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捡疯犬后(重生)》   作者:离人酒   简介:   1、   堰都新帝齐褚,生得一张美面,却心狠手辣,阴鸷暴虐,杀兄弑父登上高位。   一生无所惧,亦无德所制,疯得毫无人性。   虞王齐玹,他的孪生兄长,皎皎如月,最是温润良善之人。   只因相貌相似,就被他毁之容貌,折磨致死。   为求活命,虞王妃许念被迫委身于他。不过几年,便香消玉殒。   2、   一朝重生,许念仍是国公府娇女,她不知道齐褚在何处,却先遇到前世短命夫君虞王齐玹。   他流落在外,满身血污,被人套上锁链,按于泥污之中,奋力挣扎。   想到他前世儒雅温良风貌,若是成君,必能好过泯灭人性,大开杀戒的齐褚。   许念把他捡回府中,嘘寒问暖,百般照料,   他也听话乖巧,恰到好处地长成了许念希望的样子。   可那双朗目却始终透不进光,幽深摄人,教着教着,事情也越发诡异起来,   嗜血冰冷的眼神,怎么那么像未来暴君齐褚呢?   3、   群狼环伺,野狗欺辱时,齐褚遇到了许念,   她伸出手,擦干净他指尖的血污,让他尝到了世间的第一份好。   他用着齐玹的名头,精准伪装成许念最喜欢的样子。   血腥脏晦藏在假皮之下,他愿意一直装下去。   可有一天,真正的齐玹来了,许念严词厉色地赶他走。   天光暗了,阴郁的狼张开獠牙。   齐褚沉着眸伸出手:“念念,过来!”   病娇太子(齐褚)VS聪慧娇女(许念)   【阅读指南】   ①1V1,SC,HE   ②虞王是坏人   ③架空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念,齐褚 ┃ 配角:甲乙丙丁 ┃ 其它:预收《黑莲花马甲掉了》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把病娇反派捡回家后   立意:勇敢奔赴 第1章   是夜,许念又坠入梦境之中。   红烛喜帐摇曳,榻上身影缱绻旖旎。   她满面潮红,到处都热,煽风点火的手指带来的痒意没完没了,沿着白嫩的脊背一点点下滑,带起她细细麻麻的颤栗。   偏偏作乱的人还不肯停休,非要她喉间泄出细弱暧昧的哼叫。   风吹起薄帐,许念觉得整个人都好似被抛到了浪尖上,任由她如何挣扎拉扯,最终只能身不由己地沉溺进去。   宽大有力的手全权掌控住了她的后颈,她好似被贴在了一块强有劲的热铁上,连唇齿之间的呼吸都是烫人的。   透着月色,她被迫微微直起半身,宽大的臂膀像是密不透风的牢笼困着她,难受得仰起头,隐约能见到他背后被自己情急之下抓出的刮痕,顺畅俊美的下颌忽然凑近了。   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会牵动着许念的神经。   屋外不知被风吹翻了什么,发出好大一声响,许念全身绷紧,早就软如骨的手腕推搡着身前的人。   不能,不可以,这里是虞王府,是她和虞王的婚床。   齐褚不仅在新婚之夜抓走了她的夫君,还拿虞王生死胁迫她做出此等有违常伦之事。   眼中滚动着泪水,眼尾,唇瓣,耳根……到处都湿漉漉的,猫儿似的挣扎反倒引来了男人的兴趣。   他声音暧昧:“虞王妃不妨在床上咬死孤,这样明日就能带着我给你的这身痕迹去找那个废物双宿双飞”。   耳边的危险的呵气危险瑰丽,眼神也渐渐疯狂了起来,“孤若是死了,虞王妃从此之后还能好好享受床榻之欢吗?怕是任由那人如何努力,这种欢愉时刻,王妃心里想的,脑中念的,闭眼梦的,全都是孤。”   许念眸光一点点地暗淡了下来,她的双手被人高高举在了头顶,早就身不由己了,却还是倔强的咬住了唇齿,企图留下最后一份尊严。   后半夜的时候,她还是受不住晕了过去,只听那人轻嗤了一声:“弱得跟猫一样。”   *   接连几日,许念白日困乏得紧,夜晚又总被梦境折磨。   食不下,寝不安,整个身子都难受得厉害。   她让亲近信任的人从外带了郎中过来。   郎中已经把完了脉,许念滞了一会。   她从未想过,这个孩子会来得这么突然。   抚在腹部的手指收紧,若是仔细看,她的手正在微微的发颤,神色也是慌乱无措的。   看她并无喜悦,郎中低头写着安胎药方。   心想,偌大个虞王府不找太医,却从市井中找了他,还特地让他走后门,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   临走前他把药方递给许念,叮嘱道:“王妃,胎儿月份过小,胎像尚且不稳,按着这贴药调理,定能保您和未来小世子安康。”   侧颊被夏风衬得更为弹润透亮,修长细腻的脖颈就如同上好的白玉脂,细柳纤条身段,还没有任何显怀的迹象。   五官美得不似人间物,眉目间自带柔怜,虽是眼闪泪光,但是眸中又含着天然而生的韧劲,脆弱,却无半分自艾自怜之像。   侍女合宋忽然想到,虞王妃的亲祖父,乃是先帝特封的镇国将军,父亲为大退匈奴十三次,先帝特封的滕国公,就连她的亲姐姐,十一岁便能领兵杀敌数百,自小骁勇善战,人称一声临仪君,若非女子,早就封官加爵了。   只可惜,国公府两年前被人陷害上谋逆的罪名,许家没落,其长女临仪君被迫嫁入世子府,半年后便香消玉殒在后院中。   新帝齐褚登基,于堂前血洗了整个皇族宗亲,就连身为同胞兄长的虞王也在新婚之夜被召进宫去,送回来一张脸皮,人却再未回来。   时过半年,宫人还时常能见虞王妃进宫请命求放虞王,去时走得偏僻小道,回来的不动声色。   旁人不知何事,合宋每每伺候她洗浴,见到白肤上的红斑,脸红心燥的同时,也是愤恨不已,君夺臣妻,已是大逆不道,更何况王妃还算是他的嫂嫂,如此荒唐的事情,更是天理不容。   可她不敢多说,上一个妄图出头之人,尸体已经在府门之上风干了。   许念手心贴着小腹,不敢想象那里竟是也有个小生命,她记起当年阿姐便是小产失了性命,脸色瞬间煞白了起来。   合宋早按照她的吩咐,端着药候在一旁。   ——托盘之上,两碗药汁作用各不相同。   早在大夫来之前,许念心中已经有了隐隐猜测,可如今临到了时候,反而是生出了怯意。   她忐忑地看了眼,心有不安地问:“这药喝下去多久能起作用?”   合宋看出她的紧张,安抚道:“半个时辰内可见效,奴已经让人严格控制了药量,保证不会伤了王妃身体。”   只要疼一会就好,也不至于丢了性命,许念想。   况且齐褚杀父弑兄,逼母自杀,疯子根本不会顾及血缘羁绊,若是让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到时候她和整个虞王府的人都活不了。   合宋又往前递了递,态度坚决:“王妃,此子留不得,这是整个虞王府的耻辱。”   她眉目紧蹙,蜷缩着手指用力一捏之后还是舒展了开来,最后碰一下腹部,随后缓出一口气,对着堕胎药伸出了手。   脑中阿姐小产一尸两命的样子,被许家满门被斩的景象交错出现。   纤细白嫩的指尖已经映在了碗面上,合宋紧紧地看着,许念却在触碰的前一刻停住了,眼中的无措纠结一点点地冷静下来,她转而接过了另一碗。   不行——   她运气一向不好,许家满门护下她一个,如今陷害她父亲的真凶还未查到,灭门之仇未报,任何会产生风险的事,她都要深思熟虑。   她受尽羞辱地活着,不就是为了寻找一份出路,如今怎可自断了生路。   眼睛一闭,喉咙口滚过苦涩,许念眸色暗淡下来:“以后就按照郎中说的来吧。”   话音刚落,忽然一人就从门外撞了进来,跌落在许念面前。   他穿着王府守卫的衣服,慌乱跪地,从怀中掏出一封血书递给许念:“王妃,我已寻到王爷下落,新帝今夜会摆宴迎接外邦来者,戌时便是最好的搭救时机。”   许念刚安下的心忽然又悬了起来。   血书上只有一个“念”字,另带了一块环佩。   她当年为救阿姐,便是拿着祖父留下的环佩与齐玹求助,如今环佩还手,便是恩情也要还的意思了。   *   夜幕降临,皇宫某处地牢。   虞王四肢都被铁链紧紧地拴在了铁柱之上,他垂着头,衣发杂乱,鞭痕带出的血痕深深浅浅地铺在身上,血迹更是掩埋了衣服本身的颜色。   锁链被砍断,惊醒了昏迷之中的人。   齐玹缓缓抬起了头,许念紧张地看着他。   稍许,又松了一口气,她倒是没有看见什么可怖的画面。   ——齐玹面上戴着银纹面具,完全遮住了底下的模样。   他虚弱地睁开眼,许念把带的披风给他披上。   顾不得久别重逢的寒暄,直道:“王爷,城门外接应的人已经准备好了,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似乎是被关太久了,齐玹喉咙底的声音模糊不清,许念没听清,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只在婚前见过虞王几面,虞王与齐褚长得确实很像,可脾性却是天差地别。   一个温润良善,一个暴戾恣睢。   视线太暗了,许念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甚至在被他凝着的时候,本能地想要逃开,就好像是在被齐褚盯着一样。   许念摇摇头,把心中荒唐的想法止住。   ——只是太像了,自己出现错觉罢了,不要这样疑神疑鬼的,过了今晚,她马上就能得到自由了。   她与随从一人扶着一边,匆匆向着宫外赶。   好在虞王虽是虚弱,走起来路并不费劲,期间也没有出什么意外,就这样顺通无阻的出了宫。   城门口已经近在眼前了,守门的将领曾受过她父亲恩惠,如今已被打点好了。   许念呼出口气,她一路紧绷着的神绪,在这刻达到了极点。   马车内,虞王已经半昏了过去,许念叫了他好几声,虞王都未再作出回应。   她焦急地掀帘看了眼,今夜之事,险中求生,万万不能出差错。   城门已开,车夫一扬马鞭,车子急速穿过了城门,城外已近在眼前。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为了这事她和虞王心腹筹备了整整一年。   只要和接应的人会和,以后再也不会遇见齐褚那个疯子了。   许念刚松懈下警惕,马车就忽然停住了,她轻松下来的嘴角瞬间凝住,几乎是颤着手掀开了窗帘。   这一看,周身好似被浸在寒冬腊月之中,一下难以喘息。   月色之下,银甲卫手持长矛,齐齐围住了他们。   领头之人乃是齐褚心腹魏泽,他翻身下马,以刀挑帘,目光在车中扫视了一圈,不容违抗的下令:“虞王妃深夜出城,陛下特让我请您回去。”   许念这才注意到,齐褚并未来。   打颤的肩膀上忽然落下一个重物,她偏头一看,原来是昏迷的虞王在不知觉靠了过来。   许念手心全是汗,却还在强装镇定。   齐褚没亲自来,她就还有机会。   她坐在原处未动,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来人:“你说谎,明明就是陛下恩准我出城,你刻意阻拦,安得什么心思?”   魏泽视若无睹,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车内,直接扬手下令让带人。   银甲卫受了命,瞬间逼近车厢,许念忽然站起身来,拦在了虞王的面前,“陛下未说搜我车,你们今晚若是欺负了我,明日我便会告到陛下面前,你们谁也不要想活。”   齐褚的暴行天下共知,越是身边之人越是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许念说的心中没底,可都要死了,她也顾不得了。   只希望能暂时唬住他们。   果然,她话音落,就见魏泽脸色变了变,脸上浮上了惊恐,随后退后两步,垂首立在一旁,好像是准备放行。   许念来不及多想,连忙让车夫重新上车,刚准备让人赶快驾车,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毛骨悚然感。   有一道视线压得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腿软而跪,先前的希望也在一点点消失,她心如死灰地回头,刚有动作,耳边就传来一阵极轻的嗤笑。   靠在她肩头上的人不知何时就睁开了眼,幽暗的目光透过面具,把她从劫后余生的喜悦到入坠地狱的恐惧都收入眼底。   齐褚勾着她的下颌贴近她,凝着的视线却带着深不见底的笑意:“王妃与虞王倒是伉俪情深啊。”   修长的手指顺着下颌滑落到脖颈上,他并不急着收紧力道,而是享受起了手心贴着的肌肤带起阵阵颤栗。   就在前不久,许念还在因为上面的血迹心疼他身上的伤,如今却有力地落在了她的命门处。   随时都有可能要她的命。   许念终于转回了头,阴郁深邃的目光看得人发怵,辩解求饶的话也随着勇气被打散得一干二净。   “陛下……”   面具被揭下一刹那,许念几乎是滑跪下来。   作者有话说:   ——专栏预收《黑莲花马甲掉了》欢迎收藏——   1、   隔壁新来的药铺主家柏宿,弱不禁风,连杀只鸡都要踌躇许久。   宁璃喜欢他,于是认识的第一天,她叫来了所有街坊邻居,   小手叉腰,声音脆亮:   “以后我给柏宿撑腰,你们有本事就找我,不准找他麻烦!”   细胳膊却胆怂到发抖,左手还狠掐自己一下,强行壮胆。   柏宿就勾着唇站在她身后,弱小无助形象必显。   往后宁璃时常这样展现自己胆大势气足的能力,   她觉得小郎君离不开自己,以后还需要她保护。   谁知就在议亲前夜,宁璃意外撞见了他的真面目。   那是白日里砸他药铺的人府邸,   血水顺着阶梯蜿蜒而下,柏宿站立其中,慢条斯理的擦拭指尖。   君子眉目如画,却阴森森。   什么柔弱无依,分明就是索命活阎罗!   为求活命,宁璃只好装无事发生。   次日,又有人找茬上门,柏宿乖乖站于她身后,   声音温柔的说:“我这般无用,成亲后娘子不会嫌弃我吧?”   宁璃:QAQ   2、   临州暴君柏宿,杀伐果断,手段残忍,为想要之物,可不择手段。   流落敌国时,有个小姑娘把他当做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起先,他只是觉得有趣,随便玩玩而已,   谁想后来却把自己给玩进去了。   有一天宁璃突然对他退避三舍,还送上了她与别人的喜帖。   红得刺眼,温柔褪去,阴郁爬上朗目,   他放她走,却告诉她:“你敢走一步,我就杀了那个小白脸为你新婚作礼!”   睚眦必报黑莲花VS乐观开朗甜妹 第2章   等着齐褚下最后通牒的时候,许念心中已经假想了无数种认错服软的方式。   可等到寝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她还是觉得自己要死了。   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齐褚扫了她一眼,随着他走进来,淡淡的血腥味迅速沾染上了鼻尖。   “陛下……”她腿脚还是软的,起身便跪在了地上。   齐褚坐上主位,扔给她一个盒子:“虞王妃好手段,美人计于孤,下一步,是不是还想要帮那个废物杀了孤?”   他笑得凉薄,晦暗的眸光冷如刀刃。   许念的手攀上的他的膝盖,仰头泪眼汪汪,“我怎么敢伤害陛下,虞王对我有恩,我只是想要还他一份恩情……”   说假话无外乎是激怒他,许念只想要活命,顾不得那些可说不可说,她眼中诚恳,求生欲也明晃晃的。   齐褚太了解这样的眼神了,每一个在他面前想要活下来的人都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不追究真假,只是勾起个残忍的笑来,“不看看盒子里的是什么吗?”   许念指尖已经掐破了手心,她茫然地仰头,齐褚正好整以暇地让她打开看看。   唇瓣已经咬破了,才堪堪把眼泪给忍住。   犹记得,新婚之夜,她没等来虞王挑喜帐,反而等来一个这样的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张人皮。   太过于害怕了,以至于许念伸出的手腕颤得厉害。   越是靠近,鼻尖的血腥味越重,胃里早已在翻江倒海,她已经尽力忍耐。   齐褚见她挣扎,明明几个呼吸间的动作,愣是被她拉长耗光耐心,他站起身来,直接拉上她的手触上暗扣,许念的脸色瞬间苍白了起来。   就在暗扣即将打开的时候,她终是没忍住,狼狈地转向一边干呕了起来。   模样看起来痛苦极了。   齐褚目光阴郁,心想果然如此,“你每日躺在孤的枕边,心里却在想着其他男人,不过是十根手指而已,你便难受得碰不得了?”   许念眼角泛酸,被吓得更是不敢去看那个盒子。   齐褚也没继续逼她,只是冷声唤道:“过来。”   许念如遇恩赦,连忙转身重新攀上他的膝盖,一只手来到面前挑起了她的下颌,她被迫仰起头,在被注视下把害怕放大到了极限。   齐褚一向阴晴不定,谁也不知道他会想出什么折磨人的法子。   齐褚只有在心情最糟糕的时候,才会这般反复无常,然后等被惹烦了,便赐给对方最惨烈痛苦的死法。   “陛下,我知道错了。”   怎么都是死路一条,许念忍住害怕,准备赌一次。   她手一点点覆上齐褚的手背,顺着他的手臂一点点地挪到了衣领,再一点点地往下。   柔软的指节其实没什么触感,勾住衣带的时候,齐褚依旧冷漠地看着她。   他没叫停,就是可以继续的意思。   许念喉咙动了动,半起身刚要进一步动作时,忽然被他按住了后颈,他的手按住许念,让她被迫从衣袖闻到了腰间。   血腥气中又夹杂着他衣服上清冽的味道,许念觉得喉咙口难受。   齐褚却忽然把人揪到了眼前,“虞王的血,虞王妃闻的可还欢喜?”   许念疯狂摇头否认,却见齐褚的目光越发幽深起来。   “不喜欢?那就是怪孤伤了他?”齐褚瞬间冷下了声,“孤害你们生离,虞王妃岂不是要记恨死孤,恨不得杀死孤为他报仇,是不是?”   许念被那样的视线盯着还是哭出了声,颤着声否认。   看见她哭了,齐褚又温柔了起来,甚至抬起衣袖去给她擦眼泪,可许念根本克制不住,那泪就始终流不停。   碍眼。   齐褚停了手,呵了一声:“不准哭!”   许念紧紧咬住唇瓣,恨不得把所有声音都消下去。   握住后颈的手掌随时都可能拧断自己的脖颈,她努力想要缓和哽咽,但都没忍住。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传报合宋来了。   许念瞳孔一缩,惊慌失措的阻止,这个时候,她不想要连累她身边的人跟着她一起送死。   齐褚却偏不遂她愿,就着这个半抱半贴的姿势,把合宋传了进来。   许念觉得羞赧,虞王妃如此行径,就好似被扒光丢于人前一般,怎样都守不住尊严。   合宋慌张抬了一眼,立马垂下头,“陛下,到点了,我们家王妃该喝药了。”   “什么药?”齐褚问。   许念却是煞白着脸,死死盯住合宋,她曾千叮万嘱,定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齐褚。   合宋顿了片刻,小声答:“王妃近来午夜多梦,是安神药。”   齐褚低头看了眼许念紧张的模样,摆手让人把东西给放下,合宋也不敢久留,直接退了出去。   许念心中隐隐不安,这不是她喝药的时间,白日里她已经喝过了,如今这个时候,合宋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担惊受怕的目光在齐褚身上停了一瞬,然后忽然挣扎了起来。   宫规森严,合宋能来到这,齐褚不可能不知道。   他默认了,甚至推波助澜地把药送到了这里。   他知道了!   这药也定然不会是郎中所开的安胎药。   齐褚始终不动的手终于抚上她的小腹,许念好似被抽了魂一般,也不再动了,只是目光空洞看着那只手。   完蛋了。   她这样想。   “多好的事,怎么不告诉孤?”齐褚来了趣味,一点点揉着,“我那个好哥哥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孤还正愁着如何把我们的事讲给他听,如今倒是正好。”   他用最轻的语气说着最毛骨悚然的话,许念生怕他突然一掌按下去。   会疼死的。   “怎么不开心?”齐褚忽然阴沉下了脸。   许念只能勉强露出一个笑来,“开心,我当然开心。”   齐褚感受得到她的颤抖,抬手端了药,许念见到他的动作,就觉得阎王已经快要来带走自己了,就像是她姐姐那样。   “我不喝,你放开我!我不想死……”她摇着头,喃喃的声音充满哀戚。   虎毒还不食子,这可也是他的亲骨肉,他却要亲手了结了它。   不知哪里积攒来力气,许念忽然抬手打开了肚子上的手,挣扎着想要远离他。   齐褚垂下眼眸看了一眼自己被打碰在了桌角上的手,眼中乌云密布,阴郁得骇人。   一只手困住腰间,下颌被狠狠捏起,许念被迫张开了嘴。   “怎么?嫌弃他不是虞王的骨肉?”