,也算是知道了一二。   如此说来,此事不出现偏差,那过不了多久,成言得离府往岷州去。   待他一走,她心心念念之脱身的法子,便可施行,时已相待,不能再拖下去了。   ……   这府上,最不想她待下去的人,当是周嬷嬷,周嬷嬷往前几回,在她这处遭的气,可不少,周嬷嬷可是恨不得赶她出府,若她再推波助澜一番,必有见效。   周嬷嬷作为国公夫人身侧的贴身嬷嬷,莫不要让她失望才好。   瞧着恰是正午之时,阿瑜特意换了一身衣裳,着了一件银纹绣百蝶度花裙,那缎面色泽,看着甚是打眼,穿在阿瑜的身上,显得她娇媚极了,状似那枝头娇艳的花骨朵。   她就这般,手上还执了一把团扇,带着晴笛往下人所居的后罩房的方向去,她可清楚的很,国公夫人杨氏每一过日中,便要小憩一个时辰,到这时,杨氏体贴周嬷嬷年事已高,让她在这段时辰,回罩房也休憩一番。   如今,她穿的这般花枝招展,来周嬷嬷所经之地,等着周嬷嬷上钩。   晴笛跟在瑜姑娘的身侧,不知她是要往哪去,她们这般在府上走着,瞧着似是胡走乱逛,可待看到前方出现的两人时,她好像看到了瑜姑娘面上溢出了一丝笑意。   阿瑜踩着轻快的步子,沿着这路,往那两人的方向走,瞧见周嬷嬷的那一瞬,甚是装模作样地言道:“多日不见,嬷嬷身子骨如何了?”   周嬷嬷瞧着跟前的人,手不由得一抖,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她不知道阿瑜打得是什么主意,可面上还是遮掩不住对阿瑜的厌恶,沉着脸,低声回道:“不劳姑娘费心。”   待她正准备带着凌音走开时,不曾想凌音怔怔地站在原地,死死地看着阿瑜身上所着的衣裳,百蝶度花裙,若言招摇,谁能有她招摇,凌音恨恨地想着。   这投注而来的视线甚是灼人,阿瑜自然也察觉到了,她心思一转,改而一笑,手上摆弄着团扇,甚是惊奇地说道:“这不是上回穿红着绿的小丫鬟吗?”   “瞧我,记性委实是不太好,忘了你原就是夫人院中的丫鬟,当是由周嬷嬷管着的。”   “不过周嬷嬷,你三番两次把规矩放在嘴上,我还当你有多重规矩呢?”   本往这处来前,她还想了好几种法子,用以激怒周嬷嬷,不曾想凌音跟在她的身侧,那这下可好办多了。   凌音可是周嬷嬷的侄女,她想找事的话,不过三言两语,便能激起凌音的怒气,这周嬷嬷可是护短的很,往往是什么都不顾,偏帮着手下的人,更别逞,凌音是她宠着的亲侄女。   如阿瑜所料的那般,周嬷嬷瞧着凌音与阿瑜似是见过,而且瞧着,凌音的面色不太对,还充满敌意盯着阿瑜,再者,阿瑜那嗤笑的样子,似是阿瑜与凌音二人之间,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龌蹉事。   周嬷嬷拧着眉头,不解阿瑜话中的意思,沉声说道:“姑娘,此话何意?我侄女凌音,哪里得罪了姑娘,需姑娘这番出言奚落。”   话毕,她往阿瑜的身侧看了过去,不见上一回,那个邪门的丫鬟,这换了一个面生的丫鬟,还敢在她面前逞起威风来,简直就是笑话,未免太把自己看在眼里了。   阿瑜瞧着周嬷嬷眸中的不屑,唔了一声,反而笑道:“含有私心杂念,所行之事,哪里有半点儿规矩可言。”   “周嬷嬷,你不是把规矩,看得比命还重要吗?为何没教好自己的侄女,如今想来,在府上,你也只会行些倚老卖老之事,又怎么能教出一个讲规矩的侄女来呢。”   “看来,不过是上行下效,助长其歪风邪气罢了。”阿瑜瞬即摇了摇头,睨着眼眸,朝着周嬷嬷二人讽刺道。   闻言,凌音的指尖紧紧的捏着衣角,忍不住冲阿瑜说道:“你个外头来的狐媚子,世子是被你迷了心神,才又把你接入府中,世子能遣你回庄子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我含有私心,又有何不可,若不是你来了府上,我本可以伴在世子身侧的。”凌音眸中尽是怒意,不甘地说道。   阿瑜听之,似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可后面的那番话,她还是听懂了的,莫非前世,凌音也早已有了这番想法,同她交好,不过是想引起成言的注意,从而让成言把她一同纳入院中。   前世的她,还真是蠢笨,明明有很多痕迹,显露出了凌音的私心,可她却不曾在意,也不曾去深想,全心全意地扑在了成言身上。   她不想理会凌音的怨言,反而把矛头再次对上了周嬷嬷,说道:“周嬷嬷,我知你不喜我,那一回,你在世子面前谏言,我真以为会着了你的道,可没想到,世子宁可把你赶出府去,也要护着我。”   “在此,我还真得同你道谢,多亏了你,如今我才能这般有恃无恐,以便随心所欲攻讦你。”阿瑜似笑非笑地说道,话中所言任谁听之,都会觉得其不怀好意。 第80章 迎头赶上   周嬷嬷脸色一变,看着阿瑜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总觉得她是在讥讽她,她伺候国公夫人多年,身侧的一些小丫鬟,哪个不是要看她的脸色,奉承着她。   可如今,眼前这个女子,仗着世子的偏宠,就没把她放在眼里,这番话从她口中言之,不过是借此敲打,用以欺她辱她,偏偏她还不敢真拿她如何。   不过,听之府上的谣言,也不知这女子是不是惹恼了世子,因之世子才把她送去庄子上,住了段时日。当下,周嬷嬷倒是摸不清世子对这女子的态度了。   可这女子能住进世安院,也算是够有手段,她还是得小心谨慎的好,周嬷嬷蹙着眉,忍下心头的郁气,说道:“能被世子中意,是姑娘的福气,还望姑娘能压下这份福气,好好服侍世子。”   闻言,阿瑜恰若其事地点了点头,转而一想,讥而说道:“嬷嬷倒不必为我忧心,自小我便命硬,任谁的福气都越不过我去。”   不知想到了什么,阿瑜浑然不觉地笑了一声,赓续说着:“嬷嬷,听府上人言之,你要回乡终养天年了吗?”这话不过是她随口一言,最好能让周嬷嬷胡思乱想一番。   毕竟这回乡终养天年一事,还是那一回,成言在阿瑜面前,罔顾周嬷嬷的面子言之的。   还不等周嬷嬷说什么,她一旁的凌音气愤极了,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音儿,不得无礼。”周嬷嬷斜看了一眼凌音,训道。   凌音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嬷嬷,似是不满其训诫,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何会对她发难。   可这一刻,周嬷嬷没有理会她眸中之色,反而若有所思,随之咽下心底的那股子气性,一张老脸就差没有笑出褶子来,说道:“姑娘,你这是打哪听来的,老奴在府上多年,不曾动过回乡的念头。”   “嬷嬷为夫人看重,府上的庶务也多由嬷嬷经手,因着这番,嬷嬷甚是受累,难道不是夫人体恤嬷嬷,才想恩赐你,回乡共享天伦?”阿瑜似是惊讶,疑惑不解地说道。   阿瑜拿起团扇,半遮着面庞,似是掩住满脸的惊疑之状,可那谁都看不见的嘴角,慢慢勾起了一丝弧度。   周嬷嬷做出一副恭听的模样来,听到这番话,眸中闪过慌乱,庶务,为何偏偏提起了庶务,她这是知道了什么?   “嬷嬷,我言辞之意,点到为止,还望嬷嬷好自为之。”阿瑜看着周嬷嬷面色变得苍白了起来,便觉得自己走的这一步棋,当是没错的。   前世,周嬷嬷到她死的时候,她在府上的庶务中,贪了一些银钱的事,都没被揭露出来,如今此事,也正好能作为送到她手上来的把柄,就看她怎么去用了。   与她费了这么多口舌,不过是为了提点提点她,若犯到她的手上,她在庶务上的那点破事,她轻而易举便能捅到成言的耳中去,抑或是她主子那处去。   这个把柄,如今就握在她的手上,若周嬷嬷忍不下这口气,又会如何。谋财害命,她已经做了其一,难道会怕做其二吗?已绝之后患,枉死之人,永远不能开口,才不能威胁到她。   周嬷嬷的心性,她可太了解了,而凌音在她身侧,也定会煽风点火,当下她可是对阿瑜恨之入骨,若能害了阿瑜的性命,世子那处,许会再添新人,她可不就是不二之选。   想来,前世自己落水的那一回,也少不了凌音的手脚,不然在她落水快被淹死之际,成言把她救了上来,而这事还没外传,隔日,凌音便入她院子,假意关切她,这倒不得不让人怀疑。   前世,她是信任凌音,才没有用恶意去揣度她,当下,想起那些尽透着疑虑的事来,哪一桩哪一件,会没有凌音的手脚,她那是要置她于死地,好取代了她。   既然如此,这一世,何不成全于她。   阿瑜无视周嬷嬷面上的暗色,越过她之时,还朝着凌音嗤笑了一声,显然没把她眸中的怒意,放在眼里,这般盛气凌人的模样,让凌音咬牙切齿,心中郁气难以排解。   在世子面前,装的那般纯良,如今瞧着,这仗势欺人的模样,甚是可恶,世子怎么偏偏就被她给哄骗了?凌音愁肠百结,露出一副怒容可掬的模样。   晴笛不明瑜姑娘与那二人有何恩怨,看不出态势的情况下,瑜姑娘没有要用到她,她也就候在身后,不发一言,只留心着这几人之间的言语。   她在如意馆做掌柜之时,生意上的杂事,于她而言,不过是习以为常,而来往的人情世故,避无可避,在所难免,方才瑜姑娘同那二人间的弯弯绕绕,她似是有所了然,可又有之疑虑。   阿瑜带着她回世安院的时候,似是想起了什么,随意言道:“方才那个嬷嬷是夫人的贴身嬷嬷,她向来是瞧不起我的,往日没少奚落我,我与她结了私怨,今日也算是扳回了点颜面,若你有何放不下心的,尽管如实与你主子言之,我不会怪罪于你。”   还在想着此事的晴笛,听之,不由得一愣,仔细打量了一下阿瑜面上的神情,而后觉得多虑了,她就这般在其身侧跟着,明知故犯的事情,当不会去做。   庆期叮嘱再三的事,不过是让她盯着,瑜姑娘有何乖张之举,以及万不能让她再出逃之正事。   今日之事,纵然欠妥,可说来,也同瑜姑娘言之的那般,不过是私怨罢了,若她横插一手,把其一一禀告世子,世子那处,当也不会想过问这等小事,而瑜姑娘这处,虽言之不会怪罪,可到底会有所不满。   权衡利弊之下,晴笛便也没把方才那事,放在心上,随即这般说道:“奴婢被世子遣到了姑娘身侧,纵然仍要听命于世子,可姑娘这处的私事,若未涉及根本,奴婢不会多嘴的。”   如意馆那处,她已安排妥当,新的掌柜也管上了事,她当下被遣到瑜姑娘的身侧,也没有多不情愿,瑜姑娘深受主子的喜欢,瞧主子这眼热的劲头,没准往后瑜姑娘有大造化呢,跟在她的身侧好好行事,若能被信任,也是一条好的出路。   她能被成言挑中,也是因着她这不娇不矜的性子,不仅能把如意馆掌得井井有条,处事还极其谨慎,放在阿瑜的身侧,自是稳妥。   “行了,我知自己不是你的主子,你听命于成言,那是理所当然,我也知你来我身侧,虚为侍奉,实为监视,你要把我这处的事情,皆数言予成言,我也不会难为你。”   阿瑜侧目,停下脚步,和晴笛说道。   闻言,晴笛想解释一二,可又觉得瑜姑娘所言的,已然把事实尽数揭露,行事也极其通透,根本就不似一个被看管起来的人,世子那处吩咐的,不许她出府,也不知道她是否知情。   她怔愣间,又听得瑜姑娘说道:“林卲她的伤如何了,她在府上吗?”   “林姑娘的伤,想来是不打紧的,她身子骨一向好,如今她并不在府上,等她伤养好了,会回姑娘身边的。”主子那处,说过林卲会回来,那便是会回,当下如实言予瑜姑娘,也无不妥之处。   听之,阿瑜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微微一动,捏紧手中的团扇,说道:“这是你主子的定夺,他发话了?”   “自是,没有主子的吩咐,奴婢也不敢妄言。”晴笛颔首垂眉回道。   闻言,阿瑜面上微微起了变化,心神甚是不稳,她本以为,她这处来了一个晴笛,那林卲便会同竹香那般,被成言弃之,也不会再把她放到自己的身侧来,没曾想,待伤养好,还会回到她的身侧。   这一人已是难以摆脱,再添一人,事情怕是棘手的很。   眼中虽泛起笑意,可终是深不见底,她自顾自地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成言,随即喃喃自语着:“也罢。”   晴笛似是听见了这二字,随之又瞧着瑜姑娘仿若是心不在焉,可她又不懂其意,便也没赘言相究。   回到世安院后,便见来来往往的人从院门口走过,其中遣着下人做事的那人,倒还是晴笛所识之人。   晴笛随着瑜姑娘走入院中,便瞧着不远处的玉珍过来见礼,说道:“姑娘,京都中最时兴的衣裳首饰,世子让我等人,为您置办来,皆数放入了您的房中,若有哪处您不喜,可遣晴笛吩咐我。”   “早已听闻姑娘姿容过佳,如今一见,就说是仿若天上的仙子,也不为过,如若能讨得姑娘欢心,令汝一笑,更是不枉此行。”玉珍最是会说场面话,她哄人的功夫也是一绝,面上的神情,可甚是真诚。   她能够在晴笛走后,成为如意馆的掌柜,靠的不仅仅是嘴皮子,在主子面前,也是圆滑的很,方才她所言的,若真能把阿瑜逗笑,主子那处,当是好交差,毕竟今日所做的这些,仅是主子想讨佳人欢心罢了。   晴笛在阿瑜的身侧,听得她这番话,撇了撇嘴,就没有这人不会讲的话,如意馆上上下下,哪个会有她会做人,她们两的关系,本是水火不容,却因着玉珍这张巧嘴,由死对头变成了至交好友。   她倒也好奇,这张巧嘴,能说得动瑜姑娘吗?方才瑜姑娘一路往世安院回来的时候,面色不佳,一脸凝重的模样,任她瞧着,都不敢出言。玉珍这会儿迎头赶上,可谓是顾前不顾后。 第81章 由内而外   阿瑜这会儿,对着玉珍的逢迎,并无丝毫夷愉,脸上也瞧不出任何神情来,可出口的话,透着一股淡漠,道:“姿色过佳,又能怎样,为皮囊所累,终成枷锁。”   玉珍面上的笑意,瞬即僵在了脸上。   这逢迎人的事情,她可没少做,但哪一个会如眼前的这位姑娘这般,字字如珠玑,言之令她难以回言,   晴笛看着这一幕,尤想抚额,就此趴在玉珍肩上,好好地嘲笑她一番。   瑜姑娘不是寻常女子,也不是心甘情愿待在主子的身侧,没准主子真是被瑜姑娘的容色所诱,而后不顾她的意愿,怎么都得把她困在成国公府。   如若是这般,那瑜姑娘所言的,不过是她心头所想,言辞甚诚,而世子遣玉珍送来的这些,要想讨一个心不在此处的佳人之欢心,瞧着是着实难。   更别逞,主子还吩咐不准瑜姑娘往府外去,纵然情有可原,但手段未免过于刚硬,用在一女子身上,不免会让其生出怨言。可主子的的命令,她们做下属的不敢违抗,如今也只能暂时委屈瑜姑娘了。   瑜姑娘与主子的关系若能转好,于她们下面做事的人来说,定是极好的,晴笛使着脸色让玉珍搭话,这二人视线一对上,而后玉珍遮掩面上的尬色,冲着阿瑜说道:“瞧您说的,姑娘您的三庭甚佳,运程是极好的,往后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行了,退下罢。”话还没说完,便见阿瑜面上露出倦色,同玉珍说道。   玉珍暗吐了一口气,想着方才就不该以容色出言,当是以才情来逢迎,失策失策。也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姑娘,究竟有何本事,惹得世子把晴笛遣来照料她,这下,铺子里的那堆杂事,尽数往她身上压了,实在是扰人的很。   她本想和晴笛叨叨两句的,可瞧着眼下这情形,便也作罢,带着那数人从世安院贯出,回如意馆了。   阿瑜瞧着院中的杂人皆已离开,回到房中,屏退了晴笛,她缓缓地走到软榻上,怔愣地坐了下来,心里还在盘算着该如何谋划,才不会再出差池。   这屋内瞧着似是多了一些新的物件,可她对此并不关心,方才没让玉珍把这些俗物带走,不过是暂时不想为此等小事,拂了成言的面子,而自己也得好好沉下心来,成言那处,如今看来,还不能彻底撕破脸。   在他那处,稍稍软和一点,不与之硬碰硬,是不是就能赢得那么一点点的信任呢?   才这般想到之时,便见妆匣那处有一物件,引得她起身,往那儿去。   看着放置在妆匣盒上的花鸟样式的簪子,她有些怔然,待手伸过去,缓缓拿起后,双眸仔细的瞧了一番,而那簪子在她一不留神之际,从手中跌落,这不是她想当掉的那个簪子吗?   因着这个簪子,她还差点被那个典当铺掌柜抓起来送官,若不是她察觉不妙,弃了它跑了,否则便要去京都府衙里走一回了。   可如今这个花鸟簪子,怎么会出现在这处?   她这处,除了方才那些人外,也只有成言会来,若是这般的话,岂不是那一次的事情,皆被成言所知,想来也是,那会儿,暗卫定是在她身后跟着。   她去了那处,又做了些什么,竹香未跟着,可这些暗影子却在的,他们定是把她的所行所踪,一一告知给了成言,成言当时把她当什么了,就那般戏耍她吗?   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要听她扯谎,这般念道,阿瑜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被人惦记着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曾经不扯开她的面皮,狠狠的揭露她,而今把这簪子放到她房中来,又是何意?   入暮之时,成言回世安院,本想陪那没良心的人儿用晚膳的,可不曾想刚入房中,便见厨房的丫鬟在收拾残羹,倒不见那人儿的踪影。   霜儿正在收拾,听见门口的动静,抬头瞧了一眼,便直直的看见世子黑沉着一张脸站在那处,吓得她手一抖,还不等成言出口相问,便颤颤巍巍的说道:“姑娘去湢室沐浴了。”   话音刚落,成言面色才缓了下来,但看着那残羹,心间似是有股子郁气没处说道,前院堆积的那些公务,他赶忙着处理了,特意在晚膳前回来了,却不料这人儿根本没想着要等他一齐用。   他今日可是没遣人来语,会不回世安院用晚膳,明摆着便是会回来陪她用膳,可这人儿是同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可就算这样,他还得忍着气性,等那人儿在湢室的杅中沐浴完,一解心中的烦闷。   早已放在袖中的那张薄薄的纸,当下是越发的灼人。他冷眼瞧着霜儿打着颤,同他告退,仅剩他一人,这似是独守空房一般,等着这间屋子的主人回来。   夜幕深了,那人儿还没回房,等的成言一通焦躁,他拂开袖子,往湢室去,还没进门,便有细碎的声音传出来,伴着那似是搅动的水声。   “世子身上可是携了伤,伤到了何处?”   这话一出,似是不见回言,可没过多久,又听到有人犹豫的说道:“奴婢不知。”   成言在阿瑜问到伤处时,眸色便一暗,那夜黑灯瞎火,她如何知道他受了伤。   他迈着步子,轻轻推开门,晴笛在用布巾给阿瑜擦着后背,乍然瞧见成言,手稍稍顿了顿,可她好歹不是寻常的丫鬟,自不会因之小事,便变得慌乱。   阿瑜的双臂撑在杅杆上,好像感觉有一丝凉风吹了进来,可她趴伏在那处,闭着双眸沉入了自己的思绪中,才没有发现成言取代了晴笛的位置,从晴笛的手中,接过那布巾,在阿瑜的光滑白皙的背上轻拂着。   晴笛在成言的示意下,放缓脚步,往外走去,那轻缓的动作,生怕打搅了这二人的独处。   阿瑜那如瀑般的青丝平伏在那春色前,惹得小荷才露,冒出水尖头,成言站在后头,手上的动作未停,可这半遮半掩之景,惹得他肝火甚烈,想同毛头小子那般,冲动一回,那水下藏着的风情,是他早已领会过的。   情思着实难耐,成言俯身从后环住阿瑜,想把她从水中捞出。   但阿瑜见到从后头伸出的两只大手,吓得猛然回头,慌乱之际,让身子打了一个摆头,那滑腻的后背骤得碰到了那杅壁,惹得她嘶了一声。   就这一声呼痛,把成言的理智拉了回来,听着阿瑜冷着声,面色不好的说道:“你怎么在这处。”   成言一瞧她这脸色,顿时不豫,耐着性子,说道:“你莫忘了,这处是世安院,夜色已晚,我又为何不能在这处,我倒还不知道,你是这般的蛮横,住进我的院中,还想把我给赶出去。”   “哪个府上的姑娘,会如你这般不讲理。”说着说着,成言倒没偏怪她,反而似没有了脾气一般。   可阿瑜偏生不想让他没了怒意,愣是要把他气到七窍生烟,这般说道起来:“世子自可以娶一个温婉贤淑的姑娘,该早早把我这个蛮横不讲理的女子给驱逐出去。”   “待你娶了嫡妻后,府上归于顺遂,院中贤妻打理……”   话还没说完,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便被成言堵住了,两人唇齿相伴,相缠相绕,一个想逃的远远的,另一个随之赶上,恨不得把那逃开的一抹娇嫩,吞入腹中,万不会就此罢休。   “唔唔。”阿瑜被吻的快要喘不过气来,那起伏的高耸,半贴在水面,颤了一颤,带着那本是平缓的水面,泛起了波澜。   成言一只滚烫的手拂着阿瑜的面颊,长指似有节奏般,摩挲着那含娇的面颊,那如白玉般的肌肤,其上浮着一点点的红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水中泡久了,才腾出了点儿热气。   在成言快要陷入这温柔乡中时,便被阿瑜拉拽着似是要浸入水中,那人儿好像是没力气了一般,软塌塌的快要滑落下去。   待他察觉到后,总算是舍得把那柔软给放开,瞬即扶着那削瘦的双肩,让她在杅中坐的稳稳的。   见到眼前的这人儿,这般便要受不住了,他眸中惹出笑意,那常年蹙着的眉头,似是松开了,整个人瞧着,不似白日那般冷冰冰的模样。   不过,也只有在阿瑜面前,才会有这般开怀的时候。可她气起人来,也是特有本事,能轻而易举惹得他震怒。   成言瞧着阿瑜还没缓过来的模样,用手拂开她悬在眉边的碎发,满怀柔情地说道:“你是如何知道我身上有伤的,方才那般问晴笛,是担忧我?”   在门外的时候,骤得一听,尚有疑虑,可后头一想,便觉得那夜,二人虽陷入了云雨巫山,可若真抚到了他腹部那块,或许也能猜到一二,毕竟腹部的那处伤,这才过了半月多,要想完全痊愈是不可能的,如今还是需缠着布条。   阿瑜好不容易喘顺了气,听得耳边这一言,不免一愣,而后想着,方才她问晴笛的,看来已被他皆数听去,她沉吟了一会儿,问道:“这伤是二皇子的人伤的吗?”   乍然听得此言,成言的眸中伤过一丝杀意,但这杀意不是对着阿瑜去的,显然是想到了什么,才现出了这抹抑制不住的神色。   “何人言于你的?”成言皱了皱眉,眼底透着一抹幽暗,瞧着若是在阿瑜的口中,听到他不想听到的人,以及不想听到的话,他便要就此发作,狠狠地收拾这水中的薄凉人。 第82章 一池春水   阿瑜不知成言为何会露出这番微凛的神色,她眸中仍带有了一丝喘息过后的茫然,显然怎么都想不明白,方才还好好的一个人,也未出任何状况,怎么面色就变得愈发的不善了。   可她想着自己还需与他周旋,况且她那日于林中听到的言辞,其实知予他,和她无甚关系。朝中的局势,是不为她所知的,若是她能在成言这处,听到些有关朝中的态势,或许便能够抽丝剥茧,从中摸出点什么来。   这般想着,她思虑了一番,凝神看着他,说道:“那日,我困于林中时,见到二皇子与一女子密会,无奈之下,便只好躲在暗处,而后听得他们所言,你被重伤。”   闻言,成言不过寻思一瞬,便已明了,她所言的那日,怕就是她在京都郊外消失的那一天,他至今还不知道,那日,她是谋划了已久,才取得时机遁逃,还是骤然生出那番心思来。   若是巧谋许久,那机会真称得上是,选的得当,嬿婉可真是被她利用得彻彻底底,可他望着眼前的这人儿,偏生得不愿相信,会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般,他倒是宁愿相信,另一猜测。   可假若是骤然所想,那陆子良又是从哪处冒出,怎会与她一同出现?   成言眸色一暗,直直地盯着这坐在杅中的人,似是要把眼前的这人儿给看得透透彻彻,他定了一瞬后,说道:“这数日以来,你为何没离开京都?”   他口中所言的,也没有问及那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反而是换了一个法子,绕了个弯,相问阿瑜消失的半个月去了何处。   “你受重伤,我遭无妄之灾,同舟遇风,说来也好笑。”阿瑜被成言看的发慌,侧头避开他的视线,暗叹一声,说道。   想到那日的遭遇,她躲开了那对野鸳鸯,却被林中一条毒蛇咬伤,陷入昏迷。也就是这般,才被陆子良所救,为驱体内的残毒,才在京都留了这般久。   若不是如此,她或许能如所愿的那般,在那一日就能远远地离开京都,也不至于会变成如今这副局面,又回到了这个不该回得地方。   不过,一切说来,这些也仅是她心中所想。如今,再如何盼顾,也回不去了。   “无妄之灾,你给我说清楚,一五一十道来,你这整日里,怎偏学得一副老学究的做派,只予我一言半句,这又让我能从何得知话中戛然而止之意。”成言沉着一张脸,用手执着阿瑜的下颌,把那颔首的颈部给挺直了。   这般,两人直直地对着,成言眸中的忧色映在阿瑜的眸中,两人僵持了好半响,最终,还是阿瑜败下阵来,她看着那眼前这双眸子中不掺虚假的真情,莫名的心一颤,她斜开视线,想着躲闪。   可成言似是看出她心中泛起涟漪,冷不防地松开那执着下颌的手,瞬即便把一双大手伸进水中,待手一触及那杅中的水,便察觉到这快要凉却的水温,眉头不由得一皱。   “水既已凉,为何不与我言道,还傻愣愣地待在里头,你这是嫌自己的身子骨太好了?”旋即成言便劈头盖脸的说道,可话语中尽是对阿瑜的关切,说着之时,双手一捞,便把阿瑜牢牢的环住。   他丝毫顾不上身上所着的衣物会被沾湿,伴着阿瑜的惊呼声,就这般把人从水中抱了出来。   随之,成言顾及着怀中的人身上未着寸缕,恐着风寒,便从木施上把那件雪白的寝衣扯了下来,当即裹住了怀中的人儿,就算他有心,可也无力去把怀中的人裹的严严实实。   而这般犹抱琵琶半遮面,佳人露在外头的好颜色,似是任人采撷,般般入画。   待阿瑜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是处于怎样的一副情形,在被成言抱在怀中之时,不由得恼怒,她想让成言把她放开,双脚不时地挣扎着,可成言一只手紧紧地环住她的脚,让她的双脚拢在一块,死死地贴着他那有力的臂膀。   这般压着她,桎梏着她,她根本无法如自己所想,从他怀中挣开,自被桎梏的死死得,她认命般地倚在他的怀中。可那双眸中的怒火已直直地奔向成言,好像如此看着他,便能令她解气似的。   成言不顾怀中的人带着一脸愤色,他抱着她,踏着稳健的步子,一步一步往里间的软塌上去,那软榻上覆了一层厚厚的绒褥,成言也不管怀中的人未擦拭身上的水珠,便把人儿,缓缓地放在了那软乎乎的绒褥上。   他看着眼前人儿以舒展曼妙的身姿,就一番撩人的韵氲,半坐半躺在美人榻上,如瀑的发丝凌乱地垂在香肩,延延软伏在了塌上,这般瞧着下去,他眼中好似映了一副美人图,鼻尖更是飘着若有若无的美人香。   阿瑜落在软榻上的那一刻,便翻过身来,定定地盯着站在面前的成言,她如今臂膝顶在塌身,半倚着软榻,还需抬头望着成言,才能把成言眸中的神色,尽入眼中。   她盯着成言眼眸中的那抹暗色,实在是不知道这人,到底想做些什么,还有他方才口中所言的老学究,若她没听错的话,此话他居然用以指她。   究竟谁才是那个老学究,善蹈常袭故之人,如今倒是会颠倒黑白,一派胡言。   阿瑜这般暗想之时,到底还是没有察觉到自身的变化,与之一言一辞中,和以往相比,已是大有不同。   软榻上的人儿,她还不知道自己这副姿态,是多么的惑人,香肩斜斜而露,那身上裹着的里衣,挡着那柳腰。   可不过是朦朦胧胧,薄薄的里衣挂在身上,却遮不住那如白瓷般的肌肤,雪藕般的枕臂,细削纤纤的玉色。   仅是这般瞧着,这佳景便让生出浑念,甚是想以心中急色,一展所愿。   颤巍巍的兔儿带着水色,沾湿了那雪白的薄薄一层,玉珠子就那般透在上头。   成言明晃晃的看着,那眸中的暗色愈发的深,好似要把眼前这人儿的好颜色,如数揽入。   阿瑜被这般瞧着,便觉得哪处不对劲,顺着成言的视线,低头往自己身上看。   随之,她面容旋即红了一片,当然,这面上泛起的红意,不单单是赧然,更是被成言这番行径给气得涨红了起来。   她转而背过身去,慌乱地把那随意裹在身上的寝衣给理好,忙着穿好之际,很快便拾掇得着在了身上。这半遮半掩下,若有芒刺在背,阿瑜把那件已是半湿的寝衣贴身而穿了。   成言就如此瞧着她这自欺欺人之举,虽有丝郁气,可却似笑非笑地对着眼前的人儿,开口说道:“你身上哪处我没瞧过,何必与我若离若即?”   还不等阿瑜说什么,便又听他说道:“每当你隐约其辞之时,因着你这迷离徜仿的性子,我都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言辞中还偏偏生出了些许挫败。   可真是其道亡繇,其道无由啊。   “画里真真,蜉蝣撼树,人世之事亦犹是,待你能知我话中之意,便能了然你我之间若想坦诚相待,不过是系风捕景,而若想不存芥蒂,这也根本是不可能的,你言之我多含糊其辞,可你又何尝不是?”   阿瑜曲着膝盖坐在榻上,双臂环着身子,低埋着头,掩去面上的复杂之色,寂然地说道。   如今的成言,虽没有前世那般,难以靠近,难以相处,可那骨子里的疏离,仍是怎么都抹不去的,纵然近来,对她千好万好,可这皆不是她想要的。   说到底,薄情之人,又怎能乞求他变得如她所想的那般,当下她亦是不会主动妄求让他放她走。   只因她知成言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她,可若是她似前世那般,得之一死,或许还能离开成国公府。但这于她而言,便是最大的难处,定是万万行不通,人只有活着,才能有盼头。   且不说前世的枉死,让她已生出了怨念。当下的这一世,她更得好好活着才是。毕竟她还有那么多前世没来得及要办的事,在等着她去做。   成言听得这一番话,心头没由头的燥闷,在眼前这人儿处,他早已不懂得何为冷静自恃,还有这劳什子的画里真真,系风捕影,他此时此刻只想堵住她的嘴,让她什么都说不了。   这般想着之时,成言俯身而下,朝着阿瑜颔首而藏着的菡萏面去。可这却远远不够,仿若是和他作对一般,怎么都不得其法,人儿的面容深深的埋在了膝间,让他无法捉住。   眸中的暗色越发的深,身上隐着的气息也越发的重,成言耐不住心头所想,执手掐着阿瑜的下颌角,逼着阿瑜抬头看向他,他直勾勾地盯着这黯然神伤的人儿。   似是看不懂她眸中之意,可仅仅是这般瞧着,便让成言心中不甚好受,他左手捏着阿瑜的下颚,颤着右手伸了出去,暗叹一声后,缓缓地覆上了那双眼眸。   成言能感觉到手心有长睫扫过,那似痒非痒的滋味,挠得他眼中泛波。可终归到底,方才阿瑜所言的那番话,还是让他面染愠色,随之忍不住直言说道。   “如此说来,你与我之间,是因你心存芥蒂,才无法得之坦诚,故而我们才会走到这番境地,你不言,我不语,便横生误会,你不知我心中情意,我不懂你心中所想。”   言辞之中,成言全然把存有芥蒂一事,撇的一干二净,他委实不会承认自己有何过错,是眼前的人儿,搅乱了一池春水,在他深陷之时,猛然抽身,留他一人,终不得解。 第83章 攒眉蹙额   话音一落,成言便覆着阿瑜的眸子,倚着她的身子,徐徐倾身压了下去,薄唇贴着她的面颊,满是缠眷,若是阿瑜的眼眸没被覆着的话,便能看见里头充斥着暗涌,不似往常的平静。   既然能在她口中,听到不似作伪的关切之言,虽不是直言相问于他,可有这份心,便已足够,这是不是在她心中,其实已然留有他的一席之地,只不过因之种种,她才被迷障遮了眼,这样看来,让她心存芥蒂的,他皆要弄清缘由。   想来,只有这般,也就不存有那系风捕影之说。   阿瑜此时被蒙住了双眸,眼前不见光亮,但她能察觉到,成言仅仅是倾覆了上来,并未做出何不当之举来。随之,她藏起了浑身的尖刺,倒也不把旁人扎的满身都是伤。   松懈之际,她暗暗走神儿,想着他方才所言的那些话,不免失笑,可这笑意,她可得好好掩得严严实实,她笑他的荒谬,笑他不自知,笑他不知前世之事,便能随意断言之。   她与成言二人之间,所存在的芥蒂,哪有他所言的那般简单,隔着的可不仅是她一人所知的五年,还是前世那个痴人儿,及笄伴在他的身侧,什么都不敢去多想,抛弃了骨子里留存的骄傲,为了他那般一个冷心冷情之人,任人践踏,丧命于那小院中。   这一命,又该如何去言,如何去拿回来,如何去释怀。   成言等了许久,不见阿瑜开口回应,便以为自己所言的,许是言中了她的心头之意,二人之间不能够坦诚相待,那今日,他偏偏要让眼前的这人儿舍去所顾忌的那些,若是能安了她的心,她或许不会总想着离开他?   此时,成言仿佛忘却了二人数次的红脸,也忘记了他其实已然做了许多,能够安人心的事。可不知是不是这一刻的温情,让他暂且沉浸在温柔乡中。   “你在府上有何不满的,只管与我说道,只要你不再费尽心机离开我的身边,想着要往外头跑,你有何所期所盼的,我定皆数依你。”   成言紧紧箍着阿瑜,手放在她的腰上不曾离去,勒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的话音一落,阿瑜一时之间,想了许多,她如今被困在这处,若想趁着成言过段时日不在府上,由此脱身,那如今定要稳住他,当下不管他所言些什么,她还真得顺从着来。   这段时日的顺从,可真不能似以往的那般了,也该让成言尝尝欲擒故纵的滋味,如此顺从,才能让人欲罢不能。如笼中雀也该有笼中雀的样子,若把那不甘展于言辞中,乃至于举止中,那也只能认了这宿命,好好的待在笼中,便也作罢。   而今,成言所言的,虽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可这一言一辞,于她而言,便是极好的,纵然他是误会了她话中之意,可她若能在他那处借力打力,何愁离不了这府上。   可还不等她开口说道,那贴在她颊边的薄唇,以着细碎的吻,流连至那绛唇,吻着吻着倒带出了几分情动,阿瑜察觉到唇间,那不属于自己的温热,便想把他给顶出去。   成言反而捉住了那片软乎,困着她,搅着她,让她逃不开,就似待在府上的这般,不论她使出多大的本事,也逃不开他的控制,这本该就是他的人儿,总想离开,这算怎么一回事。   还有那陆子良,不管他从哪处冒出来的,若是他沾染到这处,那他的命,也该留在京都了。成言暗暗勾唇,眸中尽是冷色,人还是认清处境为好,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待成言的手慢慢伸进去之际,阿瑜的双眼还一直被成言蒙着,对这一无所知,等及那带着一丝凉意的手骤然触及时,她下意识地轻颤了一下。   就这身子微微一颤,成言察觉到后,还想往下探得手,稍稍顿住了。   他拿开覆在阿瑜眼眸上的手,嘴中终于松开了那被啃咬红的绛唇,那手滑至面颊,随即辗转到了唇部,指尖轻揉着那红着的地方,眸中一片柔情。   在他摩挲的时候,阿瑜趁机开口言道:“我虽不懂府上的礼数,可也知以下犯上的下人,必是要严惩的,可就因我身份低微,这府上的嬷嬷三番两次欺辱我,如此这般,我又怎么会愿意待在府上。”   话说到这个地步,成言又怎么会不能明白她言辞之意,府上与她有牵扯,还惹得她不满的,也就只有周嬷嬷了,若她不是母亲院中的人,没有母亲护着她,早已会被处置干净。阿瑜当下所言的,无非便是要他处置了那老嬷嬷。   成言抿着唇,沉吟了一会儿,抱着身下的人儿,翻了一个身,把阿瑜牢牢的护住,旋即便让她压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环着人儿,二人交颈而对。   一双手环在她的腰间,掐着腰间的软肉,他开口说道:“以下犯上的下人,按府上的规矩,当是得发卖出去,若有下人对你不敬,也当是该打杀了,可周嬷嬷是我母亲身侧的人……”   成言提及国公夫人的时候,话语顿了顿,也就一瞬的光景,便复而说道:“待事情尘埃落定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你且等等。”   他口中所言的事情,也没有言明,仅是这般讲道,阿瑜也没想要去追究,毕竟她真正的意图,也不是要把周嬷嬷给赶出府去,若是周嬷嬷被赶了出去,怕要坏了她接下来要做的事。   阿瑜沉默了一瞬,想了想说道:“我也知她是你母亲身侧的人,我不欲让你为难,可若要我就这般放过她,我也是不愿的。”   “我只想你不要插手我与她之间的事,若我借着你的势,把她欺辱于我的,全部还回去,还望你不要怪罪我。”阿瑜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皆在晴笛的监视下。   头一回,她去找周嬷嬷的不快,晴笛或许不会放在心上,可若她频繁地去言讽,那可就不妥了。   成言听了这番话,不由得笑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诚不欺我。”这话中调笑的意味,都快要溢了出来。   “若你在她手头讨不着好,还无需我插手?她虽是侍奉了母亲多年,可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府上的一个嬷嬷,用不着你如此费心。”成言怕怀中这个软乎乎的人儿,解不了气性,反被周嬷嬷欺辱了。   周嬷嬷在府上多年,虽爬不到主子的头上去,可母亲院中的丫鬟婆子,乃至于府上的丫鬟婆子,哪些不是要给她几分薄面。   而怀中的人儿,虽有他纵着,可到底还是在府上待的时日太短,府上的丫鬟婆子,可最是会看眼力行事,这名分一日不落定,终归还是留有隐患。   阿瑜听之,却不以为然,周嬷嬷可是有把柄在她手上,她哪敢明着和她对着干,若她能暗箭伤人,那可正对她下怀,最好是能够一击即中。   这般想着,阿瑜转而说道“在这府上,我待在你的院子内,身边除了有晴笛相伴,再无旁人,整日里无事可做,再这般下去,我也就只能自叹自哀,待及哪日,熬不下去了,你也就无需再担忧我会跑了。”   “可如今,我并不想活成那般模样,自然也不会嫌事烦。”阿瑜对上成言的目光,逐字逐句的同他说道。   成言这才摆正心思,抬眸看向她,待陷入那双说不清道不明的眸子之中时,喉头微动,她这是在借机埋怨,他不顾她所愿,困着了她?   虽没再提及那笼中鸟之言辞,可他在她眸中似是看到了她同他较着劲儿,藏住了心头所想,可难免还是会露出破绽之态。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便是阿瑜存心想让他看到的,笼中鸟曾想要逃开牢笼,又哪里会这般容易便妥协呢?若她撇下想展翅之愿,那原先做的那些,岂不是一个笑话。   倘若假意,便能引得成言动恻隐之心,也未尝不可。   成言眼眸微沉,就这般静静地看着她,托在她腰间的手,也暂且没再作怪,一蹙眉头,说道:“你若能安安分分,我作何会困着你,也就这段时日,不许你独身往府外去,若你想出府,同我言道,我这便腾出空子来,而待日后,你性子定下来了,还愁无法往外头去吗?”   他以为晴笛如实同她讲了,不许她出府一事,这才让她这心生埋怨,借此来同他掰扯。   还有她方才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什么叫熬不下去了,好端端的一个人,在府上锦衣玉食地供着,他生怕哪处委屈了她,可如今,依旧是半点都讨不着好。   阿瑜方才怨及的那些,本就是半真半假,可惹得他生出了气性,便不是她所想的,那番话,仅是她随心而言,能成事便是最好,不能成事,得来些动容之色也是好的。   且不说,成言口中说道的,还不待她多想,她便已然接受了。独身出府一事,对她来说,本就成了奢望,可他这眸中的负气之态,又是为何,是她哪处想岔了,又说错了些什么,惹得他不豫了。   阿瑜把他眸中之色,看在眼里,那紧皱的眉头,锁在那处,她不禁地伸出手去,抚平了那眉间的褶子,二人谁都没有言语,就这般若无其事地紧依在一处。   静默的这一会儿,那紧蹙的眉头,在她的轻抚下,徐徐放平,瞧着这番,阿瑜的心稍稍定了一瞬,斟酌后才开口说道:“我可是说错了什么话,让你这般看着我。”   “瞧你这眉间的痕迹,可愈发深了。” 第84章 重归于好   听着这话,成言微微一愣,觉得伏在自己身上的人儿,有一丝丝的古怪,可这古怪,他又察觉不出究竟是因何会这般想,但见着她眸中柔情似水,言辞之中也仿若在讨好他,如此一来,他确实很是受用。   他想着二人之间方才的那番话,若想不存芥蒂,坦诚相待,还是应说开来为好,为此,他掩下思绪,深深地凝着她,说道:“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心中是有你的。”   “而今一时听到你言道,在府上尽是煎熬,因之,我甚是不喜,我的本意从来都不是困着你,自哀自叹更是不该出现在你身上,有我在你身侧,该给你的荣华,如数不少都会予你。”   “如今我尚有缠牵,成国公府予我荫庇,却也掣肘于我,我知你不想要那贵妾的名分,可当下我也仅能给你这个名分,待日后,我必定不会再这般委屈你。”   “你所想所愿,皆是要离开我的身边,我实在是拿你没有法子了,才想着要把你困在府上,若你不会再逃了,我也不必因此去伤你我之间的情分。”   “而我对你的情意,你当是能感觉到的,这从来都不是一时兴起,在江南见你的那一瞬,我便知自己是非你不可了,这执念是从何而来,我不想去深究,却想随心而行。”   成言的眸中难得露出迷茫之色,在阿瑜面前不善言辞的他,却为了她口中所言的不存芥蒂,说了许久,这番话甚是诚然,他直直地看着阿瑜的面容,不想错过人儿面上的丝毫神色。   阿瑜仔细地听着这些话,似是有何困恼之处,方才言他蹙着眉头,当下倒是自个儿锁着细眉,思索了起来,还不待多想,她看向成言的那一刻,却撞进了他那带有情意的双眸中。   而后陷入那双眸中,无法自拔,她似是失了魂一般,喃喃说道:“许是你上辈子欠我的,这辈子叫你求而不得。”   这话一脱口,不等成言说些什么,她骤然回过神来,转而自己便笑了,掩饰地说道:“就当我方才说了一通胡话,若你真欠我的,这一世该放过我才对,像如今这般牵扯不清,那可真是一笔糊涂账。”   话毕,成言眼眸中泛起波澜,看着她面上的疑然,淡淡一笑,说道:“假若我们前世相识,也该是你欠了我,才使得我放不开你,而下追着你,难以放手。”   “这番说来,可就不能说是糊涂账了,该是前世债,当世缘。”成言幽幽说道,话语之中,似是要同阿瑜言道清楚。   而他的视线落在她那小巧的耳垂处,这般瞧着,倒是觉得甚是惹人怜爱。   这般一晃神,便没有看见阿瑜眸中那一瞬,滑过的讽刺,就在她快要绷不住时,成言的手摸上她的耳垂,反复的慢捻着,她想起前世的不虞,下意识想要把那手给挥落。   可终是理智更胜一筹,在成言还想顺着脖颈往下探时,阿瑜恰如其时地开口说道:“今日能不行那事吗?”   “上一回,我到如今还没缓过来,腿间那处还疼的很,若你疼惜我的话,且再等几日,成吗?”阿瑜露出一副惶惶不安的神色来,轻声同成言说道。   阿瑜敢这般言之,不过是想着再等几日,他也该被太子遣去岷州,等到他回来,她早跑的远远的了,到那时,也奈何不了她了。而当下她口中说的推辞,也恰是如真,那夜二人可真是荒唐,以至于到如今,腿间还隐隐有着不适。   面上的神情,似是变回了在江南那副乖觉的模样,成言瞧着她这般小心翼翼,未免起了动容之心,再想及那一夜,二人确实是贪欲,难道那处真是伤到了?   成言从来都不是一个怜香惜玉之人,但在阿瑜这处,却是怜惜之意溢于言表。   他甚怕那夜,因之急色伤到了她,为此他把伏在身上的人儿,抱着搁在了身侧,这美人塌上承着他们二人,若二人不相依在一块,必定会有一人滚落下去,为此,成言紧紧贴着阿瑜,生怕一个不慎,这人儿就跌了下去。   待阿瑜好好的侧躺在美人塌上时,成言想掀开她身上的那层薄衣,可阿瑜又怎么会肯呢?她看着他眸中不曾遮掩的忧色,虽是猜到了他想做什么,可她面色仍是不自在极了,而后不动声色地阻了这一行径,呐呐地开口说道:“别。”   闻言,他的动作骤然而止,抬眸看了看她的神情,见到她面上未浮现不愿,反倒像是难为情一般,为此,他想哄一哄这人儿,面颊相贴了过去,依在她的芙蓉面上,侧着脸缠眷地亲了亲,说道:“你乖一点。”   闻言,阿瑜把脸撇到一边去,既然无法阻止,那就任由他了。   成言以为她是羞怯,才无声默许,却怎么也想不到,这只不过是阿瑜在无可奈何之下,才这般任他行之。好在那处的红胀,的的确确没有完全消退下去,看起来也甚是唬人。   无意之间,成言的视线瞥到了她膝盖骨那处的瘀伤,眼波微动,那漫布在膝间的一片青紫,比之那处,更让人心颤。为之,他想起她摔狠了的那一下,当时,他是气极了,才忍着没去扶,不曾想竟伤得这般重。   如今他想说些什么来补救,可犹豫了好一会,迟迟没开口。   顾念的着实是太多,化作虚无,他想了好几瞬,终归是作罢,缓缓携过阿瑜,把之搂在怀中,吻了吻她的发间,柔声说道:“下一回若我再那般不知轻重,弄伤了你。”   “你不要强忍着,记得要与我说道……”成言知道阿瑜如今的性子倔极了,深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语气甚是缓和。   在他瞧完以后,阿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实在是强忍的难受,胸腔中的那股子郁气,让她实在是不想与他做戏,可不这般,却又不成,当下也只能如此乖顺下去。   她转而埋在成言的颈间,装作乏困地回道:“嗯。”既然无法反抗,那为了不再应付他,或许能这般糊弄过去。   二人躺在榻上,成言用手箍着她,把这人儿牢牢的搂在怀中,许是两人已争锋相对了好一阵,太久没有像今日这般平和,因之,成言不想打破如今的温情。   如是静默了许久,久到成言都不知几时了,待还想同怀中的人耳语时,便察觉到这人儿安睡了过去。   ……   翌日,阿瑜在房中醒来,刚坐起身来,便见晴笛端着早膳往房中来,说道:“姑娘,这是世子特意嘱咐下去的,让您醒来再用,说是您的身子该好好补补,往后这膳食中,当添置一道药膳。”   “世子知姑娘您不喜这药膳的味道,这才让厨房的婆子先拿药袋煨着,而后再去了这药袋,这膳食中虽是有股子药味,却也不浓。”晴笛含着笑,同在床榻上的阿瑜说道。   阿瑜听之,眸中滑过一抹诧色,但也清楚地知道晴笛的真正的主子是成言,为他说多少的好话,也是不为过的,她朝着晴笛那处看过去,正巧看见那膳食上头冒着热气,那朦朦间,她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些什么,漫不经心地说道:“有心了。”   “姑娘,世子有心的,可不止这一处呢,世子让奴婢同您说,待他从宫中回府,会带您出府走走,陪您逛一逛这京都,这定是世子怕您在府上待着无趣,才这般体贴顾人,可见世子多么看重姑娘。”   晨时,晴笛见着主子从瑜姑娘的房中出来,面上虽不见神色,可那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柔色,却也能让她知道主子和瑜姑娘似是重归于好,这才让主子看起来好说话极了。   主子和瑜姑娘若能好好地在一块,不再反复折腾,那她们这些办差的人,也不用再战战兢兢地候着,生怕一个不及,便被迁怒。庆随侍同她叮嘱的那些,她可真怕会如数发生,她这条小命,定然也承受不住主子的怒火。   对着晴笛说的那些好话,阿瑜抿了抿唇,笑而不语,不再赘言。   早膳已然布好,阿瑜穿好衣裳,拾掇妥当后,不紧不慢地坐在圆凳上,用着成言特意吩咐,准备的药膳,因着是晨时,这膳食偏清淡了些,但那药粥里头的味道,虽是已然经过妥善处理,可还是不为阿瑜所喜。   没用多少,她便让晴笛撤下去,晴笛听之,想着是世子的一片心意,刚想多劝劝,可看着瑜姑娘眸中的冷情,默了默,而后端着那药粥,往房外走。   可还没等她走出世安院,便见崔管事急匆匆地往这边来,同她言道:“晴笛姑娘,庆随侍方才遣人回来,说是世子在宫中有要事要办,怕是要耽搁了,赶不及回府,让你伴着瑜姑娘往如意馆走一遭,还让你把此物给瑜姑娘。”   说着,便把手中的薄纸递了过去,晴笛接了过来,起初还不知道是何,随之低头看了一眼,眼眸一震,暗念道,这不是如意馆的地契吗?   她在如意馆当了好几年的掌柜,旁人不清楚如意馆的进项,但她却是一清二楚,若说京都中有哪些铺子,是日进斗金的,这如意馆定是在其中的。   日进斗金的铺子,想来在京都中也没有多少,而今主子轻而易举便舍了这个铺子,用以讨佳人欢心。   如此一来,往后瑜姑娘才是如意馆的东家了,她如若还在铺子里当掌柜的话,其实说到底,终归还是会变成瑜姑娘手下的人。而今在铺子里当掌柜的是玉珍,也不知道玉珍知道了这一事,会如何作想。 第85章 触类旁通   晴笛把药粥撤走后,阿瑜寻思着她方才所言的那番话,可若是前世岷州那一事会如期发生,如今成言定是腾不出空子来的,又怎么会有此闲心,相陪于她,这可不似成言的作风,他这打着的是什么念头?   阿瑜虽甚是疑虑,可此事对她而言,其实也并无坏处,但这落在旁人眼中,还指不定怎么去想。   她执起茶盏,用了一口,才稍稍咽下,便见到去而复返的晴笛。   “姑娘,这茶还是昨夜的,奴婢过会再重新沏予你,冷茶用多了,对身子有碍。”晴笛进门后,见到阿瑜手上端着的那杯茶,忙是说道。   闻言,阿瑜皱了皱眉,也不知是被已然冷却的茶水苦到了,还是另有心思,难以排解,她甚是平淡地应了一声,道:“嗯。”   话毕,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姑娘……”晴笛侍奉在阿瑜的身后,顿了一会儿,不知该不该开口言明,却又怕主子的失约,会让瑜姑娘心里不好受,为此,她吞吞吐吐了好半会。   听着晴笛的犹豫之言,她转头看向她,看着她面上的神色,似是有事瞒着她,想来想去,她与晴笛也不似寻常的主仆那般,她又有何能隐瞒她,莫非是成言那处出了什么差错,这才想来同她说道。   晨起的那会,晴笛所言的不过是成言会从宫中回府,带她出府走走,莫非他是被宫中之事缠身,腾不出空子来了,若不是这番,晴笛在她面前怎会如此奇怪。   因之,阿瑜看着她面上犯难的神色,主动开口说道:“我会好好待在府上,不惹事不犯事,不会缠着非得要出府的,你不用如此为难,说到底,你主子不过是有了雅兴,才想带我出府走走,如今此事不成,我也不会紧拽着不放。”   这话一出口,晴笛更是不知该说什么,主子在宫中有要事,纵然不能出宫陪瑜姑娘,但还是遣了庆随侍令人到府上知会了一声,不仅没言不让瑜姑娘出府,反而是让她随身伺候着。   主子到底是哪处得罪了瑜姑娘,不仅让她三番两次想逃,还会这般去想主子,主子如今可是捧着京都一处日进斗金的铺子,讨她欢心,起初是那房中堆着的首饰,而下直接便是整个如意馆了。   晴笛误以为主子这般容易把如意馆舍了,是为今日的失约,恐佳人不豫,才想着如此弥补。   阿瑜不知她心里都想些什么,出言说道:“若无其他事,你不用守着我,我就在屋内好好待着,也跑不到哪去。”说完便示意晴笛可以退下了。   晴笛平素是一个挺伶俐的人,不然也不会被成言遣到阿瑜的身侧,可她听着瑜姑娘口中所言的,未免有些哑口,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怎么就这般了?   她哭笑不得,也不知是为主子难过好呢,还是该称赞瑜姑娘的通透,为防她再误会下去,晴笛赶忙说道:“姑娘,世子怕在宫中耽搁久了,赶不及回府,扰了你的兴致,这才遣人来道,说是今儿个让奴婢陪您好好出府走走。”   “京都中的那些侯夫人娇小姐,平日里出府,如意馆便是一个好去处,她们可最喜去那添置些衣裳首饰,那儿的物件,也是京都中最时兴的。”   “今日,姑娘您难得出府,倒是可以往那去呢。您瞧瞧,这如意馆的地契,世子也给您送来了,这可是大手笔,许是给您赔罪。”晴笛掩下思绪,含笑说道。   “姑娘,纵然世子有事耽搁了,但能做到这个份上,算是处处周到了,足以能看出世子对您甚是用心,也就只有姑娘您,才能让世子如此重视。”晴笛虽没有像玉珍那般生得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可说些讨巧之言还是不在话下。   阿瑜属实没有想到,在身旁待了几日的晴笛,原这般多话,可最让她吃惊的是成言竟然会让她出府,还是在他不作陪的情况下。   她挑了挑眉,枉然说了一声:“你家主子这又是唱的哪出戏,送了首饰,如今又送起了铺子,还能让我这个生出反骨之人,往府外去。”   想到送首饰那日,出现在自己妆匣那处的花鸟簪,她便觉得或许成言没有看起来这般好说话,似极了给她一颗甜枣子,却又打了她一棒子。   他虽不曾亏待她,但那花鸟簪子也能让她看清楚,她所隐瞒的事,他不言,却不代表他不知道,那簪子便是最好的敲打。   如今这送她铺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阿瑜从晴笛手中接过那如意馆的地契,仔细地瞧着这薄薄的一张纸,便是这轻飘飘的物件,就已值万金。   她手上拿着这张地契,面上浮现古怪之色,这地契莫不是伪造的吧,怎么摸起来感觉不太对,一点都不似寻常纸张那般软和,反而是皱巴巴的,像极了枯树皮。   这般想着之时,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会儿,再仔细辨认了一下,便发现这张地契上的笔墨好似也晕开来了不少,这倒是像带有墨迹的纸张沾水之后,干透了的样子。   越想越觉得定是这般,还不待她想清楚缘由,便听晴笛替成言抱不平地说道:“姑娘,世子对您是何心思,您怎还不明白,若让世子听到你方才那番伤人的话,指不定多难过呢。”   阿瑜看着晴笛眸中那看负心人的神色,一阵恶寒,也不敢再同她说下去,甚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忿忿不平的模样,终归是成言手下的人,她在她面前,是说不得半点成言的不好。   也不知道成言是如何想的,但他既然能让她出府走一遭,她也不会推却这等好意,闷在府上,于她来说,也的确不好受。   若是成言是想让她去如意馆走一趟,那也未尝不可,前世她虽极少出府,但也对这如意馆,有所耳闻,最让她好奇的不是铺子中有些什么,会引得京都侯夫人娇小姐的喜欢。   而是她曾听闻,如意馆中的那些管事,大多都不是男子,反而是一些未曾婚嫁的姑娘家。   如今的世道,虽说没有前朝那般拘着女子,却也少有姑娘家出来抛头露面,若是反其道而行之,且不说会被人在背地里说闲话,往后的婚配也是不好找的。   可她前世所听来的,世人对如意馆中的管事,不但少有讽言,反而多是称赞那些管事秀外慧中,一女百家求,若能娶此贤妻,必成佳话,这种种言辞,让阿瑜甚是惊奇。   她往前想着过些时日,若能顺利从成国公府遁逃,纵然她要走一趟澧州,但江南那处,她也是惦记着要去的,毕竟她曾经在江南待了好些时日,若能在那儿,安顿下来,想来也不会太难。   可坐吃山空定然也是不成的,她身上的那五百两,想来也用不了多久,而这如意馆的地契,她遁逃的时候,定是不能带着,她若不想耗尽银钱,那还得找出法子来,假若在江南经营一家铺子,能有所进项的话,她也不用再愁往后该怎么办了。   而当下若能去瞧一瞧如意馆中的那些女管事,如何经营那偌大的一个铺子,她触类旁通想来也不会太难。   难得能出府,还能往如意馆去,这还是过了成言的明面,莫不是老天助她,才在她对何事犯愁之时,给了她解决的法子。若是如此,她也就不怨天意弄人了。   便是存着这番心思,阿瑜同晴笛坐着府上马夫套好的马车,往如意馆去。   马车一停,听着街道上的喧闹,阿瑜迫不及待地掀开绸帘,刚一下马车,便见如意馆门前似是闹出了乱子。   待阿瑜带着晴笛走近一瞧,便见玉珍被一男子纠缠住了,那男子口中还叫嚣着:“不过就是一个破铺子,就算能日进斗金,那也抵不过我英国公府的门第,我想把你纳进府,你就该好好给我应了。”   “你若还这般敬酒不吃吃罚酒,赶明儿本公子遣人,把你这破铺子给砸了。”   随后玉珍不卑不亢地说道:“英国公府的门第,恕玉珍高攀不上,张公子若再行这下三滥的手段,莫怪我有失礼数,往后便不做您的生意了,我乃市井之人,说的是糙话,做的是糙活,实在是与你英国公府沾不上半点关系。”   “张公子方才的抬爱,我不仅受不起,还做不得主。”   “你你你……好一番伶牙俐齿,也不知日后进了本公子的后院,还能不能这般会说道。”那被称为张公子的人,怒极说道,面上的笑,让人看着,甚是难受,好一个无耻之人。   玉珍见着他就心烦,这纨绔已缠了她好几日,赶也赶不走,如今在如意馆门前,胆敢这般放肆,她往前是顾及着不能给如意馆惹事,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   当下,若是再懦弱下去,怕是会给如意馆生出更大的事端,到时,传进主子的耳内,可就不是一件小事了。如今大不了鱼死网破,她身为如意馆的掌柜,惹不起英国公府,可如意馆背后还有主子。   张文杨虽说有英国公府撑腰,可他也只不过是英国公府的二公子,京都中大名鼎鼎的纨绔,身份虽是贵重,但却也越不过主子是成国公府的世子。   假若今日站在这处的是英国公府的世子,玉珍还真得掂量掂量,为不给主子惹祸,暗暗吞下这苦果,可当下这张公子不过就是一纨绔,既无才干,也无实权,想来英国公府也不会为了他,得罪如意馆。 第86章 簪缨世胄   “来人,把玉掌柜给我捆了,既然她不愿顺顺当当进我英国公府,那便不用再给她脸面了。”张文杨似要凌逼玉珍,毫无顾忌地指使身后的两个奴仆,上前捆了玉珍。   也不知英国公府的是怎么教养出了如此一个混账东西,竟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出这等子事来。   还不待那两奴仆动手,阿瑜便瞧不下去了,从一旁而出,说道:“当街强抢民女,张公子是没把王法放在眼里?你身后的英国公府,便是这般由着你胡来?”   “英国公府……英国公府簪缨世胄,子孙虽是繁盛,可却出了你这么一个膏粱纨绔,实在是谑浪笑敖。”口中几次提到英国公府,她骤然想起了清水寺石阶上所遇的那一行人,那位患有喘疾的娇小姐好似也是英国公府之人。   不愧是出自于一个府上,皆是这般难缠,这英国公府真是不知造了什么孽,府上的子孙,倒是一个不如一个了。   张文杨在看到阿瑜的那一瞬,眼神都好似直了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她,满带笑意地说道:“这打哪出来的小娘子,倒面生的很,可许了人家?若名花还未尚主,就且入了本公子的后院,本公子必会好好待你。”   府中他的后院里,当真是缺了这殊好颜色,若能让她在怀中娇唤,那可是风流的很,就怕这女子,是京都哪个府上养的美妾,他若是得罪不起,便也只能作罢,张文杨的心思转了好几番,虽是贪色,却也是惜自己的小命。   在弄不清情况下,张文杨还是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得罪了人,而不自知。   可这如意馆就不同了,他也不曾听过背后有什么大人物撑腰,想来也定是商贾所开的铺子,自古商不与官斗,更何况他仅是想要这铺子上的一个女掌柜,如意馆又怎能奈何得了他。   就算他今日把玉掌柜给带回府上去,这些贪生怕死的百姓难道还敢妄论他的事?这掌柜如今是不肯,可她若见识了英国公府的权势,他就不相信她还敢反抗。   玉珍见到主子后院中的瑜姑娘出言相帮,虽甚是惊奇,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处,可也来不及想太多,听得张文杨口中所言的淫词,甚是恼怒地挡在她的面前。   这可是主子一直捧着的人儿,若是在她这处出了什么差错,那她可担待不起。   阿瑜见着她这下意识的举动,眼睫微动,却不动声色的把她揽到了身后,走到了前头,甚是冷淡地说道:“许是张公子没脸没皮惯了,似是听不太懂我方才所言的。”   随后,她面上带有一丝冷笑,说道:“强人所难之事,想必张公子也没少干,既然说不通,那便告官吧,也不知京都的府衙,是不是仍容许你这般胡作非为,小女子还真想好好瞧一瞧,这京都的府衙,究竟是圣上为百姓所设,还是为你英国公府所设。”   此话一出,停在这处的那些看热闹的百姓,眸中之色都亮了起来,似是真想看张子扬去见官。   阿瑜这番话,在张子扬听来,觉得好似那处不太对劲,这是直接想把英国公府置于死地吧,若是此话传入圣上的耳中,英国公府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犯了藐视皇权之重罪。   “你这女子,切勿胡言乱语,京都府衙当然是圣上为百姓所设,你如此诬陷我英国公府,是受了何人指使。”眼前这女子三言两语,便扯上了英国公府藐视圣上,张子扬不敢再胡闹下去,生怕在她口中,再听及恶意之言。   他虽是不学无术,可也知道皇权是冒犯不得的,若真被谏官听及此事,英国公府怕是会遭到弹劾,如这般下去,于他于府上,都是祸端。   他仅是想要把如意馆中的一个掌柜带回府做妾室,从没有想过会闹出乱子来,这女子会出来打抱不平,也是他着实没有想到的。若没有她横插一脚,他早带着这玉掌柜回府了。   想来还真是晦气,这女子看起来娇滴滴的,谁知口出妄言,以生事端,他还不待阿瑜开口雄辩,继而说道“这位姑娘,本公子可是真心想把如意馆的掌柜纳入后院,何曾强人所难了,倒是你不知是何居心,想这般阻了她的前程。”   闻言,阿瑜真不知这张子扬是不知耻呢,还是善颠倒黑白,如今倒是反打一耙了,她睥着他说道:“看张公子你这般有恃无恐,我还以为你不曾把京都府衙放在眼里?觉得这衙门是你英国公府所设呢?我这般说道,哪还需要他人指使,这不是有目共睹的吗?”   “再者你到我这如意馆来,妄图逼迫铺上的掌柜,去你那后院当一个任人打骂的妾室,我难道阻拦不得了?”阿瑜怒极反笑,冲着张子杨说道。   “晴笛,去遣人给我报官,我倒要看看,这京都府衙是怎么善了这一事。”她一副不想多言的模样,撇头朝着晴笛吩咐道。   可还不等晴笛依着吩咐行事,这英国公府的人来的倒是及时,来的这人,还是与阿瑜有过一面之缘的张文宛,在她身旁还跟着一人。   张文宛与那人一来,便是好大的阵仗,身后跟了好些丫鬟,随身伺候着。   这般大的阵仗,引得阿瑜转身看了过去,随之她与那人视线对上,正好看见那人似是见到她后,眸中生出怒意。   “你……”那人疾言厉色地抬起手指着阿瑜,已然想起阿瑜是那回在街上言她张牙舞抓的那个女子,她那日过后,想遣人把阿瑜从京都中找出来,可却怎么也寻不着,就似京都从来没有这人一般。   那指桑骂槐之言,可被她记了许久,寻不着人,便意味着她堂堂朝国最受宠的公主,随意让人给嘲讽了,这让她如何忍得了,人找不到,那缅因猫儿的毛,倒是要被她拔秃了。   “公主,你识得这女子?”张文宛在李玉珠的身侧,看着她眼含怒意的样子,不由得问道。   李玉珠斜了她一眼,甚是心烦地说道:“本公主识不识得这女子,干你何事?”   这张文宛逢迎人的劲头,着实是不为她所喜,今日她好不容易出宫一趟,还没来得及去找乐子,便被这人给缠上了,英国公府虽渐渐势微,可好歹还是京都中的勋贵,府上嫡小姐的面子,她又不能不给。   可真是恼人,如若不是要听母妃的话,与京都中的世家小姐交好,她早已让这人从哪来的,就打哪处去。可而今在看到阿瑜的那一瞬,李玉珠胸中的怒意着实是控制不住了,也把母妃的话抛之脑后了。   张文宛不知公主是否知道这女子是成世子的人,本想和她言明,可听得她语气极冲,面上稍稍有些挂不住,很不自在的颔首静默,   见张文宛没再开口说话,李玉珠也没再管她,直面对上阿瑜,想和她算一算旧账,她甚是不屑地朝着阿瑜说道:“不知你是哪个府上的闺秀,怎如此胡搅蛮缠,动不动就要去府衙报官?”   阿瑜敛下面上的不善,处变不惊地说道:“府衙设在天子脚下,寻常百姓若有不平,难道不该为求得王法,去府衙伸张不公?”   听及此言,李玉珠看着她面上淡然的神色,横生憎恶,许是二人在之前就已结了梁子,不管阿瑜说些什么,都能惹的她不豫,她眉心深蹙,冷着一张脸,说道:“瞧你身上所穿所戴,皆是不俗,难道不是京都中人?”   京都中的大多闺秀,她虽不是全都识得,但若进过宫,与她打过照面的话,她不至于会觉得脸生。   想及她遣人寻了许久,为了她那嘲讽之言,当不能就那般过去,可却一直都寻不着人,后来还以为她不是京都中人,许是早已离京,便也只能作罢。   如今见着了这人,那日的不快,今日她必当还回去,但还是需打听清楚为好,若是京都中重臣府上的女眷,她也只能暗地里报复回去了,可若是寻常人家,那可就好办不少了。   “公主,她方才自称是如意馆的东家。”张文杨看着妹妹在公主的一侧,以为她们二人是来给她撑腰的,便不管不顾地说道,他暗暗想着,公主都站在他这处,这女子不过是一个商贾,再怎么样,也生不出乱子来了,过会定要让她把方才的妄言给吞下去。   闻言,李玉珠面上生出笑意,眸光一闪,说道:“是吗?如意馆的东家,本公主该如何说你为好呢?仅仅商贾出身,便能这般嚣张,听及你方才那番言辞,说是要去府衙见官。”   “正是。”阿瑜应道。   在李玉珠寻思着想该如何把这女子处置了之时,便听一旁的张文宛扯了扯她的袖口,而后面色讪讪地附在她耳边说了一番话。   她虽是莫名,可还是按耐住性子,静静地听着,少顷,脸色就这般沉了下去,若真如张文宛所言的那般,那她方才所盘算的,岂不是要落空。为此,她甚是恼怒,垂在一侧的手已然握紧,想让她善罢甘休,还没这般容易。   成国公府世子又如何,纵然太子器重他,可这天下仍是父皇的天下,母妃那般受宠,皇兄何逞没有机会把太子取而代之,她就不信,成言会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大动干戈。   李玉珠向来自负,她抬着眸子,瞥向阿瑜,说道:“本公主还真没想到,你竟有如此本事,能攀上成国公府,可终归到底,也改不了你低贱的出身。” 第87章 旁敲侧击   “想来若不是你出身低贱,又怎么会想着以色侍人,攀附权贵。不过说来也是,老天给了你这般好的模样,你若不利用得彻彻底底,倒也是可惜了。毕竟是出生商贾之家的女子,假若不靠着容色,嫁一个如意郎君,便也只能同那黄白之物作伴,如此这般,可真是庸俗。”   此话一出,张文杨没忍住,嗤笑出了声,他虽是好殊色,可却瞧不起出身低贱的女子,他后院中的那些妾室,哪个不是起初不愿入他英国公府,后来因着权势,不也是慢慢屈服了。   没有半分真性情,一点滋味都没有,正是因之,他也只能重新去物色女子,添置新人,再纳纳妾室逗逗趣,不然这日子可真过得乏味,他后院中那些出身不显的妾室,他最初不过强逼了一番,而后她们便轻易从了他,说到底,她们还是靠着容色才攀上了他。   “此事原与本公主无关,谁让你偏偏得罪了本公主,你这张蛊惑人的芙蓉面,若是添上几条痕迹,看你还能有本事再去攀那成国公府的高门吗?”李玉珠不等旁人说些什么,掩着笑继而说道,眸中皆是讽刺之色。   如意馆门前,起初那些看热闹的人,早已被李玉珠所带的侍卫给驱赶了,也没有寻常百姓敢上前来聚在这处,如此一来,李玉珠不曾掩饰对阿瑜的嫌恶,言辞之中也尽含报复之意。   晴笛与玉珍听及这番话,二人对视了一瞬,很快便看向瑜姑娘,眼眸之中皆是忧色,主子不在,公主她们又奈何不得,这该怎么办?   阿瑜无甚惧色地看着李玉珠,牢牢的盯着她那张盛气凌人的脸,心中滑过的万般念头,终成一问,这便是权势?滔天的权势?坐在金銮殿上的那位,就是用着这滔天的权势,便可随意罗织罪名,治她父王于死地。   如今他的女儿,也想用这权势,任意折辱她吗?不愧是父女,招数虽不同,可行的事,同样这般令人厌恶。   这般想着,阿瑜心中满是郁结,胸中一口气堵在那处,让她什么都不想去究,什么都不想去管,如数发泄出来,仇恨深扎在她的血肉中,她恨不得冲上金銮殿,问一问坐在上头的那位,为何要陷她父王于不忠,令其受尽屈辱,含恨而去。   李玉珠见阿瑜低着头,楞楞地站在那处,便以为她乖乖地就擒了,眸中带着不屑之色,如数扫视了过去,方才还有胆子帮旁人出头,如今知道得罪的是谁,已然明晰难逃罪责,还不是只能干站着,任她处置。   不过倒是算她识相,如此这般,那她也就发发善心,给她一个痛快。   她示意身侧的侍卫,正是要动手之时,阿瑜骤然抬起头来,那双满是通红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李玉珠,那眸中的恨意甚是骇人,李玉珠的视线直直地对了上去,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而后余惊未定,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脚下,待反应过来后,她抬眸看向阿瑜,神色甚是不豫。   复而看向那双似是含有血色的眼眸,还是会被那目中的恨意所惊到,她强压着心中的不适,颤着手指着阿瑜,说道:“你胆敢这般看着本公主。”   话中满是怒意,直冲着阿瑜去,道:“给本公主把她的眼睛挖下来。”   身后的侍卫,互相看了看,皆是有所犹豫,可公主的命令却又不得不从,他们一步一步上前。   这时,一辆马车不知在身后停了多久,那马车上的人也不知是听了多久,随之从那马车上下来一人,他甚是冷淡地开口,即阻了侍卫的行动,道:“不知这小友犯了何事,惹得玉珠公主动怒。”   一众丫鬟下意识退出一条路来,让出言的男子走到了李玉珠的身侧。随之他站在一侧,对着李玉珠执有一礼,而后挺站着,如松柏一般,瞧着甚是高洁,不忍沾染。   “赵首辅。”李玉珠看见他,敛下面上的不善,低唤了一声。   她带着复杂之色看了赵阙一眼,而后又看向阿瑜,那神色狐疑不决,莫非赵阙是想阻拦她,庇护这个身份低贱的女子?   “这个时辰,首辅不该是在陪父皇对弈吗?怎么这么快便出宫了。”