齐褚以为她是不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厉声道,“孤给你的,不管是恩宠还是其他,让你受着,你就该好好受着!”   药汁从喉咙间滚进去,许念疯狂想要把它吐出来,齐褚看穿她的意图,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等到药碗见了底,许念觉得到处都疼。   眼中最后的光暗下去,她抬眸怨恨地看着齐褚。   齐褚皱眉,重新去捉她的后颈,想要把人重新掌控在手里。   许念却狠狠拉住了他的手臂,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咬下去,恨不得食下那块肉。   脖颈上还是落下了手,力度在一点点地收紧,许念也没有力气了,她松开齿贝,血从嘴角一点点流下来,她却对着齐褚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来。   “你……”齐褚愠色上脸,刚准备发作,却注意到那血越涌越多,流不尽似的从口中吐出。   他瞬间松开了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肩膀,慌乱浮现在眼中,竟是少见的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刺眼的红衬得她脸色白得没有半分生气。   果然很疼,许念委屈地想,她真的是又怕死又怕疼。   没出息,死了你就不会被齐褚胁迫了。   可是——   还是好疼。   小腹的地方好似被人捅穿搅动着一样疼。   她忍不住弯下了腰,蜷缩住肩膀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齐褚感受到手上的黏腻,他缓缓垂眸,茫然看着自己手上的血。   血本是最能让他兴奋了,可就在这一刻,他就好像忽然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   那药,他已经确认了无碍,就只是安胎安神的而已。   让合宋来,也只是骗她主动喝下。   怎会如此?   许念已经分不清是自己在抖,还是环抱住自己的手在抖了。   前者吧,齐褚那个没有心的疯子,怎么可能怕自己死掉。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听见疯子近乎疯癫的声音:“孤不准你死,你喜欢的虞王还在孤手里,你怎么敢死!”   “你要是死了,孤立马就杀了他!”   或许真的被他吓到了,许念能听见外面的哭喊求饶声,知道他又下令杀了什么人,却唯独睁不开眼。   齐褚身上的血腥一日比一日重了,许念甚至觉得,他在身边,就很阴冷。   有人被杖毙,在喊“虞王妃救命”,声音渐渐弱下去,旁边的人疯狂求饶,齐褚只是问了一句:   “是谁指使你们的?”   那人答了什么许念没听见,但是血溅在衣袍上的声音她却听得一清二楚。   齐褚每夜都来抱着她入睡,然后细细给她讲今日折断了虞王几根骨头,明日又打算撕下他哪里的皮。   许念不知道自己现在还算是活着吗?   从热夏到寒冬,许念还在,身体却仍旧回应不了。   齐褚的话也越来越少,她只能依稀听闻,短短半年,暴戾狠辣的名头已经牢牢挂在了他身上。   朝堂上的人也换了一波又一波,血把明堂洗成了压抑的暗红,再没人敢质疑反驳齐褚的话了。   很多个夜晚,齐褚都习惯睁眼到天明,一整晚只是静静盯着许念,晦暗的眸光藏在黑夜里,谁也理不清里面的思绪。   这时忽然刮来一阵寒风,许念好似随着这阵风一样远去了,她交叠的手忽然无力的垂落了下来,再没了活气。   齐褚似有所察,猩红的眼好似要滴血一般,探鼻息的手许久没收回了。   如此反复,他看着自己的手,仿佛又看见了黏腻的血。   *   许念觉得好累,好似有千斤重的铁在拉住自己下沉,密不透风的寒冷把她的挣扎都泯灭了。   或许这就是死的感觉吧。   她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念念!”   破空之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耳熟却又辨不出,自己不应答那人就好似不罢休一样:“不准睡!”   谁啊?好吵。 第3章   寒冬腊月,酉时刚过,天色就已经乌蒙下来。   国公府内,丫鬟们正挑灯挂满廊道。   一阵风吹,原本严实的窗户被吹开,风卷裹着冰雪直往屋内落。   许念猛然从梦境中惊醒。   四周都是暖暖的,全身轻软,并无疼痛。   侍女帘棠推门而入,被风吹得眉头一皱,急忙上前把窗户重新关上,还不等她疑惑,转身就见自家小姐正迷茫地看着自己。   “二小姐,您总算是醒了……”   帘棠脸上一喜,连忙去探了她的额头。   “帘棠?”许念声音轻又弱,字眼滚过喉咙口,干哑得不行。   她记得,国公府遭难后,帘棠不堪受人欺辱,自杀于祈顺三十二年的寒冬。   尸首都是她亲手收殓。   帘棠听见她的声音哭得更凶了,抬起袖胡乱抹着泪:“小姐落了冰湖,染了风寒,国公和夫人为您去寻了名医,刚归府,奴婢这就去叫他们。”   转身的太急,还踉跄了一下。   屋内只剩下炭火烧灼的声音,许念睁眼看了一会。   她这几日一直昏昏沉沉,意识也漂浮不定,偶尔清醒时,只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美梦。   谁想,她是真重生到十六岁这年。   彼时,阿爹阿娘还在身旁,阿姐南下严守峙嘉关,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嫁给虞王,更没有为了活命委身于齐褚。   眼角忽然一滴清泪滑落下来,她心酸涩得厉害。   什么都没有发生,有爱她的家人,有给她撑腰的阿姐,外祖父也健在,国公府没有被诬陷谋逆,许家满门如今还是不可动摇的存在。   推门声传来,说话的声音是那样的熟悉可靠。   许念赤脚飞快地跑去,紧紧地抱住了来人,“阿爹阿娘,囡囡好想你们。”   她曾无数次妄想能再见见他们,把自己的委屈都说给他们听,不管再难,还总有人顶在身后。   许母这些天眼泪就没停过,怀里那个小小的身躯单薄脆弱,这些天卧床瘦了不少。   她心疼不已:“囡囡是不是又做噩梦了?你放心,陈家小子推你落水之事,阿娘定会替你找回公道。”   陈家老夫人寿宴上,她与家人走散落单,被陈家姊妹兄弟联合起来推进了湖里,大烧三日,把远在峙嘉关的阿姐都给惊动了。   这场大病就是那个时候了。   许国公挪了步子,身体刚好挡住了外面的风雪,把妻女往里面带:“阿爹在一日,就绝不会让囡囡受半分委屈,我已经修书一封给陈家老太爷,明日他们若是不登门道歉,为父便亲自带你上门去讨公道!”   说得气急,脸上的愠气已经带了好几日,本是见到小女醒来缓和了不少,可如今再提起来,怒得人火气大。   他一生得两女,长女自小便奔波战场,明枪暗箭不知吃了多少,小女便再舍不得放开了养,从小就捧在手心中,全家宠着护着,不曾让她受半分委屈,如今去了趟陈家,差点命都没了,这口气他实在忍不了。   许念视线从阿娘眼角的泪花再到阿爹替自己打抱不平的脸上,鼻尖酸酸的,本是想要忍住的眼泪反而像是决堤的水一般涌个不停。   哭过后的声音鼻息略重,声音却是软绵绵,“阿爹阿娘对囡囡就是最好的人!”   前世阿爹遭人算计,被冠上谋逆之罪,入诏狱拷问,阿娘气急之下一病不起,阿姐为救家族,答应了世子府的求娶,却如了狼坑,小产死于后院无人问津。   她当时为了让阿姐脱离苦海,便与虞王成婚,谁想非但没能救出阿姐,反而还要委身于齐褚,受他折辱,最后死在他手里。   既然重来一世,她绝不会再让这些事情发生。   外面天已经黑了下来,雪似乎也停了,许念看见了父母眼底的青乌,许母的鬓角甚至多了几根白发。   当年的这一病,连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他们是多绝望,她不敢想象。   既然自己醒了,就不能再让他们提心吊胆了。   她扬起嘴角,笑盈盈撒娇:“囡囡现在已经无碍了,你们就快些去休息。”   怕他们记挂自己,许念还伸手推了推,两人自是舍不得让她动什么力气,只好主动起身。   许母到了门口仍旧不放心:“要不今晚阿娘陪你……”   许念已经自己盖好被子,躺得乖乖的,“阿爹阿娘明日还要为囡囡撑腰,若是不休息好,怎有气势,囡囡要睡了,就不留你们了。”   说完,嘴角带着安逸香甜的笑闭上了眼睛。   许母还想嘱咐几句,许国公已经揽上她的肩膀,带着人往外走。   直到门被带上了,许念还听见阿爹还在压着音小声劝着:“囡囡要休息了,夫人,我们不要打扰她了……”   “那我让厨房炖些滋补的汤,你没看见她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她最喜欢街头那家糖炒栗子了,明日一早我就给她买去,让她热热乎乎地吃上一天……”   酸涩。   许念身子蜷在被子里,眼泪早就打湿了枕头,哭哭笑笑的,捂住了嘴,抽泣声还是会从齿缝中挤出。   真好,疼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如今都好好地活着。   *   次日,暖阳便出来,好似昨夜风雪,只是细碎梦境中的一个。   帘棠正在为她梳发,乌黑秀亮的发垂在身后,把玲珑身段描绘得一清二楚。   想起阿爹下朝还没回来,满怀心事的嘴角忽然扬起了笑:“阿爹定是给我买栗子去了,我们去迎他。”   许念已经很久不曾这样无忧地走在人声鼎沸处了,四周的叫卖声,饼子摊上的烟火味,每一样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走走停停,好是欢喜。   只是还没过了多久,街道忽然被急行而来的车队清开了,人群被迫退到了两边。   许念被吓得一惊,在安全处站停了脚,抬头看去。   高壮的马上坐着满头小辫的男人,半张脸上都是胡子,凶神恶煞的。   他身后每辆车上都有一个笼子,笼中垫了稻草,像是运牲口一般挤满了人。   本是寒冬,他们却只有一件衣衫褴褛的里衣,浑身破败不堪,又脏又乱紧缩着身子,垂着头,头发也散乱地遮住大半张脸,是死是活都看不清。   世道命运本就是这样不公,许念蹙着眉,却在收回视线时一顿。   有什么东西从眼前划过,那极其微妙的……熟悉感。   她视线不由自主的寻了回去,在队伍最后一辆笼车上停住了。   有一个与四周格格不入的身影,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紧紧卷缩着身子,而是放松的背靠笼车,全身血迹斑斑,好似感受不到刺骨寒风一般。   而此时,笼车上的人似有察觉,紧闭的双眼倏的睁开,警惕地侧过眸。   他这一动,刚好露出了被遮挡住的,那线条硬朗的半边侧颊。   那一刻,许念如坠湖底,好似那令人颤栗的声音正幽幽贴在耳边:   “虞王妃,别来无恙啊——” 第4章   前世许念不是没有想过逃离齐褚,   她用尽了所有办法,是逃是躲,可所有挣扎反抗落在齐褚眼里,就如送死一般不自量力。   她逃的最远的一次,是跑出城郊,躲到了很远的一处庄子上。   那里隐蔽,无人知晓,她隐姓埋名半月,齐褚果然没找来。   就在她放松警惕,准备彻底安身于此的时候,推开门,骤然见齐褚坐在阴影处。   四周沉郁,他笑意不达眼底,“虞王妃,别来无恙啊。”   散漫拖长的语调,如阎王催命一般响在头顶。   光影彻底暗了下来,许念惊恐万分,脚一软彻底滑跪在他面前。   压在身上的那道视线,昳丽又危险,她在求饶之间仰头,无措之中所见到的模糊下颚逐渐与眼前笼车上的所见重合。   凉意顺着腿弯一路攀爬,像是冰冷毒蛇覆在身后,许念掐紧手心,几乎是迫不及待想要确认是不是齐褚。   刚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喊:“念念?”   是阿爹的声音。   她好似被唤回了人间,执拗的目光也恢复了一些往日活气。   而此时笼车里人也好似被这一声喊给彻底惊动了,悠悠转回了头。   那一刻,许念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人。   所有的动作在她眼里都变成缓慢的,被分割成影响她思绪的细小片段。   是他吗?若真是他,那又该怎么办?   她掐上了自己的指间,生怕自己看的不仔细。   笼车更近了一些,四周的喧哗声从耳边淡去,静到许念能听见自己紧张的心跳。   终于——   那人完全偏过了头,露出一张空茫的,毫无生气的脸。   无神的眼睛随便瞟了她一眼,然后又不耐的收回视线。   这么张平淡无奇的脸,不是齐褚。   心中石头落地,许念紧绷着的脊背才缓缓松懈下来。   有经过的人正在小声议论:   “异邦使臣真是好大的阵仗,昨日运猛兽,今日运兽奴,听说都是为明日的晚宴准备的”。   这是异邦使臣进京?   许念刚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若是她没有记错,这场晚宴,异邦表面交好,实际上是求亲,而陛下膝下没有公主,最后和亲的人选落在她阿姐身上。   前世阿姐有三朵烂桃花,此乃第一朵。   陛下收了阿姐为干女儿,封了壹昭公主,阿姐推拒不了,被送上了花轿,却不料异邦本就是心思不纯,花轿出城后,他们屠杀了附近的庄子,阿姐虽是死里逃生,却坏了容貌。   正想着,许国公又叫了她一声,许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呆站在这许久了。   她转身找到人,眉头也瞬间舒展开来,“阿爹!”   而就在此时,中间的某辆笼车上,始终闭眼假寐的少年被惊动,缓缓地抬起了眼,幽深目光向着街边扫去。   阿爹果真给她买栗子去了。   许念心里雀跃,提着裙摆向前奔去。   她今日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裙,狐裘顺滑毛领本掩住的半张脸,现在全露了出来,粉白小脸笑得无忧,摇摆的裙尾荡在雪地里,步步生花似的。   许国公怕她摔倒了,急地迎了上来,“慢点走,别……”   最后一声还终究是说迟了,大病初愈又加之刚才焦虑伤神,许念明显感觉那一刻双脚绵软,不受控的向前倒去。   许国公关键时刻伸出的手还是扶住了女儿,许念晃悠了半圈,狐裘划出弧度,终是稳住了身体。   隐约感觉头发甩在了什么上被扯了一下,许念抚在痛处,身边的笼车也已经与她擦肩而过。   “囡囡,没事吧?”许国公皱着眉把她上上下下都仔细瞧了一遍。   许念摇摇头,自己如此莽撞,有些羞愧。   而此时笼车上,倾香扑鼻的味道好似还挠在脸颊上,少年闭上眼让风吹散得差不多了,再度睁开了眼睛,手中握着几缕发丝,发丝柔软顺滑,一看便是爱护有加的东西。   抬起的眼里沉得渗人,他身边的几人看得害怕,慌忙往后缩远离他。   少年只是扬起手,任由风吹打在手心,碍眼的东西消失不见,他眼中冷漠得和寒风一般刺骨。   许念感觉身后凉飕飕的,下意识就回头去看,可闹市已经恢复了原样,并没什么异处。   许国公缓了口气,交代道:“可千万别再摔坏了,明夜陛下在宫内宴请外邦使臣,到时候你还要与阿爹一同前往呢”。   许念拿起一颗栗子,有些心不在焉:“那阿姐什么时候回来?”   她要帮阿姐破了这朵烂桃花。   许国公没想太多,揉揉她的发顶,轻声道:“军中繁忙,大概还有半月才归来。”   想起刚才的车队,许念又好奇地问:“阿爹知道刚才从这里经过的笼车要送往何处吗?”   兽奴和猛兽,若是猜得没错,定是明夜晚宴的重点。   晚宴若是出了差错,到时或许可以改变阿姐被赐婚的事情。   “陈家校场”,说起这个许国公就耷拉下脸,递给她一封请帖,“陈家本答应今日上门赔礼道歉,谁知今个一早圣上就把挑选兽奴的事交给他家,如今他们借口事务繁杂,让我们登门一聚”。   许念忽然抬起了眼。   想要避免阿姐被赐婚,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破坏了明日的宴。   刚才过去的队伍既然是明日宴上表演所用,应当很重要吧。   若是兽奴跑了,宴必然就办不下去了。   *   陈家的老太爷是前光禄卿主事,家中子弟得了这一层关系,也有一官半职,虽不及老太爷显贵,但在堰都却不容小觑。   全府上下,全凭老太爷做主。   陈家的三个孩子也从小被骄纵着,不知天高地厚,才会险些让许念命丧冰湖。   前世的时候,许念病了数月才能下床,醒来的时候只知道阿爹去陛下面前告了一状,陈家老太爷虽没被波及,陈家老爷却被暂停了官职,在家教育儿女思过。   许念下车时就下意识的拉住了许国公的袖子,许国公转身拍拍她的手,是叫她不要害怕的意思。   许念心上一暖,她还有阿爹,确实不用像前世那般委曲求全。   陈家老太爷年岁虽大,颤颤巍巍的由人扶着走了出来,可还能看得出眼中霸道精明之像。   陈家两子一女就立在一旁,许念与他们互相见了礼,就随着阿爹坐了下来。   陈老太爷:“前几日都怪这几个混账东西不知事,险些酿成大祸,我今日把他们叫过来,就是交于国公处置。”   许念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事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陈家明面上先发制人,把欺负她的那几个人都给推出来,表面上和和气气,就是料定了他们不敢对陈家的孩子做点的什么。   若是阿爹为自己出了气,那欺负小辈的名声传了出去,自是要被人诟病,   这种情形下,他们只能自己闷下这口气,还要反过来说上一声“没关系”。   许国公脸色不好看,转而打量了那几个与自己女儿一般大的陈家子,愠声道:“若是这般说,那这几个孩子我今日带回我府上也是可的了?”   陈老太爷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脸上一滞,“说了交给你家处置,还怕我唬你不成,要带就带走吧!”   说罢,余光扫向了一旁的三人,那从进门就没怎么说过话的人就忽然跪到许国公面前。   齐声道歉道:“那日是我们将念念认错了人,害得念念妹妹生病,任由许伯父处置。”   陈宁是陈家老二,也是陈老太爷唯一的孙女,她泪眼婆娑道,“念念妹妹,我那日真不是有心推你的,湖边湿滑,是踩空了才……”   话没完,先自责的抹起了眼泪,一幅自责模样。   装的真无辜呀。   许念都没忍住递出了手帕给她擦泪,“宁姐姐心地善良,自然不会害我,宁姐姐那日没摔坏吧?”   她记得一清二楚,就是陈宁在她背后重重的推了一下,而她的那两位兄弟则拦住了帘棠,冷眼旁观她在湖里挣扎。   一切的起因,是她阿姐曾与陈宁兄长有过婚约,可后来是他们瞧不上她阿姐行伍作态,耗着婚期,逼得许家提出退亲,还反咬一口她阿姐不知好歹,那日是她争辩了几句,便落得了那样的后果。   陈宁有些惊愣的仰起头,梨花带雨的眼泪都停住了。   心想,莫不是病傻了。   许念脸上始终挂平和的笑。   她还记挂着阿姐明日宴上的桃花劫,自然不想再跟他们浪费时间。   眼下救阿姐才是最重要的!   假笑快维持不住了,她先把人扶起来,道:“阿爹,宁姐姐柔弱没站稳情有可原,那日也怪我非要站在那里,说起来还是我的错。”   许念觉得这句话说得甚是恶心,因为她看见阿爹的面色变得十分精彩。   趁着没人注意,她对着阿爹不动声色的摇摇头。   陈家老太爷既然牟定他们不会真的带人回去,这就是想要赖着,多说也无益。   总有其他办法讨回来的!   注意到陈宁头上的珠钗好看,许念好似忘记了刚才在说什么,忽而好奇的拿下来打量:“真好看……”   这细细的模样,若是用来开锁定不难。   画面瞬间转成了小女家分享好物件,陈家老太爷脸上都笑出了花来。   他跳过落湖的话头,直让自家孙女带许念在家多看看。   许念推拒的话都到了嘴边,忽然想起阿姐的烂桃花,又顺从地点点头。   陈宁看了眼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唇,心想待会定是还要再给她一个下马威。   *   校场不是他们能来的地方,训练场上刀剑无眼,若是被发现,必是少不了责罚。   许念装作无知的跟在她身后。   陈宁笑着给她介绍,“念念妹妹定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今日异邦运来的兽奴就关在此处,待会他们还要比试呢,最终活下来的十人会送进宫去,供明日宴上观赏。”   转头见许念真的像是没有见过世面一般四处张望,心下更为得意。   许念已经看到了笼车,只是重兵把守,寻常人是靠近不得的。   