她出宫之时,还听宫人说道,父皇召了赵阙去临水阁,与他对弈,赵阙一向是父皇的纯臣,深受其看重,他的薄面,她不能不给。   若是今日他要庇护这女子,她也就只能就此罢休,她心生恼怒,但不得不先咽下这口气,说道:“赵首辅是想插手此事?你识得这女子?”   此话一出,张子宛莫名地看了公主一眼。   赵阙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阿瑜一眼,随后与她视线相撞,二人似是微微颔首以示相见,他一双眸子毫无波动,看向李玉珠,说道:“只不过是识得这位小友,不忍她遭此一难,臣还望公主能高抬贵手,且就不予追究。”   言辞之中虽含之谦卑,但那浑身的气度,不加相掩,其并无示弱之态。   李玉珠见之,暗暗生厌,瞧着这护犊子的模样,她都暂且不明,这女子究竟是成言的妾室,还是这赵阙的妾室,难怪张文宛言之,这女子靠着狐媚之态,蛊惑了向来不近女色的成言。   如今连在朝中孑然一身的赵阙都护着她,她的本事可真是不小啊。   “既然赵首辅要庇护她,也罢,本公主这回便放过她,可倘若再有下一回,我定不轻饶她。”李玉珠双手掐紧,缓缓抬眸看向阿瑜,不加掩盖眸中的狠色。   阿瑜眸中无任何畏惧之色,那眸中虽说敛下了恨意,但还充盈着不善。   在李玉珠想甩袖带着众人离去之时,张文杨面上甚是不甘,此事便这般容易就过去了?玉珠公主不是与这女子有龌蹉?怎么能如此善了?   张文宛见此情形,着实是无法相信,她还盼着公主能把这狐媚子给处置了,不然成世子被她给迷惑了,眼里哪还瞧得上旁人?   两人心中各怀鬼胎,却又无可奈何,赵首辅可是朝中重臣,别说是他们惹不起,就连他们父亲也是惹不起赵首辅的。   就在这时,李玉珠骤然回过身来,沉默了一瞬,转而说道:“赵首辅多年不曾往府上添人,想必府上冷清的很,改日,本公主便去求父皇为首辅赐下一桩好姻缘,不知首辅可有心仪之人?”   她虽奈何不了赵阙,可却也能予自己的好意呈给赵阙,早年便听说御史大人的千金,痴恋赵阙,为嫁赵阙,不嫁与旁人,如今还待字闺中,这便蹉跎了芳华。   “有劳公主费心,但臣一心为国,不拘于儿女私情,纵然公主是好意,可若是陛下真赐婚于臣,这反倒是臣之罪过,臣无心娶妻,定与之不能够相敬如宾,不过是徒增怨偶。”   言辞之意,已然明晰,若是真给他一桩婚事,他虽称是他的罪过,可其实是在隐言她之过错。   这般想着,李玉珠冷笑着说道:“若是这般,朝国有赵首辅,可真是百姓之福祉。”   “公主着实是谬赞,臣万不敢当。”赵阙回道。   闻言,李玉珠转而又说道:“既然赵首辅一心为国,无心娶妻,那女色于你而言,定是避之不及的吧。”   听闻这赵阙数年来,无娶妻之意,也无纳妾之心,怪异的狠,如此怪人,偏偏位极人臣,深得父皇看重,就连母妃,多次同皇兄言道,一定不能得罪他,若是有可能的话,便要去拉拢他,   可纯臣终归是纯臣,始终站在父皇身后,不为其他人所动。   但当下为何同这女子牵扯上了,更别逞这女子是成言的人,既然能同她扯上关系,那与成言扯上关系,不是轻而易举的吗?   若是太子那处,得了他的助力,皇兄本就没有太子之名,这就更会落入下风了。   “臣不拘于儿女之情,更不会耽于女色。”赵阙冷声说道。   李玉珠的目光在两人之间一转,瞬即说道:“赵首辅胸怀洒脱,光风霁月,不是凡人所能比的,想来庸脂俗粉定是入不了你的眼,如今这成世子的佳人,也是真有本领,能引来向来不重女色的首辅的垂怜,可真是她之幸事。”   她想旁敲侧击一波,来探一探虚实,方才费来那些功夫,不过是想引出这番话来。   “公主所言不假,臣确实怜惜这女子,也就动了些恻隐之心,但也不能说是她的幸事,不过是我与她有缘罢了。”赵阙不曾反驳李玉珠,他眸光微动,看向阿瑜的眼神中,仿若是在看故人,由之说道。   忽然传来一声带着冰渣子的言辞,“我倒不知我府上的人,怎么会与首辅您有缘了,首辅惯会说笑了。”   成言缓缓而来,身后跟着庆期,直直地走到阿瑜的身侧,侧身瞥了一眼,不留痕迹地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瞬,似是在确保身旁的人的安危。   这下,成言一来,便显而易见地护着身侧的人,生怕这人被旁人欺辱了去。   张文宛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扯着手上的帕子,怨怼地看了阿瑜一眼。倒是张文杨有点儿分不清状况了,这来了一个赵首辅,要护着这女子,如今又来了一个成世子,这是要闹哪般?   这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头,到底是攀附上了哪位权贵?依着成世子所言的,这女子是他府上的人,莫非这女子是前段时日,引起京都中人闲话的那个外室女? 第88章 寸步难行   李玉珠见着成言同赵阙之间仿佛是有暗流涌动,她神色不明地看着这二人,一个两个都要护着这女子,都不曾把她放在眼里,想及此处,她复而看向阿瑜,见她面上无动容之色,反倒是直勾勾得盯着她一人,待她触及她那眸中莫名之色时,微微一愣。   还没来得及想太多,便听赵阙凝视着成言,并没有把成言言辞之中的不善放在眼里,反而是含笑着说道:“我与小友之间有无缘分,那当是她一人说了算的,成世子可曾听过过犹不及这四字。”   “凡是皆有因果,有些事,一旦拘得紧了,怕会是反噬其身。”赵阙薄唇轻启,他的好心从来都不会如此泛滥,但一见到眼前这位姑娘,便没由头地想帮一帮她。   谁让他见她的第一眼,便把她错认为长姐了,凭着这丝缘故,也就有了如今他出言相劝。人世间,有因便有果,要想知道这最终结的是苦果还是善果,仅凭造化,而这造化凭心而论。   “赵首辅不愧是一泓高僧的至交好友,如今连佛法也能参悟了,若赵首辅哪日悟得真道,撇去尘事,遁入空门,那清水寺可要再多出一位高僧了。”成言沉声说道,言辞中不见玩笑。   张文杨听着二人一来一回,见着他二人之间隐隐显现出的敌意,甚是惊觉,这二人他哪个都得罪不起,幸亏他还没来得及动这小娘子,不然动了他们两个护着的人,他们若是要追究的话,英国公府怕是会把他推出去挡祸,那他岂不是遭殃了。   不过话说的来,倒不知成世子方才言辞之意,不知是真是假,莫非赵首辅真的有意不做这当朝首辅了,想同那个荒唐的状元郎一般,遁入清水寺,去守那处清规戒律。   京都中,一泓高僧可称得上是和尚界的第一人,那民间广为流传的不做状元做和尚的童谣,如今还会被人拿出来论道,张文杨身为世家子弟,也曾听过一泓高僧的往事,不过也仅就停留在疯癫入寺那一说。   在他在嘀咕着猜测之时,赵阙听得成言的这番话,倒没太在意,反而轻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假若余生能以佛法沐身,阙倒想同一泓一般,茅屋一间,佛珠一串,不求执念。”   闻言,成言眼睛微眯,看着赵阙眸中的怅然,凝了他一瞬后,相问了一句:“偶然间得知,赵首辅多年不曾娶妻,是因心中之人,已消逝于尘世间。”   “若真是如此,执念已存,消散可就难了。人死不能复生,首辅的执念,也只能是妄念了。”   “方才首辅所言的那番话,于你自己而言,可真再合适不过了。凡事因果,过犹不及,反噬其身。”成言轻揽过阿瑜,随之瞥过赵阙,态度甚是冷漠地说道。   赵阙方才对他所言时,眸色中尽是怜悯,不仅如此,那番告诫的话,他又哪会听不懂其中的意思,他与赵阙不甚相熟,于朝堂之上,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如今虽不知他存着什么心思,但就凭他试图掺和他与阿瑜之间的事,他就不会予他好脸色。   “世子,若听不进阙方才那番话,也不必恼羞成怒,就当阙随口一言便是,听与不听皆在你。”若是早几年被这番话反而诛之,赵阙也不可能如而今这般淡然,他与她之间的旧事,旁人不过听之枝节罢了。   “既然小友有世子相护,阙就先告辞了。”赵阙无视成言眸中的晦暗,顾而看向阿瑜,颔首以作示意。   阿瑜回视了他一眼,眸中眼波微动,含着感激之情,便是想谢他方才出言相救。成言瞧着二人之间的暗波,搭在她身上的手,不禁往内侧一拢,以示不豫。   赵阙无视成言这一举止,临走之前,同李玉珠执有一礼,而后便往后头的那辆马车上去,显然是不想再掺和此处杂事。   李玉珠还在理着方才所听到的那些,见赵阙越行越远的马车,倒是觉得此事愈发的有趣了,原赵首辅不是传言的那般,因有旧疾,才常年不碰女色。   反而是为情所困,这世间难得的痴情人,为故去之人守身,说来也是笑话,堂堂朝国首辅,这般深情,那御史大人府上的千金,又可曾知道即使是蹉跎芳华,也等不来一个心死之人。   世间男子,多是寡情,没曾想今日就遇到了两人,可惜这两人,皆想与她作对,还是为了同一个女子,李玉珠掩下这一心思,回过神来,审视地看了被成言拥在怀中的阿瑜一眼,饶有兴味地说道:“你这女子,倒让我开了眼界,区区一个外室,能够进成国公府,还引得人这般相护。”   旁人或许真以为成言是被赵阙的那番话,所惹怒了,可李玉珠却没有这般觉得,她适才看着成言眸中的不善,不留痕迹地朝赵阙而去,便知成言从一开始便敌视赵阙,只因赵阙起初言道,与这女子有缘分。   她可真没想到,常年跟在太子身侧的成国公府的世子,有朝一日,会因一女子,同男子争风吃醋,这般行径,又同父皇宫中的那一众嫔妃有何差别,真是有趣的很。   也不知看似痴情的成世子,会不会终有一日移情别恋,她倒是真想瞧一瞧,若有这般时候,这女子又该如何自处。   李玉珠瞧着成言面上阴沉的神色,随之轻蔑地睥了她一眼,转而说道:“此番看在赵首辅的面上,本公主暂且放过你,可若是下一回再碰上本公主,骤然有成世子相护,那也是无用的。”   成言一向是站在太子那一端,与皇兄那一派,如死敌一般,她在此事上,还是拎得清的,这人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可性情着实是不为她所喜,不过转而言之,太子那派的人的确是惹人厌烦。   言罢,她目光转向成言,眸中已闪过一丝不耐烦,本以为能够随意惩治了这一蝼蚁,没想到变故横生,变成了如今这个地步。赵阙是父皇的重臣,她暂时还得罪不起,可这成国公府的世子不过就是太子的爪牙,她堂堂朝国公主,还不至于惧怕他。   正如此想着之时,她眸中的玩味逐渐被不耐取代,随即不想再在这烦心的地方待下去,准备带着身后的众人离去之时,便听耳边传来一言,道:“臣听闻公主近来与陆千户走的甚近,若是公主你想动我的人,那休怪臣加倍地还回去。”   闻言,李玉珠感到一阵压迫,下意识地凝神屏气,心不禁为之一颤,这话中的狠意,就差没有直接言出。   听得这番狠言,她心头闪过一丝不明,本不该如此才是,为何她如今听得有人想伤及陆子良,她便会莫名的不虞。近来,她确确实实同陆子良走的很近,可这也是因他不知为何伤重,而在京都中,他除了有母妃照看外,就无其他亲眷。   那伤虽是来的莫名其妙,可谁让她捡到了他呢。   “大胆,你竟敢威胁我。”李玉珠暂且敛下心中所想,压下那阵颤意,骤然生出怒意,斥责道。   成言不曾畏惧,直面李玉珠,说道:“方才所言的,望公主好生斟酌。”他未把话说透,给足了她面子,可这面子在李玉珠看来,却是半点都没把她放在眼里。   “公主千金之躯,还是早点回宫,莫被不长眼的人给冲撞到了。”话毕,成言一双眸子朝张文杨看了过去,话锋显而易见是直接对着他,那眸中含着的不善,一刻也不曾遮掩,就这般明晃晃的盯着他。   张文杨见此,不敢直视那双带着怒意的眸子,连忙颔首低下头去,更别逞开口言语。   他对着站在公主一旁的妹妹暗暗使着眼色,还望她能够救他于水火,成世子的眸光,他实在是扛不住了。小娘子不是好好的站在世子的身侧吗?他也没拿这小娘子怎么着啊,世子怎么偏偏紧抓着他不放。   张文宛瞧见自家二哥那没出息的模样,心生厌恶,整日不思进取,只知道同京都中的那些纨绔厮混在一起,平日里惹祸倒也没犯什么大错,今日可是出息了,招惹上了成世子。   纵然她想让成世子身侧的女子身败名裂,为他所弃,可对之动手,也不该把英国公府扯上去。如今公主都被成世子气得不知怎么办为好,瞧着公主好似也奈何不了他,若是他要寻二哥算账,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此时,李玉珠心头早已怒火中烧,可却又忌惮成言口中所言的,朝堂之上的事,她虽是不懂,但也曾知道,为官者若是在朝中树了劲敌,便是寸步难行,前路茫茫。   她这段时日,多次想让母妃在父皇那处美言一番,多多提携表哥,以便他能早日得到赏识,官运鸿达,这般,他才能有底气去求父皇,让她下嫁于他,如此,便也不必尚公主。   朝国的公主出嫁,若是驸马有出息,能让公主下嫁的话,那他留在手上的权利倒也不用如数交还,可若是驸马碌碌无为,也只能落得一个尚公主的下场,陪同公主住在修建的公主府内,除了有个驸马的名分外,毫无实权,与面首无甚差别。   当下,在表哥养伤的这段时日,她与表哥的交集慢慢的变深了,这没过多久,她便把一颗芳心落在了他的身上,而不自知。虽还没认清自己的心意,可心中所念所想,皆是为了他一人。   这成言委实奸诈,可恶至极,竟然用表哥来威胁她。 第89章 睚眦必报   当下她的心境,与往前已然是不同了,纵然想让表哥当她的驸马,可表哥若是折了傲骨,也就不是让她挂心的那个男子了,李玉珠如是想到。   而今朝堂已分了三个阵营,其中以父皇为首的赵阙那一派,似是无关紧要,高高挂起,太子那一派根基深厚,身后站着如数朝臣,皇兄在这两派中,隐隐建立了属于自己的那一阵营。   母妃总是不愿与她讲朝堂之上的事,仅让她笼着父皇的宠爱便是,弄得她如今对三方割裂之势,一知半解,也不知成言依仗着太子,是不是真能够阻拦住表哥的官途。   若是他那威胁之言,不仅仅是朝堂之上的事,那又该怎么办?   “成世子,你为了这个出身低贱的女子,威胁本公主,就不怕本公主治你大不敬之罪吗?”李玉珠目视着成言,说道。   成言面上无甚改变,仅是淡淡地说道:“护住自己本该护住的人,又有何所惧的。”   “公主若要治臣的罪,那治便是,臣并无二话。”话音一落,他面上一片肃然,紧紧崩着的脸不见惧色。   “成世子可真是一片痴心,但奈何朝堂上也不是你能够一手遮天的,就算有太子给你撑腰,可你的靠山很快就会自顾不暇,不是吗?”李玉珠骤然想起,她在宫中听到的风言风语,想也没想太多,便就此讽言道。   虽言辞之中是这般说道,可她心中还是拿不定主意,若是他真的不管不顾给表哥下绊子,那可怎么办?   在宫中恣意地活了数年,她从来都不知道,有朝一日会因一个男子,变成如今这副不安的样子,行事还只能瞻前顾后了。往前,她还把表哥当作一个若有若无的人罢了,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他高看一眼。   稍稍滑过一丝不安,她眸光微微一闪,一直看着成言,便想听一听成言是会如何应道。   阿瑜听了好半晌,自顾不暇?这便是了,按前世的轨迹,这段时日,岷州那处的事,可就闹出来了,这终归是不曾改变的,她转过头去,看向成言,似是想从他的神色中,瞧出点什么来。   可那线条分明的脸上,任她打量,也没让她看出点什么,只听身侧的人开口说道:“臣虽不才,可若要拿捏一个小小的副千户,似也不难,此事乃是私怨,倒也无需惊动太子。”   那小小的副千户几字,重重地落在李玉珠的心间,她背脊骤然生出一股子寒气,她当然知道在京都中,副千户一职,其实若是没人提携,也就官途到底了。   说到底,这副千户还是父皇亲口御言封的,她本以为往后就算母妃不愿粘上那任人唯亲的恶名,父皇总得提携他一番,可没想到,这荣恩根本就没过多久,父皇就似是忘记了表哥一般,任他在锦衣卫受人打压。   若是成言再打压一番,那表哥在锦衣卫又有何盼头,更别逞能有资格,去求父皇让她下嫁于他。   “谢通,方才你在宫门口瞧见了什么,如实同公主说道说道。”成言低唤了一声,不待片刻,便见一人从暗处出来,直直地站在成言的身侧。   主子唤他现身,自然是想让他把玉珠公主所关切的事,说予她听,他躬身行有一礼后,说道:“方才在宫门口,在下好似瞧见陆大人同锦衣卫中人起了争执,陆大人势单力薄,瞧着像是落入了下风。”   言毕,便退到成言的身后,不发一言,主子想让他说的话,他已同公主说好了。   若不是今日庆期遣人同他吩咐了一声,说是主子准许瑜姑娘独身出府,让他悄悄地跟在身后,不仅是保护其安危,同样也是监视着她,不能让她再那般轻易跑了。   终归到底,主子还是心有余悸,对瑜姑娘仍旧是放不下心来。   便是这般,阴差阳错让他能够在张子杨闹上事来时,留了几个下属护好瑜姑娘安危,自己则去通风报信了,如此,才恰巧看见宫门口堵着一行人,那一行人穿着锦衣卫招摇的飞鱼服,他不识得便是不该了。   谢通的这一番话,李玉珠听后,着实是忧心,表哥身上的那处伤还没好,仅告假几日,便强撑着上职。再者这段时日里,锦衣卫那行人,也是混账的很,看眼力行事,瞧着表哥似是没了庇护,一再欺压他。   她虽是一国的公主,可到底还是女子,也不便出面为表哥撑腰,如此,也就只能任表哥一人应对那些刁难,因她对之甚是担忧,知道他的处境后,难免会留意宫中锦衣卫的动静。   这般一来,她明着去护虽是不成,那暗地里护着,总该不会惹出麻烦来,那行人好几次刁难表哥,她都暗暗使着法子给化解了。   不曾想,今日她也就出宫了一趟,怎么锦衣卫的人,又给表哥使绊子,真是岂有此理。   当下情窦初开,感情正是浓烈的时候,虽可能是一厢情愿,可于这个骄傲的公主而言,她觉得人迟早都会是她的。   她听着陆子良遭人为难,如今哪还有功夫再与成言纠缠,只匆匆留下一言:“成世子该管好自己的人,若是哪天被旁人拐跑了,可白费了你如此苦心。”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   成言的脸色一下子比方才还难看了些,他本就因为赵阙插手他的事,而感到不豫,眼前这一桩桩的事,其中牵扯的人,似是都能和阿瑜扯上关系。   赵阙是一人,而适才迫不得已提到的陆子良是另一人,这二人,一个言之,同阿瑜有缘分,另一人,势不肯放手,暗地里妄图把手伸进成国公府来。   这般一来,不得不让他多想,毕竟那一回,口口同他言道,他与阿瑜相识十几载,那一幕历历在目,仿若就在眼前,都快要成了他心头一根尖刺。   若不是这般,他何必让在锦衣卫蛰伏已久的下属,暗地里给陆子良找绊子,要不然锦衣卫的那行人,为何会三番两次去排挤他,锦衣卫内的人,惯会欺善怕恶,如今不过是看陆子良没了依仗,才敢多次欺辱他。   陆子良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敢惦记起他的人来了,也别怪他从中作梗,故意为难。   待李玉珠带着身后的一行人离开后,张文杨适才看着公主都没有斗过成言,他本来就得罪不起成言,这下更是害怕地身子颤了颤,他刚想在旁人还没有主意到他的时候,悄悄地走开。   可还没来的及避难,便被谢通挡住了退路,这下,步子一顿,畏惧地转身回头看了一眼,待看见成世子那张阴沉得可怕的脸时,便知道此事没这般容易善了。   而张文宛瞧着二哥似是被成世子的手下给拦住时,没由得暗骂了一声,可到底还是没抛下他,一人离去。   她对着成言福有一礼,转而说道:“望世子海涵,且饶过我二哥。”   成言听之,却也没开口应道,他暂时没管那纨绔,皱着眉头,垂着眸子,似是问了一声:“我的性情原来是这般好,任谁都能够来踩上一脚,是吗?”   这声低沉的言辞,阿瑜走神之际,尚未听清,但她知道他方才是说了一言的,为此,她甚是不解的问道:“什么?”   看着阿瑜面上的恍惚,成言也没再重复适才那番话,只是甚是认真的瞧了阿瑜好半会。   虽阿瑜不知道成言究竟是说了什么,可那一番话,张文宛倒是听得清清楚楚,纵然成世子不是说予她听的,可她还是留意听清了那一言,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在成世子的脸上看见怅然若失之色。   “他方才想用哪只手沾染人,便卸了哪只,若两只都碰了不该碰的东西,那皆卸了。”成言话中不见半点客气,已然打定主意要让张文杨吃些苦头,这番话也是对着谢通吩咐的。   闻言,张文杨面上布满惊惧,连连后退。   张文宛听之,心中一慌,可还是强压下不安,装作镇静地说道:“世子,此恐为不妥,说来我二哥还未酿成大错,就饶他一回罢。”   在她还在求请之时,谢通已顾不上太多,听着主子的吩咐,便拽着张文杨的手,随之利索的一扭,用了狠劲一拉,随之,另一只也是这般,如数被卸了下来。   “右手右手,你卸我左手做什么……”张文杨痛的呲牙咧嘴,可右手的疼痛还没缓过来,便见谢通死死地压着他,在他的目视下,再把左手给他卸了。   而后,一双手软趴趴地垂了下来,他疼的满头大汗,纵然是如此,他也不敢出言辱骂,若是再惹恼了这尊煞神,他怕他自己的小命都要保不住了。   在他以为成言卸了他一双手,此事便能过去之时,便听耳边隐隐传来一言:“来日,在下会同英国公府呈上拜帖。”   睚眦必报,睚眦必报,张文杨疼得快要晕过去的那一刻,脑海中骤然闪过这一丝念头,嘴上无声的暗骂道,可还没念上几回,便倒地昏了过去。   张文宛瞧见自家二哥的双手硬生生地被人卸了下来,她想阻止却也来不及,而后二哥倒在地上,她才反应了过来。   阿瑜见之,搭下眼帘,面无神情,恶人自有恶人磨,她还在想着适才成言与李玉珠言道的那些话,想来陆子良在李玉珠心中,地位很不一般,而成言方才是用陆子良威胁了她,偏偏她似是有此忌惮,那陆子良究竟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第90章 说三道四   那日从如意馆回来后,阿瑜整日里都是一副恹恹的模样,似是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晴笛成天这样瞧着,虽觉得再这样下去定是不成的,可也无甚办法。   那日,李玉珠顾不上太多,带着随身的人离开后,张文杨也被张文宛扶着灰溜溜地走了,成言也没能腾出空子来陪阿瑜,去瞧瞧偌大的如意馆,都还没同她交代几句,就匆匆地往宫里赶了。   阿瑜倒也没说些什么,成言不陪在她身侧,她倒也乐得自在,可是心中还是挂念着陆子良到底是如何了,故而整个人在旁人看来,似是心不在焉,忧心忡忡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近几日,成言大多时候都在宫中,有时赶不及回府,也遣人往世安院传口信,说是被太子留宿在了宫中。就算有时候他能赶回府上夜宿,阿瑜也早就歇下了。   如此一来,二人其实在这几日,也没多少时辰闲话,夜宿时,他倒也只是静静地拥着阿瑜,就此睡了过去,隔日,还不待她起身,便又赶往宫中。   阿瑜其实每回在成言进屋的那一瞬,便被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但察觉到成言并没有想唤醒她的念头,她也就当作不知道,就安安静静地假寐着,整个身子被成言拥入怀中时,装作不知道,就这般随他去。   一床被褥中再挤进一个人,屡屡都能把冰冷的褥子,带着有那么一些些的热源,阿瑜每回倚在他怀中,起初还毫无睡意,可还不待多久,便能依着他身上那股子暖意,就此安睡过去。   白日里,阿瑜要么就是待在院中,要么便去寻周嬷嬷的麻烦,周嬷嬷因有所顾忌,不敢对她放肆,可每回跟在周嬷嬷身侧的凌音似是咽不下这口子气,站在周嬷嬷的身后瞪着她,那满脸的怒容,瞧着似是要吞了她一般。   有时阿瑜瞧着凌音的那副样子,觉得甚是好笑,可每次笑完,便又觉得在前世的时候,凌音能与她交好,不是凌音能藏得住心思,用尽心机哄骗她,而是自己实在是蠢笨,看不透人心。   一切瞧着都好似朝着正确的走向下去,如今阿瑜就等着成言被太子遣去岷州,可也不知道是哪处出了差错,与前世有了些许不同,骤然有一日,府上的人津津乐道着一件事,言之,因岷州灾民涌入京都,京都皇城之下,屡屡因灾民作乱,扰得京都民不聊生。   太子见之,心生不忍,安顿京都中涌进的流民,可终究是断不了根源,这番下去,往下一查,便发现了京都中大多流民皆是从岷州而来,此番一来,岷州官员贪污赈灾款之事,被闹到明面上。   而后,此事传开,民间百姓也皆有耳闻,太子一党纷纷向皇帝献计,二皇子一派,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中有鬼,多有阻拦。两方阵营就此拉锯,谁也不让着谁,那派往岷州的官员,也就迟迟定不下来。   前世的这个时候,成言已然往岷州赶了,可到了如今,接连几日过去,还不见成言有动身的征兆,阿瑜生怕是哪里出了乱子,才没同自己所想的那般。   可还不待她找到机会同成言打听一二,便听府上的人说了一桩笑谈,当然此事是同成言有关的,不然也不会惹得府上的丫鬟婆子连番拿出来谈及。   这消息也不知道是打哪传出来的,说是宫中陆贵妃所处的公主,正值芳龄,皇帝想给她选驸马,也不知为何,正值这个风头之时,皇帝偏偏在朝堂上多次言道,成国公府世子英年才俊,是佳婿的不二人选。   在太子同二皇子一派苦争不下时,皇帝力压众口,把去岷州的官员也给定了下来,准备遣太子一派的成言赶往岷州,而后宫中还传言,言之这是皇帝给成国公府世子的考验,若是成国公府世子此趟能把岷州之事了结,便赐婚于他,予之荣恩娶了公主。   这公主还尚未求证,宫中传出的言论是真是假,便急急忙忙地冲入皇帝的御书房,向皇帝直言,她不想嫁给成国公府世子,还言道成国公府世子不是她的良配,望其三思,可皇帝听后,称之并无此意,并罚责了她。   此番便是闹了一个笑话,随后便传遍了宫闱,毕竟李玉珠闹出来的动静,让后宫中人难得看了陆贵妃的笑话,教养出来的金枝玉叶,便是这般毛毛躁躁,还敢做出勇闯御书房一事,可算是惊了后宫一行人。   而这宫中之人,也多是嘴碎,很快即把此事闹的满宫皆知,这一传十,十传百。   之后也不知道怎么成国公府上的人也听闻了这回事,如此一来,府上的人都知道了皇帝没真准备给世子赐婚,被公主这一闹,也知道了世子不为公主所喜,随即世子被公主拒婚一事,就此传得沸沸扬扬。   这桩笑谈,阿瑜听后,甚是疑惑,怎么这还偏离了前世的轨迹?前世那赐婚圣旨下来后,公主好似也没闹出任何风波来,安安分分地把那一道圣旨给接了。   如今这赐婚的苗头有了,李玉珠为何会不愿意嫁了?因有前世的那道圣旨,阿瑜想的倒是比旁人多了些,既然能传出这些风言风语来,那圣上定是有这个念头的,可不知为何,比前世早了些,如今还暂且压下了这一事。   莫非陆子良在李玉珠心中真是那般重要,若是圣上真下了旨意,难道她还想抗旨不尊,让皇帝收回成命?   她心中压着这些事儿,实在是没有心思再行些旁的事来,不论是从哪来的消息,她都只能从那些嘴碎的丫鬟婆子口中去听,这些杂事,成言从不与她讲,她也一直不知道如何开口去问。   晴笛这几日,见她在府上多走动了一二,不再成日里闷在屋内,便时不时串掇她往园子那处逛,但晴笛也属实是没有想到会在园中假山那处,瞧见几个丫鬟偷懒,偷懒便罢了,她们嘴中还说了些让人生出怒意的话来。   她虽不知瑜姑娘听之,心中是如何作想的,反正她听了,甚是生气,刚想冲进那假山道中,斥责那几个丫鬟,才稍稍踏出一步,便瞧见瑜姑娘摆了摆手,即是阻了她。   她不明其意,眸中满是不解,随即听到瑜姑娘开口小声说道:“听一听罢,这听着甚是有趣。”   如此一来,她也只好讷讷地往后,退了一步,可也没忘了打量瑜姑娘面上的神色,瞧着似是没有一点儿不高兴。   耳边那些污言秽语还不停的言着,不曾断绝。Pao pao   “那皇家的公主不想嫁进府上,没准是因为府上住了那么一个玩意,夫人院中的凌音姑娘可是说了,那个外室来历不明,许是从莺花巷中出来的。”   “若那外室真在那脏腌之地待过,夫人又怎么会许她入府,脏了成国公府的门第。”   “勾栏院中的女子,多是学了些蛊惑人的本事,男子一旦沾上了,可就和陷下去了一般。你没瞧见那外室,可被世子稀罕的紧吗?那外室如今可是住进了世子的世安院,往后荣华富贵,愁都不用愁了。”   “世子如此稀罕她,又怎么会让夫人知道她是从勾栏院中出来的。”   “如此一来,世子要想纳了这么一个女子,只要瞒下此事,称她家世清白,不过就是出身不显,夫人也不好阻拦世子纳妾。”   这话阿瑜听之,不过一笑置之,她们所言的,旁人不知真假,她自己难道不知吗?阿瑜学不会自欺欺人,也不想自欺欺人。凌音透露给她们的,不正是她说予周嬷嬷听的。   周嬷嬷畏惧成言,不敢把她在花楼中待过的事情,告诉给国公夫人,如今她的侄女倒是想借着府上的悠悠众口,把此事传入国公夫人耳中。   也不知她这番举止,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此事于她而言,不过是她当时想离开成国公府的幌子。如今,她倒也没想靠着这一事,脱离成国公府。   她正想带着晴笛原路而返,今日从世安院出来,一路上没听到其他她想听到的事,反而是听到了这些关于自己的事儿,虽是有趣,可终归对她毫无用处。   晴笛瞧着她任由那几个丫鬟背后说道,也不予之追究,面上生出忿忿之色,盯着那几个还在嚼舌根的丫鬟。她本想着记下那几人的脸,待主子回来后,她再去同庆期好好说道说道,定是要好好责罚她们。   可她这主意刚刚打定时,便见府上的三姑娘带着身后的丫鬟,从假山的另一头,直直地走到那儿,还不等那几个丫鬟发觉,便说道:“你们是哪个院里的丫鬟,在府上便是如此说三道四,嚼主子的舌根吗?”   那几个丫鬟听到这番话后,忙是转过身来,见到三姑娘,吓得身子一个激灵。   还不待她们有眼力劲地求饶,嬿婉仔细瞧着方才说着闲话的几人,眉头一皱,说道:“我好似见过你们几个,你们是在祖母院中当差的丫鬟。”   “主子还没归府,做丫鬟的倒是学会了偷懒,不好好得在祖母院中洒扫,等着迎主子入府,跑到这园中来嚼舌根了,是谁给你们的胆子?祖母对下人虽是仁慈,可这仁慈也不是用来给你们嚼舌根的。”   嬿婉刚想遣着身边的丫鬟去教训这几人时,阿瑜见之,便知道不能再做看客了。   适才阿瑜瞧着嬿婉维护她的模样,便让她心中渐渐生出暖意,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嬿婉终归都是那个一直携着善心的小姑娘。 第91章 嗫嗫嚅嚅   “嬿婉。”阿瑜从假山的另一侧而出,看着她,轻声唤了一句。   闻声而动,嬿婉微微侧身,乍然见到她时,面上稍稍有丝不自然,她心里头还记着上一回同阿瑜的不欢而散,而后大哥还同她说道,让她少去世安院寻阿瑜。   这二人的事情,她是不想再多劝了,此时,再见到阿瑜,她心里头还有着点别扭,总觉得怪怪的。   “我这可不是在帮你,我是见不得府上的下人胡乱编排,乱嚼舌根坏了府上的规矩。”嬿婉看着阿瑜面上盈着的笑意,一时之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后眼眸一闪,透着狡黠,忙是说道。   闻言,阿瑜数日不豫的情绪,似是都来没有过,那眉间弯弯的模样,阴霾尽散,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最是嘴硬心软,身边的人若是遇到点什么难事,她若是能做到,定是会想办法去帮。   更别逞嬿婉听到了这几个丫鬟说了些难听的话,话中涉及的虽不仅仅是她一人,可其中的恶意,大多是冲着她来的。嬿婉其实可以当作没有听见,这般也无人会言她,但这心软的小姑娘,并没有放任不管。   阿瑜笑着问道:“三姑娘近来可好?”   她知道若是对嬿婉打趣一番,这小姑娘没准就更加不好意思了,她转而问了一声安。   嬿婉瞧着她不似疏离的样子,微昂着下颌,说道:“托大哥与你的福,好得很。”   阿瑜见之,这幅娇娇的模样,更是让她觉得好笑,眉眼间带着的笑意,她说道:“许久不见三姑娘,三姑娘还记着上回的事?”   听着她这般逗笑,嬿婉理直气壮地说道:“大哥不让我管他与你之间的事,难不成还不许我记着了?”   “你与大哥之间的情情爱爱,要不是他是我大哥,我还不想管,一对痴男怨女,偏偏要缠在一块,这怎么与话本里头讲的不同呢,那话本里多是好聚好散,你们一个要散,一个要聚,甚是扰人。”   小姑娘记着仇,这说着说着还讲起了话本中的故事,阿瑜被她这么一说,面上稍稍有些不解,她也曾看过话本,但她看的话本里头讲的,也不似嬿婉所说的这般啊。   莫非澧州的话本与京都中的话本不见相似,里头的内容大不相同?   但她也就这么一想,不过既然绕及了情爱之事,她何不趁着这个机会,逗弄逗弄她,没准还能打听一番别的,若是能有所收获,那可再好不过了。   “听着三姑娘的意思,是看过不少话本的,这话本中的姑娘家,可都盼着往后能有个如意郎君。说来三姑娘也到了及笄之年,离说亲也不远了。”阿瑜嘴角含笑,逗弄了她一番。   “那三姑娘可有心仪之人,一片真心又可曾许人?”而后阿瑜瞧着在一侧身子还微颤的丫鬟,见她们小心翼翼地抬头窥视着,她动作稍缓地携过嬿婉,俯着身子,附在她耳边低声问道。   嬿婉起初还以为她想说些旁人听不得的话,甚是给面子地认真听着,可没过几瞬,便听到这一番话,面色骤然一红,轻推开阿瑜,说道:“你胡说些什么,我怎么会有……”   可这话还没说完,便顿了顿,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的红意渐变渐深。   瞧着她这番模样,阿瑜好歹还是过来人,又有何不明了的,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可不就是如她当下的样子。   她顾念着身侧还有旁人在,总得把她们都打发了,才能够好好深究一番,难道前世的这个时候,嬿婉就通同费祭酒相识了?费祭酒的家世虽不及高门贵胄,可府上胜似清贵,后院安宁。   嬿婉前世嫁予他,纵然是低嫁,可阿瑜记得,在嬿婉出阁后,待回门时,那费祭酒瞧着似是极体贴人,站在嬿婉的身侧,不忘嘘寒问暖地顾着她,的的确确算是一个好归宿。   若不是阿瑜重活一世,知道嬿婉会因生子丧命,也不必如此忧虑她的婚嫁之事,她不想嬿婉因给费祎孕育子嗣丧命,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若是嬿婉嫁给费祎,那前世所发的一切,会不会避无可避。   她知道如今的这个世道,女子找得了归宿,若是不为其夫婿,生下一儿半女,必当不为夫家所容。嬿婉往后定是会与未来夫婿生儿育女,此事,阿瑜阻拦不了,也不能阻拦。   前世命理之说,当下也仅有她一人所知。她已然知道,嬿婉前世同费祎是没有好结果,那这一世,她想着在嬿婉还不识得费祎之前,命数是不是还有所转机。   可若是如今嬿婉已然识得了费祎,那让阿瑜为了嬿婉的性命,就此拆散这一对前世的夫妻,她也定是不忍。   若她近日谋划的那一桩桩的事,能成的话,那这成国公府她也待不了多久了。假若嬿婉与费祎还如前世那般,喜成良缘,她也没有法子去另辟蹊径。   深想了许久,阿瑜好似陷入了死胡同一般,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才能让嬿婉避过那一劫。   “姑娘。”晴笛瞧着瑜姑娘出神的模样,再见着三姑娘一副被说中心事的样子,出言低唤了瑜姑娘一声。   阿瑜瞬即回过神来,见着嬿婉颔首低着头,摇了摇头,暗念道,小姑娘及笄没多久,心中藏不住事,属实是再正常不过,不能怪她这般容易就显露了心思。   她瞧着嬿婉偷偷把手撑抚着双颊,似是要把面上的热气,给降下去,未免失笑。   倒也没想着再看她,她转头对向那几个方才嚼舌根的丫鬟,斥责道:“不论你们是哪个院中的丫鬟,都不能谈及主子的私事,以作消遣,等哪一日,若是犯了主子的忌讳,恐怕你们担待不起。”   “在我这处,念及你们是初犯,自己去同院中的管事嬷嬷交代此事,如此便罢了。”阿瑜在假山后本想当作什么都没瞧见,什么都没听见,她嫌此事扰人,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相管。   可如今已被嬿婉捅了出来,那定是要说出个道理来,至于让她们去寻管事嬷嬷,也是她前世曾听说过,颐宁堂中守院子的管事嬷嬷行事一板一眼,若是见着人惹了乱子,任底下的丫鬟如何求饶,也是无用的,那黄嬷嬷可是出了名的不讲情面。   阿瑜让她们这几人去寻黄嬷嬷,一则,让此事给她们一个教训,二则,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她虽是无用,可嬿婉都为她这般出头了,她若不领情,那可真是不知好歹了。   那几个丫鬟听及阿瑜这般处置,再想到黄嬷嬷的手段,她们低着脑袋,左右瞧了几眼,正想开口求情,便听前头三姑娘说道:“没听见阿瑜如何言的吗?还不快去,是等着我遣人把你们发卖出去吗?”   祖母院中的丫鬟,嬿婉暂且还不能重重地责罚,就发卖这一说,还是吓唬她们的。   可这几个丫鬟听到三姑娘这番训斥,吓得一抖,眸中惶惶不安,似是有了悔意,可再如何后悔搬弄了是非,也改不了她们要受之责罚。而后,待她们尽数离开后,此处仅留有了嬿婉及阿瑜主仆几人。   阿瑜往嬿婉那处看去,见方才还假意露出凶相的小姑娘慌忙的避开她的视线,似是被她戳中了心思,四处躲避。她抿嘴一笑,瞧着嬿婉耳尖红红的样子,她屏退身侧的两人,出言轻声问道:“莫非真的有这么一个人,惹得三姑娘动了心?”   “没有,没有,你和我大哥的事还尚且理不清,管我做什么。”闻言,嬿婉哼唧了几声,而后说着说着,似是有了底气一般,那嗓音骤然放大。   阿瑜见着她嘟嘟囔囔,而后乍然奋起的样子,更是觉得好笑,小姑娘的心思不难猜,也很好看出,今儿个若是不让她撬出点什么来,来日怕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阿瑜轻言软语说着:“三姑娘已然到了及笄的年纪,若是有思慕的郎君,也是人之常情。”   “情投意合得来的归宿,总比瞎子抹黑,盲摸为好,但你们也当需过明面,有及媒妁之言,才是一桩好的姻缘。”阿瑜知道嬿婉年岁虽小,可该知道也是不少了,必当不会与那费祎私下有了首尾,可她还是没忍住想提言道。   而前世那费祎的名声,也是不错的,想来费祭酒奉及的君子之行,该是不会做出于礼不合的糊涂事来。   “你这都说的都是些什么,我与他还没……”嬿婉听到阿瑜说的那番话,甚是惊羞,才稍稍开腔,可随之又似泄气一般,低着头嘴里不知在咕哝些什么。   阿瑜唏嘘不已,这费祎有这般好?能让方才还朗声而言的嬿婉一下子消了声,变得嗫嗫嚅嚅了。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如此珍重思慕的郎君,那她怕是不能够去拆散她们。   在她还在想着该如何是好之时,嬿婉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声说道:“今儿,二姐姐相看人家,母亲在正堂里见人,我得偷偷地去瞧瞧,不然以二姐姐的性子,若是嫁了一个不好的人家,那可怎么能行。”   “先不同你说了,我去瞧瞧未来二姐夫。”言罢,嬿婉便想匆匆忙忙往正堂去。   还没来得及思量她口中的话,阿瑜下意识扯着她,言道:“相看一事,国公夫人心中想来是有数的,再说,这是二姑娘要相看的人家,你还是少掺合了。”   相比于二姑娘,阿瑜心中定然是更偏向嬿婉,一时之下,言辞说的快了些,虽是熟捻,可在嬿婉听来,倒不是那么顺耳,她可是打定了主意,要去给二姐姐把关的。 第92章 不可名状   阿瑜见嬿婉带着贴身丫鬟涟漪往正堂去,眼瞧着是阻拦不住,便跟在她的后面,往正堂的方向而去,不知为何,阿瑜觉得府上的二姑娘甚是奇怪,但也说不清是哪处,总觉得二姑娘不如她所表现的那般无害。   嬿婉担忧成芸相看的人家不是良配,偏生得要去插上一手,阿瑜知道前世之事,若成芸不出差错,定是会同前世那般,嫁予抚远大将军,今日的相看,想必是会黄了。   但相看之事,成与不成,嬿婉作为府上的三姑娘,哪能去插手府上二姑娘的婚事,长幼有序,成芸虽是庶出,可终归到底还是嬿婉的二姐姐,况且,这嫡出姑娘去插手庶出姑娘的婚事,不论是存着什么念头,让旁人听去,定是会扯拉。   阿瑜实在是放心不下嬿婉,怕她折腾来,折腾去,弄出点什么事来。   成国公府的正堂离园子也是不远的,这处园子正是去正堂的必经之路。   她跟在嬿婉的后面,本想着待在她的身侧,不管生出些什么事来,都可以很好的拦着她,可嬿婉实在是心急,一路小跑往正堂去,阿瑜想追上去,可还没见一会的功夫,便见她跑得人影都要不见了。   晴笛不明所以,但瞧着瑜姑娘是想追上三姑娘,故也不没多管,主子只是说过,没有他的准许,不准瑜姑娘往府外去,而这府上的任一处,主子并无做出何吩咐限制姑娘。   正堂内的陈设瞧着甚是气派,成国公府在京都的底蕴,说来也是数一数二的,条案依墙摆在正中,条案下摆着八仙桌,客人到访,分坐在其放在两侧的太师椅上。   阿瑜跟在嬿婉的身后,待快要到正堂时,好不容易瞧见她偷偷摸摸的绕过正堂的正门,走了好大一个弯路,沿着小道,似是想从正堂后方的暖室而入,阿瑜趁着嬿婉还在同守门的丫鬟说话,便赶忙追了上去。   瞧着她好像快要说服了那丫鬟,阿瑜终于跟了上去,这便拽上了她的衫袖,说道:“二姑娘的婚事,国公夫人自有定夺,不管你瞧不瞧得上眼,这都是二姑娘相看的男子,你去偷偷瞧了,又是何道理?”   “若是旁人见了你,误以为府上是你相看人家,那可如何是好?”阿瑜还是不耐其烦,苦口婆心地同嬿婉说道。   嬿婉听着这话,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偷偷瞧上一眼,就躲在正堂靠墙的那扇悬挂屏后,哪会说见着我,便能见着。”   言罢,想着她方才在来的路上,已是耽搁了好一会,若再晚一会,怕那相看的人家,便要离开了,瞬即她不管不顾地扯开阿瑜的手,推开门,往正堂后的暖室去。   阿瑜见之,着实是没有了法子,想也不想,便跟了上去。   那正堂悬挂屏上,遍布着雕花镂空,可那镂空的地方,是身量娇小的姑娘家,所不能及的,阿瑜刚刚步入这暖室内,便见着嬿婉搬着一侧的圆凳放在那墙跟的位置,而后颤颤巍巍的踩了上去。   这一幕,让阿瑜瞧着,甚想把这个任性的小姑娘给扯下来。   如今这暖室中仅有她与嬿婉二人,晴笛同涟漪皆被她们两人留在了外头,毕竟暖室同正堂的距离,不过就是一堵墙加之悬挂屏,假若人太多,在暖室中闹出点动静来,惊动了正堂的人,可不是她们想看见的。   “好了,快下来吧,人也该是瞧见了。”阿瑜等了几瞬,扯了扯她的裙摆,低声细语说道。   可嬿婉凑在那镂空的地方,仔仔细细地瞧着,从左边看到右边,找了好一会,都没见着那个来相看的男子,而这悬挂屏上镂空的小洞,就和捉弄她似的,去看正堂里坐着的人时,都是散布着的。   嬿婉甚是烦心地说道:“等会,我还没瞧见。”   “这人到哪去了呢?”她不解地嘀咕了一句,明明前头的丫鬟同她说道,二姐姐相看的男子,今日与她母亲一道来了啊,那个坐在太师椅上的妇人,瞧着面生,想来是那个男子的母亲,可那男子人呢?   这好一会没见着人,嬿婉着实是不死心,踩在圆凳上,瞧了好半响,听着母亲同那妇人谈笑晏晏,母亲面上的神情,她瞧不见,可那妇人脸上笑出的褶子,她可是瞧的一清二楚。   不会就这么说成了吧,难道二姐姐的婚事就这般容易定下了?二姐姐如今可还在她自己的院中待着,连院门口都不踏出,整日里就捧着手上的书,就连今日的相看,也全权交给母亲定夺。   她今日本想扯着二姐姐一同来偷偷地瞧瞧,可二姐姐不为所动,说什么都不肯,还同她说起知乎者礼来了,就这软乎乎,做什么都不在意的性子,若是定下一门不好的婚事,那可是会被拿捏死的。   可不知为何,她瞧着那妇人脸上的笑,总觉得那笑意根本就是浮在表面上的,看着真是虚假,这一念头在嬿婉心中生出时,她骤然觉得奇怪,她从来不曾见过这个妇人,为何会这般想道呢。   顾不上耳边还不时传来阿瑜小声地催促,嬿婉怔怔地看着那个巧笑的妇人,面上带着古怪,但想着估摸是见不着那个男子了,她缓缓地从圆凳上下来,见着阿瑜脸上的关切,而后有点儿不好意思,讪讪地说道:“我又不会惹祸,你跟着我做什么?”   “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国公夫人待府上的二姑娘犹如亲女,定是会为她寻一门不错的婚事,等二姑娘出阁,三姑娘你的姻缘,想必也不远了。”   “三姑娘若是真有心仪之人,两人彼此有意的话,该早早定下才是,不然国公夫人为你定下婚事,那你又该怎么办,容我多嘴问上一句,你心里头惦记的人,他攀得上成国公府门第吗?若是上门提亲,国公夫人可会应允?”   上一世,阿瑜不知道费祭酒是如何入了国公夫人的眼,但嬿婉嫁予他,算是低嫁了,她如今还不知嬿婉心中的那人,是不是费祭酒,若真是他,那前世的嬿婉或许也是早早识得了费祎。   当下她得知了此事,必要好好地问上一番,也许费祎能娶到嬿婉,是嬿婉所求呢?   “你怎么又扯到了我身上,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你别再问我了。我大哥这几日,忙得都不见人影,你在世安院中,就该好好关心大哥,管我做什么。”这段时日,嬿婉本想着若是见着大哥,必要避开他走,可在偌大的府上,她甚少能瞧见大哥。   招来门房一问,才知道大哥这段时日忙着朝中之事,还有那传闻,公主拒婚一事,简直就是莫名其妙才牵扯出了大哥,就那刁蛮的公主,别说是她不想嫁给大哥,大哥还不想娶她呢。   “我大哥全心全意扑在了你身上,他要娶公主的传言,你可千万不要信,他往后虽说会娶妻,可娶得也不可能是那天家的公主。”   纵然嬿婉知道大哥顾念着阿瑜,不肯娶妻,惹得母亲甚是心烦,可她知道,这般下去迟早是不成的,母亲那头,拗不过大哥,可父亲那头,也容忍不了,大哥为了一个女子,罔顾父母之命,变成一个不孝的人。   国公府的世子,哪能一辈子不娶妻?嬿婉虽觉得阿瑜的性情,可能比京都的一些大家闺秀都要好,可成国公府未来的世子夫人,不可能是曾经被大哥养在外头的女子。   阿瑜听了这实诚的言辞,抿了抿唇,微微一笑,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若是这话,从旁人的口中听到,怕是会以为是故意去踩她的脸面,可从嬿婉嘴中说出,安抚之言罢了。   纵然她知道,成言要娶公主,在前世不是谣言,圣人可是下了旨意,成言必是会成为李玉珠的驸马的,那她梦中所瞧见的那一面及之荒墓,不过就是虚如一晃罢了,阿瑜如是想到。   “好了,既然你不喜我多嘴,我也不多问了,此处也不好久待,要不同我去你大哥院中坐坐?”阿瑜站在她的右手旁,把手从她的衫袖上拿开,转而攥上她的手,眼含秋波地说道。   她在嬿婉的口中问不出什么来,终归到底,还是因这一世,二人的交情说不上太好,她有什么心事,自然也不会想同她大哥后院的女子说道。   嬿婉扯了扯唇,见到阿瑜眸中之色,瞧着甚是温婉,刚想一口应下,可想到大哥让她少去世安院寻她,不由得气鼓鼓说道:“改日再去,我当下还有事要去寻二姐姐。”   言罢,便拉开阿瑜的手,想往门外去,若是她再去世安院,被大哥见着了,指不定怎么误会她,她可招惹不起,在成言那处受的气,还是不免有些撒在了阿瑜的身上。   不过她说道,有事要去找二姐姐,也不似作伪,她是想着要去找二姐姐好好说道说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哪能像她那般不在乎呢?这未来的夫婿,总不能在洞房之夜,掀盖头之时,才见到人吧?   阿瑜被婉拒了,面色如常,伴在嬿婉的身侧,跟在她的身后走着,回世安院的方向,同去成芸的院子的方向,是要走上一条相同的小道。   二人从暖室出来,走在一处,刚绕过正堂的门时,便见不远处有一个男子,径直地往正堂这儿走来。   一瞬间,阿瑜纵然还没看清楚来人,可她的心却莫名地紧了一下,她顿了顿,微眯着眸子,直直地看着那人走了过来,等及那个男子的面容在她的眸中渐渐清晰。 第93章 小人难防   天色骤然间暗了一瞬,方才倒映在地上的人影,当下已然半点儿都瞧不见了。就仿若前世所存在的一切,阿瑜经历的那些,都曾是虚假的,似是被蒙上了一层浓浓的迷雾,让人无法看透。   待费祎走近,嬿婉看了他一眼,再想及方才在正堂没能瞧见二姐姐要想看的男子,难道那人是眼前这个姗姗来迟的男子?嬿婉带着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好一番。   一边打量着,而又微微摆了摆头,先不说他品行如何,就是这其貌不扬的样子,她就瞧不上眼,未免过于平庸了,二姐姐与他定是不般配的。   其实费祎的样貌,虽是平平无奇,却远没有嬿婉所暗念道的那般,可偏偏嬿婉不知,她自个儿看多了话本子,总觉得如意郎君会似话本中所写的那样,当是剑眉星眸,挺鼻薄唇。且不说能有她大哥那般古雕刻画,仪表堂堂总是该有的吧。   费祎见着眼前的二位姑娘,见到他往正堂这处来,不仅没有回避一二,反而是直直地朝他看了过来,这两位姑娘,一位眸中满是复杂,而另一位眸中却是他看不明白的神色。   嬿婉不加掩饰地看着他,越瞧便越觉得,眼前这个男子,若是成了她的二姐夫,那往后她的小侄儿,恐随了他的样貌,那怎么能成。   还不待费祎先开口,嬿婉眸中似有光亮滑过,似是想起了什么,随即听她言道:“你可是费府的公子?”她适才盯着他瞧了好半天,想到了婉儿与英国公府世子成婚的那日,她好像是见过此人的。   在接亲的那会儿,他好似候在英国公府世子身旁,那巴结人的模样,让她甚是不喜,而后她还特意问了身侧的友人,才知此人家世不显,堪堪挤进京都权贵中。   想起这一桩事来,嬿婉更是对他没了好脸色,面上更是显现出了不善,二姐姐若是嫁予她,往后的日子,难道要随他一同去巴结人吗?成国公府的姑娘,哪能做出此等有损傲骨的事。   “在下费祎,姑娘怎么识得在下?莫非姑娘是府上的二小姐?”费祎不动声色地看了嬿婉身上所着的华服,再瞥过她头上所簪的名贵之物。   若眼前这语气不善的姑娘,是他今日要想看的二小姐,那这桩婚事,该是让母亲定下来了。虽只是成国公府的庶女,可瞧着似是有着嫡女的做派,满脸带着的傲气,他倒想折上一折。也不知在床笫之间,还会不会有着这娇娇俏俏的模样。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总之,今日相看的事,就此作罢。”嬿婉甚是娇横地说道,丝毫不管他会误会些什么,她当下所想的,尽是要帮二姐姐搅了这桩婚事。   方才在暖室,见到母亲与那妇人聊及甚欢,没见到相看的人之前,她还没有多着急,如今瞧见了这男子,想起了那日他小人的模样,怎么都不肯让二姐姐嫁予他。   阿瑜怔怔地站着,把他们二人的对话,都听入耳中,嬿婉的话音刚落,她便知她打的是何主意,这傻丫头,对她的二姐姐倒是好得很,可谁又知道成芸会打着什么私心,不然为何前世嫁给费祎的,不是她成芸,反而是成国公府的嫡出姐儿。   前世的成芸倒是有了一个好归宿,嫁给抚远大将军,荣华一世,而嬿婉却所托非人,落得一个长殇的下场。   她适才瞧着费祎贼眉鼠眼的样子,怎么都想不通,此非良人,前世,费祎又是凭借着什么,能攀上成国公府,求娶到嬿婉?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仅凭姑娘的一面之词,恕在下不能应允。”费祎见着嬿婉,满身的华贵,想来就算是府上的庶女,那也是极其受宠的,往后官途上,若是能有成国公府相助,那他也不用愁及太多。   费祎自知他的身份比不上京都那些贵胄子弟,可难得的却是他的后宅甚是安宁,成国公府上的嫡女,他是高攀不上,可这出身不够显贵的庶女,婚配于他,也不算是委屈了她。   今日之事,成与不成,哪能容得上庶女置喙,国公夫人若是应下了母亲,那这庶女不嫁也得嫁。当下瞧不上他,就此摆出这一副桀骜的模样,给谁看呢,难道她还以为能给自己做主了不成。   府上的嫡女,他虽娶不到,可这庶女再怎么受宠,终归还是庶女,难不成还能爬到国公夫人的头上的去。   “若是因在下适才唐突了二姑娘,惹得姑娘不满,那费某在此向你赔罪,还望姑娘勿怪,今日能借相看一事,识得二姑娘,实在是我之幸事,往后……”   “这位公子,你恐怕是误会了,这是我们府上的三姑娘,不是你口中所言的二姑娘。”阿瑜听及费祎一口一个二姑娘,言辞之中也尽含着对二姑娘的情意,但如今偏偏是冲着嬿婉在这表此心迹。   慧眼识珠,他倒是真会借机攀了上来,可这词不达意,对着府上的嫡姑娘,献什么殷勤,便是他这般自以为是,把嬿婉错认为了二姑娘,   阿瑜想到前世嬿婉嫁予了这么一个人,便觉得实在是不该,堂堂成国公府的嫡姐儿,哪能任由此人糟蹋,他那眉眼间显露的算计,似极了市侩之人,惯是会花言巧语,惹人逗趣,   她听到费祎把嬿婉当做二姑娘,在此讨好,越发觉得不妙,赶忙就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紧跟着她又说道:“费公子,若无要紧的事,还请避让一番,如今虽说不太重男女之防,可我们到底还是府上的女眷。”阿瑜见着费祎的面相,远不及前世那般无害,当即想催促着嬿婉远离此处,让他们二人再无牵扯。   既然她知道了费祎不是良人,那前世嬿婉会嫁给他,定是有人在暗处耍了什么手段,不然成国公府的嫡女,怎么会嫁给一个本该是给庶女相看的男子。   可她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看费祎面上那顿住的伪笑,便察觉到嬿婉在一旁,拉拽着她的袖口,似是想说些什么,让她不要这么快把人赶走。   “原来是府上的三姑娘,那适才是费某误会了,还请二位姑娘多多担待,不知府上的二姑娘今日可在府上,方才在园子那处,在下迟迟不见二姑娘露面,往回正堂,见到二位姑娘,这才认错了。”   费祎听到阿瑜的那番话,把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容色倒是过人,但这一副惹人怜爱的样貌,实在是不像国公府上的大家闺秀,早就听闻成世子在府上藏了一个美娇娘,相必这便是那传言中的娇妾。   以外室身份入府,还能够与府上的姑娘交好,可真是不简单啊。   “我二姐姐才不会见你,二姐姐知书识礼,哪会做出去见外男的事来,你死了这条心罢。”嬿婉听及费祎要见成芸,一时没按耐住心中的怒意,直言而冲说道。   闻言,阿瑜面上露出无奈之色,气急昏头,诚不欺人,她拉过嬿婉,附耳在她耳边说道:“男女相看,许是会定好地方,到了时辰,由双方亲眷告知去见上一面,插钗以示合意。”   嬿婉面上露出狐疑之色,还有一丝不明之处,难道相看之事,有这一说吗?   她甚是不解地看向阿瑜,待见到阿瑜微微颔首点了点头后,她稍加思索了一番,这才讪讪地说道:“既然你都没见着二姐姐,我又怎么知道她在不在府上,但我还是方才那一言,你与二姐姐定是不般配的,你莫要再肖想我二姐姐了。”   成芸当然是在府上好好待着,嬿婉知道,也不会同费祎实话实说,她本就不愿二姐姐嫁给此等阿谀奉承的小人,哪会撮合他们二人见面,她恨不得让费祎觉得成国公府欺人太甚,不欲与之结亲。   阿瑜扯了扯嬿婉的衫袖,未免她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宁可惹狠人,也不愿惹小人,此话还是有之道理了,若是惹急了费祎,她甚怕此等小人,会做出什么报复之举来。   “在下与府上的二姑娘,合意与否,不劳三姑娘费心,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三姑娘,纵然你是成国公府的嫡出姑娘,但也没有能插手庶姐婚事的道理。”   “今日若不是在下头一回见三姑娘,我还以为三姑娘是有什么私心,才想着阻拦庶姐的婚事,为此,言辞之中对我多有不善。”费祎脸上含带着笑意,可说出的话,让人浑身生出寒意来。   听及这番话,嬿婉随之一愣,可没过顷瞬,似是被条毒蛇盯着了一般,绷紧身子,怒意满容地说道:“你少血口喷人,我对你不满,自是因你品行有缺,妄想以姻亲往上攀爬。”   阿瑜不知嬿婉为何会对费祎没有好脸色,她不知道前世有没有这一出,可当下见此情形,听及此言,想来嬿婉是熟知他的品性,那她也不用再忧虑她会受之蒙骗。   如今最怕的便是小人会在背地里做出些阴损之事来,这小人难防,防的恐怕还不仅仅是摆在明面上的小人。   费祎似是毫不在意嬿婉如何说他,他面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仅不怒,反而继续笑着说道:“想来三姑娘是对费某多有误会,才会如此气急败坏,在下实在是不解,三姑娘为何会对在下产生如此误解?”   “也不知三姑娘一闺阁女子,从哪儿得知男子的品性,并对此了解之深?”还不等嬿婉回言,费祎继而说道。 第94章 一言一行   面对费祎软刀子般的责问,阿瑜不想他纠缠着嬿婉,二人过了今日,再也不要有任何牵扯,她无视费祎面上的歹意,插诨打岔地说道:“费公子可真会说笑,不过闺阁姑娘的名声,可不是公子所能调笑的,还请费公子自重。”   话毕,她便不理会嬿婉脸上还含带着怒意,硬生生地把她给拽着走,也不知她手腕上哪来的力气,紧紧拽扯着嬿婉,差点就扯得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在那一瞬,嬿婉被这番力气一扯,整个人好似懵住了一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阿瑜拉着离开了,独留费祎站在原处,看着她二人相携而去的背影。   费祎遥遥地看着她们二人,那眸中的隐晦似是滑过了一瞬。   嬿婉被拉着离开了那处,虽还是有所不平,可也没想着偏要转头回去,口舌之争,她方才是气急了,才没忍住与他辩驳了一二,可待冷静下来,也觉得实在是不该,这人的品性如何,就算母亲没打听清楚,被之蒙骗了。   但祖母过不了多久,就该回来了,待祖母回府后,她自会与祖母言明,到时,祖母当是会信她的,二姐姐的婚事,她插不上手,总会有人可以做主。   可她想及适才阿瑜那么大的反应,甚是不解,她偏头看了看手腕上的那只白皙的柔夷,如今还紧紧的握着她,怎么都没想着要松开,她觉得阿瑜这一行径奇怪极了,似是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她察觉到阿瑜的不对劲,慢吞吞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闻言,阿瑜顿住了步子,随着嬿婉的视线看到了她自己的手,还死死地拽着她,好似这般紧紧地拽着,不松手便能够带着嬿婉远离是非之地,还能够避免重蹈覆辙。   她自个儿的这一世,已然在迫不得已之时,坠入了深渊,还迟迟不能脱身。如今的嬿婉仍携着天真烂漫的性情,万不能被磋磨成前世那个成婚后的嬿婉,宛如一尊没有灵气的木雕儿。   前世是她被烦心事蒙住了双眼,自哀自叹,看不见她人的苦,那一切的有迹可循,她不看不想,仅仅是以为女子婚嫁后,身上的小性子便被收敛了起来,变得懂事了许多。   可那变得平和的性子,在背地里,没准是吃了些什么旁人瞧不见的苦头。   她当下看着嬿婉眸中的神情,还觉得甚是生动,心中难免起了心疼之意,她脱口而出道:“你不要喜欢他。”   话音一落,阿瑜懊悔了一瞬,这话她想说给的是前世的嬿婉,而不是这一世的嬿婉,瞧着方才嬿婉对费祎没有什么好脸色,便知这一世的嬿婉对他似是没有别样的心思。   可前世的嬿婉,有没有被费祎蒙骗住了,她尚且不知,可她想着前世嬿婉回门时的神情,那眉眼间虽没有表现出不虞,可也没有往日里的灵动。   “喜欢谁?”嬿婉不明阿瑜的意思,顺着她的话,问道。   迟迟没听到阿瑜的回言,她凑上脸去,看着阿瑜的眸子,好似从中看到她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人似的,那眸中的复杂之色,她瞧久了,不知为何,心中总觉得不是滋味,带着隐隐的伤感。   “你觉得方才那费公子如何,是真觉得他配不上二姑娘?还有你口中所言的,他品行有缺,又是怎么回事?”方才有旁人在,阿瑜就算想了解一番,也不能直直地去问道。   一听到阿瑜提到费祎,嬿婉便把她方才的呓语抛之脑后,语气中尽带着瞧不上费祎的意思,她随口便说道:“爹无胡须儿岂敢有,说的就是他那种人,他那副阿谀奉承的样子,瞧着就让人生厌,偏偏自个儿并没有察觉,巴结上了权贵,便趾高气扬的,惹人笑话。”   这话一说完,嬿婉紧跟着就同阿瑜说道,在婉儿成婚那日,自己所见所闻,言辞之中,皆显现着对费祎的不喜,而后越讲下去,还觉得越发好笑,是谁给了他的脸面,还想同成国公府结亲。   阿瑜听到了来龙去脉后,再看了看嬿婉眸中的不屑,心总算是定了定,只要嬿婉不喜费祎,那事情该好办太多,虽说她还不知道前世为何嬿婉会嫁给费祎,但这一世,她总归不能再放任不管。   而今有老天爷相助,让她早早地发现这一事,那她正巧便能拿此事做文章,成国公府上,能做主的,也不仅仅是国公夫人,若能有成言横插一手,想必也事半功倍。   嬿婉同阿瑜解释完后,便急着要去成芸的院中,阿瑜看着嬿婉面上的急切,犹豫了一瞬,斟酌了一二,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嬿婉说道:“二姐姐还不知道费祎的品行,我去她那叨叨了。”   “二姑娘是个聪明人,费公子为人如何,她没准是知道的呢?二姑娘的婚事,你这做妹妹的,倒也不用如此上心。”方才阿瑜想说的话,在嘴里打了一弯,转跟着说道。   嬿婉似是没听出阿瑜的话中之意,满心实诚地说道:“二姐姐再怎么聪明,也不能料事如神啊,我还是要和她讲讲,不然她受之蒙骗,就此听从了母亲的安排,那该怎么办。”   “母亲向来觉得我想一出便是一出,若是我去同母亲讲,费祎不是二姐姐的良人,恐怕任凭我如何解释缘由,母亲也不一定会信我,可二姐姐就不同了,假若母亲要给她定下婚事,定会去问上一问。”   由此,嬿婉虽知道费祎品行有缺,也没想着要去国公夫人那戳穿,还是想着等一向偏宠她的祖母回府,到那时,去找祖母做主便是,这般想着,她当下急着去寻二姐姐,便就此和阿瑜分路而行。   阿瑜见她急冲冲离去,也没想着再多劝劝,她怕多言多错,不仅不能达到心中所想所念,反而会惹人生厌,上一回与嬿婉不欢而散,今日,二人好不容易冰释前嫌,一致对外,她可不想再生出其他的事来。   且不说成芸对嬿婉这个妹妹存着什么心思,嬿婉对成芸那可是生怕她遭受了什么委屈,就连成芸的婚事,也放不下心来,这哪还像一个任性的小姑娘,活脱脱就是个事事上心的小姑娘。   热忱之心难得,还望成芸莫要辜负才是。   阿瑜见嬿婉带着涟漪,越走越远,她收回了视线,偏头看了看一侧的晴笛,轻声问道:“今日之事,需不需同你主子言?”   晴笛乍然一听此言,犹豫地说道:“奴婢不明白姑娘的意思,可主子若是问及姑娘今日的行迹,奴婢不敢欺瞒主子,当会如实说道。”   “嗯。”阿瑜思绪翻涌,她想及适才费祎看向嬿婉时,那眸中虽皆是笑意,可她仔细打量,难免能看出其中含着的欲色,他指不定心里头,想了些污秽之事。   当时,她顾及着嬿婉在一旁,不好把话挑明了说,这费祎可不仅仅是喜欢巴结人,瞧着他那带着欲念的眸子,便能察觉恐怕此人是极其好色,那前世,她所听闻的,他后院安宁,这指不定是他用了什么手段,遮掩住了内里的肮脏。   既然如今道行还不深,他做不到掩饰的一干二净,那里头的功夫,可有得她去作弄。   她边想着之时,边携着晴笛打算回世安院,也不知今日成言会不会回府,如今数着指头,也知道成言过不了多久,就该往岷州去。   等及成言离开了京都,她也到时候该死遁了,到时候,嬿婉的事,她就算想插手,那也插不上手了,当下该是在成言还没去岷州之前,尽快解决这后顾之忧。   ……   夜幕降临,嬿婉背倚在床榻的木架上,一床厚厚的褥子平平的铺好,盖在阿瑜的腹上,她就坐在床榻上,可目光直直地盯着那微微飘荡的烛芯火苗,她这段时日,就没怎么等过成言归府。   她也不知道成言今夜会不会从皇宫中出来,回府上夜宿,可她心里头存着事,偏偏想等着这个不知道会不会回府的人,今日与嬿婉择路而行后,想着前世嬿婉的长殇,胸腔中的不满,愈发地想找人,一吐为快。   眼见着火苗越来越微弱,那烛芯似是要燃尽了,阿瑜掀开床褥,起身往那圆桌那去,刚触及那桌上的茶盏,便听到开门的声响,“吱”地一声,门霎时开了,从门外灌入的冷风,冷的阿瑜颤了颤。   成言推开门,没想到屋中的人,不同往日那般,早早地就睡了,反而是抚着茶盏,瞧着似要倒冷茶的样子,他的视线刚从茶盏上瞥开,便见这人儿似是受不住凉气。   他赶忙把刚刚打开的门,就此阖上,随后从她的手中,拽过那茶盏,开口说道:“夜里寒凉,怎么又喝冷茶,你若是渴了,唤丫鬟来,重新斟一盏热茶。”   话中虽听着仍是中气十足,可那伴着的隐隐沙哑,阿瑜便知,他怕是忙了一整日,连口热茶都没喝得上,不然这嗓音怎么会干到这种境地。   说来,前世的他也是如此,一旦忙起来,哪还记得起旁的事来,那手边的茶盏,先前热的时候有多盈满,之后冷了也不见得会去动。   这还是曾有一日,她依着国公夫人的吩咐,去书房给他送滋补的汤水,被他留在书房待了足足一日,随后发现的小事。   他在案牍那处,处理着事,没空搭理她时,她便坐在软榻上,惯着自己的小心思,偷偷摸摸看着他的一言一行,怎么都不嫌累,就那般,瞧了他一整日,还觉得时辰过得太快了。 第95章 既往不咎   曾经,眼前的这张脸,让她怎么看都看不够,而现在,她瞧着他这张脸,就想远远地避开,若不是今晚有事说给他听,她又怎么会对烛相待,影只成双,久久没有卧榻安睡。   如今她已然把人给等了回来,他累与不累,她权当没瞧见就是了,当下最该提起的便是白日里的事了,她也该花足了心思,来应付他才是。   “你这几日回来的都这么晚,可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我听府上的丫鬟言道,圣上想重用你,要把膝下的玉珠公主嫁予你?”阿瑜顺势扶着圆桌,缓缓地坐了下来。   成言一听此言,眉头一挑,下意识想回言,可一张口,便觉得喉咙处,似堵着了一般,他视线滑过那桌上的茶盏,顿了顿,而后拿起它,再翻开茶杯,就着它倒了一杯,随后一饮而下。   平日里,他自个儿不喝冷茶,也不许阿瑜用,可到了这会儿,倒是什么都顾不上了,适才责斥阿瑜的那番话,就好像不是他讲的一般。   那苦涩的冷茶一入口,他脸上崩着的线条,越发地紧了,待那一杯茶尽数被他喝下时,喉间的不适,似是好了一点儿,他开口说道:“我不会娶旁人。”   此话一出,阿瑜抿了抿唇,长长的眼睫垂了下来,掩住了眸中的复杂之色,不会娶旁人,这话她该信吗?罢了,罢了,她何苦还要耽于这一言。   如今圣旨未下,也不是前世那尘埃落定的时候,他自然可以轻而易举说出此番言论,若是圣旨下了的话,她再相问,不过是自取其辱。   毕竟她可永远不会忘记,前世她问他是否要娶李玉珠之时,得来的只是许久的沉默,哪还有似如今的这般笃定。   “我倾慕的仅有你一人,身旁除了你,也不会再有旁人,要让我再言多少遍,你才肯信我?”这段时日,他不管宫中的事有多忙,都想着处理好一众杂事,在宫门落匙之前,赶回府上,就为了见到府上的娇人儿。   可每回府上,在世安院中,他不仅不见她的房中留烛灯,那个他每日惦记的人儿已似熟睡,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疯魔了,会如此小心眼,总会念着,这人儿该给他留灯,也该想着要等他回府,一同安睡才是。   若不是在府内,关于朝堂上的风言风语传入了她的耳中,让她总算是想到了他,才会问上这么一句,不然他们二人之间,这不温不火的样子,哪像是重归于好了。   他一个男子,揣着姑娘家那般患得患失的情绪,实在是不应该,可他又不能不去想,是不是他这段时日,忙昏了头,以至于让她误以为他冷淡了她,才让她无法相信他。   “你要让我信你,这哪能是嘴上讲讲就成了的,你们这些男子,花言巧语,信手拈来,若是我随意相信,那往后的苦果,又该给谁来尝,是你,还是我自个儿?”阿瑜斜着眸子,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道。   闻言,成言气极反笑,说道:“我何时花言巧语过,除了不让你离开我,哪一桩,哪一件,我没顺你的心,合你的意,你竟然把我同那些偷奸耍滑的男子,混为一谈,尽数说些惹我生气的话来。”   沉吟了一瞬,阿瑜满身疲惫的说道:“我也不知道,近来我都是怎么了,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总喜欢胡思乱想,今日碰见嬿婉,发生了一些事,让我总是想着念着。”   “这成国公府上,有你的父亲,有你的母亲,还有你的姊妹,你有满府的亲眷,可我却只能依附你而生,若没有了你的庇护,我又该如何。”阿瑜轻声说道。   “嬿婉能为了二姑娘,争长论短,若我受了委屈,我信你会帮我助我,可等到我们情意消散的那一日,你对我弃之如敝履,我又能依靠谁?”阿瑜眼帘越垂越低,眸中的泪珠无声的滑落下来。   这戏做也得做全套,她在成言身边这么久,也知道他见到她流眼泪,该是会起怜惜之意,若是能用泪水,惹得成言心中烦乱,她也不怕耗费了这点儿泪珠。   等离开了成言的身边,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她流眼泪了。   