她垂下眼眸,想要拉着陈宁远离那边,“怪吓人了,我们还是不要过去了,阿爹还在等着我回去呢。”   惊得拉住陈宁的手都在微微颤。   看见她害怕,陈宁就觉得心里舒坦,   若不是她不依不饶,她怎会被禁闭在家,还遭了祖父的数落。   她勾起唇角,故意拉着她往那边去,“这么多人,他们还能出来咬你不成,念念妹妹没有见过,今日我带你凑近些看。”   “不要过去……”   拒绝根本没有用,陈宁把她的手腕拉得紧紧的,生怕她不跟来。   许念垂下眸不动声色的闪了一下。   四周都被铁栅栏围住,猛兽正在场中央休息,那些奴隶还被关在笼子里,只是身上的血痕更多,脸上满是血污,数量也没上午时见到的那么多了。   “我们来的刚刚好,筛选了大半了,剩下的这些都是从猛兽嘴里活下来的”。   陈宁生怕吓不到她,不顾守卫的阻拦,拿出了陈家小姐的信物,非得把许念带到离他们只有几步的距离。   守卫见情况不对,连忙派人去报信了。   许念看到了他们身上的锁链,指尖在细簪上摩挲。   不知道这些人中有逃出去的能力吗?她这天真的想法又有几成成功的把握。   陈宁却在这个时候忽然推了她一下,背后带着恶意加大的力道,推得许念措不及防向前踉跄了几步,没摔下,却把手中的细簪给落下了。   声音惊动了笼车中的人,精疲力尽的奴隶全都朝着许念看来。   唯独一人,微微侧眸,看向了落在手边的东西,若有所思。   他们头发半散,脸被血污遮得看不出样子,但模样甚是可怖。   许念被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陈宁“哎呀”了一声,得意的笑了一下,才装模走样的地走到她身边,“没事吧?我刚才……”   话还没落完,却被许念回头的眼神都吓住了。   目光凌厉,是带着气的锋芒,陈宁被摄得一怔。   她呆愣的看着面前的人,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这个傻子不是不计较吗,突然这么凶做什么,虚张声势吗?   许念微眯了眼睛,她前世一人撑起虞王府,可不是靠着容忍和好脾气的!   她扬声道,“宁姐姐带我来此等重地,若是他们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候可不是姐姐没站稳能说清的了。”   “我当姐姐心里清楚,那夜的事情,只是我暂时给姐姐留面子,没说不讨要回来,姐姐若是再这般欺负人,今日人情世故我也不顾了,也要让姐姐尝尝那湖里的滋味。”   说话间她还回头扫了一眼,掉落的东西果然不在了。   若是他们能找到机会逃走,明日宴上必会大乱,到时她阿姐应该不会被赐婚了吧?   许念刚错开视线,少年刚好侧过了眸。   目光沉沉,又是她。   “能出什么事”,陈宁没好气地嘀咕。   许念挂起一个假笑,眸色却是冷的,“陈宁。”   陈宁闻声,还未来得及作出回应,背后落下了一只手,如她刚才那般用力一推。   前扑过去的人眼中全是难以置信,许念悠悠说完了后半句话:“喜欢吗?”   许念走到她身后,手堪堪按住她的后背,陈宁想要挣扎直起身来,却觉得身后的人用了狠力,压得她直不起身来,只能维持这个艰难的动作与牢笼中那些空茫的眼睛对视。   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剧烈的挣扎了起来,“你要做什么,你放开我!”   许念漠然注视她,拽着她来到旁边的小水塘边,“我做什么?我不过学着你手滑一下。”   水面波光粼粼,倒映出两人的身影。   那力道不肯松丝毫,强硬得让人反抗不了,陈宁丝毫不怀疑,她真的会这么做,   当下害怕,软下声来,“你别冲动,这可是在我家,不是任由你胡来的地方。”   许念虚晃了一下,陈宁惊慌失措的想要抓住可以支撑住身子的东西,“下一次,别这么欺负人了,会得报应的!”   陈宁惊恐的闭上了眼睛,但是意料之中的落水并没有传来,她后怕的睁开眼,自己已经是堪堪站到了最边上。   许念看到阿爹在旁边等着自己,不再理会身后的人,去找阿爹回家。   而此时,守卫换班,场上的人一下子少了很多。   少年曲起一只腿,背靠着铁栏,手中拿着的正是刚才那只珠钗。   他手腕处的血痕被手链磨掉了痂,血肉重新露了出来,可他好像就无感一样。   一笼中装两人,如今还剩下十笼,两两决斗,最终只要从从决斗中活下来的十人。   与他一处的刘七紧紧缩在了角落里,恨不得能离少年再远些。   ——谁叫他运气不好,跟这个疯子分成了一组。   少年是他们中年纪最小的人,来的路上他们曾拉帮结派的排挤他,想要把他欺负到求饶。   如今那帮人,已经全变成冰冷的尸体了,只剩下他了。   想起他曾经说过的羞辱过少年的话,刘七就觉得背后发凉。   让你嘴贱,他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   懊悔间,又悄悄瞄了一眼少年始终平和的面孔,又侥幸的想,没这么邪吧?   少年突然开了口:“我们中只能活一个,你知道吗?” 第5章   他还甚为好心的笑了笑,看起来十分和善。   如果刘七不曾见过他如此之后眼都不眨杀死上一个人的话。   刘七喉咙紧张的滑动,后背全是冷汗,他颤抖声音问:“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这几日少年耗损的厉害,发给他的伤药全被他们抢了,怕是他身上的伤反反复复从未好妥过。   刘七觉得自己赢的机会很大。   少年眉目依旧无害,他缓缓勾起了唇角,靠近他:“不要害怕,我不过是——”   阴影笼罩,刘七刚要挣扎:“你……”   “想要你死一下”,少年轻缓平静的补完了后半句。   心提起来的那刻,刘七紧紧的捂住了喉咙,他大睁着眼,从他温柔的笑再到脖颈血洞上的珠钗。   少年把他的手放在了珠钗上,伪装出他自杀的景象,然后坐回了原处,学着他刚才的样子,紧紧的抱着膝盖,缩紧身子,浑身紧绷颤抖着,好似被吓坏了一样。   刘七看见的最后一眼,是少年伪装惊慌失措的瞳孔中,透出的冷漠。   *   宫内晚宴。   许念一路都忧心忡忡,她昨天那些小聪明好像根本没起作用,目前仍旧风平浪静的,半点也没如她的愿。   好几次她都想要把前世知道的事情讲给父母听,可她家信奉实事,最忌讳怪力乱神,若是直接说出口,怕是他们真要以为自己是病糊涂了。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走进宫门的那刻,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好大半天许念先是愣了愣,有些恍然。   谁能想到,她今日又重新的进来了。   只是刚走了几步,四周处处透着怪异,迎邦宴气氛怎会如此沉重。   许国公也注意到了,拉住了一旁急行的侍者,问:“可是出了何事?”   “国公有所不知,陈家今早弄丢了一个兽奴,异邦来者非得逼着陛下找到,现在别说是宴了,来的几位大人,都找人去了。”   “国公还是带着小女先行回去,据说那兽奴暴躁爱伤人,可千万别惊到了。”   真跑了?   许念眼睛亮了一下,她本也没妄想着成功,这算是意外之喜了。   许念当下便问:“阿爹,我们还进去吗?”   许国公略一深思,让许念先回家去,他暂且留下,到时也不至于若是中途开宴遇到许家无人来的情况。   回程的马车上,许念心情好的不行。   异邦使臣本就是野心勃勃的来,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发难的机会,今晚的宴,绝对不可能和平继续下去。   不用进宫,还掐了阿姐的坏桃花。   当下只要等着阿姐归家便好。   栗子烫得人手红,但许念吃得就是开心。   她喜欢的东西不多,这冬日的糖炒栗子就是一样。   可惜国公府落难之后,再没有人给她买过了。   一想到这里,又有些难过。   她从中袋子挑出几个又大又好的递给帘棠,“帘棠你也尝尝。”   前世她吃过的最后一袋栗子就是帘棠给她买的,第二日她找到帘棠的时候,她已经自尽在房中。   “谢谢小姐!”帘棠开心道。   小丫头笑得比栗子还甜。   许念刚要夸她,行驶的马车好似忽然受了惊,措不及防的停住了。   “出什么事了?”许念问。   “前面好像有打斗声”,车夫说,“小姐,近来堰都多了不少的流民,想必是聚众闹事,我们要绕路吗?”   许念掀开车窗帘看了眼,若是绕路,就还要走两条街。   她做出决定:“原路就行,我们避着点便好。”   就在她要放下帘的时候,突然愣住了。   前方的路上,少年身穿单薄的里衣,寒冬难捱,那些乞儿竟是想把他身上的所有的衣物都给抢光。   许念看见的时候,刚好有人从他身后偷袭打在他的脊背上,少年本就步履不稳的身子偏了一下,摇晃了几步,险些跪下。   或许是脱力严重,他试图回身反抗,却被人踹了手,强行踢上腿弯,以一个极屈辱的姿势按倒跪地。   领头人恶狠狠的按着他的头摩擦了几下地面,道:“你小子有两下,走了我的地盘,还撞伤了我,你要是给我们磕三个响头,我们就饶你一命。”   “跟他费什么话,刚才打了我这么多下,让我们哥几个打死他报仇,我看是死人硬还是他的嘴硬。”   说罢,就是拿起一条铁链拴住了他的头,拖动了几步。   少年嘴角都是血水,身下的雪也在打斗中化开,他挣扎着反抗着,却是被人按得更紧,脸颊上的血迹瘀斑破开又凝住,溅起的水珠落了满脸。   许念刚要收回视线,挡住视线的人挪了脚步,她瞳中颤抖,猛然滞住了呼吸。   全身的血液瞬时凝住。   她看见了那双倔强抬起的眼眸。   以及——那张脸。   手中的栗子哗啦一声掉落,许念苍白着脸,像是躲什么似的飞快落下帘。   几乎落荒而逃。   脑中一片空白,是齐褚吗?   车夫不明所以,只知道里面的贵人让他走快些,千万不要停下。   许念不敢相信。   她见过的齐褚总是高高在上,掌控着所有人的命运,剥夺着别人的生死,他矜贵倨傲,看的最多的,就是别人匍匐求饶他的身影。   那个恶劣羞辱整个虞王府的人,现下竟是这般模样?   帘棠慌了:“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许念脸上已经彻底褪去血色,手指也紧张的绞在一起。   她至今都记得,前世齐褚不顾她的反抗挣扎,强迫她喝下那碗汤药。   没人知道她当时有多绝望。   她想要好好的活,可是都被他毁掉了!   静了片刻,许念一咬牙,若真是齐褚,那绝对不可以留。   她厉声道:“调头,我们折回去。”   她对齐褚的过往,知道的并不多,又或者说,全天下,没有几个人是了解齐褚的。   不知他的来处,不知他的归处。   前世他杀入堰都城的那天,众人才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个人。   在此之前,堰都名声最盛的是他的兄长,废太子齐玹。   祈顺十一年春末,久不孕的皇后沈氏诞下一子,承帝大喜,特封嫡子齐玹为太子。   十余年间,齐玹贤德并行,勤政爱民,最受万民爱戴。   祁顺二十三年秋,敌国来犯,堰都受胁,被迫交出一名皇子到敌国为质,太子齐玹为民主动请命为质,随废黜太子位。   这一去,便是七年。   许念所有听过的故事中,从始至终都没有齐褚这个人。   他是在祁顺三十二年凭空出现,杀入皇城,手持一封血诏,踏着尸海登上明堂。   那时人们才知道,昔日废太子还有个孪生胞弟。   齐氏皇族血流成河,只活下来他的亲兄长,后来的虞王齐玹。   但那个疯子,留下虞王,也只是为了慢慢折磨。   前世的一切,历历在目,还是时至今日的梦魇。   许念闭了闭酸涩的眼睛,如今是祁顺三十年末,算算时间,她那短命夫君虞王在齐国为质也该回来了。   上一辈子她不曾关注这些,是以,也不知道齐玹到底是如何从敌国回来的。   两国如今仍交恶,敌国断然不会主动放人。   所以刚才见到的那人会不会是齐玹。   前世她家破人亡之际,所有人落井下河之际,幸得虞王不嫌她家世,迎她入虞王府,虽是没救回阿姐,可雪中送炭的恩情,却是真的。   她告诉自己,   若是虞王,则救下他,   若是齐褚,便是喊上许家所有家仆,今夜也必要打死他!   去而折返的人拧着眉头从马车上下来,狐裘顺滑的领衬得脸小小的,颊上的红愠未消,就这么冷着脸步步走了过去。   齐褚于挣扎中抬眸,正看见她那双带着火气的眼睛,清澈干净的瞳孔里,倒影出了他的身影。   几个身手不错的家仆已经上去驱赶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了。   身上的钳制被清了,齐褚翻转过身子,仰躺在地面上,他浑身早就没有直觉,他甚至分辨不出是冷是疼。   许念在他面前停住,低头凝视着他。   少女像是寒冬里的一块美玉,比漫天的白雪还要无暇一些,狐裘包裹之下,亭亭玉立。   又见到了。   齐褚忽然扯动出血的嘴角,虚弱地对她露出个笑。   微微一小个弧度,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才做出来的。   他身上到处都是血污,肩膀上的伤口还在不停渗血浸湿衣服,躺在雪地里连抬手动弹都困难。   许念强迫自己不去看他有多惨,只盯住了那张脸。   她几乎笃定道:“你就是今日逃走的那个兽奴?”   一如前世所见,精致的五官已长成,下颚和鼻梁尤为出色,一双浓墨似的眼睛更是落上了最为传神的一笔。   只是如今没有了锦绣华服,满是伤痕的模样,跟印象中那个高高在上的新帝天差地别。   没等到他出声,许念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衣摆干干净净的荡在风中,娇容上又全是冷酷无情。   齐褚没说话,与她对视了片刻,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嘴角原本干涸的血迹,又重新覆上鲜红。   他紧紧捂住渗血的臂膀,紧皱着的眉头看起来似乎是痛苦极了。   他这样子,也不像是能说得了话的。   许念略一沉思,忽然让开了几步,她唤最近的家仆,“你们去搜搜他的身,看看能不能找到证明身份的东西。”   吹过她身上而过的风,也沾染上了淡淡的清香,她面色警惕,明明是救人,却让人感受不到一点缓和感,反而因为眼睛里消散不掉的恨意,看起来凶巴巴的。   齐褚没有反抗,目光始终静静的看着许念退后。   只是某一瞬间,悄无声息的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屋顶。   刚才还空无一物的屋瓦上,此时锋利的箭镞在月色下闪着寒光,正对准许念的致命处。   齐褚捂住伤口的手微动,许念也恰好停住了脚步。   他扭头,幽黑瞳孔沉寂在黑夜里,无辜的对许念送上了最后一眼。   真不巧,刚好赶上了送死。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少年的眼睛虽幽深,却也足够的明亮,与身后的星辰一般闪着亮光,那个他眼中亮亮的点,是许念的倒影。   她强迫自己错开眼,告诉自己不要心软。   可垂在身侧的手还是止不住捏紧。   家仆已经走近,齐褚的目光也冷了下来,他隐在阴影处的双手暗自蓄力。   美玉就该碎在地上,更何况这个女人看他的目光,充满了敌视。   所有的一切一触即发,齐褚淡漠的抬起了眸,虚弱的目光早就变得森寒骇人,锋利的匕刃已经出鞘。   “等一下——”   许念突然抬手叫停。   少年眼中危险的眸光好似错觉一般散去,重新变成了奄奄一息的模样。   许念则是微微皱眉,随后弯下身,在脚下的雪地里捡起了一物。   那是被雪掩埋的白玉玉佩,下方有枚很特别的花纹雕刻印记。   ——虞王最爱的就是各种美玉,她当初求助他,也是送上外祖父留给她的环佩。   齐褚在看见她手里的东西时,微不可察凝住了视线,但仅仅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无害。   许念重新走到了他面前,把东西递到他面前,问:“这是你的?”   齐褚迟疑片刻,忽然捂住肩膀上的伤口,挣扎着起身来拿:“谢谢小姐……”   他目光纯粹真诚,不似有假。   许念把东西交于他,看到渗血的伤口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前世遭齐褚折磨,这一世又让她撞见他如此处境,说不上来是种什么孽缘。   许念让帘棠去把车上多余的狐裘取来,身影忽然倾近,女儿家身上的淡香扑了满面,齐褚脸上掠过一丝惊愣。   细白的指尖正在打一个漂亮的结,他低头,眼前就是她毛茸茸的发顶。   ——这个距离靠近他的人,还没有活下来的。   尤其还撞见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他垂着眸,袖中藏着的匕首快要露了锋,许念已经系好了,她仰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沉沉,脸色也不太好看,低着一双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再看到那张与齐褚一般无二的脸时,许念心里还是会打颤害怕。   她紧紧了狐裘,把自己整个人都包严实了,稍微拉开了距离。   齐褚也缓缓的直起了头,忽然与她对视一眼,犹豫问:“为什么救我?”   她起先看自己的眼神中是没有善意的。   许念偏头想了一会,扬起个笑答:“心情好。”   破了阿姐的桃花,没有真的遇到齐褚,还有家有归处,可不是高兴。   月色之下,小姑娘似是参宴刚回来,一身的精致锦服,在白茫茫的雪地,笑得松懈,亮晶晶的眼睛弯成月牙,柔和小巧的脸上,写满了安宁。   齐褚定定的看了她一瞬,随后也松开了嘴角,袖中的匕首收了下去。   这么纤细白嫩的脖颈是不需要刀的,手握上去稍微用些力,她就会悄无声息的消失。   他按了一下自己肩膀,今日手疼,暂时还用不了力。   许念其实是愣了一下,   尽管她厌恶这张脸到了极致,此时看时,他脸上虽是还有伤痕血渍,却仍旧是俊朗精致的。白狐裘与他最是相配,皎皎如月的人,就该多穿白的。   如此低垂着眉眼,温润随和气韵,让许念在心底更加多骂了齐褚几声。   前世她那么好的姻缘,全被他给毁掉了。   齐褚眼眸动了动,突然问:“我无处可归,小姐可是要收留我?”   问的坦荡又磊落,不生卑不生微,反而一双眼睛直直的看向她。   许念眨了眨眼,觉得这张脸说出这样的话,还是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观摩了一会,坚决反驳道:“留什么留,我只是今日心情好,又不是日日心情好,你能不能活下这个寒冬都不知道,我留你何用。”   说罢,留下银钱叫了几个家仆送他去医馆,然后转身离开。   对面屋顶的箭镞已经消失了,齐褚扶着墙壁追上了几步。   “若是小姐收留我,我定是能活到下一个寒冬!”   寂寥的风中,他目光隐藏在黑夜里,幽深似寒潭,但却紧紧的盯着前面那个细小的身影。   许念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微侧了眸,却没有回头,带着帘棠直接上了马车。   她默声说,送你去医馆,我已经仁义至尽了。   为了那一份恩情,她上一世已经还到把小命都丢了,姓齐的,她一个都惹不起。   心里是这样想着,在马车走出去一段距离后,许念还是悄悄的掀开了帘子。   远处的人影在渐渐变小,显得更加单薄可怜了,齐褚撑着墙,风卷起了他的衣摆,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渍,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的马车远去。   像是被人抛弃又不敢上前的小可怜。   而她不知道的是,帘子落下的那刻,齐褚目光下藏着暗涌彻底明目张胆了起来。   像是褪去人皮的野兽,绚丽又危险。   他扶住墙壁的手轻拍了一下,屋檐上的积雪忽然掉落,刚好盖在了那露出的半只被霜雪覆白的血手上。   若是许念还在这,就会发现,他刚才走的几步,根本不是为了追车,而是防止她回头撞破墙角的尸体,故意做的遮掩。   齐褚摩挲着手里的白玉,刚要扔回尸体上,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勾住绳结收了回来。   白雪覆盖了一切,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了。   “走吧,我们送你去离这最近的医馆。”   大冷天的,那几个家仆也等的不耐烦了,只想赶紧完成任务回去。   