成言从阿瑜的口中听到亲眷二字,不由得一愣,他重新遣人去探查阿瑜的来历,以及陆子良在澧州的过往,似是有人横加阻扰,让他无法拨开蒙罩在其中的迷雾。   近日,在江南那处的暗探呈上了一封密信,其中言明阿瑜并不是江南人士,而本该入花满楼的那个女子,不知为何变成了来历不明的阿瑜。   那根暗线就此断在了江南,而在澧州的暗探,传来的回言,仅仅是道,陆子良少年将才之名盛矣,少与民间女子纠葛,不曾听闻有何旧情旧事。   与之牵扯的旧事,也已然尘封,那澧州端王府往年与陆府来往甚密,等及出事覆灭后,陆府明哲保身,离得远远的,似是生怕沾染上了罪责。   据言,陆子良与端王府的那个郡主青梅竹马,来往甚密,端王爷曾经还言道,要招陆子良为婿,娶了他的掌上明珠,只不过此事还没来得及提上行程,端王府便被安上了意图谋反的罪行。   圣上念及兄弟之情,再加上端王爷畏罪自尽,一时伤之哀痛,饶过了端王府数人,男丁流放,女眷为奴。   在此之前,端王爷谋反一事,才传回京都时,朝中有不少重臣,直言小人污蔑,端王爷有贤德之名传世,那大逆不道之行,谋反之事,实愧于先帝,端王爷一向敬重先帝,又怎么会做出此事。   谏官在朝堂上谏言,可圣上那个时候,见到澧州官员呈上来的奏章,加之依稀的证据,于朝堂之上宣骂端王爷,乃至于朝堂上的墙头草,煽风点火,直置端王爷于死地。   那会儿,太子见圣上重重地责罚了谏官,还直言道,若再听求情之论,一律按谋反之罪处置,金口玉言,此话一出,太子就算有权势在手,也不敢轻举妄动,二皇子一派还在一侧虎视眈眈,也容不得他求情。   太子曾同成言密论过,此事疑云遍布,怕是有人污蔑,更何况端王爷再怎么都是太子的皇叔,太子也不想看到皇帝与端王爷手足相残,他也曾暗地里派人去澧州探查。   可还没来得及查明真相,端王府谋逆一事,就此盖棺定论,而后随着端王爷一死,其中暗藏着的种种,怕也是难以再见光明,太子想查,也无从入手了。   而端王府男丁流放,女眷为奴,皇命已下,不能违抗,太子与成言只好遣人去偷偷地护住那个流放的小郡王,而那个郡主,在他们的人还没来得及照料一二时,便似是病死了。   斯人已逝,太子听到这一消息后,感伤了一阵后,也没再说些什么,单单是问了一句如何去的,成言当时在一侧,似是听及,悲恸而去。   二人见其中没有歹人作祟,仅是因病而故,就并没有探究。   成言看着阿瑜脸庞上那顺着眼眸流下来的水光,一时之间,想到了这些事,也不知为何会想到那个已去了的郡主,陆子良既然与端王府的郡主是青梅竹马,相伴十几载,那与阿瑜又是怎么回事?   莫非阿瑜与端王府曾有所牵扯,陆子良的意中人从来都不是端王府的郡主,而是与之有牵扯的阿瑜,听着那日陆子良的疯言疯语,瞧着他那对阿瑜的在乎,也不似一个冷心冷情之人。   若如传闻的那般,他倾慕郡主,也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陆府与端王府划清界限,落井下石,这已经不仅仅是怕端王府的谋逆之罪会连累了陆府。   陆贵妃的母家,做出的那等子事,别说是太子瞧不上,就连成言也瞧不上眼。   “我把你带入了成国公府,有我在府上的一日,就不会弃你不管。这府上的亲眷,不仅是我的,也是你的,在江南,你舅母为了银钱抛弃了你,而我把你从花满楼带出来,你就该和我绑在一起。”   “听及你方才那番话,你是不是因亲眷不在身旁,无娘家人可倚靠,开始念及你舅舅一家了,虽说我不想你再与他们有牵扯,但为了你,我可以把他们都接到京都来。”   “有我撑腰,你舅舅他们也不敢对你如何,把他们接来京都,也仅是为了不让你再胡思乱想。”成言蹲在阿瑜的身前,直直地盯着阿瑜的面容,与之平视而立,似是想在这双柔雾般的眼眸中瞧出些什么来。   既然眼前的人儿不是江南人士,那原先查出来的舅舅一家,也不是她的亲眷,听到他所言的,她的神情又该是怎样的呢?曾经他言之她是孤女,她随之应下,他也并未多想。   可如今暗探呈及的,不是江南人士,阴差阳错替了本该被卖入花满楼的女子,来历不明,尚未查明身份,这一件件事,由不得他不去想,他必须要从她嘴里撬出她想隐瞒的事来。   闻言,阿瑜身子一僵,不明白他话中之意,回想起陆子良曾言,她的侍女说道,她病死了,可她不仅没有死,也没有同前世那般入成国公府为奴,反而是在花满楼醒了过来。   可当下成言口中她的舅舅一家,又是怎么回事?   阿瑜不知成言是在诈她,还是真有其事,不过她在花满楼醒来一事,也尽透着蹊跷,她也曾旁敲侧击问过风妈妈,可不仅没得到回言,还被风妈妈詈骂,前尘往事,抛之不及,追究何用。 第96章 虚与委蛇   成言一动不动地蹲在阿瑜的身前,就等着眼前的这个人儿能说些什么,暗探近来呈上来的密信,让他似有察觉,隐隐掩住的真相,尤让他无言而论,无欲掀之。   阿瑜见他眼眸中霎是深情,仿若再无旁人能插足在他们之间,如此静默着,她根本无法闪躲,只好淡声说道:“你误盩了我的意思,我方才所言的那番话,仅仅是羡慕二姑娘能有嬿婉那么好的妹妹,再无旁的念头。”   “况且舅母当初能为了银钱抛弃我,我又何必再执着于那微末的情义,你就算把他们一家都接来京都,他们不仅帮不到我什么,还可能会给我惹祸。”   风月之地的姑娘,有的是自甘堕落,而有的却是被逼良为娼,贫苦人家穷困,男丁将养不活,想着把姑娘卖去花楼,得之银钱,实在狠不下心来,为了银钱,也会把其卖去大户人家当丫鬟。   她如今摸不清情况,只能顺着成言的言辞,往下编谎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蒙混过去。   听之,成言抬手,拂走阿瑜脸上的水色,不露神色地说道:“真不想与舅舅团聚?你舅舅的性子虽说是怯弱了些,可心肠也没有他夫人那般狠毒,需不需我做主,让你舅舅休了那毒妇,另娶贤妻。这样一来,顾虑没了,自然也就不存在芥蒂了。”   “我知你是好意,想给我去了心中这股子恶气,可舅舅与舅母夫妻情意多年,与他最亲近的不是我,是舅母那个枕边人。如若旁人嫌我身份低贱,不顾你的意愿,硬生生地要把我从你身边赶走,你可会生怨动怒?”   阿瑜唯恐沾惹上不属于她的因果,世间万物,有因有果,她相信自己能重来一世,是有因果轮回作祟。成言口中的那一家人,她不知道存不存在,可若是存在的话,成言为了莫须有的事情,就此拆散一户人家,那其中捣乱的事情,又可会牵连到她?   “你舅舅那是无能,才会任人揉捏,当家当不成,行事行不成。你觉得我会同他那般无用?我要的人,绑也要绑在身边,又有谁敢赶走你。”成言似笑非笑地说道,眸中闪过一丝危险。   那个愚蠢至极的妇人,常年压着自己的丈夫,已经把身边的人,管废掉了,张弛有度,民间的妇人,见之蝇头小利,不言也罢。   “好了,好了,我没有说你无用,只是假设一番而已,也没有人敢赶走我,再者,就算有人想赶走我,我还不愿意走了,你待我不薄,之前是我瞎了眼,蒙了心,看不到你对我的好,才总想着离开你。”阿瑜假意把脖颈凑了过去,伏在他的肩上,故作轻松地说道。   “今日,我偶然间瞧见了二姑娘要相看的男子,那可是半点儿都比不上你,若我离开了你,还能从哪儿找一个你这般好的人。”阿瑜顺势把头埋在他那儿,软声说道。   热气呼在成言的脖颈处,惹得他心猿意马,可耳边传来的话,让他不容忽视,这些好话,可从来没被阿瑜说过,他也不敢奢求能听到这番让他心热的话来。   但她又为何会提到成芸要相看的男子?心中滑过微微念头,这是不是她别有用心,想哄着他,才说尽了好话。   他若有所思地问道:“你白日里做什么去了,在我面前,一会儿提到嬿婉,一会儿又提及成芸,究竟是怎么回事,值得你如此绕着弯,说上好半会。”   阿瑜心中咯噔了一下,是她用的法子不对吗?成言三言两语就好似把她看透了一般。   “罢了,既然你把话挑明了,我也如实同你说道,白日里,见到了要与二姑娘相看的那个男子,嬿婉言他品行有缺,实在不是二姑娘的良配,我怕嬿婉为了搅黄这桩八字还没一撇的婚事,做出什么昏头的事。”   “那个费公子,我今日仔细瞧了一番,牙尖嘴利,还甚是孟浪,若把府上的姑娘婚配于他,怕是不妥。我方才想起来,觉得要和你提上一嘴,嬿婉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你这做大哥的,不应该上上心?”阿瑜闷声说道。   前世她什么都不知道,任由嬿婉嫁给了费祎,重来一世,她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嬿婉跳入火坑。也不知道前世成言是怎么了,会招来费祎那么一个妹婿。   “你何不派人去查查那个费公子,如若他真是个表里不一的小人,那还是趁早让他断了想与成国公府结亲的念头,要不然让他出京外任几年也是好的。”阿瑜一鼓作气把心中念道的,同成言托盘而出。   让费祎待在京都,她怎么也放不下心来,此等小人,该远远地离开京都,离开成国公府才是,他虽没有得罪她,可在阿瑜的心中,他始终是一个会危及嬿婉的一个隐患。   “这就是你想同我说的事,就无其他事要讲?”成言沉吟了一番,虽说他看出了不对劲之处,才试探了一二,可真让他问出点什么来,然那些好话就似吹散了一般,仿若没有存在,心头难免有些失意。   阿瑜察觉到成言情绪稍有不对,把挂在他肩上的那双纤细的手,骤然缩紧,把他整个人纳入怀环中,那白皙的腕骨上,好似透着光亮,倚在成言的头上,那黑发交织着腕骨,折映出异样的感觉。   成言指节微动,楞了一下,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后徐徐地把脸侧凑到阿瑜的面孔旁,再缓缓地贴了上去,待芙蓉面上的凉意触及到成言时,他面色沉了下来,不发一言地把环在他双肩上的手拿开,乍然起身。   就在阿瑜怔住时,成言把她横抱了起来,稳步往床榻那处走。阿瑜不知哪处招惹上了他,心中惴惴不安。   待她被放在被褥上时,更是不知所措,连忙问道:“我说好话,你觉得我另有企图,我实话实说,你又心生不悦。有时候,我都不知道遇事该不该找你,而你又会不会放在心上。”   成言倾身低下头,深深地看了阿瑜一眼后,伸手把散在她眼眸边的碎发,拂到了耳后,而后把手收了回去。   阿瑜见之,心乱成了一团,她不知道成言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哪一句话,又惹了他生气。   可见到刚拂在脸上的手离开了耳侧,然又往她眼前来时,就在这一刻,她误以为成言要打她,呼吸似是一顿,停歇了顷瞬,她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眸,可那抹疼意迟迟没有落在实处,倒是身旁好似有着微微动静。   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睁开眼睛的那一瞬,恰好直直地迎着他那幽暗的眼神,只见他唇角微动,似是无奈的抽了抽,而后说道:“你刚才在想什么,闭上眼睛做什么?”   闻言,阿瑜的心微抖了一下,一张脸崩了起来,面上的神情,着实不好看,总不能和他讲,她以为他一言不合,要动手打她吧,真是心被搅乱了,尽想些荒唐事。   不过方才他的手一伸一收,再往她眼前探,真的好像要打她一样,不成,不能再如此假想下去,不然等昏了头,尽数交代了,怕是会惹出笑话来。   “没……没想什么。”   话音一落,便听成言无奈的说道:“我只是很少能听到你说好话,才多想了些,不是觉得你别有企图,还有遇到什么事,你不来找我,又能去找谁?你同我说的的事情,我又哪一回没放在心上。”   “倒是你与我相处,什么时候学会了承颜候色,我心生不悦,难道你就只会看我脸色行事?这颤颤巍巍的模样,在你眼中,我有这么让你害怕?”   方才成言见到阿瑜睁眼的那一瞬间,那眼眸中的惧色,让他生出颤意,他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让枕边之人,如此害怕他。   他怕再从她眼中看到那抹惧色,尽量放平了语气同她说道,而后敛着面上的阴沉,从她的身侧掀过另外的被褥,小心地盖在她的身上,随之说道:“你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夜深要起身,也不知道披一件衣裳。”   “浑身上下冰凉的,你都感觉不到?等寒意入体,你想着凉喝苦药?”成言似是强压着怒意,想好好地同阿瑜说道,那言辞之中尽是对她的关切。   闻言,阿瑜楞了一下,想到他方才贴了一下她的脸,而后才神色大变,难道是在那一瞬,他发觉了她脸上的凉意,这才对她没有了好脸色,她撇了撇嘴,讪讪地说道:“瞧见你回来了,想与你多说会话,旁的便没顾得上。”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这好话也只能从嘴里说了出来,往日她根本没打算哄成言开心,也不想费心思去讨好他,可这会儿,既然他说很少能听到她说好话,那她就让他听个够,好话谁还不会讲呢,只是想讲与不想讲罢了。   “我适才和你提到的费公子,你打算怎么办?”阿瑜悄悄地打量着他,看着他面上虽覆着寒霜,可也看的出来是收敛了些神情的,让人瞧着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成言把她拥入怀中,尽管怀中的人是因旁人,牵扯出了一个男子,可他在她的口中听到其他男子的名讳,便让他觉得不甚好受,之前的陆大人,已然使他心有余悸,如今的费公子,又是哪个杂碎,值得她这般费心。   假若真如她口中所言的,那费公子是个品行不端的小人,也就遂了她的愿,找个由头,把这劳什子的费公子教训一番,再使绊子把人派出京都,外任几年,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97章 有增无减   成言背过身去,躬身把脚上的帛屐脱下,而后转头同阿瑜说道:“如你所愿便是,你往里头去。”   话音刚落,那灯烛上最后那点儿微弱的火光燃尽,屋里头没有了烛火,一片漆黑。   阿瑜怔楞了一下,随之察觉到眼前的人见她没有动静,似是要越过她,直接踩着被褥跨过去,她后知后觉方才他的话是什么意思,霎那间时,想给他挪一挪地儿。   可这样一来,就直接撞上了成言俯身低下来的头,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她挪起身子,撞上成言的那一刻,不禁抬起双手捂着额角,嘴里还轻呼了一声。   成言顾不上自己的头,才被猛然间来的这一下,着急往前探,隐隐约约扶住了阿瑜的肩膀,顺势摸上她的头,问道:“撞到哪儿了?”   那手在她的头上摩挲着,想找找伤处在哪儿,刚触及她的额角时,便听到她“嘶”了一声,成言的手就此顿了顿,也不敢再动及她的伤处了。   可这般下去也不行,他狠下心来,抚上刚才碰到的地方,把手心按在上头,一边揉着,说道:“谁让你乱来,疼也得给我忍着。”   “你的头撞得不疼吗?”阿瑜的额间在刚撞上那一会,是挺疼的,可缓了几瞬后,倒也觉得还好,可这明明是两个人的头撞到一块去了,他就和没事人一样,还净会数落她。   成言听到耳边传来她心虚的声音,扯了扯嘴角,说道:“我没有你这般娇气,你好好顾着自己即是,无需管我。”   “好了,我额角不疼了,不用再揉了。”不知道为何,阿瑜的心中骤然拱起了无名火,甚是焦灼,为此,她难得撇去了自己与成言之间的生分,语气极冲地说道。   瞧不到她脸上的神色,虽听着这话,成言手上揉圈的动作仍不见停,无可奈何地轻叹了一声,追随着她身上的暖香,凑了过去,待鼻翼横在她的面容上时,放轻了声音说道:“好好地耍什么小性子,不过我很喜欢你和我这般相处。”   “你以后想说什么便说,想做什么也去做,凡事有我担着。”言罢,成言的薄唇滑过阿瑜的面庞,带过一阵热气。   阿瑜不知道她刚才是怎么了,骤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那话一出口,便极度后悔,可也收不回来了,就在她以为会被成言好一通说道,越发的没规矩时,耳边便听到了这番话。   可随之而来的,是其他微妙的感觉,成言一碰她,她的身子就似燃火了一般,这让她觉得一切都朝着不可及的方向而去。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也这会儿闭上眼睛,和上一回,是完全不同的感受,说不清的滋味,让阿瑜没来得及反应,可待两人情不自禁抱到一起时,阿瑜侧躺着,额角不知被什么蹭了一下,骤然间一疼,就此她瞬间回了神。   “这两日,我下腹难受的紧,应是小日子要来了。”阿瑜好不容易等唇边的那抹温热离开,喘了口气,顺了顺后,开口说道。   听之,埋在阿瑜颈间的头,似是一顿,而后不管不顾地在她的脖子上,咬了一口,还使了使巧劲,吸吮了一番,想来没有几日,这留下来的痕迹是无法消散的。   “你就使劲地折腾我罢,等你小日子过去,看我不好好收拾你。”阿瑜慌乱间随口扯得一个慌,歪打正着,让成言信了。   她的月事,若不出差错,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故而听到阿瑜这般说,成言倒也没有怀疑,他向来重视她的身子,也不会乱来,明知她身子不适,干不出那摧花的事情来。   成言揽过阿瑜的身子,把她紧紧地环在怀中,闻着那股子暖香,好好地平复方才激起的急色,就这般过了好一会,那儿的难受,也一直不见纾解。   在他想开口提上一嘴,用其他法子时,便察觉到怀中的人,呼声似放缓了,就如此睡了过去。   “用完就丢,小没良心。”他甚是无奈的喃喃了一声,也不舍得将才入睡的她唤醒。   这声喃语,阿瑜迷迷糊糊之中好似听到了,可她今日着实是累坏了,一下子追着嬿婉跑来跑去,一下子又费尽心神地去仔细打量费祎,入夜了,放不下心来,还得和成言斗智斗勇,安静下来后,就困得很,隐隐约约听到没良心这几个字后,就陷入了沉睡。   自然不知成言抱着她,难受了好半宿,才堪堪入睡。   翌日,阿瑜醒来后,如前些日子一样,床侧不见成言的人。   不用多想,便知道这人定是又往皇宫里跑了,没到入夜,是回不来了。   这样也好,阿瑜也不知道醒来的那一瞬,怎么去面对成言,难道假笑相迎?可昨日夜里,她察觉到自己并不是完全在与成言虚与委蛇,二人那不见违和的相处,反而是打得她措手不及。   不能再这样了,她究竟是怎么了,难道被一时的欢愉,所牵绊住了?   阿瑜从床榻上起身,喃喃自语,不停地问着自己这个问题,而后赤足踩着地,往铜镜那去,拿起篦梳便往头上去。   晴笛算着时辰,端着水,轻敲了敲门,不见回响后,便推开门,刚想去瞧瑜姑娘醒来没有,便见姑娘怔怔地坐在铜镜的前头,似是出神了般,连她走到了身侧,都没有反应。   “姑娘,姑娘。”晴笛轻唤了两声。   待话音一落,阿瑜猛然一个激灵,转过头去,见到晴笛面上的关切,抿了抿唇,说道:“怎么了?”   “姑娘,庆随侍方才遣人来说,林卲姑娘的伤大好了,过不了多久,就可以重新回来伺候您了。他还说,主子怕您待在府上无趣,特地请了戏楼的戏班子,赶午后的时辰,给你在禾苑搭戏台子。”   晴笛从水里拧起帕子,递给她,眉眼间带着不容忽视的笑意,这眉开眼笑的模样,瞧着便让人欢喜。   可阿瑜心里头闷闷不乐的,又哪有心思去看人唱戏,在府上待着是无趣,可她总能找出事情来做。而成言遣人在府上搭一个戏台子,让戏班子的人唱戏给她逗乐,终归到底还是想困着她。   “我不想听戏,也不想如此兴师动众,还是别让戏班子进府里了。”阿瑜脸上不见喜意,面无表情地同晴笛淡声说道。   “可……可禾苑的人都忙活起来了,就等戏班子入府了。姑娘,这好歹也是主子的一番心意,还是别辜负了罢。”晴笛起初听到来人说了这一番安排后,还喜之乐见,可瞧着姑娘兴致不高的模样,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如此说道。   “罢了,不过就是一场戏,戏既然快要开场了,也没有停下来的道理。”戏以喻人,她的局也布了一阵,是断不能停下的,哪能说放弃便放弃。   林卲回与不回,全由成言说了算,可她自个儿走不走,成言就算拘住了她的人,也绑不住她的心。   篦梳一下又一下从发间而过,阿瑜寻思了片刻,蹙了蹙眉,说道:“我好像之前听府上的人说过,二姑娘是极爱听戏的,除了每日书卷不离身外,难得出府,便会去戏楼听戏。”   “有这一回事吗?”阿瑜前世好像听过旁人如此提过一嘴,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不由得开口向晴笛问道。   晴笛稍加思索了一番,犹豫地说道:“许是有的,奴婢才进府不久,对二姑娘的事,不甚清楚。”   “一个人听戏也是无趣,你待会去三姑娘院中同她说一声,世子特意请了个戏班子在禾苑搭戏台子,邀她去禾苑听戏。然后再去问问二姑娘有无闲暇,若成的话,把她也一齐邀过来。”   “三姑娘那里,她应该会应下,二姑娘那处,实在不成,你就用世子的名义把她邀过来,只是需要你多费些唇舌了。”阿瑜紧接着交代道。   晴笛听了这番话,似是迟疑了一瞬,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见她没有什么要再吩咐了,端着水往外走,乘着日头还早,赶紧把交代的事办了,也不知道主子今儿个,会不会早些回来,庆随侍遣来的人也仅是说,主子可能会回来陪瑜姑娘听戏,但也没给个真正的准头。   这说不准的话,她也不敢直接说予姑娘,上一回主子留了话,可又没回来,她瞧着瑜姑娘似是恼了,而今,这还是不说为妙,省的生出变故来。   就算主子真的会从宫中回来,陪瑜姑娘听戏,见到二姑娘和三姑娘也一同来了,也当是无事的罢,听戏可不就是要热闹,戏台子上一片热闹,衬得座下的人寥寥无几,怕会寡淡。   阿瑜见晴笛端着水出去了,暗念了一声,成言手底下的人,倒是好用,也不多嘴,若她能够从府上逃出去,在外头过活,身旁能有个这么麻利的丫鬟,也不用她总得瞻前顾后,身侧的人跟着打点即是。   说到底,是成言身边不缺能人,才能把这样一个人,放到她身边来当一个小丫鬟,偏偏这人瞧着似是没有半点埋怨,老老实实待在她身边,还不忘时时刻刻看着她。   她对着铜镜,凝望着镜中的人,少顷,瞧着那不甚清晰的面孔,骤然间笑了一声,而后拂了拂眼角的一点儿水光,镜中的人,薄唇似是在翕动一般,也不知道在呢喃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只见她凄然地把唇角扯开,尽管大滴大滴的泪珠从眸中掉落,可脸上的笑却是有增无减。 第98章 扑朔迷离   晴笛去二姑娘院子的那会儿,二姑娘恰好被国公夫人请了过去,她只好拜托二姑娘院子里洒扫的小丫鬟,若见到人回来后,千万得去世安院知会她一声。   二姑娘没在院中,她也不敢只留下口信,就这一桩小事,她若是办砸了,瑜姑娘那儿,哪还能有她自处的地。也不知道二姑娘什么时候回来,若要她耗在二姑娘的院中,那铁定是不成的,她可不敢与瑜姑娘离久了。   成芸被杨氏唤到身前,不骄不躁,一身书香卷气,那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瞧着不像是大户人家教养的庶女,反而像极了出身清贵人家的娇姐儿。   杨氏坐在上首,看着这个虽不是出身她膝下的庶女,无声地点了点头,甚是满意,可这疏离也自然而然地显现了出来,对她也定是没有对嬿婉那般亲昵,她想起昨日与费夫人商谈的婚事,开口问道:“芸儿,昨日你为何没与费公子见上一面?”   成芸坐在锦杌上,眸中含有一丝不明,脸上似是羞红了起来,敛着唇说道:“女儿实在是难为情,犹豫了好一会,等到了园子那处,不见费公子的人,许是我去的迟了些,这才怠慢了费公子。”   “不过母亲的眼光,向来都是极好的,婚嫁之事,全由母亲做主,母亲若觉得那费公子是女儿的良配,那定是错不了的。”成芸一下子抬高了杨氏,一下子又向杨氏尽展孺慕之情。   杨氏听之,心里极其舒畅,府上的庶女如此乖巧,言辞之中皆是对她的信任,更何况成芸的姨娘,在府上老实本分,从来都不会想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更是让杨氏觉得为成芸的婚事,去多费些心思,也是无妨的。   “那费公子学识甚好,是个喜欢读书的后生,他在朝堂上虽官职不高,可胜在后院清净。母亲本想问问你的意愿,但你适才说全由我做主,那母亲再好好思量一番,婚嫁之事,倒也不急,还得慎重考虑。”言毕,杨氏垂下眼帘,似是定不下主意来。   “母亲,你可是又犯头疾了?”成芸见杨氏刚与她说完话,便微微颔首,手撑在一旁,抚着额角,不时地轻揉了揉,这才不由得开口说道。   杨氏经常会犯头疾的事情,府上大多人都知道,成芸自是清楚的,她见一向伴在母亲身边的周嬷嬷不在,骤然一慌,可到底是心思缜密的人,她从锦杌上起身,徐徐走到杨氏的身侧。   双手搭在杨氏额角两侧,轻轻地揉着,轻声说道:“女儿曾在医书上看过,头风发作,疼痛之处以头之偏侧及额角为重,疼痛难忍之时,辅以指腹轻按,可稍稍缓解。”   “如此打旋轻揉,母亲可有好上一点。”成芸手上的动作没停,开口问道。   杨氏在她按上额角的那一刻,就缓缓地闭上了双目,虽头疼得难受的紧,可听到耳边轻柔的声音,不知是不是成芸的手法有效,她觉得额角的痛意,好似减轻了些。   周嬷嬷便是在杨氏快要缓过来的时候,走了进来,见到二姑娘还待在夫人这里,还诧异了一瞬,可随之发现夫人面色瞧不起不对劲,二姑娘还在给夫人揉着额角,脸上大惊,夫人这是头疾发作了?   “周嬷嬷,你可算是回来了,母亲身子不适,劳烦你去把府上的大夫请来。”成芸对着周嬷嬷说道。   闻言,杨氏睁开了双眸,摆了摆手,把覆在额角的双手,顺着牵到手心,轻拍了拍,说道:“适才你按揉得甚好,如今已然好了些,倒也不用再请大夫了。”   “我这头风发作,已是旧疾了,大夫来诊,也只能开些汤药缓解一二。你方才按揉的手法,比之,可有用许多,就连周嬷嬷都不及呢。”杨氏头疼缓解了以后,有了些许精气神,硬撑着和成芸说了这番话。   成芸听之,会心羞着笑了笑,说道:“不过是书上看到的,哪里比得上周嬷嬷。”   “周嬷嬷,把我妆匣子里的那套头面,拿给二姑娘。”杨氏缓声说道。   听之,周嬷嬷面上的神情,变得复杂了些,那套头面,不是夫人打算拿给三姑娘的吗?二姑娘不过就是一庶女,哪里用的上那么贵重的头面。   看到了她面上的异色,成芸眸中滑过晦暗,可对着杨氏,不论是客气也好,还是真不想受用也罢,都要推辞一番。   可在她刚要开口辞谢时,便听杨氏开口说道:“小姑娘容色娇俏,再拿好看的物件点缀,那可真是花中好颜色,惹人偏疼。”   “母亲贴给你的私物,好好收着就是,可不许推却。”杨氏看着眼前的人,柔声说道。   二人说了好些话,成芸看出杨氏心神不济,不敢再打扰下去,便主动出言告退。   杨氏撑着头,让周嬷嬷去取那套头面,再把她好生送出正院。   周嬷嬷伴在成芸身侧走着时,没忍住开口说道:“二姑娘可知道今日府上请了个戏班子,说是要给世子院中的那位,唱戏逗趣。”   成芸一早来了杨氏的院中,沿途便听说了此事,但她不知道周嬷嬷提及这件事的意思,顺着她的话说到:“有所耳闻。”   “自从那个女子进了府,成国公府再也不见往日的安宁,夫人之前见了那女子一回,就身子不适了许久。今日,那女子要听戏,不去戏楼听,反而要把人请到了府上,弄得府里乱的很,奴婢适才在外耽搁了许久,也是因为那些人。”   “好在夫人有二姑娘您陪着,没有什么大碍,不然奴婢可是担待不起。”   “我看世子院中的那个女子,就是与夫人天生反冲,这才会时不时冲撞夫人,惹得夫人身子一直不见好。”周嬷嬷还记得世子的斥责,她不敢在夫人面前说这些话,可在二姑娘面上,就毫无顾虑,一吐为快。   闻言,成芸不失礼数地笑了笑,倒也没继续搭话。   周嬷嬷见她静默着不说话,讪讪地停住了嘴,正好已把人给送出了正院,也就此止步了。   ……   “一见了美貌娉婷,不由的我便动情”秋胡衣锦还乡归来之际,于桑园之中,见到一采桑女,言语挑逗。   梅英起初“躬着身子,插着双手,赔笑言语”可一听秋胡冒犯调戏,大惊失色,面上极为恐惧,随之后退几丈,避之不及。   可秋胡又怎么会肯放过这般貌美的女子,出言想借其功名,用其强权,成其好事。   梅英抵死不从,竭尽全力,保全自身。   戏刚刚唱到这里,坐在阿瑜身侧的嬿婉,怒气上头,愤愤不平地骂道:“这男子简直就是混账,垂涎女子的美貌,想用权势,逼其顺从,可恶,实在是可恶。”   阿瑜也是头一次听这新戏,虽觉得新奇,可到底没有嬿婉这般看入了迷。这一出《鲁大夫秋胡戏妻》可是在京都戏楼中被百姓叫好的戏,阿瑜刚一听其名,便随口点了这出戏。   在听到秋胡调戏梅英时,觉得合上了这个戏名,等到戏中的二人,一个强迫,一个不从,便知这戏的走向可是荒唐得很,她似是能猜到戏的后半部分了,正是因为她猜到了,她觉得这戏变得讽刺了起来。   果不其然,这一出戏,唱到中途,梅英从秋胡手中逃出,回到家中,却见到了不久前调戏了她的那个男子,在她想算账之时,婆婆在一侧连忙阻止,与她道之,他是她那被征兵的夫君,梅英听之,满脸的不可置信,而后悲绝难泣。   这出戏,到了最后,以梅英索问休书而终。   梁上似是余音未尽,座下的几人恍若未闻,各有各的思虑。   阿瑜最先回过神来,撇头看了看身侧的两人,见嬿婉怔楞着,不免失笑,她把视线转向成芸,出言说道:“二姑娘,觉得这出戏如何?”   成芸瞧着她的神色,见她好像就是这么随口一问,回道:“家中的老母等到了衣锦回乡的儿子,独守空房的妻子等到了建功立业的夫君,本该是团团圆圆之景,可偏偏被男子的贪色之行,毁于一旦。”   “戏是一处好戏,可这事却有些可笑。”成芸的确是喜欢听戏,今儿个,听到一出好戏,平日里寡言的她,在这会儿,都变得善谈了起来。   “那二姑娘,你觉得梅英该与秋胡和离吗?”阿瑜笑着问道,眸中瞧着尽是好奇。   成芸听之,还没等她言语,便听到嬿婉说道:“当然该和离,梅英若不与秋胡和离,难道还要和这人面兽心的男子继续当夫妻?好色之徒,哪里配得上梅英那么好的女子。”   “夫妻缘散,虽可以和离,可对女子而言,总归还是难留余地的。和离也好,不和离也罢,还是要看女子能不能忍下去。其实,女子往后要嫁什么人,定不能眼拙,一旦选定,怕是不能够再回头了。”成芸思量了一番,如是说道。   话音一落,阿瑜仔细想着她话中的意思,那成芸前生能嫁给抚远大将军,荣华一世,是她自己选中了抚远大将军,还是抚远大将军看中了她?   还有嬿婉方才的那番话,也让她生出疑虑,前世费祎在嬿婉面前,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难道嬿婉一直没瞧见他的真面目,心甘情愿的待在他的身边,才会不想与他和离。   前世的事情可是越发的扑朔迷离,这让阿瑜不由得生出悔意,为何前世的自己会活得那般糊涂。 第99章 青梅竹马   “我们三人都听了这一出戏,嬿婉与我都坦而露之,不知瑜姑娘对此,可有何见解?”成芸察觉到阿瑜似是走了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她恰巧又看到不远处有人走了过来,待瞧清那人后,她漫不经心地对着阿瑜问了一句。   阿瑜听之,笑了笑说道:“女子独身虽难存于世,但为脱离苦恶,闯上一闯也是无妨的,让梅英一直坚持下去的,是她相信郎君清风霁月,是为君子,而真实的秋胡因寡情好色,得权势强逼女子,是为小人,梅英心中所念已分崩离析,再不和离,怕是会度日如年。”   “情之一字,伤人伤己,而秋胡与梅英在还没生出情来,便分离了数年,情意也全由夫妻之名牵着。怪就怪在秋胡忍不了欲念,于巧合之际,在梅英面前,露出了真面目。秋胡能够与梅英于贫贱之时,举案齐眉,却不能在富贵之时,秉要执本。”   “梅英离开了秋胡,谁又能说她不能重新获得新生,比待在秋胡身侧,好上数倍。而秋胡失去了梅英,那得来的官位和权势,谁知他又会不会被迷了眼,走上歧路。”   这一番言辞,尽数被缓缓而来的成言听入耳中,他一步一步走在阿瑜的身后,那步子走得极为沉重,就这般静静得站着,面上也瞧不出神色,但始终是不发一言。   嬿婉本来听得正认真,想着阿瑜说的话,刚想深究其意时,微微晃了晃头,视线之余,好似看到前头有一个人影,她抬头一瞧,便见大哥站在那儿,许久不见大哥,让她心生欢喜,什么都顾不上,不由得出言喊道:“大哥。”   这一声,虽是直冲成言而去,可阿瑜就坐在嬿婉的身侧,她为了同成芸搭话,整个身子还倚着太师椅,往右侧探了些,耳边骤然听到喊声,心不由得一颤,身子骤然歪了歪,差点就栽到地上去了。   她不知道成言是何时来的,但她下意识就想着方才有没有说些不恰当的话,被成言听了去,可还没等到她捋清楚,便被成言扯着手腕,带着离开了这处。   嬿婉见之,怔楞了一下,刚想追上去瞧瞧是怎么回事,怎么她看着大哥的样子,似是要向阿瑜发难。   可就在她起身的时候,成芸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把其稳当地放在了桌上,徐徐说道:“大哥或许是有事要找瑜姑娘商谈,三妹妹这样跟上去,怕是不妥。”   闻言,嬿婉看着那二人越走越远的身影,坐在太师椅上,不禁跺了跺脚,心中还是有些担忧,可二姐姐所言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大哥本就不想她与阿瑜来往,她若是追上去,大哥是不是又会说她。   她不过是寻思着最近大哥甚忙,多是在宫中忙着要务,她要见上他人,如今已是难上加难,更别提午后的这些时辰,定是不会碰上大哥的,可当下她不仅瞧见了大哥,还把大哥的话当做了耳旁风,被他看见她与阿瑜有所来往,这可该怎么办?   嬿婉心中在想些什么,成芸不清楚,但她见到嬿婉这幅天真无邪的样子,紧了紧手心,目光不动声色地瞧了瞧她发间的簪子,猛然想到今早夫人给她的头面,不由地生出些许恨意。   她那会儿瞧着周嬷嬷的神色,便有所猜想,如今再见到嬿婉身上所戴的,皆是明艳,而她的喜好,偏偏是不喜明艳的装扮,那套头面,分明就是要拿给嬿婉的,夫人却因她的讨好,拿给了她。   难道她只配得到一些旁人不在意的物件,那物件还是从她人指缝中露出来的。   明明她比谁都要努力,且不提已出阁的成媛,这哪都不如她的嬿婉,就因为是府上的嫡女,就处处压着她,在旁人眼中,庶女永远比嫡女低了一等,那她偏偏要活得比嬿婉更好,让府上那些人都看一看,她成芸才能称之为府里的明珠。   如今是他们瞎了眼,才让好端端的明珠蒙了尘。   ……   “你扯疼我了……”阿瑜被成言硬拽着离开了禾苑,成言扯着她不松手,她手腕那处,勒得生疼,待踉踉跄跄被成言带着走到回廊时,不由得把手扭动了一番,随之直言说道。   成言寒眉紧皱,冷着一张俊脸,说道:“你与陆子良,究竟是什么时候相识的,在何处相识,又因何相识?他对你可是一片痴心,在我面前大放厥词,说是迟早要把你夺回去。”   “你说,他能把你夺回去吗?还是说你之前想离开我身边,就是因为心有所属,对他念念不忘,不想委身于我,才编织出了什么笼中鸟雀欺骗我。”   “怪不得那日逃得让人寻都寻不着,你是不是早就与他说好了,那一日是早有预谋,就等着投入他的怀抱。”成言咬着牙,把阿瑜抵在回廊的红柱上,一张脸凑到阿瑜的眼前,死死地盯着她,质疑地问道。   他在宫中没日没夜地忙着,好不容易挤出点时辰来,准备今日早点回府,陪她听戏的,却被陆子良堵在了宫门处,听他说着他与阿瑜的情意,是没人能够抹去的。   十几载的相识,她曾经唤陆子良为陆哥哥,与他亲近,二人不仅是儿时的玩伴,还是相识相知的知己,青梅竹马的情谊,是谁都插足不进去的。   成言听到这诛心之言时,骤然觉得他与阿瑜之间似是隔了些什么,有隔阂的感情,哪里比的上他们青梅竹马?陆子良还在回忆着他与阿瑜的一点一滴,而成言听着,滔天的怒意席卷于心头,伴着一阵一阵的妒意而来。   陆哥哥,好一个陆哥哥,她与陆子良原来是那般的亲昵,他不过是拆散他们的恶人,硬逼着她强留在他的身边。   闻言,阿瑜的心咯噔了一下,瞧着成言阴沉的神色,步步紧逼而来,害怕地抖了抖身子,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多想了,我与他不是你想的这样。”   她不知道陆子良与他都说了些什么,但是她的身份,想来陆子良应不会透露的,为此,她的心神稍稍定了定,在这犹豫的顷刻间,成言见她支支吾吾,更是生出猜忌。   “你说我多想了,那你倒是和我解释,你与他到底到了什么地步?假若没有家道中落,你是不是不会离开了澧州,这样你们二人便能够全了那份情意,水到渠成,双宿双飞。”成言怒火中烧,出言质问。   阿瑜的后背抵在红柱上,退无可退,更何况双手被成言制住,压在柱子上,根本就挣脱不开,她强忍着不适,定定地看了成言好半晌,说道:“你先放开我,你真的扯疼我了。”   成言的理智都快要被怒意和妒意侵蚀了,一时没察觉到手上使了好大一股劲,他听到她的话后,双手虽仍然没有放开,可也稍稍松开了些许,不完全放开,是怕她避而不谈。   尽管他不想相信陆子良的一面之词,可陆子良说的那些话,一遍又一遍在他脑海中回响,嫉妒的情绪让他暴躁了起来,往日的冷静自持仿若不存在了一般。   “你说你与他不是我想的这样,那也得说出让我相信的话来,你与我解释清楚,我便不信陆子良,我只听你说……”成言说到后面,话中的声音没有适才那般激动,不知是不是阿瑜的错觉,她好似在其中听到了一丝的委屈。   可待她仔细看了看成言眸中的神色,便把这荒唐之想,压了下去,她呐呐地说道:“我与他是旧识,可从来都没有越矩,曾经的至交好友,许久不见,已没有了往日的熟捻。”   “若我与他真的有旧情,也不会在家道中落的时候,离开澧州,该死死的赖着他才是。”阿瑜从适才成言讲的那番话中,把家道中落直接拿过来一用,陆子良在隐瞒她身份之时,还是有分寸的,编造出了这一言。   “赖着他?谁许你赖着他,要赖也是该赖着我。”成言在她的言辞中,抓到了不当之论,瞬即回言,话中尽是不虞。   可耐着性子,听了阿瑜这一番解释,总算冷静了一点,这浮在表面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但深藏在心底的妒意,可不会这么快就消散。   “你从来都不和我说你之前的事情,陆子良对你的过往一清二楚,而我作为你的枕边人,对于你的了解,还比不上一个外人。”成言面无表情,冷声说道。   阿瑜瞧着他似是平复了些,难得噎了他一句,“你把我从江南带回京都,难道没有遣人探查我的过往?”   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醒来会在花满楼,陆子良去寻她,也只得出一个身死的消息,她就像是凭空出现在江南一般,其中的弯弯绕绕,似是没有人清楚。成言肯把她带在身边,自是经过了一番探查。她不用相问,便能够猜到些许内情。   闻言,成言心中疑窦骤生,他探查的那些,根本就与她对不上,莫非是有人故意去遮掩了下来,让他不能查明,这番顾虑,他纵然不解,但也没想着要和阿瑜言道。   就在二人还在僵持之时,成言乍然听到前头摆放盆架的那处,传来一声响动。   若不仔细听,是极容易忽视的,这听着像是有人躲在那处,不小心发出的动静,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发出,让他明觉了些,伴随着他的迁怒,他不由得怒斥道:“谁在那处偷听,滚出来。” 第100章 绝无二话   躲在盆架后面的那人,听到成言厉声出言,吓得缩了缩身子,可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强忍着害怕,颤颤巍巍地从盆架的后头出来了,待抬眼的那一瞬间,她看到沉着一张脸的成言,虽觉得有点眼熟,但没多想,仅是嘴硬地说道:“我才没有偷听。”   阿瑜顺着成言的目光看了过去,脸上的神情霎时有了变化,这小姑娘怎么会在成国公府,,她不是跟在商队往西域那边去了?从京都去西域,路途遥远,就算不在西域停留太久,光是一来一回,便要花上好几个月。   莫非商队被她连累,成言迁怒了他们?   “楼宁,你怎么在这儿?”阿瑜装作与楼宁甚是熟捻的样子,与她搭上话,一边还不忘给楞在那处的小姑娘,使着眼色,她如今也只能希望这个小姑娘能机灵一点儿。   楼宁适才见有人往回廊来,一时想避开人,忙乱之际才躲在盆架那处,她本想等这二人离去后,再从盆架后头出来,可耳边传来二人的嗓音,偏偏她觉得那声音听起来极其耳熟,便没忍住探出了点头,想看看究竟是何人?   也就是微微一动,才会被成言发现,被发现之际,纵然她吓得把头都缩了回去,可那也是无用的,她都还没来得及瞧上一眼,便被抓了个正着,真是憋屈得很。   如今楼宁听到了自己的名讳,不由地把目光转向那男子身旁的人,她与阿瑜的目光相撞在一起,顷刻之间,她便想了起来,认出了男子,也认出了他身旁的人。   这二人,一个是追捕逃犯的大人,一个是之前想和商队有个照应的女子,而女子还是大人口中的大理寺罪犯。   只不过这女子来历不明,似是犯了事,导致大理寺的大人,一路追捕,把她拦截至城门口。当时父亲有心相帮,但也不知内情究竟是如何,这才不敢贸然上前。   商队走南闯北数年,最不敢得罪的便是官府,更何况商队当时也与这女子不甚相熟,更是不知道她犯了什么事,等她被人带走后,父亲本想向城门校尉打听一番的,可校尉一改往日的脸色,对他们大加驱逐。   言之,若商队想包庇罪犯,就不必再出城了,直接扣下便是。闻言,父亲怕牵连了商队,也不敢再多问了,再则,商队也急着要把一车的货物给运到西域去。   楼宁微微歪了歪头,瞧着阿瑜眼中的神情,似是不解,可还是顺着她口中的话,往下说道:“我不是有意听你们争吵的,我早就在回廊这处了,我是怕惹麻烦,得罪了府上的贵人,一时没避得及,才想出了个昏招,躲了起来。”   说着说着,便抿了抿唇,眼眸中尽是无辜之色,瞧着让人觉得她甚是委屈,可成言听到这番话,冷着脸色看向楼宁,可以看出面上已然不悦。但还是顾及着身旁的人与她相识,未急着向她发难。   阿瑜这会儿,倒是平静了下来,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她虽然与楼宁仅有一面之缘,但那商队曾经也算是帮了她一回,如今她瞧见小姑娘遇难,也该搭把手去。   她不合时宜地笑了笑,似是觉得有趣,偏了偏头,对着成言说道:“好了,你吓唬一个小姑娘做什么,方才凶了我一回,觉得不够解气,还要对着小姑娘甩脸色?”   成言听到她软绵绵的声音,再瞧着她面上娇俏的神情,不管有什么怒气,在这一刻都散却了。   瞧着他一直紧绷着的脸,瞬间缓和了许多,阿瑜把垂在一侧的手,悄悄地勾上了他的指节,轻捏了捏,随之说道:“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她曾经有恩于我。更何况此事也只是个误会,你若捏着这件小事不放,那我岂不是恩将仇报了。”   成言察觉到她的手,不仅仅是勾着他的指节,还胆大包天地在他手心挠了挠,这微微的痒意,挠得他心头发麻,这番阵仗,瞧着就好像若是他不应下,她便不肯善罢甘休了。   阿瑜敢如此和成言说道,不过是因她看着他好像是没认出楼宁,不过若是让成言知道她心中所想,骤然他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楼宁是何人,纵然楼宁当时呛了他一句,可那声娇喝与如今畏怯的嗓音截然不同,他没往出声处看去,自然不知楼宁的样貌。   当下听到阿瑜与她楼宁有一面之缘,还以为是因旁的事,二人才相识的,他从来没想过要究问她与女子的交际,他以为这有恩的言辞,不过是阿瑜随口编出的借口,让他饶了她罢了。   既然她都舍下面子来向他求情,若他再不依不饶,还成了他的不是。这人儿,不仅是个小没良心的,还是个惯会欺人的小骗子。寻常小事,他倒是能学会包容,容忍下来,但若有一日,她敢拿开不得玩笑的事,来欺他骗他,那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楼宁看见阿瑜的小动作,向他们二人投去狐疑的神色,这二人可真是奇怪。   适才大吵大闹的,一个就差没声嘶力竭的质问了,一个还能似捏着蛇的七寸一般,让人冷静下来。如今有她求情,这个男子面色已好上了许多,如此看来,她可以相安无事了。   为之,她脸上呈现了些许俏皮,说道:“公子与姑娘郎才女貌,甚是相配。今日见到公子,倒是一改……”   刚想提到之前城门口时,成言的言行,与之今日大不相同,瞧着也不是不讲理之人,可她下意识想到方才阿瑜给她使的眼色,还是觉得不提为妙。   阿瑜听到她话说了一半住了嘴,便猜到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那会儿楼宁可是胆子大得很,直言不讳,称成言做事随心所欲,直接呛上了他。   她唯恐楼宁管不住自己的嘴,要来个语不惊人死不休,赶忙接着话说到:“这小姑娘有趣的紧,我想同她叙叙旧,你这些时日,忙得都卧不安枕了,难得能早些回府,何不回院中好好歇一歇?”   “等你小憩一会,我再去唤你起来,陪你用晚膳。”阿瑜催促着成言回世安院,休憩一会,言辞之中虽含着私心,不加掩饰自个儿想同楼宁闲谈,但也出于对他的关切,为他的身子着想。   成言听之,心中滑过阵阵暖意,俯身过去,贴了贴她的额头,而后轻声说道:“看你这么乖巧,听你的便是。”   他也没有再提今日他早些从宫中回来,是特意为了陪她听戏,那戏班子唱的那出戏,他虽没有听到,但听到了她对于那出戏的见解,其中所言所谈,无不是在讲女子不该依附男子而活,和离二字从她口中说出,他听来怎么都不是滋味。   况且,他请戏班子搭戏台子,是他想陪着阿瑜一同听戏,给她逗趣用的,可如今看来,不仅没讨着巧,反倒是被她用来交友了,他的两个妹妹,与她凑到一块去了,哪还留了他的地儿。   如今也没有想重新回禾苑的念头了,本该把人儿带着一同回世安院的,既然她想与这女子叙旧,女子不同于男子,要讲男女大防,男子会觊觎她,可女子总不能把她拐了去,罢了罢了。   待成言慢悠悠地离开,阿瑜往前探了探手,把楼宁招到了身边。   她心中存着不解,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在成国公府?”   楼宁见成言走得远远了,眨了眨眼,俏皮地说道:“我跟着戏班子一同来的。”   可一想到她方才在阿瑜面前的狼狈,不由得开口解释道:“戏班子还在给贵人唱戏,我没见过朝廷命官的府宅,一时没忍住,就想着四处看看。”   “我往日里没有这么贪玩的,就是……就是待在禾苑太无趣了,我最近在戏楼听了一出又一出的戏,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楼宁浑身上下骤然透着萎靡的情绪,低垂着眼睫说道。   阿瑜看着她这幅模样,只觉得好笑,瞧着小姑娘恹恹的,不禁抬手抚了抚她的头,问道:“你不是跟着你父亲,还有商队的那行人,往西域去了吗?”   闻言,楼宁更是伤心,她也不想待在京都的,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生老病死,她在去西域的路上生了一场大病,这路都还没赶多久,就被父亲指着阿哥把她送了回来。   阿哥为了照料她,自然也没有再往西域去,她们二人只好去舅舅那儿,暂居一段时日,他们的舅舅就是戏班子的班主,今日好不容易缠着舅舅,一齐来了成国公府。   今日哥哥没跟来,也就管不到她,自是看不住她,她就如此闯祸了。   楼宁把来龙去脉同阿瑜说了清楚,也不忘提到那日是成言仗势欺人,他父亲实在是插不上手。不过说来,她与阿瑜还真是有缘,她还真没想过会再见到她。   都说成国公府是京都数一数二的贵胄,那个男子瞧着气度不凡,莫非是府上的贵人?那阿瑜与他是什么关系,在城门口时,为何还要用一个罪犯的名头抓人?   “……”   尽管有太多的事,是楼宁不甚明晰的,这些困惑萦绕在心头,可她也没想着要出言相问,一则,二人不过见了两面,说来也并不熟捻,二则,旁人的私事,与她没有牵连,不问也罢。   心中的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了一句,楼宁笑了笑,明媚的笑容挂在嘴边,恣意地说道:“你今日帮了我一回,来日若我哪里帮得上你,你来承德戏楼寻我,我自会出手相助,绝无二话。” 第101章 安安分分   一说完这番话,楼宁就急着赶回禾苑,生怕戏班子里的人发现了她久久不归,而在这偌大个府上急了昏头,她怀揣着担忧,草草地和阿瑜告辞,走得时候,还转头对着阿瑜抿唇笑,似一只欢快的莺鸟,逐着自由而去。   阿瑜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温婉得笑了笑,倒也没把方才那番话放在心上,她转头沿着回廊的另一端出口走,刚走出去,便看见晴笛站在不远处,往前探着身子,见她出来后,面上的急色散去,随之跟上了她。   今日,阿瑜本想借着听戏的由头,多与成芸接触,再看看这个二姑娘究竟为人如何,到底是不是如她面上的那般无害。可如今看来,也暂且成空了。   成言让人看着她还不够,还要怀疑她,猜忌她,这样的日子,她也是受够了,除非是傻了,才还会想过下去。   “二姑娘和三姑娘还在禾苑吗?”阿瑜偏头看向晴笛,似是随口问道。   晴笛恭敬地回道:“二姑娘早早就走了,奴婢不知这会儿,三姑娘还在不在禾苑。”   “世子与姑娘离开禾苑的时候,二姑娘脸色瞧着似是倦了,三姑娘就催着二姑娘回自个的院子小憩,待二姑娘离开后,三姑娘好似对那一出戏意犹未尽,忙着去找戏班子里的人,说是要再听一出后传。”   闻言,阿瑜不免失笑,这听着倒也是嬿婉能做出来的事,她的性子,可不就是如此想一出是一出,那出戏,阿瑜本来以为只有她和成芸能好好地听下去,没想到向来没有多少耐心的嬿婉,倒是耐住了性子,着神一般地听完了一出戏。   阿瑜刚想去禾苑瞧一瞧,那后传又是怎么一回事,她点那一出戏的时候,也没听人提过,那出戏有什么后传,莫非嬿婉还想让那个戏班子,硬生生地整来一出后传。   晴笛瞧着她改了方向,不准备回世安院了,连忙说道:“姑娘,刚才世子交代了,说是你这厢的事情弄完,没旁的要紧事,就早点回世安院,别耽搁来耽搁去,忘记已然说出口的话。”   听之,阿瑜脸上的笑意,敛了起来,斜了一眼晴笛,心间纵然不满,可到底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在成言面前装了乖巧,得来了一点点的喘息,总不能因阳奉阴违,功亏一篑。   就算她心里头拎得清,可回世安院的小路上,她浑身都透着不对劲,阴沉着一张脸,整个人身上的郁气无从发泄,但待快走到世安院时,她刚想压住心头冒着的火,至少面上得瞧着要无事的样子,再去和成言装郎情妾意。   就在她踏入世安院的同时,便瞧见成言带着庆期急急忙忙地从屋内出来。   成言出来的那一瞬间,与阿瑜的目光直直地对上,他看见了她面上勉强的笑意,可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走到了阿瑜的身侧,箍着她的双肩,双手的指节牢牢地缠在那儿,慢慢收紧。   静默了顷刻,他终是开口说道:“我有要紧的事,要去一趟岷州,你乖一点,这府上的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去,但就是不要出府。”   听之,阿瑜的心似是停了一下,放在两侧的手,无意识地扯了扯衣裳的下摆,随之还扣了扣,手心开始冒出了冷汗,眼眸中的神情也变得呆呆的,但呼吸骤然变得急促了起来。   她一直等的时机,就快要到了,一旦成言离开成国公府,离开了京都,那她的计划也就可以开始着手了。   这一刻,她等了许久,但真正到了的时候,她却不知道以何种神色对着成言。   成言瞧着她怔楞的模样,骤然生出不虞,敛去眼眸中的复杂,目光变得锐利了起来,他弯起嘴角,带着一丝邪性,拂上阿瑜的侧脸,厉声说道:“若等我回来,没能看见你乖乖地待在世安院……”   “好了,我会安安分分地待在府上,你信我一回。等你回府,若还是觉得我让你失望了,到时候,你想怎么处置我,便怎么处置,反正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阿瑜垂目,打断他的话,整个人焉焉的,就好像因成言怀疑她,不高兴了一般。   而成言又善会察言观色,瞧着她这幅样子,委委屈屈的,似是谁给了她气受,他随之念道:“你往外跑了两次,我还说不得了,若不是你着实让人放不下心来,我何至于此?”   阿瑜目光一闪,听不得这话,话从成言的口中念叨出来,她还心虚了起来,明明方才压着的呢,这会儿,都差点要露馅了,她低着头,抿了抿唇,躲闪着他的视线,说道:“我知道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话不能多说,一说多了,成言更加觉得不安,他把眼前的人拥入怀中,附在她的耳边,假意试探,说道:“你想去岷州吗?”   “想去,你能带我去岷州?”阿瑜在听到成言问的这一句时,下意识回了一言。   但她骤然想到,这不过是试探而已,既然如此,将计就计便是,她顿了顿,说道:“我好久没回澧州了,此去岷州,正巧可以途经澧州,能不能腾出点时日,让我改道去澧州一趟。”   说着说着,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好似自己都觉得这个请求过于无礼。明知道他去岷州是有要事要办,却还惯着自己的小性子。   可她心里头,早已经啐骂了成言数回,他才不是真的想带她去岷州呢,他去岷州是去办要务,带着一个女子,且不说不成体统,还极有可能会耽误了他的要事。   此去岷州路途甚远,他若赶路的话,恐怕是要骑快马而去,带上她同去,岂不是还要准备马车,那此举是万不能行的。   听之,成言轻笑,似是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么一番话来,他放开了她,让她直直的对着他的眼睛,随之又捏了捏她的脸,说道:“你想的倒是挺多的,可我不过就是这么一问,岷州地界已牵连了周边的地界,如今那儿,可是乱的很,带着你去,恐有不便。”   “假若你真的想回澧州一趟,等我回来,见你乖乖的,就找机会再带你去。你生于那处,长于那处,想回去一趟,是人之常情,不用觉得会让我为难,况且我也想去看一看你出生的地方。”   成言听她方才说话的声音渐渐得小了,瞧着还与他生分了起来,不由得和煦地同她说道。   阿瑜一听,乍然埋到他的胸前,微微点了点头,也不敢再抬头看他,生怕自己露出马脚来。   而她这幅模样,在成言看来,娇憨极了,以为她是赧然,才躲进了他的怀中,不由得搂紧了怀中的人,薄唇在她的发间轻轻摩挲了一番。   庆期和晴笛早在他们二人有话要说的时候,静静地退到院子外面去了,可庆期瞧着主子许久不出院子,心中甚是着急,此去岷州,陛下不仅仅是派了主子去,还派了二皇子那边的人去。   若再耽搁一会,二皇子的人先一步赶到岷州,那可就糟了。   太子就算想了法子,阻拦了二皇子的人,可这时辰也经不起主子这般耗下去啊。   主子一见瑜姑娘,就变得不紧不慢了起来,这可怎么办?女色误人,这可一点儿都没有说错,在庆期还在诽腹,不敢冲进院子,扰了主子的私事时,就见主子从院中出来了。   而瑜姑娘跟在主子的身后,主子笑了笑,摆了摆手,似是让她可以回院中了。   随后,主子转身,大步阔斧地往走,庆期见之,连忙跟到了主子的身侧。   成言一步一步离开时,不知为何,想再回头看上一眼,就这偏头瞧了一眼,只看见了那人儿的背影,很快就消散在他的视线中,再也不及,这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觉得甚是忧人。   可也来不及想什么,方才的确是耽搁了好一会,如今还是得赶紧赶路。   ……   阿瑜回到房中,阖上了屋门,走到桌子那处,手不由得往前伸去,想倒一杯茶来用,可那手就像不听使唤了一般,不停的抖着,那微微的颤动,彰显着她此刻心头不甚平静。   她到底是在怕些什么,又是在慌些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走了,很快什么事情都可以过去了,她心中不断地暗念道,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给自己暗示些什么。   那倒出来的茶,被她一口喝了下去,入口的那一瞬间,阿瑜能察觉到茶是温的,可温茶一下肚,她还是觉得冷极了,她的手是冷的,心也是冷的,把温茶都变得冰冷了起来。   她敛着神色,慢慢地坐了下来,手摩挲着已然空了的杯子,整个人似放空了一般,坐在那儿,看着从窗棂纸透进来的光,一坐便是许久,直至晴笛轻敲她房屋的门。   “进。”阿瑜沙哑着声音说道。   晴笛从门外进来,见瑜姑娘坐在那儿,呆愣愣的,好像在想着事情,以为是主子刚走,姑娘还不习惯,就没多问,她把手上端着的晚膳摆在桌上,说道:“姑娘,这是世子今日特意吩咐下来的。”   闻言,阿瑜转头看了看桌上的菜色,瞧着比往日丰盛了许多,不过是她随口提了句要陪他回来用膳,这便去吩咐了堂前。   她动手执着筷箸,往嘴里夹着菜,那不发一言的模样,好端端地就让人察觉到一阵压抑。那晚膳瞧着色香味俱全,但阿瑜把它们吃入口中,只觉得淡然无味。 第102章 横生事端   是日,京都城门那儿,一辆辆马车从城外不紧不慢地贯入城中,马车外头的布置虽不甚华丽,但里头却胜在安适有余,丫鬟婆子依规矩,在马车上伺候着主子。   早已经等在城门口的成国公府的下人,瞧见了老夫人的车驾,连忙赶回去向府上的夫人报信。早在几日前,按着日子算,国公夫人早早地就遣着下人在这候着,如今瞧着老夫人总算是回来了。   “夫人,马车已经进京都了。”   “快去让人唤二姑娘和三姑娘到府邸门前候着,迎一迎老夫人。”杨氏听到下人传来的消息,偏头吩咐周嬷嬷道。   随之,她也连忙起身,急着要去府邸门前,生怕怠慢了老夫人,惹得老夫人不高兴,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的步子顿了顿,在原地停了一瞬,说道:“遣人去世安院知会一声,让她也去府邸门前候着。”   “近来杂事太多,我没来得及过问。言哥儿离开的这几日,他后院中的那个女子,可还安分,闹没闹出什么事来?”杨氏对着周嬷嬷问道。   周嬷嬷听之,憋屈极了,心里闷着气,有苦也说不出,人倒是好好地待在世安院,也就是时不时来找她,那嘴里说的话,让她胆寒,可她偏偏没有法子。   她斟酌了一番,面似平静地说道:“那个女子除了与三姑娘走得近了些,其他时候,都待在世安院中,瞧着没有生出什么乱子。”   “夫人,容老奴斗胆呈上一言,何不趁着世子去了岷州,好好地给她立立规矩,没有世子撑腰,谅她也不敢闹出幺蛾子。况且老夫人此次从姑苏回来,不是说还带回来了一个表姑娘,依着老夫人的脾气,哪容得下世子未娶妻,就先纳妾。”   成国公府,向来都没有娶妻前,纳妾的儿孙,不说婆母会不肯,就连她也是不许的。杨氏就是因为心里清楚得很,才三番两次阻拦成言纳妾。   闻言,杨氏也甚是心烦,婆母此次从姑苏把那位表姑娘带回来,此前可是半点消息都没有给她透露,也就这几日,那传来的信中才提到,信中明里暗里便是要给那位表姑娘说亲。   而高门大户里,说亲说亲,多半不都是说给了自家,老夫人虽没与她明言,但她怎么又会不知道,老夫人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想把那位表姑娘指给言哥儿。   纳妾之事,还尚未解决,老夫人这处,又紧紧相逼了。   也不知道那位姑苏的表姑娘,性情如何,若真如老夫人信中所言的,是位温婉贤淑,仪态大方的姑娘,这亲上加亲的婚事,她也就允了,只要言哥儿能松口,她也就不再求些旁的呢。   京都中,与言哥儿年岁相当的公子,多数都已经定亲了,那英国公府的世子,前不久娶的妻,他那世子夫人,也是个有福的,肚子很快就有了动静,她自从知道了后,可是眼热得很。   杨氏沉吟了片刻,边往府邸门前走着,边说道:“既然那女子都好好的待在世安院,我这处又有什么规矩,可以给她立的,况且她可能真不愿意待在府上,现在也还不是言哥儿的妾室,我若是动了她,等言哥儿回来,事情可就麻烦了。”   “如今言哥儿还顾及着我与他母子之间的情分,才没有罔顾我的意思,就算到时候,迫不得已要动那个女子,也不能由我出手。”   走出正院,身后跟着一行丫鬟,杨氏到府邸门前时,只见嬿婉和成芸早已经站在那处,正翘首以盼等着老夫人的马车。   “母亲。”成芸先规规矩矩福了一礼,唤道。   杨氏瞧她礼数周全,含着笑,点了点头。   而嬿婉就随意了些,极其自然地拐着杨氏的胳膊,急切地说道:“母亲,祖母怎么还没归府,这下人早早得就来通传了,可怎么还不见祖母的车驾?”   三年不见祖母,嬿婉可是极想她,今日刚知道祖母快要归府,就似撒了欢一般,从院子里,一路跑到府邸门前,迟迟不见马车。未免有些着急,才火急火燎地问道。   见之,杨氏可有些吃味,自小嬿婉便养在了老夫人院里,与祖母的感情,有时候瞧着都比她这个母亲,要深上些。   杨氏带着帕子,抚了抚她的手,说道:“你急也是无用的,好好在这等着便是。”   说着之时,她不动声色地往旁侧瞥了瞥,悄悄地打量了一下成芸,平日里,她没多做比较,如今看来,这个庶女的仪态,瞧着,似把嬿婉比了下去。   她这般想着,眼眸中滑过一丝暗色。   “母亲,祖母的马车,你瞧,那是祖母的马车吗?”耳边传来嬿婉一惊一乍的声音,杨氏这才偏过头来,看向从不远处驶来的马车。   前头的一辆马车带着后头几辆稍小的马车缓缓驶来,停在府邸前头,有小厮搬着杌凳放在马车一侧,一个老嬷嬷先从马车里头踩着杌凳出来,而后扶着老夫人从里头下来。   嬿婉刚见到祖母扶着郑嬷嬷的手,稳稳地踩着杌凳而下时,就把手从国公夫人的臂弯中拿出,一溜烟地跑到祖母身侧,亲昵地唤道:“祖母,我好想您。”   老夫人面目慈祥地看着嬿婉,手抚上嬿婉的头,顺着抚了下来,说道:“我离开的时候,说要带你一起去姑苏,你当时还不肯,如今知道想我了。”   “祖母,您那会儿是去姑苏养病,我还不是怕自个儿闹腾,会吵到您,才没跟着您一同去,下回,您再去姑苏的时候,就算您不让我去,我也一定跟着去。”嬿婉撒娇似的说道。   要说府上谁最偏疼她,无疑是祖母了,祖母好不容易从姑苏回来了,这会儿,嬿婉面上带着娇笑,极为欢愉。她把头歪在祖母的肩膀上,挎着祖母的手,把旁人忽视得一干二净。   杨氏看着嬿婉那副模样,头疼得紧,这哪还有规矩可言,她带着成芸走在老夫人的身边,两人微微欠身行了礼。   老夫人看见她们,颔首点了点头,随后摆了摆手,向杨氏问道:“府上一切可尚好?”   杨氏说道:“府上一切安好,就等着母亲归府,颐宁堂也安排妥当了,母亲舟车劳顿,快回府里,好好歇一歇吧。”   “不急,先等会儿。”   “静怡。”老夫人站在马车下,唤了一声。   随之,一个姑娘掀开马车的锦帘,把头探了出来,见嬿婉还站在杌凳的一旁,正犹豫着该怎么办时,只听老夫人说道:“嬿婉,给你的静怡表姐让让,你挡在这处,她没办法下来。”   闻言,嬿婉低了低头,看了看脚边,只见杌凳在一旁放着,她的确是挡着了她的路。   静怡表姐?祖母从姑苏还带回了一个姑娘,这莫非是姑姑的女儿?   “静怡,这是你舅母。”老夫人牵着楚静怡的手,无声地安抚了一下,说道。   楚静怡福了福身子,大大方方地问候了杨氏,说道:“舅母安好。”   杨氏见之,便觉得这个表姑娘规矩方面,让人瞧不出差错来,模样也是个顶好的,若让她当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也堪堪能担之重任,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急不来的。   她唇角带着一抹笑,甚是和煦地说道:“静怡,来快让舅母好好看看。”   话音一落,杨氏便拉着静怡好好地瞧上一番,嘴里还不停地夸她,惹得她面上含羞,低着头说什么都不肯抬起来。   惹得老夫人笑道:“好了,你不要再打趣她了。”说着,便准备带着众人往府里去了。   一行人有说有笑的往府里走,老夫人的左右两侧,一边站在嬿婉,一边站着静怡,而在嬿婉身侧站着的,是国公夫人杨氏。   而成芸默默地跟在她们的后面,不发一言,可眼眸却死死地盯着前头,一会看了看嬿婉,一会又看了看静怡,甚是不豫,凭什么,都是她的孙女,她就更偏疼嬿婉,如今又来了一个外孙女,这下,哪还有她的位置。   待杨氏把老夫人送到颐宁堂后,催着老夫人先去小憩一会,她本来想带着静怡往她安排的院子去,可老夫人推辞了,说是让静怡待在颐宁堂,和她住在一处。   为此,杨氏也只好作罢,可正准备带着嬿婉和成芸离开时,但嬿婉因太久没见祖母,任杨氏说什么,都不肯走,硬要留在颐宁堂,说是要陪着祖母。   老夫人见她这幅模样,自小便偏宠她,也见多了她撒泼的样子,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出了一脸的褶子,随之也把嬿婉留了下来。   这样一来,嬿婉和静怡都待在颐宁堂陪着老夫人,成芸安安静静地跟在杨氏的身后,二人刚一出颐宁堂,杨氏没有多说什么,便把成芸打发回自己的院子。   周嬷嬷跟在杨氏的身侧,听杨氏问道:“那女子方才怎么没去府邸门前?”   “世安院的奴婢来言,说是那女子病了,如今起不来身,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当不当遣人去瞧瞧?”周嬷嬷回道。   杨氏皱了皱眉,思忖了一番,说道:“让府上的大夫去看看,怎么突然就变得病殃殃的了,言哥儿走的时候,不是还好端端的。”   “怎么就会这么巧,正好避开了老夫人归府……”   周嬷嬷看着杨氏的面色,想到之前她的话,不由得大胆猜道:“夫人是想让老夫人见着那女子,从而知道老夫人对她的态度,以便借旁人的手,来除掉隐患?” 第103章 乖巧伶俐   杨氏虽有意让老夫人见着那女子,可如今且不说人都还没见上面,究竟要如何去做,还需看老夫人是站在哪头了,是紧着成国公府的面子,为之与孙儿离心,还是要惯着长孙,任由他纳了那女子。   要如何选,端看老夫人的态度了,就说她带回来的表姑娘,哪里肯容得下未来的夫婿,在娶她之前,有个千娇百宠的妾室,女子之间的争斗,也就那一回事,杨氏又如何不知。   这做小辈的亏得知道如何让长辈心疼,妙龄离家,被远带着回京都,这该巴着得可不就只有颐宁堂中的那位了。   她瞒也是快瞒不下去了,国公爷那儿,也不好糊弄过去了,等言哥儿回来,提及纳妾,国公爷还指不定要拿出家法处置了,她到时候拦也怕是拦不住。   ……   周嬷嬷遣丫鬟来世安院传话时,阿瑜根本就没有病得起不来身,只是身子乏困,不知怎么犯起了懒,似猫儿一般倦在床榻上,说什么也不愿起来。   晴笛轻敲门来言,阿瑜听到是要去府邸门前迎老夫人,更是不愿意起身,颐宁堂中的老夫人,前世可没少挑她的刺。   她那会儿,是被国公夫人送予成言当了通房丫鬟,老夫人当时见成言收了她,还以为孙儿开窍了,也从她的院中挑了一个相貌甚好的丫鬟,送给成言,可谁都不知道,成言当日,就把那个丫鬟退了回去。   若是成言没收阿瑜倒也还好,但有阿瑜这个前头的例子,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反而被退了回去,这不就是相当于在打老夫人的脸,孙儿如此不领情,老夫人见到她送去的女子,哭哭啼啼地回到了颐宁堂,差点气得晕厥了过去。   自此,老夫人一见了她,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怎么都瞧不上她。   前世,她倾慕成言,虽身份卑贱,仅是成言的通房丫鬟,犯不着要在老夫人面前讨着好,但在成国公府待久了,往日的性子早已经被磨平了,处处谨言慎行,老夫人要发难于她,她也从来没有叫过委屈,受了什么罚,也只是忍着眼泪默默地承受。   如今,她都快要找到机会,离开成国公府了,也不再眷恋往日的那点儿温情,哪会惧怕老夫人怎么去看她。   过不了两日,依前世的那般府上生事,等到府上人人自危,她便能够乘机浑水摸鱼,在府上收拾收拾,正大光明地离府。   翌日,阿瑜等的时机还没到,倒是等来了杨氏吩咐周嬷嬷要给她看病的大夫,本来在昨日,这大夫就该来世安院的,可周嬷嬷故意忘了此事,硬生生地拖了一日。   而今世子不在府上,若世子院中的那女子能够病死了,也就不用她再费功夫了,想虽是这般想着,可大夫也是夫人吩咐要请的,罔顾夫人的意思,周嬷嬷可是不敢的,但拖上一日,若能让那女子病得更重,可不就正合她意。   她今日可是亲自带着府上的大夫,去给她瞧病,是真病还是假病,一探便知,她当下,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想看她真的病入膏肓,还是看她假病,打的是什么主意。   可这世安院还没进去,便被晴笛拦在了外头,晴笛整日服侍着瑜姑娘,昨日那番说辞,还是她胡编乱造的,她那不是见姑娘不肯去府邸门前,而夫人那处又催得紧,无奈之下,才信口称姑娘病了。   晴笛拦着周嬷嬷说道:“嬷嬷,世子去岷州之前,可是交代了外人不可以进世安院,要不是姑娘犯了病,大夫本来也是不能进出的,但你今日都把大夫送了过来,那这大夫就让奴婢带进去吧,你还是在外头等着。”   话毕,便引着尤大夫往世安院里头走,而后使着眼色,让崔管事拦住周嬷嬷。   崔管事常年管着世安院大大小小的事,在府上也算是个人物了,周嬷嬷见晴笛能使唤得动她,不敢再小觑了她,嘴里嘟囔地说道:“也罢,世安院里头的人,可真是金贵得很,我惹不得,还躲不得吗?”   尤大夫被晴笛带到阿瑜的跟前时,阿瑜正靠在软榻上,打着盹。   “姑娘,尤大夫给你号号脉,也好给夫人交差。”晴笛在阿瑜耳边轻喃了一声。   阿瑜瞬间睁开了眼,眼神尚存迷离,偏头看了一眼晴笛,似是还没反应过来,待晃了晃脑袋后,想起昨日晴笛好像同她说,昨日她没去府邸门前,晴笛向旁人称她病了。   可她又不是真的生病了,这大夫给她号了脉,总不能让她没病也瞧出病来啊。   “我没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号脉做什么?”阿瑜坐起身来,说道。   尤大夫早在进屋门的时候,就一直低着头,听到这句话,抬头说道:“世子去岷州前,特意派人嘱咐了尤某,要好生照看姑娘的身子,夫人那处,尤某知道该怎么说,但姑娘的脉象,尤某还是要探一探的。”   迟早都要来请平安脉,尤大夫想着,今日探一探脉象,再看看开些什么方子,将养补一补。世子对这位姑娘的身子,看重得很,就连出京都办差,都要挂念着。   阿瑜看了看穿得灰扑扑的大夫,瞧着极为朴素,府上什么时候多了一位这样的人,尤大夫,前世她怎么没见过呢?   她又偏头看向晴笛,打消心底的顾忌,犹豫地把手伸了出去。   晴笛搬着锦凳让尤大夫坐着,他把背上的药匣子放在地上,拿出帕子,覆在阿瑜的手腕处,伸手过去,仔细探着脉象,过了好半会,他似是探出了点什么。   刚想开口相问时,那指尖的脉象似是一变,他紧皱着眉头,敛下心头的思绪,说道:“姑娘,心思极重,恐于寿命有碍,平日里,还需多多放宽心,才能够养气舒心。”   他把手收了回来,在药匣子里翻了翻,拿出一药方,刚想递给晴笛,可手上的动作不知为何顿了顿,见晴笛不明地看着他,他笑了笑,说道:“是药三分毒,此药方尚有一丝不妥,尤某还是再改改上头的配药。”   “这段时日,姑娘还是以药膳补之,改日,尤某再来给姑娘探脉。”   阿瑜还在想着他适才的那番话,心思极重,于寿命有碍,这么说,她难道会短命不成?她何尝不知道自己思虑极深,每被噩梦缠身,醒来之际,浑身都是冷汗,她也不想这样,可命不由人,由不得她。   在晴笛把尤大夫送出屋内时,阿瑜身上的力气,似垮掉了一般,她软绵绵地靠在榻上,盯着梁上的雕花,无言而顾。   过了一会儿,晴笛又过来禀报,说是三姑娘在世安院外头,想进来探病。   阿瑜不免失笑,偌大的府里,消息怎就传的这般快,嬿婉这是从哪处,得知她病了,还知道来探病了,可府里的老夫人都回府了,这个时辰,她不该是陪着颐宁堂中的那位用膳吗?   “去请三姑娘进来。”阿瑜起身,同晴笛说道。   晴笛犹豫了一番,说道:“可若让三姑娘进来,让她知道姑娘你没病,同夫人说漏了嘴怎么办?”她实在是怕三姑娘心里头藏不住事,毁去好不容易编好的言辞。   她那会儿,若不是看姑娘实在是不愿意去迎老夫人,没有法子,才撒谎称姑娘病了,总不能让夫人觉得姑娘不把她放在眼里,任意妄为,连吩咐也当做耳旁风。   当时来传话的丫鬟堵在世安院,一副不依不饶不见到姑娘就不肯走的模样,晴笛瞧着,也只有称姑娘病得起不来身,那传话的丫鬟才作罢,回去禀明了。不然晴笛真怕此事闹大了,得罪夫人。   阿瑜显然不在意成国公夫人如何看她,她唇边含笑,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样帮我藏着瞒着,假的成不了真,真的也变不了假。”   晴笛见姑娘决意已定,也不再多劝,想太多也是无用的,反正是自己擅作主张,到时候,实在瞒不过去,也是她一人的过错,于姑娘无关。   嬿婉从外头走进来时,阿瑜在檀木桌旁就着锦凳坐了下来。嬿婉见她在倒茶,瞧着面色不似病了,更不似旁人说的那般,病得下不来床,便无波无澜地看了一眼。   她低着头,不似往日的活泼,反而带着一抹哀意,安静地坐到阿瑜的身侧。   这幅模样,让阿瑜瞧了,暗暗生奇,担忧地问道:“三姑娘这是怎么了?”   “……”   “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就是有点难过,你让我在你这儿待一会,你当没瞧见我便是。”嬿婉低着声音说道,话中含着颓丧。   “你一个大活人坐在这儿,还要我当做没瞧见,三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胡话,究竟是怎么了,同我说说都不成吗?”阿瑜牵过她的手,甚是关切地说道。   起初说的话,虽是不好听,还噎了她一下,但话中不似作伪的关心,让嬿婉听见了,眼泪不受控制,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她静默了一会儿,哽咽地说道:“祖母,祖母,她不喜欢我了,她有那个静怡表姐,嫌我多话,还嫌我多事,扰了她的清静。”   闻言,阿瑜心生不解,她不由得问道:“静怡表姐?”   “……就……就祖母从姑苏带回来的,她是我姑姑的女儿,说是在姑苏因伴在祖母身侧三年,耽误了亲事,祖母怜她,把她从姑苏带回了京都。”   “我今儿个,还欢欢喜喜去找祖母,可谁知在祖母的门外,听到祖母说,我的性子比不上她,乖巧伶俐,最惹人疼……” 第104章 更待何时   阿瑜听了嬿婉的这番话,似有些不明,前世老夫人是独身从姑苏而归,回来之后,以对嬿婉想念的紧为由,留她在颐宁堂住了许久,直到她谈婚论嫁,才让她搬出了颐宁堂。   而今,这突然冒出来的静怡表姐,是前世她从来都没有耳闻过的人。前世的果错乱了,莫非今世的因,是不能被人所预知的,这明线暗线,她所知道的种种,都要重新洗涤了不成。   原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如今变得不为人所知。   看着嬿婉面上的伤色,她把桌上的茶移了过去,说道:“静怡表姑娘,跟着老夫人一路长途跋涉,从姑苏到京都,离开了双亲,到成国公府上来,老夫人定是会心疼她。”   “况且,听你方才所言,老夫人在姑苏养病的三年,是静怡表姑娘一直伴在左右,如此想来,静怡表姑娘也算是极其会讨老夫人欢心,不然老夫人哪会肯让一个小辈跟在身侧。”   “你听到的那些话,听一听便是,万不可断章取义,若是因之,伤了自己的心,再与老夫人离了心,那就得不偿失了。”   假若嬿婉真是那般没心没肺倒好,可她对亲缘,可是极为看重的,如今瞧着静怡表姑娘占了她在老夫人那儿的位置,就难过至此,若是有一日,她发现身边亲近之人都偏着另一人,那又该如何是好?   阿瑜许是能理解她的,若她自个儿想念了许久的祖母,好不容易从姑苏归府了,身边却跟了一个与她一般年岁的小辈,而那小辈处处能压了她一头,把祖母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而她与祖母却日渐生分,再不复原先的那般自在。   如此一来,那她不仅会吃味,更是会难以接受,就如同嬿婉当下的这般。   她忧心忡忡地对着嬿婉说道:“老夫人或许还没有拿你与静怡表姑娘相比较,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有哪处听岔的,误会了老夫人。”   她觉得老夫人还不至于会拿嬿婉和静怡表姑娘相较,这才回来不久,祖孙三年未见,老夫人定是想嬿婉想的紧,才与表姑娘相谈时,话中难免会提到嬿婉。   “祖母,若不是这个意思,那她为何和静怡表姐闲谈的时候,还扯上了我,话中还说我贪玩,欢脱起来,她都制不住,总之性子实在是闹腾。”嬿婉撅着嘴,背过身去,说道。   话说到这个地步,阿瑜总算是能其中,一解其惑,她耐心地说道:“傻姑娘,我看你是误解了老夫人,你就听不出这话中无奈之意,老夫人若不是在意你,哪会特意打趣你一番。”   “我可是听你大哥讲过,老夫人自小便偏宠你,这宝儿宝儿的唤着,说你犯了错,有老夫人护着,国公夫人想罚你,也是罚不成的,这么深厚的祖孙情,哪能说丢就丢,你可别昏了头,把宠着你的人,推到旁人手上去了。”   今生,成言从来没有在阿瑜面前提过此事,但阿瑜有着前世的记忆,总是对府上有些事情,了解得很,这一番话,不过是信手拈来,脱口而出。   闻言,嬿婉怔楞了一下,转身瞥过头来,带着狐疑的神色,问着:“大哥还会同你讲我儿时的事?”   “你可是世子的同胞妹妹,别看世子整日里,对你不言苟笑,可心里头是疼你的,你往后遇到了什么事情,若是不能决断,去找世子,世子定会上心,解你之难。”   阿瑜生怕自己离开成国公府后,府上的魑魅魍魉会找上嬿婉,这才好生嘱咐她,遇事千万不能一人扛着,该去找成言的,还是得去。   成言身为嬿婉的同胞大哥,总不至于看着嫡妹身陷阴谋。   听之,嬿婉似是犹豫了一瞬,而后说道:“也不怕你笑话,我前两日是想为了二姐姐,去找大哥帮帮忙的,可是你说巧不巧,那姓费的,据说办砸了上头给的差事,被贬官去了边远之地,从京都外放的官员,若没有上头的提携,怕是再难回朝堂了。”   她本来是想着等祖母回府,再让祖母插手二姐姐的婚事的,可她听丫鬟说,再过不久,二姑娘的婚事很快就要定下了,她生怕母亲真的把二姐姐许给费祎,便遣着府上的小厮,偷偷去打听一些费祎的事。   原以为能钻空子,查到些许对他不利的事,自己便有缘由,劝说母亲罢了心思,如若母亲一意孤行,她到时候再找大哥相帮,可没想到费祎自己犯了事,让她得来全不费工夫,就这么一个要去边远之地上任的人,母亲怎么都不可能瞧得上。   婚事还没定下,就出了这一遭事,想来不论费祎再怎么求娶,母亲也不会把二姐姐嫁给他。自此,嬿婉总算是放下心来,也是那费祎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了。   阿瑜双眸骤张,似是难以相信进程之快,这究竟是费祎自寻恶果,还是成言听了她的话,在其中做了什么,才让费祎被贬外放。不过事情究竟是如何,她也不想再过问了。   既然费祎离京都上任,那他与嬿婉也不会再有交集了,前世嬿婉遭遇的种种,想必也可以顺而避之。   她若有所思地说道:“三姑娘,若你嫁给了本不该嫁给的人,你是会与之相夫教子,终此一生,还是会幡然醒悟,与之和离。”   嬿婉眼皮一跳,不明白她的意思,但似是觉得她问得有趣,转而说道:“嫁给本不该嫁给的人,若那人极称我心意,能让我心甘情愿,这个不该就是空论,但若那人不是良人,这个不该定是不该的。”   “好了好了,我都不知道我自己说的是什么,你问我这个做什么。”她方才似是想到了一个人,才不由得如此回言,可那人的身影在脑海中散去时,她又觉得自己是犯了糊涂,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听之,阿瑜眉头一皱,抓着嬿婉的手,逐字逐句地说道:“假若三姑娘真的碰上了喜欢的人,千万要打听清楚那人的品行,切记不能认栽,被人哄骗了去。”   “遇到难事,告诉你大哥,你大哥定是会帮你的,有事不要藏在心中,就怕等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悔之晚矣,听清楚了吗?”阿瑜看着嬿婉脸上单纯的模样,再想着她的纯善,不由得嘱咐道。   闻言,嬿婉觉得甚是奇怪,可看了看她面上的认真,只好讷讷地点了点头。   ……   过了两日,颐宁堂似是闹出了事,整的全府上下人心惶惶。   起初,颐宁堂的一个丫鬟似是犯了急病,当夜就死在了房中,听下人提到,人被发现的时候,身上已然凉透了,此事下人禀报给了郑嬷嬷,郑嬷嬷瞧着老夫人回来的这两日,精气神不太好,偷偷瞒下了,怕惊着老夫人。   可就是这么一瞒,以为不过就是个小丫鬟,让下人卷着抬出府去安葬了。   但谁也没想到,与那个小丫鬟同房的下人,发觉到自己也害了病,浑身乏力,还生起了高热,她生怕自己也会就这么没了,偷偷去寻府上的大夫,想找尤大夫替她看看。   那个下人虽跟着老夫人从姑苏回来没几日,可听着府上的人都讲,那尤大夫是个热心肠,平日里,也没有觉得下人低贱,寻常下人有个小病,都会偷偷去找他瞧瞧。   这一瞧,倒真给瞧出事来了,不知是从哪处染上的天花,那全身上下的斑疹,瞧着极为骇人。   如此一来,瞒是瞒不住的了,尤大夫赶紧把此事告诉了国公爷,望国公爷能把颐宁堂给封起来,或者在天花还没有传开来之前,把颐宁堂中的人送出京都去,隔到城门外面的庄子上去。   国公爷思忖了良久,顾虑着颐宁堂的老夫人,可又担不起天花传散开来的罪责,往清水寺去了一封急信,信中所言,皆是让一泓高僧拿个主意。   成国公爷怕成国公府蒙上欺君之罪,罔顾京都中人的性命,犯下杀头重罪,声泪俱下给向圣上呈上了一奏章,还没等陛下发难,一泓高僧入宫面见圣上。   言之,天花本为疫病,虽会传染,可也能根治,望天子英明神武,遣太医院众人攻克此疾,封闭成国公府,未染病者可出成国公府,病愈者也可出,染病身死者运至城外焚之。   可皇帝听闻天花一事,只想把成国公府中染病的人,赶出京都,最好能离皇城离得远远的。   朝堂上的人,也众说纷纭,贪生怕死的人恨不得把染病的人就此焚之,以绝后患,一时之下,争而论之,可到底顾及着成国公是朝中重臣。   朝中的大臣也打探出了,最先开始染上病的下人是成国公府的老夫人的院里的人,而老夫人是近日才回的府上,那这么一猜测,怕是从京都外染回来的天花。   圣上和朝中大臣明知此刻把人移出京都,可能会让旁人也染上天花,但他们容不得染病之人,还待在皇城。   为此,一泓高僧向皇帝言之,把成国公府上颐宁堂中的众人,移至城外,而府上的其他人则安安分分待着,若再出现有病症的人,宁可错论,不可放过,由重兵看押,遣送至城外。   一泓高僧话里话外,即替皇帝考虑,也替百姓考虑,圣上想了一番,许是觉得不成,犹豫得紧,他本想把成国公府中的人,全部遣送出城,可朝中还是有贤臣看着,悠悠众口无法堵住,也不能寒了一些老臣的心。   看着陛下迟迟不下决断,太子带着多数朝臣,附一泓高僧之意。多番顾念,圣上颁下旨意,圣旨中言明,遣宫中数名太医前往城外,以克天花之疾,望天佑朝国,护百姓之康。 第105章 惺惺作态   尤大夫背着药匣子,已然禀明了国公爷,要随着颐宁堂中的人,往城外的庄子上去,身为医者,虽不能自医,但能够医治病患,求死扶伤,是为之幸事。   成国公府邸门前一辆辆马车,皆已停好,眼前之景,仿若前几日老夫人归府的那会儿。不同的却是,时人光景不同,心境也已然不同,谁也不知道这一去,还有没有回来的机会。   杨氏拿着帕子捂着口鼻,站得远远地看着前几日回来的下人及丫鬟,踏上那准备好的马车。   嬿婉刚见着郑嬷嬷搀着老夫人从不远处来,她还没来的及上前时,就瞧着父亲扶着祖母,面上忧色满容,整个人像老了数岁,   成国公爷轻叹了一口气,敛了敛神情,纵然他不忍让母亲出府乃至出城,但圣旨已下,不容违抗。   他不仅要负身为人子之责,还需担着全府上下的性命,他看着年迈的母亲,因儿不孝,无能抗皇命而妥协,远离皇城。不忍地背过身去,执手而立于身后。   杨氏带着嬿婉和成芸,行至老夫人的身前,她脸上覆着愁色,说道:“母亲,京都外的庄子里,儿媳都遣下人照着颐宁堂布置的,您到了那处,好好保重身子,等这阵风波过去了,儿媳亲自去接您回来。”   老夫人应了声好,偏头看到嬿婉脸上的不舍时,朝她探了探手,此去一行,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命回来,她抓着嬿婉的手,轻拍了拍,说道:“宝儿,好几日不见你来寻祖母了,在姑苏时,祖母就想你想的紧,怎么回府了,宝儿还让祖母时时挂念着你。”   说着说着,不知是不是被风呛到了,她轻咳了咳。   杨氏见之,双目微动,那执着帕子,放在腹前的双手猛然一颤,极力地抑制着想把嬿婉扯回到身边的念头。   成芸站在杨氏的身侧,似是察觉到她的动静,唇角边勾起了一丝讽刺,到底是贪生怕死,场面话倒是说的好听,若让她尽孝道,侍奉在身侧,不知她还肯不肯应下。   嬿婉不知她们二人心里如何想的,但她听着祖母方才的那番话,一直强忍在眸间的泪水,如珠子一般滚落,抽泣着说道:“祖母,我再也不耍小性子了,你别离府,好不好……”   可这哪是府上的人所能决定的,老夫人苦笑道:“好了,等事情过去了,圣上自有决断,如今且不说祖母还没有害上天花,即使染上了,祖母就算是为了宝儿,也要熬过去,我还没有见着宝儿成婚生子呢。”   祖孙二人就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般,杨氏见国公爷还在老夫人身后背立着,顾及着他,她也不敢出言打断她们二人。   而成芸今日跟着杨氏一同来送老夫人,不过是走个过场,谁又会真的在意她呢?她看着眼前这几人的神情,无法感同身受,却又觉得悲意满怀。   到底是她的母家,在还没有能撇去府上的倚靠前,就算再瞧不上府里的虚情假意,还是得与之惺惺作态。   周嬷嬷站在杨氏的身后伺候着,她看着前前后后进出的人,不免有些害怕,她可是听说了,颐宁堂中已有不少的下人起了斑疹,接连犯病,老夫人没准已经染上了,只是现在还没有发作罢了。   她原本是想借着告病推掉今日的当差,让底下的人顶了她的差事,没曾想院子里的那些下人,都是些扶不起的阿斗,对之委以重任,就显露出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   还当她真不知道,如此推脱求饶,不过是怕跟在夫人身边,要同颐宁堂的人接触到,怕一个不小心给染上了病。   她不由得在背后啐了几口,这会儿在杨氏的身后,她左顾右探,生怕沾染到脏东西,她见三姑娘没有丝毫避讳,还在同老夫人叙话,正想找个空子,离这块地儿,离得远远的,可又不能让夫人察觉到她的心思。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下周围,看到尤大夫往门外走时,顿了顿身子,把身上的药匣子给了身边的小药童,对着小药童说了些什么后,转身往反的方向走去,她斜着眸子,不着痕迹地看着他往庑廊那边去。   见之,周嬷嬷眉头一挑,总觉得其中有不对劲的地方,尤大夫不是自请出府,准备跟着颐宁堂的人往京都外的庄子上去吗?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瞧着这是要往哪去?   前几日,尤大夫给世安院那位诊治,也没给那女子瞧出什么猫腻来,可她却仍是不死心,哪能说巧,就如此之巧,还真的病了,不过那病在这个节骨眼上,或许能让人抓到话柄。   假若能让她探知到些什么,告诉夫人,就算此刻她玩忽职守,偷偷从夫人身边溜了去,夫人之后问及她,她总不至于哑口无言,无话可说。   她趁着夫人在安慰三姑娘的时候,慢慢地往后走,随之绕了好几个弯,避着主子们的视线,往尤大夫方才走得方向去,一路追了上去。   过了好一会,总算是看见了尤大夫的背影,她瞧着这方向,可不就是朝着世安院那处去。   她偷偷地尾随着,直至到了世安院的外头,见尤大夫和管事的说了几句话,而没过多久,那女子身侧的丫鬟从院中出来了。   周嬷嬷猫着身子,小心地躲到草堆后头,极力地探着身子,想知道尤大夫与晴笛说些什么,可离得太远了,也听得不甚清楚,却依稀听到了。   “姑娘……身子要好生照看着……还不明,但十有八九是……”   “待我回府……也差不离可以……”   到底是说了些什么?尤大夫与晴笛相对站着,她也看不清两人面上的神情,真是恼人,在她想着躬着身子,再往前走走时,却发觉尤大夫似是嘱咐完了,准备转身离开了。   她吓得整个身子伏了下来,就差要埋到草里去了。   晴笛好像骤然听到了从草地里传来的声响,犹疑不决地站在原处,朝那处地方,看了好几眼,待没发现有什么异样的时候,又把目光压了下来,回了院中。   周嬷嬷在草里趴了好一会,察觉到四周无人了后,才堪堪敢撑着地,起身而立,可刚直起身来,便察觉立起来时,把腰给扭了,腰间骤然生出的痛意,疼得她龇牙咧嘴。   她扶着腰,赶趟儿一般,想赶紧到夫人的身边,让夫人拦下尤大夫,就凭她刚刚听到的那些,尤大夫与世安院中的那位,定是隐瞒了些什么,不然哪有什么事,非得在这个时候说。   ……   “尤大夫找你做什么?这个时辰了,他不是该跟着颐宁堂的人离府出城了吗?”阿瑜倚在软榻上,执着一卷书,朝着正在替换茶盏的晴笛说道。   她昨个儿,夜里睡得极其不安稳,那卷书拿在手里,也就是做个样子,她整个人焉焉的,半靠在榻上,瞧着似一副柔弱无骨的模样,一双眸子就像睁不开一般,微眯着看向晴笛。   晴笛看了她好半晌,想起适才尤大夫说的话,不由得走到她的身侧,把她未着在身上,松垮垮搭在腹下的外衣,往上提了提,说道:“姑娘,您仔细着点,别着凉了,您现在这个身子,可用不了药方子。”   阿瑜此时,还迷糊的很,不知道她话中的意思,甚是困倦,而有一搭没一搭的点了点头,似是应了晴笛,随后就此睡了过去。   见之,晴笛放缓步子,尽量不吵醒她,静静地退了下去。   刚一阖上门,她骤然想到姑娘与世子之间,留有着的疑虑,庆随侍走之前,也是再三叮嘱了她,要好好看着瑜姑娘,就怕瑜姑娘还存着想逃跑的心思。   尤大夫嘱咐她的话,她是不是该瞒着,况且,凡事也有个万一,到时候只是一场空,又该如何?   ……   周嬷嬷躬着身子,扶着一路的墙,好不容易回到府邸门前时,却见门口的人早就不见了,就连那停在门口的马车,也驾远了。她赶到的时候,正好见到禁军严守着门,而那甚少关上的门,倏忽间阖上了。   瞧着那门关得再也不见一点儿缝隙,周嬷嬷浑身发凉,那禁军执着长矛,立在两侧,瞧着让人生惧。   若是染了病,宁可错论,不可放过,这禁军是不是就会抓着状似染病的人,把其送到城外的庄子上去,如此一来,是生是死,也就全看命数了。   尤大夫与那丫鬟提到世安院中那位的身子,那女子是不是染上了什么脏东西,才重病不愈,连床榻都下不来了,没准颐宁堂中的人沾染上的病,也是那女子害的。   不管事实究竟是怎样的,那女子终究是染了病,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尤大夫都亲口同夫人回禀了,那她染的病,有没有可能会是天花呢?   这得了天花的人,可就不能再在府里待下去了,她可是见过得天花病愈的人,那浑身上下只要是曾经生过斑疹的地方,都会留下了好多印子,要想消去,可就难了。   若那女子得了天花,毁去了容貌,那姣好的身段上,遍布着奇丑无比的痕迹,坑坑洼洼的小点,她就不信世子还能对她如一日的宠爱,到时候,没了世子的庇护,她倒是要瞧瞧,那女子还能不能在府上存活下去。   那女子拿着她的把柄,三番两次辱她,如今,她若不反击,难道还真要等着事情败露,被夫人赶出府去,她待在府上多年,可从来没有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如此威胁过。 第106章 人心不古   自颐宁堂的人走后,成国公让杨氏吩咐下去,府上的下人,各司其职,若无要紧的事,不可在府里来来往往,由此,府上都变得冷清了起来。   这几日,府里发生的事,在一步一步得踏上了前世的轨迹,不差累黍,真如阿瑜所想的那番,她的确能借着天花,生出事端,不管是自请离府,还是被府上的人送出去。   这两条路,对她而言,皆是可行,但其中一条不留下祸端的路,可比后患无穷的那条路好上许多。希望周嬷嬷不要让人失望才好,她都那般推着她走了,攻心之计,能不能成事,也就这几日了。   周嬷嬷可是敢背着主子,在府上的庶物里头贪银钱的,就她那点破事,被人捏在手里,想必是日日夜夜都提着心吊着胆,生怕什么时候被主子知晓了,横遭祸事。   她可不是什么良善的人,把柄被人捏在手中,妥协不成,既然不会束手就擒,任人拿捏,那就可能会起歹心害人,谋财之人,止不住心里的贪欲,往往也是能够害人性命的。   如今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时不待人,不借此良机,铲除了她,等到成言从岷州回府,周嬷嬷若想再谋算封她的口,可就晚了。   不过就是几日的光景,若让她静下心来等,她也是能等的,但总归是夜长梦多,若她没记错的话,前世成言去岷州,待了一月有余,而成国公府天花一事,闹了将近两个月。   前世,天花闹出来之时,她听从夫人的安排,在那个偏静的小院里,守分安常的待着,直至成言从岷州回府,她才踏出了那个小院。   若有行将差错的可能,得来之果,她可接受不来,契机迟迟不现,那她只能再推上一把了。   晴笛刚进屋,便瞧见瑜姑娘拿着眉黛,也不知道在摆弄些什么,她瞧着姑娘的脸上,不着妆面,也是漂亮极了的,眉目如画,点染曲眉,也无需再多上一笔了。   阿瑜听到动静,不动声色地把袖衫往前扯了扯,说道:“府里如何了,有没有发现染上天花的人?”   闻言,晴笛一边理着床榻上的被褥,一边回道:“听正院的下人提到,说是堂前有个丫鬟染了风寒,浑身发热,被守在府邸门前的禁军知道了,连人带绑得送出了府,闹出了好一番动静。”   “那丫鬟被绑了出去后,如今也没人给府上一个准话,当下谁也不知道她身上染的病,究竟是风寒,还是天花。”   “堂前?”阿瑜呢喃了一句。   她想了想,偏了偏头,似是随口道:“霜儿可还在堂前当差?就是往日里给我送膳的那个小丫鬟,我有一阵子没见到她了。”   晴笛疑惑道:“应该还在的吧,近日,奴婢也没再见到她了,这几日都是另一个面生的丫鬟来送的膳食,当时奴婢好像还问了一句,怎么不是霜儿那个丫头来送?”   她下意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丫鬟当时还回了奴婢,说是霜儿病了……”   “病了……”阿瑜赘言了一遍,说的声音也委实不算小,离她好几步远的晴笛,听到此话后,转身看着她。   晴笛瞧着她斜睨着,欲言又止了好一会。   又听得她说道:“走,我们去堂前瞧一瞧。”   听之,晴笛面上露出愕然,急急地说道:“姑娘,如今府上的人,都恨不得离堂前离得远远的,这个时候,您往堂前去做什么啊?再说了,就算知道那个被绑出去的丫鬟是霜儿,我们也没有法子啊。”   “奴婢晓得您一向心善,但如果霜儿真的是染了天花,禁军把她带出府去,也是要让她去城外医治的,府上没有大夫,她只有离府,才有活命的可能,这也是为了她好啊。”   听到这番话,阿瑜知道她定是误会了,可她没想着要解释,她往堂前去,也不是为了霜儿,她自个儿都想着要借天花出府,不过是知道禁军会把状似染病的人,送到城外去。   染病之人,留在府上也只能等死了,如此简单的道理,阿瑜怎会不知。想来是禁军举止粗暴,把府上的下人都吓坏了,晴笛也不知道听旁人说了些什么,一着急觉得她有此心思,就想拦着她。   可她偏偏想往事多的地方凑,借此鼓动周嬷嬷,让她赶紧行事。   “整日待在院子里,犯倦的紧,让我出去走走罢。”阿瑜面上露出无奈的神情,对着晴笛说道。   等她瞧见晴笛脸上的犹豫时,淡淡地说道:“你主子不让我出府就罢了,你效仿他那副做派,如今倒还想把我拘在院子中,哪都不让我去,我去堂前看看,也要遭你阻扰。”   这脸色说变就变,语气虽平的很,但这幅样子,给晴笛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她当下觉得,瑜姑娘和主子待久了,主子身上那股子威严,都让她带上了些许。   阿瑜说完,便起身想往外去,见晴笛想跟上来,复而说道:“我今日非得去了,你拦我也无用。”   晴笛没了法子,她方才急着相劝,不过是想劝住姑娘,而姑娘不听她的,她也没有那个胆子,敢去拦姑娘。主子的的确确仅是吩咐她,虽不让瑜姑娘出府,但府上的各处,是不必拦的。   一走出世安院,察觉到晴笛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就好似是默许了她去堂前一事。   如此想着,她唇角边隐隐勾了一丝弧度,成言给她的这个丫鬟,规矩学的倒是好,她才说上两句,这便妥协了,这不敢忤逆主子的样子,定是她的主子教的好,可极称她的心意。   她郑重地踏着每一步,一步一步的踩着,就像是踩在了心尖上,她走过庑廊,走过廊道,慢慢地往堂前去。可那看似稳重的脚步,若仔细瞧着,许是带了些轻快。   今日府上,可是安静的很,但也不知道这平静还能维持多久。   堂前当差的人,纵然惶惶不安,但还是各尽其责,阿瑜从世安院走来,便发现了一路熏香不止,且她还发觉堂前的人身上,都随身带着香囊,细闻弥漫着的气味,好似是一股药香。   而那香囊,瞧着怎么那么眼熟,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也应该是有一个的。   她微微皱眉,指着其中一人腰间的香囊,问道:“这香囊从何而来?”   堂前的管事嬷嬷听之,也知道她是世子后院的人,躬着身子,到她身边来,恭敬地说道:“回姑娘,这香囊是夫人体恤下人,特意让周嬷嬷发放给下人的,说是可以止疫。”   这便是了,前世周嬷嬷好像也给她送了一个,她当时在小院里待着,也极少会踏出院子,况且让府上人人自危的天花于她,没有那般可怕。她也就把那能止疫的香囊给丟置在一旁,并未佩戴。   如今想来,重新再见着这香囊,还让她一时没想起来,她思忖了一瞬,问道:“府上人人都有?”   闻言,管事嬷嬷顿了顿,不明所以,而后多瞧了阿瑜一眼,说道:“许是人人都有,不过主子们佩戴的香囊,外观上会与下人的有差,但是其中的药材,好似都是按照尤大夫留下的方子比照的。”   听之,阿瑜转头看了晴笛一眼,便见她微微摇了摇头。为此,阿瑜面上似是露出讥笑,假若是人人都有,为何世安院中的众人,从未听过此事。   周嬷嬷分发给下人的,独独漏了世安院的下人,其心当何,一目了然。   原先她还怕周嬷嬷瞻前顾后,迟迟不动手,未料到她早就开始了,只不过这伎俩未免过于儿戏,莫非她觉得她少了这个香囊,就会染上天花?   她既然敢谋算着,要因天花之状,被禁军送出府,就不怕出城会被天花所染,在府上不会害上此病,在城外亦然。她年岁尚小,在澧州之时,可是害过此疾的。   天花于她而言,只是个离开成国公府的契机,对她不会有丝毫损伤。   不过周嬷嬷倒是如她所预计的那般,想借着天花一事,赶她出府,真是妙哉。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留后手,单凭着香囊,又怎么能让她轻易害上天花呢?若是能弄来染病人的物件,如此对她来说,才可以称作万无一失。   但她也就是这般揣摩了周嬷嬷一番,终归是人心险恶,始料不及。   阿瑜已经在堂前待了好一会,她还以为周嬷嬷能够闻声而动呢,没曾想到,来了良久,一直不见来人。   这来者迎之,她迎得耐心全无,反其道而行之,那她便找上门,拱上一把火去。   她带着晴笛刚行至庑廊,便瞧见周嬷嬷带着绫音急匆匆地往这儿来。   那行走如飞的模样,瞧着是来者不善啊。不过这来得早不如赶得巧,可不就是正好,不用涉及旁人,牵连无辜。   看着她们离庑廊还有一段路,晴笛应是还没来得及瞧见她们,阿瑜瞬即转过身去,想换条小道,边走着时,假意缩了缩身子,和缓地说道:“我还想去逛逛园子,你回世安院,帮我拿一件蓬衣来。”   “我就在园子假山那处等你,你快去罢。”阿瑜瞧着她眼底的踟蹰,催促着她,说道。   晴笛面有难色,明知姑娘身边不能离人,可想及不久前在世安院中时,已然惹怒了姑娘,当下再违背她的意思,姑娘动怒生出恼意,伤了身子,那她是担待不起的。   阿瑜紧盯着她,无声地施压,晴笛似是拗不过她,四顾无人,她看着今日府上似是没什么人在外走动,想来也不会有人能冲撞了姑娘,她稍稍放下心来,便走着小道回世安院取蓬衣了。 第107章 疑虑不安   阿瑜见晴笛总算是被她支走了,瞧着她往小道那儿去,不待顷刻,晴笛的身影被长得甚是茂密的枝干掩住了,此景入目,阿瑜定了定心神,站在远处,微微侧身,往后睨了一眼。   在瞧见那两人离她愈发的近了之时,她暗念道,还得再助他们一臂之力才对,不然再拖下去,恐生变故。   如今她若想从这儿往离府邸门前去,还需走上片刻,而晴笛从这儿回世安院也需片刻,她按照她的吩咐,从世安院往园子那处去,满打满算还需花上一刻之久,待到晴笛发现不对劲之时,也早已过了一炷香的时辰。   如此说来,她当下还有一炷香的时辰,可以和周嬷嬷她们二人纠缠,假若她往府邸门前去,在离禁军的不远处生事,何愁没有机会,让禁军把她绑出府,丢到城外去。   她不缓不急地往前走着,待走出庑廊后,当做没有发现身后的两人,右手下意识地拂过左手的袖口,为了能从府上逃出去,她想出了这么一个招,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   这个契机,她等了许久,如今说什么都不能放过了。   阿瑜还怕她们不跟上来,没走上一会,就故意放缓了脚步,等终于看到府邸门前守着的禁军时,她停住脚步,侧头瞧了瞧跟在身后的人。   她直直地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得等着那二人慢慢得跟上来,她也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视线,就这般明晃晃得盯着她们二人,虽隔着一点儿树影,但她瞧见绫音看到她后,在两人目光相撞时,绫音心虚地扯了扯周嬷嬷。   见之,阿瑜微微一侧头,似是没瞧见她们一般,偏头看向那些严守以待的禁军。   没过多久,那两人走到离她三两步的距离,由此,她转过身来,眸中不见讶色,平静地看着二人,不等她们二人开口,便主动问道:“周嬷嬷,你跟了我一路,可是有事寻我?”   周嬷嬷张望了一番,没见着她身旁的那个丫鬟,还以为是老天都助她,她复而抬眼,含笑说道:“瞧您说的,我也就是远远地瞧着好像是您,而您方才走得太急,我追了好一阵,才总算是追上了您。”   “如今府里是乱糟糟的,也不知道那染病的人,会不会在府里,留下些脏东西。还好尤大夫医术高超,查遍古籍,说是要在府上各处熏香,而留在府里的人,都得配上一个止疫的香囊。”   “你瞧,本来我正想着把香囊给您送过去的,不曾想能在路上看见您,这才想着要一道给您送来。”边说着之时,周嬷嬷边从袖口里把一个香囊拿了出来。   阿瑜心中本就存疑,世安院的众人,因着她之故,不曾与府上的下人那般,拿到止疫香囊佩戴,周嬷嬷既然有心不给她,那如今之举,又是为何?难道香囊里头做了什么手脚?   她仔细地瞧着周嬷嬷面上的神情,未察觉到有何不对,可她目光一瞥,看到绫音之时,她的双眸直直地盯着那个向她递来的香囊,其眸中好像充斥着嫌恶,就好似香囊上有着令她忌惮的东西。   阿瑜眉梢微微一动,指节相触时,轻轻摩挲了一番,转而面带笑意得接过周嬷嬷递来的香囊。   可拿着香囊的那一瞬,阿瑜便有所察觉,她的手捏着那香囊,明显能感觉到香囊里头装的不是止疫的草药,反而像是装着什么柔软之物。   她装作神情一滞的模样,眉头稍皱,把香囊拿起,在周嬷嬷二人面前扯开,瞧见里头放着一方帕子,面露不解时,她用两指捻起那帕子,把它从香囊中抽出。   在这连番的动作下,她转念想了一瞬,这便是她们二人耍的花招,鱼儿可总算是上钩了。   她抬了抬头,把目光转向周嬷嬷,这时,周嬷嬷那唇边勾起的笑意让她瞧了个正着,小把戏放在她眼前,也就是她自请入戏,不然就这点儿手段,能铲除得了她?   “周嬷嬷,这是你要给我的止疫香囊?”阿瑜脸色不豫的看着周嬷嬷,随之不解地问道。   闻言,周嬷嬷轻拍了拍头,忙是说道:“拿错了,拿错了。”   “音儿,我要拿给瑜姑娘的那个香囊,是放在了你那儿,你快找找。”   而后她与绫音找了好半晌,总算是在绫音的身上,拿出了一个香囊,可阿瑜瞧着,她们好像是故意拖延,明明香囊就放在袖口处,她们却偏要在身上翻一会儿。   余光还时不时的瞥向她,准确的来说,不是瞧她,是瞧她手里捏着的帕子。   这还真给她猜着了,若说这帕子不是染病之人的,她都不会相信,不过倒也算聪明,还知道借着香囊,让她碰到这方帕子。   在周嬷嬷把从绫音那儿拿来的香囊,再递给她时,阿瑜顿了顿,随意地把帕子塞进了手里的香囊,若不是她不想让这二人去城外误她的事,她就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把染了脏东西的帕子丢到她们二人身上。   她刚想把手上的香囊还回去,转头想到,她手腕间画出来的痕迹,还没让她们瞧见呢。她画这些东西的时候,还差点被晴笛瞧见了,若不是她动作之快,拿眉黛掩饰了,怕是会让人生疑。   阿瑜不动声色地把袖衫捋了捋,把一片斑疹呈之于众,伸手想把周嬷嬷手上的香囊接过来,转而把自己手上的那个还回去,不是说拿错了,那拿错的这个,当然得还回去。   周嬷嬷一门心思都放在那个装了帕子的香囊上,她可得好好拿着,千万不能被脏东西给染上了,她今日甚是担忧,怕害人的同时,让自己也给染上天花。   临出来之前,身上的衣裳,都熏了几遍香,唯恐出了差错。   就在这时,绫音骤然掐住了她的胳膊,吓的她不由得身子一颤,转头怒视了她一眼。   可瞧见绫音面露惊恐,一手指着前面,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在看见阿瑜手腕处,显现出来的红点时,一时之间,乍然变得头晕目眩,那一片一片的红点,她也好似瞧不清楚了。   只是觉得那红点瞧着怎么像极了天花的斑疹,周嬷嬷如是想到,失神的这一霎那,便听绫音大声喊道:“她……她染上了天花——”   话音一落,不远处的禁军执着长矛,闻声而来。   禁军看着眼前的几人,瞧见周嬷嬷与绫音面上的错愕,再转头看见阿瑜慌张地在掖着袖口,一副生怕被人瞧见了袖口下藏着什么的模样。   禁军统领摆了摆手,让下属把阿瑜围住,他铁青着一张脸,说道:“谨遵圣意,一旦在成国公府发现有染上天花之人,送离出府于城外医治。”   言罢,他看着眼前女子,身上所着所戴,皆不是凡物,稍加思忖了一番,说道:“姑娘,请随我这处来。”   话音一落,便在前头带路,而周围的禁军也不敢上手去绑人,这染了天花的人,还是离远一点为妙,之前那个染病的女子,还是挣扎了一番,他们才不得已绑着她的手,硬拉着走的。   如今,被围住的这个女子,虽然眸中含着惊惧之色,可让人瞧着,就觉得她极其平静,束手就擒的模样,倒是无需让人多此一举,徒增染病之险。   阿瑜跟着禁军统领走时,回头看了周嬷嬷二人一眼,她们二人面上的惊惧,可不比她故意装出来的少,瞧着她们这幅害怕的模样,她不由得哂笑。   她能‘染’上天花,不是正合她们二人之意,怎么还露出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是真没想到她早就‘染’上了天花,还是怕她会把天花传给她们?   不过,转念一想,合不合她们的意,她当下不想知道了,她只念着自个儿能够被带出府去,只要能被禁军送出府,不管是被送到城外医治也好,还是干脆在城外抛下她也罢,她都不在意。   如今可不是她想逃出府,是禁军非得把她带出府的,成言就算回来了,想拿人是问,也怪不到晴笛的头上,而周嬷嬷她们二人,怪就怪在她们起了歹意,被成言处置了,也是应该的。   禁军统领领着她,并没有朝府邸大门那处走,拐头走了偏门,偏门那儿一早就备了一辆马车,也不知道是不是特意给染病之人准备的。   他示意她往马车上去,阿瑜瞧着那辆极为简陋的马车也没备着杌凳,没了法子,也管不了太多,以着不雅的姿势,爬了上去。   阿瑜一想到很快便能远离成国公府,往城外去,便心热了起来,她能感觉到自己此刻的激动,但方才在一堆禁军面前,只能按耐住不稳定的情绪。   她好不容易爬上了马车,脸上不由得露出笑意,可这笑意在她掀开锦帘,看到霜儿的那一刻,僵在了脸上。   马车里头,不是空无一人,她瞧见霜儿全身被捆着,嘴里还塞了一块布,她想挣扎着,可好似浑身无力,身子只能微微晃了晃,不仅如此,阿瑜还看见她还尝试着用头去撞马车。   原来那个似染了风寒,却被当做染了天花的人,真的是霜儿,可为何禁军没有把人送到城外去医治,反而是捆在马车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愣愣地伸出手去,想把霜儿口里的布给拿下来,刚拿下来时,便听马车外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又有一个染病的人?”   话音一落,阿瑜觉得这声音陌生极了,一点儿都不像方才那个禁军统领的嗓音。 第108章 宁可错杀   阿瑜把微微躬着的脊背,挺得僵直了些,对着霜儿示意,让她暂且噤声,而自己慢慢靠近车轩,她想听清楚外头的人究竟说些什么。   “统领刚从府里头带出来的,瞧着比上一个安分,那绳子也没给捆上,已经在马车里了。”   “没捆绳子?怎么能不捆上,等逃了怎么办?”   阿瑜听到起初那个问话的人,听到回言后,语气极为不善,而话中之意,让她甚是不解,他口中说的逃是什么意思?他们奉命把染病的人送到城外去,莫非还要担心她们想不开,在中途跑了?   “可方才进去的那个,瞧着真的是染了天花,她身上的斑疹,若不小心碰到了,一个不留神就要被传上了。”   那人听之,气急败坏地训斥道:“糊涂,如果她真的染上了天花,你让人给跑了,这才是真的会丢了小命,不仅你的小命玩完,甚至还会祸连家人。”   听之,阿瑜紧皱着眉,她总觉得其中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待她还想仔细听清楚时,可再怎么贴着车轩,也听不到有人再继续说话了,她悄悄地掀开了一点儿布帷,从那一角中,看见两人凑在一块,交头耳语。   如此看来,她也听不到什么了。   她转身看向霜儿,瞧着她倚在车壁上,额头还冒着冷汗,她伸手拂了拂她的面颊,面色泛红,手心触及到的温度,无不在告诉阿瑜,霜儿此时需看大夫,不然这人都要烧昏了。   阿瑜看着紧紧捆着霜儿的绳子,小心翼翼地把她扶了起来,想把她身上碍眼的绳子给解开,可刚把那结解开时,还没来及把绳子从她身上取下。   她突然察觉到似是有人踩上了马车,她下意识地把刚解开的绳子虚掩着,造就一种不曾去动的假象。   千钧一发之时,她敛了敛神色,看向前方,见人掀开布帘钻进了马车,手里拿着一捆绳子,而来人眯着眼睛,似是下了一番决定,弓着腰慢慢地朝阿瑜那儿走,额头上浸出一层薄薄的汗液。   他似是犹豫,顿住了步子,把手中的绳子往阿瑜身上抛,一脸苦相地说道:“把自己捆上,快点。”   阿瑜装作不解的样子,伸手指了指自己,抿了抿唇,问道:“不是要把我们送到城外的庄子上医治吗?为何还要捆着我们这些染病的人?”   “前几日,成国公府上的人,也没有被人捆着送出城去啊。”她手掌心都是湿汗,甚是紧张地问道。   闻言,马夫双眸中闪过一丝阴狠之色,皱着眉头说道:“这么多话做什么,叫你捆上就快给我捆上,等你捆好了,我再动手绑。”   “你们老实点待在马车上,等确定了今日府里头没有再发现染病之人,就可以动身往城外去了。”   话毕,车夫双眼直勾勾得看着她,这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总让她觉得,若她再不按他说的那般做,他就要动手打人了。   与他硬碰硬,铁定是不成的,她扯了扯嘴角,嘴唇翕动却又无话,颤着手把绳子虚捆在自己身上,绕了好几个圈后,她听到车夫甚是不耐烦地吼道:“捆紧一点。”   阿瑜瞳孔骤然一缩,咬了咬牙,扯着绳子束缚着自己。   车夫见之,连连冷笑,深缩着眉头,呼了一口气,把身子探了过去,拉着绳子两端,死命得勒着,而后又绕过阿瑜的脖子,再把绳结打死。   他脸绷的紧紧的,绑完她后,连忙后退,仿佛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在阿瑜还没反应过来时,车夫就已经掀开布帘出去了。   宁可忍着惧怕,担着会染上天花之险,都要把她绑着,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要生事,也没闹着不去城外,那他们为何非得绑着她呢?   这处处让人生疑的事情,让她不由得垂着眸子,浓密的睫毛拂下,投出一片暗影,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其中有蹊跷。   如今,她瞥头看了一眼霜儿,心慢慢沉了下来,起初见霜儿时,虽然她还剩一点儿意识,可也就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如今,过了这么一会儿,那原先半睁着的眸子,都快要闭得连一条缝都见不着了。   她挪动了一下身子,往霜儿那靠去,在她耳边附着,轻声地唤道:“霜儿,醒醒。”   当下,马车里头,就只剩她和霜儿,她自己身上捆着的绳子,已经被车夫绑得死死的了,而霜儿身上的绳子却是虚绑着的,她只有把霜儿唤醒了,才能让她给她松开绳子。   可她不停地唤着,接连唤了许多声,都不见霜儿有所反应,在她快要放弃之时,她瞧见霜儿的嘴唇似是动了一下。   见之,她狠心用头撞了撞她的肩膀,见她还没有醒过来,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个主意,想起了霜儿曾经在她身前逗趣过,她凑到她的耳边,逐字说道:“赏钱,有赏钱可以拿了——”   她从容轻缓地把话说出,声音清晰地传入霜儿的耳中,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神显得迷茫,却还不忘问上一句:“哪呢,在哪儿呢?”   “霜儿,快醒醒神,帮我把绳子解开。”阿瑜瞧着她有了点意识,急忙说道。   好不容易唤醒了霜儿,若她再昏睡了过去,也没人能够给她解绳子,她二人可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适才,阿瑜见车夫眸中的狠色,怎么都觉得此行凶险,车夫或许不会简简单单就把她们送到城外去,既然如此,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她千难万难从成国公府离开了,前世的噩梦,也永远不会再复现了,可她还没来得及去江南,没来得及回澧州查清真相,没让该死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她不甘心就此断送了性命。   天色乍然暗了下来,风雨欲来,淅淅沥沥下起了细雨。   在猝不及防之时,马车骤然动了起来,霜儿正在给阿瑜解着绳子,浑身乏力,身子猛然一倒,撞在车壁上。她的手紧拽着绳结上的绳条,由此,偶然借力把那打死的结,扯松了些。   阿瑜不知道这马车是往何处去,她心中纵然发慌,但还是强压着害怕,对着硬撑着立起身来的霜儿,轻声说道:“不用着急,慢慢来,一定能解开的。”   费了好一番功夫,待阿瑜感觉到身后的束缚力小了些时,便察觉到马车好像是停了下来。   “马车里的是成国公府上染了天花的人?”阿瑜听到马蹄踩在地上,在原地来回走动的声音,而这细碎的响声中,又夹杂着一个男子的声音,他如是这般问道。   车夫扯着缰绳,冲着来人说道:“正是,陆大人可是去成国公府?”   如今这几日,京都的四衢八街,在外摆摊的人少了,百姓早已听闻了成国公府上,有人染上了天花,一个个的都不敢出门,故而街道上甚是冷清。   他从成国公府外动身,驾车也没多久,况且这条街道是通成国公府的必经之路,由此,车夫随口问道。   “嗯。”陆子良应道。   他的视线落到马车上,眸中似是滑过不忍之色,可终究没有阻拦,方才只过是动了恻隐之心,问上这么一句,可想想他也没资格插手,况且他还急着去成国公府寻人,随后,他驾着马,给车夫让了让道。   车夫朝他点了点头,重新拉紧缰绳,用鞭子抽马,松了松缰绳,便要赶路。   阿瑜在马车里头,没顾得上去听他们二人叙话,况且马蹄踏地的声音,也让阿瑜听不太清楚,她忙着解开身上的绳子,心急火燎地拉开车轩上的布帷,想看看这马车究竟是往哪儿去。   陆子良驾着马往成国公府赶,如今成言不在府上,他好不容易接下了锦衣卫其他人不愿意做的差事,借着公务能探一探成国公府,他可得把握住了。   成国公府遭天花一事,府上想必是乱糟糟的,借此机会,他定要把阿瑜救出来,就算会得罪成言那伪君子,也在所不辞。   多日不见,也不知道阿瑜过得怎么样?   许是心里惦念着事情,他心神不定地驾着马,而身下的马儿,在这时,它嘶鸣了一声,昂着头,马蹄高踏,陆子良为稳住身下的烈马,执着缰绳,调转马头。   他刚稳住身子,目光一瞥,似是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猛然僵住身子,定定地看着阿瑜。   成国公府上染了天花的人?马车里的人是阿瑜?   陆子良一想及圣上给二皇子下的密旨,便不由得后怕,他方才差点儿就要错过阿瑜,假若他不曾惊马,那恐怕他与阿瑜便是要天人永隔了。   他慌慌张张地执着缰绳,冲着马车去的方向,驾马而过。   他拦住那辆马车,才停下来,执着缰绳的手便止不住得发抖,他煞白着一张脸,哑着嗓音,说道:“马车里头的人,可真的是染了天花?”   车夫不明白他为何变了神色,也不知道他话中意思,回道:“陆大人,上头的旨意,您也是知晓的啊。”   陆子良听了便沉下一张脸来,他本就觉得圣上与二皇子过于狠毒,明明可以把染病之人,送去城外医治,他们聚在一处,也生不出什么事。   可圣上偏偏觉得,天花易染,要把染了天花的人,除得干干净净,才不会威胁京都中人的性命。而圣上下的密旨,二皇子非但没觉得残暴,还暗暗称好,遣着手下的人去办此事。   密旨上有言,但凡京都中有发现出现了天花之症的人,一律焚之。 第109章 不遂人愿   陆子良心中所念道的,阿瑜一无所知,她透过布帷露出的缝隙,静静地看着骑在马上的陆子良,自然也能听到他与马夫的一问一答,可绕了好半天,就好似和她打着哑谜一般,她不懂他们话中的意思。   马夫口中所言的,上头的旨意?   可圣上下的旨意,她前世就已经清楚了,就是因为知道染了天花的人会被送到城外去,她这才敢假装染上了天花,借此,逃出成国公府。   但马夫之前的举动,要绑着她们,还防止她们逃跑,怎么都不像是要送她们去医治,反而是像要送她们上路,这个上路当然不是指简单的赶路,而是魂归西天。   她转念这般想到,猛然抬头看了陆子良一眼,见他深蹙着眉头,左手紧紧地拽着缰绳,右手像是要去拿挂在马身上的佩剑。   两人目光相撞,阿瑜瞧见陆子良看到了她,也认出了她,可他眸中含着说不出来的漠然之色,而这满不在乎的样子,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与阿瑜以布帘相隔的车夫。   见之,她似是不敢相信,但看见陆子良眸中滑过的杀意,这便由不得她不信了,她的心一颤,手朝着身后探了探,待摸到从自己身上解下来的绳子时,迅速地把其拿到眼前,双手紧紧地勒着绳条。   这一刻,她想起了在江南被廖子齐欺辱时,她拿着被褥想捂死他的场景,可惜那一回,她不够心狠,害怕杀人,以为他无力挣扎,没了动静,她便能够活命了,结果人都没死透,还乍然间,活过来报复她。   自从那次之后,她曾想过,如果再有一日,入此险境,有人想要害她,她定不会心软。   如今看来,这会儿她若再不动手,到时候,她拖着马车里一个重病的人,更是不好动手了,况且,她与车夫之间力量悬殊,也只能从背后下狠手了。   阿瑜松了松被她扯直的绳子,把其弄出弧度,迅速探出布帷,猛然套住车夫的脖子,随之咬着牙,死命往后一拉。   她刚想双手交置绳子,却见车夫因被勒着脖子,难以呼吸,难受得挥动着双手,也许是自救的念头甚强,他强耐住不适,挥着手想要把阿瑜给打翻到一侧。   他死命地把手探到后面去,在离阿瑜的面颊只剩半寸距离时,他的双眼骤然一睁,眨都不带眨,眼珠子也一动不动的,而后他抽搐了几下,举着的手慢慢地垂了下来。   阿瑜察觉到手上要用的劲,慢慢减小了,直至没有了一点儿阻力。   可她还是不能放下心来,还以为车夫也同廖子齐一样,也想诈死蒙骗她,她拼命地拽紧绳子,陷入魔怔了一般,仿佛要把全身的力气撒出去,才肯罢休。   就在这时,陆子良掀开布帘,见到了她这幅模样,面色变得凝重了起来,他放平语气,缓声说道:“好了,阿瑜。”   “已经没事了,你可以松开绳子了。”   阿瑜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黑暗中,四处都是茫茫的一片,眼眸看东西就好似发散一般,她失神在这片迷雾中,却听到耳边有人轻声而道。   她猛然回神,低头看了一眼断气的车夫,没了布帘的遮挡,她看到了车夫腹部插着一柄剑,而那剑柄,让她甚是熟悉,由之,她目光一转,直直地看着陆子良。   他方才想去拿佩剑,真的是想杀了车夫,只不过她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知道他起了杀心,在他还未来得及动手之前,就想自己动手了结车夫。   可到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杀人也不是这番容易,还是靠了旁人。   她方才的害怕也是那么一瞬,被陆子良唤回神后,心中再怎么不平静,在这一会儿,也硬是强压了下去。   心地善良,从来都不是什么坏事,但把善心交托给恶人,恐怕就是愚痴懦弱了,车夫想害人性命,而她只是想自保,杀人一事,若杀的是恶人,孰能生巧,她又有何所惧?   她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手,可下意识地再也不敢去看车夫那瞪大的双眼,她朝着陆子良道:“可以帮我雇一辆马车,送我出城吗?”   如今她已经从成国公府出来了,万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况且当下车夫已死,他背后的主子,定是会找她寻命。此时不走,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阿瑜咬了咬唇,恳求地看着陆子良,今日之事,她从来没想着要寻人相助,也不想连累旁人,可当下她已然走投无路,若不想所有的一切,功亏一篑,也就只能求一求陆子良了。   他到时候可以把车夫的死,全部推到她身上,就算她离开了京都,被人捉住,她也绝对不会扯出他来。   “看在我父王曾经对你的提携,帮帮我……”阿瑜看着陆子良静默了许久,着急了起来,她之前在陆子良面前,不想承认自己是李蕴之,也没脸再提起父王。   可如今,她万不得己把父王施予他的旧恩念在口上,说完后,她羞愧了低下了头,静静地等着陆子良的回言,如果陆子良帮不了她,拒绝了她,她虽会失望,但也不会怪他。   陆子良看着她求他的模样,眼中的光亮黯淡了些,他环顾了四周,看着阿瑜的面孔说道:“你要去哪儿?”   “去……去江南。”她现在还不能去澧州,澧州离岷州太近了,若是去岷州的路上,碰见了成言,那她恐怕插翅也难飞了。   陆子良自幼便识得阿瑜,在看到马车里的人是阿瑜时,他难以置信,他虽不知道阿瑜为什么会被人当做染了天花的人,但他知道阿瑜幼时害过天花,自然不惧天花,也不会再一次染上。   他当时脸色惨白,复而问之,不过是知道这马车不是把染病之人送去城外医治,而是要断其性命。   “好。”陆子良听到阿瑜告诉了她想去何处,淡淡一笑,总归不是想再瞒着他了,因之,他沉着声应道。   ……   远在岷州的成言,正在牢房里审人。   “岷州赈灾之款,朝廷国库里拿出了五十万两白银,而到岷州之时,却只剩下区区十万两,不知郑大人是如何吞下那么一大笔白银的?”成言坐在太师椅上,冷然一笑,不急不缓地问道。   而被成言唤到的郑大人,被绑在木架子上,双手平展开,手被捆得牢牢的,听到成言的问话时,拿腔作调地说道:“成世子,可是要对下官屈打成招,就为了保住太子手下的官员。”   “有谁不知,有谁不晓,岷州赈灾之款,被太子手下的刘大人贪了去,而他怎么吞下那么一大笔白银,太子定是一清二楚的,成世子为何不去问问太子?”郑大人瞧着成言不豫的样子,放声大笑,口中含着鲜血,讽言道。   成言似是没有了耐心,睨了他一眼,说道:“既然郑大人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倒也不用对你这般客气了。那藏起来的赈灾款,还没来得及运走,如今在岷州,再过不了几日便能寻到,也容不得你狡辩了。”   话音一落,郑大人脸上的笑僵了僵,再也不见方才的神色。   不知为何,成言骤然觉得牢房中压抑得很,他快要喘不过气来,心乱作一团,他也不想管郑大人面上是何神情,他从太师椅上起身,稳步往牢房外走去。   可刚踏出去,脚下便一个跄踉,庆期在一旁跟着,见势扶住了成言,惊声道:“主子。”   成言抚了抚额头,摆了摆手,庆期这才松开了扶着他的手,退到了一侧。   而郑大人后知后觉,抬起头来,死死得盯着成言。   他被绑在架子上,用力地挣扎着,却无力挣脱,扯着喉咙喊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寻得到——”   ……   春去秋来,三年过去了。   阿瑜当年求着陆子良帮她,而陆子良做事,远比她想的稳妥,既然圣上下的密旨,是要烧死再染病的人,那他正好借着此事,让车夫和马车一同被火烧的精光。   圣上不想让外人知道他的残暴之举,二皇子自是想办的不留话柄。而城外的庄子附近正好有一处悬崖,他本意是命人做出马车失控,坠崖之状,而马车里的人,暗地里杀了再焚之。   陆子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寻了京都中一处荒宅,放了一把火进去,等火势一大,赶着装着车夫的马车,冲进了火里,他从火中脱身之时,被火围困,生死之际,出来后却被发现熏坏了嗓子,自此说话声都是沙哑的了。   火烧起来,邻里看见一辆马车冲了进去,大喊着:“走水了,救人。”   而后,大火愈燃愈烈,把那处荒宅烧成了一片废墟,马车里的人,在旁人眼中,更是烧成了灰烬,终究没能救出来,问声而来的官员也紧跟着去查,今日冲进火里的马车究竟是怎么回事。   邻里对着废墟叹气,唏嘘不已。   陆子良把此事办完,阿瑜念及还生着重病的霜儿,若是把霜儿留在京都,她实在是怕露出破绽来,可若是把霜儿带到身边,她无论如何,仍是成国公府的丫鬟。   见之,陆子良劝她把霜儿带上,那会儿,他放心不下阿瑜一人往江南去,但也来不及去找一个能服侍她的人,既然有相识的丫鬟,用了便是,等到了江南,还怕养不熟这个丫鬟。   阿瑜到了江南以后,本想着过段时日,便赶去澧州。   天不遂人愿,在江南还没待上几日,身体终究是受不住劳累,病倒在榻,请了大夫后,才发现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子。 第110章 罔水行舟   算着日子,也就是荒唐一梦的那夜,除了那日,其他时候,她都再三避着行那档子事,想着是错不了,可她明明吃了避子丸的,怎么可能会有两个月身子?   当时,大夫见她脸色不佳,还生出疑虑,再三问道会不会诊错,大夫瞬即吹胡子瞪眼地怒言道,说她瞧不上他的医术,就另请旁人看诊,区区滑脉,他一探便知,又有何故会诊错。   滑脉,阿瑜躺在榻上,躺了一整日,不吃不喝,霜儿见之,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床榻前一个劲地劝她,还一边抹着眼泪,她在成国公府做了十几年的奴婢,只知道做什么事情,都要听主子的吩咐。   到了江南以后,她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和瑜姑娘跑到江南来,一个如此没有主见的丫鬟,阿瑜觉得极好掌控,可也头疼的很,霜儿在一侧哭得她心烦意乱。   腹中的孩子,是成言的,可她好不容易摆脱了成国公府,摆脱了成言,这平白再弄出一个羁绊,无法割舍。于她,于成言,都是不好的。她本想狠狠心,让大夫开一副落胎药。   可血浓于水,腹中的孩子,也不只是流着成言的血,还有她的血,也许是病中之人的性子比往日更加柔软,她心中有了一丝犹豫后,便越发不敢说出要落胎的话来。   “娘。”一声清脆的叫唤,让阿瑜回过神来,她看着站在床榻上,等着她穿衣裳的软团子,脸上不由得全是笑意。   眼前这个软绵绵的团子,是她养了两年多,才养得胖乎乎的了,实在是把他生下来时,他就瘦瘦小小的一团,瞧着可伶极了,连稳婆见了,都说恐怕是养不活了。   古语有云,七活八不活,阿瑜怀着他的时候,就忙着在江南扎稳脚跟,拿着一直藏着的五百两,用来置办了一处铺子,白日里,她与霜儿就在铺子里,招呼生意,而夜里,就在铺子后院歇下。   五百两,说少也不少,可说多也不多,她支棱不起首饰铺子那等烧银钱的生意,退而求其次,仍是选了做女子的生意,寻常只要招呼一些姑娘,不管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还是家中富余的女子,都需要脸上涂抹的胭脂。   开一胭脂铺子,自制胭脂,或是找些货源,也能够撑起主顾的需求,阿瑜经营着铺子,不说每日都能进项,但也没有坐吃山空。   霜儿虽是没有主见,但阿瑜一旦吩咐她去做什么事情,她倒也能给她搭搭手。可两个姑娘家,经营着一个铺子,前前后后要忙许多事情。   阿瑜为生计发愁,为该不该留下腹中婴孩而犹豫,她想了许久,终归是不忍心,却也没想着一定要留下来,她当时也是没出息的很,便想听天由命,由老天决定。   大夫给她诊脉时,说过她脉象不稳,静养为佳,她病好之后,怀着他,也未曾听从大夫的话。   但腹中的婴孩,甚是顽强,在她腹中乖乖的待了八个月,因着铺子里头有人闹事,推搡之际,她被人推得倒在了地上,当即就见了血,她疼了整整一夜,难产生下了他。   八月而生,没足月就生下的婴孩,本就比寻常孩子更容易夭折,况且他生下来时,小小的和只猫儿一般,哭闹的声音也轻轻的,就像是养不了多久,便会断气了似的。   阿瑜拼着命把他生了下来,看着他被憋得通红的小脸,不禁泪流满面,在听到稳婆的那番话后,她心中骤然生出了害怕,养不活,怎么会养不活,她既然把他生下来了,他就该平平安安活着。任谁要把他夺走,那都不成。   她不仅要把他养的好好的,还要养的白白胖胖的,看他一日一日地长大。   “娘,舟舟三岁了,已经是大孩子了,可以——”   “可以不戴虎头帽了吗?”站在床榻上的小团子,趁机趴在阿瑜的身上,赖在她的怀中蹭了蹭,稚嫩的嗓音软糯糯的,胖乎乎的男娃娃,说起话来,一溜一溜的。   听之,阿瑜把他从怀里拉出来,在他的鼻头勾了勾,含着笑意说道:“去岁,闹着要把围涎取下来,前几日,撒泼似的不穿虎头鞋,娘亲都依了你,这虎头帽又哪儿招了你?”   “舟舟,虎头帽,娘亲是不是和你说过,等你五岁了,就可以摘下来了。”别看舟舟被她养了两年多,刚生下来的瘦弱模样,虽已消失得一干二净,身上也肉乎乎的,可内里还是虚得很。   他若是生一场病,那没个数月是好不了的,而民间有冠上锦绣的说法,镇邪祛恶,护其安康,虎头帽便是用以祈求压福,望能养活婴孩,自此顺遂平安。   而寻常百姓也不敢给稚童太早取名,就先用小名叫着,阿瑜知道有这番讲究时,转念想到了罔水行舟,故而为他取小名为舟舟。   “延庄哥哥说要带舟舟去学堂里玩,舟舟想着学堂里的哥哥都没有虎头帽,舟舟带着虎头帽会……会格格……不入——”   “对——就是格格不入。”小团子说起话来,一下子顺畅极了,一下子又变得磕磕绊绊的,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格格不入,还用到了这处。   阿瑜耐着性子,听他逐字逐句地说道,小团子面上的神情也是极为丰富,抖着眉毛,眨着眼睛,想了好一会,才完完全全说完了这番话。   她抚了抚他的小脑袋,再捏了捏他的小耳朵,哄着他说道:“可是学堂里的哥哥们,是不是都已经五岁了啊,你三岁都还没到,对不对啊。”   听着娘亲这般说道,舟舟伸出自己的两只小胖手,点着软乎乎的指腹,而后一双眼眸抬起,嘴里嘟囔了两声,不知是学了谁,低下了头,摆了摆脑袋,大叹了一声,说道:“娘亲,那……那再过两个冬日,舟舟是不是就可以取下帽帽了啊。”   每每小团子甜腻腻地唤一声娘亲,那语气就像撒娇一般,不管他想做什么,阿瑜回回都会忍不住败下阵来。   舟舟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明明是个小男娃,可那粉雕玉琢的模样,再加上慢吞吞的言辞,说话又讨人喜欢,来铺子里买胭脂的主顾,没少把他认成小女娃。   这一个面团子似的娃娃,乖又乖的很,铺子里有时忙不过来,阿瑜又不放心把他单独放在后院,就会把他带到前头的铺子里,她在铺子里的角落安了一张小榻,四周都围着,把他放到里头。   铺子里生意好的时候,她和霜儿都顾不上他,他也就坐在那里头,不哭不闹,就看着自己的娘亲走来走去,还一个劲地傻乐。   “再过两个冬日,娘亲就要把舟舟送去学堂里了,舟舟怕不怕啊。”这三年,阿瑜既要照看铺子里的生意,又要照料小团子,实在是没能腾出手,去着手澧州的事情。   而三年过去了,她现在逐渐在放手让霜儿挑起铺子里的事,等再过几年,许是两年,许是五年,小团子能够去上学堂了,她也该去一趟澧州了。   至于小团子,可以托付给段延庄的姐姐照顾着,他的姐姐,说到底也是个苦命人,早早丧夫,幼子因病夭折,在夫婿府上,还被婆母磋磨,段延庄见不得姐姐如此受苦,便把姐姐接了回去。   段延庄如今可不是当年那个看着阿瑜,俊脸便会红得通透的少年,当年,他双亲尚在,在父母的佑护下,活得肆意潇洒,可世事难料,一遭遇事,双亲皆亡。   一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公子,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挑起了家里的生意,有了能力,知道姐姐过得不好后,不顾宗族反对,强硬地把姐姐带回了府。   可被磋磨了许久的段念湘,因失了夫婿,失了幼子,即使是回到了段府,整个人已然变得郁郁寡欢,有一回,去阿瑜的胭脂铺子时,看到了角落里,被放在小榻上的舟舟。   许是一时间记忆错乱,段念湘还以为舟舟是她已经去了的亲子,挣脱了丫鬟扶着她的手,不管不顾地冲到小榻旁,抱起舟舟便跑到外头去。   嘴里还不停地念道着:“泽儿乖,我的泽儿。”   当时,阿瑜见之,连忙追了上去,可是见到她面上不太正常的神色,也不敢轻举妄动,两人僵持了许久。   还是后来,丫鬟见此不妙,急着回段府,寻了段延庄来。   由此,段延庄认出了阿瑜,而段念湘也不是真的疯了,后来也没有发生伤及舟舟的事。一来二去,这些年,段延庄恳求阿瑜,让她能带着舟舟,多去看看段念湘。   段廷庄在江南开办了一个学堂,收一些贫苦人家难以识字的稚童,并在段念湘跟前说,让她帮帮他,当学堂里的女夫子,教一教那些稚童。   其实他用心良苦,去办学堂,也只是想让段念湘有事可做,能够忘掉伤情之事。   后两年,阿瑜与段府牵绊一深,段廷庄闲暇时,还会来铺子上,把舟舟带去学堂里,舟舟也很喜欢学堂里的段夫子。   舟舟听到娘亲说要送他去学堂,还以为是同寻常一样,去学堂玩一日,便能够回来,拍着手掌说道:“舟舟不怕,舟舟要去学堂。”   小团子面上傻乎乎的模样,让阿瑜哭笑不得,总归是年岁还太小了,不知道她话中的意思。还是得再过几年问问,若是舟舟不肯叨扰段夫子,离不了她,那她到时候也只能带着舟舟一同去澧州了。 第111章 不知去向   段延庄每回到铺子里来接舟舟,都顾及着男女之防,生怕会因为自己,给阿瑜带去不必要的麻烦,铺子里人多眼杂,他甚是守礼地待在铺子外头,让手底下的小厮去铺子里知会一声,再把舟舟抱出来。   两年来,他私下里见阿瑜的次数也不多,他不敢冒昧问阿瑜为何会独身出现在江南,不知道其故,也不知道再遇见阿瑜,她竟然已经有了个奶娃娃,少年时倾慕的姑娘,他可望而不可及。   可来往渐深,他清楚地知道阿瑜身侧无男子相伴,他不曾听到阿瑜提起舟舟的父亲,就连铺子里霜儿那丫头,也对舟舟的父亲,闭口不谈,他有时候想过,舟舟的父亲,莫不是当年乞巧节与他争阿瑜的那个男子。   当年,他在花满楼见到阿瑜,起初是惊艳于她的容貌,而后,又觉得她与寻常女子相比,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就算陷身风月之地,在尘埃之中,也有着自己的骄傲。   他欣赏她,更想去帮她,可她想都不想,就拂去了他的好意,明面上,他强求不得,后来,他想着要在暗处帮她,不让她发现便是,可遣人去花满楼一问,那娇花一般的人儿,被人带出了花满楼,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自此之后,他还偷偷地找过,可一点音信都没有,再后来,就是段府出了岔子,父母遇难而亡,段府名下的生意,遭人打压。双亲亡去,姐姐早已出嫁,宗族里的伯叔盼着他被接踵而来的事情压垮,好去求他们相助。   