齐褚转回了身,很歉意的说,“雪天湿滑,不劳烦几位了,我尚且还能走,自己去便好。”   清雅的嗓音被风吹淡了一些,少年人嘴角带着一层薄薄的笑意,随和中又掺杂了些奇怪的东西在里面,让人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家仆有些犹豫,手中的钱袋拿着紧不放手,“那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别去告我们的状?是你自己不去的。”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乞儿,也是运气好,今个碰到小姐心情好而已,医不医都没什么区别,以后估摸也见不到,查也查不到他们身上。   他身旁的人给了他个眼色,两人达成一致,悄悄把钱袋藏进怀里。   那两人刚拐进酒楼,齐褚就转身走进了旁边的小巷里。   他沉下了面孔,呵斥一声:“还不滚出来吗?”   贺封落在他身后的阴影处,单膝跪地抱拳道:“……殿下,是属下失职,未能察觉到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这才害您……”   若是仔细听,他话答的一点也不镇定,嗓音全是轻颤,声线也是抖动不稳,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面前的人。   “是吗?”齐褚回过了眸,面上平静,语气却是冰凉的,“是无所察觉,还是狼狈为奸?”   贺封扑通一声跪下,头顶千斤重的视线压得他冷汗直冒,冒死解释:“属下从不曾背叛殿下。”   “贺封啊,你还是不准备说实话?”   贺封瞳孔猛缩,难以置信的抬头,齐褚已经站在了他面前,抽出了他腰间的利剑。   这一片被黑暗笼罩的地方,有的只是颤抖和冷汗,以及对死亡的恐惧。   看见那寒光到眼前的时候,贺封就已经后悔了,眼中浮现出那人买通自己之后说的计划,只是差一点就活抓了他送到那人面前。   在被这样压迫的视线俯视的时候,他清醒的明白,他的活路就在眼前,只要杀了他,他就能活,况且那位,也是想要他死的。   他始终压低的头抬了起来,眼中满是怨恨,“既然殿下知道了,就让我带着你的人头回去复命吧”。   齐褚目光微凝,贺封已经纵身而起,直逼他而来。   这样满身是伤,贺封眼中闪过蔑视,“别挣扎了,这堰都城里,到处都是想要你死的人,你本就该死!”   齐褚停住了脚,似是听到什么让他愉悦的趣事。   他抬眸,缓缓道:“太多人想要我的命了,今夜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贺封这才注意到,唇角带笑的人,眼中却冷到比这寒冬还刺骨,只一眼,就好像剜在他要害处。   风雪又下了起来,阴暗的小巷里,熄灭最后的亮光。   或许是白日又见到那张脸了,许念今夜的梦无比真实。   真实到好像齐褚凝着自己的视线就在床边,她拼尽全力逃离,最终还是被抓进了那旖旎梦中。   氤氲雾气之中,水中的波纹层层荡开,从白净嫩肤,再到碰上炽热身躯结束。   潮湿,红热,抑制的呼吸声最后都会变成波动的水浪。   许念已经哭不出声音来了,脚下踩不到实物,手臂软如无骨似的挂在齐褚脖间上,身后托住腰的手轻一下缓一下的揉着。   她像是一朵飘在天上的云,风吹在脆弱处,就会绷紧了身体,敏感潮红到了极致,等到风停歇,倾盆大雨又接连而来。   她低声嘤咛,唇齿间吐露的声音陌生得不像是自己的,从头到脚的酥软来得过于突然,坏风不肯停歇,一鼓作势把她翻转了面,她的指间触上冰冷的壁沿,身后却又是滚烫困臂。   眼前是杂乱堆叠的嫁衣,交缠着男人的常服,暧昧不清的落于一边。   柔细手腕推搡着,挣扎着,她从水面疯狂向着岸上爬,带动着脚踝处的银铃响个不停。   一根红绳恰好勾勒出了细白脚踝的妙处,也映红了身后人的眼睛。   他的手温热又有力量,只是轻轻一拽,她所有的挣扎都会显得那么可笑。   “还有力气跑,想来也不用再歇了”,他重新把人捞回怀里,她又小又娇,粉红的水光点缀在身上,怎么可能跑得掉。   “虞王妃,你说,新婚之夜,你我在这里这样,虞王他知道吗?”   “你这么想跑,是想要去见他吗?”他玩味道,“要不孤唤人把他叫在门外亲耳听听虞王妃的声音有多么勾人。”   她拼命摇头否认,双手被人举到头顶,脚尖堪堪点了地,精疲力尽时,身子被人捞起,脱离了那致命的水面。   齐褚低哑绵长的声音仍在耳侧,他说:“为什么要想着跑呢?孤从来都是把选择的机会留给你,而虞王妃也从来不曾让孤失望过,对吗?”   许念骤然睁开眼,许久没有能从梦魇中回过神来。   *   第二日国公府早膳。   许念去的时候,叔母赵氏和堂兄许归去寺庙祈福已经回来了,这还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见到他们。   “念念妹妹。”   “堂兄,叔母。”   许念大病初愈,小猫似的喝了几口汤也停下了筷子,余光就扫见旁边的座椅上掉了个平安符。   让帘棠帮忙送过去了。   想到平安符,许念脑中灵光一闪,她忽然想到了怎么暗示父母即将会发生的事情了。   他们家的人不信乱神,可叔母信啊。   由她说与父母,他们总能听进半分。   那个声望特别大的大师叫什么来着?   悯灯大师?叔母最信这个了。   许念查了一大早,这人踪迹成迷,皆是无人知道他的落脚处,她想要请人也没有法子。   正郁闷着,翻书的手忽然一顿。   她看到一个熟悉的纹路雕刻。   ——上面说,大师给物开光后便会留下一个这样的印记。   昨晚她前世那短命夫君的玉佩上……   他知道悯灯的行踪!   许念忽然站起身来,喜上眉梢,“帘棠,去问问昨夜那几个人,他们把人送哪个医馆了?” 第7章   半刻钟后,帘棠慌张的小跑进来。   “二小姐,您留下那几个人,好像从昨夜就没再回来!”   许念脑袋里一嗡,心慌在此刻彻底炸开了。   有个惊恐的想法冒出:莫非她昨夜还是认错了人,那不是齐玹?   可是不应该啊,她昨夜也仔细观察了,他眼中并曾流露出任何杀意来。   难不成是因为当时人太多,他寡不敌众,故意做成那样的?   那玉佩又该如何解释?   齐褚那个疯子,可从不喜这物,没必要流落成这种模样还要带着。   许念不敢再想了,她立即叮嘱道:“在府中多叫几个身手不错的侍卫,我们现在就出门。”   若是真落了他手,怕是如今早就……   她眼中一暗,风扬起了她的袖摆,向外走的背影坚决,带着一股莫名的执拗气。   帘棠有些没明白,迷糊的追上去:“小姐,您找他们几个,随便找个人替您去就好,何必亲自出去?”   许念转头,话中带气,答非所问道:“若是今日找不到他们,我就要拿他偿命!”   嘴里说着狠话,眼泪确在打转,她心里难过,更恐慌。   帘棠更懵了,不知她家小姐这悲戚是从何而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姐。   许念已经咽下了喉咙口的酸涩,转身毅然而然的出去了。   她太了解自己,优柔寡断下不了狠手,胆小又怂,总受委屈还不长教训。   前世就是太软弱了,才会让齐褚那样羞辱。   许念暗自捏紧了拳头,再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康依今日依旧是女扮男装一身俊俏打扮,她驾马追上马车,禀告道:“二小姐,找到人了,往东一里,有个义庄,今早有人看见他在那里。”   “速去”。   许念攥紧了袖中的匕首,她好心留了人带他去医馆,他就是这般恩将仇报的。   到时见到了,就一刀捅死他,义庄,正好给他收尸。   含着怒气,一双秀眼气得圆圆的,不自觉的咬住下唇给自己打气。   马车停下来,许念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从车上下来,带着一众人往里走。   气势汹汹,迎面碰见几个从里面出来的人,小心的避到一边,生怕寻仇牵连到了自己。   许念内心已经腹诽了许久,他昨日这般机敏,今日若是多给他说上几句话,怕是是非黑白都能让他彻底颠倒。   她脑海中回忆着路上请教康依的事,手无实物的比划了两下。   康依说,这样下手,取人性命是最快的!   越要见到了,烦躁和怒火也达到了巅峰,四周扫视一圈,没有见到人影。   难道是提前跑了?   里面的大院里,能遮蔽雨水的墙沿下坐了不少人,他们衣衫褴褛,似乞似流民,皮包骨架,大瞪着眼盯着闯入者。   康依找了个小孩子问了几句话,抬眸对许念点了点头。   人没走,就是还在这里?   许念手心冒汗,看到旁边又有个走廊,就迅速转身找通处。   这一转,彻底愣住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化成灰她也认得的脸。   齐褚刚从拐角处过来,松懈下来的表情还有些茫然,他身上的血迹相比昨日又多了许多。   许念的目光并没有再这张脸上停留很久,而是一眼注意到了他的手上。   他垂在身侧的手里,正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刀刃。   那双前世总爱捏自己后颈的指尖上,全是血珠,他们顺着指节滚落,聚集成一个红珠子,苍白与猩红,让许念又想到了前世。   齐褚从不会用缓和的办法解决问题,朝臣对他这位横空出世的新帝本就不满,可他偏偏不知收敛。   上位第一天,高殿之上,是睥睨着众人神色淡淡的新帝,而新帝目之所及,全是血流成河,文武百官眼睁睁的看着宫内最后一个皇子倒在血泊中。   然后是曾经拉帮结派的反抗他暴行的百官……   全场禁声,无人敢再驳。   所有不听话的人,最后都会变成尸体。   这是齐褚惯用来威胁她的话。   而就在此时,那股凉意又再现了。   同样的面孔,同样的染血的手,前世今生,   “我真不该救你!”许念凝着他,恨声道,“你这样的人,就该凄凉的死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   少女的声音穿过朔风,往日清脆温柔的嗓音,此时好似也带上了卷裹上冰雪的冷意,变成锋利的尖刃,有穿透一切的能力。   齐褚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确实是血迹斑斑。   厌恶这个吗?   康依一个愣神,她身上的佩剑就已经被许念抽出了。   她刚想要阻止,发现已经来不及。   许念从未像这样直视过这张脸,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看的清楚,好像是想要看明白,一个人如何能这般残忍,视生命为玩物。   她恶寒到不想要喊他的名字。   “我就问你一句,为什么要杀人?”声音气到颤抖。   冰凉的剑刃架上脖颈,齐褚好似又看到昨夜这双眼睛里那熟悉的恨意。   时而怒狠他,时而怜惜他,真奇怪啊。   他忽然侧身更加靠近那刃口,直视着她:“我的命是小姐救的,既然小姐今天心情不好,便杀了我吧。”   细密的血丝渗出,齐褚好似感觉不到疼,又往上面送了送,他从始至终都不看伤口一眼,只是静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人。   他声音足够坦诚,甚至听不出一丝的敷衍味道来,好似只要她愿意,他就真的能心甘情愿的死在这里。   “解释!为什么杀人?”许念不肯罢休。   “小姐从何处看得,我就是那滥杀无辜之人?”   声音平静,不疾不徐,没一点破绽。   可越是这样淡然,许念就越是后怕。   她彻底冷了声,“你如此模样,还让我如何信你?”   齐褚看了眼她身后的一群人,忽然明白了,“所以小姐今日就是特地带人来杀我的?”   那双眼睛确实是这样告诉他的,   所以他垂下了眼眸,无所谓的说:“我的命是小姐救的,既然小姐想要收回,便拿去吧。”   许念从未想过,他竟然到了此时还是一派无辜模样。   她心中恼怒,握住剑柄的手有些不稳。   她最后看了眼前这人,既然分不清他到底是谁,双手染血,不管是谁,都该死!   “那我就成全你”,许念说的轻,却是耗光了所有的力气。   她缓缓闭上眼睛,手心收紧,紧抿的唇已经发白了,手稳住了,却在力道即将出去的那刻,又忽然的顿住了。   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拿不住剑。   她难过的想,怎么就下不了手呢。   为什么会在想要狠心的时候有罪恶感!   “——你这双手,就是递给你一把刀,你真的敢杀了孤吗?”   前世齐褚说的话,此时就像是梦魇回声,一遍遍响在耳边。   缓出一口气,许念认输似地收回了手,颓丧挫败的睁眼,抬眸:“杀你脏了我的手”。   转身,她亮声吩咐康依:“去报官,就说昨夜逃跑的……”   话还没说完,手中的剑柄突然晃悠了一下,察觉到他做了什么,许念难以置信的转回头。   齐褚直接撞上了剑刃,他脸上仅剩最后的血色瞬间退去,鲜红的血滴顺着伤口滴落,他却忽然浅笑了一下,然后徒手握上了刀刃,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许念迅速收回了手。   但还是迟了一步,带出的血溅在她衣裙上,他眼中的聚焦一点点散开,那双眼睛沉重的合上,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   他说:“我只想要死在小姐手里。”   声音轻到风吹吹就能散了。   “哐当——”一声。   手中的剑柄无力滑落。   许念的手脚发麻,唇瓣发白,甚至觉得呼吸也被风给夺走了,一种窒息的难受。   动作惊动了拐角另一边的人,抱着孩子的妇人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哎呦,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   或许顾忌到许念身边跟着的人,妇人不敢上前,眼中的指责却很明显。   她空洞的眼神动了动,却没有力气回答妇人。   康依敏锐地看了眼妇人眼角的泪,她几步走过拐角,然后面色难看的折返回来。   “……小姐,您快过去看看吧”。   拐角处,有个小孩正虚弱靠在墙边,露出的半只腿被包扎的很仔细,换下来的带血纱布还没来得及清理。   而他们身上盖着的,正是昨日她送出去的白狐裘,几个孩子挤在一起,此时都拘谨的向着许念看来。   许念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喃喃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孩子懦声懦气道:“哥哥帮我清理腿上的伤口,哥哥说他要去洗手,哥哥……”   这边话还没说完,有人来禀报了:   “二小姐,彻夜未归的那两个家仆回来了,他们昨夜醉酒,说是睡过了时辰,不知小姐在找他们。”   许念散乱的目光一点点的聚起,她紧盯着来人,艰涩开口:“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齐褚意识昏沉弥散,虽然他已经控制了力道,但是这具身体确实耗损的太严重了。   身体如风一般轻散倒下的那刻,数月不曾松懈的思绪终是被迫沉寂下来。   冰冷,空荡,寂静,沉重的眼眸失去了最后一丝光亮。   他阴差阳错下入了堰都,身边藏了细作,此时想要杀他的人太多,若是想要长久商榷,就必须先休养生息,再好好与那些人算账。   这个女人,接连两次看他,眼中都带着杀意,可真奇怪,那么想要杀他,拿着剑的手还是会抖。   又恨又怒,气红了眼却下不了手,有意思。   他忽然变得很平静,他不再与本能作对,放任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冰冷,疼痛逐渐消散,意识沉睡到不可自控的地步。   滴答——   水面被激起阵阵涟漪,他侧眸去看,水面的波纹之上出现了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四目相对,一双惊愕,一双带笑。   对方朝他伸出一只手的时候,齐褚恍然大悟,原来他才是水里的那个人。   脚下沉重,他已经是耗光了所有力气才勉强露出了水面,无论是鼻腔间缓和下来呼吸,还是面前的那只手,都足够让人松下戒备。   温煦的人笑着说:“过来,皇兄拉你上来,我的好弟弟,你还犹豫什么呢?”   说着,他把手又往齐褚的面前送了送,目光中也皆是关怀。   齐褚还是没动,他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重新看向了那张满是善意的脸。   他没有动作,那张脸好似突然失去了耐心,逐渐变得狰狞了起来,先前的和煦一扫而过,阴鸷扭曲得骇人。   “我让你过来!听见没有?”   那张脸忽然凑近,身后藏着的尖刀也露出了锋芒。   齐褚平静的与他对视,随后缓缓的扬起了唇,做出了一个与他先前一般无二的笑来。   他好奇的问:“我若是上去了,谁替我下去呢?”   说话间,他已经拽上了那只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腕,然后拼尽全力把齐玹按入水中。   他手下力道不松,急剧加重,让齐玹整个人沉到了水中,然后接过他手中的刀,踩着他的脊背肩膀一步步爬上了岸边。   脚下悬挂的重物被解开,水面已经恢复了平静,齐褚站起身来,寒潭似的眼眸扫了一眼水面上仅剩的波纹。   滴答——   檐上的积雪化成了水滴。   齐褚瞬间睁开了眼,一双犀利的眼盯向床边的人,手已经比意识还要更快了,几乎在下一刻就能拧断她的脖子。   许念看到他醒了,忙转身让帘棠去把药端来,这一动作,刚好错开了齐褚的手。   齐褚已经从梦魇中回神了,在许念再次回来的时候,他重新恢复了寻常。   人醒了,许念也松了一口气,感叹道:“你还真是命大。”   重生回来最担惊受怕的一次,竟然是在知道自己差点误杀了他的时候。   她声音轻轻柔柔的,语气轻快,先前的对他的恶意已经荡然无存。   是因为差点杀了他,心怀愧疚?   若是如此,那先前对自己无缘无故的恨又来自何处,那时她甚至还想要杀了自己。   脑海中忽然想起那夜她看到那玉佩时眼中的松懈,齐玹两个字出现在脑海中时候,他眼神暗了暗。   细白秀颈脆弱又美丽,若是他一掌握上,定是绰绰有余。   到时她还能这般拍着心口庆幸他没死吗?   齐褚藏下眼中波动,苍白着唇问她:“小姐现在又不打算杀我了吗?”   声音又轻又缓,可音色却是听起来极舒服的。   果然,抛下对这张脸的偏见,和这样随和良善的人说话,根本不会让人不适。   只有齐褚那个疯子,才会披着一张俊朗美面,到处杀人威胁人,把自己弄得阴郁血腥可怖。   呸呸呸!怎么又想起来那个人,晦气!   摈弃掉脑海中无厘头的比较,许念抬起眸,“你跟我无仇无恨的,我为什么要杀你。”   “但那日——”   许念看了眼还要争论的某人,接上他的话头,“那日是我一时气急误会了你,再说了,我也给你解释的机会了,可你什么也不说,我当然就更生气了。”   眼睛气鼓鼓的,语气中还带点嗔怪。   齐褚有些无奈,“小姐那日问我为什么要杀人?这我确实是解释不上来的。”   许念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瞬间睁大了眼睛,“为何?”   凡事有张嘴就是能说的,怎么可能解释不了?   “小姐第一次见我时就能认出我的来处,自然也就知道,异邦擅养兽奴愉悦贵族,我们这些低贱的玩物,不仅要在猛兽嘴里活下来,也要在同类手里活下来。”   “我可以活到至今,若是没有杀过人,身首异处的人就是我了。”   若是旁人说这话定是难以启齿,不敢视人。可齐褚陈述这些过往时并不敛眸低眉,反而是抬起头,一双眼睛直白又坦然的回视着许念。   他脸色依旧苍白,说话的声音也虚弱轻缓,许念心中五味杂陈。   她救了人,却又伤了人,还那般言辞犀利的骂他,结果发现误会一场。   这于他,确实是自己的过错。   如今又听他这么平静的诉说那些过往,心中酸涩难受得厉害。   前世被齐褚折磨的那般惨,这一世就不能好好筹谋一下,争取将来弄死齐褚那个白眼狼。   许念有很多话想要问,想要知道前世的这个短命夫君好好在敌国为质,如今怎会出现在这,也想要知道他既然回到了堰都,按照他的声望,报出身份,自然有人接他回宫,也不至于沦落到挨冻受打的地步。   许念沉默了一会,忽然不确定的问他:“你有没有失忆?可还有什么家人?”   齐褚没有犹豫,淡然否认:“不曾失忆,家中父母长辈已亡故,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了。”   