可宗族一旦插手他段府中的庶务,接手容易,放手怕是难了,他怕宗族里的伯叔会侵占段府的家财,到时候,他不仅会弄丢祖宗基业,还只能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在微如累卯之际,他接手了段府的生意,对内,忙着应付宗族中人,对外,还要应对着生意场上的笑面虎,硬生生地把自己逼成了一个会做生意的儿郎。   在商言商,他之前不善于行商,更不是一块做生意的料,如今得付出足够的精力,才能够让段府名下的生意,不被旁事所累,如此一来,科考之事,他也就作罢了。   少年儿郎,也曾想过要考取功名,为百姓为天下建业,到底是造化弄人。   他在江南开办的学堂,不单单是为了段念湘,也是为了自己,他心中的抱负,过早夭折,所想所愿,无处寄托,他看着学堂中稚童们敏而好学,还能全了自己心中些许遗憾。   学堂中的稚童,段念湘也仅是为他们启蒙,待孩子们年岁越来越大,段延庄替他们想过,来日当请夫子,为其交束脩,助寒门学子进士登科,鱼跃龙门。   阿瑜的胭脂铺子离段延庄开办的学堂,不过就是两条街的距离,段延庄带着舟舟,往学堂去,起初他把舟舟稳稳地抱在怀里,可舟舟扭着身子,想自己沿街走。   他踢着小腿,趴在段延庄的怀中,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软声软言地说道:“廷庄哥哥,舟舟想自己走走,舟舟是小大人了,你抱着舟舟,会累累的。”   小团子如今说话,还喜欢用叠词,憨态尽显在脸上,面颊两侧鼓起了两团肉肉,随着他开口讲话,还害羞地抖了抖,让人不由得想上手捏一捏。   听之,段延庄失笑,耐心地同他道:“可是沿街有好多摊档,还有许多行人,若是有人惦记上了舟舟,突然窜出来,把舟舟抱走了,那延庄哥哥从哪再去找一个舟舟,还给你娘亲呢。”   话音一落,舟舟眼眸中含着疑惑,他骤然想到,把舟舟抱走了,那娘亲怎么办?他瘪了瘪嘴,委屈地问道:“为什么会有人要把舟舟抱走啊?”   段延庄道:“当然是舟舟招人喜欢啊。”   近段时日,他听闻江南有几户人家里丢了婴孩,也多是三至五岁的孩子,难免有些谨慎,可舟舟如今还小,也不必把话同他说得太明白。   可舟舟更是迷糊了,他的两只小胖手挤着脸上的软团,撒手问道:“来铺子里的姐姐们,见到舟舟,也说舟舟招人喜欢,可是她们为什么不会抱走舟舟呢?”   段延庄一时无言,静默了半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就听到候在身侧的小厮说道:“略卖人与其他人当然是不同的,他们干的都是些铤而走险的事,被官府抓到了,可都是要……”   千刀万剐的,小厮的话还没说完,段延庄就斜睨了他一眼,他留在口里的话,就此噎在了喉中。   今日,段延庄身侧惯用的小厮,被他支去做旁的事了,这才带了一个没有眼力见的下人在一侧,舟舟还这般小,同他说多了,若是吓着了他,那他怎么同阿瑜交代。   “舟舟,延庄哥哥许你自己下来走走,但是你要牵紧我的手,好不好啊。”段延庄瞧着舟舟转头看了一眼小厮,又看了一眼他,左右晃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想让舟舟不继续念着这事,随即轻言细语地对他说道。   “好——”舟舟听着可以从他怀中下来,便把方才的不解,抛之脑后,应了一声后,乖乖地等延庄哥哥把他放下来。   舟舟的小脚刚触到地面,就有点儿兴奋,若不是还牵着段延庄的手,恐怕就会忍不住,撒着欢地往前头跑去。可就算他的小手被人牢牢地牵着,脚还可以踩在地上,跺了跺,而后一颠一颠地带着段延庄往前走。   阿瑜平日里要忙着铺子里的事,就算铺子里的事能暂时让霜儿一人看着,她还得清一清铺子里的账簿,忙里忙外,也没有多少时辰能陪着舟舟玩儿。   至于江南街道上,行人众人,阿瑜更是没想着要带舟舟去逛逛,舟舟如今被阿瑜养得白嫩嫩,肉乎乎的,假若让阿瑜抱着他,这抱不了多久,就手上没劲。把他放在地上自己走,若是被行人碰倒了,那还令人生忧。   如此一来,舟舟从牙牙学语后,每回都是被段延庄接得去学堂的,而段延庄之前抱着舟舟,他都是安安静静地待在怀中,眼珠子溜溜地转,被沿街的东西吸引了去。   没想到,今日不知怎么,他想自己下来走走了。   舟舟拉着段延庄,一走过一个摊档,就童言稚语地开口问,这是做什么的,段延庄对他,是极有耐心的,也一个一个地回言,两条街道的距离,只需走上一刻,而他们两人慢吞吞地走着,走了一炷香的时辰,也才走完了一条街。   小厮跟在身侧,见东家娇惯一个小娃娃,还任由小娃娃胡闹,早就不耐烦了,可他又不敢摊手一走了之,只能苦着脸,慢慢地跟在后头。   舟舟一路上在摊档上见识到了好多小玩意,段延庄瞧见了一些适合他玩的小物件,不时地就吩咐小厮买下,包了起来,舟舟才刚拿到一个小老虎样式的糖画,就不知从哪处骤然窜出来一人,掐着段延庄的肩膀,握着拳头就往他脸上去。   猝不及防间,段延庄被他打倒在地,被他牵着的舟舟,无从所避地被碰倒在侧。段延庄顾不上脸上的疼意,连忙起身,把倒在身侧的舟舟,扶起来。   “舟舟伤到哪了吗?身上痛不痛啊。”段延庄蹲下身来,双手箍着舟舟肩膀,而后帮他拂了拂身上粘的灰,问道。   舟舟不经意间,抬起头看见了打延庄哥哥的那人,冲着他瞪了一眼,可小小的人儿,半点威严都没有,他察觉到那人根本不看他,只好转了视线。   在他瞧见廷庄哥哥面上的担忧时,他抬起手,在廷庄哥哥头上摸了摸,回言道:“舟舟就是……就是没站稳,身上不痛,廷庄哥哥,你痛不痛啊。”   舟舟盯着段廷庄的脸侧,看着那块红红的地方,眼睛里起了雾色,带着水光。   见之,段廷庄心中不禁滑过一丝暖意,真是个极其招人疼的小团子,他面上笑了笑,对着舟舟摇了摇头,再把他稳当当地放到了小厮怀中。   在把舟舟安置妥当后,他转头看向来人,冷着脸说道:“堂兄是见人就咬,若是得了疯病,我可以看在往日情面的份上,让大夫来给堂兄瞧一瞧。”   来人瞪着一双眼,指着段延庄,怒骂道:“谁得了疯病,我看真正疯的人是你,还和我攀扯往日的情面,我与如今的你还有情面可言吗?”   “如今,你可是段府的当家人,段氏宗族可出不了你这么一个不折手段,心狠手辣的恶人。”紧接着,来人又唾骂地说道。   “段氏宗族若是不认我,可早早把我这一脉除出去,堂兄也无需如此阴阳怪气地说道,宗族不仁不义,伯叔们想欺我双亲亡故,我难道还不可以如数还之?”   “我如今还唤你一声堂兄,是看在堂兄与我的交情,可若是堂兄听信小人之言,我也无话可说了。”段延庄敛着面上的神情,对着段延松淡淡地说道。   话毕,他转身想去从小厮怀中把舟舟接过来,可偏头便发现,小厮蹲在地上捡方才一路买的小物件,而他左顾右看,都没有看见舟舟的人影。   他根本顾不上段延松如何,疾步上前,把小厮拽扯起身,满脸怒气地问道:“舟舟呢?”   小厮被东家吓傻了,他瞳孔紧缩,颤颤巍巍地低头,在看到左侧的人不见了以后,忙是回道:“东家,我刚才把他放在地上,就在这儿的,可人……人去哪里了,我也不知道啊。” 第112章 抽抽搭搭   舟舟是被人捂着嘴抱走的,那会儿,小厮搂着他,手上还拿着那些买来的小玩意,一不留神,手上的东西拿不住了,小厮嫌舟舟太重了,搂着实在是费力,没想太多,就把他放在一旁,而后去捡散落在地上的小物件。   而这厢早有略卖人盯上了舟舟,看着舟舟脸圆体胖,活脱脱的大胖小子,若是能偷到手,何愁不能卖个好价钱,正好,江南前几日也来了一批货,再加上这个面团子,正好一同脱手卖去北方。   略人对于张三来言,可是绝手好活,偷偷摸摸蹭到小孩的身侧,用大手死命得蒙住小孩的嘴,直接带着幼孩混进人群便是,更何况,当下,街道上的人可是极爱凑热闹,瞧见有人打起来了,还当街叫骂,来回扯事,正好给了他空子。   张三就此携着舟舟,趁着还没有人发现,就拐进了小巷。   舟舟挥着小胖手,双腿不停的踢着,可张三干多了这种缺德事,就一个不足三岁的婴孩,又能有多大的劲,舟舟的嘴被他拿手用力地捂着,舟舟想张口咬人,却一点机会都没有。   他想到了廷庄哥哥说,如果他被抱走了,娘亲就没有舟舟了,那廷庄哥哥也找不到别的舟舟还给娘亲,舟舟要娘亲,想到这处,他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滴在张三的手上。   张三见之,没有一点儿动容,如今怀中的面团子,是他来钱生钱的好货,他露出凶相,咧着嘴,语气甚是不好地说道:“你再闹,我把你的手给剁了。”   舟舟被吓得楞住了,把手剁了,那舟舟就没有手了,他方才还在剧烈挣扎的双手,似是提前知道了疼痛,乖乖地缩了起来。   张三见怀中的面团子,像是能听懂他的话一样,不由得多瞧了他几眼,他适才恶语相对,不过是下意识想让他安分点,也没指望着他能听懂他说话,如今看来,面团子还挺聪慧的,这准能被不少买家争着要。   他紧紧的箍着怀中的人,仿佛抱着的是金疙瘩,稍有不及,金疙瘩就会从怀中不翼而飞。   张三抱着舟舟从小巷中穿过,绕了好几圈,走到荒无人迹之处,而后进了一个破庙,破庙的后头有一个小隔间,里头黑漆漆的一片,唯一可以透着光亮的地方,被人用一块布给蒙住了。   守在门前的大汉,正拿着酒罐往嘴里大口倒着酒,手上还拎着一块油光光的肉,一口酒一口肉,好是快活,张三瞧着他这幅模样,心里窝着火,直冲着说道:“里头的货物,你不盯着,去哪儿买的酒肉。”   “呦呦呦,这又是从哪弄来的人,瞧着是极好的货色。”   “不过要我说,近些时日,就该停停手,该吃吃该喝喝,等里头的货卖出去了,再接着干,也是不迟的,如今风声紧,你这还出去找货,我看你是想拉着我一块死。”喻老四不屑地看了张三一眼,而后咬了一块肉,嘴里边说着。   张三掂了掂舟舟,再掐着他的脸颊,让那圆乎乎的小脸蛋对着喻老四,说道:“可遇不可求的货,这可比里头那些干瘪的要强,从京都来的那批货,面黄肌瘦,品相差极了,哪有我手上的这个好?”   “如此一看,倒也还行,可就怕和里头那个病秧子似的,这才几日,人瞧着就像是不行了。”喻老四想起里头有个半死不活的幼孩,就觉得晦气,他是听说了京都繁华,水土养人,才生出胆子,让人去那儿弄货。   可这送来的人,瞧着一个比一个差,好不容易从中挑出个好的来,没想到出气都比进气多了,就怕要死在半路上了。   闻言,张三想起里头那个幼孩,也是头疼得紧,如今这个时候,他们也不敢去找大夫过来瞧瞧,怕走漏了风声,也只能这么耗着,是死是活,就看他能不能熬得住。   他看着喻老四还在喝着酒,眼神就快要迷离了,瞧着他享乐也不看看时候,不由得怒骂道:“衙门的人现在到处在找各家丢的孩子,你喝这么多酒,是想找死不成,等人找到这处来,我们可都得进衙门。”   “好了,好了,再过两日,就有人来接这批货了,没人能找到这处来。你把手上抱着的这个丢到里头去,顺带把那遮光的布掀开,再不让里头的货见光,他们可就会开始闹了。”   喻老四显然没有把张三的话放在心上,随意摆了摆手,嘱咐道,而后让他往里头去。   张三啐了他一口,抱着舟舟往里头的隔间去,舟舟乖乖地缩在他的怀中,不哭不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人。   可他被抱着,到了一片黑暗的地方后,心里的害怕再也忍不住了,小嘴一瘪,随之大哭了起来,他这哭声一传出来,隔间里头的幼孩听到了,紧跟着也哭了起来。   一瞬间,漆黑的屋内,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哭声。小孩的哭声,吵得张三心烦,他不耐烦地随手把舟舟抛了下来,舟舟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丢到了地上。   但好在屋内垫着干草,舟舟的屁股墩软软的,掉落在干草上头,仅是弄出了细碎的声音,可舟舟经此一抛,吓坏了,哭声戛然而止,不过也就一瞬,随之又哭了起来。   他不经意间移了移手,不小心摸到了一阵温热。他骤然把手缩了回来,可屋子里什么都看不见,他哭着唤道:“娘亲,我要娘亲——”   喻老四在外头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哭声,不由得一慌,这破庙附近虽无人,但也经不起他们如此一闹,等哭声引来衙门里的人,那可就糟糕了。也不知道张三怎么搞的,连几个幼孩都制不住。   他怒气满容地进了隔间,见张三在扯着那块布,直言说道:“之前让你把他们的嘴堵上,你偏不干。”   “我说让你算着时辰,让他们见光,可你倒是好,我去外头找货,你不看着人,还在外头吃酒喝肉。”张三不满喻老四推责,紧跟着埋怨道,里头的这些货,若是把他们都绑着,再堵着嘴,等他们都变得焉焉的了,卖不出好价钱那可怎么办。   “这人在漆黑的地方待久了,能不害怕,能不哭吗?你怕什么,怕他们哭闹起来,把衙门的人引过来了,我还以为你有酒喝有肉吃,便什么都不怕了。”张三听着耳边嘈杂的哭声,又对着喻老四讽言。   那块不大不小的布,被扯了下来以后,隔间里头光亮了些,舟舟看清了方才摸到的是什么,他的身侧躺着一个人,瞧着和他年岁一般大,身上穿着锦衣华服,可精致的锦缎衣料已变得皱巴巴的,还带着脏兮兮的泥土。   喻老四不想和张三吵嘴,冲着那些哭闹的幼孩吼道:“你们再哭下去,舌头是不想要了吗?”   可年岁还尚小的幼孩听不懂他话中的威胁,任他说些什么,都不管,只知道一个劲地哭。   见之,这人没哭闹起来之前,张三觉得如此关着就成,绑绳堵嘴也没有必要,可人一旦哭闹起来,这哭声还越发的止不住时,他从破庙的佛像下,拿出准备好的绳子。而那堵嘴的布,就随意从挂着的布幔上扯来。   本来他想着的是两日后,把这批货送出去时,再绑起来,堵上嘴巴,如今,没了法子,也只好先提前动手,真是怕伤了卖相,损了银钱。   他们在一个一个捆着人时,舟舟往旁边爬了爬,见身侧的人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薄唇上都好似干裂了,他害怕地抽泣了两声,而后用手推了推人。   可不见躺着的人有丝毫的回应,舟舟压在他的身上,小声地问道:“你怎么了?”   但还是没有人应他,他抬头四处瞧了瞧,见不远处的地方还坐着几个小哥哥,可那些小哥哥都在哭,而且刚刚抱着他的坏人在拿绳子绑他们,他下意识地不敢过去,只敢趴在一侧的这个小哥哥身上。   见小哥哥不理他,舟舟还以为他睡着了,便想叫醒他,就不停地摇他。   摇了好一会,节节碧藕般的胳膊都酸了,他摇头晃脑地偏了偏头,可待转回视线时,看到小哥哥睁了下眼睛,但又很快闭上了,他觉得好生奇怪,小哥哥是在和他玩吗?   张三和喻老四用一根绳子绑着绑着,待到该绑舟舟时,那绳子的末端显然不够绑人,张三拿着绳尾,看了看在病秧子身上作怪的舟舟,不由得皱眉,而后对着喻老四说道:“他现在没哭了,要不他就不绑了。”   “好不容易得来一个好货,可别损伤了。”紧跟着他又说了一言。   俞老四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舟舟一眼,见他还算是老实,颔首点了点头,也就作罢。   在他们二人都从隔间出去之后,舟舟咧了咧嘴,他慢吞吞地起身,想走到不远处那几个小哥哥的身侧,拿走他们嘴里的东西,他们嘴里怎么能塞着脏兮兮的布?娘亲说过,脏脏的东西,是不能往嘴里塞的。   可起身的瞬间,不由得被身下的干草一绊,随之狠狠地趴到了身下的人身上,惹得身下的人不由得抖了一下,忍不住咳了起来。   见之,舟舟犹豫了一下,又想了好一阵,拿着小手在他胸前拂了拂。   小哥哥生病了?舟舟生病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娘亲会帮舟舟顺顺。年岁还不过三的舟舟,脸上的神情不停地变幻着,他人虽小,可但凡发生过的事情,记得可牢了。 第113章 人小鬼大   彼边,段延庄遣府里的下人都去寻舟舟,他没把舟舟看好,不知道人去了哪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没敢瞒着阿瑜。   他到了铺子里,阿瑜见着他,觉得甚是惊奇,往日铺子里有生意时,他可从来都不会进来,而且,他不是带着舟舟去学堂了?算着时辰,莫不是把舟舟放到了段先生那处。   “段公子。”阿瑜误以为他去而复返,是有事寻她,不由得唤了一声。   段延庄怔怔地看着阿瑜,满心都是愧疚,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犹豫再三,还是和她如实说道:“阿瑜,舟舟……舟舟他,不知道被谁抱走了。”   他深知舟舟的性子,最是乖巧懂事不过,不可能会乱跑的,况且,他还那么小,怎么可能一个人走得不见了人影,必是有人打上了他的主意,趁着他没有防备的时候,把舟舟偷走了。   阿瑜手上拿着的胭脂,随着手一松,直坠在地上,她呐呐地开口道:“什么意思?”   “阿瑜,江南近来有略卖人在到处偷幼孩,是我不好,没看好舟舟,这才让略卖人把舟舟偷走了。你先别担心,我遣人去找了,只要偷走舟舟的那人还在江南,就一定能找回来的。”   段延庄不知道略卖人把舟舟偷去了哪里,可这会儿,他心里也焦急,但见到阿瑜脸上都没有了血色,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的手垂在身侧,一下子握紧,又一下子摊开,显然是在担忧舟舟的处境,寻不到人之前,他也仅能暂时安慰一下她。   阿瑜觉得浑身冒着寒气,从脚底到尾椎骨,身子僵得都不是自己的了,她艰难地动了动,而后乍然冲到段延庄的面前,含着泪问道:“舟舟是在哪里不见了的?”   两只微显疲态的眼睛,似是不敢与阿瑜再对视,他眸中露出暗淡,说道:“去学堂的路上,才走了一半的脚程,是我疏忽了,我一定会把舟舟找回来。”   他不敢去想若是找不回舟舟,那该怎么办,他就算散尽家财,也一定要把舟舟找回来还给阿瑜。   话音一落,阿瑜夺门而出,她丢下所有的事情,往段延庄说的地方去。   见之,段延庄瞧着阿瑜面上恍惚的神情,心为之一颤,由之而来的是如数悔意,他怎么就把舟舟交给了旁人,若是他不理会段延松,是不是舟舟就不会被偷走,铺天盖地的悔意差点要吞没了他。   可当下也不是追究是谁的过错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要快点找到舟舟,阿瑜方才跌跌撞撞跑了出去,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他放不下心,舟舟还没有被找到,阿瑜千万不能有个三长两短。   他转身,想朝着阿瑜去的方向追,可刚一出铺子,就被人拦住了。   眼前的一行人,有他相识的江南知府,在江南做生意,难免要与官府来往,更何况,前些日子,因宗族里的事情,与余知府见了一面。   可他所识得的余知府,与来人判若两人,他见余知府与衙役拥着一个男子,而知府脸上尽是谄媚,走在他前头的那个男子,蹙着眉头,眸光深沉,一副凌人的气势,令人生畏,瞧着让人不好接近。   “段延庄,你不久前是不是派人去衙门报案了,那小厮语无伦次,说不清楚事情的经过,这让衙门怎么去查?你当下好好说说,而且此事关系重大,这位大人还有话想问你。”余知府翕动着嘴,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说道。   余知府是继廖知府犯事后,由朝廷指派而来的官员,为人圆滑,善逢迎,在商人面前,目空一切,可在得罪不起的人面前,就像是换了一副嘴脸。   如此一个庸人,在江南担任知府三年之久,无功无过,虽然干不成什么大事,但也不会知事犯事。   闻言,段延庄想赶紧把略卖人找出来,自然不会向余知府隐瞒什么,在把事情如实说完后,他把视线转向那个男子,便见他眸中闪过一丝探究,目光冷漠得让人难以捉摸。   “你说你遣人把那附近都翻遍了,那百姓家中可曾寻过?”段延庄听那男子说道。   段延庄回道:“百姓家中也让人找过了,但就是不见人,那一块多是商铺,没有多少住人的地方,所以也搜的快,段府的家丁把那一块仔仔细细地找了。”   “让衙役去打听近些时日,有没有哪处地方不同寻常,略卖人带着那些幼孩,若是没有人接应,也难把人运出江南。城门口也要派人盯着,严守排查,不能把人给放跑了。”   “挨家挨户地去搜,凡是能藏人的地方,都给我仔细地搜查,再过三日,不见进展,余知府,你的乌纱帽可就保不住了。”那男子眼眸中寒光一闪,睨了余知府一眼,说道。   余知府俯着身子,执有一礼,不敢有丝毫怨言,忙是回道:“下官必当尽心尽力,捉拿略卖人。”   他可不敢惹这樽煞神,如今圣上身子衰败,对朝堂上的许多事,都放置不管,太子死死咬着二皇子贪了赈灾银两,这三年里,对二皇子一派赶尽杀绝,局势颠覆,曾经两虎相斗,其一伤重,其二掌控朝中大权。   太子身侧的属臣,他哪里能得罪的起?Pao pao   ……   “你去做什么?”躺在一堆干草上的小家伙,感觉到刚才在自己身上动来动去的面团子,撤回了手,他虚弱地睁开了眼睛,往一侧看了一眼,见面团子晃晃悠悠地往不远处去,不由得开口问道。   话毕,舟舟顺着声音而去,看向他,眸中闪过光,“扑噜”一声,他蹦着小脚,跳了回来,直接又扑到了小哥哥的身上,小哥哥是在和他玩儿。   他扑闪着眼睛,一眼都不眨地看着小哥哥,小哥哥长得真好看,和娘亲一样好看,不知转念想到什么,他突然瘪起嘴,张口问道:“你刚才是在和我玩吗?眼睛——闭了又睁——睁了又闭,现在又睁开来了,哥哥可以不闭眼睛了吗?”   “舟舟害怕,娘亲,舟舟想娘亲——”   说着说着,舟舟委屈了起来,娘亲,娘亲找不到他,会着急的。   “你……咳咳,你别哭,别把坏人引进来了,外面的那两个坏人,想要把我们卖掉,你再哭的话,他们就会先把你卖走,你就再也找不到你娘亲了。”病恹恹的小家伙见舟舟快要嚎啕大哭,吓唬他道。   听之,舟舟瞪大了眼睛,卖掉,要把舟舟卖掉?就和摊档上的伯伯一样,把糖老虎卖给他吗?伯伯卖掉糖老虎,廷庄哥哥把糖老虎买给他。   舟舟被吓得楞住了,他不敢再哭了,可他忍不住,抽泣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他害怕得用手,交叠盖上了自己的嘴巴,只听见“啪”的一声,清脆而又响亮。   病恹恹的小家伙见了,怔楞了一瞬,他让他噤声,也没让他打自己啊。   “你想不想去找你娘亲?”他又忍不住咳了好几声,而后转头看了一眼四周,待见着那个透着光亮的小洞后,对着舟舟说道。   舟舟刚想说话,可嘴巴被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好点了点头,还怕小哥哥看不见,就来回低头,又抬头。   许是这幅样子,让小家伙看不下去了,他忙是说道:“你看见那个小口了吗?你只要能从那里钻出去,然后再找人来救我们,你就可以见到你娘亲了。”   舟舟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忍不住挠了挠脑袋,他头上的虎头帽已然不见踪迹,也不知道是掉到了何处,头上没了虎头帽,他还一时适应不过来。   手被他用来挠头了,而嘴巴被放开来了,舟舟下意识说道:“可是那个洞洞太小了,舟舟钻不过去。”   “你先试试,许是能钻过去了。”   若不是不远处的那几个人胆小得很,他也不至于让他去做这件事,他昨日就想让人去钻那个洞,可那几个人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一般,一愣一愣的,瞧着甚是蠢笨,让他们去做,怕是人还没跑出去,就要被抓了。   新来的这个,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事,知人善任,遇事不能轻举妄动,还需从长计议,这可是老学究说的,也不知道用在这处,对还是不对。   明明还是个小家伙,可因从小处于权利旋涡,早早地就启蒙了,自是学过一些浅显的道理,对比舟舟而言,可是知道许多事情,见识多了,处事也就有模有样的了。   舟舟心里也害怕,可他想去找娘亲,他磕磕绊绊地说道:“舟舟……舟舟要去找娘亲。”   话一说完,他挪动着身子,刚一起身,“咚”得一下,又坐了下来,他楞了一下,而后双手撑着地,弓着身子,从地上起身,稳稳当当地站着。   而后在小哥哥的注视下,一颠一颠地往那小口跑,可刚跑到小口处,便见透着光的洞洞比他高,他根本就够不着,这怎么办啊?   “哥哥,舟舟够不着。”   静默了好半响,病恹恹的小家伙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他方才没想到他会够不着,他的手忍不住捶了一下地,可手刚一触及干草,他好像又想到了法子。   他对着舟舟说道:“把地上的这些干草铺高,你再踩上去,看一下能够得着吗?”   听之,舟舟扑哧扑哧地去抓地上的干草,这儿抓一点,那儿抓一点,过了好一会儿,那干草总算是叠高了些,他慢慢地踩了上去,人瞧着好像是比方才高了。 第114章 为母则刚   喻老四往嘴里倒着酒,咀嚼着肉,偏偏还要缠着张三,让他一块喝上几口,张三看见喻老四酒肉穿肠过,满足的很,想着没道理他活得如此潇洒,而自己却生得劳碌命,任劳任怨的。   他怀揣着怨气,夺过喻老四手里头的酒罐,大口地往嘴里灌,头脑一热,也管不了太多,酒罐里的酒没一会,就被他喝完了,本来喻老四罐中的酒就所剩无几,如此饕餮,哪还有留的。   俞老四似是喝酒上了脸,面上通红的,嘴里吐着酒气,他把酒罐子从张三那处,拿回自己手中后,摇摇晃晃地起身,双眼迷离着指着张三说道:“我再去买点酒肉,你就在这儿守着。”   闻言,张三也难得没有阻止,实在是刚才的几口酒进了肚子,惹得他的酒虫都要从肠子里钻出来了,他倒也不觉得寒碜,直接把俞老四还没吃完的肉,拿着手里,大口地吞着,而对晃荡着走的喻老四仅是摆了摆手。   待俞老四一晃一晃地走出了破庙,张三还在回味着嘴里残留的酒味,咂吧咂吧了好一会,而隔间里头,舟舟正在努力地钻着那个小洞,他刚钻了一半,可另一半怎么都出不去了。   舟舟的半个身子露在了外头,而下半身却还在里头,他想像条虫子似的,蠕动一下,再蠕动一下,可那圆滚滚的肚子,和他作对一般,说什么也不让他过去。   他的头露在了外侧,他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底下的好些枯草,眸光不由得一亮,暗念道,舟舟掉在上面,是不是就不会痛痛了?   里头还传来那个小家伙的声音,他生着病,身子虚弱了些,尽管还在咳着,可他就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瞧见舟舟卡在那处,不由得心急道:“你吸吸肚子,没准就能过去了。”   话音一落,舟舟便按照他所说的去做,小哥哥说能让他去找娘亲,只要能见到娘亲,他什么都听小哥哥的,他如今活脱脱地被那个小家伙给拿捏住了。   要钻出去,还要去找人救小哥哥他们,找到了人,就可以见到娘亲了,舟舟深吸了一口气,挪了挪身子,好像是松了些,他猛地把自己一拔,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摔在了杂草上。   这下,可不是之前被张三丢在地上那般,屁股墩着的地,地上也没有那么多干草,稀疏的杂草在土里扎着根,舟舟适才一时没看清,把那地上黑乎乎的一团,认成了一层层的杂草。   舟舟落地的时候,没忍住用手撑了一下,幼孩的骨头软极了,也不算太高的距离,就一瞬的功夫,舟舟感觉到右手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胳膊上扭了一扭。   疼意是怎么都忽视不了的,他刚想掉眼泪,可一想到眼睛里流出了水,就会想哭,他要是哭的话,就会把坏人引来,坏人就会抓他,把他卖掉了,那他就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舟舟要娘亲,舟舟不哭,手手不痛,舟舟用没受伤的左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右手,强忍着眼泪,让自己不要哭,可眼睛里的泪水,因着疼痛,很快就灌满了整个眼眶,再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但好在,舟舟知道哭出声,会把坏人引来,就这样,他踩着步子,吸着气音,往外头走去。一个小小的身影,记清楚了小哥哥说的话,出了破庙的门,就一个劲地直跑,跑到热闹的地方,再让人报官。   舟舟一直跑,一直跑,在路上绊了好几次,摔在了地上,一声不吭地爬了起来,又继续一颠一颠地跑着。   余知府遣着衙役在每家每户搜着,不敢有一丝的懈怠,这可是他的乌纱帽,怎么能说给他捋下来,便捋下来。他虽然在江南还没待几年,但江南百姓的事,他可从来没有敷衍过。   许是老天听到了他的诉求,他在衙门里等着消息,就有衙役来向他禀报了,说是有人来衙门报官了,还把一幼孩送来了衙门。   ……   舟舟醒来了时候,睁眼看见了熟悉的香罗顶,想抬手揉一揉自己的眼睛,可手上一使劲,便觉得有点儿痛。   一时之间,人还有点发蒙,他是做梦了吗?可手手为什么还痛痛的,就和梦里一样痛。   阿瑜被细碎的响声吵醒了,她甚是惊觉地抬起头,看见舟舟还好好地躺在床榻上,不由得放下后怕,她用手摸了摸舟舟圆圆的脸蛋,而后小心地把他的手摆在一侧。   “舟舟,除了右手,你身上有哪里还疼吗?”阿瑜蹙着眉头,眼眸中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关切,她温柔地看着舟舟,问道。   而舟舟看见了娘亲,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再也见不着娘亲了,他怔楞了好一会,而后瘪起了嘴,鼻尖红红的,嚎啕大哭了起来:“娘亲,舟舟要娘亲,有坏人要卖掉舟舟,小哥哥说不按他说的做,舟舟就再也见不着娘亲了。”   小小的人儿,似是怕极了,之前没敢哭出声来,如今见着了自己的娘亲,便什么都不想管了,那些事对于舟舟而言,太复杂了,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有人可以那么坏,要卖掉他,还不让他去找娘亲。   阿瑜听到舟舟的这番话,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情绪,她虚伏在舟舟的身上,哭了起来,没过多久,泪水都快要打湿其前襟。一来二去,母子二人一同哭了起来。   霜儿听到了声响后,连忙从自己的屋内跑来。   舟舟被衙役送回来的时候,右手已经被固定住了,一根长木条绑在他的手臂上,阿瑜当时见了,一向活蹦乱跳的舟舟,闭着眼睛窝在衙役的怀中,生死不明,那会儿,她吓得差点倒了下去。   还是后来衙役解释道,说是大夫给舟舟瞧过后,其胳膊复位时,他疼地昏了过去。如此一来,人回来了便是最好,其他的阿瑜也不想再管了,失而复得让她知道了她再也不能失去舟舟。   她想守着舟舟,看着舟舟醒过来。   舟舟这一昏睡,便是一夜,阿瑜早早地让霜儿去睡了,而她自个儿就在屋内守着舟舟,哪儿都不去。   “姑娘,小少爷醒了,你再哭下去,会吓着他的。”霜儿见到母子二人都在哭,她候在一侧,俯着身子,凑上前去说道。   段延庄来铺子告诉阿瑜舟舟被人抱走时,那会儿,霜儿在后院拿东西,回到前头的时候,已经不见瑜姑娘的人影,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还是后来,见到瑜姑娘从外头失魂落魄地回来,才知道小少爷被人偷走了。   如今小少爷虽是被找回来了,可到底还是受了罪,那小胳膊上的伤,指不定有多痛,如果当初瑜姑娘没离开成国公府,小少爷在国公府降生,那他可是世子膝下金贵的长子,自有一堆奴仆照料着,哪会像现在这样,遭这么大的罪。   但在这会儿,她看见瑜姑娘在小少爷面前,哭成这个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心里一转的念头,还是暗暗压了下去,她还是得找机会,劝劝瑜姑娘。   不管当初为什么会从国公府出来,如今为了小少爷,也该回去才是,想必世子看在小少爷的份上,也不能拿瑜姑娘怎么着。   况且,世子不近女色,却唯独对瑜姑娘青睐有加,只要姑娘肯回去,世子应该会既往不咎,毕竟姑娘都为世子添了一子,而小少爷那聪慧的模样,与世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两人之间,纵然还有嫌隙,但世子见着小少爷,由生而来的怒气,也该会消散才是。   “娘亲,娘亲不哭了,舟舟也不哭了。”小可怜见的,舟舟哭得都要喘不过气来了,却还是伸出左手,摸上娘亲的脸颊,低声说道。   闻言,阿瑜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舟舟,瞧着他懂事的模样,小小的年岁,便懂得安慰人,她都还没来得及去安慰他,却还要他来安慰她。   她的脸颊上布满了泪水,舟舟伸出没有伤到的左手,往她的脸颊来,小手拂过面颊,轻轻带过的瞬间,足以让她整个人安定下来,她敛了敛神,挤出一丝笑来。   紧接着对着舟舟说道:“舟舟,是娘亲不好,让你害怕了,舟舟原谅娘亲好不好。”她捏着他的小手,拿帕子擦了擦他的手心。   “不是娘亲的错,是……是坏人的错,小哥哥没有骗舟舟,只要舟舟……舟舟找到了人,就可以见到娘亲了,舟舟从洞洞那钻了下来,摔到了地上,手手好痛。”舟舟扯着她,语无伦次地和她说着。   “舟舟好怕,好怕,一直跑一直跑,可是舟舟怎么都跑不快,跑得……跑得天都要黑了,没有见到一个人。”舟舟边抽泣着,边说道。   阿瑜忍着不再落泪,一直听他讲着,可眼眸中的泪水,就好似没完了,一直涌出眼眶,很快眼泪又流满了整个脸颊。   三年前,她从成国公府离开后,也就不怎么会流眼泪了,做什么事,都想着要硬抗下来,眼泪于她而言,不过是软弱的表现,可如今她心疼,疼得无以复加。   她的舟舟还这么小,幸亏是找回来了,不然往后让她怎么办,她若是没有了舟舟,今后的多少个日夜,又有谁能陪着她。   这些年来,不是舟舟离不开她,而是她自己根本就离不开舟舟,她习惯了不再是一个人,习惯了身边有一个小小的人儿陪着她,人世间的困苦,曾经对她来说,会让她担惊受怕,而如今,只要舟舟在她身边,她便什么也不怕。 第115章 多端寡要   直至日暮,衙门遣衙役来铺子里,待了解事情之后,做个了结。   可舟舟的小胳膊,疼了许久,昏睡时,他还没有察觉胳膊上的不适,可醒来以后,他却觉得胳膊越来越疼了。   阿瑜恨不得让舟舟胳膊上的伤,转到她的身上,她瞧着舟舟感觉到了她的情绪明显不对,害怕她会心疼,还拿着小手不停地给她擦眼泪,见之感之,她说什么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带着舟舟去见那衙役。   舟舟从险境中脱困,还不到一日,在这个时候,阿瑜不想让舟舟再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而被偷走的事情,更是让舟舟受到了伤害,他的情绪也才稍稍平复,可若是让他去见衙役,衙役再询问一些相关的事情,受苦受难的也还是他。   恰巧,这会儿段廷庄与段念湘前来拜访,前头的胭脂铺,因为舟舟出了此事,她们也没有空子去招揽主顾,故而暂时关上了几日,段延庄与段念湘来时,衙役正被霜儿引进了门。   前脚霜儿去禀报给姑娘,后脚他们二人和衙役寒暄上了。   “不知衙役大哥寻来此处,所为何事?”段延庄双手交叠,执有一礼问道。   潘衙役见到段延庄,也知道他是江南有名的商贾,可就是不知他与这胭脂铺的东家有什么关系。不过胭脂铺的东家丢了幼孩,却是段延庄报的官,而且,为了找那个幼孩,段府兴师动众,全府倾动而出。   既然如此,想必段府与胭脂铺的东家,牵扯之深,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迎着笑意,说道:“久仰段爷的大名。”   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紧跟着又说道:“段爷在江南有人脉,于生意上,是吃得开的,也就不知道段爷能不能帮衙门办件事,查一查近日江南来往的富商,有谁在江南待的时间长,却又没有干出实事。”   “此事极为重要,关系到能不能把涉及略卖幼孩的贼人捉拿归案,不知段爷可否相助?”   段延庄沉吟了一番,似是在想此事可行与否,在他迟迟没做出回言之前,段念湘却想清楚了,她不知道此事涉及之广,只是想着若是能把贼人绳之以法,便足够了。   她用手挨了挨他的肩膀,而后对他使着眼色,让他应下来。   对此,段延庄心里也想把那略卖人送进衙门,可近日江南来往的富商,又与此事有何关系?   “成。”他若是再不应下来,姐姐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就差要给他剜上一刀。   潘衙役也不知道来胭脂铺一行,会让难办之事,得到如此好的方式解决,段延庄是江南的商户,与衙役相比,更容易去探查这一事,如今把这事交给他,不仅自己能放下心来,余知府那处,定会生悦。   二人刚一说完,只见霜儿敛着神色,往这处来。   霜儿见到段府的姐弟,颔首低了低头,而后视线一转,一脸犹豫地看着潘衙役,说道:“东家身子不适,小少爷受了惊吓,如今二人已歇下了。”   潘衙役不动声色地瞧了瞧外面,虽是日暮,可天色也没完全黑下来,他暗暗称奇,诽腹道,莫不是搪塞,哪会就歇下了?   看着潘衙役面上的异色,霜儿不安地说道:“昨儿个,小少爷能回来,东家甚是感激,可今日天色已晚,衙役大哥若是有事寻东家,可以明日再来。”   昨日,舟舟是被潘衙役抱回来的,阿瑜那时候慌乱得很,根本来不及做全礼数,可今日,她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好好地陪在舟舟的身边,就连天塌下来了,她都不想过问。   霜儿含着愧意,但也没有法子,姑娘不想见衙役,也不想小少爷见衙役,姑娘怕自己带着小少爷去见衙役,会让小少爷感到更加不适,而这会儿,两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前些时辰,姑娘哄着小少爷再睡了一会,而小少爷得拉着姑娘的手,才能入眠,可还没睡上多久,又会惊醒过来,醒来的瞬间,那双眸子中尽是害怕。   如此一来,也只能用推辞之言,暂且搪塞潘衙役。   段延庄在一侧看着,瞧着霜儿满眼的为难,不由地向潘衙役问道:“那些失踪的幼孩,不是寻了回来?”   幼孩一案,闹得江南不可开交,余知府遣衙役挨家挨户地搜查,本来是没有听过此事的人,经家宅被搜后,也知道了些,而后此事越闹越大。   江南的百姓翘首以盼,盼着衙门赶紧捉拿贼人。   也有些义士自发地到各处找人,舟舟从破庙里逃出来后,跌跌撞撞去寻人相救,最后也是恰好被那些义士瞧见了,才有了后来的事。   衙门得知略卖人的行踪后,浩浩荡荡去抓人,若不是钦差大人暗地里查到了一些事,及时阻止了那么大的阵仗,那些幼孩都可能会被张三放一把火烧了。   衙门中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人早早察觉到了,以至于只抓到了张三一人,而喻老四去买酒肉,逃过了一劫,如今也不知道在江南的哪个角落里躲着。   有惊无险的是,那些关在小隔间的幼孩,因施救及时,才没见损伤。   “是寻回来了,但是其中细节,知府大人还想再盘问一二。”潘衙役紧绷着一张脸,他也不是没有听明白霜儿的话,若不是段延庄还在这儿,他也不想自讨没趣,迟迟不离开。   闻言,段廷庄说道:“由段某看来,盘问一事,其实也不急,如今要让衙门追着的,是逃走的那一人才是。”   潘衙役听着他话中的意思,心里虽有所不豫,可一想到他方才应下了一大要紧事,也不敢多加攀扯,不然那件事,他甩手不干了,那他还能去求谁?   “就如段爷所言,盘问一事,远不及大事重要,还望段爷加紧对那件事的探查。”潘衙役说完这番话,就离开了。   翌日,舟舟从梦中醒来,他在梦中梦见了那个小哥哥,小哥哥冲着他笑,说是让他去找他。   梦里的小哥哥,不似那日的苍白,冷峻着一张脸,可微微一笑,那充满稚气的脸,就好像破冰了一般,舟舟喜欢看小哥哥笑,不喜欢看小哥哥对他冷着脸。   他刚想扑过去,可待扑到小哥哥的怀中时,却见眼前的人,化作影子,消散了去。   阿瑜一夜没休憩好,耳畔刚听到舟舟小声地抽泣,便睁开了眼,瞧着他哭得甚是伤心的模样,不由得心一颤,以为他又是被惊醒的,舟舟以前睡觉从没有这个情况,而今却已然惊醒了好几回。   再这样下去,小小的人儿,多梦惊觉,身子怎么会吃得消。   她心中骤然闪过一丝念头,要不然,就不再等下去了,给舟舟换个地方,不在江南待下去,会不会好些。   既是如此,霜儿若是管不了胭脂铺子,她把铺子卖了便是,带着舟舟和霜儿,往澧州去,迟早她都是要回一趟澧州,当年,她因诊出了两个多月的身子,才在江南待了这么久。   周而往复,已有三年了,也许命运使然,在催着她去澧州。   她拥着舟舟,轻拍着他的背,问道:“舟舟,假若娘亲带你去别的地方生活,你会想去吗?”   话音一落,阿瑜温柔地看着他,她方才想明白了一些事,既然在江南能生活,那她迟早要去的澧州,也没有什么好怕的,更何况,澧州的一些事情,她还要找机会去查清楚。   听之,舟舟揉了揉眼睛,红着一双眸子,傻傻地问道:“别的地方?是要去廷庄哥哥那儿吗?”   “……”   阿瑜被舟舟反问地哑口无言了,她不知道为何会在舟舟口中听到这一问,怎么会是去段公子那儿,她甚是不解,对着舟舟再问道:“舟舟怎么会这么问呢?”   舟舟鼻尖红红,软着声说道:“舟舟之前听到段夫子和廷庄哥哥说话,说要廷庄哥哥把娘亲带回府,舟舟也要一起去,这样段夫子就心满意足了,不必再操心什么……什么……”   “后面的话,舟舟没听得清,段夫子看见了舟舟,也没继续说了。”舟舟眨着眼睛,和她托盘而出。   闻言,阿瑜转念想了一瞬,顿时一惊。   她难道做了什么让念湘误会的事情,以至于念湘有这一念头,不过,如今她已然发现了念湘的念头,那还是早早地打消其惦念才是,不然再让她误会下去,可就耽误了人。   “舟舟,娘亲和你说的,去别的地方生活,不是去你廷庄哥哥那儿,是去澧州,澧州是娘亲从小长大的地方,你想跟着娘亲一块去吗?”   阿瑜摸了摸舟舟的头,轻言细语地问道,而后静静地等着他的回言。   “澧州,澧州离这儿好远吗?舟舟和娘亲去了澧州生活,还会回这儿吗?舟舟以后是不是都看不见廷庄哥哥了,也看不见段夫子了。”舟舟捏了捏小手,紧张地看着她。   她瞧见了他眸中的不安,不由得安慰道:“以后舟舟想他们了,娘亲再带你回来,好不好?”   听着娘亲这般说,舟舟有些难受,可不管怎样,他都要和娘亲在一起,他垂着眸子,说道:“娘亲去哪里,舟舟就去哪里,娘亲不要撇下舟舟。”   “学堂里的穆穆,他们都说,他的娘亲撇下了他,他没有了娘亲,变得好可怜了,舟舟不想变得他那么可伶。”舟舟瘪了瘪小嘴,红着眼睛说道。   话毕,阿瑜神情一变,她从来都没想着会撇下他,可听着他的话,不由得害怕起来,往后若是她出了什么意外,只留下他一人,孤零零的没有母亲在身侧,即使不是她所愿,可到底还是撇下了他。 第116章 不配其位   隔日清晨,阿瑜打算去找人盘下胭脂铺,而她在江南所识得的人不多,要想尽快把铺子卖出去,也不是件易事,她把此事同霜儿说起。   霜儿得知,她因当下舟舟多梦惊觉,想换个地方生活,对此,欲言又止,可终究也没有开口相劝,毕竟小少爷在江南遇到了这么大的事情,人都变得有些焉焉的了。   可她还是惦记着回京都,带着小少爷回成国公府,霜儿实在忍不住了,避着舟舟,轻声问了一句:“姑娘,当初我们从成国公府离开是个意外,时隔三年,就真的再也不回去了吗?”   霜儿记得她从成国公府出来,是因那天花生乱,那些禁军误以为她风寒的症候,是染上了天花,而姑娘不知道因为什么,禁军也误以为她染上了天花。   她那会儿,发寒发热,什么都不知道,待有了些意识后,人已经在去江南的路上,问瑜姑娘缘由,瑜姑娘却与她说,要离开京都,离开成国公府。   其他的,她再怎么问,姑娘都不准备和她解释,她陪着姑娘,赶了那么久的路,从京都到了江南,后来,日子也就得过且过,她曾经在成国公府当丫鬟,要伺候主子,到了江南,瑜姑娘也是她的主子,她只管把姑娘伺候的好好的就是。   可就是有的时候,不免会想到在成国公府的日子,虽说在成国公府,她经常会被人欺负,可到底是她待了十几年的地方,更何况,姑娘从成国公府离开,也不知道世子有没有动怒。   她的心悬了整整三年,迟迟落不下来。   这三年里,若是铺子生意不景气,她见到姑娘为铺子的进账发愁时,想着若是回成国公府,奴仆成群,姑娘哪里需要为生计着急。   如此一来,她曾希望过世子能赶紧把姑娘寻回去,但她也有忧虑,等世子寻到姑娘,世子不忍心动姑娘,但难免会迁怒于她,那她可还有活命的机会。   而在铺子生意能见好的时候,她又觉得这样的生活,比待在成国公府自由。   在霜儿胡思乱想的时候,阿瑜听到她这番话,不由得一愣,已经许久不曾听到成国公府几个字,霜儿学得伶俐了些,往日知道她不想再提起旧事,就没怎么再提到成国公府。   “不过是一场旧梦,再回去做什么?当初会把你带到江南来,也有种种无奈,但那个时候,你再留在成国公府,恐怕会失了性命,不过说来也怪我,是我为了私心,才搭上了你。”   “若是你想回成国公府,我也不能阻拦你,但我是不会再回成国公府的,而你若是想回京都,到时候,想要安生些的话,还是不要与府上的任何人提起我的事。”阿瑜从来没有把霜儿当做她的丫鬟对待,她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左右她的选择。   闻言,霜儿以为她要赶她走,再也不敢多嘴了,忙着解释,说道:“姑娘,我哪都不去,我就跟在你的身侧,小少爷年岁还小,他还需要我侍候。”   “姑娘,你方才不是说要把铺子尽快卖出去吗?前些时日,有个从北方来的游商,说是要买附近的铺子,用来开商号,那人把附近的商肆都问遍了,但不知是何缘故,没有商肆愿意出让给他。”   “当时,那人也来胭脂铺瞧过了,可见你不在,就先走了,我忙昏了头,忘了与你讲这一回事。”   她就算想回成国公府去,可姑娘若是不回的话,那她回去又能做什么。眼见着姑娘面色不佳,她不禁有些急切,瞬间便转了话锋,说回之前要寻人盘下铺子的话来。   “游商?既然如此,那就要去打听一下,那名游商现在还在不在江南,若是他能买下铺子,我们过不了几日,就收拾收拾,可以动身去别的地方了。”   阿瑜听到方才霜儿那不经意间相问的一言,尽管知道她已然消了念头,不会回京都,但阿瑜还有些顾虑,如今也不敢与她说明白,她们准备动身去的地方是澧州。   “你去旁边的几个铺子问问,看看能不能打听到,若是成的话,我正午过后,就可以去找那游商,谈谈出让一事。”阿瑜淡淡地对着霜儿说道。   既然决定了要去澧州,曾经也答应过陆子良,若是她生出念头,不想在江南长久地待着,要去别的地方的话,该给他去一封信,把她所要去的地方告知于他,好安他的心。   澧州,也不知道故地的人可会记得她。   ……   商人逐利,既然游商有意愿想买这处的铺子,那她铺子卖出,得来的银钱,总不至于会太少,若是双方能谈得拢的话,那便是最好,游商有铺子开商号,而她有银两可以去澧州,能够就之安顿下来。   霜儿从旁人的嘴里打听而来的,那名游商如今在悦来客栈住下了,而这悦来客栈就在风满楼的对侧,风满楼这边的街肆,阿瑜待在江南三年,一直不敢涉足之。   风满楼这边的酒楼甚多,而往前,成言也带她来过风满楼,她甚怕在风满楼附近碰到见过她的人,那名唤成言表哥的男子,正是她想防着的人。   这三年,她大多时日,都是待在铺子里,极少见生人,就算出铺子,也会带着幕篱,毕竟江南旧人旧事,也有不少人识得她这张脸。   今日同往日一样,阿瑜带着幕篱去悦来客栈,去寻那游商,而与之前不同的是,舟舟紧紧地跟在她的身侧,舟舟这几日,离不了人,喜欢黏着她,不管她去哪里,他都要跟着。   而阿瑜也不敢把舟舟留在胭脂铺子的后院,就算有霜儿照料着他,她也实在是放不下心来。   如此一来,她带着舟舟到了悦来客栈,一路上也走了许久,身边跟着的面团子,活似一个小胖墩,她抱着他走了一会,实在是累得不成样子,而舟舟见她没有力气,闹着要从她怀中下来,故而后面的一段路,是她牵着他走的。   悦来客栈。   “掌柜,敢问悦来客栈是住了一名游商吗?从北方来的,说是要在江南开商号。”阿瑜的手紧紧地拽着舟舟,走到木台前头,见掌柜拿着算盘在盘账,等他稍稍停手,而后斟酌了一番,开口问道。   悦来客栈的掌柜见眼前的女子,带着幕篱,没想着要搭理她,这客栈里打尖住店的人那么多,他哪里记得清楚,他抬头瞥了她一眼,而后静默不语,低下了头,继续盘账。   阿瑜见之,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他,复而问道:“前段时日,应该有不少人找他,从北方来的游商,想在江南买铺子开商号,还请掌柜帮帮我,想想客栈中可曾有这么一个人。”   掌柜看着手上的一块碎银子,随手掂了掂,对着阿瑜打量了一番,收下了手上的碎银子,他朝着跑堂招了招手,耳语问了一声,而后对着阿瑜说道:“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不知姑娘寻他有何事?”掌柜本不想问这么多,可他客栈里住着贵人,若是这女子要在客栈中生事,难免会冲撞了贵人,那他的客栈还要不要开下去。   闻言,阿瑜松了一口气,她开口说道:“我手上有个铺子想要出让,自是来寻他做生意的,掌柜不必担忧,会出什么事情。”   “不知客栈中可还有雅间,掌柜可否遣跑堂去请那人,同我在雅间谈一谈。”紧接着,阿瑜又递了一块碎银子给他,随之说道。   银两给的足,掌柜自是应了下来,让跑堂带着她去了雅间。   阿瑜跟在跑堂的身后,仔细瞧了瞧客栈里头,可见到客栈中远没有想象中的热闹,反而是静悄悄的,她喃喃自语道:“客栈里怎么会这般冷清。”   跑堂似是听到了她这一句呢喃,含笑说道:“姑娘,别看我们客栈现在瞧着冷清,其实生意好着呢,也就是这几日,客栈里头有贵人住着,掌柜怕有人会冲撞了贵人,当下都是看人做生意的。”   贵人?什么样的人,会让掌柜称之为贵人。   她瞧舟舟走了许久的路,已然走得吃力了,步子停了一瞬,把他抱在怀中,待听得跑堂说的那番话,她不由得问道:“掌柜如此谨慎,那贵人可是来头不小?”   听之,跑堂顺着话说道:“自是来头不小,从京都来的钦差大人,我们掌柜哪敢怠慢,况且钦差大人出手那叫一个阔绰……”   话还没有说完,跑堂就已经引着阿瑜到了雅间,为她倒好了茶后,说道:“姑娘你稍稍等一会,我这就去请你要找的游商。”   待跑堂一走,阿瑜把幕篱摘了下来,舟舟瞧见挡着娘亲的东西撤下了后,双眸一亮,也不再是默不作声的样子,他软声问道:“娘亲,钦差大人是什么意思啊?”   话毕,阿瑜捏了捏他的小脸蛋,随口回道:“钦差大人就是给皇帝办事的人。”   不知为何,阿瑜刚与他说完这一言,心中就涌出了一丝不安,钦差大人,她薄唇微启,低声念了念。   “那皇帝又是什么意思啊?”舟舟拉着娘亲的手,似是不解,童言稚语地问道。   见之,阿瑜定了定神,自嘲一笑,随后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轻声细语地说道:“皇帝……”   她刚想解释,可想到金銮殿上的那位,不禁有些结舌,顿了一瞬后,转念说道:“皇帝是为百姓造福的人,能为百姓造福的是好皇帝,反之,则不配其位。”   此大逆不道的话,从阿瑜的口中贯出,可也仅是咕哝。 第117章 素未谋面   雅间里头,阿瑜还在给舟舟逐一细语回言,过了少顷,跑堂引着那名游商,到了雅间。   可还没等跑堂阖门离去,舟舟就错眼看见了门外走过的人。   他下意识想追着那人去,那不是他的小哥哥吗?可再怎么想去找小哥哥,和小哥哥一起玩儿,娘亲还在身边,因之,他用左手拉着娘亲的衣摆,轻轻地摇了摇,软声软言说道:“娘亲,舟舟看到小哥哥了。”   阿瑜一听,见到他眸中的欣然,想起来了他口中的小哥哥是何人。前几日,舟舟可是和她一直絮絮叨叨,说是要她去问问,和他一齐被救的那些幼孩,都去了哪里。其中,就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他那个小哥哥的喜欢。   她当时听了,也让霜儿去问过那些幼孩的去处,得出来的言论,是衙门已然让各家领了回去,要想打听清楚其中的一人,难免不能俱到,到了如今,也没有个准头。   可这会儿,还在客栈,她一直都和舟舟在一起,他打哪儿看到了他的小哥哥?待游商进门,阿瑜的视线一直落在游商的身上,也就没有看到从门前一走而过的小家伙。   “舟舟,娘亲当下要谈生意,舟舟乖乖地坐在这儿,好不好?”阿瑜捏了捏他的鼻尖,温和地说道。   一侧的游商,从进门到坐下,静静地看着母子二人,不过他的目光多是落在小团子的身上,他不动声色地扫视了舟舟一眼,而后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那唇边勾起一丝诡异的笑来。   阿瑜安抚好舟舟后,随后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侧的游商,瞧着周身的气度,不像是个经商之人,反而似一个儒雅之人,但阿瑜与他对视了一眼,心里涌出了点怪异的感觉,那说不清的滋味,也不知道是因何而起。   而舟舟骤然觉得娘亲忽视了他,不由得想闹脾气,况且他抬头一看,就看见了那个游商偷偷瞥了他一眼,那一眼撞入舟舟的眸中,他不由得一僵,似乎是察觉到了危险,他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他直直地盯着那游商,而后从不闹人的他,瞬间哭闹了起来,委屈地抹着眼泪,拉了拉阿瑜的袖口,着急地说道:“娘亲,我不想待在这里,我害怕,娘亲,我害怕——”   哭闹声一起,阿瑜似是不明,定定地瞧了他好半响,忙着给他擦眼泪时,听到耳边传来他这一言。   听到他嘴里反复地提起害怕,阿瑜不免有些心疼,她现在最听不得的便是舟舟说起害怕,一提起害怕,阿瑜便想起舟舟被人偷走的那些时辰。   她得知舟舟被略卖人偷走后,心里也别提有多害怕,心惊胆寒的,生怕再也见不到舟舟了。   如今她要把铺子卖出去,不就是不想让舟舟再在江南待下去,怕他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而当下,舟舟不知怎么,情绪瞧着极其不对劲,如此一来,她也没心思再与游商谈事了。   她转身对着游商颔首,恰巧看见了他嘴边似是抽动了一下,而面色瞧着僵冷,阿瑜对此深表歉意,毕竟是她来寻人,这事情都还没开始谈,舟舟就要闹着离开,总归是她失了礼数。   “他前些时日,遇到了些不好的事情,还请您莫见怪。如今他这般哭闹,我们今日要商量的事情,不知可否请您改日于胭脂铺相谈。”阿瑜娓娓道来,尽量临走之前,把礼数做的周全些。   那游商面上似是不虞,有些贼心不死,只要能留住眼前的两人,趁机而行,心中所想,也不是不能成,他敛着怒意,低声说道:“事有缓急,何不让小公子出去待待。”   “在下过些时日,可能就不在江南了,铺子出让一事,在下想尽快谈好。”还未等阿瑜做出回绝,那游商紧跟着又说道。   手上的货丢得一干二净,底下的人也都是废物,他都已经收了一家的银钱,这迟迟不见货,他早已乱了针脚,今日,得来全不费工夫,眼前就有这么一个好货,怎能让他从手里溜走。   那游商说完这一番话后,抬眸向前瞥了一眼,眼前这两人,他急着要那个小的,但这大的,若是挡路的话,他也不客气了,谁要这两人直直地撞上门来,怪不得他了。   闻言,阿瑜紧蹙着眉头,对他所言,不加苟同,她淡淡地说道:“事有缓急,此言不假,可于不同的人而言,急切的事情也尽是不同的。”   话音一落,阿瑜把放在桌上的幕篱戴好,抱起还在哭闹的舟舟,准备推开门离去。   可阖上的门才被她打开一角,阿瑜就乍然感觉到背后一痛,脖颈被人死死地掐着,而后又紧紧而拽,她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人扯入了屋内。   她因着痛意,手上不由得一松,舟舟从她怀中跌落。   阿瑜下意识想把舟舟捞回怀中,可她还被人死命地掐着脖子,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舟舟重重地摔在地上,瞧着是那胖乎乎的屁股墩着的地。   舟舟摔在地上的那一下,整个人都蒙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娘亲,可看到娘亲被人抓着时,他忍着屁股墩的痛意,猛然往前一扑,抱着那游商的腿,直接来了一口。   那游商疼得咧嘴,痛呼了一声,想也不想,把脚用力的提起,对着舟舟身上来了一脚。   这一脚,提到了舟舟的肚子上,肚子上的软肉虽说卸去了一点儿力气,可那是游商痛得没有理智时,踢出去的一脚,直直地把舟舟踢得往那门上撞。   因之,那才打开了一脚的门,出现了好大一个口子。   阿瑜还甚是惊疑,可她见到那游商恶狠狠的模样,想睁开那掐在她后颈上的手,却怎么都挣脱不开来,她见那游商另一只手,要去抓舟舟,万分害怕。   她对着舟舟大喊道:“舟舟,快出去,找人来,快去找人来。”   话音一落,那游商掐着她脖子的大手,骤然收紧,那阵仗似是如果她再开口喊叫,那他的手便会掐的更紧。   舟舟拖着他圆滚滚的身子,往身后翻了一翻,躲过了那游商的大手,急忙地往外头奔去,娘亲说要找人来,找人来,舟舟这就去找人来。   那游商见之,面色变得阴沉了起来,他可从来没想过要把此事闹大。   他虽想把这两人捏在手中,但也顾及着客栈中的人,若是被人知道了,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那小小的人儿,滑溜溜的,真是可恶,让他给跑了,此事不宜久留,若真让那小人儿找人来,他可是会被抓进衙门的,他暗暗啐了一口,掐着阿瑜的脖子,在她耳边吐言:“你给我老实点,不然休怪我掐断你的脖子。”   他见阿瑜好像把他的话听了进去,也没有再怎么挣扎,脸上瞬间涌出了笑意,惜命就好,就怕碰到一个不怕死的人。   而后他起了些玩弄的心思,附耳恶言说道:“等那小人儿找人来救你,怕也是迟了,倒真是可惜了那么好的货,不过有失有得,总归是不亏的,若是能把你卖个好价钱,想来也能抵上那笔账。”   话音一落,他掐着阿瑜的脖子,用幕篱上的薄纱顺带把他的手给遮住了,他拽着手上的人,制着她往外走去,这会儿,已经不能往前头出去。   他带着她往客栈的后门去,后门无人看着,他从那里出去,任凭那小人儿找来的人,怎么寻他们,不过都是一场空罢了,待人去楼空之时,就算人来了,也是无用的。   ……   舟舟四处乱窜,他的小脑袋里乱的很,去找人,去哪找人,“娘亲等我,娘亲——”   他从屋子里闯出去以后,急急忙忙地去敲旁边的门,在他还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时,他又紧跟着去敲另一处的门,跌跌撞撞一路敲下来,有一间房的屋门仅是带上了,未全部阖上。   舟舟扑在门上,刚想用力敲一敲,可那没全部关上的门带不起他,他整个人扑在门上,俯扑了下去,两只小手不留余力的坠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他的右手本来就是受着伤,而衣裳下面还藏着用来固定的木板子,稍稍一动,便能牵动他胳膊上的痛意,更别提现在突然来这么一下,与其地面一磕,疼得他眼泪都涌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回神,他就被那剧烈的疼意,折腾得起不来身。   只见眼前出现一双脚,他怔了一下,抬头一看,见到了他适才看见的小哥哥,他眸光一闪,着急地开口:“小哥哥,有坏人,有坏人抓着我娘亲,还想把我也抓了去。”   “小哥哥,娘亲让我去找人。”舟舟扯着人的衣摆,可怜兮兮地说道,话中尽显焦急。   李哲远本来是听着外面传来一阵响动,想去外头瞧一瞧,可到底是怕再被人所害,一直犹豫着不敢起身,可听到自己门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刚想一探,乍然见到一个不明之物往前扑来。   可把他吓了一跳,如今见到是前几日的那个小团子,不由得心生一喜,可再听到他口中所言,面上一惊,他俯了俯身,想把他先扶起来再言之。   可舟舟手上的伤,疼得已经让他额间渗出了冷汗,而李哲远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能把舟舟稳当地扶起来。   人还没扶起来,李哲远反而失力,稍有踉跄,与舟舟倒到一团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边来人,不等舟舟抬头看是谁挡住了光亮,就听来人说道:“哲远,你从哪儿招来这么一个圆滚滚的小孩子,还不快还回去。”   跌倒在一处的李哲远和舟舟,折腾来折腾去,抱在了一块,来人瞧在眼里,以为他们滚在地上玩儿。 第118章 脚步虚浮   李哲远听到来人的话,猛地抬起了头,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不……不是我招来的。”   他瞧着来人面上的冷峻之色,不由得愕然,往日里,他见了他就犯怵,而今,这几日被迫和他待在一块,真是受罪极了,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受得了他的。   整日里板着一张脸,还阴晴不定的,活脱脱地似是谁得罪了他一般。   刚想及此处,李哲远心中对来人早有诽腹,可他骤然想起了在他身下的小团子,急慌慌地起身,对来人说道:“师长,可不可以让庆随侍帮帮他,他方才和我讲,说是他娘亲被坏人抓走了。”   他并不指望师长能够亲自去办此事,只是希望师长能够让手下的人,去帮忙找一找,如此一来,他也就恳切地请求他能够搭手一助,依着他这冷心冷情的模样,也不知道他直言而求,能不能成。   成言从他们身侧走过,坐了下来,似是没有把李哲远的话放在心上,他用手不停地按着眉心,瞧着脸色极其不佳,许是这几日没有休憩好。   双眸中还含着依稀可见的血色,他来江南的这几日,夜间根本无法入睡,他只要一闭眼就会想到那个葬身火海的人儿。   三年以来,入骨的相思缠绕着他,他怎么都不愿意相信,那活生生的人,会被烧的连尸骨都不剩。他才离开京都不过两月,这人怎么就会好端端地没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破宅子,怎么可能会成了她的葬身之地。   长此以往,一日比一日易怒的性子,寡言寡语更甚当初,成国公府的人都觉得他越发地让人不好接近,国公夫人尝试着要塞人给他,被他不留情面地回绝。   他为绝了杨氏的心思,直言自己犯了癔症,不便留在府中,自此,搬出了成国公府,去了自己名下的私宅。   杨氏见之,怎么都容忍不了此行径,几次登门想把人给弄回去,后来也不知怎么,似是妥协了一般,把名贵的药材,接连往成言住的地方送去。   舟舟缓了缓神,扑哧扑哧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咬了咬牙,忍着手臂上的痛意,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胆子,直直地扑到成言的腿上,抬头说道:“肃肃,可以帮我救救娘亲吗?”   成言察觉到腿上的重量,再听到耳边传来的叠音,听着他似是极少这般称呼人,才有些口齿不清,他口中的肃肃当是叔叔才对。   这般想着之时,成言撤下了覆在面前的手,抬眸瞧了一眼在他腿上的这一团,那白嫩嫩的小脸蛋上挂着泪,好生可伶,可他到底是许久没有这么亲近一个人,这软乎乎的人挂在自己的腿上,让他觉得有点儿怪异。   他用手扶着舟舟,而后轻轻把他往前头一推。   在一侧的李哲远看了,以为他要把舟舟甩开,不由得凑上前来,挡在舟舟的身后。   但心中以为的并没有发生,成言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明着瞥了他一眼,似是瞧出他心中所想。两人视线一对上,李哲远见到他眸中之色,讪讪地退到了一旁。   “你娘亲怎么了?”成言扶着舟舟,怕他这么小的一个人,站又站不稳,倒到地上去,他从没与这么小的孩子相处过,难免有点顾虑。   听之,舟舟抓着成言的手,哭着说道:“就在刚才,坏人把舟舟的娘亲抓走了。”   话音一落,他想扯着成言的手,让他跟着他去那个雅间。   他软乎乎的小手覆在成言的手上,那小小的力气,就这么拽着他,成言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一路跟着他往外走去。   到了廊道上,庆期瞧见主子被一个面团子似的小孩子牵着走,一时之间,似是不敢相信,他眨了眨眼睛,再睁眼,却发现不是他看错了。   那面团子拉着主子,主子还任由着他,平日里,哪敢有人近主子的身,这面团子从哪冒出来的,又是何方神圣?   不过,怎么他盯久了,觉得主子身侧的面团子,牵着主子的手,会没有丝毫违和,仿佛合该如此。   舟舟牵着成言,往那个雅间去,可到了雅间后,打开门一看,里面空无一人。   对此,舟舟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了起来,他心里害怕极了,坏人不见了,娘亲也不见了,娘亲去哪了,娘亲不是说要他去找人,为什么娘亲不见了?   如数的问题充斥在舟舟的小脑袋里,他想不明白这些事情,可唯一清楚的就是,他找不到娘亲了。   小小的人儿,牵着成言的手,看着这空无一人的雅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娘亲,娘亲,舟舟要娘亲——”   李哲远见到舟舟哭闹的模样,浑身一僵,他不由得抬头瞧了师长一眼。可师长脸上的神色不是他想得那般,不仅没有动怒,反而还有一丝纵容。   师长的脸上怎么可能会出现纵容之色?是他瞧错了吧,定是他瞧错了。   他还在暗暗想着之时,耳边就听到师长开口说道:“别哭了,你娘亲会安然无事的,你再哭的话,若是吵得我头疼,我就不让人去救你娘亲了。”   成言俯视着已然坐到了地上的面团子,不由得威胁道,可语气中并没有怒意,反而尽显温和。   不知道为何,他适才瞧着面团子眉眼间的痕迹,觉得甚是眼熟,就因着这点儿的相似,他也不忍让他顶着这么一张脸,哭闹起来,如此一来,终归不是铁石心肠了,则是动了些恻隐之心。   他招了招手,让庆期去办此事,既然面团子闹着要找娘亲,他让人把她娘亲找回来便是。面团子口中所言的,他不甚清楚,可只要人还没走远,还待在江南,他就能把人给翻出来。   “舟舟,你快别哭了,师长已经遣庆随侍,去找你娘亲了,你娘亲会没事的。”李哲远蹲在舟舟的身侧,拿手给他擦了擦眼泪,紧接着安慰他道。   在李哲远看来,师长不仅没把哭闹的舟舟丢出去,还让庆随侍去帮他找人,这已经是对他极大的纵容了。对此,他也对师长改观了些,本来以为师长是个不近人情的老学究,没想到他做人还难得能发一次善心。   不过就算师长发了一次善心,他总归不能让舟舟再继续哭闹,不然等师长阴晴不定了起来,那他也帮不了他了。   舟舟哭得都要喘不过气来了,可听到李哲远的话后,稍有一顿,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得停都停不下来,他一边抽泣着,一边问道:“哥哥,娘亲会……会没事,那舟舟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娘亲?”   话音一落,李哲远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庆随侍才去不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寻到人,不过他相信庆随侍的本事,他可是师长手下的能人,寻个人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了。   这人定是可以被寻到的,可到底是什么时候,能让舟舟见到娘亲,这可就说不准了,因之,他无言而答,忍不住抬头看向师长,想问问师长该怎么说。   成言启唇说道:“不出一日,必让你见到人。”   ……   “哥哥,天都要黑了,怎么舟舟还没见到娘亲。”舟舟趴在床榻上,摇了摇李哲远的手,不停地问道。   李哲远大病初愈,之前病恹恹的模样,因吃了两日的药,才好了些,可还是受不得累,本来他想陪着舟舟等到她的娘亲再说,可都已经日暮了,他躺在床榻上想歇上一会,可身侧的面团子一直扰着他。   那会儿,师长口中说的一日,他当初就觉得那话说的满了些,未免太笃定了,偏偏师长从来都不像是会说笑的人,他除了相信他,也无其他办法了。   