陛下皇后皆健在,齐褚还不知道待在什么地方虎视眈眈,怎么可能就你一个。   许念表面上相信他似的点点头,装似无意的又问:“你从异邦来,那岂不是在堰都无亲无友,以后想好了怎么办了吗?”   不说实话,那就是还另有打算,嘴巴这么严实,谎话说的云淡风轻的,这打算还不小。   就是不知道他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许念这一分神的时间,齐褚已经从床上起身,他站到许念的面前,作势就要跪下。   “小姐,若是肯收……”   看见他要跪,许念下了一大跳。   不要说顶着这张脸,就说是齐玹也不能让他这般跪下。   他隐藏身份这就是蛰伏,以后最坏也是像前世那样做个虞王,这世他们又没有夫妻缘分在前,这若真是让他跪了,以后他事成之后想起里这么屈辱一面,隔在心上找国公府麻烦怎么办?!   膝盖刚弯,许念立刻眼准手快的又把他给扶起了起来,面色有些淡定不了了。   她讪讪说道:“我差点伤了你的性命,本就有愧,怎还能让你跪我。”   她尽量做出严厉状,“你记好了,现在不准跪,以后也不准跪,若是不听,我就当你在记恨我差点杀了你一事,听清没有?”   扶住他手腕的指间白皙娇嫩,能感受到是用了极大的力气过来扶住他,不像是装样子。   按住心中不解,齐褚应答下来,他唇角弯了弯,笑问:“所以小姐这意思,是愿意留下我了?” 第9章   留下他吗?   这个问题许念从来没有想过。   若不是这张脸,那夜她也不会去而折返,更不会气上心头想要杀了他。   究其根本,还是她走不出齐褚带给自己的噩梦。   这一世她已经决定了,不要再与他们有任何瓜葛。   齐褚刚才急于起身已经牵扯到了伤口,苍白脸上渗出细密冷汗。   可期间不曾皱一次眉头,反而认真的等着答复。   许念目光顿了顿,最终还是移开了,道:“你有手有脚,何愁于无归处,我救你一命,又害你一命,恩过相抵,互不相欠。”   “此后你要如何,与我毫无关系,也不用来问我。”   说这话的时候,她微微抬起下颌,短短几言,把不近人情说到了极致。   齐褚看了她一瞬,忽然抱拳准备再跪,“小姐若是留下我,我什么都愿意为小姐做。”   见他不肯罢休,许念就头疼,连用力拉了他两次,她手腕已经开始酸疼了。   微微打颤的手腕藏于袖中,许念微蹙眉:“你这是准备赖上我了?”   上一世的虞王跟天上谪仙似的,跟他说话许念都只差要沐浴焚香才敢去叨扰,现在怎么这么没距离感。   “我是真心想要留下”,齐褚望向她,“小姐既然从始至终不打算留下我,那大雪夜救我又是为何?又为何到义庄杀我?”   还都问到了点子上了,许念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说:“救你是处于好心,义庄杀你是因为我误会你杀了我家家仆,寻仇罢了,你不用想这么多。”   “医馆的诊金我已经付过了,你安心养病,病好之后,该去何处便去何处,只当是从未见过我”。   说完,许念又拿出一袋银钱放在桌子上,“这不是直接给你的,是借给你的,若是你将来苦尽甘来,也成了我高攀不起的贵人时,我若是落难,也愿你念着今日的医治之恩。”   她觉得自己这话说的甚是无赖,前面还说恩过相抵,现在又把郎中对他的救治之恩揽在自己身上,让他又欠自己一个恩情。   许念不知自己能不能扭转这一世,她必须多为将来打算。   如今能直言了当不收留他,乃是自己所依仗之人尽在,提醒他记住救命之恩,又是为了防将来走投无路,求助无人的情况。   他似是还要说什么,许念只是扫了他一眼,不留给他机会,转身就走。   可是走出了一段,身后的脚步声不消,大街上人来人往,帘棠替她撑起了云青伞,她今日穿了一身活泼亮眼的红,与云青色的伞面倒是搭出了一幅秀巧动人之景。   而医馆的门口,满是病色虚弱样的人,扶住门框,耗尽所有血气喊出:“小姐,你若是不愿留下我,我也是没有什么以后的,你说的对,我这样卑微不堪的人,在这样无人问津,遍地凄凉的寒冬里死去,已经是最好的归处了。”   句句不提那日误伤他之事,却又句句在说那日她的过错。   许念好似没有听见,脚步无停。   齐褚垂下了眼眸,似是失落道:“我怎敢奢求再劳烦小姐,是我逾越不知分寸了”。   声音渐渐的弱下去,好似心灰意冷,自暴自弃得彻底。   许念已经坐上了马车,她如同没有听过这一番话,只让车夫起车。   帘棠悄悄的掀帘看了眼,人还在门口目送她们离开。   她又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小姐坐的端正,只是垂着眸,把眼底的情绪全给遮住了。   没忍住疑惑,帘棠还是问出口:“二小姐,奴婢总觉得,您自从落水之后,就没有从前开心了”。   没有从前开心了吗?   若是不曾有前世那些事,十六岁她正是无忧长大的时候,没心事,没烦思,只管自己快乐便好。   可惜不是了。   许念低垂着眸,无声的笑了笑,也不作解释,只当这是无足轻重的事情。   而此时,医馆之中的人,眸色沉静下来,又成了幽深摄人的黑。   竟是没心软,倒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不过没关系,他盯上的猎物,从没有逃开过的。   *   许念回到家的时候,路过前厅时,正巧许国公在与夫人说话。   “你说着偌大个堰都,要找个逃走的兽奴,还不知其相貌,这不是大海捞针,故意刁难人么。”   “夫君这几日就是在为此事烦忧?”许夫人把沏好的热茶递给他。   “这异邦使臣来势汹汹,从知道他即将到访开始,每日朝中反对之声无数,可陛下一心应允还对之有求必应,我早猜着他们不会这般轻易回去,说不定这跑了的人就是他们自己放走的,为的就是找个缘由向堰都发难。”   许国公说到烦处,大叹一声气:“现下咬着非要找到人,否则就还要让堰都给他们一个交代,你说这叫什么事情啊!”   许夫人对朝堂事知之甚少,但也听皱了眉头,“这般为难陛下,他们还真是胆子不小。”   放下茶盏,许国公拉过夫人的手,“周围数国对我们虎视眈眈,本能打得过,可我们却三年未再出战,我们赔出去的割地,陛下送出去的前太子,你可知这异邦此次要从堰都带走什么。”   雁过拔毛,他们一退再退,只会换来对方的得寸进尺,可如今陛下却不肯松口商议战事,这般委曲求全,等喂大了豺狼胃口,迟早要出大祸。   许夫人猜不到,摇了摇头。   “他们妄想要求娶一位公主给他们那六十八岁的老国君做妾!”   许国公声音悲愤,从古至今,这打得过不打,这么憋屈任由异邦索取,是从来没有的事。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陛下膝下无公主,加之是陈家看管不当,为求将功赎罪,陛下便将陈家女陈宁提成了文安公主,择日与异邦使臣一同上路出嫁。”   许念手心攥的紧紧的,是她天真了,只当宴被破坏了,阿姐和亲的事情就会做罢。   可如今这份罪倒是落到了别人头上。   她虽不喜陈宁,但也没有歹毒到要她替她阿姐受过。   她阿姐从小待在军营,尚且被毁坏了容貌才从阎王手中逃过一劫,若是陈宁,只怕后果更加可怖。   她其实想过让阿爹早做准备,可这无凭无据,他们若是在出事的地点做好防备,若是被异邦知道,反咬他们心思不纯,意图设伏绞杀使臣。   这样太容易理亏了,所以许念一开始就放弃了这条路。   不说陈宁,周边庄子上的人皆是无辜,屠杀不该指向他们。   许念既然知道这件事情,就无法做到心安理得的不管。   到底该如何才好?   就在她烦的找不到办法时,又有人来通报陈家老太爷求见。   许念悄悄藏好自己,等着陈家老太爷进去了,又正大光明的站在窗沿听墙角。   陈家老太爷此次竟还带了东西上门,这是许念没想到的。   脸上也没那日精明强势之相,隐约还能见到几分不好意思。   得知他家孙辈差点淹死她的时候都没有露出这样的神情,这今日是过来做什么的?   知道差点淹死她了良心悔悟来道歉?   许念微微皱起眉头,继续偷听。   连喝了两碗茶,陈家老太爷梗在喉咙口的话才说出来:“国公啊,陛下非要让我把孙女送给异邦,你也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孙女,这实在是……”   后面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说出口。   只能低眉垂眼,额上也都是细汗,眼神也尽是闪躲。   口干舌燥支支吾吾半天,困难道:“我半只脚踩进棺材里的人,只有这么一个孙女在跟前尽孝,实在割舍不下。”   “国公倒是有两女,听说长女常年在军营之中与男人为伍,如今已过了花期却无人求娶,仍待字闺中,此次异邦求亲乃是个好机会,说不定就是令爱命定的姻缘。”   “不妨我两家换?让你家女儿去和亲。我家老大与你家长女从前有过婚约,奈何两人没命定的夫妻缘分,这才做作罢,只要你肯应下,我便让我家老大入赘你们家,与你们家小女结秦晋之好,这你也算是有儿有女,将来尽享天伦之乐。”   许国公震惊看着他。   屋外,许念目瞪口呆:“……?” 第10章   直到陈家老太爷走了,许念还没从刚才的吃惊中回过神来。   真是好大一张脸,当初百般嫌弃她阿姐的是他们家,如今又这般恬不知耻上门说这般话还是他们,真是逮住他们家祸害。   “出来吧”,许国公站在门口,早就发现了她,“站外面偷听这么久,不觉得冷?”   许念后知后觉的伸手揉揉脸,冰的,她打了一个寒颤,确实是好冷。   “阿爹何时就知道我在这处的?”她从柱子后面走出来,撒娇道,“阿爹若是早说,囡囡就进去光明正大的听了。”   “你呀,在自家还这么拘束做什么,刚才我与母亲说话的时候,想进来便进来,犹豫什么呢?”   许国公说这话的时候,模样似是在责备,语气却是带着几分宠溺的无奈。   许念不好意思的摸摸头,许国公看出她的局促,也没深究,只问:“听说你前几日带着康依急匆匆的出去了,这几日又总往医馆跑,到底是出了何事?”   看着阿爹眼中的关切,许念愣了一瞬,她确实是想要全盘托出,可滑稽之谈,就是爱自己的父母,又能信几分呢。   况且又如何让她坦荡无芥蒂的把前世种种不堪遭遇向他们说出,她也没有这个脸。   心里闷闷的,许念还是扬起了个笑来,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女儿前几天救助了一个乞儿,好人做到底,近日多给他送了些御寒之物。”   许国公倒没有起疑,只是交待了几句让她多注意安全的话。   临走前又想起件事来,回头道:“你阿姐已经在回程路上了,陈家这不要脸的,也好意思把注意打到你们身上,你且当做没听见先前的话,恶人自有天磨,由他自作自受去。”   阿姐要回来了?许念眼睛亮了亮。   有阿姐在,帮家中避开前世那些祸事的把握就更大了几分。   想到这里,她忽然发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忘记问玉佩上纹路的来处了。   只要买通悯灯大师将前世发生的事透露给叔母,叔母定然会再说与阿爹阿娘,到时她再在边上附和几句,只要阿爹阿娘半信半疑就好,有了防备之心,避开许多祸事不成问题。   想到还要再去一趟,许念又微微皱起了眉,她已经应答了堂兄,待会要与他一同去梅园会上玩。   思衬片刻,许念唤来了康依交待道:“你替我跑一趟医馆,去向前几日我救那人问一件事。”   *   医馆之中,谁也没注意到,一个身影早就悄无声息的从后院围墙处消失。   而就在梅园深处的山顶小亭之上,层层梅枝掩盖之处,一人长身玉立,站如松柏,挺拔又风雅。   他虽面带着病弱之气,可朗目森森,不动而威。   “可有清理干净了?”   乌铮垂首立在一旁,低声答:“细作十一人,首级皆在此,请殿下过目。”   说罢,他让开身,身后的圆桌上,十一个黑红檀木盒骤然呈现在眼前。   风吹来,带来的血腥味脏了干冽的风。   齐褚只是扫了一眼,示意乌铮继续说。   “属下查到他们皆听命于贺封,此前从殿下身边窥见的消息也皆是传到了贺封手里”,乌铮神色凝重,“贺封虽已死于殿下之手,但我们不知道他到底向堰都传递了多少消息,滞留堰都之事,还请殿下三思。”   齐褚视线忽然抬眸盯向他:“你这是要质疑我的决定?”   头顶的视线带着杀意,乌铮单膝下跪,立刻答道:“乌铮不敢”。   这几日接连出了暖阳,这山顶的雪化得最快,雪洗以红梅,颜色艳丽得摄人眼目,齐褚的目光却是透过梅枝,看向了远处山脚处粉白的人影。   乌铮没听到殿下的话,也不敢擅自出声,低头敛目,只等指示。   稍许,齐褚才缓缓说道:“贺封想要活捉我邀功,他贪得太多了,我到堰都的消息,到死之前他都舍不得送出去,我那位好兄长,真是养了一条好狗。”   “我此时留在堰都,定有他一阵好查。”   她心情似是极为不错,与身旁随行众人皆是言笑晏晏,明眸善睐,唇角弯弯,整个人放松又轻快。   眼中没有警惕,没有疏离,更没有看向他时那种又怜又恨之态。   齐褚再开口时,莫名沉了声,“你再去查查,堰都的滕国公府与齐玹有何渊源?”   他几乎能肯定,那日她的心软,皆是来自于那块玉佩。   “是!殿下”,乌铮起身抱拳退下。   一行人已经进了梅园中,梅朵遮于人上,最后一丝俏亮的身影也消失其中,齐褚忽然捂唇咳嗽了几声。   只是垂下的眼眸,焉儿坏的弯了一下。   识得玉佩,却认不出人,有意思。   而此时,康依急匆匆找到许念。   她神色凝重,小声回禀道:“小姐,人不在医馆中,大夫说是从未看见他出去过。”   许念像是被人当头浇下一盆冷水,瞬间愣在原地。   心慌之下,后背也发凉,许念下意识回头眺望了一下四周。   什么也没有。   不解的收回视线,她对康依说:“你去查查,今夜之前,我要知道他出去之后的所有踪迹。”   *   长阶雪化,蜿蜒而上,幽静佛寺隐藏于青翠山林云雾间。   佛前垂眸祈求者,背影沉静内敛,伴随寺中钟声响起,他缓缓起眼,静默地与悲悯世间的佛像对视。   僧者自身后走来,和手作佛礼,道:“施主替陛下礼佛而来,日日虔诚祈诵,必能得菩萨保佑。”   那人转回身,温雅眼里带着浅浅笑意,“父皇常教导我,见善从之,闻义则服,游居有常,必就有德,我得主持照拂多日,此行注定受益匪浅。”   僧者道一声‘阿弥陀佛’,“施主自性净,此去便多加保重了。”   闻言,男人眉目谦逊,拱手平置于前,作了最后一礼,转身朝外走去。   等候之人递上氅衣,垂头低语道:“殿下,贺封与我们的人失去联系,那位的消息也彻底断了。”   东方的旭日遥遥欲落,男人抬步下阶,一身白锦净而不染,“继续查,新岁之前,我要他的命贺新元。”   随着他的动作,腰间精致白玉环与淡墨色流苏在薄雾光影下,透着浅浅光亮。   作者有话说:   【见善从之,闻义则服……游居有常,必就有德】   ——出自《管子·弟子职》 第11章   国公府的马车缓缓走在街道上,回来的一路许念都心事重重的。   许归心有不解,犹豫了一会还是关切道:“堂妹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前面有一个医馆,不若我们找个郎中看看?”   又是医馆。   许念按了下肿胀的额头,刚准备开口,平缓行驶的马车猛的一停。   车厢剧烈摇晃了一下,车夫呵斥的声音从外传来:“哪来的乞儿,滕国公府的马车你也敢撞?”   许念皱眉,掀开帘子往外看,车夫停得及时,马蹄堪堪停在了乞儿的身前,地上蜷缩成一团的人似乎也被吓得不清,垂着头直发抖。   “发生何事了?”许归也看了过来。   “这乞儿忽然从旁边蹿出来,奴一时不察,差点碾了他,如今还赖这不走了。”   许归看了眼那不敢抬头的乞儿,让开车夫退后一些,错开了他走。   许念却若有所思,近来堰都城内怎么这么多乞儿,这都是第二次碰上了。   下意识的,她掀开帘子又看了一眼,跪地不起的乞儿被吓惨了,听到不追究他的责任,连滚带爬的蹿起身子,慌里慌张的向旁边小巷跑去。   走的时候还鬼鬼祟祟的回头看了一眼,许念刚好看见了正脸。   这不就是那夜带头欺负齐玹的那人吗?   那夜的画面对她来说总是不舒服的。   许念看了眼那人消失的方向,忽然说:“我们跟上去看看。”   前面的小巷马车已经无法通过了,刚才那乞儿就站在其中,垂落的双手有血水滴落,此时已近黄昏,趁着微弱的光,还能看见地上躺着一个模糊身影。   “你在做什么?”许念下车时几乎是瞬间喊出的话来。   而那个乞儿闻声回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掉在脚边的匕首,像是猛然惊醒,疯狂的摇头否认,   “不是我杀的,我什么也没做,我根本没碰到他……”   他疯癫似的向外跑去,好似是生怕许念会抓了他报官。   眼前的人也露出了原貌,苍白的脸上和寒冬一般死气沉沉,肩膀上的伤口又渗了血,袒露开来的手心里,是一条让人胆战心惊的血痕。   那伤口,是握住刀刃反抗留下的痕迹。   许念连忙的推搡了他一下,昏迷之中的人眼眸动了动,但依旧沉重,只是稍稍抬起了眸。   看模样意识都不清。   嘴唇动了动,好像是在说什么。   他唇干涸又苍白,许念把手往他额头上一放,果然是起烧了。   她焦急的喊道:“堂兄!你方才说的医馆在哪里?”   又忽然想到近日全城都在搜捕他,突然改了口,“堂兄,劳烦你帮我找个大夫带到府里来,记得悄悄走后门,切莫让大人知道了。”   新伤加旧伤,还真是不要命了。   许归不放心,有些犹豫,但是迎上了许念催促的目光,还是听她的去办了。   几个家仆帮着把人扶上车,摇晃动作间,他好像是醒来了一些。   “你好端端的怎么会从医馆到外面来?”许念皱眉。   齐褚勉强靠着车壁,看他干涸的唇,许念从车桌上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他下意识的就用伤手来接,被许念给拍下去了。   “手不想要了?换手!”   她很少露出这样严肃的模样。   三翻四次看见他这般样子,许念心里不舒服,放不过自己的良心就这么算了。   水沾染唇瓣,喉咙口滑动了,齐褚从始至终都很顺从。   许念说不上自己此时含着什么气,就只是单单觉得,他这般半死不活,说不定还真要被她一语说中,活不过这个冬季。   手心的血落了几滴在她狐裘上,许念扫了一眼,又见他穿的还是很单薄,这才想起来,那日送给他那件衣服被他送给了那帮孩子,她后来也忘记了这回事。   但是车内也没有多余的了。   冻着吧!   许念坐回一旁,拿余光悄悄看了眼唇上缓和过一些润色的人来。   齐褚开口的声音很轻:“谢谢小姐的救命之恩……”   气若游丝,听着就来气。   许念想,莫不是那夜她救了人,那些乞儿心中不服,寻仇又寻回来,趁着人虚弱,把人带到小巷子里灭口。   这么一想,她的视线又看向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   或许他是害怕弄脏了地方,只是拘谨的放在身侧,此时凝固起来的血迹好似妖娆的从手心缠绕到手背。   上一世齐褚还曾把这十个指节给剁了下来。   许念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拿出自己的帕子,忽然坐到了他旁边。   上面有血,还碰脏了,她不喜欢。   齐褚目光有一刻的凝滞,他的手此时被人轻轻的拉起,那个柔软的发顶就在她眼前,手上的触感很轻,甚至是带来一阵痒意。   许念拉过他的手,他的手骨细长,骨节分明,冷白清瘦之中,也有掌控一切的力量感。   血染在上面,昳丽的红让她想起齐褚那个疯子。   前世的时候,齐褚总爱在杀完人后唤她进宫,他的衣摆袖袍上沾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抬着手坐在主位上,看向她的目光,像毒蛇一般阴郁冰冷。   每次看到他这样,许念都是惊骇恐慌的,甚至是后悔自己当初为了活命所走的下下策。   齐褚最讨厌看到她脸上苍白恐惧的神色,所以他总是冷冷的唤:“虞王妃,过来帮孤把血擦干净。”   那些血从他手上染到她手上的时候,齐褚的心情明显会变好一些,对她也会少一些恶劣。   从回忆中脱身的时候,那双手已经被擦干净了,只剩下手心狰狞的伤口她不敢轻易的碰。   齐褚看着自己的双手,眼中闪过稍许的茫然。   冰冷的手放松的不自然,似是有些紧张,许念的手偶尔擦碰上去,沾染上凉意能激得人一抖。   “可以了,不用紧张,我也不会怪你弄脏了地方的。”   许念收回了手,她缓出一口气,在心底告诉自己,不准再想起齐褚了。   就当那个人已经死了,他也折磨不到你这一世了。   齐褚垂着眸,彻底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许念想起刚才他手上的凉气,终是不忍心,把车上的最后一条毯子盖在他身上。   或许是发烧会降低人的反应力,齐褚的眼眸缓慢的动了动。   他望向许念,忽然问:“小姐为何待我这般好?”   看你倒霉,看我们两前世都一样倒霉。   许念在心底默默想,既然我确实狠不下心把这样的你扔在寒冬里,就先暂且帮你一次,只望将来有一日你能记住这份恩情。   等到她再惹上齐褚的时候,能帮帮她,不要再让她这么无助了。   齐褚看不懂她回视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意识在温软中渐渐消散,他迷糊之中看了眼目视前方不搭理自己的人。   心想,一定没有人教过她,三翻四次出现的巧合,不会是天意,只会是人为。   身旁的人呼吸忽然沉重了起来,许念瞟了一眼,烧一直未退,再带着身上的这些伤,旁人早该挺不下去了。   她悄悄伸手探到了他额头上,热得烫手,又看见那张安静沉睡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帮他度过这个难关之后,就与他断了瓜葛,省得他现在死在外面,弄得好像是她咒的一样。   *   近几日大雪都未再来了,暖阳当头,倒是有了新春之像。   许念把阿姐写给自己的回信看完,信中阿姐说已经动身了,她也是该去问问悯灯大师的踪迹了。   得赶在阿姐回来之前办好一切。   许念唤道:“帘棠,偏院里的那个人醒了吗?”   已经整整三日了,若不是大夫说没事,她都要怀疑,这人这世还是个短命的命。   “约莫快醒了,早上烧就已经退了下来”。   许念过去的时候,齐褚已经能坐起身来。   他只是穿了一件单衣,又碍于身上伤口的包扎,领口有些松垮,少年看似单薄的身体,实则线条感明显,劲瘦有力的身形,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像是昏迷了三日的人。   大夫说他身上最为严重的就是肩膀上的那个血坑,伤口反复拉裂旧伤新伤加一处,再拖一阵,这只手都能彻底的废了。   其他大大小小的伤,也需要一段时间的缓和,根本没有表面上这么云淡风轻。   “小姐……”他想要下床。   许念却不敢再让他折腾了,“不准动!我上次已经跟你说过了,你见我不需要行什么礼。”   记得这份恩情就好。   这后半句她在心里悄悄的说完了。   齐褚抬眼看她,好似是有些局促,说:“我不该再麻烦小姐您的……”   这话听得许念皱眉,看了他一瞬,烧是刚退,整个人看起来还是虚弱的,面色稍微起了点血色,那双黑瞳太亮了,倒是显得病气就逊了几分。   一与那冷白的脸对上的时候,许念习惯下意识的躲开了那道目光。   上一世阴影太深了,以至于她看见这张脸的时候本能还是觉得害怕。   身后的人递上了东西,许念跟他说:“这都是干净的换洗衣物,你待会可以试一试,合不合身。”   她都是按照前世齐褚的身形让人准备的,想来应该相差不多。   齐褚见她说完之后就停住了,以为她是要让他在此时就试,顿了一瞬,还是低头去解腰间的系带。   只是手刚碰到衣带,许念就不淡定。   她紧紧的盯着人,惊诧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还在这里呢?!   齐褚坦然的答她,“小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对不会违抗小姐的命令。”   说着,手上还没有停。   许念口干舌燥的想要解释,又害怕他手快真的解开了,慌忙的转回身去。   “我是让你待会试,再说男女授受不亲,你当着我的面如此,你的廉耻心在哪里?”   急得语调都不稳了。   齐褚挑了一下眉,看着那个身影,手慢条斯理的放下了。   他也没打算真的解。   身后没了动静,许念惊疑不定的问:“你好了吗?” 第12章   她不仅怕这张脸,还怕这具身体。   齐褚的臂膀,坚硬又宽大,而她前世常常被困在其下,任由对方探索作乱,那腰腹手臂的爆发出来的力量就是许念的噩梦。   是尽管深深知道在这里的已经不是齐褚了,但是看到这张熟悉的脸时,还是忍不住的颤栗害怕的地步。   没有听到他出声,许念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穿好了吗?”   问得犹豫,又轻又小声,软糯糯的。   齐褚收回视线,忽然捂住嘴咳嗽了几声,听着身后咳得急,许念几乎立马转回身来,见他衣着完整,这才松了一口气。   脸上的羞色还没消,两颊淡淡的铺上了一层红晕。   齐褚抬眸时,眼神若有若无的扫了一眼。   许念本就觉得脸热,他不轻不淡的一样看得她心里更加难堪,恼羞的盯了他一眼,试图掩盖掉脸上的不自然,   “你既然不打算换,刚才我问你的时候为何不出声?”   害她如此出丑。   齐褚敛了眸,缓声答:“我只是在想,小姐既然躲过身去,到底是让我换还是让我不换。”   他说得一本正经,许念本就底气不足,现下更有一种因为齐褚才迁怒于他的窘迫。   都怪这张脸,要遮起来才好,不要让她看见,她也不会那么容易受影响。   喉咙口闷闷的,许念看他还在纠结的模样,道:“我是让你待会无人的时候再换。”   齐褚眉目舒展,一双黑瞳大方的亮起,“小姐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全凭小姐安排。”   这般模样,许念心底叹了一口气,她确实狠不下心来放任他自生自灭。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前世好歹是拜过堂,虽说不曾做过一日真夫妻,但在许念的心里,对他印象确是是不错。   如今他这脾性,现下看来要比将来的虞王好相处不少,至少许念现在和他说话一点也不会感到紧张。   人家都说少年历尽千帆,最后才能定性,也不知他总共要经历些什么,才能彻底成长成后来的那润雅温良风貌。   现在看着么,可怜兮兮,距离成为虞王还是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许念看了他一瞬,明知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上次这么问他情况的时候,得到都是假话,她倒是要看看,他现下能编出什么来糊弄她。   果然,齐褚没有立刻回答。   许念像是抓住了蛛丝马迹,面色古怪的问:“你不会要说你没有名字吧?”   所以骗她还隐藏自己的身份是临时起意。   以往都没这么干过。   那从前就都是用的真名,许念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   前世老皇帝传位诏书都给到你手里,你又有天下百姓赞誉支持,可送到嘴边的位置,最后还是让齐褚横插一脚给抢了,你还被他折磨成那般模样。   这警觉性,确实是还欠缺一些,前世输给心思狠辣的齐褚,也是情有可原。   许念都想好,他若是说自己没有名字,她就给一个台阶,还能按照他前世脾性喜好,给他起一个好听一些的。   齐褚目光动了动,摇头否认了她的想法,只道:“小姐可以唤我陆知。”   “陆知?”许念重复了一遍。   还是她多想了,齐褚那么多个兄弟,你从其中活下来,那还是有点自己的本事。   也没有她想的这般不堪一击。   “小姐问了我的名字,是准备留下我吗?”   齐褚抬起头,声音说得惴惴不安,尾声也弱到了极点,没一点自信的味道在里面。   许念觉得这般的虞王有些有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前世她每次见到虞王,都是她狼狈至极,对他说话也是如他这般窘迫,一幅生怕自己被拒绝的模样。   听到她未出声,齐褚暗淡的垂下眼帘,道:“是陆知得寸进尺了,小姐能救我多次,已经是对陆知最大的恩了,我还这般强求,确实是不知好歹了。”   说着,他忽然掀开被子从床上站起身来,这一动好似是扯到了伤口,轻哼了一声,额间也出了细密的汗。   “小姐救我多次,我无以为报,现下这样子,耗着小姐的药就是浪费,陆知还剩这一口气,不若小姐在世上还有什么仇没报,告与陆知,我替小姐去办了,就当还了小姐的救命之恩,以后死也能无憾了。”   他身上这些伤,许念在他昏迷的时候就问过大夫了,别说这样抬臂弯腰,就是起床的这个动作,没把他再疼晕过去已是不错。   本来刚有血色的脸,如今又苍白回了原先,偏偏这人还没事人一样要帮她报仇。   但是他这话也不能说毫无作用,许念忽然想起来,她确实是有那么一个要杀的仇人。   上一世齐褚一碗毒汤要了她的命,如今这一世,还不知道这人藏着坏心躲在哪里呢,要是能趁着他还未成长起来,尽早除去,前世的事情就不会再发生。   “你先躺回去”,许念皱着眉,“你既然知道你的命是我救的,就该好好给我留着,你再这样折腾,才是白亏了我救你的苦心。”   齐褚抬头看了她一瞬,然后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看着倒是挺听话的,许念又接着道:“具体你说的,帮我杀仇人,我确实是还有份仇没报。”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悄悄注意面前人的神情。   齐褚只是低垂着眸,长长的睫翼刚好可以遮住眼底所有的神色。   但也确实是在认真听的神态。   注意到她停下了,齐褚说道:“小姐只需要把名字告诉陆知,就是豁出命,我也要取了那人的命交于小姐。”   说得坚决,可就是不知道你要是知道那人是你弟弟,还能这么坦然铿锵的吗?   许念收回视线,心口默叹了一口气。   现在她都不知道齐褚在哪里,再说就是找到了,这人现在这样子,去了就是被轻轻松松反杀,到时候若是让齐褚发现她在背后操使,前世悲剧说不定就要提前了。   她忍住心中的小算盘,只道:“你先把伤养好,这些我以后再跟你细讲”。   齐褚答应的爽快:“我听小姐的。”   许念想起自己来这一趟的目的,收敛了脸上多余的神色,忽然说道:“我可以暂时收留你在滕国公府,但是府里不养闲人,你当真什么都愿意做?”   她冒着风险把朝廷追查的人藏在府里,已经是极为不理智和冲动的了。   异邦本是不安好心来,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抓住把柄为难一番,如今忽然莫名留一个闲人在府中,她跟他阿爹阿娘都交不了差的。   “只要小姐肯收下我,陆知一切都肯做。”   答应的倒是挺利索,许念面色不动,说:“那就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你既然选择留下,我也会公平待你,以后你是万万不能怨我的。”   “陆知不会”,齐褚抬头望她,“陆知愿意为小姐做一切事情,一切事情都是陆知心甘情愿,绝不会怨怪小姐。”   这般好说话,许念原本看着这张脸产生的不舒坦感渐渐消散了一些。   她说:“明日府中会选一批奴仆进府,我会把你的名字报上去,无论到时分到何处,你切记不可提起从前的遭遇,勿要给我惹出祸事。”   “陆知明白!”   其他事情说的差不多了,许念也就步入正题,“你说你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什么都愿意做,我现下就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的,还望你如实回答。”   “我第一次见你,你有一块紧要的玉佩,那右下角的纹路你可知其出处?”   齐褚垂下的眼波光流动,一时间闪过很多东西。   玉佩是那位传信手下的信物,根本不是他的东西,她这般问,莫不是发现什么端倪,正在试探他。   许念见他没立刻回答,怕他以为自己所图不轨,便道:“你不用多想,我只是想要找到刻出此纹路人的踪迹,没想要过多打听你的私事。”   她对他隐藏身份到底要做什么一点兴趣也没有,如今也只是想要得到悯灯大师的踪迹,尽早把前世的消息透露给父母。   齐褚忽然问:“小姐是要问悯灯大师的行踪?”   许念微诧,“你怎么知道?”   话一出口又想起来,这本就是他的东西,人家知道出处不是挺正常的。   她又接着问:“我正在找此人,你知道他现在在何处?”   齐褚的声音敞亮,少年的声音很有可信力的说:“悯灯大师云游四方,我也只是早些年见过他一次,小姐现下若是想要找到他,或许是有些麻烦。”   他没有说不能找到,只是说找到有些麻烦,许念心中也稍稍安了一些。   虽然知道眼前的这个无害模样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齐玹,但是看见这张面孔的时候,她还是会下意识的似有若无的试探一下。   若是他说不知道,许念绝对不信,既然当初能为他的玉佩刻纹路,那就是与皇室有所联系的人,齐玹虽落魄成现在可怜样,也定然能说出点东西来的。   许念又放心了几分,看向他的眼睛也彻底信任下来,“只要有能找到他的法子,我都愿意试试,你只管说就行。”   齐褚抬眸看了她一瞬,只道:“悯灯大师避世多年,从不见生人,陆知愿意为小姐去试试。” 第13章   这般的言听计从,许念还有些不适应。   她欲盖弥彰的清了清声,说:“你只需把他的踪迹告诉我,找人的事情我会去做。”   她还不至于让个重伤的人为她奔波。   齐褚目光动了动,问:“不知小姐为何非找到此人不可?”   齐玹的玉佩,齐玹暂居佛寺的主持……种种事情,都在往那个人身上引。   就连那夜,她决定救自己的时候,也是因为看到了那块玉佩。   可这个女人不认识这张脸,那就是不认识齐玹,所以如此急迫,是想要找齐玹?   他藏住的眸色中透出少许的玩味,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许念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声音闷闷的说:“陆知,你今日话有些多。”   还都是她不想要回答的。   齐褚敛声解释:“并非陆知故意推脱,只是早些年知道大师时我还不曾落魄,如今数年过去,还需要多方打听,才能给小姐一个答复。”   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许念思衬了一会,问:“那你要多长时间?”   此事绝不能拖太长,若是找不来人,她及时想其他办法,不能耽搁在悯灯大师身上。   况且天下的和尚也不只是他一个,大不了让叔母再信个名望大的,也是一样。   “三日”,齐褚肯定道,“小姐只需给我三日,到时必将大师的行踪献上。”   三日时间,乌铮到时也能查到滕国公府与那位的渊源,这漂亮的脖颈,他会亲手拧断。   这时,许归忽然在门外喊她:   “念念,你出来一趟,堂兄有话与你说”。   他已经站在院子里等了许久,来回走动纠结不已,自从妹妹莫名捡了人回来,他这心就始终放不下来。   小妹从小被全家人宠着长大,几乎未吃过什么亏,更没有防人的经验,最是容易被人骗了信任。   实在不行,此事还是应该告诉伯父一声,以免妹妹误入歧途。   许念合上门,转身就看见了堂兄焦躁不安的模样。   她笑道:“什么事情把堂兄急成这样了?”   许归看了眼屋内,又把妹妹拉到走廊上,才说:“念念妹妹,你且告诉为兄,你捡回来的这人你可认识?”   那日事出从急,他也没来得及问,这等大事,还不准他告诉家里人,他这几夜翻来覆去的想,还是觉得不能由着她胡来。   许念跟随他的视线回头瞧了一眼,窗户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里面安安静静的,或许人已经休息下了。   见堂兄关切的眼神,她摇摇头,说:“不认识。”   许归清秀的脸上很是严肃,“既然不认识,你且快快把他送走,堰都城内的医馆这么多,妹妹何必把他留在家里”。   此番做法,实在是危险又让他不解。   许念解释说:“他胸口处的伤是我误伤的,此事有我的责任,放由他在外边,我良心也不安。”   许归只觉得她心大,“若是他生出歹心,伤害你怎么办?”   “你要留他下来也行,但此事我定要与伯父说一声,他是去是留到时候由伯父决定。”   说罢,就是转身要往许国公的院子里去,看他神情不似玩笑,许念立马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她仰头央求道:“堂兄,我可以替他保证,他绝对不会害我。你千万别让阿爹知道,好不好?”   到时候阿爹若是刨根问底起来,她根本解释不了这异常的举动是为了何。   总不能指着人告诉他们,这是我上一世的夫君,这一世看他可怜,捡回来养养。   这太奇怪了。   屋内,齐褚阖上的缓缓睁开,清澈的眼眸渐渐暗淡沉寂下来,变成一湾深不见底的寒潭。   走廊上的说话声根本没逃开他的耳。   许念也是急了,信誓旦旦的保证:“等他伤好了,我立马就把他送走,绝对不会惹出什么祸来的。”   小姑娘的声线一急起来,就显得可怜巴巴的。   许归看了她一眼,见她执着,犹豫了会还是应答下来。   见他松口,许念露了个大大的笑,“念念就知道堂兄待我最好了。”   屋内,齐褚翻了一个身,他习惯性的将手枕于头下,盯着桁上的衣服看了一会,忽然伸手把它们全部拉落到地下。   眼中冷郁,面上乌云笼罩。   聒噪,烦人!   *   重生回来的日子过得恣意,许念又被养回了一些少时无忧。   她抱着一袋糖炒栗子,悠悠的走在廊下,在阿爹的院子里有一小片早桃林,据说见了春风就生芽。   俏丽的小丫头垫着脚尖,好奇的打量枝头,“怎么还没有动静,这个冬天也太长了吧”。   帘棠笑盈盈的答:“快了快了,等再暖和几日,小姐肯定就能看到了。”   许念被晒的暖洋洋的,绕过假山,就准备往回走,却没想到,碰见了阿爹正在招待人。   水榭处,只见一人正在抚琴,坐姿端正,背影皎洁。   她竟然看见了言寓?   许念下意识的往旁边藏自己,却不想踩到了枯枝,彻底惊动了前面的人。   而此时,月洞门旁的人也悄悄的隐了隐身影。   许国公也发现了她,抬手唤她:“念念?你过来。”   走过去的一路,许念一直是僵着身子,见了礼后,更是万般不敢看琴前的人。   从容淡雅的人在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后,连忙的起身迎了过来,爱琴也被冷落到了一边。   腼腆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下去,池言寓手足无措的站在她跟前,说:   “念念,此次回来,我就不再走了,你及笄那日与我说的话还算数吗?”   少年眼中有炽热的喜欢,憧憬,和喜欢的姑娘。   一番赤城就是当着阿爹的面也毫不畏惧,许念脸上一红,前言不搭后语的问了一句:“你不是说去了陈州郡后就不回来了吗?”   天资卓伦未及冠前便能以一人之力挡住胡特部落的诡辩,此后名满堰都城,池太师避世而居的独子池怀白。   很多时候,都是她在追随着他的目光,只敢悄悄跟在身后遥望。   他是天上明月,是她前世遥望不敢及的人。   前世家里未出事之前,她曾想象过的以后的生活里,都会有他的名字。   而及笄那日,她曾悄悄拉住他的袖,脸红心跳的表白,池言寓却告诉她,他要去陈州郡,此后是再也不会回堰都的,他未来的妻,也在陈州郡等他。   第一次暗恋,许念就摔了个大跟头,她至今都记得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克制疏离的模样。   本以为忘却了,可如今再见,心中还是有些难受。   池言寓被她这么一说,脸上尬了尬,急切的解释说:“那话非我本意,那时候我非走不可,若是给你留了念想,害怕平白误了你一生。”   说到这里,他忽然扬起了笑来,郑重说道:“但是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什么才是我最想要的,所以念念,你还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   许念看着那双真诚的眼睛,喉咙口一阵难受。   若是重生之前的许念,定然是愿的。   她年少时拢共就喜欢过这么一个人。   可经历过这么多事后的她,肯定是不会再愿,既然错过了,那就各自安好。   许念与他拉开了距离,再做了个妹妹对哥哥的礼,道:“从前是我年纪小,尽说些胡话,让言寓笑话了”。   池言寓怔住了,想要来扶她起来,这样的礼数怎么会出现在他们之间。   许念躲开了,抬眸对着那双眼睛微微一笑,说:“在我心里,言寓是和堂兄一样是兄长,这礼是应该的。”   池言寓似是被她的话伤到了,站在原地失落的看着空掉的手。   