这厢,两个小家伙还躺在床榻上,那厢,成言就在他们隔壁待着,他出口的话,极少会有失信的时候,他能说出一日之言,不过是没把这件小事放在眼里。   这人估计都还没走远,从客栈中出去的,想要找回来,也甚是容易。他既然敢在悦来客栈下榻,这客栈四处就会布满他的人,今时不同往日,有不少人想取他的性命,客栈周围,稍有异动,皆入眼中。   成言静坐着,闭目养神之际,门从外面推开来了。   他还没睁眼,便发觉来人气息不稳,待睁开双眸,看见庆期脸上的神色甚是古怪,还不等他训斥,就听庆期急匆匆地说道:“主子,人找到了。”   话音一落,成言眉间染上了冰霜,似是对他的冒冒失失,感到不悦,冷言道:“人寻到了,就让她带着小孩子走就是,你何时变得如此莽撞了。”   “主子,那人是瑜姑娘,属下找到的人,是瑜姑娘。”庆期揣着一丝忐忑,紧着嗓子眼,把话说了出来,他不知道主子会作何神情,可人到底是被寻回来了,主子心中所盼,也成了真。   闻言,成言僵直了身子,似是犹疑,眼底隐晦不见波澜,他顿了顿,开口问道:“在哪?”   “主子,那小孩子好像与瑜姑娘的关系,非同寻常,属下刚救下瑜姑娘,她就急着回客栈……”   庆期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成言便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撇开庆期,紧绷着一张脸,大步往外头走去。   不过几步,隔壁的门敞开着,成言刚踏进去,就看见了那曾经在梦中出现过的倩影,眼前一阵恍惚,他身子一晃,似是站不住脚,而后下意识抬手扶住了门。   “咚”得一声响,那门依着他的力,往里一碰,蹲在床榻边上的那人,回头往响声处一看。   两人直直地对视上了,静默了许久,成言死死地盯着她,眼睛发红,脚步虚浮,立在门前,迟迟不动。 第119章 不见问意   成言踏着步子,往前走了一步,可脚上似是挂了千斤重的巨石,让他抬起而过,显之吃力,梦中的倩影虽就在不远处,可他却觉得她与他中间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那鸿沟隔着误会,隔着化不开的愁思,更甚,隔着死别。   他慢慢地往前走着,双眸一动不动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人,似是怕稍有不及,那人在他眼前就此消失,他早已数不清,这一幕在他梦中,出现过多少次,夜夜有人入梦来,夜半之际,醒来之时,床榻侧却怎么都不见人。   是他错了,错的一直都是他。   从来都不会轻易言错的成言,在这一刻,悔恨至极,由之而来的悔恨,经年累月,含着血泪,含着悲恸,甚至含着罪孽,是他的自以为是害了她,让她一人遭受非难。   如今,他还能再见到她,是上天给他的垂怜,往前他委屈过她,往后,再也不会了。他想把那些日夜所想,日夜所念的,尽数说予她听。她以前的困苦,以前的悲戚,他都会为她一一抗下,只求她能够原谅他。   也就几步的距离,成言走了许久,仿佛走了数月,数年。而两人交叉而过的那些年,在他走过的这几步中,就好似以此散尽。   阿瑜僵直了身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走上前来,她看着成言眸中的悲切,不明所以,她曾想过,两人再见面之时,成言定会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意,讽言讽语直冲她来。   而当下的平静,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她宁可死遁也不愿意待在成国公府,就算成言能被她蒙骗住了一时,可当下见到她了,那三年前京都发生的种种,难道他还会想不到其中有她的手段吗?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手徐徐地拂上她的面颊,不是含着怒意地掐着她的下颌,也不是用力地箍着她的双肩,他那透着微凉的手,触碰到她的面颊时,仿佛摸到的人是碎影一般,下意识放慢了动作,碰上的一瞬间,骤然缩了回去。   待发觉眼前的人不会消散后,才敢把手顺着她的脸颊而过,他薄唇微启,想说些什么,却又紧阖上了。   阿瑜见不得他这幅样子,先声而发,言语中带着尖刺说道:“三年不见,想必世子已然知道,我从来都不想待在你身侧。在你身侧会顺着你,顾着你,哄着你,不过是想找机会遁逃罢了。”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伤疤掀开来,于你,于我,都只是血淋漓的一片,何不好聚好散,全了双方的颜面。颜面尽在时,世子也无需摆出一副深情的模样来。”   “不然我会以为,就算我欺你,骗你,辱你,你都可以不在意,甚至对我旧情难忘,还想依着旧情,强迫我回成国公府。”   话毕,阿瑜眸中带着厌恶,死死地盯着成言,她的这番话,已经说的难听至极,直接把一个男子的脸面,不屑一顾的丢在了地上,还不忘踩上几脚。   她把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若成言再强求的话,恐怕连她都会瞧不起他了。   成言眸中泛红,一声不响地收着这些刺耳的话,他徐徐地往阿瑜身上靠,环过她的肩膀,带到怀中,在她耳畔轻喃了一句:“别动。”   阿瑜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可察觉到自己被他拥入怀中后,想把搭在双肩上的手给拂开,而后挣扎了一下,可稍稍一动,她就听到耳边传来成言低而沙哑的声音。   “好些年没见你了,我都快要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话中含着心酸,让人听之,伤矣。   可阿瑜的心,对着成言早已坚若磐石,不复往前的柔意,对着他,她若是再心软,恐会跌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刚想不管不顾地挣脱开成言的怀抱,却见肩上攀上一双小手,用力地想把成言的手给拽开。   一偏头,看见舟舟踩在床榻上,小手伸出,死命地拉着成言的那双大手,怒气鼓鼓地说道:“肃肃,就算你把我娘亲找回来了,你也不能抱着我娘亲,娘亲是舟舟的,你不可以抱。”   话音一落,成言瞥了舟舟一眼,眸中还带着隐隐约约的湿意,他方才靠在阿瑜的身上,也就一瞬的功夫,如数的悲意,向他涌来,快要把他淹没而至。   也就是这小团子的声音把他唤了回来,他湿着目,看着一侧的小团子,轻唤了一声:“舟舟。”   “舟舟,你是冬日的生辰吗?”而后,他心中虽早有猜测,可到底有些紧张,瞟了阿瑜一眼,又看向舟舟道。   屋内的火烛似是一闪,让阿瑜的心为之一颤,顷瞬的昏暗而过,她从成言的怀中挣开,下意识地挡在了舟舟的前侧,想阻拦成言的视线。   舟舟似是不知她心中由生而来的寒意,手上的动作一停。   顺着他的话回道:“舟舟是冬日的生辰。”   “肃肃,你以前见过舟舟啊?你是舟舟的子良肃肃吗?”舟舟眼珠子一转,好似转念想到了什么,紧跟着问道。   成言刚听到舟舟应下了他的那番话,心生一悦,鼻尖涌着的酸意,稍稍散了些,可还没来得及全部退去,却又听小团子软声软言的问道,眸带不解地看着他。   他既然在舟舟的口中能听到陆子良的名字,就知道,这三年来,他见不到的人,而陆子良轻易便能知道在哪,他与阿瑜的情意,恐怕是他不能比的。   在京都的这三年,他遣人去探过陆子良的私宅,也明着去问过他,可得来的消息,却不是他想听到的。   想来也是,陆子良存心要隐瞒着,就怎么可能会让他知道阿瑜的踪迹。不过人还活着,便是老天爷对他最大的怜悯了,这三年的缺失,他还有花上数年的机会,填补上去。   陆子良,于他而言,从来都不是阻碍,就算他越不过去他们二人之间的情意,但再怎么深的情意,在深仇大恨面前,也经不起磋磨。待阿瑜知道真相以后,也就知道,她与陆子良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就算陆子良是被蒙在了鼓里,不知道其中的龌龊,可到底会被累及。   “舟舟,我不是你的子良叔叔。”成言看见舟舟软乎乎的样子,觉得眼前的小人儿长得让人瞧了就喜欢,他的心已经软得一塌糊涂,他刚想伸手去摸摸舟舟的头,可手才一抬起,却被阿瑜打落。   成言眸中闪过一抹伤意,垂下了眸子,可还不待一瞬,复而抬起头来,唇角带着笑,眼中含着柔意,直直地看着舟舟,启唇道:“舟舟,你是不是还没见过爹爹,我是你的……”   话还没来得说完,就被阿瑜伸手捂住了嘴,她对他使着眼色,那眸中之意,是想让他噤声,她根本不想让舟舟知道,他是他的父亲。   舟舟睁着他的大眼睛,往左看了看他,往右看了看娘亲,似是不明白他们两人在做什么,他的衣襟被在身后的李哲远扯了扯,他察觉到衣襟一动,往后瞧了瞧。   “哥哥,肃肃和我娘亲在做什么啊?你快让肃肃走,我要和娘亲回去了。”舟舟软声同李哲远说道。   可李哲远见到眼前这幅情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个头虽与舟舟差不多,可到底是年长三岁,他看得出长辈之间的脸色,也猜得出师长留在口中的话。   师长刚刚没说完的话,是不是要言他是舟舟的爹爹?   阿瑜听到了成言的那番话,瞳孔缩紧,再听到舟舟的直言直语,只好强压下心中对成言的不快,怕自己突然发作起来吓到舟舟,仅是怒意上脸地说道:“你想说什么。”   她怒意已收敛了不少,可舟舟听到后,下意识探过身来,瞧了瞧娘亲的脸色,阿瑜一个不及,脸上的怒意被他看了个正着,他好似从来都没有见过娘亲对谁这么凶过。   为此,舟舟好像知道肃肃惹了娘亲生气,不知道为何,他起初见到肃肃的第一眼,就莫名地想亲近他,而肃肃还帮他把娘亲找回来了,他觉得肃肃可好了,但若是娘亲不喜欢肃肃的话,那舟舟也不要喜欢肃肃了。   他抚上娘亲的眉头,轻轻地拂过,小声地说道:“娘亲,你不要皱眉头好不好,我们回去吧。”   “坏肃肃惹你生气了,舟舟替你打他。”话音一落,舟舟就挥着自己的小拳头对着成言,那阵仗就像是娘亲一点头,他就要拿着小拳头去打成言了。   李哲远目光一瞥,见此,急忙把舟舟的手给拉下,假若师长真的是舟舟的父亲,那师长看见舟舟想挥拳头打他,肯定会难堪的,亲儿伤父,这怎么能成。   “不知世子什么时候来的江南,要在江南待多久。若是世子忙完了要事,能得空的话,我当一回东道主,迎一迎世子,再送一送世子。”阿瑜敛着怒意,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成言稍加思索说道。   这会儿,她顾及着舟舟在身侧,话没有说的太绝,但到底没留有情意,成言若是还要与她纠缠,她此次回去,便什么都不顾了,以即为离。   听之,成言抬眸多望了舟舟几眼,却见那小人儿转过身子,和李哲远扯起话来。   耳边依稀听见那两小儿的稚语,他微微转了视线,出了神似的,他怔仲着看向阿瑜,拧了拧眉头,眼眸中尽是伤意。   如此,静默了许久,谁都没开口说话,僵持而后,成言低垂着眸子,哑声说道:“你又想抛下我。”   言中笃定,不见问意。 第120章 一高二低   成言泣血的这一言,阿瑜却并没有当一回事,她转头把舟舟抱了起来,起身走的时候,稍有瘫软,差点抱着舟舟跌入成言的怀中,可她用右手将扶住了床榻一侧,稳住了身子。   再起身时,面上寒意,不见舒缓,她冷着一张脸,越过成言,往外走去。   舟舟伏在娘亲的肩膀上,看见成言低着头,垂着眸子,全身上下散发着阴郁,不禁有点儿难过,他到底是对这个帮他找回娘亲的肃肃有所好感,他偷偷在娘亲的身后,伸出了小手,对着成言挥了挥。   待快要走出房门时,舟舟见肃肃没有反应,不免有些丧气,娘亲好像不太喜欢这个肃肃,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这个肃肃。   肃肃怎么就不招娘亲喜欢呢,还惹了娘亲生气,娘亲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想来肯定是肃肃做了坏事,才让娘亲不待见他的,舟舟气鼓鼓地想着,想来想去,也不再费此功夫了。   可就在阿瑜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在床榻一侧的人,猛然起身,拽住阿瑜的胳膊,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怒气满容地说道:“你就这么不想再看到我?”   “错的明明是他,为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抛下我。”成言敛去怒意,面上的神情变得委实是快,霎是平静地说道。   阿瑜的手被他大力一扯,差点就没抱稳怀中的胖墩墩,环住舟舟的那只手稍有一撇,舟舟被她颠得一颤,吓得整个人傻了似的,之后便紧紧地扑在阿瑜的怀里,怔怔的看着成言,带着哭腔说道:“舟舟的屁股墩好痛,舟舟不想再掉到地上了。”   “肃肃,娘亲和我要回去了,你不要拦着我们好不好。”成言刚才的那番动作,让舟舟想到了那个游商,舟舟还以为成言要像游商一样扣住娘亲,不让他和娘亲走。为此,舟舟掉着眼泪,同成言恳求道。   舟舟这么一哭,阿瑜也没留神去想成言适才说的那番话,她斜着眸子看向成言,静默了半晌,寡言道:“就算我求你了,放过我罢。”   阿瑜缓缓地把舟舟放了下来,用手拽着成言的手,直至把那只微凉的手掐地生红,眼见着成言眸中的悲意,紧箍在胳膊上的那只手才有了松动的痕迹,慢慢地被阿瑜甩开。   她牵着舟舟,不发一言地离开。   成言见眼前的两人,越走越远,属于人儿身上的那股子暖香,渐渐消散而去。   他惨白着一张脸,神情颓然,想疾步再追上去,却脚下一绊,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庆期在门前没来得及扶住,眼见着主子扑跌在地。   李哲远听此动静,吓得从床榻上跑了下来,快步跑到了师长的身侧,瞧见师长这幅委顿的模样,不由得一惊,他的手伸也不是,放也不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还不等庆期压下慌意,上前相扶,成言就已经吃力地从地上撑起身来,他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喃喃了一声:“我放过你,谁又能放过我呢。”   额间的痛意,折磨得他心力交瘁,压得他心头再也不见暖意,浑身仿佛是处在冰窖当中,让他冷了情,也失了活着的力气。   眼前渐渐失了光亮,模模糊糊一片,伴着头疼巨烈,“哐”得一声,他身不由主地仰面倒地。   ……   阿瑜回到胭脂铺,急急忙忙地让霜儿往段府送了口信,她就此离开江南,胭脂铺子还没甩手出去,那她就算到了澧州,身上没有足够的银两傍身,这也是万万不成的。   先前是实在不好意思去麻烦段府,可如今,她在江南已然待不下去了,在这么短的时辰里,哪里能够把铺子给卖出去,如今也只好先托付给段延庄了,到时候若是找到买家,不拘能卖出高价,以寻常市价卖出去便可。   她来不及整理物件,只带了些必须要用的东西,就带着舟舟去驿站雇马车,再等着霜儿赶来。   待霜儿一赶到,马车就此启程,摇摇晃晃地往澧州赶。   明月高悬,夜色已晚,马车趁着黑夜,走过荒芜泥泞的小道,阿瑜掀开布帷,往外探了探身子,见马车后当是无人跟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抚了抚躺在她膝上,已然睡熟的舟舟,低垂着眸子,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马车在去澧州的路上,还不等车夫受不住这样的日夜兼程,舟舟的身子骨就开始反抗了,他自小就没怎么出过远门,才这赶了两天的路,就已经要受不住了,上吐下泻的,难受极了。   阿瑜见之,也不敢让车夫再继续赶路了,让其改道,往附近的城里去。   舟舟被她抱在怀中,暂且先安抚着,可赶了两日的路,她们脸上尽是疲惫,更别提舟舟这么一个小人儿,脸色蜡黄的,似是生了一场大病,阿瑜看着甚是心疼,不由得对成言心生怨怼。   要不是成言,她何苦要披星戴月赶路,若不是走投无路,她何至于此,阿瑜无力地靠在车壁上,闭着眸子,如是想到,但还没过多久,她又自责地念道:“舟舟,是娘亲不好,是娘亲无能,你要快点好起来。”   “姑娘,当下的天色瞧着似是要下雨了,我们不会赶不及进城,这雨就要淋下来了吧。”霜儿苦着一张脸,把头从车轩处探回来,着急地说道。   阿瑜定了定神,心里也发慌,舟舟的身子本就虚,她们现在还在荒郊野外,这要下雨的话,路就会变得更加不好走了,她们若是被困在林中,那舟舟可怎么办。   她把舟舟放在霜儿的怀中,挪了点位置,再掀开布帘,冲着车夫问道:“还要多久才能到最近的城里?”   车夫也甚是焦躁,若是入夜还被困在林中,再赶上下雨的话,夜深露重,饥寒交迫,这林中的野兽也是要出来觅食的,他可不想成为猛兽的肚中餐。   他拿着鞭子使劲地抽打马背,往后瞥了一眼,心烦意乱地回道:“走过这片林子,再赶上半个时辰的路,就能到邺城了。”   话音一落,阿瑜就往前头瞧了一眼,入眼就看见了一块从土里冒头的石尖尖,她由之一惊,推着车夫的肩膀,喊道:“前面,快看前面。”   车夫猛地转头,可已经来不及了,马车的车轮子已经直直地撵过那块石尖尖,坐在马车里头的人身子不受控制地一晃,直直地顺着力道倒在了车壁上。   阿瑜用手攀着车壁,那股子甩力,让她整个肩膀用力地碰到了车壁上,她顾不上去看自己的肩膀处伤的有多重,就急着去探查霜儿和舟舟有没有大碍。   只见霜儿紧紧地抱着舟舟,她疼得“嘶”了好几声,而怀中的舟舟因身子不适,还昏睡着,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小嘴撇了撇,眉还蹙了蹙。   阿瑜向霜儿投去视线,问道:“有没有伤到哪?”   听之,霜儿摸了摸后脑,缓了缓神,咬着牙,摇了摇头。   这都是些什么事,上赶子地作弄人,遇什么事都不顺,阿瑜掀开布帘,看见车夫被甩力,滚到马车底下去了,差一点儿就要被马车轮子给撵过去了。   就在这时,偏偏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而天上乌云密布,瞧着这雨怕是会越下越大,若是她们再耽搁下去,雨大了起来,也是不好赶路的。   车夫唉声而道,嘴里喊着疼,他一瘸一拐地从马车底下爬了出来,阿瑜瞧着他这个样子,以为他伤到了腿脚,不由得问道:“可有大碍,还能接着赶路吗?”   闻言,车夫神情飘忽,似是怕雇主追责,龇牙咧嘴,声声唤疼,那叫唤得一声比一声大,可待他目光一瞥,看到了视线所及的车轱辘,不由得心生慌意,那车轱辘被震得歪掉了,瞧着似是坏了。   车夫神情恍惚地摸上了车轱辘,再上前探查了一番,两手一拍,叹了一口气,朝着阿瑜说道:“车轱辘震坏了,赶不了路了。”   听之,阿瑜神情一凝,眉头紧紧蹙起,面色阴沉地问道:“那这怎么办?”   “眼下这个样子,这马车怕是要先弃之,容我驾马去城里,再驾一辆马车来。”林中本就多猛兽,这人若在入夜之后,大雨降下时,还没出林子,恐怕会危矣。   如今,困在这儿,不想想办法,定是不成的,还不如他解下马,驾之往城里去,到时候再看看,要不要寻一辆马车来。   话毕,车夫还不等阿瑜做出反应,就开始动那车辕,摆明了是想撇下马车中的几人,驾马而去。   阿瑜把手紧紧攥起,揪着布帘,眼睁睁地看着车夫不似方才的一瘸一拐,甚是有劲地在解着马,她稍有质疑,心中隐隐透着不安,她按耐住害怕,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从马车上跳下后,她稳了稳身子,拽住系着马的缰绳,盯着车夫,问道:“方才你说,这处离邺城也就半个时辰的路程,而你如今驾快马而去,想必用不了一炷香的时辰,就能赶到邺城。”   “如此一来,待你赶到邺城,找一辆马车来接我们,用上一个时辰足矣。”阿瑜紧扯着缰绳,寒着脸继而同他说道。   车夫一听,心底生出一阵恐慌,他当下只想着赶紧从林中出去,到时候要不要回来接她们,还是要看天色许不许了,他总不能为了少许银钱,赔上自己的性命。   他面上露出狠色,可稍稍一瞬,又敛了去,腆着脸,应声说道:“姑娘说的极是。”   话音一落,他扯过缰绳,翻身上马,往出林子的方向赶去。 第121章 终始不渝   距密林之外的三余里路。   成言半倚在车壁上,喉咙处抑制不住的咳声,透着虚弱,俨然是一副重病的模样。   庆期在一侧看着,甚是忧虑,病倒如抽丝,主子见到了瑜姑娘,却又被瑜姑娘伤到了,这一时半会,缓不过来了。   在江南请的大夫,说主子脉弱,因常年愀然,引发而来的头疼神疲,如今已成了顽疾,往后或许会病痛缠身,若病情加深,还可能会少寐多忘。   他如今瞧着主子这幅生着病还眉头不展的样子,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但就在瑜姑娘不在成国公府的这三年,世安院中,主子房内的烛火往往要燃至天明。   这人常年悒悒不乐,可不就是会遭病。   瑜姑娘搅乱了主子的生活,摆一摆手,说走就走,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还是这样。她倒是和个没事人一样,可主子却陷了进去,这找谁说理去,还有谁又能来拉主子一把。   解铃还须系铃人,主子除了瑜姑娘,谁也不要,谁也不沾,任谁去劝,也没了法子。   他可真是想不通,主子对瑜姑娘那般好,瑜姑娘为何会百般不愿,好几次想逃开,都被主子给抓了回来,三年前的那回,她居然还趁着主子去了岷州,死遁到了江南。   三年过去了,谁又能料想到,两人就这么阴差阳错见上了面,这说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故意安排的,不然这人都跑得远远的了,怎么还能牵扯上呢?   庆期还在诽腹之时,却听到马蹄声骤起,他掀开锦帷一瞧,好似是派去前头候着的人。   他瞧着那人和谢通附耳而道,随后谢通从马背上下来,往马车上来,他掀开锦帘,躬身禀报道:“主子,瑜姑娘的马车停在了林中,那车夫不知为何卸下了车辕,骑着马跑了。”   “我们的人也不敢跟紧,唯恐会被瑜姑娘发现,但如今那车夫都跑了,瑜姑娘她们被困在密林中,我们的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是继续在后面藏着呢,还是现身瞧一瞧发生了什么事呢。”   话音一落,成言睁开寒眸,胸口堵得发慌,他忍不住咳了好几声,庆期在一侧,想上前扶一扶,手才伸出半截子,就被成言挡手拂开。   他一边咳着,一边坐起身来,随即艰难地道:“咳——咳——找匹马给我,我不用马车了,骑马就成。”   “咳——你把这辆马车赶去,再从跟着的人里头,挑两个面生的,赶着马车上前问问她们,有没有什么难处。还有,她见过你,你远远地看着就是,千万别离近了,让人认出来。”   说完这番话,成言强撑着身子,要从马车上下去。   闻言,不等谢通作何反应,庆期就急得不行了,主子当下的身子骨,可不比往日,如今在马车里,坐起身来都要喘上几喘,病成了这个样子,怎么能去骑马,在马背上受了风,那头岂不是会疼的更厉害了。   “主子,外头正下着雨,您现在病着,身子骨还很虚弱,离了马车,再骑马受风,这不是糟蹋身子吗?”   “属下斗胆进言,您何不就如此去把瑜姑娘接上马车,如今瑜姑娘身边有了小主子,您再怎么说,都是小主子的父亲,想必瑜姑娘看在小主子在侧,也不会翻脸不认人。”庆期低着头,敛声而道。   听之,成言顿了顿,可他依旧撇开庆期,越过他,强撑着要从马车上下去。   待他缓缓骑到马背上后,他用手放在嘴边,咳了许久,吩咐道:“依着我刚才说的去做,快去。”   谢通犹豫了一瞬,往庆期那瞥了一眼,见他眸中尽是无奈后,也没了法子。   ……   疾风骤雨,说来就来。   阿瑜从那辆坏了车轱辘的马车上下来,抱着舟舟到了另一辆马车上,她仔细瞧了瞧在驾马的两个男子,最普通不过的面容,放在人堆里,是不甚起眼的那一类。   这两人,一瞧便知道是练家子,藏在衣裳下那紧实的肉,让人不容忽视,走起路来,也不似常人,下盘甚稳。最让她怀疑的便是,这两人对着她的时候,那视线偏移,都不敢和她对上,一来二往,行径间,对她恭敬有加。   荒郊野外,在她遇困之时,偏偏能这么及时出现一辆马车,他们还这么好心,上前问她,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而后顺着话下坡,就喊着要帮她们。   成言莫不是想把她当傻子一眼糊弄,故技重施,暗地里,让人跟着她,真是阴魂不散,惹人生厌。   阿瑜把成言的伎俩,都给看透了,可就算她不想接受成言的好意,但舟舟的病也拖不得了,他上吐下泻了好一阵,如今昏睡着,身上还冒出了冷汗。   在林中困着,她也不知道那骑着马跑了的车夫还会不会回来,再这样下去,舟舟哪里能受的住,更何况,骤雨急降,再不出林子,还不知道会遇到些什么事儿。   天灰蒙蒙的一片,马车在雨还没有下得很大时,赶出了林子,往最近的邺城而去。   在后面跟着的谢通瞧见了以后,赶忙遣着人,往主子那处去知会一声。   他抬头瞧了瞧林子的上空,群鸟惊飞,四处逃窜,而后又聚拢,往远方飞去。   ……   隔日,阿瑜已在邺城待了一夜,骤雨来的也快,去的也快。   春光明媚,风来雨去天放晴。   昨日,阿瑜一到邺城,就往医馆去了,经大夫一诊治,再给舟舟抓了药,她找了一个客栈,歇歇脚,熬上那副药,让舟舟喝了下去,一夜过去,舟舟身上又发了些汗,那病也就好的七七八八了。   她一直在客栈里等着,想看看成言到底什么时候现身一见。   白日里,她一边哄着舟舟,一边顾着有没有人来。   但等了一天,迟迟不见人来,成言究竟耍的是什么花招,她一时也没想到,但他派人在暗地里跟着她,总不是假的,就算今日没有人来,再等几日,这人总该会现身的。   舟舟的病,也还需养养,待差不多好了,她再动身。那会儿,她是急地慌了神,还以为跑得够快,就能摆脱成言,可谁知,成言根本就不打算放过她,   如此一来,徒劳无功罢了。   过了五日。   客栈中,瞧着是风平浪静的,阿瑜打定主意,过了今夜,不管身后还有没有人跟着她,她都要带着舟舟,往澧州去。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所找的这处客栈的对侧,也开着一家客栈,但那家客栈里头,破败了些,也脏乱了些,比不得她住的这家,那家客栈里头都是些鱼龙混杂的人,好不热闹。   如此热闹的客栈,本就不适合病重之人静养,可成言那日,骑着马带着一众人,远远地跟在阿瑜的马车后面,到了歇脚处,还担心着阿瑜见到他,会心生不悦。   由之,他就在她对侧的客栈住了下来,这人生着重病,还淋了雨,受了风,在床榻上,躺了好几日,终于可以下榻了。   而远在京都的消息也传来了,他前几日让人去做的事情,可总算是办好了。   他从床榻上起身,扶着沿路的门,往对侧的客栈去,可刚走到大堂时,从门口进来一堆大汉,似是没见到眼前站了一个人似的,随意甩了甩手,就这一下,把浑身无力的成言,推倒在地。   那碰倒他的大汉见了,仿佛是瞧见了什么好玩的玩意,对着倒在地上的成言讽言道:“兄弟,我可没怎么用力,你怎么就倒了,这病恹恹的,还是别出来让人笑话了,一个男子,和小娘们似的,脸白成了这样,虚有其表啊。”   庆期端在药碗,瞧见了这一幕,冲上前去,拔刀而向。他从来没见过主子如此狼狈的样子,如今仅瞧见一眼,他那双眸就开始生红,红得让人鼻生酸意。   如今太子在主子的协助下,已然握上了滔天的权势,主子在京都,那也是说一不二的人,朝中的那些臣子,哪个不要奉承着主子,看主子的脸色行事。   可而今,究竟是怎么了,主子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偏要把自己弄成这幅鬼样子,身子败下了阵,还不忘去找那女子。   那女子究竟哪里好,值得主子念念不忘,三年不见,主子知道了瑜姑娘是死遁离开的他,也没有丝毫怒气,反而什么都顺着瑜姑娘。见着主子被客栈里头的莽人欺辱后,庆期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怨气,心中不由得暗念道。   成言从地上撑起身来,慢慢地站起来,推开庆期,顾不上还在与他们针锋相对的那堆大汉,一心只想往对侧的客栈去。   他是不可能会放手的,世上没有人比他,更在乎她。   成言一步一步往前走着,还没走上几步,胸腔间的一口气,就堵得难受,他踏进对侧的客栈,脚下不稳,稍稍扶着门喘了喘气,而后控制不住地咳了咳。   客栈中的掌柜瞥目,瞧见他这幅模样,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把他赶出去,这人病成这样,来客栈做什么,他会不会死在客栈里头,到时候一个不及,死在了客栈中,那他找谁说理去,客栈掌柜如是想到。   正在这时,阿瑜带着舟舟从楼梯上下来,自从舟舟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以后,他就总闹着要出去透透气,再也不肯待在房内好好躺着,阿瑜也制不住他撒娇,见他也没什么大碍了,也就依了他。   舟舟牵着娘亲的手,小脸蛋上满是笑意,试探着想要自己下楼梯,这客栈的楼梯高且窄,他的小腿,还没有那么长,一跃便能下去。 第122章 幽幽而对   成言抬头的那一瞬间,看见了已有多年,消失在他生命中笑容,那抹久违的笑意,如今就在他眼前,佳人的唇角边隐隐的弧度,是真的存在的,可惜的是,这抹笑意,并不属于他。   身子骨的衰败,远比不上内心的伤痛,由身内向外,重病难愈的无力感,他早已尝遍了。   如今眼前的一切,对他而言,仿佛是一场梦。前世她不肯入他梦来,这一世,他以为再一次失去了她,痛彻心扉,梦中的残魂,兜兜转转,还是让他想起了前世的所有。   三年来,没有阿瑜的日子里,他活得浑浑噩噩,残魂撕扯着他,那属于又不属于他的记忆,在他脑海中翻涌,有时候,甚至让他觉得那些都是他的臆想,他不愿,不想,也不敢相信前世那个弄丢阿瑜的人,是另一个他。   如若不然,这一世,为何阿瑜总会无故走神,那双动人的眼眸中,瞧着他的时候,就好似渗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原来,阿瑜从始至终,一直想从他身边离去,是因前世的他,伤她甚重,就连她的性命也被他母亲一并夺去了,这怎么能让她不恨,她是该恨他的。   成言躺在床榻上的这五日,想了许多,也念了许多,他往前不愿意自主接受梦中残魂的记忆,放任让那抹悔意无尽地折磨自己。他以为自己不去想,便能够欺骗自己,可就算骗过了自己,也骗不了旁人。   这一世,只要缘绳不断,不论在哪里,只要他能再一次见到她,他们二人之间的牵绊也就不会断。命里的虚无,是他的强求,也是他的强求,如今的种种,就此重来的机会,无缘且无解。   他种下的悔恨,该是由他结束。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他命里曾有过她,那她就该是他的,想要让他莫强求,除非天地交合,无人之踪迹。   “为而所求,为其必有果,若无果顾其求,不必强求。”成言见着眼前的光亮,呢喃自语。   叔父,你莫不是早知前事,才予我一言,可前世的你,到底是把缘法赠给了我,你纵容我去强求,如今却又不让我去强求,你这是在与我打什么哑谜。   高而窄的楼梯,阿瑜牵着古灵精怪的舟舟走了许久。   舟舟的小脚刚踏入大堂,还想拉着娘亲往前头走去,可手上的力气,却怎么都拽不动娘亲,娘亲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反应。   他似是不明,仰头瞧了一眼,只见之前那个怪肃肃站在前面,他骤然一慌,想起了肃肃想阻拦娘亲,不让娘亲带着他离开江南的悦来客栈,为之,他挪了挪脚步,把小手撒开,挡在了娘亲的身前。   不等怪肃肃开口说话,舟舟就鼓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地对着成言说道:“肃肃,你别来找娘亲了,娘亲不喜欢你,也不想看见你。”   虽然舟舟年岁还小,但他知道自从娘亲见了肃肃以后,就火急火燎地收拾东西,带他离开了他从小生活的小院,这不就是想躲着肃肃吗?就算娘亲说过要带他离开江南,可也没有这么赶的啊,如此一来,他都没来得及跟廷庄哥哥和段夫子他们话别呢。   他去书院玩儿,有时候和书院里的哥哥们闹了不快,可能就会不想见到哥哥们,也喜欢躲起来,就和躲猫猫一样,不让哥哥们找到他。   也不知道长辈之间的弯弯绕绕,是不是这样的,但是娘亲一见到怪肃肃,就没了好脸色,想来,娘亲是不想看见肃肃的,舟舟要帮娘亲,赶走怪肃肃。   “肃肃,你快走吧。”舟舟见成言还挡在娘亲和他的身前,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瞧着是不肯罢休,小小的纸老虎气得不行了,他的小眉头倒皱,抬头瞪着成言,奋力推了成言一把。   见之,阿瑜眼波一颤,下意识伸手把舟舟扯了回来,她缓了缓神,还以为成言总不至于会被一个小人儿推动,可不待瞬息,她却见成言身子不稳,往后退了数步。   她的目光中带着狐疑,投向成言,就舟舟那软乎乎的力道,他以为自己能用很大的劲,其实不过就是轻轻一推,她很难相信,这一下,能推得成言稍有跄踉。   舟舟见此,伸出小手,摆在自己眼前,似是难以置信,而后像是做了坏事,害怕了一样,他紧紧地依着娘亲,一半的身子躲在她的身后,小手还扯着她的裙摆不松手。   阿瑜捏了捏舟舟的小手,安抚了一下,而后朝着成言,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他着着一身白衣,而衣裳一侧似是弄脏了,若不留意去瞧,她倒可能会发现不了。   不过眼前他这狼狈之态,是阿瑜从来都不曾见过的,更何况,她瞧着当下的他,似是身子不太好,这幅病殃殃的模样,怕是能应了弱不禁风一词。   此番想着,阿瑜面上浮现复杂之色,不知为何,她瞧见成言这幅样子,心头也不是滋味。   阿瑜转身随意指了大堂一处靠窗的木桌,示意他往那处去。   成言盯着阿瑜的面容,迟迟不语,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瞧着他木楞而立,阿瑜也不想管他,自顾自地往靠窗去。   见她踏着步子,往一侧去,成言不由自主地跟在她的身后,一双眼眸痴痴地望着走在前头的人儿,不过顷刻功夫,阿瑜带着舟舟坐了下来,成言就坐在他们对面。   成言刚想轻唤一声,可薄唇轻启,还没出声,就被阿瑜给截断了,她就此开口说道:“你再派人跟着我做什么?”   “三年不见,你还是同往日似的,执迷不悟,容不下忤逆。虽然我是你救下的,但该我还的,我也一一还给你了,我们二人的牵扯,该断了才是,这三年来,我没了你,照样能活得好好的,你没了我,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成世子。”   “三年都这样过去了,还有什么值得你强求的,是我同你虚与委蛇,让你有所误会,还是其中有我不知道的事,让你有所执念。”阿瑜透过眼前的人,好像看到了曾经梦中所见之景。   成言神色中的怆痛,是她始料不及的,这一世的成言从来都不会这样看她,在阿瑜的眼中,他与立在孤坟前的那个人,慢慢叠在了一起,相生相合,为之稍定。   她静静地看着成言,已有所觉,只待眼前之人,为她解惑。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曾经梦中所见,让她不能确定见到的那一幕,是不是真的,梦中之景,那孤坟前头的墓碑所刻,爱妻李蕴之,在她看来,甚是可笑。   可自她死后,他好像过得并不好,那风中的一声呢喃,其中涩意惘然,前世的他,那会儿,立在孤坟前头,是在问早已死去的她,为何不入他梦中去吗?   这到底是他的执念,还是他心中是有她的,可他为何要放任她在成国公府,受尽委屈,任人磋磨。她那么喜欢他,可他却从不在意,见她的时候,也仅是贪恋她的身子,香汗淋漓过后,就不见半点温情了。   而她就像是一株兰草,只能安安静静地待在小院中,无休无止地等着他。   “我没有要娶李玉珠,也不曾娶李玉珠,我想娶的人,要娶的人,一直都是你。”成言启唇而道,也不管阿瑜在不在乎他口中所言的,前世的悔意,让他尝尽了苦果,如今,他再也不想瞒下去了。   前世之事,错就错在他的性子使然,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都没有说予人听的习惯,仅仅是先一个人扛下来,待事情尘埃落定以后,再有机会,与佳人解释也不迟。可他不曾想过,自己会护不住小院中的佳人。   “我的婚事,只是一场谋算,圣上降下旨意,想要我尚公主,一是想等我当了驸马后,有理由剥夺我手中的实权,二是不愿太子上位,遂了我的愿。”   话音一落,成言稍顿,瞧了她几眼,却见她眸中无波无澜,就直直地看着他。他暗叹了一口气,紧接着说道。   “圣上病重的那一年,二皇子为了与太子作对,想把我拉拢到他身边去。而我自幼便注定了是太子的属臣,更何况,太子于我,亦兄亦友,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弃他不顾。”   “因我之故,二皇子想在你身上入手,没想到查到了你是端王之女,当时,他已落入下风,而后他便想鱼死网破,把你的身份给捅出去。”   阿瑜本来还在默默地听着,可待听到她的身份这一说时,脸上寡淡的神色,终有变化,为之一僵,不再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幽幽而对,开口问道:“之后的事呢?”   成言轻咳了两声,察觉到已压不住喉间的痒意,他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随之一口饮下,可喉间仍是不适,他手握成拳,堵着薄唇,咳得脸都发红了起来:“咳——咳——”   待深喘了喘,强压下难受,他神色复杂地看向阿瑜。   静默了半晌,在阿瑜催促的目光中,成言继续言道。   “太子仁善,他与我早想翻端王的案子,他也知道我喜欢你,不忍你落入险境,与二皇子有所交易,可随之而来的是,圣上得知了此事,他知道若是太子继位,就会遂我的愿,把端王的案子翻出来。”   “如此一来,僵局定下,破局之棋,也就是那场婚事,圣上想拿婚事当幌子,虚晃一招,而二皇子想拿婚事,把我置于尴尬之地,太子却想等婚期将至,圣上殡天。” 第123章 循涂守辙   阿瑜听完这番话,久久不语,可心中的波澜泛起,翻涌成层,她远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她慢慢地垂下了头,敛起眼眸中晦暗的情绪。   舟舟乖乖地坐在娘亲的身侧,小小的人儿,不仅听不懂他们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娘亲听了怪肃肃的话后,变得沉默了起来。   为此,他仰头瞧了瞧成言,见怪肃肃脸上的神情透着悲恸,他似有所感,心中莫名其妙有点儿难过,而后他又看了娘亲一眼,自顾自的搓了搓手,而后灵动的眸子微微一转,小心地把手伸了过去。   待阿瑜有所察觉,把他的小手握在手心,下意识捏了捏,却仍是无言。   静默了一会儿,舟舟遭不住如此寂静,顺势依偎在娘亲的身上,软声软气地唤了一声:“娘亲。”   听之,阿瑜的胸口处生出暖意,稍稍抚顺了她心头的伤悲,那些她从来都不知道的事,就算如今她都知道了,可是发生的已经发生过了,再回首道言,也只是前世之事。   前世的事,成言以为是为了她好,对她尽是隐瞒,让她自哀自叹,变得不像自己,况且,他说他想娶的一直都是她,但他为何会对她那般冷漠。   “端王之女,原来你早知我是端王之女,我以李氏之姓,多谢你曾想去为端王府一案费力,但我却没有资格为前世的那个痴情人,就此原谅你。”   “你说你想娶前世的那个痴情人,可待我回首,想信你,却不敢信你,你所做的种种,让我感觉不到你的情意。那僻静的小院,那冷落的年月,那无止境的羞辱,难道就是你对我的喜欢吗?”   阿瑜倏地睁开眼,抬头直视成言而道。   闻言,成言心为之一颤,似有不稳,哀声而道:“循涂守辙。”   “我知道我再怎么辩言,都难得你的原谅,但那五年的相伴,你真的就察觉不到我对你的情意?”   “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之位,当时的我,给不起,也不能给。在没喜欢上你之前,我以为自己会依母亲之言,娶贵女安门户,可待你入我心后,我想等,等我手上的权势能够压下碎口,再名正言顺地娶了你。”   “端王府一案,累你成奴,可幕后之手,怎可善罢甘休。待我知晓你是端王之女,那时候,钦慕之心已生,你让我抛不开,也放不开,为之,你的性命自然和成国公府绑在了一起。”   “到底是阴差阳错,骤不及防。”   “后来,我不想让府上的众人打搅你,予你一处僻静之所,却不料你心中所思。若即若离之时,我都要抑制住心中所想所念,唯恐让人发觉你是我的软肋,而夜半之际,偷偷入你房内,是我忍不住那入骨相思。”   能让成言说上这么一番话,于少言的他来说,是难上加难的,可佳人对他有所怨怼,若他今日不说清楚前世之事,苦的可不是前世那个懦弱的他,而是如今这个半死不活的自己。   闻言,阿瑜似有所觉,绛唇轻启,随声问道:“你从始至终都知道我是端王之女?”   “起初是不知道的。”其一言中,含了多少的愁思。   “那时,端王府谋逆之罪定下,已无回旋的余地,后来,端王获罪自戕的消息传回京都,太子与我就遣人去澧州,本想救下你姐弟二人,可中途发生了疏忽,让你入了我成国公府。”   “而你入我后院,我却只当你是寻常丫鬟,起初疏离,后来沾之入迷,再三克制,成其妄念。再行之,步步累情,事情就不为我所控了。”   成言的手摩挲着木桌上的茶杯,抚摸着冰冷的外壁,想等着眼前之人最后的判言。   静默了许久,周遭寂静,让她能够想一想内心翻起的腾浪,前世的五年,她原以为只是一个痴情人的苦等,最后等来的不仅不是回应,反而是小院中灯烛熄灭,痴情人的身死心停。   却不料,她自以为的情爱,远不止她想的那般简单,在情爱背后,被旧案所牵扯,行将差错,才造就了悲事。   可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何她重来一世,与前世之事大不相同,她会在花满楼醒来。   为此,她敛下深思,继而问道:“前世之事,于我于你,皆是旧事。而今之事,迷雾重重,这一世,太子与你可曾插手过端王府的事情?”   听之,成言眉头紧皱,望了她一眼,说道:“太子与我所做的事,与前世无甚差别,可怪就怪在,你所在之地,错了也乱了。”   “两世而论,太子与我都遣人去救你姐弟二人,可你却不知所踪,后来,听你身边侍奉的婢女言,你在路上病死了。”   “病死。”阿瑜喃喃自语,怎么又是病死这一说,她前世不仅没有病死,还入了成国公府为奴,这一世,她也没有病死,陆子良却言之凿却,也是说她的婢女言她已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所以前世你以为端王之女已死,起初也就不知道我是李蕴之,可后来你又是怎么知道了我是李蕴之?”阿瑜拐言而问。   成言暗叹了一声,前世之事,牵扯的人太多了,也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了,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之人,直言回道:“赵阙,是赵阙使人告诉我的。”   “他知道太子和我想护住端王的儿女,而他也想护住他长姐的血脉,我们与他之心,不谋而合,在太子与我遣人去救你姐弟二人时,他的人马也赶去了澧州。”   “太子与我的人先去救了你的幼弟,而赵首辅的人先去救了你,万万没想到的是牢中恶奴作祟,趁你昏睡之际,冒充了你,如此一来,赵首辅的人把冒充你的人带走了,之后你就被充作罪奴于官宦之府为婢。”   “赵首辅?”阿瑜捏住了舟舟的手,渐渐握紧,眉间的那抹痕迹加深,似是不明。   舟舟小脸一僵,小手被握地一痛,他下意识“嘶”了一声,阿瑜察觉到手心微动,回了回神,而后松开手,投之歉意,用手摸上他的小脑袋,用作安抚。   前世之事,成言早已明了,在他虚活的那些年月里,所有的事情都浮出了水面,他知其种种,也知晓了赵阙在其中做出的事情,他借着太子和他的手,翻了端王府的案子,也成就了一代盛世。   前世,世人都言,他成言为朝堂逆臣,凭借着皇帝的宠幸,祸乱朝纲,而赵阙是为朝廷纯臣,百官之首,为百姓造福,深受百姓爱戴。   世人言他如何,他皆不留于心,从不放在心上,只因他想放在心上的人和事,早已离他而去,世上之事,难也好易也罢,不过虚无一场,他想消散于世间,追她而去,任人说他懦弱也好,说他混账也罢。   若不是叔父予他的缘法,让他积其功德,累其福祉,斯人不曾入梦,以之所求,方能渡梦。如若不然,他或许早就入其孤坟,于黄土一抔。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在清水寺之时,赵阙言故人在前,那是他将你误认成他的长姐,也就是你的母亲。”不管阿瑜想知道些什么,只要她想听他言,他会把他所知道的尽数都说予她听。   “赵首辅是我的舅舅,可我怎么从来没听我母亲提过?”阿瑜心中疑窦骤生,母亲曾与她讲过,她是孤女,若不是父王娶了她,她于浮萍,了无牵挂。   阿瑜实在是难以相信赵首辅会是她的舅舅,母亲长居于端王府内,若无要紧之事,甚少出府,多数时日,都是待在她的小佛堂内,也无其他亲眷让她为之惦记。   闻言,成言寡言道:“其中旧事,你可以回京都,问一问赵阙。”   “你的幼弟,如今已被我接回了京都,端王府谋逆之罪,太子想趁良机,为之翻案,不知你意欲如何。”成言目光晦涩,盯着阿瑜说道。   这三年来,京都中的形势变了又变,那滩浑水已被他搅乱。自从他有了前世的记忆,前世于他而言的麻烦事,需要耗费数年去周旋,而今预知后事,不过尔尔。   他当下想把端王府的案子翻出来,就连金銮殿上的那位,也阻止不了他了,前世真相大白之时,可惜那位已经魂归西天,如今,那位还活得好好的,犹且看看他是如何让旧案归见天际。   成言话音一落,阿瑜有些愣住,她喃喃一声:“阿霁。”   她已有数年不曾见阿弟了,如今听之,倒有些害怕,这番情绪莫名生于心间,她也不知道为何一想到可以再见到阿霁,会萌生出害怕之意。   前世的她,卑微苟活,为情爱所累,困于成国公府,想找幼弟,却不知如何入手,一拖再拖,到了后来,却没了性命,兰草之命,哀之叹之。   这一世,她仍无能而对,去澧州之行,截断于此。   成言拿阿霁做饵,拿端王府谋逆一案诱她,她不是不知道,但她想去澧州,也是因为惦记着端王府的旧案,既然成言能够让此案早点真相大白,让端王府不必压着谋逆之罪,让父王九泉之下能够瞑目,那她必要亲眼见之。   前世的怨怼,于她而言,许是留存于心。成言把旧事言于她,可那痴情人不是如今的她,她也不再是那痴情人了。   离京都三年之久,而今行回,她要堂堂正正入京都,以其端王之女状告金銮殿,提其旧事,翻其旧案,成其旧冤。也不知高坐在金銮殿上的天子,该如何正其身。 第124章 呼哧呼哧   是时六月,从邺城归京都,一路上走过陆路,走过水路,但舟舟身子欠缺,于马车之上,颠簸久了,小小的人儿变得焉焉的了,成言的马车默默地跟在其后,似有所觉,而后改走了水路,这才耽搁了些时日。   三年前,自他想起前世之事,以癔症之说,搬离了成国公府,此次阿瑜回京都,他本想带着她们一行人住进他的私宅,可终究是隔阂难释,伤痕难合。   成言不敢勉强她,也不敢强迫她。   但他到底还是有自己的盘算,二皇子一派的人对他虎视眈眈,而他离开京都往江南去,是以着钦差大人的名头,大张旗鼓而出,回来之时,却带回了一女子。   如此一来,恐惹人生疑,他实在是不敢让阿瑜离他远了去,不然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怎么都受不住了。前世的过错,让他悔恨不及,如今,他再也不会让她独面险境。   其弟李霁之早已被他安排的妥妥当当,他把私宅一侧的府邸买了下来,用以安置李霁之。如今,阿瑜应了他之求,往回京都,不过是想见其弟,想翻其案,如是,两宅并一宅,也未尝不可。   马车平平稳稳地步入了京都,往私宅的方向赶去。   成言在马车还没停稳之时,就急着从马车上跳下,大步阔前,静静地站在阿瑜的马车一侧。   锦帘被一双素手掀开,成言绷着一张脸,紧盯着霜儿从马车上,踩着早已准备好的杌凳而下,霜儿双脚刚一落地,抬头的瞬间,看见世子站在身前,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而后她张口结舌地退到了一旁,讷讷地瞧着前头。这一路上走走停停,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世子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姑娘的身侧,那双眼眸都快要沾到姑娘身上去了。   她每回侍奉姑娘,伴在姑娘左右,一瞧见世子,总会控制不住的害怕。温柔如细风刮在了姑娘身上,可那锋利的眼刀独独留给了她,似是要把她剐了,她战战兢兢了一路,生怕世子动怒,处置了她这个逃奴。   不待顷刻,阿瑜掀开锦帘,本想着霜儿会候在车侧,她可以把睡熟的舟舟递给她,随之她才好踩着杌凳下马车。可入目先瞧见的是僵直了身子,站在她眼前的成言。   而霜儿那个没出息的丫头,早麻溜地看了眼色,退到成言的身后去了。   一路上,在走陆路之时,她都尽量待在马车上,少有离开,她与成言也没见过几面,而走水路之时,舟舟可就没在马车上那么乖了,吵着闹着要走走,如此一来,于水路之上,两人时有相见。   舟舟在水路上撒欢,乐此不疲地玩闹。有一回,他趁着阿瑜在休憩,求着霜儿带着他在船头玩一会,成言借此机会,逗弄过他,一大一小的两人,还相熟了起来。   尽管成言顾念着阿瑜,不敢以其父自称,依旧让舟舟唤他叔叔。但到底是父子血脉相连,舟舟起初还不愿意和他玩,可后来瞧见他身子一直不见好,脸色苍白,似有弱柳之态,倒是怪可怜他的。   成言见阿瑜费力地抱着舟舟,一时不好躬身,踩着杌凳而下,他阔步上前,一言不发地伸出一双手,似一个木桩子一般,就站在阿瑜的跟前。   见之,阿瑜下意识把手一撇,躲过他的手,可就这一点儿轻响,把似是熟睡的舟舟吵醒了,他睡眼稀松地睁开了一条缝,正好瞥眼瞧见了成言,也看见了他敞开的手,因之,舟舟迷迷糊糊地朝他道了一字:“抱。”   闻言,阿瑜一愣,似是不明,可到底是听到了舟舟吐出的那个字,也知道他是朝着谁说的,纵然不愿,可她到底是把舟舟递了过去,让成言接着了。   虽然舟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可成言到底是他的父亲,她不想和成言重归于好,可她却不能阻止舟舟去亲近成言。她能给舟舟属于母亲的关爱,但幼孩对父亲的那份孺慕,却是她给不了的。   等舟舟再大一些,懂得找父亲了,她会告诉他,他的父亲是成言,但她绝对不会把舟舟交给成言。能准许舟舟去认成言,已是她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成言小心地把舟舟接到怀中,怀中的面团子还是挺有重量的,他身子骨虽还没见好,但到底是养了许久,不似邺城那会儿,让人一推就倒,如今,抱个面团子,还是抱地住的。   水路之行,他与舟舟是熟了些,但也没有机会能抱他,怀中的面团子,让成言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面上的神情变了又变,那脸部的线条都好似柔和了。   怀中的面团子不是旁人,是他期盼了两世的亲儿。   前世,阿瑜的身子伤损了后,他愧疚不已,也震怒不已,他恨母亲背地里行的事,恨自己没能早日发现,恨阿瑜宁愿饮下那伤身的汤药,也不与他言道。   到底是他的过错,怨也怨不得她人。同一片屋檐下,为他后院之人,长此以往,日久生情,早也好,晚也罢,佳人任人采撷,而他采了一年之久,终现倾慕,骨子里的规矩,他想全部抛之,再也不顾。   可后来,悔之晚矣。   他如是想着,怀中的舟舟似是察觉到不适,扭动了下身子,成言下意识用手紧箍住他的身子,生怕自己没抱稳,让面团子从怀中掉下去。   阿瑜踩着杌凳下来的时候,目光还不忘放在他们爷俩身上,见成言慌乱地紧环住舟舟,而舟舟睡地更不安稳了,不甚安分地扭着屁股墩。   见之,阿瑜轻声说道:“前不久才把他右手上用来固定的长木条拆走了,你别太用力去勒着他的右手,他如今还不适应右手没了长木条。”   闻言,成言楞了一瞬,赶忙撤去了勒在舟舟右手上的力,刚一撒手,舟舟就平静了下来,成言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可面团子睡觉,总喜欢翻来翻去,他在成言还没留意时,转了转头,身子也想随着头一齐转过去。   成言吓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在舟舟差点滚出他怀中时,他猛地环住了面团子。   瞧见舟舟转身的那一瞬,阿瑜的心“咯噔”了一下,刚张开臂膀,准备去接着舟舟时,就见舟舟被成言扶稳,好好地塞进了怀中,她面上的着急来不及敛下,正好被成言瞥见了。   两人对视一眼,成言直直地看着阿瑜,仿若无人,那深情的样子,任谁瞧了,都觉得脸热。   阿瑜视若无睹地转开视线,她的心中有没有泛起波澜,那就不为人所知了,她踩着步子,往前走去,可那略显慌乱的步子,不似平静的心绪,不知从何而来。   成言从身后望着她,朝着站在不远处的庆期,使了使眼色,庆期受命,快步候在瑜姑娘的身侧,引着瑜姑娘往李霁之住的那方府邸去。   一对石狮子威猛地立在府宅前,而府宅的大门阖地紧紧的。   阿瑜从成言的口中,已然得知,阿霁住在里头,如今她与阿霁的距离就只剩下一处大门了,只要轻轻一扣,里头的人若是听到有人叩门,当是会来开门的。   可她心尖处,隐隐情怯,迟迟不敢上前叩门,她静静地站在门前,想透过大门,往里望去。   不过少瞬功夫,没等阿瑜相叩,那门就缓缓地开了。   阿瑜一动不动地盯着里侧,在瞧见来人不是阿霁后,眸中闪过失望,只听来人恭敬地执有一礼,唤了一声:“瑜姑娘。”   庆期瞧着庆林慢条斯理,一板一眼的模样,暗暗斜目,如是问道:“庆林,小公子人呢?”   “自从小公子知道瑜姑娘快回来了,他就日日蹲在府门前,说是要等阿姐,可等了好些日子,都没能瞧见姑娘归府,整个人都变得恹恹的了,今日林卲抓着他去院子里练武了。”庆林回道。   以往,成言都是把庆林指派到外头,而今,京都乱了,二皇子一派的人,需得好生防着,成言知道李霁之对阿瑜何其重要,指了好些人手,把此处宅院保护好,尤其是里头住着的人。   闻言,阿瑜踏入府门,刚往里头瞧了几眼,就发觉宅院中的拐道,廊道和石阶,对她而言,都无比的熟悉,这里头的摆设及布景,像极了澧州的端王府。   见之,她眼角发红,金銮殿上的那位,以莫须有的罪名,降罪于端王府,让父王血洒刀下,端王府哀声一片,那日的祸乱,自她记起后,便怎么也忘不了。   可端王府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宅院,她在那儿降生,在那儿长大,她是想那儿的,她做梦都想回到端王府,回到那无忧无虑的日子中去。   或许父王的亡魂还在端王府,苦苦地等着她和阿霁,不肖女李蕴之迟早有一日,会带着其弟李霁之,仰不愧天以其明鉴,回到澧州,回到那儿。   阿瑜一步一步地往里头走,待走到院子不远处的廊道时,见院子中央有个少年的身影,她步子稍顿,就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个少年。   瞧见那少年在林卲的指点下,拿着长剑,依样耍出招式,阿瑜不忍打搅,也不敢扰乱此刻的宁静,她纹丝不动地站着,一双眸子宛若水波。   待那少年转身执剑一甩,目光所及,似是瞥见了阿瑜,他就此收剑,呼哧呼哧地往阿瑜那儿跑去,那少年的面容刚毅,模样俊俏,可眉间却紧紧皱着。   他脚下飞快,而嘴里边唤着:“阿姐——”   在这一刻,阿瑜骤然瞧见少年眉间的竖痕,似是松了些,也淡了些。 第125章 垂眼静默   少年扑入阿瑜的怀中,如刚出壳的雏鹰,把头埋在年长鹰隼的肩头,眷恋着鹰隼身上留着的暖意。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霁之一时间难以自控,他与阿姐分离了四年,原本以为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而今能够重逢,却见泪流满面,沾湿衣肩处。   端王府发生祸端时,霁之不过就是个半大的少年,而今,虽然他长大了些,身量长了,见识也长了。但他始终还是那个自小跟在阿瑜身后的小小少年。   “阿姐,阿霁好想你,阿霁也好想父王。”十五岁的少年拔高了长,曾经还只在她的肩膀处,四年不见,如今已比她高了一个头,可就算是这样,也不妨碍他强压着脑袋,埋在阿瑜的肩头,闷声闷气地说道。   闻言,阿瑜鼻尖涌出酸涩之意,不受控制的眼泪自眸框处滑落,如断绳的珠儿一般,布满白皙的面庞,她言辞中尤带了一丝哭腔,与之言道:“阿姐也好想你。”   “好想父王……”一声轻喃,散于风中,父王的死,对她与阿霁来说,都是永远不能愈合的伤痛,想之念之。   “阿霁,让阿姐好好看看你。”阿瑜还当他是那半大的少年,捧起他的脸,仔细打量了一番,记忆中那稚嫩的脸庞,如今稍稍硬挺了些,前些年养地好好的稚童膘,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常言道,外甥似舅,舟舟的眉眼间的痕迹,倒像极了霁之。   成言抱着舟舟跟在阿瑜的后面,见她二人相见之时,甚是感伤,不免有些心疼,若是他能早点发现阿瑜的身份,也就不必让她遭受亲人分离之苦,她与霁之也不必近四年不见。   更何况,假若再加上前世的五年,也就是将近九年未见,成言想的深了些,也想远了,他越是去追究前事,越是觉得自己太无用了,以至于让身侧之人吃了那么多的苦头。   在他走神之际,怀中的舟舟似是睡够了,骤然间,就睁开了双目,圆滚滚的眸子古灵精怪的,他发觉自己躺在了成肃肃的怀中,拼命地晃悠着小手,待双目一瞥,发现了娘亲就站在前头。他咧开嘴,软声唤道:“娘亲,娘亲。”   还在与阿姐叙话的霁之,越过阿瑜,看到了成言怀中抱着的小家伙,也听到了他奶声奶气地喊着,霁之似是不解,这小家伙是唤阿姐娘亲,阿姐是他的娘亲?   “阿姐,他们是谁?”李霁之颔首,使劲地用袖口拂去脸上斑驳的泪水,再抬头示意她往后看,在问话之际,他暗暗地往她身侧站,整个身子就像是要黏在她身上。   阿瑜察觉到他这一小心思,到底是纵容着,老天爷还是薄待她的,亲人相聚,记忆中的少年,变了,也好似没变,以她看来,经历风霜,到底是让他的性子稳妥了些,可在她跟前,孩子气也没完全泯灭。   舟舟还在成言怀中待着,可怜兮兮地唤着娘亲,虽然他和成言玩熟了,可刚醒之际,到底是贪恋娘亲的气息。成言在他心里也就如此,仅由怪肃肃变成了成肃肃,聊胜有无,有也成,没有也成。但娘亲是舟舟的娘亲,舟舟不能没有娘亲。   听之,阿瑜朝着还在制住舟舟的成言道:“把他放下来吧。”   话音一落,舟舟就迫不及待地想从成言的怀中跳下来,一双小脚不甚安分,乱摆乱甩。   阿瑜瞧见他这幅生龙活虎的样子,不由得一笑,可目光瞥及成言时,瞧见他唇色依旧苍白,眸色乍然一暗,她依稀记得,在邺城见到他时,他的身子就已经虚弱地萎靡不振了,怎么如今瞧之,还有病弱之态。   成言听着她的话,唯恐舟舟不安分,会从怀中跌出来,或是又伤到软嫩嫩的小手,他俯着腰,平平稳稳地把怀中的小人儿放下,可再起身之际,微张的薄唇,似是灌了风,他背过身去,咳了几声,而后敛起神色,如无恙以待。   舟舟刚踩到地上,就往阿瑜跟前跑,猛地扑到她的脚上,用小手挠了挠她,轻声而道:“娘亲,你低一低身子,舟舟有话想问你。”   话毕,阿瑜见他偷偷摸摸的样子,摸了摸鼻尖,俯身凑到他眼前,明晃晃地瞧着他。   “娘亲,舟舟怎么会在肃肃的怀里,你是不是想把舟舟丢给肃肃,舟舟以后会乖,娘亲不喜欢肃肃,舟舟就不和肃肃玩了,娘亲不要把舟舟送走,让舟舟待在娘亲身边,好不好。”   舟舟在睡梦中醒来,睁眼先看见的人,不是娘亲,还以为娘亲不要他了。他把自己睡着睡着,半途醒来,直言让成言抱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如今还害怕了起来。   走水路之时,他知道娘亲不喜欢肃肃,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想去找肃肃,也想和肃肃待在一起。他每回都是偷偷摸摸去找地肃肃,可后来他发现娘亲是知道的,但却又没阻止他。   他还以为娘亲是不在意的,不过小小的人儿,似有所感,他能察觉到娘亲和肃肃之间有点奇怪,不禁又想到了学堂里的穆穆,学堂里的哥哥都说,穆穆没有了娘亲,是因为他娘亲要出远门,就把穆穆送给了别人。   娘亲之前和舟舟说要去澧州,可霜儿姐姐又说这儿是京都,娘亲是不是准备把舟舟送给肃肃,然后往澧州去。小小的人儿记得的事可多了,一些事情串联起来,他还以为娘亲不要他了。   闻言,阿瑜心尖一颤,怎么又提到让她不要瞥下他,究竟是因为什么,他总以为她会撇下他。   如今正视这一问,阿瑜摆正舟舟的身子,对着他轻声问道:“我从来没有说过会抛下你,你怎么总想着娘亲会不要你了?”   站在一侧的成言听到这番话,忍不住朝阿瑜面上瞧了一眼,而后双手背在身上,摩挲着指尖,暗暗诽腹道,她怎么可能会抛下你,她想抛下的从来都只是我。   这一刻,于朝堂之上,掌控着权势的太子宠臣,还吃起了一个小人儿的醋,苦酸苦酸的劲头,让成言心里头刺疼刺疼的。   “舟舟不是和娘亲说过,学堂里的穆穆哥哥,他没有了娘亲嘛。”   “穆穆哥哥本来是有娘亲的,他的娘亲要出远门,就把穆穆送给了别人,所以学堂里的哥哥们都说,穆穆的娘亲不要他了。舟舟怕娘亲也要出远门,也把舟舟送给别人。”   扑闪扑闪的眸子里含着水色,舟舟泪眼婆娑地同娘亲说着,待一段话好不容易说完后,他倏地抱住她,哭地伤心极了。   与阿瑜并排而立的霁之静静地看着,在瞧见这小家伙哭了起来,还扑在阿姐的怀中的时候,心中不是滋味,阿姐对这小家伙甚是温柔,她身上散发的那股子暖意,让他无比的怀念。   阿姐用轻柔的语气哄着这小家伙,而小家伙别别扭扭地依着阿姐的身上,一哭一哄,和谐却也令人眷恋,他小时候哭花了脸,委委屈屈地同阿姐告状,阿姐也和哄小家伙一样,哄他。   如今瞧见阿姐当了娘亲,霁之不由地问道:“阿姐,你嫁人了,他对你好吗?”   在没被接入京都之前,霁之一直都是住在离澧州不远的一座小城里,他想过要去找阿姐,可当时的他还未到舞勺之年,对什么事情都是一知半懂的。   本想凭借着执拗,去寻阿姐的,可救他的人说,阿姐病重去了,那时的他,只有一腔怨恨,什么都做不了,救他的人派人看着他,不让他出那座小城,只让他好好地在小城中过活。   四年已去,小小的少年心里存着怨,存着恨,他四年如一日地练武,就想有朝一日,能手刃仇人。如今,救他的人,一声不响地把他接入了京都,而京都这处院子里守着他的人,又告诉他,他阿姐没有死,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和阿姐见上面。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不仅仅是见到了阿姐,还见到了把阿姐唤作娘亲的小家伙,那这么说来,阿姐许是嫁人了,不然怎么会冒出来一个软乎乎的小家伙。   他如此猜之,可心里并不是很乐意,骤然间,他又转念想了许多。为之暗念道,世上就没有男子,能与阿姐相配,也不知道是怎样一个人,娶了阿姐,他对阿姐究竟好不好,若让他知道那人对阿姐不好,休怪他不客气。   想及至此,他眼眸中闪过狠厉之色,但到底是怕眸中的凶光会吓到阿姐和小家伙,他侧头微微一瞥,却见到成言神色甚怪,好像是听到他问的这番话后,变得脸色。   莫非是他娶了阿姐?   成言与霁之对视了一眼后,垂眼静默着,他没有脸面直视阿瑜的弟弟,他顾及了许多事情,却唯独没有顾及到阿瑜,前世的他,错的离谱,这一世的他,虽没有酿成大错,但到底是强迫了阿瑜,也没给阿瑜一个正经的名分。   他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状,那指节并紧,肉眼可见的筋骨,透着铁青之色,也不见松手,他被心尖的痛意搅着,半点都察觉手心的疼痛,他稍稍一缓,抬头直视,薄唇轻启。   刚想替阿瑜回言之时,却听她温温柔柔地说道:“不管他对我好不好,阿姐都已经与他和离了,舟舟自小跟着我,从来都没有问过他,你往后也不必再提他了。”   阿瑜捂住舟舟的耳朵,抬头看了一眼廊道上挂着的青藤,那青藤长势喜人,胜似端王府的那株绕园藤蔓。 第126章 真相浮现   成言听到和离二字,面露惊愕,对此,他也不敢有任何异议,只不过他觉得自己与阿瑜还未成婚,她就把和离二字挂在了口头,若待事情尘埃落定,她能够嫁他的话,他必要把她捧在手心,莫说是和离,他连夫妻之间的常有的争吵都不敢想。   可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困境,是他根本就走不进她的心。破镜骤生,重圆艰难。   在李霁之跟前,她毫不留情地撇开了他,不承认他,也抹去了他。他在她生命中犹如过客,她见他在眼前,也能够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番话来。   见她牵着舟舟,同李霁之叙话,而他被驱离在侧,宛如一个外人,成言心里泛苦,眼窝泛酸,可到底是内敛之人,他自以为很好地掩饰住了情绪,一人默默地离开。   待成言走到拐角处时,阿瑜不经意一瞥,正好瞧见他眼眸泛红,落寞地独行而去,而庆期跟在他的身后,也不敢近他的身,远远地跟着。   东宫。   奉命查案,已有两月有余,起初成言往江南去,行的是钦差大人之责,受的是太子之命。太子娶太子妃已有三年,太子妃是沈太师的嫡出女儿,这门婚事还是皇后在世时,予手帕交好友沈夫人定下的。   虽然沈府日渐势微,这门姻亲对太子而言,并无助力,但太子顾念恩师的情谊,给沈府该有的信任,也予沈苑属于太子妃的荣宠。太子妃初嫁入东宫,太子与她举案齐眉。   可沈府中的人,也不都是纯良之辈,有私心之人面藏阴狠,假意与嫡姐交好,在嫡姐嫁入东宫之后,受召出入东宫,而太子妃偏偏是个耳根子软的,招架不住其庶妹的哄骗,恨不得把东宫之事都与庶妹讲之。   到底是纸包不住火,经由之前成言被刺杀一事,太子知道沈府的庶出女儿沈蔷与二皇子有私,在太子妃面前,他曾直言说之,望她能留个心眼,起码不要被人蒙骗。   但也不知道沈太师是怎么教养的女儿,沈苑身为太子妃,且不说缺乏主见,还不信枕边之人,还妄加揣测太子,想让太子纳了沈蔷。   太子对此,一时无言,可沈苑到底与他自小相识,她也是母亲为他定下的妻子,犯其一,他能容忍下来,可怒气还没过去,沈苑偏偏又干了蠢事,沈蔷借太子醉酒,自荐枕席,再做出被迫之态,就为了毁太子名声,为二皇子元毅铺路。   不过太子早有部署,未让其得手,可沈苑见庶妹与太子衣冠不整,于床榻之上,轻信沈蔷嘴里的胡言,以为太子醉酒不顾庶妹反抗,意图轻薄庶妹。   那会儿,太子与沈苑再怎么解释,还把证据都摆在了她眼前,她却怎么都不信,还言道,庶妹清白已毁,还望太子怜惜。   太子实在是不明白,沈蔷到底是给沈苑灌了什么迷魂汤,能把太子妃玩弄于股掌之中。   东宫之事,闹得人尽皆知,太子自此对太子妃失望透顶,有时候,他都不知道沈苑是为了自己,嫁入东宫,还是为了沈府,嫁入东宫。   东宫之乱闹出后,太子长久不踏入太子妃的院子。东宫不睦的传言,很快就传入了圣上的耳中,圣上会心一笑,并没把太子的私事放在心上,东宫之位,能者居之,太子与二皇子争位,本就是他默许的,不然依李元哲太子之位稳固,兹是不会生事。   皇后崩逝,圣上性情大变,善宠陆贵妃,偏爱二皇子。原先令他倾注过感情的太子,被其丢弃在东宫,于朝堂之上厮杀。   若他在意,太子才是太子,若他不在意,太子不过就是他磨炼二皇子的顽石,他二人相斗,也就无人能够威胁他的皇位,他是天子,是朝国的天子,谁也不能夺去他的天子之位。   风平浪静了一阵子,变故骤起,历代皇后的寝宫,在夜半之时,闹出动静,宫中的太监和宫女私底下都在传,是邪祟作乱,此事闹得风风雨雨,皇帝自然得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也有所梦,当夜皇帝于乾清宫酣睡,夜半之时,满头大汗,嘴里不停地呢喃梦话。   