许念借口自己身体不舒服,脚步慌乱的离开,而池言寓看着走得匆匆的人,难言的苦涩又钻上了心头。   帘棠不解道:“小姐不是最喜欢池公子了吗?今天怎么突然走了?”   许念咬白了唇,才愣是把不自然的表情给藏住了。   前世齐褚总拿她在乎的人威胁她,每当她对池言寓三字做出点什么反应的时候,往往是要被他折腾惩罚到求饶也不停的。   记忆太深刻了,以至于她现在听到这三个字,没其他的想法,就只是害怕。   况且许念忘记不了,当时她鼓足勇气之后的表白被拒之后,是如何的难堪。   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许念正转过花园,失神一时不察,差点就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齐褚扶了一把失衡的人,面前的人好似被惊得严重,抬眸对上他的时候,明亮的瞳孔猛的一凝。   手腕也瞬间僵住,做出扯拉挣扎状,紧张的神情之中,透着浓浓的害怕。   齐褚松开了手,退开了几步,“小姐。”   许念本就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了,乍一见到这张脸,觉得魂魄都快被吓出来了。   “陆知?”她拍着这心口缓着气,莫名的喊了一声。   齐褚就抬起头,等着她说后半句。   她额间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脸色也煞白得反常。   看着她惊恐不定的模样,他敛眸垂首,说:“陆知只是想要扶小姐一把,未想会冒犯小姐,请小姐责罚。”   他本就身量高,如此模样,许念更能把这张脸看得一清二楚。   惊愣了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出口的声音又虚又弱,气力不足。   “我负责这院中的打扫。”   经过他这一提醒,她才注意他手中还拿着扫帚。   她真是太不经吓了。 第14章   这院子与她的住处就隔了一条走廊,许念平日往这里走时,都没见过他出现在这里。   “你伤恢复的如何?”   牢记着非不必要不要跟他碰上的道理,自从把他安排进府里,许念就真没再有意管过他。   齐褚说,“小姐对我这般好,自然是恢复的快”。   气色好起来,确实开始有前世虞王的几分身影在里面了。   许念目光从他脸上扫过,顿了顿,道:“后边水榭就不需要你打扫了,你不用过去了。”   往这条路只通往水榭,她能跟他迎面碰上,就只能是他要过去那边。   而那边……   虽然知道他也不是齐褚,就是碰上了也出不了什么事,但是许念对这张脸的害怕是根深蒂固的,一时根本难以纠正。   齐褚眸色不明,应答了下来,就在许念准备回去的时候,又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小姐。”   那声喊的奇怪,但是话太短了,短到她根本抓不住其中的情绪。   许念侧过眸,她今日有些疲惫,也比往日少了一份活力。   齐褚忽然走近了几步,抬起了手,许念注意到他的动作,几乎是慌不迭地往后退,神情紧紧的盯着他:“你要做什么?”   她声音带颤,目光中又露出了那熟悉的害怕。   齐褚的手顿了顿,随后只是把她肩头落下的枯叶给拿了下来。   他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一双眼睛大胆的看着许念,问:“小姐好像十分害怕我?”   害怕,怯意,杀意,不忍,愧疚,竟然都是出自同一双眼睛。   每次见到他的时候,这些情绪还都不固定。   他起先怀疑这个女人也是齐玹派来骗取他的信任杀他的,可乌铮又告诉他,齐玹与滕国公府并无往来。   况且她这般娇养得精致的人儿,像是最脆弱的花,风吹吹就能被折断,怎么能杀得了人。   许念没有想到他会看出来,惊愕了一瞬,马上解释道:“我只是被你突然出现吓到了,无缘无故的,我害怕你做什么。”   “是吗?”   两个字说得轻又缓,连语气也听不明白。   许念却欲盖弥彰的又补充了一句:“再说我若是十分害怕你,怎么会三翻四次的救你,还把你带回府中。”   一说谎,她的语速就会不由自主的快了起来,可偏偏面上还故作淡定,一双眼睛紧紧的等着看他的反应。   “也是”,齐褚毫无破绽的迎上她的目光,“是陆知乱想了。”   许念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没完全缓出去,他又突然抬起了眼,说:“不是害怕我,那就是厌烦陆知了,小姐不喜欢见到我?”   真是个精明的狐狸。   “为何这么问?”许念觉得被他问得口干舌燥。   她觉得她做的不明显。   齐褚目光不明的看了她一眼,说:“那日小姐从我这里得到了悯灯大师的消息之后,就再未见我,我在的地方,统统没有小姐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念竟然从那眼中看到了少许的委屈。   他的声音还在继续,“小姐甚至也不曾再过问我的伤,今日也问得敷衍,好似生怕我缠上小姐一般。”   许念哑然,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虞王少年时期竟然是这样一幅模样。   她一时间心情复杂,反应了许久也不知道这话中的抱怨来自哪里,   “陆知,我只是收留你在府中养伤,又不是把你收作了我的人,这些事情不需计较的啊。”   话怎么说都是奇怪的。   齐褚沉默了一会,忽然问:“所以等我伤好之后,小姐就会赶我走?”   虞王你少时竟然这般难缠!   许念还只能面色不动稳如山,说他:“你难道没有其他想做的事情了吗?你既然在那般处境下还能活下来,那自然是得苍天庇佑,说不定将来更能大有一番作为,局限在国公府内,不觉得可惜吗?”   许念只差没有说,你快醒醒吧,隐藏身份也有个度,你还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将来最坏也是个王爷这事吗?   再说你现在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打扫这件事上,你要快速成长,你要发展自己的势力,我还期待着有一天你能帮我弄死齐褚呢!   “陆知说过,要报答小姐的救命之恩”,他纠结了一会,最终说道:“小姐把我留在你身边吧,若是此时还没有想到要我做什么,以后想到了,陆知也能随叫随到。”   他垂首立在一旁,俨然一幅听她安排的模样。   许念狐疑问:“那你没有其他挂念的事了?”   不会吧不会吧,我以为你落魄至此,是在隐忍而发,难不成你根本没有想去和你兄弟们争一争。   齐褚说:“小姐就是陆知最重要的事情”。   许念觉得头疼,一言难尽的看了他一眼,只能先安抚下他来,“这些事情以后再说,你先把伤养好了,到时候我再与你商量去留的问题。”   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怕他再说出些什么震惊她的事情。   怎么能这般不知紧迫感呢?   要是再这样下去,你这张脸,这双手,可还是要分家的。   而她身后,齐褚看着她消失在眼前,淡淡的眼神中,从不曾出现过任何的波澜。   乌铮查到的消息里,她既然与齐玹不相识,那她就是能利用上一番的。   既然回到了堰都,这盘棋,他可要好好的开始布置了。   *   许念回到屋中,脑中已经顾不上了池言寓,她一想到齐玹半分想要回去的心思都没有,这心中就没谱。   “帘棠,你确定你仔细盯了,他从未出现过任何异常举动?”   帘棠摇摇头,肯定道:“奴婢和康依一起为小姐盯着呢,他安分着呢,布置给他的差事完成了就回偏院,连府中的大门都不曾出去过。”   许念却越听越凝重,这般随便,争都还没争他这就放弃了?   仔细想了一会,她说:“你去告诉康依以后都不用跟了,顺便和门房说一声,以后若是他要出去,只管记下来汇报我就行,也不用拦。”   这段时间让人盯他主要是因为怕他对国公府不利,可他这什么也不做,许念更慌了。   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谁能对付齐褚,这必须是他兄长,一母同胞,出发点都是一样的,鹿死谁手纯靠先机。   只要他以后对齐褚下手不心软,她就能成为那个先机。   想到这里,许念忽然说:“快去帮我找一把梯子来。”   他应当还在隔壁院子里打扫,她准备亲自看看,这人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第15章   池言寓有些落寞,一路心心念念的人却对他避之不及,与许国公待了一会就离开了。   而齐褚站在月洞门处,悄无声息的把一切收入眼底。   池太师那个四处游学的独子回来了。   看来是那位已经等不及了……   就在他思衬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的墙壁上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响声。   此时的许念已经快探出了头,下面扶着梯子的帘棠紧张的说:“小姐,这可太高了,您可得踩稳了。”   许念回头,指间放在唇上做了个嘘声音的动作,“小声些,别打草惊蛇了。”   作为她口中‘蛇’的齐褚面色不动,把院子里的枯叶扫到一处,好似全然不知身后有双眼睛。   只是垂眸时,唇角不着痕迹的勾了下。   这是……要换自己来亲自盯他了?   许念看了一会,就慢慢蹙起了眉,院中人背影挺拔,动作间的衣袖轻盈。   不见卑微,倒是莫名被他做出一些常人难以比拟的贵气。   就在这么一愣神的时候,那个背影忽然转过了身,吓得许念赶紧低头躲避。   好在听了一会,那边都是静悄悄的,她胆子大了一些,再次悄悄的探出个头。   齐褚只是回身把石台上伸出来的枯枝给剪断了。   许念很苦恼,他做得这般认真,可齐褚说不定正在什么地方废寝忘食的筹谋夺权呢,他现在把时间浪费在她府中,以后只会死得更惨。   前世她是因为嫁给了他才被齐褚迁怒羞辱,这一世该不会是因为救了他……然后再被齐褚迁怒。   许念猛然摇摇头,把可怕的想法甩出脑中。   她神情凝重,再看向院中的人的目光也有了恨铁不成钢之势。   她现在仅剩的一桩心事就是希望齐玹将来能帮他杀了那个疯子,不能再让他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上了。   刚想到这里,身后就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念念?你这是在什么?”   许国公一脸诧异的看着扒在墙头的女儿。   本就是做心虚的事,许念被吓得一抖,迅速藏下身来。   只希望对面的人一点声也不要听到。   等下来了,她赶紧跟阿爹解释道:“找猫呢,女儿刚才看见上面有只小猫,刚上去那猫就跑了……”   手慌脚乱的,面色也颇为不自然。   齐褚停住了手,好整以暇地扫了一眼已经空无一人的墙沿。   慌张的猫确实跑了。   许国公看了眼她刚才在上面看的方向,忽然语气复杂的问:“囡囡该不会在看言寓吧?”   “???”   许念茫然看向阿爹,可这眼神落在许国公眼里就是被说破的心虚。   “阿爹知道你从小就喜欢言寓,他去陈州郡那年,你哭着求着阿爹把你也送去,上次你与我们宴上走散,也是因为我说让你放下言寓,你一赌气就跑远了。”   “他今日上门就是来向阿爹表态的,他说此生是非你不娶,已经在和家里商量两家婚事。这事阿爹没敢轻易应答下来,就是想来问问你的想法?”   她前世竟是因为这样的小事和父母闹矛盾才走散落水的?   两世的记忆,那些不太重要的细节已经在脑海中变得模糊了。   许念很冷静,也很克制的说,“阿爹,我已经不喜欢他了,下次他若是再上门,便拒了吧。”   家人前世的劫难还未有头绪,她怎可贪恋于儿女情长。   不管是他丢下她去陈州郡,还是她在经历一切重生回来,都说明了他们之间没有缘分。   许国公还欲劝女儿再考虑考虑,但是看着她此时心事重重的样子,最终只能作罢。   或许是白日见到言寓的缘故,半睡半醒之间,许念好像又看见了齐褚。   “虞王妃,你猜猜孤让谁在外边候着?”   垂帘把外堂和里间隔成了两部分,她能见到外边那人半截青色的官袍。   “陛下,南粟米案涉案官员名单臣已经陈列完整了,还请陛下过目。”   齐褚没出声,池言寓也不敢妄动,就垂首等着。   许念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一动不敢动,齐褚却托起她的下颌,强迫她的视线从外收回来。   他贴近她耳边,轻声提醒她:“孤可不是让虞王妃来见往日旧情人的。”   “你的目光,应该全然放在孤的身上”。   她衣衫半解,而此时齐褚的衣着完整,就这么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手指缠绕玩弄着她小衣的衣带,她蜷缩住身子,慌乱的从身后扯被子遮掩。   被子没到手,双手先被人被钳制住了,齐褚单手提着她的手腕,轻而易举就能把人提到了自己怀里坐着。   娇嫩的皮肤被他衣服上的纹路碰得难受,托住后腰的手似安抚一样缓缓顺了两下,带起来的颤栗没让她放松,反而让她如坐针毡,绷紧全身。   许念眼泪在其中打转,抬眼几乎是讨好的望他。   齐褚只看了一瞬,忽然就吻了上去,唇齿抵咬,红瓣相擦,掀起了一阵炽烈的火,齐褚紧紧的按住了她挣扎的双手。   “不、不行……先等一下唔……”   没有半分的温柔而言,横冲直撞和畏缩逃避紧紧的碰在一起,然后纠缠在一块,呼吸全被他夺走了,急促的喘息声,轻嘤声争相而出。   “想要等你的旧情人走了之后吗?孤偏不!”齐褚搅得她字不成字,句不成句,只能从喉咙口勉强呜咽出几个音节。   “陛下?”池言寓听到声奇怪的声音,忽然问了一句。   齐褚说:“你就站在外边念。”   言寓如玉般的声音缓缓响起,许念羞愧难当,齐褚转而咬住了她的耳垂,她全身都软到没有力气,微张着嘴,小口小口的平息着呼吸,娇艳欲滴的红唇上,还有可疑的水渍。   双眼失神,连手不知不觉攀在了齐褚肩上也没发觉。   齐褚余光扫见她眼中的泪光,偏头与她鼻尖对鼻尖,抬眸紧紧的盯着那双的慌乱的眼睛。   深不见底的眼睛,倒映着她这副可怜模样。   “你主动一些,孤就不动你可好?”他声音似是蛊惑一般响起在耳边。   细白的脖颈再落入人之口,温热又冰凉的触感碰在上边,齐褚忽然轻咬了一下,细麻的疼意也唤得许念回了神。   “虞王妃,既然都爬床了,你的矜持还留着做什么?”   许念这次对上了他的眼睛,明明在做这般事,可他眼中清明到没有沾染上半分的欲色之气,反观她自己,喘息连连,红潮攀附在肌肤上,狼狈不堪,眼眶发酸,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她突然半起身,一口咬在了他的下颚上。   小猫似的一口,没出血,倒是留下一圈痕迹,齐褚眼中变幻莫测,强行拉开了她,用手指摩挲开那锋利的白齿贝。   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许念疯狂认错,头摇成了拨浪鼓,可齐褚还是缓缓靠近了她,而外边,池言寓的声音已经停了。   她无措的捂住嘴,宽大温热的手掌握在了她后颈上,强迫她抬起头。   ……   许念猛的睁开眼,外面的天还在乌黑,她也还在自己的闺房之中。   真是魔怔了,怎么又梦见了齐褚。   *   近几日雨拍青石砖,阴雨连绵。   国公府的门口,小和尚一身青衫,十一二岁生了一张娃娃脸,眼睛又大又亮。   许念看见人的时候,有几分没有反应过来,“小师傅是悯灯大师?”   藏弥摇摇头,解释说:“师父半年前就已圆寂,我是他的弟子,你可以叫我藏弥。”   许念思索了一会,叔母最信悯灯大师了,以往江湖骗子打着大师的幌子都能让叔母信上七分,来的是徒弟也好。   让帘棠先把人带进去,她又叮嘱了门口守卫几句不许声张,一转身头顶上多了一把墨伞。   “陆知?”许念记得刚才留在这的小厮好像还在不是他。   齐褚解释说:“轮班了,小姐现在是要去前厅?”   他做起这些事来的时候,不似其他人那般恭顺怯懦,尤其是看人时候的眼睛,大胆直白到许念都忘记他现如今的处境,产生一种他已经回归高位的错觉。   身量高,肩宽手长的,如此站在旁边的时候,是很难让人忽视掉。   许念点点头,想起人还是他帮着找到的,问他:“你帮我找到了人,可有什么想要的赏?”   齐褚顿了顿,忽然抬眸说:“陆知只有一愿,就是能留在小姐身边,为小姐效力。”   伞面举得平稳,一滴雨水也没溅在许念身上,反观是他,倒是半边的衣袖都滴湿了。   想起他左肩膀上的伤,许念微微皱眉,说:“到前面回廊就停下,我让人再去拿一把伞。”   “不用,快到了”。   齐褚的声音混杂着雨拍伞面的声音,煞是好听。   许念忍不住偏头看了眼,他好似并没有感觉视线落在他脸上,只是直视着前方,配合和她的步调。   “陆知,明日贺府有宴,康依出去办事了,到时你就随我一同去。”   这几日她一直想,他若真的这般待下去,等到齐褚杀来就来不及了。   既然他想要待在她身边,她就给他这个机会,只望他将来能如愿杀了齐褚。   已经到了地方,齐褚收伞,许念在一旁若有所思。   他的身形体态皆是太出众了,就是这身衣服也没有掩盖掉那身气度。   还有这张脸……   齐褚回首的时候,恰逢许念正在盯着他看。   “小姐这是……?”   许念问他:“有人夸过你长得好看吗?”   他五官硬朗,眉眼深邃又入神,太过于出众,还不能就这样贸然带他出去。   齐褚有些茫然的抬眸,正陷在思衬中的人,还在一脸专注的打量着他。   他顿了一瞬,问:“小姐是喜欢这张脸吗?”   此时她眉眼弯弯,确实是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没有厌恶,没有怨恨,没有害怕,只是单纯的,自然的这样看着他。   许念与他的眼神对上,说:“不是很喜欢,但觉得好看。”   “你这张脸,适合藏起来,以后留给喜欢的人看。”   这世不知道你会和何人在一起,但在这之前,这张招摇的脸,很难不引起祸事。   她见了害怕,别人见了容易生祸,先暂时藏起来,以后他回了宫,要如何都不管她的事。   想到这里,许念叮嘱他,“晚间的时候我来给你送样东西,顺便让大夫再来帮你看看伤。”   他上次伤成那样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折腾,这几日虽是看他气色不错,但是许念不敢大意,万一这是强装出的假象,到时命悬一线气到的还是她。   再者,若是他伤无碍了,也该是要送他走了。   齐褚垂眸听完,最终答了一声:“陆知知道。”   等着人走后,他又缓缓的抬起眸,一双深瞳静静的看着许念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他的手在前些日子剑伤处点了一瞬,目光幽幽。   这一剑么,怕是好不了了。   *   许念只是借藏弥的手送了三个锦囊给叔母,晚膳的时候,果不然见到叔母苍白着脸拉住了阿娘说话。   前世家中被污蔑谋逆,所有的证据都从阿爹的书房中搜出,证人是阿爹最信任的手下,板上钉钉,查无可查。   阿爹不可能做出此等事情,要想陷害得这般纤奚无遗,定然是身边亲近之人。   若从现在查起,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一切都来得及。   “据说都是大师算出来,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谋逆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   “我家一向不信这些,空虚来风的事情,况且都是我亲手带出来的亲信,陷害我对于他们有什么好处。”   这是阿爹的声音。   许念盯准了时机,敲门走了进去,“阿爹,刚才听到你们说这些,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五年前的粟阳援军叛反案,身为援军他们却被敌将策反,半路贪污军饷,火烧粮草,造成了大魏三关五城失守,而那些人当初可都是阿姐身边最亲近信任之人。”   “他们一场背叛,阿姐被罚守了五年的峙嘉关。”   “女儿倒是觉得,这就是佛祖给叔母的提示,我们家已经遭过一次小人了,万一小人未绝,还藏在身边呢?”   *   家族遭陷害一事经过今晚阿爹定然会提起警惕。   剩下的两个锦囊,一个是关于堂兄许归明年必能高中,另一个是让阿姐不要嫁入世子府。   