皇后,朕的好皇后,枝林,是你逼我的,朕给了你尊荣,给了你独宠,可你心里却一直惦记着他人,还妄图把朕拉下皇位,给你远在澧州的旧情郎,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咎由自取。   皇帝于噩梦中惊醒,当夜斩杀了守在乾清宫的数人。   可到底还是是有漏网之鱼,成言暗地里让人,把那番话传入太子耳中,至于太子信与不信,成言并不在乎,他知太子对皇帝还残留一丝孺慕之情,要想让太子相信皇后的死与皇帝有关,还需他添添力。   他有前世的记忆,也知道皇后是怎么惨死的,可其中缘由,扑着迷雾,前世他助太子登位,一心想为端王翻案,端王事毕,他于朝堂上,是权臣也是奸臣,回到私宅,醉生梦死已是常事。   皇后崩逝之故,他不去查,太子自会着手,而查到之后,他不去问,太子也绝口不提。因之,他从来没有把皇后与端王牵扯在一起,而端王一案,其实与皇后崩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成言也是在听到皇帝的那番胡言之后,才胆大心细地猜测了起来,皇帝既然提了皇后的名讳,又提到了皇后的旧情郎,而那旧情郎远在澧州。   据听闻,皇帝年少,还不是太子的时候,曾与一母同胞的端王,在白鹭书院隐藏身份当书生,而白鹭书院开设女学,男学和女学相距较远,可止不住才女之名传入众口。   而那才女,是出身江左大族的一位贵女,于京都省亲,拜入白鹭书院女学夫子门下,其惊艳了众人,其中当然也包括那会儿在白鹭书院当书生的皇帝和端王。   后来,还是皇子的皇帝以皇子妃之位,娶了那名江左贵女,后来,其登位后,封皇子妃为皇后,自此,成就了一段佳话。   太子手执密信,见被他召来的成言坐在下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已是见怪不怪,这三年来,成言就和丢了魂似的,时时走神,时时颓丧。   曾经他以为,那丧生于火海,消散于世间的人,不过就是成言的一个通房,能令堂堂成国公府世子念念不忘,是她的福缘,可后来他得知那女子是端王之女,自己的堂妹,不免有些唏嘘。   自古红颜多薄命,已死之人,还能够让成言深情相待,对此,太子也就随他去了,不过成言神神叨叨地念之,堂妹还在世上,怎么都不肯相信堂妹已死,惹人动容。   不过,这一回在江南办案,倒让他把已死之人,寻回来了,还把人带回了京都,不得不说,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往后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则安,此次多亏了你,哲远才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孤听闻,堂妹在江南待了三年,此次回来,还给你添了一个孩子。什么时候,让她们母子二人进宫,让我见一见。”太子放下手中的密信,朝着成言说道。   话音一落,成言未有反应,他怔怔地坐在那儿,心早就飘到了别处去,他还沉浸在阿瑜对他的疏离,如今,再这么下去,待端王谋逆之案事毕,怕是她会对他更冷漠,更无情,如此冷落,让他就是乱了心,慌了神。   “则安。”太子复道了一声。   成言似是惊觉,抬眸瞧见太子眼中的疑虑,思忖了一瞬,回道:“微臣应尽之责,更何况哲远称臣为师长。”   文帝八年,经陆贵妃吹枕风,皇帝难得眷顾太子,给二皇子赏下通人事的宫女时,也一并赏了太子,太子于宫中长大,对此,并未推却。   而人事宫女事了后,是要赏下汤药的,可太子处和二皇子处的司寝宫女,都是由统善后宫的陆贵妃安排的,陆贵妃转念寻思,不仅没给太子处的司寝宫女赏下汤药,一个月过后,还以暴毙身死为由,把那名宫女藏到了宫外。   在前世,此事在太子与二皇子争位之际,由陆贵妃掀至,而陆贵妃当时拿那名司寝宫女生下的孩子威胁太子,太子终究顾及着那个孩子的性命,延了数日,与二皇子周旋。   如今,成言记起前事,自然不会让这个软肋,捏在陆贵妃的手中,在宫中摸其蛛丝马迹,于宫外寻其人。   李哲远被成言寻到后,已有三岁,成言趁着还没打草惊蛇,直接夺人,而后把三岁的哲远送入东宫。虽然太子从来不知道哲远的存在,可哲远到底是东宫的庶长子,即使他生于一场阴谋,可身上留着的毕竟是太子的血,太子若不接受他,他还能怎么办。   起初,太子仅仅是衣食无忧地养着他,可他在外流落了三年,陆贵妃安排的人,仅是照看他,让他活着就成。他到东宫之时,连话都还不会说,东宫之人,虽得太子吩咐,可瞧着他蠢笨的样子,侍奉得也不尽心。   那段时日,太子瞧着成言面带颓丧,待空暇下来,就思亡人,而哲远骤然出现在东宫,难免会有些闲言碎语,哲远无母族,无亲仆,太子为了给他张脸面,让年岁尚小的他认成言做师长。   往后,成言或许能分出些心神来,教养他的幼子,而幼子身后站着成言,也能够有些许底气。   “京都的略卖人背后有人撑腰,歹人能捆了哲远,轻而易举南下,必是东宫之内,出了内应。江南的略卖人仅是为了钱财,而真正的歹人如今还留在京都。”成言如是说道。 第127章 自有成算   “父皇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陆贵妃侍疾在左右,如今试图挑唆父皇废了孤的太子之位,改立元毅。可父皇到底是怕死,他怕一旦改立元毅,陆贵妃就会不顾他的死活,名正言顺,放手一博,扶元毅上位。”   “陆贵妃安插在东宫的探子,如今在太子妃宫中,此事,孤早已知晓。吃里扒外,勾结外人,委实该死。但现在还不是拿他性命的时候,暂且让他在东宫待着,必要之时,能混淆视听,予元毅致命一击。”   太子走到成言的身侧,手放在他的肩膀处,暗叹了一口气说道。   东宫之事,身边自有亲信替他摆平,如今正是夺位的关键时期,内忧外患不断,他东宫的内务,若是还需要成言操心,那他这个太子,着实是无用。   而今,元毅养私兵,造铁器之事闹了出来,朝堂上,拥护皇帝的臣子都群起攻之,元毅与陆贵妃此时正焦头烂额,陆贵妃剑走偏锋,想趁人不备,捉了哲远,用以威胁太子。   只不过让人察觉了,陆贵妃这才做出遮掩,使人误会,哲远是为略卖人所偷。事出有因,略卖人要被处置,而想打哲远主意的陆贵妃,伸了不该伸的手,也该尝尝教训才是。   成言面带忧色,回道:“圣上越发神志不清了,病榻在床,容易受人蛊惑,望太子还是早日动手,终成大事。”   “元德皇后薨逝得蹊跷,您不准微臣入手暗查。可臣认为此事与端王有关,端王谋逆,圣上深信不疑,早早定案,其中怕是另有隐情,微臣实在是想早日为岳父翻案,还岳父清白,还请您容臣查上一查。”   太子知皇帝于梦魇中说的那番话,可他不信,却也害怕,害怕母后的死,真的与父皇有关,少年夫妻,恩爱两不疑,母后在世之时,陆贵妃不过就是宫中一个不起眼的妃嫔,而元毅也只是跟在他身后的平庸皇子。   虽然父皇对母后,做不到十年如一日的椒房专宠,纳了许多妃嫔在宫中,可父皇到底是最看重母后。   母后统领六宫,后宫和睦,于后宫中是为贤后,在父皇身侧,是为贤妻,在他心中,是为贤母。父皇口中所言,母后有旧情郎,还想把父皇拉下皇位,这怎么可能呢。   什么咎由自取,他通通不信,定是于乾坤宫侍奉的宫人,听岔了,跑到他跟前来危言耸听。可太子到底是心中存疑,他派亲信于后宫查过,并未查出些什么来,皇家私事,也需谨慎。   罢了罢了,则安也不是外人,若他能查到,就交由给他罢,太子听他言辞恳求,两人共患难已有数年,东宫与成国公府早已绑在了一起,他去入手追查,也是再合适不过的。   不过口中言之,为岳父翻案,还岳父清白。如今美人虽已归来,但他好像听手下之人言,成言与堂妹的关系似乎并没有缓和,入京都之时,都没有共乘一辆马车,怎么如今直接把端王称作了岳父?   太子玩味地打量了成言几眼,调侃道:“岳父,孤的叔父怎么就成你的岳父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是我的妻,不管她愿不愿意,她只能是我的夫人,而端王也只能是我的岳父,除了她之外,我不会让她人冠我之姓氏,她也不能冠其他夫姓。”   既然重来一世,此世为他所求,以缘法而来,那得之所愿,必有所应。若她无动于衷,那他此生甘愿独守,独守于他而言,并不陌生,只不过前世他独守的是孤坟,而今世,老天已是可伶了他,让他能够守着鲜活的人。   成言敛了敛神色,抬眸而道:“岳父如今还背负着罪人之名,太子的这声叔父,唤得为时过早。”   闻言,太子蓦然回眸,似是不敢相信,有朝一日,还能够听到成言回嘴,这可是稀罕事啊。他麾下的属臣,大多都是闷葫芦,其中唯成言之最,寡言却又稳操胜券。   他与成言的交情,不是一日两日,十数年来,他这是第一回 ,听到其回嘴,倒是难得的很。   “你这是在明里暗里,让孤早日为叔父翻案?往日不见你着急,如今倒像是变了个模样,爱屋及乌,此言不假啊。”   “堂妹在你那儿,孤也能稍稍放心,不过你什么时候带着她们母子二人入东宫,让孤好好瞧瞧她们,终归是父皇对不住她们,待孤解决了元毅,朝中安宁,必对之做出补偿。”   如今父皇病榻在床,神志不清,他于心不忍,也不能大逆不道,取而代之,还是再等等罢,他是朝国的太子,只要等到父皇咽气,名正言顺之际,自然就能够登位。   成言的那番谏言,他不是不知道,但他宁愿有所回避,也不想就此应下。   ……   成言离开东宫之时,看着悬檐上飞过的燕雀,目光微凝,燕雀不知鸿鹄之志,二皇子的鸿鹄志,本早该断绝,可太子一而再再而三心软,倒有其燕雀之目光短浅。   自二皇子受难,太子本有数次机会,对二皇子一派赶尽杀绝,只不过要有之决意,迎东宫上位,让病重的圣上入行宫修养,可太子为人子,不忍夺其位,一拖再拖,直至今日,尚在观望。   太子怕是忘了,前些年,圣上独宠陆贵妃,重视二皇子,以至于东宫之位不稳,险些被圣上所废,那绝境之态,让他生狠斗之。而如今二皇子如困兽受难,太子却不能居安思危,总想有万全之策。   此心性,前世的成言就深有所感,故而朝中需狠厉之臣时,成言代之。而赵阙是为先帝之臣,先帝故去,他转投新帝,继为纯臣。朝中一人唱黑脸,一人唱白脸,辅佐元哲,替其守了江山,让盛世一现。   既然太子狠不下心来,可他却没有那么多顾虑,早日动手,便能早日安阿瑜的心。这一世,他不想再让她等下去了,前世,就是他瞒着她,让她等得太久了,她才不愿意再等他了,而后留他一人在世间,悔之泣之。   是夜,赵首辅府外,两人越墙而入,行至赵阙院中。院中看守的侍卫,见之,拔刀相向。   “还望通传一声,太子属臣,想与之一见。”朝堂之上,能够自称是太子属臣的,唯有一人,来人正是离开东宫后,于赵首辅府外等了许久的成言,他等到夜幕将至,才带着庆期,越墙入府。   话音一落,守在院中的侍卫,目中带疑,而管事的听此动静,来之一瞧,入屋内通传。   过了一会儿,管事摆了摆手,让成言入内,把庆期拦下来。成言见之,并未多说什么,瞥目让他在外面待着,而后独身入内。   刚一入内,就见赵阙于书案执座,未曾抬眼,口中出言:“世子夜半入府,不知所为何事?”   “自有要事,想与首辅商谈。”成言低声道之。   赵阙从书案那侧起身,拂了拂衣裳,行至茶案处,抬手请成言坐其对侧。   “世子是为太子属臣,而阙为圣上纯臣,朝中之事,未有交集。如今圣上病榻缠绵,太子掌重权,世子与阙又有何要事可商?”朝中局势已定,赵阙实在不知成言所来因何。   “首辅于朝中,殚精竭虑,可惜生不逢时,辅佐错了人。不过这也不是首辅的过错,圣上初登位之际,是明君之相,只可惜,听谗言,耽美色,让朝中上下,结党营私,混乱不堪。”   “则安斗胆同首辅交心商议,若天都乱了,那这片天,还值不值得首辅拥护?其若不然,何不改天换日,丈就盛世。”成言直直地看向赵阙,话中不带迟疑,眸中不带踌躇。   他丝毫没觉得口中言辞大逆不道,反而想拉着赵阙一同翻了这天。   听了他这番话,赵阙稍有怔楞,微微皱眉,言道:“圣上如今不理政事,朝中之事,二皇子也插不了手了,太子只需要再等等,就能够称心如意,为何要急功近利,如此着急。”   “若稍有差池,极易落下话柄,实在不是良策。”赵阙微摆了摆头,对成言所言的那番话,不为堪同的。   闻言,成言怎么又会不知道赵阙的意思,可前世他同赵阙想的一般无二,也觉得实在是不必心急,为了稳妥行事,不留人话柄,等了又等,可到了最后,为犹豫所累。   “百虫不死死而不僵,二皇子虽然失势了,可陆贵妃还在侍疾,若圣上做出糊涂事,谁又能阻止。”   “则安曾听闻,二皇子多次想拉拢首辅,可首辅却直言相拒,以二皇子的为人,恐怕已经记恨上首辅了,若是二皇子登位,恐怕首辅不仅不能一展鸿愿,还会身首异处。”   听之,赵阙的眉头皱得厉害了些,他何尝不知,待权势变动,只有太子登位,他才能够安然无恙,太子心性纯良,不似二皇子那般狠毒,有此储君,为朝中幸事。   他稍有疑虑,思忖了一番,如是问道:“这究竟是太子的吩咐,还是世子一人之策。”   成言面上未有异色,赵阙在朝中左右逢源,堪比山中的老狐狸,聪慧却又多疑,从来都不会轻易信任他人,能生出此问,成言一点儿都不惊疑。   “则安为太子属臣,不论做什么,都会考虑太子。想必首辅心中自有成算,首辅若是应下则安,则安必安其心,不管成事与否,都不会累及首辅。”成言把话说得凌磨两可,未直接了明。 第128章 趑趄不前   “世子,说得倒是轻巧。若此策不成,文帝重病相愈,得之安好,如此,则太子危矣,朝中众臣平日里善见风使舵,怕是会当即转投二皇子麾下,这可就真是无回旋之余地。阙卷入险境,又何谈明哲保身。”赵阙抿了抿嘴,半睁着眸子说道。   “朝代更迭,迎新主,定朝堂,安民心。则安有此良策,虽铤而走险,但能早日让朝国走向盛世。假若首辅愿意听我一言,则安倒是想同首辅推心置腹,时局已定,缺的正是那东风,朝堂之上,也只有首辅能当得上东风了。”   “不论是早还是晚,都改不了太子的东宫之位,于朝国,除了太子,谁能称得上名正言顺。如若太子登位,故去之人所受的诬陷,也能够沉冤得雪了。”成言微微倾身,定定地看着赵阙,低声说道。   闻言,赵阙面色一变,顿了半晌,似是生疑,说道:“既是推心置腹,为何世子与阙打起了哑谜?”   他耐着性子,与成言商议,撇去了对他的成见与怨意,可眼前之人,甚是狡猾,一张面孔下的精明也不知道是不是含着伪善。长姐膝下的姑娘已经被他所害,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如今他言之凿凿,想为其亲眷翻案,却又让他看不出半点诚意。   赵阙一想到那个冒充主子的恶仆,就心生怒意,若不是手下的人愚笨不堪,能被那恶仆蒙骗,长姐膝下的姑娘也不至于流落风月之地,还被成言染指,好好的人儿,进了成国公府,还不等他察觉,就魂散于世间。   怪不得他曾经见到那个姑娘的时候,就觉得她似极了长姐,让他不由得想亲近。他还以为是巧合,世间相像之人,何其多也,正好被他遇见也不甚奇怪。谁知恶仆作祟,他真正要寻的人,就在京都,而他三番两次错失机会相认。   他还没来得及找成言算账,成言倒先找上门来,他如今怎么还有脸和他提及端王,莫非佳人故去,他是想为黄泉之下的人做些什么?   成言放置在茶案上的手,微微一动,摩挲了一番后,直言而道“首辅与端王的牵扯,或者说是与端王妃的牵扯,世人不明,可则安却稍知一二。”   “首辅的长姐虽已故去,可阿瑜与霁之到底是端王妃血脉,则安知晓首辅曾遣手下的人去过澧州,为的是救下她们姐弟二人,不过阴差阳错,鸠占鹊巢,首辅最终还是没能救下她们。”   “霁之不为所踪,您如今还在令人偷偷地打探他的下落,而阿瑜前些年于巧合之际入我成国公府,此事想必首辅已然知晓。”   阿瑜假死遁逃,前不久被他找回,他带人回京都一事,成言并不打算瞒着赵阙,不仅不瞒着,还如实而言,赵阙见不到他的诚意,那他就把他的诚意摆在他的面前。   如今太子迟迟不动手,他苦苦相劝也是无用,赵阙为朝中重臣,他为太子属臣,若他能够与赵阙联手,在圣上神志不清之时,把端王谋逆之罪放在明面上,推波助澜,就算是太子,也阻拦不得。   圣上言行有缺,为一己私利,害端王的性命,令端王府遭其惨案。虽然天子掌众生性命,权势压人,可到底是堵不住悠悠众口,朝堂上的谏官,仰端王品性,怒天子昏庸,许是能让圣上下其罪己诏。   罪己诏一下,国之根基动摇,此时,百官罢朝,逼圣上退位,迎太子登位,名正言顺。   成言转念想之,继而说道:“阿瑜与霁之如今已入京都,端王谋逆的罪行,是为人所操控的,我会找出其中证据,摆在世人面前。待闹得满城风雨之时,还望您能不愧首辅之名,率领文武百官,对圣上施压。”   “真相大白之际,就是圣上下罪己诏之时。德不配位,何以成君,不知首辅可明白则安的言中之意。”   成言端起茶盅,为赵阙倒了一杯热茶,他眸中尽是清明,望着眼前之人,静静地等着赵阙回言。   听之,赵阙眸中似是惊愕,可神情仍是从容,他见成言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执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敛了敛眸中之色,不疾不徐地问道:“当年澧州的那行人,是你成国公府的人?”   “正是。”成言顿了顿,直言沉声道。   “我要与她们姐弟二人见上一面。”赵阙神色淡然,言辞之中不见恳切,开口对着成言说道。   ……   成言从赵阙府中离去之时,夜深了些许,入府走得不是寻常之路,出府倒是由管家引着从后门出去的。待步入深巷,成言不管夜色几许,辨着夜色,往私宅的方向去。   庆期随侍跟在他的身后,见主子弃马车不顾,徒步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只能默默地跟着。   三年前,自从瑜姑娘死遁出逃,主子就性情大变,心思也越发令人难猜,庆期以为主子寻回了瑜姑娘,就能回归当初,变得同以往一样,虽高深莫测,但也无其阴翳之色。   可如今他瞧着主子的神情,不见瑜姑娘之时,沉郁万分,世间之事,不过尔尔,主子眼中透着的神色,让人难以捉摸,就好似他已经不存于世,与世离散。   成言一步一步走回私宅,在私宅门前停了好久,偏身而立,对着左侧的府门,站在那儿,愣愣地看了好半响,他盯着那府门,抬脚往前走,待走到府门跟前,离神了好一会。   周遭寂静无声,庆期远远地站在后头,瞧着主子停在那儿,他恨不得直接上前叩门,让主子进去,主子这是在为难自己,他这是在顾虑些什么,都变得不像是自己了,就这么狠狠地栽在了一个女子身上。   天上的乌云徐徐飘过,待完全遮掩住了那无暇的月,月光洒下的光亮,于时辰略过,慢慢消失。   终于,庆期见主子抬起了手,正准备叩上门时,却又犹豫了半响,放了下来,而后移动着步子,往另一侧的府门去,待入府之后,他跟着主子往院子中走。   他不知主子是要去哪个院子,可这方向,也不是去平日里夜宿的院子,反而是向与那隔壁府宅共用一墙的荒废小院而去。   主子于墙侧而立,站在那儿,遥遥望着隔壁府宅。   庆期何时见过主子这番模样,他按耐住鼻尖涌出的涩意,强压下心中的不满,躬身立在主子身侧,出言劝道:“主子,夜已深了,您的身子还未愈,凉意伤身,还是早些回屋歇息罢。”   “退下。”成言面无神情,哑声说道。   闻言,庆期微顿,可到底是看不得主子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他刚想上前再相劝一番,只见成言似有所觉,瞥目斜视了他一眼,那眸中的狠色,吓得庆期往后退了好几步。   而后,他定了定心神,也不敢再多言,犹豫再三,还是依主子之言,离开了这荒废小院。   ……   次日。   庆期早早地起身,他还念着主子的身子,若是主子犯糊涂,苦苦往那儿站一夜,那可怎么办,主子如此魔怔的时候,庆期也不是没有瞧过。   瑜姑娘不在的这三年,多少个日日夜夜,主子白日里,还能以朝中之事,忙着与二皇子周旋,暂且忘记失去瑜姑娘的苦痛,可到了晚间,凡是宿夜难眠,待辗转成思之时,主子也只能到瑜姑娘的屋内,守上一夜。   他行色匆匆地往那荒废小院赶,可途经正堂之时,他似是瞥见了主子的衣角,只见主子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着的是昨日的衣裳,满脸疲色,微闭着眸子,头似一重,仰靠在太师椅上。   庆期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步入正堂,候在一侧,怎么都不忍打搅主子小憩。   还没过多久,成言骤然睁眼,斜目而视,定定地看着庆期,似是还没回过神来,待过了少顷,他缓缓起身,对着庆期吩咐道:“去叩门,等人醒了,让庆林通传一声,巳时一刻,畔江楼,赵阙相约。”   庆期怔怔地看着成言眼眸中的血丝,待他话音一落,正准备按吩咐去办,可刚踏出一步,冒死相劝:“主子,如今离巳时一刻还有两个时辰,您一夜未眠,还是回房内歇息一会罢。”   他顶着灼灼的目光,继而说道:“若您不养好身子,拖着病体,忙上忙下,迟早有一日,身子会垮了去,到了那个时候。瑜姑娘和小公子,可就无人撑腰了。”   话毕,庆期转身离开,主子没说话,但也没惩治他,也不知道主子听没听进去,他大着胆子,斗胆进言,他实在怕主子被病体所累,伤了身子。   待庆期离开后,成言眸色凌厉,而后敛了去,暗叹了一声,起身离开了正堂。   过了一个时辰后,成言入府外的马车,在马车中等着另一府宅中的人出来。   与赵阙一见,约在了畔江楼,虽然畔江楼是他的私产,可到底是在京都中,还需谨慎为妙。   而他也不可能放任阿瑜仅仅带着霁之与赵阙见面,失而复得之心绪,缠着他,绕着他,他甚是怕如今的一切,都是他的一场梦,待美梦破碎,他又有何可以寄托。   待成言在马车中闭目养神之时,一双素手掀开了锦帘,成言睁开眸子,直直地看着前头。   阿瑜与成言对视上,她稍有怔仲,见到成言的那一瞬间,她本来想转身踩着杌凳而下,再寻一辆马车,避着成言便是。可怀中的舟舟,偏偏开口唤了一声:“肃肃。” 第129章 有意无意   阿瑜带着舟舟入了马车,舟舟软声软气唤得那声肃肃,打破了二人对视的僵态,见之,她无声敛了敛神,带着舟舟坐得离成言远远的,可一辆马车,就算坐的再远,也宛如咫尺。   成言刚想出言说上两句,可就见锦帘掀起,李霁之从车辕那处贯入。   他瞧见成言的那一瞬,也骤感惊疑,他从庆林和林卲口中得知,眼前的男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成国公府世子,太子殿下手下的红人,当年,也是太子和他遣人去澧州救了他。   可他见阿姐和成言待在一块,就说不出的奇怪,尤其是之前林卲在他面前,一问三不答,那支支吾吾的模样,实在惹得他怀疑,他与阿姐究竟是何关系,为何二人之间透着熟捻却又生疏。   “成世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如若世子往后哪里用得上我,就尽管吩咐。端王府一案,劳您费心。今日我与阿姐去见赵首辅,不敢烦请您,还望世子见谅。”李霁之一坐上马车,朝着成言执手以虚礼而对,紧跟着说道。   李霁之已经从阿姐口中,知晓了母亲在京都中,有亲眷这一事,他与阿姐都没听母亲言道过,而今,既然赵首辅极可能是她们姐弟二人的舅舅,长辈相约,不可推辞,况且他与阿姐也想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   不过纵然成言是他的救命恩人,但今日之事,是他与阿姐的私事,抑或是家事,阿姐放心不下让舟舟一人待在府宅,把小小的人人带着也就罢了,而看成言这架势,莫非是要同他们一齐去,这是何道理?   成言诧异,他原以为会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最先驱离他,可不曾想会是霁之,况且看着霁之面上的神情,带着微微不善,庆林曾传密信给他,其中言辞,多是念道霁之对他的感激,还想当面谢他。   而如今谢言倒是不加思索,可话中的驱逐之意,给他当头一棒,霁之这是察觉到了什么?   庆林和林卲得了他的吩咐,不会在霁之面前嚼舌根,而他与阿瑜之间的事,若没有阿瑜的点头,他也不敢同霁之说明白,霁之尚且被蒙在了鼓里,可如今他这态度,倒让他觉得他心中甚是明了。   成言不知道霁之是故意装作不知道,还是真的不知道,他的眉头紧缩,抿了抿唇,抬眸对着霁之说道:“端王一案,如今还尚无定论,我受不住你的感激。况且,端王光风霁月,当年横遭诬陷,是朝廷的不是,也是百官的过错。”   “待真相浮出,该是文武百官对不起端王府,对不起端王,你无需感激我。”   “京都中有不少我的政敌,我也不能放任你们一行人独自去畔江楼。若出了差错,让你们入险境,我无法同太子交代。”在对着霁之时,成言到底要有所顾虑,不敢直言说是他不放心。   闻言,霁之在他的话中,也挑不出什么问题来。只好随他去了,就算他与阿姐有什么牵扯,有他在身侧,绝不会让他靠近阿姐。   他寻到阿姐,到底是晚了些,多了舟舟这个小家伙,不管他想不想接受小家伙,小家伙还是要唤他舅舅的,塞也塞不回去了。小家伙的父亲是个无名氏,阿姐不承认,也不想和他言道,那他不敢忤逆阿姐,不问就是。   可往后出现在阿姐身侧的男子,他要严加防守,绝不让其他男子近身。   想来舟舟的父亲定是个混蛋,不然以阿姐这么好的性子,她怎么会让舟舟从小没了父亲。   世间的男子惯会欺骗女子,没有哪个男子配得上阿姐,何况舟舟的父亲已经让阿姐伤神了,若是再来一个,别说他不能答应,阿姐定然也是不想的。   李霁之诽腹道,他半点都没察觉话中歧意,让他把自个儿也骂了进去。   阿瑜坐在一侧,瞧着他们二人的短暂交锋,不想掺和,也不能掺和。   撇去前世的恩怨,这一世,纵然成言强迫了她,可若是没有他在花满楼的相救,风妈妈也不可能就此放过她。是她痴心妄想,想着风妈妈会兑现承诺,却不知风月场所的手段,风妈妈不过就是想糊弄她,一来二去,让她深陷泥沼,无法自救。   而经由成言的解释,前世的过错,又有谁能说的清。她不是不怨,也不是不恨,可到头来,就怕是怨错了人,也恨错了人。   前世,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成言早就知道了她是端王之女,不知道成言在帮她查谋逆之案,也不知道成言做出的种种,与她想的种种,似有偏差。   她胡思乱想,自哀自叹,毁了自己,也断送了自己的性命。若是前世她同成言坦然道之,那她是不是能活得更像自己,不必再待在那处小院,也能看到端王府冤屈洗清的那一天。   这一世,一切都还有机会,她还好好地活在世间,而成言仍在劳心劳力地帮她,帮端王府。用不了多久,端王府的谋逆案,呈于青天白日之下,冤屈不在,罪孽枉负。   舟舟见娘亲眸中带着伤色,用小手拂了拂她的头,母子二人相视一笑。   成言与霁之一直留意着她们二人,瞧见绽现的温情,成言稍有慰寄,而霁之神情舒展,也无方才的严肃之态,面上骤然带着舒朗的笑意。   庆期被成言留在了府里,今日驾马车的人,是在京都少有露面的庆林,马车慢悠悠地往畔江楼赶。畔江楼作为成言的私产,它没有如意馆的进项大,也没有其在京都中的名声。   它仅仅是一处普普通通的茶楼,楼中经营所得,只能支撑平日里的开销。成言会留着这处私产,不过是看它隐隐于市,有大雅之态。   马车于喧嚣处而过,撵入隐隐于市的巷中,在一处两层高的茶楼门前停下,街道中的吵闹声,离这处远了去,伴着风打灯笼的声音,好不惬意。   一行人从马车上下来,茶楼里的人早得了吩咐,引着他们往准备好的雅间去。   “世子,首辅大人早早地就到了,在弄月雅间等了好一阵。”茶楼里的掌柜迎着成言,在成言的一侧小心地伺候着,一边躬着身子,一边说道。   成言走在前侧,而他特意让身侧空出好一块,就等着阿瑜能走上前来,与他齐步而行,可到底是心里的盘算落了空,阿瑜无视他的心思,抱着舟舟跟在他的身后,而霁之紧紧地伴在她的身侧。   一行人到弄月楼时,门外也没有人守着,待掌柜推开门。   只见赵阙立在窗侧边,背着身子,站在那处。   听到声响,他似有察觉,他抬眸瞧见成言,似是半点都不奇怪,但见到阿瑜的那一瞬间,状似无波的眼眸中,不见平淡,反而是略带恍惚。   到底是长姐的亲女,真是像极了长姐,往日,他见到阿瑜之时,也只敢说声错认,而今,他知道了她才是长姐的亲女,越看就越觉得熟悉。   长姐故去之时,他还不知道端王妃就是长姐,待他寻到长姐的踪迹,可人已经长眠于地。他想过要去澧州,见见长姐的一双儿女,却又不想看见端王,端王娶了他此生最爱之人,他心里妒得发狂,也恨得狰狞。   他妒忌长姐撇去了他,另嫁了他人,痛恨端王没有保护好长姐,好好的人,怎么会说病逝就病逝了,他都没来及再见长姐一面。   “世子,人既然已经带到了,还请世子移步,让阙与她们姐弟聊聊。”赵阙背在身后的手,稍有摩挲,他抬眸看向成言,语气不善地说道。   霁之听到这番话,下意识瞧了瞧成言的脸色。却见他面无神情,不动声色地侧身朝着阿姐那处望去,那眸中的深情,让人绝不会瞧错,他果真对阿姐存有心思。岂有此理,当他与舅舅都不在吗?   舟舟转了转眸子,左顾右探,好似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惊奇。   阿瑜见成言未做出反应,似是无奈,她把怀中的舟舟往地上放,让他的小脚踩着地,她温柔地同他说道:“舟舟,娘亲和舅舅要和长辈叙话,你同成肃肃另找雅间待上一会,好不好啊。”   “不许胡思乱想,过会儿,娘亲就和舅舅来寻你。”阿瑜点了点舟舟的鼻头,轻声说道。   昨日夜里,舟舟睡不着觉,闹了好半宿,阿瑜抱着他,在房外看了许久的明月,他看着月光被乌云遮住,童言稚语从口里冒出,阿瑜柔声解释,舟舟伴着他的细语入睡的。   小小的人儿,到底是藏不住心事,在她抱着他的时候,他不停地东张西望,总喜欢仰头而望。在她开口问道时,他却说想寻寻那面墙在何处。   听及至此,阿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白日里,成言离开后,林卲瞧见舟舟,那稀罕的热乎劲,谁也抢不过她,她逗弄了他一会儿,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在阿瑜和舟舟的面前,提了一嘴,成言住在隔壁,两处宅院,仅仅是一墙之隔。   念之,如今阿瑜也没想着要阻拦舟舟与成言亲近,既然舟舟对成言有好感,那她也不能因私怨,让舟舟没有父亲的疼爱,父子之间的孺慕之情,不应该被她剥夺了去。   成言似是一愣,目光直晃晃地落在阿瑜的身上。   舟舟甚是乖巧,把娘亲的话听了进去,可瞧见了肃肃发怔,他憨憨一笑,主动伸出小手,覆在肃肃垂在身侧的大手上。只要娘亲不把他送给成肃肃,成肃肃还是他的好肃肃,舟舟喜欢和肃肃待在一块。 第130章 往年旧事   待把成言赶去另一雅间,眼瞧着赵阙已与霁之对坐在侧,二人围桌候着阿瑜。   赵阙拎其茶楼的斗角方壶,细细地给三人都斟了茶,好一会儿后,霁之瞧着赵阙不紧不慢的言行,似是惘然,他从前不识得赵阙,今日才堪堪识得。   更何况,今日三人相约,是要弄清楚往年的旧事,为何母亲从未同她们姐弟二人提及过赵阙,虽然澧州离京都千里之远,可到底是能够以书信来往,可母亲长居端王府,也不曾往京都去过书信。   霁之见阿姐端起热茶,与赵首辅好一番端详,却迟迟不开口,他本就是个急性子,只不过因端王府的变故,性子稍加收敛了些,但到亲近之人的身旁,终究是耐不住性子。   阿姐是他的阿姐,而赵首辅极可能是他的舅舅,既是如此,他直言相问,其实也并无妨碍,他眉眼间透着异色,微微蹙起,随之问道:“不知首辅与我母亲有何渊源,若真同您所言的那般,为何我与阿姐都不曾听母亲提过。”   闻言,赵阙眸中似有伤色,早年旧事,复而念起。   “不过就是路边乞儿,寒冬之际,为叶府收容,叶府大小姐为家中独女,最为心善,见那乞儿生怜,求得府上二老收乞儿为养子,自此,长年在路边乞讨的那个稚童,能够得温饱,习诗书。”   “可好景不长……”   “先帝在位时,贪官污吏祸害朝堂,而叶大人为朝中同僚所害,被人构陷,先帝令其下牢狱,而后再彻查贪污一事。可没过多久,歹人将数万两黄金藏于叶大人的别院中,一步一步引人寻到了朝中所失的黄金。”   “由此,证据确凿,此等重罪,圣上令人抄了叶府,而叶府大小姐由官家小姐变为了罪臣之女,入教坊司为妓。”   “因那乞儿不是叶府亲子,叶大人不忍养子一同赴死,想委言朝中旧友,把在牢中的养子救出去。可背后那个真正贪污的重臣,怎么可能让叶大人的旧友救他。”   “那歹人令牢中的衙役把叶府养子打成半死,于夜间之时,用重刑屈打他,就是想让他编造些莫须有的罪名,往叶大人身上泼脏水,好让圣上深信不疑叶大人的罪责。”   “叶大人见养子拼死不言,满心受愧,他认为养子本就不是叶府中人,是叶府牵连了他,实在不该因之,赔上一条无辜的性命。叶大人见身上贪污的冤屈已经洗不净了,泪眼相求,他求养子,不管做什么,保住自己的性命便是。”   “那养子受叶府的养育之恩,教诲之德,如何会为了性命,弃养父于不顾,他不惧同养父一同受死,也不惧牢中的重刑。养父见他执拗,无能为力之时,以冤屈无人伸之,亲女无人为顾,恳求他为了叶府的冤屈,为了陷身泥沼的叶姑娘,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后来,叶大人于午时三刻问斩,那养子痛哭流涕,执笔写下了歹人想让他诬陷叶大人的罪责。罪责定下,朝中贪官松懈了下来,见他为保住性命,做小人,实为贪生怕死之辈,未把他放在眼中。而后,许是要做给手下人看,便留了他一条性命。”   “那养子未进叶府之前,从小在乞丐堆里学的争与抢,在牢中被放出来后,他在市井中也能活得好好的。”   “而作为罪臣之女的叶姝,本应沦落教坊司为妓,但教坊司管事的人,曾受过叶大人的大恩,她偷偷把叶姝藏于教坊司中,瞒天过海,把教坊司一名重病身亡的女子当做叶姝,丢去了乱葬岗。”   “可叶府养子不知道管事肯冒死还叶大人的恩情,听闻叶姝死讯后,他曾多次想同叶府众人一齐赴黄泉,总比留他一人在世间为好,但他到底念着叶府的冤屈尚未洗清,只能苟且偷生,寻机报仇。”   “他为叶府收养之时,孤僻且不喜见生人,除了叶府上下,京都中少有人知道叶府养子的长相。在牢中之时,他的脸被血污所遮,无人真正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子。”   “在市井中生活了一阵,待贪污风波过去后,养子改名换姓,入善堂读书,几年后,成为了仇人府中的门客,数年的蛰伏,于科考入朝为官,在今上登基之年,掀发了往年旧案,可今上顾念着先帝,虽然处置了那涉嫌旧案的官员,但到底没为叶府鸣屈。”   “独活至此,不过是想寻一位圣主,能够承认先帝的过错,还叶府上下清白。”   余音绕梁,清白二字,留存于在座的三人心中。   端王府一案,阿瑜与霁之所求的是清白,叶府贪污一案,其养子求得也是清白。阿瑜与霁之听了赵阙所言,自是能猜到叶府中的叶姝与叶府养子是何人。   虽然赵阙未曾言明,可她们姐弟二人心中似有所觉,母亲长居端王府,可府中的庶务,她却不想沾手,她最喜做的事情,便是在小佛堂中,吃斋念佛。   经年累月,青灯古佛,若不是母亲为父王生下了子嗣,府中的流言,怕是会淹没她,依母妃的言行,着实是不像端王府的王妃,反而是像菩萨庙里的女修。   阿瑜曾不解,不知母亲为何喜欢礼佛,可母亲却笑而不语,她追思脑海中的记忆,似是能察觉那笑中带了些苦涩的意味。   有时候,父王见她与霁之在小佛堂里捣乱,会当着母亲的面,训斥她与霁之,让她们姐弟二人莫要叨唠母亲。当时阿瑜并未多想,如今转念,母亲常年于小佛堂中,许是在为亡人修福。   三人静默了许久,谁也不曾开口。   赵阙在叶府的数年,叶姝是真的把他当做了亲弟弟,见他孤僻,不愿言语,时常来他院中,开解劝导他。自小在市井中当乞丐的赵阙,哪里见过叶姝那般温柔的女子。   那时候,他的年纪尚小,叶姝陪着他读书习字,那会儿,他唤叶姝长姐,心中也的确是把她当做亲姐姐,可在府中待了几年,在他得知叶夫人要为叶姝选郎君之时,他发现了自己心中那令人不齿的念头。   他曾经想过,既然叶姝要谈婚论嫁,何不再等他几年,待他再大一些,他可以娶了她,养子变为赘婿,他就不必再顾虑会坏了长姐的名声,不敢明着对长姐好。   长姐是世间最心善的女子,也是世间最温柔的姑娘。叶夫人为长姐选的那些男子,皆是歪瓜裂枣,他们哪里配得上长姐?虽然他出身不好,也不敢同长姐堪配,可待他,待他可以科考了,得以封官,是不是就有资格吐露心迹了。   赵阙端起桌上的热茶,轻抿了一口,茶腾起的热气,掩饰住了他的片刻失神,他已经许久不曾想到旧事了。   当年,长姐及笄,叶夫人选佳婿,他在其中做了些手脚,就想让长姐晚几年再嫁。虽手段卑劣,可到底是那些男子品行不端,才让他找到了些龌龊,能够借此生事,不然就算他想搅浑婚事,也无从下手。   如今在长姐的一双儿女面前,他不能玷污长姐的清誉,也不敢坏了长姐的名声。叶府出事之时,他在长姐的面前,曾隐晦地吐露过心迹,可后来,无疾而终。   既然长姐心中无他,他心中藏着的情,也仅是一厢情愿罢了。他不过就是叶府的养子,喜欢上了府上的姑娘,他明知实属不该,叶府施予他恩情,他却以不齿之心回之。   叶夫人选的那些男子,为他不喜,令他生恶,可他自个儿也好不到哪去,他有愧于叶大人的收养,有愧于长姐的照顾,长姐以善心帮他助他,可他却对她抱着男女之情。   于巧合之时,他知道了长姐还活在世间,嫁给了端王,他想去见她,却不敢去见她,妒忌之心,缠绕在心间,让他生厌,他厌恶自己,厌恶端王,厌恶所有让他和长姐分开的人。   阿瑜察觉到赵阙眸中滑过了一丝异色,斟酌了一番,开口问道:“当年,我母亲为何能嫁予父王,母亲为罪臣之女,怎么能成为端王妃?”   赵阙见她和霁之眸中皆是惑色,放下茶盏,缓缓而道:“叶姝在教坊司重病身亡,活在世间的不是叶姝,仅仅是一孤女。”   “长姐隐姓埋名,被教坊司管事送出了京都,在澧州待了几年。而澧州正好又是端王的封地,先帝驾崩,太子继位,也就是如今的圣上,圣上让端王远去封地,不必归京。”   “一来二去,端王或许在澧州遇见了长姐,长姐嫁给他时,也不唤叶姝,皇室玉牒上的端王妃也不是叶姝。既是如此,便无外人知道你母亲是罪臣之女,自然可以嫁给端王。”   “端王远在封地,不管想娶谁,只要那女子身份无碍,贵女也罢,孤女也罢,圣上是不会插手的。不过端王应该知道长姐是林府的姑娘,毕竟,当年长姐贤淑有德,名动京都,曾与从江左而来的温姑娘齐名,就是如今故去的皇后娘娘。”   闻言,阿瑜顿了一瞬,她指尖轻颤,不仅为母亲感到伤怀,还为林府上上下下默然,母亲身为林府的姑娘,却被迫远走他乡,她嫁给父王,会是真心的吗?   贪官污吏害了叶府,先帝被其蒙骗,抄了叶府,而父王是先帝亲子,母亲背着叶府的冤案,嫁给父王,此行种种,父王心中可曾有过顾虑,他娶了母亲,纵容母亲,却又放任母亲。   对,就是放任,如今想来,回首之时,阿瑜的的确确能从父王与母亲的相处中,隐约察觉到那其中存有的一丝疏离。 第131章 嘶哑破碎   从畔江楼而归,阿瑜屏退了府里的众人,让府里无需准备她的晚膳。霁之瞧着她回来时的脸色就不是很好,也不敢打搅她,况且,听了赵首辅说的那些陈年旧事,他心里也难受,他得好好捋一捋心绪。   也不知道成言带着舟舟在另一雅间里做了些什么,从畔江楼回来之时,舟舟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地歪在阿瑜的怀里睡了过去,阿瑜把他放进了屋,就静静地坐在床侧想着事。   端王府的罪责尚未洗清,如今得知旧事,叶府的事,也就不是赵阙一人的事了,虽然她与霁之从来没有见过外祖父和外祖母,可叶府不仅是母亲的外家,也是她和霁之的外家。   当今圣上明知其中真相,可为了先帝爷的颜面,不肯承认当年的冤假错案,导致叶府蒙受了十几年的冤屈,先帝不能明察秋毫。而当今圣上不仁不善,朝国的根,从骨子里烂掉了。   究竟怎么做?叶府的冤案能早日沉冤得雪,端王府的谋逆罪可以真相大白。   莫非要真如赵阙所言,等一个英明的圣主,无惧孝道,对上君主的威严,还叶府与端王府的清白。   阿瑜为舟舟掖了掖被褥,担负着心里想着的纷绪,往外走去,天色暗了下来,入夜微凉,她在府里晃悠着,走走停停,那些事混在她的脑海里,真可谓是乱的很。   弯月悬空远,人心如水凉。   走着走着,倒是走到一处放杂物的院子中,见那院中央有一石桌,她甚是疲惫地往那儿一坐,周遭寂静,无人打搅,她坐在那儿,把头埋在两手间,静静地过了好一会儿。   骤然,她好似听到一阵声响,好像是说话声,她把头抬起,四处打量了一番,乍然发觉声音是从身侧的一堵墙的那头传来的。她想起林卲提到过的一墙之隔,莫非这面墙就是两宅院共用的。   她仔细地听着那头传来的声音,那头的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虽然阿瑜听不太清他们讲的是什么,但她觉得传来的声音甚是耳熟,当是成言与庆随侍在说话。   待那头渐渐没有了声响,阿瑜就以为他们二人已经离开了,可还没过多久,她好似又听见了其它的声响,那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重物被丢在了地上,这声音一阵又一阵的,让她想忽视却又忽视不了。   伴着风声,嘶哑破碎的咳声也传了过来,阿瑜静默了一会儿,清了清嗓,试探性地对着那头道:“世子讳疾忌医,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实在是不知道,什么病症,能拖两个月之久,江南客栈的那一面,人还好好的,到了邺城以后,人就变得半死不活的了,那病弱的模样,就像是一阵风便能把他吹倒,这都两月有余了,不是顽疾之症,若非讳疾忌医,何故要硬拖着。   到底是舟舟的父亲,舟舟见了他,也喜欢和他玩,不过就是小小的病症,莫非他要把自己弄成英年早逝吗?阿瑜本不欲去管他的事,可今夜让她碰上了,她多言一句,倒也无妨。   她愿意说上一句,已是看在了往日的情分上,可他要不要听她的,就看他自己怎么想了。   不过,依他那顽固的性子,恐怕也容不得她人在身侧多嘴,也罢,也罢,是她多忧了,她管他做什么,真的事情多了,还念起杂事来了。   那嘶哑的呛咳,也不知是灌了风,还是怎么了,总咳个不停,阿瑜听着这声音也心烦,干脆想起身,回自己的院中去,方才多嘴的那句,是她糊涂了。   可就在阿瑜起身的那一瞬间,那头的人似是急着说话,越说便越咳得厉害,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她根本听不清话里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那话是不是同她讲的。   成言在那头咳得正厉害,可当听到了她的那番话,他似是不敢相信,眸中带着惊疑,好像是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这个时候,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哪会在墙的对侧呢。   “咳——咳——”   尽管如此作想,他还是存着一丝妄念,强压下了喉间的难受,他放下手上的木料,站起身来,试探性地道:“不曾讳疾忌医,身子已然大好,就是这呛咳的症状,大夫也治不好了。”   “怎么会治不好?”隔着一堵墙,那咳声断了后,阿瑜也听到了他口中所言,下意识地便问出了声。   待阿瑜察觉到自个儿用不着如此关切他,她瞬即转了话锋:“既然世子不曾讳疾忌医,那倒是我多言了,世子就当我昏昏沉沉,胡言乱语。”   话毕,她心中有些慌,她怕出口的那句问话,被他听了去,她的心好似乱了也杂了,究竟是今日事情太多,让她头昏脑涨了起来,还是她本就有着私心,对他不是漠视,反而是关心,这也不仅仅是为了舟舟?   成言病态的模样,阿瑜此刻见不着,自然也没看见他面上滑过的异色,他听见了她说的那句关切之言,那着急的语气,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呛咳的症状,喝药也是喝不好的,喉间的难受,也只能依靠些汤水缓解,大夫束手无策,不过他倒是拿了两张民间的老方子给庆期,民间的老方子,也只能减轻一些症状,治标不治本,还是随它去罢。”   成言一口气说了许久的话,话音一落,呛咳声又传入阿瑜的耳中。   这会儿,阿瑜似是不愿意相信自己还对成言有情愫,她把情愫压在了心底,不想不念,任由怨怼浮出,让情愫被怨怼吞没,而情愫争不过怨怼,她也就以为这一世,她不可能会对成言动心。   明明她不喜欢他的,前世的记忆,始终都压在她的心头,沉甸甸的,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阿瑜再也管不了成言说了什么,也不想管他说了些什么,她和失了魂似的,踉踉跄跄地往院子外走,才走了几步,她好像还能听到成言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她害怕地跑了起来。   直到她跑到了自己的院内,破门而入,慌慌张张地把门阖上,背过身靠在门上,而后,她依着门慢慢地瘫坐在了地上。   泪水从眼眶中涌出,她怕什么,她究竟在怕些什么?   屋内一片寂静。   舟舟睡醒后,在床侧没发现她的踪迹,试着从床榻上下来去寻她,可床榻上的被褥绊住了他的小脚,让他一半身子悬在了床榻外,他下意识地用手撑在了地上,而下半身还托在了床榻上。   如此一来,舟舟也不敢动了,他生怕自己从床榻上滚下来,屁股墩已经被摔了好几回了,但他当下的情形,必是头先着地,屁股蹲摔在地上都已经那么痛了,头砸在地上,那岂不是更痛啊。   他吓得大喊了一声:“娘亲——”   惊慌的声音传入阿瑜的耳中,她双唇翕动了几下,瞬间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往内室冲,伴着微弱的烛光,她看见舟舟悬在床榻上,吓得心都停了一瞬。   她赶忙跑上前去,跪坐在地上,双手扶住舟舟,托着他的肩,把他平平稳稳地安放在床榻上,面带怒意,直冲着他说道:“下次不能再这样了,娘亲有没有和你说过,脚还没有床榻高的时候,是不能急着从床榻上下来。”   听之,舟舟委屈地瘪起了嘴,他蹙了蹙小眉头,眼眶中挤着眼泪,试着去拉她的手,说道:“舟舟没有看见娘亲,舟舟害怕,舟舟要娘亲,娘亲不生气,舟舟听话。”   阿瑜见他的团子脸挤在了一块,不忍心地抚了抚他的头,而后坐在了他的身侧,低声说道:“是娘亲不好,娘亲没有顾及到舟舟,才让舟舟害怕了,娘亲不该生气的,是吓到了舟舟吗?”   “嗯——”小小的气音从舟舟的鼻腔而出,他不好意思的埋在了娘亲的怀里,昨日,舅舅和他说,男子汉大丈夫,是不能轻易哭的,他适才没忍住,想哭来着,他这就藏起来,娘亲看不见他哭了,那舅舅也就不知道他流眼泪了。   天色也不早了,屋内的灯烛也暗了下来。   阿瑜环着舟舟,躺在了床榻上,她的手在舟舟的脊背上轻抚着,他白日里睡了许久,也不知道夜里能不能睡着,她不吃晚膳受得住,舟舟许是抵不住的。   想及此,她带着舟舟去往外去,刚入堂前,就见堂前处生着火,而霁之在灶前煮着东西,愣愣地站在那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连引火的木料不够了都不知道。   她把舟舟放了下来,从地上拾起些木料,往快要灭了的火苗里加,舟舟咋咋呼呼地扑在了霁之的脚上,软声软气地唤道:“舅舅。”   霁之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小家伙,瞥目又看见了阿姐,他解释道:“阿姐,你没用晚膳,我……我就是来堂前看看,我帮你煮了些清粥,你心里再怎么不好受,也不能不用膳啊。”   君子远庖厨,在端王府的数十年间,没有人敢让李霁之在堂前做膳食,可端王府覆灭,霁之也不是原先那个养尊处优的小郡王了,四年过去了,足以改变许多事情。   阿瑜原以为霁之会站在灶前,许是夜里饿了,来堂前寻食,不料,灶里煮的东西会是霁之做的,而他煮东西,是念着她还未用膳,做给她用的。   “阿霁,这四年来,阿姐没能护持住你,让你在外受苦了。”阿瑜瞧见霁之懂事的样子,满心愧疚地说道。 第132章 情障缠身   闻言,霁之手足无措了起来,阿姐说得并不全然,虽然他是在小城中生活了四年,但成言手底下的人,除了让他不能离开外,其他地方,都把他照顾地很好,他其实没受什么苦头。   到了膳点,也有人给他送膳,妥妥当当,半点不见马虎。不过到了半夜里,他也可能会饿,终归是他自己觉得有些拘束,宁愿自己跑去堂前煮点东西,也不太愿意叫醒照顾他的人。   小城中,民风淳朴,他在那儿生活,没受苦没受累,就是心里惦记着阿姐,惦记着端王府故去之人。父王的死,他忘不了,也不能忘,他时时刻刻都想回澧州,手刃仇人。   “阿姐,我真的没怎么受苦,要说苦的话,心里倒是挺苦的,我没有一日,不想父王,父王故去的那日,我真的恨,恨背后的小人,恨澧州的叔叔伯伯,他们为何都撇清关系,都没有人愿意为端王府说上一句话。”   “还有,澧州的那些官员,他们明哲保身就罢了,为何他们还要对端王府落井下石,明明父王没有谋逆,他们却费尽功夫,编造莫须有的谋逆书信,置父王于死地。”   白日里,赵阙所言的那些,逐字逐句,一针一针地扎在了李霁之的身上,叶府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抄了家,端王府因谋逆之罪,他失去了父王,可笑的是,那谋逆之罪从始至终都是被人捏造的。   闻言,阿瑜心里也难受的紧,要说恨,谁不恨呢,家破人亡,谁又能遭得住呢。   她按耐住心底的情绪,抬头把眼泪憋了回去,眨了眨眼,入目所及的是霁之面上的愤懑,与舟舟不谙世事的天真,她对着舟舟勉强地笑了笑,随即睁着眸子,朝着霁之说道:“阿霁,明日你帮阿姐照看一下舟舟,阿姐想进宫一趟。”   话毕,她心里已打定了主意,端王府的事情,她想早日了结。   ……   马车撵入宫门,她一大早就遣着林卲往隔壁府苑传话,直言而道,想入宫见太子一面,既然赵首辅等的是英明的圣主,那她就进宫见一见如今的东宫,来探一探他的话。   东宫太子是成言扶持的下一任帝王,前世太子也如成言所愿,为端王府翻了案,可她并不知道成言是如何为端王府洗去的谋逆罪,太子真的会愿意忤逆今上,还她父王清白?   更何况,前世,太子是等圣上殡天后,才重翻旧案的,如今,她想在今上尚在人世间之时,逼他对自己所做之事,做出忏悔,她想问一问当今圣上,为何要污蔑父王?   父王远居封地,再不入京,不就是为了安圣上的心,圣上却把滔天大罪,安置在父王身上,父王临死前,还想着要入京,与圣上解释,他念着高坐在金銮殿上的胞兄,也相信胞兄会信他。可金銮殿上的那位,却丝毫不念及兄弟之情,真是可笑。   宫门渐行渐远,阿瑜掀开布帷,见到石阶之上,象征皇权的大殿,扑面而来的威严,那金灿灿的高檐,让人生惧,皇家无亲,皇家无情,城墙中与城墙外的气息都是不同的,宫墙内的肃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天家?   三年前,她藏在南北镇抚司的时候,宫闱离她甚远,她躲在镇抚司,也只是因为受蛇毒之困,她为了躲避成言,养伤之际,才在陆子良所在的镇抚司待了一阵。   南北镇抚司带着她的感受,远没有如今的深刻,如今深入宫中,马车撵过,往东宫而去,一路上,她看见了许多卑躬屈膝的太监与宫女,他们不过是皇权之下,最好的供奉品,为宫内的主子服侍,主子想让奴才死,奴才不能不从,也不得不死。   阿瑜放下手上掀开的布帷一角,压下心中的不适,转身对着成言,见他的视线投注在她的身上,她静默了一瞬,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情绪,她绛唇轻启,随之而道:“我在皇宫待过一段时日,若不是那天惊了马,我本可以早早地离开京都,再后来,也不会有那多事。”   话音一落,成言稍加思忖,知晓了她所言的种种,可不管她是如何想的,他倒是觉得那天是老天爷帮了他,假若不是天意使然,他也发现不了她在陆子良那儿。   “那段时日,我翻遍了整个京都,却怎么都寻不到你。你会藏在南北镇抚司,是我不曾想到的。你想离开我,而我却不知道你为何想离开我。”   “如今想来,是我狭隘了,也是我自私了些。我不知道你心中的苦衷,却一直逼你陪在我的身边,日后,若你还想离开京都,我不会再阻拦你了,但你可不可以让我知道你去了哪里。”   以退为进,是成言惯会用的招式,他知道阿瑜还接受不了她,误会虽已解释清楚,但心中的怨怼却难以退散。求之不得的情愫,反反复复地折磨着他,他却甘之如饴,情愫让他放不开手,他也不想放手,两世的执念,他不过就是想让阿瑜陪着他。   假若她要离开京都,他不会强迫她留下来,她要走,他便跟在她的身后,他可以不打搅她,可他只想远远地守候着她,全了情愫,全了执念,也全了入梦一场。   听之,阿瑜微怔,成言的行径,她已经捉摸不透了,她从未见过他有这么卑微的时候,可自从两人重逢后,成言同她言语时,把姿态放得一次比一次低,到了当下,已然在恳求她透露其往后的行踪了。   这段时日,他的颓然,她不是没看见,只不过是她不想过问罢了。   一直萦绕在她心底的那件事,她如今倒想拿出来一问,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当年的那场梦,究竟是她的妄想,还是事实如此,她惊疑不定,却一直得不到答案。   “前世,我的死因,你清楚吗?”   话音一落,静默了一瞬,两人之间似是静止了,成言见她面上的漠然,敛了敛神,眸中满是晦涩。   他如何能不清楚,噩耗传入耳,虽然他倒地昏迷不醒,但醒过来之后,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知晓了是母亲毒杀了她后,他万念俱灰地同成国公府断绝了来往,他不再是成国公府的世子,终不为枷锁所累,娶妻入府,无人能阻。   圣上驾崩,新帝登基,国丧一过,他予她大婚一场,只是亡故之人,再也瞧不见大婚之喜,他一人独坐在红烛前,对饮合欢酒之时,伸出去的手,悬在空中,迟迟不愿落下。   成言薄唇微阖,口中尽是苦涩,他想开口,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前世的大婚,明明是两人的大婚,可阴阳相隔,做得再多,说得再多,又有何用呢?   他眸中带着哀色,抬头望了她一眼,状似无波地点了点头,就当是回了她的话。   阿瑜瞧见他这幅锯嘴葫芦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他这是无话可说了?   “我在梦中,似是瞧见你守着一孤坟,墓上的字,我瞧的不甚清楚,但依稀记得那坟中躺着的人,许是成李氏。”她直直地看着成言,就想瞧瞧他听了这番话后,露出一副什么神情来。   成言不知她的试探之言,但听此言辞,他手上摩挲的动作一顿,凝着她,许久才开口说道:“那处坟,是你的。你躺在里头,但你别害怕,我没让你孤单太久,不论生死,我都会护着你。”   话毕,阿瑜听得这声呢喃,再瞧见其眸中的端倪,骤然察觉他好似陷入了前世之事,让人瞧着极其不对劲。   “世子。”   阿瑜见言语唤不醒他,再见他眸中不见清明,便起身凑到他的身侧,伸手想把他晃醒。   可才刚近身,又听见他口中喃喃自语。   “我会陪在你身侧的,你放心好了。你不入我梦来,我知道你在怨我。待朝堂安宁下来,你不来找我,那我便来找你。”新帝登基,朝中冗事繁杂,每日,他处理完手头的事,便去守着那孤坟,任谁相劝都不听。   阿瑜伸出的手,猛然收回,她把手放在身侧,下意识地捏着衣裳,似是不敢相信入耳所及的话,前世她的死,究竟给他带去了什么,深入情障并夜以继日地折磨自己?   阿瑜的心沉了下去,她握紧成拳,定了定神,附在他的耳边,应声问道:“成国公府世子,死于哪一年?”他口中所言,说要来找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那劳什子的无论生死,都要护她。   怎么护,他要怎么护,她都已经死了,就算尸身被他寻回,又能如何,文帝十五年,是她死的那一年,如他所言,她已经躺在了孤坟中。   成言痛苦地闭紧双眸,微微摆头,似是想甩掉那些沉重的记忆,可听及耳边熟悉的声音,他无比的眷恋,他听着耳边的问话,甚是乖觉,薄唇微张,轻声回道:“成国公府没有世子。”   闻言,阿瑜大惊,什么叫成国公府没有世子?成国公老当益壮,再怎么不成,也不可能在她之后,就去了,成国公一日是成国公,那成言也不可能越过成国公去,他怎么会不是世子?   她心中生出疑惑,似是不解,却又不知道是何缘由,她下意识再问道:“成言,太子的近臣,死于哪一年,又是怎么死的?”   既然以成国公府世子相称,问不出个结论来,那她直言相问便是,她蹙着眉,抿了抿唇,心里头打着鼓,静静地等着他的回言。 第133章 顾盼生辉   马车内,除了成言略带痛苦的喘息声外,阿瑜似能听见她自己胸腔中的心跳,“怦怦”地响个不停,徘徊不定的心绪扰着她,薄汗更是浸透了身上的轻衣。   “嘉靖八年,百姓皆知,成候辞官守墓,于清水寺孤坟,悲恸而亡。”言辞中仿佛不是在说他自己的事情,生死对于他而言,是如此的漠然吗?   悲恸而亡,阿瑜绛唇翕动,嘴里反复念着这几字,可为何要言明是百姓皆知?莫非是另有隐情,究竟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待她还想再问清楚些时,身侧的人骤然往后靠,那头直直地往车壁上砸,她瞧见之后,下意识扯住他的衣襟,可那股力是她紧拽不住的,衣襟拉着她,让她猛然撞上了成言的额侧。   两人撞在了一起,她顺扑在了他的怀里,在急着稳住身子之时,马车似是拐道,刚扶着跟前的人,才稍稍起身了点,而后就遽然倒在了他的身上。   这下,再怎么陷入怔魇中的人,也该醒神了,只见两人面面相觑,成言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心心念念的人投怀送抱,是他委实没有想到的。   额间的痛意,还没有消失,成言眉间的折痕深了些,他眸色一深,有所察觉。   他眸中带着疑虑,低垂着眸子,待瞧见怀中之人显露出惴惴不安的神情时,他敛了敛神,扶着她的肩膀,把人置身在侧,他试探性地开口说道:“方才我神志不清,可有什么失控之处?”   佳人投怀送抱,可成言并没有心猿意马,他深知她是不会主动同他亲近的,更何况,人在自己的怀中,面上的神情不仅不是娇羞,反而是带着不安的惘然。   莫非是他在神志不清之时,强迫了她,把她拉入了自己的怀中,他回神之际,怀中的柔软,是梦中没有的真实,入鼻的馨香,刺激着他深埋心底的欲念。   闻言,阿瑜身子微微一僵,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她趁着他神志不清,反复逼问于他,可他醒神之后,非但没有怀疑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还觉得是自己失控了。   她面上滑过一丝古怪的神色,讪讪地回道:“世子陷入怔魇,并无失控之处。”   话毕,就见成言好似松了口气,可微微的烦躁,入目可见,她能察觉到他此刻的情绪并不平静。   “这怔魇的症状,莫非不是头一回了?”她似有所觉,心中转念一想,随之问道。   她把目光投注在他身上,仔细瞧着他眉目间展现出来的痕迹,她如今算是知道了,若成言想藏此间情绪,她若不留意着,就会被他蒙骗了去。   前世,他藏着那么多事情,从不予她说道,让她一步一步地误会着。如今她不应该去等着他同她说道,而应当去主动瞧一瞧身边发生的事情。   话音一落,成言扶在膝间的指节为之一颤,自从三年前想起了前世的苦痛,他独坐在屋内,走神也是常有之事,他的身体里仿佛有两个人在拉扯他,他有时候都要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上辈子的困局,困住了他,他忘不了那撕心裂肺的痛,可忘不了毅然赴死的解脱。   这辈子的重来,归于缘法,他累积了功德,也辅佐了帝王造就了盛世,世人皆知,河蚌生珠,却不知佛道舍利子聚魂,以唤魂聚魂之道,唤故去之人,入释缘道。   纵然入了释缘道,可他却释然不得,为何不让他早点醒过来,若能在端王府生变故之前,让他记起前世之事,他定会举力阻止祸乱发生,而后,入澧州见佳人,以真心诚意去向端王求娶掌珠。   可惜,缘法予他重来一场,却不能让他事事如所愿。   他敛了敛眸子,低声回道:“许久不曾有过了,我以为已经好了,却不料今日失态了。”   阿瑜在江南三年,而成言寻了她三年,虽然他怎么都不肯相信,她会葬身于废墟中,可时日一久,深信不疑变为了疑神疑鬼,他曾经去清水寺寻过叔父,可叔父跟着寺中住持去云游了,由生而来的念头,停滞不前。   三年间,他静坐在屋中,失控的时候,仅伤到自身,倒也不会做其他出格的事。   可自从寻到了人,怔魇的症状,就已经离他而去,他还以为他不会再犯,可谁知今日在阿瑜的面前失了神也丢了魂,而症结所在,只是忆起了前事。   “没失控就好,没失控就好,若是伤到你了,我哪还有脸面再求你的原谅。”成言喃喃而道,他唯恐自己失控伤到了倾慕之人,听得并未伤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静默了一瞬,阿瑜瞧见他眸中的悲色,似有所感,心里也不是滋味,明明是她乘人之危,她依着私心行事,可他却一再放低姿态,瞧见他这幅模样,她好似见着了上辈子那个委曲求全的自己。   她不想见他如此,上辈子的事情,说不清也理不清,因着前事,让他失去了自我,这实属不该。   见着眼前的人,相较以往,变了些许,她斟酌道:“你用不着如此的,即使是面对再喜欢的人,都不该把姿态放得这么低。”   此真言,还是她活了短短一辈子,才看透的,她上辈子,就是太喜欢他了,才为了他,渐渐迷失了自己,她在他跟前,乖巧懂事,时日一久,性子便变得懦弱了。   她不希望在他身上,看到前世的自己,既然她都能从前世的迷障中,挣脱开来,那为何他迟迟走不出来,她如今真是不知道,上辈子,她和成言二人,到底谁被伤的深了些。   成言彻底愣住,他薄唇微张,刚想说上一言半句。   可待察觉到马车缓缓而停,他掀开布帷的一角,而后紧攒着手,唇角带有一丝苦笑,说道:“好了,到东宫了。”   车轱辘碾压在地上的声音渐渐停了,马车停稳后,阿瑜打量了成言一眼,便一言不发地掀开锦帘,从马车上踩着杌凳而下。   成言瞧见刚才还在眼前的人,如一阵风就此而过,他心中涩然,凝视着那微微被风带过的锦帘,长叹说道:“两世的执念,若不如此而待,你可还愿意同我执手。我想陪在你的身侧,你却恨不得离我远远的,我又能怎么办?”   不敢耽搁太久,成言从马车内贯出,见阿瑜在阶前等着他,他见佳人的倩影,恍然若梦,唇边的苦涩,在这一瞬间,散去直至消失。   老天爷还是待他不薄的,这一世,总归他还有机会能伴在她左右,就算她不愿意同他执手,他也要守在她的身边,既然她不喜成言,那他便不做成言了。   上辈子,他能抛开所有,守在孤坟处,这一辈子,他也能抛开所有,若她要回江南开一小铺,做铺子内的掌柜,那他便甘愿做铺子内的小厮,若她要回澧州当郡主,那他便做她的府中的侍卫,只要能跟着她,护着她便好。   他遮掩情绪,让面上瞧着并无异常,径直走向阿瑜,两人对视一眼后,很快各自瞥开了,成言走在前头带路,阿瑜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庆期在东宫外候着,瞧见主子与瑜姑娘之间别别扭扭,好生奇怪,这两祖宗又是要闹哪样?怎么从马车中出来后,虽然两人分的不开,一前一后地走着,但他从身后看着,怎么都觉得他们像是在各走各的。   不过往拐角处走着之时,他好似瞧见瑜姑娘往前探了探身子,似是在偷偷地瞅着主子,隔得太远了,他瞧不见瑜姑娘面上的神情,但见着她的小动作,觉得主子或许能苦尽甘来。   太子早早地接到成言的口信,知道今日阿瑜会来东宫,与他见上一面。他屏退了以往在东宫潇馆内伺候的宫人,一人坐在潇馆的院中,闻香品茗。   他深知端王叔担着的谋逆罪,是被人陷害的,可他却不知父皇因何要置端王叔于死地,虽然他从未见过端王叔,可年幼时,也曾听过父皇和皇叔的的手足之情,皇室之中,手足相残,皆若常事,正是如此,父皇与皇叔之间的情分才更是可贵。   但为何他们两人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莫非皇室之中,再怎么交好的手足,都逃不开自相残杀。他不免想到了他和元毅,母后在世之时,后宫和睦,满是欢愉,元毅的性子最是温和,喜欢跟在他的身后,于皇宫中乱跑。   他身为嫡子,也身为皇长子,自是担起了兄长的职责,在那时,他与元毅,可以称得上是兄友弟恭了。   可待母后不在了,陆贵妃露出了凶狠的獠牙,让元毅和他争,争的不仅是父皇的宠爱,还有他早已坐稳了的太子之位。短短的几年间,面目全非,令人扼腕。   “参见太子殿下。”阿瑜见成言侧了侧身子,院中有一着杏黄色及四纹龙服饰的男子,她似有所觉,瞥目瞧见成言微微颔首,便立在跟前,对着那静默不语的男子,福了福身。   听之,元哲抬头一看,见娇娇俏俏的姑娘亭亭玉立地站在眼前,生得一副芙蓉面,肤如凝脂,娇艳柔弱,那眉间依稀见到的忧色,让人生怜。   三年前,他就知道成言养了外室,也把外室弄进了成国公府,宫外都在传,成国公府世子被美人迷了眼,美人故去,宁可与国公府断绝来往,也不愿答应国公夫人娶妻入府。   他起初是觉得成言荒唐儿戏,为了女子,搬离了成国公府,可后来知道那女子是他的堂妹后,便不想掺和其中。   今日,得其一见,他这堂妹的长相可真是顾盼生辉,如若不然,怎么能让成言动了心,往前,成言对男女之情一窍不通,可自从认识了堂妹,为情所困,耽于情障。 第134章 肆无忌惮   “堂妹不必多礼。”太子起身,示意成言带着她坐下来,却见成言怔怔地站着,眼珠子就没从堂妹的身上离开过,那明晃晃的视线就像是粘在了堂妹身上,可他瞧着,堂妹似对成言无意。   他的手搭在茶盏上,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不由自主地暗念道,这两人瞧着极为登对,不论是相貌还是身份,都甚为般配,怎么如今还别扭上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堂妹假死遁逃,至今还无法同成言和好。   当下,瞧着这二人的相处之道,他头疼的很,一个是他的堂妹,一个是他的亲信,不论他站在哪一边,都会有失偏颇。   成言坐在太子的对侧,阿瑜跟着他坐了下来,她面带凝色,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太子,她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开口,太子是天家的人,而当今圣上尚未崩逝,她却要说些对大逆不道的话,来责斥圣上,她怕太子维护天家的颜面,让她噎口。   此畏畏缩缩的性子,她为之无奈,却又不得不顾及。   在她犹豫之时,成言许是瞧出了她的窘迫,若有所思地朝着太子说道:“殿下,乾坤宫传出的风言风语,似有所证,臣曾翻查宫中旧事,从宫人口中得知,元德皇后的贴身宫人早已死的死,伤的伤,就连放出宫去的那些老嬷嬷,都寻不着踪迹了,似是被人夺了性命,用此来掩盖宫闱密事。”   元德皇后,阿瑜一惊,为何好端端地提起了元德皇后,她瞥目瞧见太子眸色一定,与成言似是交锋,二人之间潮涌着暗流,虽然她不明白成言这番话的意思,可她却知道此番话似是乱了太子的心。   元德皇后是当今圣上在潜邸时的皇子妃,圣上与元德皇后情深日笃,只不过,随着皇后的故去,帝后之间堆砌起的情份,一日不如一日,到了如今,民间只闻陆贵妃之名,却不闻皇后之名。   莫非元德皇后的死,没有那么简单,活络的心思骤起,阿瑜似是知晓了其中干系,可此等密事,当着她的面,能随便言之吗?   她稍稍环视,轻言道:“若殿下与世子有要事相谈,那我便先退下,容殿下商谈完要事,再召见我。”   话音一落,阿瑜便要起身,可在起身的一瞬,成言拉住她的手,直直地看着太子,谨声说道:“殿下,此事与端王祸乱有关,她为端王之女,臣查明真相,不仅要给殿下一个交代,也要给她一个交代。”   言中似有尖锐所在,明着刺向了太子,阿瑜尚未反应过来,便猝不及防听到端王祸乱,她不甚明白,为何元德皇后的死会牵扯到父王,圣上登位后,就把父王赶去了澧州,澧州与京都相距甚远,何至于此。   更何况,他是疯了吗?太子殿下是朝国的太子,就算他深得殿下的器重,那也不能如此莽撞,如若太子殿下记恨了下来,为了皇家颜面,秋后再算账,那可怎么办?   太子深深地晲了成言一眼,见他丝毫不肯退让,眼眸中似有薄怒,再瞧见堂妹面上惶惶不安的神色,他压下心中的怒意,直言而向:“这才过了几日,你就查出了真相?”   “我可是听手底下的人回禀,你整日里就待在府上,母后宫中的事,你是如何查清楚的?”可见太子适时动怒,他再三而问,显然是对成言有所怀疑,他手底下的人也不是废物,他们暗查了那么久,都没查到什么有用的。   待此事被成言接手了去,事情就有了言论,不是他不相信成言,只是此事过了许多年,他深知宫中之事藏的深,不是那么容易便能翻出来。更何况,事情一有成论,成言没有来向他呈禀,而是拿着此事来威胁他。   “臣为大理寺少卿,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查,而臣耳濡目染,自会对刑狱案件有所了解,顺瓜摸藤的事,倒也不难,几日的功夫,便足以查明。”虽然成言不知元德皇后的旧事,可倚着前世的记忆,到底可以少费些力气。   他让手下的人把太子还未来得及看顾的地方,多加探查,许是能够澄明真相。   闻言,太子知道成言不会做大言不惭的事,瞧见他面色似有笃定,他似是惊疑,可见堂妹还在跟前,便觉得有一丝无奈,他并不想让堂妹牵扯进来,就像是不想让母后与端王牵扯上一样。   母后是父皇的皇后,与皇叔又能如何牵扯上,真若此的话,那父皇梦魇中所言的,莫非为真?   成言瞧见太子面上的犹豫,波澜不惊地说道:“殿下,朝中不少人为端王谋逆案所害,而她更是被害得颠沛流离,无父所依,她有资格知道其中的真相,恳请殿下,容臣回禀。”   听之,太子往堂妹那瞧了一眼,转念想到皇叔被定罪,枉死于澧州,而堂妹流落到风月之所,因身份骤变,只能做成言的外室,心中骤然生出愧疚,而后泄了口气,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   由之,成言心神一定,能得太子的准允便够了,既然迟早要提出暗藏着的真相,阿瑜也该知道才是,毕竟她心心念念要为端王翻案,若是她能够看到他在其中出的力,是不是能重新看待他?   “早年陆贵妃身侧的宫女,因生了一场大病,陆贵妃施予恩典,让她出宫去了,她才回乡一日,那乡下便生起了一场大火,那火燃得通了天,整个村子,没有一条活口留下。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火燃起来之时,那宫女正巧没在村子里,也就逃过了一劫。”成言如实说道。   他见太子面上的凝重,清了清思绪,转而再言之时,却察觉手掌心的柔软似是一动,他瞥目瞧了瞧阿瑜,待见着她额间冒出的冷汗时,手不由得一动,摩挲着她的指节。   阿瑜转头朝他看了看,两人直直地对上了视线。   成言眼眸中尽是忧色,毫不作伪的关切朝着她而去,是他考虑不周当了。也不知道阿瑜是忘记挣脱开成言的手,还是她觉得两人之间并无不妥。两只手交叠在一块,甚是和谐。   “因村子里的那场大火,那宫女许是知道陆贵妃容不下她,在民间躲躲藏藏了数年,苟且偷生地活了下来。不日前,她出现在京都,不知有何谋算,暗地里打探宫中之事。”   话音一落,阿瑜抿了抿唇,脱口而出:“还能有何谋算,许是全村人的性命,压在心头,让她不能自安,她想知道旧主在宫中如何了,才暗地里打探宫中之事。”   阿瑜的话,落在太子的耳中,这话已然明了,明里暗里都是在说那宫女想要报仇,那宫女觉得是陆贵妃为了封口,才命人烧了村子,没有谁不知道,狠毒之人做了亏心事,往往是觉得死人的嘴是最牢靠的。   太子目光一冷,用火烧死了全村人的性命,陆贵妃真是好的很,如此恶毒。元毅养在她的膝下,性子怎么可能不被养偏,如此说来,陆贵妃深居内宫,早就别有居心,以往的不出挑,大抵是装的。   “臣顺藤摸瓜寻到了那名宫女,听她所言,早年间,元德皇后对宫中不受宠的嫔妃多有顾怜,而陆贵妃恰恰是不受宠中最貌美的一位,说来也奇怪,陆贵妃本可以靠着貌美在宫中占有一席之地,可她偏偏在皇帝面前不知趣,惹得皇帝生厌。”   “元德皇后见之,觉得她在宫中事事艰难,令宫中之人不得为难她,她虽然没有了皇帝的宠爱,可在宫中有皇后照看,日子过得倒挺好,一来二去,也不知道怎么得了皇后的青睐。在皇帝忙于前朝之事,甚少踏足后宫之时,陆贵妃便时时伴在皇后身侧,两人地位悬殊,但相处的甚好。”   话毕,成言瞧了瞧太子,此宫中旧事,就算他不提出来,太子当是知晓的。   太子稍加思忖,想起了母后在世之时,陆贵妃还不及妃位,不得父皇喜欢,长居在偏殿中,可为人倒是和善,每回来母后的寝殿,便会把元毅带来,随后母后便会支着他带着元毅去别处玩。   他点了点头,示意成言接着说道。   “可后来帝后生出嫌隙,陆贵妃便日日进皇后的寝殿,美名其曰安抚皇后,皇后在太子殿下面前,以温顺面见天颜,一旦太子殿下不在身侧,皇帝去皇后的寝宫,往往得不到一个好脸色。”   “再后来,就是皇后重病,后宫嫔妃见之,心思活络了起来,纷纷想趁着皇后重病,能得到皇帝的宠爱。那阵子,陆贵妃日日在皇后床侧侍疾,那尽心尽力的模样,让后宫之人不得不称赞。”   “待皇后薨逝,陆贵妃得了皇帝的喜欢,荣宠后宫。”   “人心不能饕足,陆贵妃踩着皇后的性命,一步一步荣宠后宫,她费尽心机,让后宫之主病逝,手段高明,瞒过了后宫中的嫔妃,也瞒过了皇帝。在帝后生出嫌隙之时,皇帝正是信了她的挑拨,才对皇后起了疑心,帝王疑心一起,便再难消退。”   此话一落,成言顿了顿,他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话,太子相不相信,但如今他瞧着太子面上阴沉的神情,像是风雨欲来,带着恨意。   “陆贵妃侍疾的那段日子,她往皇后的药里下了毒,而那毒日经月累,蚕食了皇后的身子,皇后病逝前,发现了此事,拖着病体明着问她,可她有恃无恐,直言说是皇帝给她的毒药,让她偷偷倒入药中。” 第135章 鸿案相庄   闻言,太子为之一震,他捏着茶盏的手,似有不稳,茶盏中见满的清茗荡出了圆口,那滚烫的茶水洒在他的手上,可他像是没有了知觉,紧盯着成言,咬着牙问道:“那宫女是陆贵妃的旧仆,她的一面之词,你相信了?”   “简直是荒唐,母后是父皇的枕边人,伴在父皇身侧数年,纵然帝后之间生出了嫌隙,可母后好歹还是后宫之主,父皇若厌弃了她,为何不直接废后,还偏偏要让妃嫔下毒谋害。”   “况且,母后病重的那段时日,太医院的人日日请脉,假若陆贵妃偷偷在母后的汤药中下了毒,为何脉案却是无碍的?”   太子睨了成言一眼,见成言面上的异色,似是在哀矜他,他中不由得一紧,他攥紧了手中的茶盏,想言道的话,含带着艰难,他实在是难以相信,父皇会毒杀母后,“你莫不是想说,父皇施压给太医院,让他们装聋作哑。”   听之,成言的目光滑过太子袖口的那处茶渍,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他知道太子已经开始怀疑,纵然是不愿意相信,可元德皇后死的蹊跷,以往被蒙骗之时,还能以为是一场重病拖垮了身子,可待回想后,一切都有迹可循。   太子见成言静默不语,那颔首虽微,但他到底是瞧见了。   他怔怔地盯着茶盏上的微许浮沫,转念想及,如若陆贵妃真的是受了父皇的指使,那父皇便是害母后身死的罪魁祸首。   在这偌大的皇宫中,纵然天家无情,可无情的矛头为何要对准结发妻子,还用了如此阴私的手段,父皇可曾想过,若是他知道了真相,又该如何面对如此狠毒的父亲?纵然天家无父子,有的尽是君臣,可父皇于他而言,不仅仅是高坐在金銮殿的圣上,还是幼时能陪他识字的父亲。   陆贵妃早知父皇薄情寡义,她给母后下毒,就没有想过父皇也不会给她怜悯,父皇连结发妻子都能毒杀,更何况,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嫔妃,难道她不怕自己会死于皇帝的猜忌中?   “当年太医院中属张太医医术最为精湛,元德皇后重病期间,他奉命给元德皇后诊脉,脉案上无碍的论断,也是他亲笔所书,臣得知此事后,暗地让人拘押了他。”成言抿了一口茶水,紧接着说道。   听之,太子眉头紧皱,他似是有所不明,煞有其事地说道:“张太医,可是去岁出宫将养的张太医,但孤明明记得,当年张太医的医术不及胡太医,父皇是遣了胡太医好好照看母后,后来母后重病身亡,胡太医被父皇迁怒,赶出了宫。”   “当年胡太医只是替罪羔羊,给元德皇后诊脉开药方子的确是张太医,张太医医术精湛,太医院人人皆知,但太医院的太医冗多,他又常管着药材,少给嫔妃诊脉,而胡太医又为太医院之首,宫中之人难免会误以为胡太医的医术最为精湛。”成言瞧见太子眸中的不解,如实解释道。   “那胡太医被赶出了宫,你可有寻到他?”太子放下茶盏,朝着成言问道。   话音一落,阿瑜仔细瞧着太子面上的神情,似是苦涩难言,他如今似是明白了许是寻不到胡太医了,只是他还不死心地同成言一问,既然是被迁怒,人被赶出了宫,那无论要做什么事,都变得简单了起来,圣上心思歹毒,绝不会留下隐患,等着来日被揭穿。   不过,她倒是觉得奇怪,为何张太医却能安稳度日,直至去岁,才出宫将养,而且说是将养,也不为过,毕竟他的性命无碍,圣上没有下毒手夺了他的性命,还让他在宫中的太医院待了多年。   她心中疑窦骤生时,骤然听到成言继续说道:“不过,张太医的家人,臣未能寻到,圣上许是拿着他的家人掣肘了他,故而就算臣拘押了他,他也拼死不从,如今臣还撬不开他的嘴。但那宫女与臣交代时,字字泣血,句句含恨,臣相信她是不敢欺瞒的,毕竟全村人的性命,一直悬在她的心尖,让她日日难安。”   阿瑜见太子沉着一张脸,静默了少瞬,一直不见开口,眼前之状,似有僵持,她把唇角压低了几分,添言添词地说道:“宫女能得恩典出宫去,若不是旧主无信,让人放火烧了村子,令数条性命枉死,她何至于再踏入京都。”   “而且,有因才有果,陆贵妃害人性命,那宫女只需如实而言,根本不必特意污蔑旧主。”此话出口,成言瞥目多瞧了她几眼,此道理,她身为置身事外的人,看的最为清楚。   太子殿下也该看透才是,可到底是他的父皇和母后,要让做儿子的,相信自己的父亲毒杀了母亲,还是有些难的,他也委实没有想到皇帝能下此狠手,简直是泯灭了人性。   太子闭目,缓了缓神,再睁眼之际,他瞧着坐在对侧的两人,由生感慨,他们二人如今也是生出了嫌隙,但虽见得生疏缠绕其间,可到底是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境地。   许是今日给他的打击太大了,在他们两人面前,他竟然鬼迷心窍地朝着成言说道:“则安,帝后琴瑟和鸣,佳话远传,究竟是何芥蒂,能让父皇忘记以往的情分,非要拿了母后的性命,才肯善罢甘休。”   “若是你们二人心中仍存有芥蒂,则安,你可会丧失考量,走向歧路。”太子似是把话说的明明白白了,可又说的有点儿隐晦。   可这话敲打在成言的心间,他怎么会听不懂其中所含的意思,无非是太子看不懂圣上的行径,也无法理解圣上对元德皇后如此漠然,曾经的有情人,仅仅因为芥蒂,便离了心。   那藏在石桌下的手,被成言拽拉了上来,他紧紧地握着阿瑜的手,放置在石桌上,坚定不移地说道:“太子多忧了,世间女子,千千万万,仅有她一人,是我想要的。”   “我所求的是一人相伴在侧,如此便足矣。况且,我与她之间并不存芥蒂,有的仅是误会,若是误会十年不散,我便等二十年,二十年不散,我便等三十年,不论如何,我都会一直等下去。而她就是我的考量,我时时盼着她接受我,怎会有心思走上歧路。”   成言不敢看向阿瑜,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痴情地说道。   而阿瑜听了,心中一紧,她乍然偏头,盯着他的侧脸,那如削如琢的面容,此刻显得万分坚定,他真是这般想的?她所求之事,不过是想还父王和叶府的清白,再带着霁之和舟舟过好生活,而她并没有把他纳入其中。   前世,她已经扑过一次火了,那火灼伤了她,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可她却心有余悸,就算误会解开,她也怕再受到伤害。如今,说她懦弱也罢,说她没出息也罢,她是不敢再往火里扑了。   可阿瑜今日听得成言的这番话,她的心似是撇去了薄凉,泛起了波澜,为之一热。   她让他不要把姿态放得太轻了,可陷入情障中的人,又怎么会听?他拿着真心,捧在手上呈给她,至于她要不要接受,他不逼也不问,静静地等着,等着能有一日,结出释果。   叔父之言,犹如悔言,他默声念道,为而所求,为其必有果,若无果顾其求,不必强求。   “是我偏狭了,每个人的境遇都是不同的,父皇能被陆贵妃挑拨,大抵还是因为他不够相信母后。他宁可信陆贵妃那个毒妇,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结发妻子。”太子起身,背对着两人而立。   见之,阿瑜心里也存了不痛快,宫廷中的事,谁又能说的准,皇帝本就不是良善之人,他连自己的同胞手足都能残忍谋害,更别说是与他无血亲关系的元德皇后。   元德皇后在世时,素有贤后之名,而圣上也有情深之态,可在她看来,纵然帝后鸿案相庄,结为伉俪,可圣上也选了秀女,后宫中的那些女子,一批一批的入内,圣上也没为了皇后空置六宫。   如此一来,怕是圣上都以为自己独爱元德皇后,但假的终究是假的,两人的感情,介入了含着歹心之人,歹心之人利用圣上多疑,离间了帝后,随即势如破竹,得偿所愿。   不过,她倒是不想再听皇帝的破事了,成言不是说元德皇后的崩逝与父王有所牵扯吗?那怎么不同太子言道,太子如今已然沉浸在悲恸中了,他忘了这回事,可她却还没忘。   阿瑜望着太子的背影,那背影显得万分落寞,可她如今只想知道其中隐含着的事,她侧身瞥了成言一眼,霎时有些沉不住气,她如是问道:“那此事为何与父王有了干系?”   话音一落,成言瞧见她面上带着急色,不免暗叹了一声,他如实道来:“帝后嫌隙间生,再经陆贵妃挑拨,圣上便以为元德皇后心里藏着别人,怒不可遏,更何况,陆贵妃手上还有元德皇后通予端王的书信,那封书信还没被送去澧州,就被陆贵妃拦了下来,她就此呈给了圣上。”   “那宫女称,陆贵妃怕辱了圣上的颜面,也就不敢私拆那封书信,故而,她也不知道那封书信里头写了些什么,不过后来,陆贵妃见圣上看了书信后,那双目赤红的模样,显然是动了大怒。”   “也是有了那封信,圣上才让张太医拿毒药给陆贵妃,而陆贵妃起初还惶惶不安,后来她猜测或许是元德皇后背叛了圣上,才让圣上不管不顾,非要断了枕边人的性命。” 第136章 柔情百转   踏出东宫的那一刻,似有微风拂过,沁凉的细风吹散了压在心头的烦躁,若依了成言的推断,圣上是在元德皇后崩逝后,下放了京都的官员,还让他们在澧州任职。   而端王谋逆案牵扯到的官员,又大多是长居在澧州的官员,而下放的那些官员不仅没被牵连,还有不少官员就此升迁。   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其中的猫腻,若非如此,圣上常年并不过问澧州之事,还让端王无诏不得入京,偏偏在元德皇后故去后,不露声色地往澧州放了些不起眼的官员。   而当年端王府的如数罪名,是由澧州地方官员层层上奏,呈到了天子手中,天子闻事后,下令让澧州巡抚彻查,可那澧州巡抚却是曾经天子下放的官员。   刘椠,阿瑜暗念道,她想起父王死的那一日,刘椠那副丑恶嘴脸,狼子野心,忘恩负义。   在端王还是皇子的时候,刘椠还是个一贫如洗的书生,端王与当今圣上于白鹭书院结识了刘椠,端王曾见刘椠日子过得艰难,明里暗里还帮了他几回。   如此说来,刘椠也算是端王的旧识,当年他到澧州上任,端王把他当作旧友,对他多有照看,可后来,不知为何,二人翻了脸,刘椠在澧州当好他的巡抚,而端王提起他时,便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莫非刘椠与父王不睦,是因他知道父王迟早都会丧命,便早早地疏离父王,他根本就不想与父王交好,生怕会惹得帝王猜忌,这才与父王翻了脸。   父王向来平易近人,不拘礼节,阿瑜从来都没有听过父王能和谁吵成红脸,那会儿,他与刘椠翻脸后,父王似有所忧,之后还命人准备重礼,送到刘椠府上,可人还没入府,便被刘椠三言两语说走了。   因之,端王好歹是个亲王,就算再重视旧友,也没再与刘椠往来了,后来,端王府生出祸乱,刘椠落井下石,彻查此案之时,不怀好意,用那莫名出现在端王书房中的密信,直接给端王定了罪。   如今想来,当年刘椠被下放澧州,假若不是带着皇命,他怎么会那么嚣张,他去澧州任职,不为其他,只为除去父王。父王把圣上当作胞兄,可圣上处心积虑,用了几年的功夫布局,定了父王的罪。   帝后生其嫌隙,元德皇后为何要给父王去信,而那信中究竟是写了些什么,让圣上煞费苦心害了父王的性命。父王对其一无所知,始终对圣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可还是逃不过帝王的猜忌,真是可笑。   猜忌由来,仅仅是一封书信。   陆贵妃觉得那封书信是元德皇后与父王私相授受的证据,可阿瑜并不相信父王会与元德皇后牵扯,她信父王的私德,是绝对做不出觊觎他人妻子的事,更何况,依着父王的为人,他怎么都不可能与自己的皇嫂有私情。   那封信里头,究竟写了些什么,能让圣上大怒,并狠下心肠来毒杀元德皇后,就连同胞弟弟都不放过。   不安的情绪缠绕着阿瑜,她静静地站在东宫前面的石阶上,眼中茫然。   成言甫一出东宫,远远地瞧见阿瑜愣愣地站在那处,面对着马车,却迟迟不见迈步,他似有所觉,不免有些心疼,方才他说的那些,他知道她无法接受,可瞒着也是不成的,如今他已知晓,一而再再而三的相瞒,总以为是为了她好,实则并不见得。   他阔步向前,走到她的跟前立着,见她发怔的模样,来不及想些旁的,这会儿,他只想抱住眼前的人,让她明白,无需担心,也无需害怕,一切都有他在。   待佳人入怀,成言能察觉到怀中之人似是僵着身子,他垂首看着她,见她睁大眼睛,傻傻地瞪着他,见之,他唇角一勾,带着轻笑,一言不发地压着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怀中之人反应过来,稍有挣扎,成言安抚着,他言辞中带着柔意说道:“我不会让你等太久,再过几日,我会让你如愿的。方才我在太子那儿,说的那些,你听听便是,那些事,还不值得你心烦。”   “腌臢之事,我怕会污了你的耳,前世没同你说,是不想让你忧虑,如今,我知道错了,我不该瞒着你的。”叔父的见解,的的确确有些道理,长辈之言,虽逆耳却有用。   刚不可及,柔不可守。于佳人跟前,他明白了刚柔并济,该知错的时候,便要说出来,不然,她怎么会知道汝真心知错与否。   闻言,阿瑜挣扎的举动,似是一顿,她竟然从成言的口中听到了认错之言。   成言出身甚好,自小便是成国公府中的世子,而成国公并不耽于女色,后院甚是清静,府中子嗣除了成芸是庶出以外,其余皆是嫡出。   成国公看重他,并没有把他放在杨氏身边养着,反而是养在了自己的身边,严父慈母,杨氏越心疼儿子,成国公便对他越严厉,往后执掌成国公府的人,万不能有妇人之仁。   成言不失所望,学识谋略足以担得起偌大的成国公府的重任,可成国公教会了他如何做好成国公府的世子,却没教过他如何去喜欢一个女子,如何去待她。   如今,前世的教训,让他跌了跟头,悔之晚矣。这一世,醒来之际,他已经开始慢慢得摸索,摸索着怎样与心爱的女子相处,认错于他而言,并无所碍。   他只恨自己不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前世的他,都没有机会在喜欢的人面前知悔知错,如今,他能站在她跟前,述说他的悔意,这是老天爷可怜他,他怎愿错失。   阿瑜不知他是如何想的,她面带异色,无意间扫过成言眸中的诚然,她想起前世成言与她的种种,她刚入他的后院,他浑身都透着疏离,二人的头一夜,还是她主动缠上去的。   当时,她在成国公府为奴为婢,因着浑身的傲骨,没少被府上的丫鬟欺负,她也渐渐的明白了在端王府获罪的那一日,她的身份不再是端王府的郡主,而是成国公府一个小小的丫鬟。   身份低贱的丫鬟,不该有骄矜的性子,也不能有痴心妄想的心思。她处在丫鬟所居的后罩院中,日复一日地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她浑身的傲骨,一节一节地被敲碎。   府上的主子开口让她去侍奉世子,她不得不从,毕竟一旦主子动怒,想要一个丫鬟的性命,不过是手到擒来,而待她受命入了世子的后院,世子却对她不冷不热,就好像是把她当成了一个物件,放在院中,不问也不用。   但她到底是以着通房的身份入他的后院,国公夫人见他不近女色,甚是着急,如此一来,受苦的还是她,她为了能让自己在府上好过一些,主动缠着他,求他垂怜。   那一夜,其实阿瑜并不想回想起来,她唾弃自己的卑贱,也唾弃自己沦为了暖床的物件,尽管如此,她还是得去取悦成言,去求成言收下她。   当时,成言见她出现在帐中,面容上的惊愕一闪而过,她趁着那一瞬,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攀上了他,顺势把他拉入了帐中。   她还记得那句伴在耳边的胡闹,语气中似是生出了怒意,她怕他动怒,也怕他撇开她,夺门而出。她思绪混杂,笨拙地去亲他,讨好他,那举动处处透着生涩,让成言生出了兴致。   夜烛燃尽之时,她累昏了过去,待醒来后,她身上通房的名头便做实了。   往前,成言未经人事,女子于他而言,若有若无,后来有了阿瑜,他尝到了其中乐趣,更何况,他后院中的小通房,甚是乖巧,不哭不闹,安安分分地等他垂怜,他并不介意对她好一些。   日渐一日,平日里,纵然成言对她还是一副清冷的模样,可她并不害怕他的冷淡,在此之前,她从未尝过男女之情的其中滋味,在此之后,她一步一步地陷了下去,也是她贪婪了,以为安安分分地待在他的身边,便能在他心上占有一席之地。   “你前世真的喜欢过我?”这念头一出,她再也遏制不住,她闭着眸子,伏在成言的怀中,颤声问道。她其实早就相信成言前世是喜欢她的,可她就是忍不住想问一问,他之前的解释,苍白又无力,她想相信,却不愿意相信。   成言把她揉在自己的怀中,那缱绻的模样,不似他,柔情百转依缠人,他轻声道来:“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我拦着母亲为我相看婚事,求着太子为端王翻案,就是想要等太子继位后,为我们二人赐婚。”   “赐婚。”阿瑜面上怔然,呢喃了一声。   待她转念一想,眸中滑出一滴清泪,随即渗进成言的衣襟,她强压下心中的难过,喉间似有哽咽:“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尘埃落定之时,就算我大难不死,还活在世间,可终归是与子嗣无缘,国公夫人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娶一个无所出的女子。”   话一出口,她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紧跟着又道:“赐婚,原来如此,皇命不可违,国公夫人不能违抗圣旨,她再不愿也无能为力,但是,她能让你纳妾,妾室所生的子嗣,养在嫡妻膝下,与嫡出并无差别,反正都是你的子嗣。”   闻言,成言眸中闪过伤色,她还是不愿意信他,难道在她眼里,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第137章 率由旧章   成言环着她,用下巴蹭着她的额头,他还能如何和她言道,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其她女子为他孕育子嗣,更没有想过要纳妾,她不信他,或许是他做的还不够好,总有一日,她就会明白他有她便足够了。   他已经自请脱离成国公府了,如今不过是挂了一个世子的名头,待事情了结,他不再是成国公府的世子,只同前世那般,仅是她身边的成言,属于她一个人的成言。子嗣于他而言,锦上添花罢了,她能给他添嗣,他自然欢喜,若是她无子嗣之缘,那他也无甚关系。   他只想伴在她的身侧,如此便足矣。   而阿瑜还在懊悔,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方才的那番话,她始料不及,虽然出自她自己的口中,可她确实是没想到原来自己一直都没有释怀,仍然如鲠在喉。   前世的她,哪里会管他纳不纳妾,她只会惶惶不安,生怕自己被厌弃,独守着那处小院。而她唯一的妄想,那便是等他娶了嫡妻,能给她妾室的名分,让她在府里安然度日,使她在丫鬟婆子的面前抬得起头。   而这一世的她,经历了前世的磨难,不仅不愿待在他的后院中,还改变了许多事情。她不再是成国公府任人打杀的奴婢,也不再是那个自哀自叹的女子,她活的通透,活的明白,再过不久,她或许还能做回原来的自己,那个本来在澧州生活地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可为何,她还是释怀不了呢?年少的欢喜,是难以忘怀的,可他带给她的伤害,让她痛彻心扉,尽管误会已然解释清楚,可她还是能想起那无数个孤枕难眠的日夜。   若是端王府不曾生事,她还是澧州的小郡主,她以郡主之尊再遇成言,以此设想,恐怕她还是会一股脑地栽下去,成言活似一个锯嘴葫芦,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再加上那寡淡的性子,都甚合澧州小郡主的心意。   女子的心意,并不复杂,或多或少都有着自己的喜好。恣意的小郡主,也有其不为人知的一面,她喜世间好颜色,而成言不似玉面小生那般白净,也不似书院学子那般文弱,他相貌堂堂,眉目清俊,眸中闪着的凛然之色,身躯凛凛,令人瞧着极其安心。   阿瑜惝恍地抬起头,见他双目空落落,尽显悲戚,心中不由得一紧,她不动声色地把头瞥了过去,似是不愿再看他眸中的伤色,她压下满腔的情绪,带着一点儿鼻音,柔声说道:“等及朝廷还我父清白,我不愿再待在京都,我会带着舟舟和霁之回澧州去。”   前世,她在京都待了五年之久,从来没有回过澧州,而这一世,她一直都想回一趟澧州,不论是因为什么,她都想回去。澧州是她的根,她待在京都,就如同无水之浮萍,心始终无法安定下来。   如今,她看着成言受前世所累,变得阴郁不堪,曾经的桀骜,荡然无存,个中滋味,无以言表。   “你若是想来澧州见舟舟,我也不会阻拦,毕竟你是舟舟的父亲。”阿瑜在他耳畔轻言道。   ……   两人出宫后,成言琢磨着她那番话的意思,他知道她迟早都是要离开京都的,就是早晚罢了,没想到待事情了结,她就要走了。不过他也什么都不想管了,他追着她去便是。   不会阻拦,不会阻拦,成言在心中反复念着这几个字,她肯主动把往后的行踪告诉他,还不会阻拦他去澧州看舟舟,这到底是看在舟舟的面子上,才对他有了好脸色,还是因为他帮了她?   成言少有徘徊不定的时候,这会儿,他细细地想着,明明那番话,可以有一个很好的解释,但他却迟迟不敢相信,此不敢,是害怕那藏在心中的解释是他的胡思乱想,就此揣测错她的意思。   故而,他想了很多缘由,顾念到了舟舟,也顾念到了她许是因为恩情,却唯独没有顾虑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庆期瞧着主子从宫中出来后,便与瑜姑娘紧紧难分,也不能如此言道,主子本就看中瑜姑娘,前些时日,主子瞧着瑜姑娘的脸色,不敢太过放肆地直瞅着她,而今,似是发生了什么改变,他瞧着瑜姑娘的脸色好了许多,与主子对上视线之时,不再冷着一张脸。   主子与瑜姑娘在府门前分开时,那双含着情意的眸子,目送着瑜姑娘入隔壁的府宅中。待远远地瞧不见人了,主子嘴角似是勾起了弧度,隐隐约约的笑意附在面容上,让人瞧着生出愉悦。   可还没过多久,他又见主子愣愣地坐着,手中拿着杯盏,而那杯盏中没有一滴茶水,如此模样,让庆期瞧了好生奇怪,这又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   “澧州的刘大人招了吗?”方才还在走神的成言,陡然出口。   庆期摸鼻子的手一顿,身子一挺,立刻回言:“手底下的人还在审着,可那刘大人的骨头太硬了,又没有什么软肋在身,从他嘴里尚未撬出话来。”   “澧州那边是何情形,让谢戈加紧找出刘椠与地方官员勾结的证据,若从旁处入手,的确要一些时日,可如今他是刘椠,如此一来,为何还没有消息传来。”   “他到底露没露出马脚?我手下不养闲人,更不养废物。”成言睨着庆期,他显然对远在澧州的谢戈有所不满,若不是林木说谢戈有了长进,此次任务还轮不到他去。   庆期躬着身子,额间冒出冷汗,他顶着巨大的压力,直言而道:“澧州暂无消息传来,是何情形,属下还不知晓,但也就这两日的功夫,若还不见回信,就怕是澧州出了乱子。”   成言捏了捏眉间,摆了摆手。   见之,庆期轻吐了口气,正准备转身退下之际,又听主子说道:“让谢戈办完事后,不用赶回京都。”   闻言,庆期大惊,主子这是何意思?虽然谢戈之前犯了错,可他在林木那儿,已经脱了一层皮,这次往澧州去,是林木觉得他实在是个好苗子,才在主子跟前求了情,主子看在林木的份上,才同意他往澧州将功折过。   如今,事情还没定,谁也不知道谢戈有没有露出马脚,怎么当下就做出了处置?   成言见庆期眸中的惊愕,便知他想歪了去,他做事自有他一贯的道理,以前从来不会和人解释,可经历了一些事情后,他许是变了些,好言好语地对着庆期道:“让他不用赶回京都,是还有其它事要交给他。”   “澧州是个好地方,风水养人,安心于善,想来甚适合长居。”成言丢下短短几句,便闭目养神去了。   独留庆期站在原地,愣头愣脑摸不清其中意味。   ……   乾坤宫由陆贵妃把控着,皇帝神智不清,昏迷不醒,长卧龙床,而陆贵妃给皇帝侍药,从不假手于人,如若不然,她怎么能够往那汤药里加好东西。   “陛下,您且好好地睡着,不要怪臣妾心狠,是您要对臣妾赶尽杀绝的,不然臣妾怎么敢这么对您?”陆贵妃涂满蔻丹的指尖滑过被褥,带着轻笑说道。   “您整日里疑神疑鬼,前些时日更是满口胡话,我若不对您用药,您就要杀了臣妾,可您为何不能信臣妾,臣妾伴在您身侧数年,义无反顾地帮您毒杀了元德皇后,背了一身的罪孽,可在您心里最重要的还是那个皇位。”   “不过说来也是,臣妾的皇儿同太子争了多年,也是为了皇位。同室操戈,阋墙之争,这是不是像极了您与端王,不过臣妾的皇儿尚有主动之权,不似端王那般无用。”   待放置在一侧的汤药凉了些许,陆贵妃小心地端起,执起汤匙,搅着汤药,喂给躺在龙床上的皇帝,皇帝还在昏睡着,陆贵妃只管把药喂入他口,并不管其行径有多么用力。   那褐色的汤药从嘴角流下,一碗足足的汤药,陆贵妃费了好一会功夫,才让那汤药半数进了口中。   如今朝廷中的情形说不上太好,元毅养私兵,造铁器一事,被朝中的忠臣指责诛言,而太子手中还捏着元毅的把柄,尽管她们母子二人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但陆贵妃也还不敢让皇帝好起来。   她的皇儿不知道其中缘由,盼着躺在龙床上的皇帝病愈起身。可陆贵妃深知,若是皇帝好起来,甫一处置的便是她们母子二人,毕竟皇帝做贼心虚,他可是偷了端王的东西,他已经怀疑她知道了此事,是不会放过她的。   她当下也只能让皇帝先睡着了,至于皇儿与太子相斗,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陛下,元德皇后寝宫才闹出点乱子,您就吓得丧魂失魄,这可不是成大事者应有的心性,臣妾也不想知道您心里藏着的事,您于梦魇中说的那些胡话,臣妾早已和您绑在了一起,自会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可您为何还不肯放过臣妾?”   陆贵妃至今还觉得若不是皇帝过于薄凉,她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其实想来,宫中之人每日都带着假面,帝后各执己见,嫌隙暗生,可笑的是,元德皇后竟然相信皇帝还存有良善。   她可不会像元德皇后那般傻,皇帝可不仅仅是她的枕边人,更是天下的九五至尊,人心不定,而帝心更是难测。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既然皇帝能为了自己,狠下心来吩咐她去毒杀了元德皇后,而她也能为了自己,率由旧章。 第138章 顺势而为   是年六月二十五日,天大暑,风云变,圣上病榻在床,政事荒废,朝国太子力排众议,行监国之责,二皇子元毅当朝辱骂,其曰太子居心叵测,意图取而代之。   见势,天子门生摇摆不定,朝中重臣纷纷避让,东宫太子怒之,于勤政殿中斥责二皇子元毅贪赈灾之银,养私兵造铁器,结党营私,勾结朝中大臣,而陆贵妃欲包庇其罪,加害圣上。   一桩桩罪责摆出,二皇子元毅脸色大变,直言太子血口喷人。   待太子以铁血手段,召齐豫于天子寝宫诊脉,遭陆贵妃阻拦,因之,在勤政殿等待的天子近臣骤生疑虑,赵首辅反其道而行,遣人去把早已出宫将养的张太医带入宫中,既避开了太子之手,又避开陆贵妃之手。   朝中重臣纷纷附议,陆贵妃见之,脸色灰败不堪,试图威胁张太医,却见张太医不为所动,为之,她见大势已去,瘫倒在地。   张太医诊脉定论,圣上病榻在床,其脉象古怪,深中奇毒,毒素早入肺腑,往后就算能醒过来,身子也怕是破败不堪,虚弱不已。况且,何时能醒来,尚未有定数。   是时,朝野震惊。   朝国是皇帝的朝国,而后宫是皇帝的后宫,谁能料到在后宫中受宠的陆贵妃,自寻死路,下毒谋害皇帝。此大逆不道之行,谏官怒斥。   太子行肺腑之言,安抚朝中众臣,可国之动荡,朝局不稳。   赵阙是为天子近臣,百官之首,率执跪拜之礼,恭请太子殿下代理朝政,命钦天监选出日子,奉皇帝为太上皇,于行宫将养,太子殿下名正言顺登位,以安国本,稳其根基。   此言一出,朝中大臣手执笏板,跪伏在地,异口同声禀奏:“臣附议。”   因之,未行跪拜之礼的大臣,甚是突兀,左右寻视,最后目光落在二皇子元毅身上,元毅瞧见眼前的态势,甚不甘心,困兽犹斗,他咬牙切齿,红着双目,指着跪在地上的那些大臣,大骂道:“尔等乱臣贼子,父皇尚未驾崩,你们就想着另立新主,此为犯上作乱之举,与逆臣何异?”   话音一落,赵阙下首的大臣抬头而望,谨声说道:“陛下被陆贵妃所害,证据确凿,不容狡辩。”   “若不是陛下缠绵病榻,以您贪赈灾之银,养私兵造铁器之举,早该被关入宗人府,如今不知陛下何时才能醒过来,为保国祚永延,太子殿下理应上位,以安国本。”   “太子殿下入东宫十几载,于乱势之时继位,本就名正言顺,何来犯上作乱之谈,怕是二皇子糊涂了才是。”   闻言,站在二皇子身侧的臣子,面色霎红,惶恐难安,终究是压错了宝,站错了地儿,他们谁也不知道二皇子的这股强风会吹到尽头,冲风之末,实在是难以让人接受。   可他们瞧着二皇子似癫狂之状,那红着的双目,看着极为吓人,树倒猢狲散,他们见二皇子如强弩末矢,后宫中的陆贵妃已然被太子殿下拿下,想来是翻不了身,他们双肩微塌,佝偻着身子,慢慢地伏跪在地。   在元毅的瞪视下,低头叩拜:“臣等附议。”   见此,成言出言:“二皇子罪名昭昭,其母加害陛下,罪加一等,皇子犯法,与庶名同罪,望殿下早做裁断。”   成言怕太子一时心软,不能及时处置了元毅,让元毅还有机会卷土重来,两派斗了数年,元毅手上的权利,有时候,可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大。   毕竟,元毅可是暗自养了私兵,造了铁器,那些私兵如今还在牢狱中,可他们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听之,太子稍有思忖,若不是成言同他言道,说是陆贵妃包藏祸心,帝命垂危,他恐怕还在犹豫当中。自从他知道了母后身死的真相,他不敢靠近父皇的寝宫,也不敢去看他那张虚假的面容。   他想恨,却又不敢恨,他已经没有了母后,不想再失去父皇了。父杀其母,于他而言,荒唐可笑,但真要让他做出弑父之举,以报母仇,他是做不到的。这偌大的皇宫中,帝权束缚了他,伦理捆住了他。   如今,陆贵妃想弑帝,他不知缘由,终归不能放任。成言推着他,让他行监国之责,赵阙逼着他,让他代理朝政,朝臣奉承着他,让他就此继位。   如今的种种,真的是顺势而行?   元毅,太子嘴唇张合,他瞧着下首的元毅,见他怒视着他,两人双目相对,迟迟不语。   赵阙见太子似有犹豫,不假思索地说道:“殿下,请您早日定夺,以安国祚。”   太子背脊微僵,宫中的罪妃,与母后的崩逝有关,其死不足惜,可元毅到底是他的皇弟,他到底该怎么惩处他?   他与元毅交恶数年,争权之时,都恨不得杀了对方,可真到了兵刃相向的这一刻,他竟狠不下心来。正迟疑之时,他瞧见了元毅双眸中的恨意,那恨意直逼而来,让他陡然回神。   “……”   从勤政殿出来的大臣,那泊泊而出的湿汗浸透了里衣,还有不少大臣执起杉袖,拂着额间的薄汗。   成言见太子立在殿阶上,迟迟不动,他顾视了几眼,缓缓退下。   他犹记得前世的勤政殿,鲜血流满殿阶,不少大臣折损了去,而今,他早知前事,入手甚易,才能让当下的勤政殿安然无恙,祸乱存于一时,而不存于一世。   他甫一出殿,就见赵阙在殿前站着,刚同身侧的大臣分开,即转身而视,两人对上视线,笑而不语。   天意已出,皇家生乱,乱中有序,即成定局。   ……   成言回到府宅之时,见府中的奴才战战兢兢,他似有所觉,面无神情地走入正堂。还不等他站定在侧,当头便是一鞭,只见一人站在他的跟前,手中执着一条长鞭。   虽然方才成言下意识偏头,那鞭甩在他的身上,带过他的脸侧,顷刻间,他的脸侧就渗出了一条血痕,那血痕从耳畔处蔓延至下颌,瞧着极为吓人。   只见站在正堂中央的人,身形魁梧,面色阴沉,他眸中满是怒意,胸膛处微见起伏,直言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撺掇太子殿下谋位。”   “我应允你去当太子的伴读,成为太子的属臣,是想让你辅佐未来的天子,可不是让你去同太子谋朝篡位。如今陛下尚留于人世,你撺掇太子做出此大逆不道之行,是想断送成国公府?”   成国公面色肃然,眸带黯色,他实在是不知道成言存着这番心思,今日之举,若有差错,成国公府不复存在。   昨夜,同僚陈蔺明寻他饮酒,不知为何那酒的后劲十足,他饮后昏昏然,于酒馆睡了一日,醒来之际,身侧无人,他火急火燎地赶往宫中议事,不料,行至半途,便得知了宫中发生的事情。   他再往宫中去,也无济于事了,想必勤政殿中的大臣早已走空,他越想越觉得不对,虽然他好饮酒,可身侧时有小厮跟着,再怎么样,也不会生出乱子,更别提是因为饮酒耽误了议事。   可在他醒来之时,不见陈蔺明的踪影,也不见身侧小厮的踪迹,此之种种,必是有人算计了他,他在途中,还想着必要剥了那人的皮,如今转念想来,算计他的人,怕是眼前的小兔崽子。   “没有差错。”成言低声而道。   “宫中贵妃谋害陛下,此才是大逆不道之行,太子殿下仁德,赐鸩酒,全了皇家的颜面。而二皇子不顾百姓性命,贪赈灾之银,意图谋反,养私兵造铁器。这一桩桩重罪,天理难容,太子殿下只是顺势而为,名正言顺,何为谋位?”   成言眼睫轻颤,脊背挺直如松,他目光幽暗,直直地看着成国公。   成国公见他不知悔改,执着手上的马鞭,复而甩了过去,那鞭子过堂顺风,带起一声呼响,成言撇过头去,生生地受了这一鞭,加上适才的那一鞭,两鞭打在成言的身上,他的脸伤了,衣裳也破了。   他算计成国公,此乃无奈之举,他怕成国公以愚忠误事,若成国公带着朝中老臣阻拦太子顺势而为,那对他和赵阙来说,也是一股不小的阻力。   陈蔺明为太子太傅,尚能带着那些老臣识时务,可一旦成国公插手,事情便没有那么容易。   就在成国公还要挥出一鞭时,便听耳侧传来一声软言:“肃肃。”舟舟从远处瞧见成言的背影,一时欢喜,随即他放开阿瑜的手,撒欢似地朝着成言跑去。   舟舟个子还小,没能瞧见站在成言面前的成国公,阿瑜可是瞧得极为清楚,她见舟舟不管不顾地往前跑,刚想阻拦,却不料小团子一溜烟就跑远了。   她赶忙追了上去,步入正堂之时,见舟舟脚下稍有踉跄,直扑向前。好在成言眼疾手快,不顾身上的伤痛,俯身托住了舟舟。   成国公双眼一瞪,看着儿子怀中的面团子,手上的马鞭从手上掉落,他瞧着这面团子,怎么如此面熟,像是在哪儿见过一样,他稍有咂舌,反复诽腹道。   舟舟一头扎进了成言的怀中,待缓了缓神,他便抬头看向成言,却瞧见了他脸上的血痕,小小的人儿,见此,先懵了一下,而后眸中浮出水雾,怒气冲冲地说道:“肃肃,你脸上怎么了?”   “是不是有人打你了,你告诉舟舟,舟舟替你打他。”舟舟刚把话说完,便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摸了摸成言的脸,还凑上前去,轻轻地呼了呼。 第139章 失惊倒怪   成国公眸中含着惊愕,他绷着下颚,一边盯着舟舟,一边听着舟舟的童声稚语,尤其是在听到小娃娃说要打他时,他不由得语塞,可瞧见小娃娃面上不似作伪的神情,他胸腔发笑,这小娃娃从哪里冒出来的,还唤他的混账儿子肃肃?   肃肃又是什么称呼,肃肃?叔叔?成国公吹胡子瞪眼,觑着儿子怀里的小娃娃,心底一热,他怎么越瞧着小娃娃,便越觉得稀罕呢,他侧过身,正了正神色,过了一瞬后,他转回身子,盯着舟舟,又紧了紧神,说道:“你这小娃娃口气可不小,做父亲的要教训做儿子的,莫非还要得了你的同意?”   浑厚的声音传入舟舟的耳中,他四处瞥目,搂着成言的脖子,从他的肩膀处探过身去,入目便是成国公板着一张脸,神情甚为严厉,舟舟见他身形魁梧,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不仅没有被吓着,还一本正经地说道:“伯伯,你是肃肃的父亲吗?您为什么要教训肃肃啊?”   成国公瞧见舟舟脸上的两团软肉,随着小嘴一张一合,左右微动,他甚是难耐,背在身后的手有点发痒,止不住地摩挲着,不就是个小娃娃,他怎么还萌生出了这番念头,他佯怒,怨气满腹地说道:“恐怕混账儿子早就不认我这个父亲了,而我教训他,自有我的道理。”   话音一落,成国公睨了成言一眼,见他仍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中不禁一怒,再瞥目瞧见舟舟眸中的不解,他心神一定,假以辞色地说道:“混账儿子做错了事,做父亲的不该教训他吗?”   看在小娃娃唤他伯伯的份上,他过后再与混账儿子清算,不过,他的混账儿子平日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这么一个惹人疼爱的小娃娃肯亲近他,倒也是奇怪,如今若不是小娃娃在侧,他才不会如此和颜悦色。   成国公话音一落,舟舟听之,小嘴撇了撇,好言好语地说道:“虽然舟舟没有父亲,可是……可是学堂里的段夫子说过,上行下效,也就是说长辈怎么做,下面的小辈就会跟着怎么做,而言传身教,是为良方。”   “舟舟是娘亲的儿子,娘亲也和舟舟说过,如果舟舟做错了事情,她不仅不会动手打舟舟,反而会言传身教,告诉舟舟什么是错的,什么是对的,如此一来,舟舟下一回就不会犯错。”   “伯伯,舟舟不知道肃肃做错了什么事情,惹了您生气,可是您动手打肃肃,这就是不对的。拳头和武器只能留着对付坏人,肃肃不是坏人,您能不能不打肃肃?”   舟舟直言直语说完了一大段话,趴在成言的肩上,喘了好几口气,他可怜兮兮地看着成国公,一双圆鼓鼓的眸子中尽是恳求,自从他知道眼前的伯伯是肃肃的父亲,他就再也没说着要用小拳头打人了,伯伯是肃肃的父亲,也就是舟舟的长辈,舟舟是不能对长辈无礼的。   小小的人儿砸吧砸吧小嘴,继而念念有词道:“不对啊,伯伯是肃肃的父亲,叔叔伯伯是同辈,好像不能把肃肃的父亲唤作伯伯。”一番饶舌的话在舟舟的口中打了个圈,他一会念到肃肃,一会又念到叔叔,眼珠子转了转,总算是理清楚了。   阿瑜瞧着舟舟古灵精怪的模样,嘴角带起弧度,微微一笑,再听到他的念念叨叨后,转而思之,眼前的祖孙三人,齐聚一堂,和和睦睦,倒让人羡慕了起来。   舟舟挺起小身子,不能唤做伯伯,那舟舟要怎么唤肃肃的父亲?他眸子黑白分明,骨碌碌地看了看成言,又去找娘亲站在哪儿,不知道该唤作什么,就找娘亲问问,娘亲定是知道的。   成言闷吭了一声,他硬生生地挨了两鞭,脸上的伤痕袒露在外,瞧着极为吓人,而身上的伤,虽然被衣裳遮掩住了,可痛起来,也是让人难以忍受,更何况,他把舟舟抱在怀里,舟舟左顾右盼,牵动了他的伤处。   见之,阿瑜指节微颤,眉心一跳,见成言暗暗忍着的模样,而舟舟一无所觉,还在他的怀中左晃右荡,她忍不住地出口说道:“舟舟,你成肃肃身上有伤,你这番折腾,他身上的伤口可要渗血了。”   成国公还在想着舟舟方才的那番话,拳头和武器只能留着对付坏人,小娃娃年岁不大,想事情倒是通透。他失笑地摇了摇头,待阿瑜话音刚起,成国公陡然听到了女子的声音,他霎是惊疑,适才小娃娃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自然就忽视了随后而来的阿瑜。   如今,他侧身仔细瞧了瞧站在混账儿子身后的姑娘,容色姝绝,那浑身的气韵,倒是压过了眉间的那抹艳色,他知道自己的混账儿子不近女色,往前与儿子有所瓜葛的那个女子,也已经故去,只是不知眼前的这位姑娘,怎么会出现在儿子的府邸,她与儿子有何关系?   还不待成国公开口相问,就见成言不动声色地往前挡了挡,似是要遮掩住成国公的注视,成国公眉头蹙起,怒瞪着他,二人谁也不让着谁,直直地对上,就看谁先败下阵来。   舟舟听见娘亲的话,小嘴一张一合,他低了低小脑袋,寻视着,在瞧见成言身上的衣裳破了道口子之时,他越过那道口子,依稀能够看见里衣,那里衣上沾了一点儿血迹,舟舟见之,鼻头一酸,忙是说道:“肃肃,快把舟舟放下来吧,你身上流血了。”   小娃娃语气中略带哭腔,成国公听了,把视线一移,而舟舟正好挡住了那抹血迹,他也就没瞧见成言身上渗血,倒是不以为意,自顾自地瞥目,瞬即安慰着小娃娃:“才挨两鞭,皮肉伤罢了,伤的是他,可不是你,你哭什么?况且,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你是个男娃娃,怎么能因为区区小事就要哭。”   成国公改不了骨子里头的血性,年少时,他曾被成老国公丢进军营里待了几年,而军营中的汉子,哪个不是铁血铮铮?他们一贯奉行宁可流血也不流泪,兵刃交接,没有人能顾得上脸上的水光,他们只能顾着伤口处涌出来的鲜血。   正是那短短的几年间,成国公知道了要想守住成国公府,自己身后的子子孙孙万不能坐享其成,且不说能上阵杀敌,就说那性子也该磨练出来。而成言的性子,便是他一手磨练出来的。   能忍能担当,便是成国公言传身教,教予成言的,假若当下哭的不是舟舟,是他嘴里念着的混账儿子,恐怕他会二话不说,捡起地上的鞭子,抽向成言。   成言听了舟舟的话,心里滑过阵阵暖意,他把舟舟安安稳稳地放了下来,再抬头之时,他侧眸看向阿瑜,方才她出言,是在关心他?一念及此处,他心头微微发热,眉梢处的褶痕浅了些。   舟舟双脚落地,蹦跶了两步,他站在成国公的跟前,仰起头看着他,鼓着小脸,郑重其事地说道:“舟舟没有哭,舟舟只是忍不住想哭,但是泪珠子没有流出来窝。”   成国公光顾着看小娃娃,也就没瞧见混账儿子眸中的柔情,他见小娃娃个头小小的,站在他的跟前,还没有他的小脚高,使坏般地伸出脚去碰了碰舟舟的膝盖,脚尖一触,舟舟的小身子晃了晃。   成言转身的一瞬,就瞧见了这一幕,他双目骤凝,直蹲下身去,扶住了舟舟,直言不讳地对着成国公说道:“父亲,他年岁尚小,你不要弄伤他。”   年幼时,成国公拿着军营中的那些法子教养他,从来不拘小节,成言自小习武,习武之时,身上的伤大大小小,多处是成国公不知轻重弄的。   听之,阿瑜见成国公面色阴沉了起来,就在她以为成国公要动怒了之时,便听他说道:“小胳膊小腿,我就是想看看小娃娃筋骨如何,你摆出这幅模样给谁看?你瞧瞧你自己,失惊倒怪,没有了往日的稳重。”   成言扶着舟舟的肩膀,刚想把他抱起来,舟舟撇开他的手,摇了摇头,软声软语地说道:“肃肃身上有伤,舟舟太重了,肃肃还是不要抱舟舟了,不然舟舟会压着您的伤口。”   成国公见眼前的两人漠视了他,心头五味杂陈,他抿了抿唇,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舟舟扑哧扑哧跑到了那个姑娘身侧,小小的身子紧紧地挨着她,那双嫩乎乎的小手还不忘抱着她的腿。   他瞧着那姑娘和小娃娃之间的亲昵,眸色一深,他不知道小娃娃的来历,也不知道眼前的姑娘是何人,可他方才就瞧着小娃娃眼熟,小娃娃和他混账儿子站在一起时,那一大一小的脸,令他下意识比照了一番。   在此之后,他总算是知道这莫名的熟悉是从何而来,纵然小娃娃的脸蛋偏圆,但是也改不了他似极了成言幼时的样子,两人就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成国公直直地盯着阿瑜,心中的念头一起,便再也止不住了,刚才小娃娃还说他没有父亲,还把他的混账儿子唤作叔叔,怎么会是叔叔呢?合该是唤作爹爹。   阿瑜瞧见成国公明晃晃的视线向她投来,她肩脊微僵,倏忽间,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垂在身侧的手,稍稍一顿,不露声色地拉着舟舟的小手,两手交叠,阿瑜的手心慢慢地渗出细汗。 第140章 问心无愧   成国公那抹视线而过,成言瞧见了阿瑜把舟舟护入羽翼之下,他也察觉到了她的顾虑,无非是怕成国公知晓舟舟是成国公府的子嗣,会强逼着她把舟舟送还入成国公府。   为隔断成国公投在她面上的目光,成言瞥过丢在地上的鞭子,那条马鞭就躺在成国公脚边,他明知父亲善用的兵器是长矛,而成国公府家法所用的鞭子,远比地上的那条粗,其上还有不少短刺,落在皮肉上,且不说是皮开肉绽,被抽上几鞭,他恐怕连腰都直不起来。   如今躺在地上的马鞭,想来是成国公驾马用的,马走慢哉,执鞭策之,日行千里,当下,成国公知宫中之事,已然动怒,顾不上另寻他物,直接拿马鞭抽他,假若让他得知舟舟是成国公府的子嗣,横插一脚倒是轻的,唯恐人仰马翻,闹的不得安宁。   况且,他已欠她良多,她是舟舟的母亲,谁也不能从她身边抢走舟舟,就连他也不可以。他早就自请出府,而成国公府就当没有他这个不肖子孙罢。   他把地上的鞭子捡起,缓缓屈膝而跪,双手捧着马鞭,奉给成国公,低沉着声音说道:“宫中之事,儿子谋划已久,容不得半点闪失,若是父亲怪儿子算计了您,儿子知错。可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圣上深中奇毒,昏迷不醒,无法执掌朝政大事,太子仁德足以配其位,由太子奉圣上为太上皇,于行宫将养,此乃万全之策,延绵国祚,安定民心,儿子无错也不悔。”   成国公府子嗣不丰,成国公膝下也只有成言一个儿子,他怕儿子养在杨氏身侧,性子会变得没有主见且软弱无能,故而,在成言幼时起,就与他同吃共住,他在他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心血,而成言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才识过人,远见卓识,跟在太子的身侧,更是受到太子殿下的赏识。   前些年,太子处境艰难,朝中之人皆以为成国公府是坚定不移地站在太子身后,但他身为成国公府的执掌者,不敢把整个成国公府赔上,只敢把自己的儿子推出去,成为太子的属臣。   纵然成言身上挂着成国公府世子的名头,可身上的官职,却是他自己一步一步升迁而来,成国公府并没有给他应有的助力。成国公相信他能够独挡一面,于朝堂上厮杀,见刃不见血。   数年来,成国公以朝堂作为磨练场,让一只幼狼在狼群中厮杀,狩猎完成后,狼群中鲜血淋漓,被伤得遍体鳞伤的不仅不是幼狼,反而是那于狼口中夺权的狼群。   如今的局势,他还有何不满?狼崽子如他所盼,伴太子左右,助太子夺得大权,而成国公府也安然无恙,再继皇恩。   成国公暗叹了一口气,瞧着跪在地上的成言,他愤怒自己的儿子欺瞒着他,也算计了他,可若是成言同他实话实说,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放手一搏,为成国公府再争取一朝荣光,他做了二十多年的成国公,背有所负,早就不复年少时的爽朗,行事瞻前顾后,不能全凭自己的心意。   静默了片刻,正堂中只剩下成国公和成言二人,阿瑜不想掺合成国公府的家事,也不想看成国公教训自己的儿子。况且,她似有所觉,明明那股凛冽的视线是向她投来,若不是成言岔开了话锋,她在灼灼的目光中,怕是原形毕露,她想藏起舟舟,不让舟舟被成国公府中的人知晓。   而成言出口的那番话,也是她今日想听的。成言在入宫之前,就让人知会了一声,因之,她知风云变,宫乱骤生,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府内等着消息,于端坐之时,她又忍不住惦念,怕会出差错。   好在,几个时辰过去,她让林卲守在府门前,若是成言从宫中回府,就与她说道一声,如此一来,成言回府没多久,阿瑜带着舟舟于隔壁府邸叩门,府邸中守门的小厮,似是早得了吩咐,对她恭恭敬敬的,仿若她是府上的主子。   她一时也没有多想,舟舟又紧缠着她,硬是让她带着他一同来找成言,她实在是没有料及成国公在成言的府上。而今,她既明白了成言的一番苦心,也知道他是故意吸引了成国公的目光,那她也没想着要客气,就此趁着成国公把心思放在了成言身上,她带着舟舟悄悄地离开了正堂。   她抬头望着天光,晴空万里,风云来的快,去的也快,往后的日子,只见坦途,不见暗淡。   舟舟牵着她的手,顺着她的目光,仰着头,眯着眼睛看着万里无云的天际。阿瑜低头瞧见舟舟的模样,抿唇一笑,心中暗念道,父王,女儿势必要还您清白,您且再等等,圣上也该遭报应了,就算他病榻在床,也改不了他罪孽深重。太子夺势,女儿终能放开手来,替您喊冤,为您鸣屈。   ……   朝中大臣多日上谏,望太子殿下奉圣上为太上皇,择日躬行礼制,登基为帝。   于七月初一,圣上正式禅位,以太上皇的身份移居行宫将养,太子殿下不愿劳民伤财,以从简为由,使御撵随太上皇去往逸林行宫,就算如此,为保皇室安危,禁军围街,开大道而行,左右两侧的百姓见皇威,伏跪在地,目送太上皇出京都,入逸林行宫。   太上皇在御撵中昏睡,太子殿下在侧守着,他瞧着父皇的面容,心中生出厌恶。   陆贵妃于六月二十八日,饮鸩酒而亡,在她临死之前,太子去见了她一面,许是不甘,抑或是想要留活在世的人愧疚,陆贵妃早先就知道太子的性子不似圣上,反倒像极了元德皇后,元德皇后心怀仁善,而太子毕竟是元德皇后的亲子,狠心不足,善意犹存。   不过,陆贵妃也没想着要求太子殿下放过她,她往圣上的汤药里投毒,此罪可是死罪,太子殿下也不可能会宽恕她,更何况,她若是不死,朝中的臣子怎么肯善罢甘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反正她都要赴死了,干脆把事情同太子殿下说道说道。   她同太子殿下讲到元德皇后时,却见太子面上并无异色,好像是早知此事,陆贵见之,反而轻笑,既然此事激不起太子的愤怒和痛苦,那她还有一件大事,能呈于他面前,也不知道太子知道后,该作何反应?   太子与皇儿争了数年的皇位,虽隐含着无上荣光,却也是一个肮脏的物件,以罗织谎言,踩着鲜血,蒙骗世人,得来的脏物。   “太子殿下,你以为你赢了吗?你所谓的名正言顺,也不过如此。你的父皇,是个掩耳盗铃的窃贼,他是个贼,他偷了胞弟的皇位,还把胞弟打发地远远的。”   “元德皇后正是知道了他是个贼,才与他生出芥蒂。贼终究是贼,他怕世人皆知他是个贼,他怕至高无上的权力离他而去,他怕你的母后与远在澧州的端王勾结,所以,他杀了你的母后,也杀了端王,就此来成全他稳坐帝位。”   “纵然是你笑到了最后,可你得到的皇位,沾着元德皇后的血,也沾着端王的血。”陆贵妃嗤笑着,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正大光明,倒也无话可说。可称王的人,本身就是寇贼,那该如何?   陆贵妃见到太子面上的惊恐,她觉得还远远不够,她可是将死之人,真相怎么能随着她的死,给埋进土里?她背了数年的罪孽,日日难眠,如今,她要死了,终于能摆脱罪孽。可活着的人,又凭什么能安安稳稳地享受荣华,他们理应承继罪孽。   她在深宫中待了数年,杀人诛心,不留余地,言语即是:“不过,说来倒也不假,皇室无情,一回生二回熟,你的父皇已经当了一回贼,而你如今享有的一切,皆是你父皇偷窃而来,来之不易,你且好好享用罢。”   话音一落,陆贵妃似是达到了目的,她端起桌上的鸩酒,甘愿赴死,死去的那一刻,她的唇角微微勾起,尚留了一丝笑意。   太子坐在御撵中,眼下乌黑,自从见了陆贵妃,听了陆贵妃说的那些话,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该不该把那番话同旁人说道,如今,他与太上皇共处在御撵中,若不是太上皇昏睡不醒,他早就想连声质问。   贼,原来父皇是个窃贼,他偷了端王叔的皇位,还时时刻刻怕端王叔知道。而母后知道了真相,那封去往澧州的信,究竟又写了些什么,他不信母后会置父皇于不顾,也不信母后会心安理得地享用偷来的物件。   为何父皇会觉得端王与母后有染,于梦魇中,口出梦话,污蔑母后。   他后悔了,他不该去见陆贵妃的。如今的他,知道了母后身死的真相,也知道父皇为何要污蔑端王叔谋逆的真相,他该如何去面对堂妹和堂弟,他名正言顺得来的皇位,根本就不属于他。   纵然端王叔身死,可端王叔膝下的霁之堂弟还活着,父皇已经窃取了端王叔的皇位,他从父皇手中得来的皇位,如陆贵妃所言的那般,是贼偷窃而来的脏物,莫非他还要继续窃取霁之堂弟的皇位?   太子枯坐在侧,浑浑噩噩地想着,他做不到视若罔闻,也做不到问心无愧。   正在这时,御撵的不远处,传出阵阵喧闹,他骤然回神,敛了敛容色,掀开御撵其轩上的锦帷,捻着一角,缓缓地探出头去。 第141章 正文完结   “发生了何事?”太子单刀直入,问了问跟着御撵的禁军。   禁军唯唯诺诺地回道:“不知从哪儿,冲出来一位姑娘,拦在御撵前,张公公带人去驱赶了。”   太子身侧的小全子,伴太子多年,如今圣上于行宫将养,奉为太上皇,那圣上身侧的大监也要随侍,既是如此,等及太子登基,小全子自是新帝身侧的大监,当下足以让禁军尊称一声张公公。   闻言,太子皱了皱眉,以为不过是寻常百姓闹起的恐慌,派人安抚了便是,他放下锦帷,隔着帷裳说道:“百姓不易,不要伤了那位姑娘,好好言语即是。”   禁军谨声应道:“诺。”   太子闭目,靠在御撵的轩侧上,理着自己纷杂的思绪。   御撵停着,迟迟不动,太子头痛得紧,额头两侧似针刺,他隐隐约约听见从外头传来的声音:“天子无道……陷害忠良,官员勾结……逼人太甚。”   张公公气喘吁吁地爬上御撵,跪伏在御辕上,隔着锦帘道:“殿下,那位姑娘口出狂言,成国公府世子护在她身侧,奴婢无能。”张公公言语中尽是惶恐,那位姑娘说的那番话,是真是假,他暂且不知,可他知道那都是些要掉脑袋的话,他都恨不得直接上前去堵上她的嘴巴,让她不要再嚷嚷了。   可成国公世子一脸凝重地站在那姑娘的身侧,他彻底没有了法子,总不能不顾那尊煞星,上手去动他要护着的人。   如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圣上退居行宫,禅位给太子殿下,成国公府的世子功不可没,待太子殿下正式登基为帝,成国公府的世子便是皇帝手下的能臣,他可开罪不起成国公府的世子,张公公如是想到。   “则安?”太子面上露出不解,则安同他告假了几日,今日随行的人里头也没有他,天子无道,陷害忠良,忠良,太子脑海中乱糟糟的,他嘴唇微启,静默无声地暗念道。   他似有所觉,原来如此,堂妹当街挡御撵,便是要闹得人尽皆知,口中念念有词,大声喧嚷,让他这个即将登位的太子,不得不彻查当年端王府谋逆案。   太子捏着眉心,他盯着那块锦帘,面上尽是复杂之色,堂妹便是如此着急,莫非她根本就不信他?他早同成言讲过,会在合适的时机,让端王府谋逆一案真相大白,还端王叔清白。   还不等太子起身,从御撵上下去,就见张公公掀开锦帘的一角,俯着身子,递上罪状。   见此,太子颤着手,接过了那纸罪状:“文帝十年,天子无道,命朝中近臣,远赴澧州……陷害忠良,澧州生乱,官员勾结……酿成端王府惨案,端王谋逆重罪,无中生有,构陷于此……太子殿下宽厚仁德,望殿下彻查此事,还其清白,端王之女李蕴之奉上。”   喧闹声不断,依稀能够听见百姓在喁喁私语。   曾参杀人,道侧两旁的百姓已然知晓此事,他怎么都堵不住他们的口。而堂妹为父喊冤的决心,他也见着了,假若他不接下这纸罪状,往后,他哪还有脸面再去见堂妹。   父皇犯下的罪孽,早就还不清了。   ……   七月初五,太子继位,颁下圣诏,彻查澧州端王府谋逆一案。朝中曾与端王有故的老臣满脸泪痕,词不达意,言见其衷,跪谢皇恩。   当年,圣上一意孤行,不顾朝中大臣的反对,为端王府定下重罪,朝中大臣见圣上昏庸,已然不管其迷雾重重,还不容许臣子直言献策。朝中大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动杀心,灭端王府。   如今,端王一案被重新翻出,不少老臣顾念着早年间与端王的交情,在彻查之时,出言出力,半点都不顾及还在逸林行宫将养的太上皇。   太上皇昏庸无道,宠信罪妃,令朝中多年不得安宁,已寒了部分臣子的心,往前,尚有骨气的臣子,为了府中亲眷,敢怒不敢言。如今,太子殿下继位,已是嘉靖初年,当下的皇帝能够接下那纸罪状,便是应允了彻查端王一案,旧事重提,不见龌蹉。   七月十五,澧州巡抚刘椠被成国公府世子押入京都,种种罪状,尽数吐出。   真相大白之际,端王勾结朝中重臣,结党营私,妄图谋反,种种罪责的证据,不过是无中生有,从端王书房中搜出的数封密信,是刘椠指使下属于搜查中放入的,刘椠尚没有如此胆量,敢污蔑朝中亲王,他直指文帝是背后之人。   听之,朝中大臣脸上不见讶色,嘉靖帝静默了良久,听百官谏言,命赵阙拟罪文帝诏,公之于众。嘉靖帝此行径,顺天命,赢民心。百姓皆知端王清白,澧州巡抚刘椠臭名昭著,不为世道所容,于秋日问斩。   凡是涉及此案的官员,予之罪责,革其职,斩其首。凡是负有冤屈的官员,还其清白,动之升迁。   天清云朗,蒙受的不白之冤,历经四年,公诸于众。可对于阿瑜而言,历尽了整整两世,前世的大白于天下,她没能见着,如今,事情水落石出,而她也能以李蕴之的身份,行走于世间。   李蕴之,阿瑜嘴里暗念着,自此,世间没有了那个名唤阿瑜的孤女,她是李蕴之,端王独女。前尘之事,若她再耿耿于怀,困住的不是旁人,正是她自己,她该释然了。   三年前,她从京都离开,再回京都,不过是为了陈年旧案,如今事情告一段落,她也该回自己该回的地方,她想澧州了,想澧州的旧事旧物,想澧州的端王府,蕴之牵着舟舟从府中走出来,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一番,却没见到那个该到的人。   她敛藏住眉间的失望,静静地垂下了眸子,盯着自己的脚尖,心头泛出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阿姐,我们回澧州去,成国公府世子跟着我们做什么?”李霁之走到蕴之的身侧,蹙着眉头,脸上露出嫌弃,咬着牙狠声说道。   闻言,蕴之陡然抬起头,见到那人站在马车一侧,眸中晦暗一片,说不清的情绪含在其中,她盯了半响,在原地怔忪了好一会,两人就如此对视着,旁若无人。   霁之稍顿,紧了紧神,他仔细地打量着阿姐的神色,再瞧了瞧成世子眸中的情意,此番一见,往前不甚明了的事情,在这一刻,皆若澄明,情意绵绵,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他倏忽泄气,刚想说些什么,却听阿姐瞥目言道:“澧州谁都能去,路朝八方,他要去哪儿,我们管不着,随他去罢。”   话音一落,舟舟似是听懂了娘亲和舅舅的话中之意,他瞧了瞧成肃肃,又仰头瞧了瞧娘亲,圆乎乎的小脑袋左摇右晃,甚是雀跃地说道:“娘亲,肃肃要同我们去澧州吗?”   听之,蕴之捏着舟舟的小手,盯着不远处的那人,迟迟不语。   就在霁之以为阿姐不会回言之时,便见阿姐轻启朱唇,吐气如兰,说道:“娘亲不知道,不过,你可以去问问他。”   一言一词都意味深长,可舟舟不懂娘亲与肃肃之间的弯弯绕绕,他只知晓自己喜欢同肃肃在一起,不想和肃肃分离,假若肃肃能和他们一齐去澧州,他甚是欢喜,既是如此,那便听娘亲的,他自己可以去问问肃肃。   舟舟踩着步子,朝着成言跑去。   “肃肃,你要同我们去澧州吗?”面团子似的小人儿,脸上的软肉挤在一起,尤其喜人。   成言见了,眉梢微抬,面容上尽是温情,他把舟舟抱了起来,唇边带着笑意,说道:“你们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蕴之走了过来,刚好听到了这一言,她身形稍顿,心中一紧,她为遮掩面上的神色,颔首凑上前去,为舟舟整了整衣襟。由此,两人离得甚近,阵阵暖香散在成言的鼻翼间,他闻着这股独属于她的馨香,心弦拨动,不见平复。   李霁之见此,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冲动,他怒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成世子可是陛下的肱骨之臣,陛下怎么会放任你离开京都?我们回澧州,是因为端王府就在澧州,而世子的成国公府好像就在京都啊。”   端王谋逆一案真相大白,嘉靖帝命人重新修葺荒废的端王府,势必呈如原状。蕴之和霁之也恢复了该有的身份,嘉靖帝封蕴之为明成郡主,霁之由郡王之尊承端王的王爵之位。   成言听了霁之的讽言,并没放在心上,反而好言好语地说道:“陛下准我调任到澧州。”   话中之意像是在向霁之解释,可成言却直直地看着蕴之,字斟句酌地告诉她,往后,京都之事,与他并不相干。   蕴之扯了扯嘴角,静默无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她踩着杌凳,自顾自地上了马车,刚一站定,她便伸出手对着成言。   成言稍愣,不明所以,蕴之见他此番模样,不由得失笑,眉眼弯弯,出言说道:“舟舟。”   还不等成言反应过来,舟舟憨笑,朝着她伸手,蕴之见他难得犯傻,多瞧了瞧他面容上的傻气,随即把舟舟抱入了怀中,钻进了马车。   霁之瞧见阿姐并不理会他,还以为能放下心来,便不管不顾地晲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你的马车在后面,别杵在这儿挡路。”   闻言,成言眸色一暗,他稍加思忖,朝着马车里头的人说道:“叶府的旧案,陛下已经遣人在查了,能不能容我与你同乘,还有些事我想和你细细言道。”   舟舟捕捉其意,掀开锦帘,笑道:“肃肃,舟舟要和你同乘。”   成言对着他温和地笑了笑,稚子天真无邪,他哑然不动,静静地等着里头的人应允。   待低不可闻的细语传入成言的耳中,他听之,于内心翻腾的喜悦盖过了所有的情绪,他唇角处翘起了弧度,他顾不上霁之面上的难以置信,也没想着要回视一眼,他怀揣着激动,入了马车。   阳光明媚,微微细风带过,拂过帷裳,伴着风声,依稀能听到马车中传出细碎的声音。   “陛下让我交给你和霁之的书信,言词之意,尽在笔墨中。”   “这是元德皇后写给父王的书信?”   “太上皇如今全凭汤药,吊着一口气,他醒不过来,那封信也不知道还在不在,这封信是陛下写给你和霁之的……”   “……”   成嬿婉从乔臻口中知道兄长要远去澧州,她和乔臻一早便在京都城门前候着,见两辆马车相驰而过,她并没有阻拦之意,这是兄长自己的抉择,成国公府无法阻止,而她更是无法阻止。   当年的那场大火,让本就寡言少语的兄长,性情大变,自请脱离成国公府,搬入私宅,母亲去见他,他也无动于衷,谁劝也无用。就连去岁,她和乔臻大婚,兄长也未出席,礼到人不到,摆明了是不想与成国公府扯上瓜葛。   有时候,她觉得兄长过于狠心,也不明白为何兄长想同成国公府撇清关系。   如今想来,不明的仅仅是她,兄长心中的那杆秤,或许早就算的明明白白。   抚远大将军乔臻瞧见妻子眸中的不舍,搂过她的肩膀,柔情满容地说道:“若你实在舍不得,那我便去同陛下呈禀,让我也去澧州任职,如此一来,我就能带着你去澧州生活,你就能日日见着兄嫂了。”   嬿婉娇嗔了他一眼,面颊泛红,忙是说道:“可真该让你的部下听听,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浑话。”   乔臻笑而不语,怎么会是浑话呢?他如今最大的期盼,便是岁岁有今朝,年年有佳人。纵然妻子要去天涯海角,他都会走着追着,相知相伴,过尽此生,于此生无憾,他为之欢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