白日下了雨,院子里亮堂堂的地方能倒影着天上圆月。   踩水本是孩童最爱的之物,许念却提着裙摆,轻快的越了过去,惹得浅水泛波纹,她却笑弯了眼。   压在心尖的大事都结束的差不多了。   接下来就只剩下一个还不知道在哪里的齐褚了。   这件事情也有了前世这位短命夫君解决,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提点他快些筹划起来。   许念刚踩上阶梯,就在前边假山阴影处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陆知?你怎么在这里?”   齐褚顿了一下,但马上就恢复如常了。   他转回身来:“怕雨天路湿滑,夜间不便视路,特地来迎小姐一段。”   夜色之下,借着他的动作,一闪而过的黑影悄无声息消失在月色之下。   许念没做多想,看到前面有个凉亭,让帘棠去点灯。 第16章   晚间时候的国公府,陷在一片静谧中。   微亮的灯火也掩盖不住少年亮眼的五官,他垂眸立在一边,随着等着候命。   这般动作更加方便许念打量他。   她其实对这张脸充满了好奇,虞王与齐褚为孪生兄弟,两人的相貌足足像了九分。   许念前世能分辨出他们,还是靠着眉眼的不同。   虞王生得一双温润善目,平易近人好相处,而齐褚那个疯子,眼中多数是狠厉阴郁,目光所及,定是要血流成河的。   许念平日不敢明目张胆的看,现下借着光线不亮,胆子倒是大了很多。   “你也不用站着了,先坐下让大夫给你探探脉。”   今日主要是想看看他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齐褚有些犹豫,许念就抬头直盯着他,眼中带着威胁,凶巴巴的。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他要是再不动作,许念就要上手来拉他的错觉了。   齐褚稍一顿,还是坐在了她对面。   许念就松懈下来,模样是对他听话的赞赏和肯定,机灵的目光似有若无的观察着他。   “上次只问了你的名字,却忘记问你的生辰了,你如今年岁几许?”   齐褚翻过手腕,道:“十六”。   只答了年龄,却对生辰闭口不言,许念却清楚,再过一月,除夕就是他的生辰。   他不打算说,许念便也装作没注意到。   大夫已经诊完了脉,却是皱着眉松开的手:“二小姐,他脉象细弱,乃是久病不愈气血亏损之相,老夫看这脉象凶险,易害人性命,还需尽快调理才是”。   脉象凶险?   齐褚只是淡淡的拂下袖,刚有了起身的动作就被许念连忙呵止了:   “让你坐着就坐着,动什么动,不准动!”   这个不听话的,她这般好药好医的养着他,怎的半分不见好,还出现了凶急险兆了。   就不能稍微珍惜一下自己的身体?等到药石无医被齐褚弄死的时候,有你哭的!   许念生气的瞪了他一眼,叮嘱大夫:“还请您多加费心,不管花费些什么药材,我都要他好起来。”   齐褚被她一眼看得一怔。   等到帘棠带着大夫去抓药了,齐褚道:“是陆知不争气了,这副身体,确实让小姐烦心了。”   认错态度极好,许念本准备训他的话到嘴边还是心软了,眼神中有怜惜,只道:“从明天开始,大夫会给你换新药,到时我会每日来监督你喝药的。”   在她的印象中,只有不好好吃药,病情才会始终不好。   他也会怕药苦吗?许念仔细回想了一下,但是上一世对虞王接触甚少,她并不清楚这一点。   “……好”,齐褚刚抬起头来,嘴边忽然被人碰上了东西,温热在寒风中并不持久,很快就变凉了。   栗子香味环绕在鼻尖。   刚才气鼓鼓命令人的姑娘忽然换了一幅面孔。   她眼睛亮亮的,有些期待的看着齐褚,“你快尝尝,很甜的,你要是觉得不错,以后只要你每次好好吃药,我都给你带栗子。”   语气像是在哄小娃娃。   齐褚几乎是下意识的躲了躲,不太习惯这般亲近的对待,但是许念却以为他是嫌凉掉了,又重新从埋进最里边的拿出一块,不等齐褚反应,立马塞入了他嘴里。   “这可是阿父帮我剥的,我特地藏在中间,自己还没舍得吃呢”。   她支起脑袋,眼巴巴的等着他夸上一句。   若是有尾巴,怕是早就翘了起来。   齐褚觉得那抹温热还在嘴边,栗子的香甜就绕在舌尖上。   许念问他:“甜吗?”   那期待的目光闪着亮晶晶光,清澈得齐褚都能从她眼中看见自己。   是真的在认认真真等一个回复,齐褚却忽然有些应对不了这样的局面了。   他讪讪答道:“……甜。”   许念眼睛笑起来好似两道月牙,她道:“喜欢就好,那以后说好了,你乖乖喝药,我帮你剥栗子,到时候药就没那么苦了。”   像说什么悄悄话一般,又压低了声音道:“前段时间我生病的时候,阿母说甜食伤牙,但我还是私藏了不少果脯,等明日全部送你了。”   齐褚目光动了动。   是觉得他没有好好喝药才好不起来的吗?   想通这点,他忽然勾起了唇,“谢谢小姐关怀,小姐待我真好!”   语调轻快,这才有几分少年该有的朝气嘛。   许念也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翘起了唇角,见他如此听话,生出了逗弄的心思,就问他:“你说我待你好,这可是实话?”   长长的睫翼微动,齐褚薄唇轻启,“陆知从不欺瞒小姐。”   “那日大雪日长街上只有小姐为我驻足,我命悬一线时是小姐守我醒来,如今把我收留在府中百般照料的,还是小姐您,小姐是陆知这一生得到过最多的善意。”   他声音总是给人很实诚的感觉,话说得这般好听,确实是很让人心情愉悦。   许念本来一直刻意的跟他保持一定距离,再开口说话的声音也熟稔了几分。   她问他:“可若是将来有其他人比我对你还好,那时我还是不是你的小姐?”   齐褚的声线不曾出现任何波动,平静答道:“小姐是独有的一份,陆知从不被人待见,遇见小姐就已足矣,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许念偷瞄了他一眼,他说话的时候垂着眼眸,可徐徐开口的声音,好听又具有信服力。   她甚至能从中听到言听计从的乖巧。   许念狡黠的笑了一下,觉得很有意思,“陆知,你难道就没察觉到我在试探你吗?”   试探二字一出,齐褚微不可察的愣了片刻,眼前的人言笑晏晏,少女独有一份的灵动全写在眼睛里。   这般明媚,倒不像是会在寒冬出现的人,应该在炽热的夏。   稍许,他摇摇头,纠正道:“小姐关心陆知,这不算是试探。”   许念倒是没有想到他会这般回答。   倒是挺机敏的,她就是想要看看这人的耐心有多少,齐玹脾性好是好,可许念不知道这个好的度在哪里。   她就是想要探探一下他的底线。   这也是最终决定,是否要帮他对付齐褚的关键。   她想要给家族找个万无一失的依仗,而这个依仗,无论何时都不能对她生出恶意。   许念的目光大胆的描摹着他俊朗的轮廓,声音有些循循善诱的温柔:“陆知,你这般聪明,有没有想过我为何会对你这般上心?”   齐褚似是无所察,仍旧刻板规矩的答:“是小姐善良,是陆知命中有贵人——”   “都不是”,许念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齐褚眼中稍现不解,许念却已经深思熟虑了好久。   她说:“我不会救无用的人,我救你,是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可以利用的东西。”   前世的虞王,最不喜的就是巧言令色说谎之人。   许念至今还记得她伤他那一剑,差点要了人命的事情,也不是轻易能忘却的。   他记得,只是没提起。   总归是捅了人的心窝子,若是不再实诚一些,难免给他留下猜忌。   她怕他登上高位,怀疑她现在所做一切是早有算计,图谋不轨,到时怕是会给滕国公府穿小鞋。   况且许念从来都是憋不住心里话,压在心头忐忑不安,还不如巧妙的说出来心安一些。   齐褚眼中果然闪过一丝惊讶,但又马上恢复了如常。   他站起身来,垂眸立在一旁,“能为小姐所用,是陆知该高兴的事情。我答应过小姐,只要小姐有需要我的地方,陆知定然全力以赴,绝不辜负小姐的信任。”   “真的?”   齐褚抬眸,目光中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小姐,无论是杀人放火,陆知都能做。”   “小姐今日这般问陆知,可是决定好要杀谁了吗?” 第17章   许念被他看得心跳了一下,几乎要脱口而出齐褚的名字了。   但是话到了嘴边,还是被理智给拉住。   现在还不能告诉他,若说出了齐褚,他必定会生疑。   齐褚看见她顿了一会,唇瓣微动,却始终未发一言。   虽是极力掩盖,但一闪而过的顾虑还是落进了齐褚眼里。   他道:“小姐不必担心陆知会透露给他人,我知,小姐知,世上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许念觉得他这副模样甚是温顺乖巧,忍住笑了一下,只道:“这件事还是等你以后伤好了之后再说吧。”   她本就是来提点他一番,现在见他态度爽快,心里也安心了一些。   此事急不来,她要稳当一些,确保万无一失。   想通了这点,心情倒是轻松了起来,许念忽道:“明日贺府满岁宴要到酉时才结束,期间我会一直留在贺府,到时让帘棠跟着我就好。”   “你初来堰都,想来对街道位置还多有不熟之处,若以后你想要跟在我身边,这些自然是要早早熟悉起来。你就趁这个机会,出去认认路。”   台阶都已经铺好了,她只差没直接说,你想去做什么就做吧,明天一天我都不会管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的。   齐褚眼中掠过一丝不解,“…想去何处都行?小姐对其他人也这般纵容?”   前段时间让人暗中盯着他,现下又突然对他如此松懈。   是真的放下警惕,还是另一种试探?   许念淡然说道,“我是暂时收留你,不是把你豢养在身边,你的自由当然还是你自己做主。”   齐褚眼眸微动,挂灯的微光打在细长睫翼上,沉淀幽深的眼眸中难得出现了庸扰不解。   见他没有动容,许念微眯了眯眼睛,软声软气循循善诱道:   “机会只有这一次哦,其他人可都没有,我是看你眼缘好,才特地许给你的。”   本是笑颜却故作严肃,装作不是很在意眼神却时刻盯着他的反应,见他还不答应下来,脸上又多出些懊悔和恼羞。   像是本想要人挠痒痒的猫,却心口不一不愿意自己承认,只好欲盖弥彰的哄人,心里却在说:“你快答应啊,不要犹豫了!”   这张脸,为何总能做出他意想不到的表情。   齐褚没忍住轻笑出了声,他声音很轻,只道:“陆知说过,一切听从小姐安排,既然是小姐叮嘱,那陆知明日定把堰都大大小小的街道都弄清楚”。   许念这下弯了眼,心想着,说不定是国公府管的太严,他未能找到机会行动,以后要多给他创造机会才是。   就是不知道他是如何联络部下的?   许念还是略微有些好奇的,眼睛眨了眨,亮晶晶的瞳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落在他脸上。   “你这张脸……实在是招摇,喏,以后跟在我身旁时,你都带上这个。”   她忽然拿出一个面具,也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前倾着身子凑近了一些,抬手就是戴在了他脸上。   发丝上的那股淡香,若隐若现的荡在鼻尖上。   黑色沉稳,把俊朗的轮廓都藏于其中,一双眼睛也好似在面具的笼罩下,变成了幽深摄人的黑。   许念的手还在按銥嬅在上面,能感受到他鼻梁的弧度,顺着往下,是凌冽紧抿的唇。   她愣了一会,问:“你紧张什么?”   吓到他了吗?   齐褚从未让人这般靠近过,更不要说她此时还有一只手隔着面具紧紧的贴在他脸上。   这已经超过他能隐忍的范畴了。   许念不知他百转千回的想法,面具后面还有个扣,她探手想要去把结给系好,身子已经半倾过去了,还是没能够到。   齐褚已经想要躲开了,可她却彻底起了身,女孩子身上独有的甜香已经扑了面。   许念站到了他的面前,手伸在他脑后帮他系好绳结,如此亲近的动作,也阻碍了齐褚躲避的动作。   面具固定好了,也彻底藏住了齐褚大胆打量她的目光。   许念一无所察,只是满意的看着他此时的样子,“陆知,你以后你便这般跟着我吧。”   再也不会因为这张脸想起齐褚了,况且堰都人多事乱,遮住了,总归是要方便一些。   帘棠已经来喊她了。   许念揉揉自己被冻僵的脸,又对着手心哈了口气,心想时候不早了确实是该走了。   齐褚站起身来,目送她离开,身影小小的,随着她的步子,裙摆微微荡开。   今天她心情好像格外不错。   视线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却没想到她忽然回头了,轻快说道:“明日我再给你添置一身衣服,这身黑色,我不是很喜欢。”   那个疯子也喜欢穿些深色衣服,尤其对黑色更是钟爱的不行。   她要杜绝一切会使她想起齐褚的东西。   夜色更深了,冷清静谧的黑是月光也无法照亮的。   齐褚缓缓抬手,面具落于手掌,半点温度也没沾染上,还是冰冷带着寒意的。   从黑暗处忽然走出一个身影,悠悠道:“脉象虚浮?我给你的药,用的还满意吗?”   *   第二日,暖阳高照,晒得人有些慵懒舒服。   许念刚到,贺嘉已经迫不及待的把她从轿中拉出来,“你怎么才来啊?上次听说你落水了,要不是我大嫂拦着我,我非得去陈家凑他们一顿。”   “这次在我家住上几天再回去,或者是你回去的时候捎上我去你家玩上几天也行!”   贺嘉是贺家前大夫人遗腹子,在她之前,还有一个亲哥哥,今日正是她侄子的满岁宴。   这还是重生来第一次见到旧友,许念心里也很开心,只是还没出声,贺嘉扫了齐褚一眼,忽然“咦”了一声:   “这你新招的人?康依哪去了?”   “就你眼尖”,许念也跟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还好是遮住了,不然还要引人注目到何种地步。   两人一同往里走,许念悄悄贴耳给她解释道:“我阿姐快要回来了,康依要去接应。”   “先不说这些,快带我去看看你的小侄子,让我看看他与你长得像不像?”   一听这话,贺嘉就来劲了,得意道:“那是当然,小侄子跟我一样好看,粉雕玉琢的……”   话正说到一半,忽然迎面碰上了陈宁。   许念已经有好段时间没有听过她的消息了,异邦也快回去了,她婚期也近了。   她已经传信给阿姐,让阿姐找了信赖之人在异邦归途中设伏,若是他们还敢向前世那般残害无辜,此番定然不会让他们再讨到好处。   陈宁此次只是虚晃一下,有阿姐保护,必出不了什么事。   愣神想的这一会,贺嘉以为她是看见陈家人心情不好,拉住她远离了陈宁,解释说:“请柬都是我大嫂负责,我也不知道她会来。”   许念知道,“没事,我们去看你侄子,不管她了。”   看着她们的背影渐渐走远,陈宁的目光也阴狠了起来。   上一次校场许念说的话还历历在目,起先她还不觉得有什么事,直到跑了兽奴,陛下罚她前去和亲。   她才恍然大悟,这件事情就是她害的!   捏紧了拳头,陈宁叮嘱身边的丫鬟:“事情都准备好了吗?现在可以开始了。”   话刚落,抬眸就对上了门外等候的齐褚。   齐褚淡淡的扫了一眼。   陈府的那个小姐?冤家聚头,可有好戏看了。 第18章   今日来的宾客众多,中途遇上熟识的人打招呼耽搁了一会,刚踏进后院,惊慌失措的丫鬟瞬间找到了主心骨,急忙冲了过来。   这般不稳重,贺嘉呵斥道:“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冲撞了宾客,有你好果子吃的!”   丫鬟顾不得责罚,已经急哭了,“小姐,是小少爷不见了!”   “奕儿不见了?我不是让你寸步不离的跟着吗?”   “就在刚才,夫人本是抱着小少爷在前厅,小少爷突然哭闹不止,夫人就让奶娘先把小少爷带回来,半途就过了一个拐角,奴婢就找不到奶娘了……”   孩子本是让她看着的,可她刚才出去接人了。   贺嘉慌了神,转身就往外走,“念念,你先在这等着我,奕儿是我大嫂的心头肉,如果出了什么事,我没法跟他们交待。”   许念也迅速跟上,问她:“奶娘可是知根知底的人?”   贺嘉脑袋里还在是嗡嗡的,乍一听她这么问,忽然停住了脚步。   “奶娘是我大嫂陪嫁过来的人,往日照顾我大嫂极为上心,所以才把照顾奕儿的事情交给了她,可这……”   往常就听人家说,会有府中家丁因难处略买孩童给外面的牙婆,可她家对待下人一向宽厚,更不要说是大嫂的娘家人。   贺嘉胡乱擦掉急出的眼泪,有几分明白许念的意思了。   许念继续说:“奶娘是信得过的人,此事就不是她所为,今日有宴想必你家的偏门后门皆是关闭,只留了正门可进出,正门守卫森严,歹人和孩子定然还在府中,让人全府搜查,一定要快!”   贺嘉慌乱的点点头,刚要去前厅叫人,又被许念拦住了,“不能惊动前厅的宾客,今日来的人太多,如果歹人浑水摸鱼,或者恼羞成怒,情况只会更危险。”   看着人跑出去的身影,许念微微蹙了眉,帘棠也是听得心惊,“二小姐,你说会不会有人恶作剧?”   好端端的,谁会偷一个孩子。   许念也不知道,想着耽搁不得,她道:“我们也帮着找找,奶娘不会凭空消失,我们在周围帮仔细找找。”   只是刚穿过回廊,一个丫鬟模样的人忽然迎了上来,惊慌失措道:“许小姐,奴婢找到小少爷了,您快快跟奴婢走,再耽搁下去,小少爷就没命了!”   许念扫了她一眼,穿的衣服确实是贺府的衣服。   迟疑一会,许念让帘棠去喊人。   那丫鬟见她不上当,突然变了脸色,威胁出声:“许小姐若是让人去报信,今日贺家小少爷必死无疑,到时这条人命,就是您亲手害死的。”   *   许念一边走一边给帘棠使眼色,借着衣袖遮掩,两人折了一路的枯枝做记号。   指尖全是碰不得的刺疼,可细枝零零散散落在地上,不仔细看根本发觉不了。   齐褚靠在最高的屋檐上,远远的注视着自作聪明的身影消失走出视线,最终目光往下,停留在了地上的枯枝上。   他一跃而下,在原地站了一会,随后没有犹豫,抬步就走了过去,把上面的痕迹踢了个干净。   领路的人停住了脚步,许念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陈宁,竟然是你。”   陈宁破罐子破摔,已经不想装模作样演姐妹情深了,冷笑道:“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送去和亲,我既然都逃不过了,你以为我会放过你。”   许念心上的不安很强烈,直接问道:“你把奕儿带哪里去了?”   问到了陈宁最喜欢的地方,她弯起唇,悠悠抬手往旁边的湖面上指了一下。   笑道:“就在你眼前啊,这场捉迷藏好玩吗?”   前段时间大雪,湖面的冰霜结得厚,近几日虽是出了暖阳,可还是剩下一些半化的冰块漂在水面上,而就在靠近湖中央的小块冰面上,摇摇欲晃放着一个竹篮。   隐约能见到孩子襁褓之中的小手在空中胡乱抓着。   冰面若是彻底化开,后果不堪设想。   许念手心都攥出了细汗,愠声道:“我跟你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牵连其他人?你这般乱来,奕儿若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以为贺家人会放过你!”   四肢全是冷的,许念后悔直接跟来了,当时就应该绑了人拷问出来才是。   紧张慌神,不知所措,愤怒却又无能为力,全都是陈宁想要看到的东西。   她欣赏着这一幕,十分满意道:“实话告诉你,上次推你落水就是我故意的,我不仅不是失手,我就是想要你死在那里。”   说到这处,陈宁忽然冷下声来,“你大姐高攀我家不成,还赖着我大哥,讨厌死了,骂她几句怎么了,你不是一向喜欢替别人出头吗?我今天就给你这个机会。”   “反正我要被送去和亲了,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不管做什么结果都那样,说不定让你死在这里,圣上一生气,觉得我德不配位,罚我一顿,我就不用去了。”   “一炷香内,那冰必化,救与不救全看你,你只管下去,我只是想看你出丑,后续不会对你做什么,你可得注意脚下,若是淹死了,那就是你自找的。”   许念最后凝了她一眼,再看向竹篮的眼神已经下了决定,帘棠想要拦她:“小姐,您水性不好,奴婢替你去。”   许念也很害怕,垂在身侧的指尖都是颤着的。   前世不太平的日子里,还是锻炼了她遇事强行镇定的能力。她努力维持住平日声音,道:“你根本不会水,让开!”   只有竹篮底部还残留少许冰块支撑,没有时间了,许念推开帘棠,最后交待她:“待会不管她们要做什么,你一定要在岸上拦住她们。”   刚才带他们来的丫鬟一直站在陈宁身后没离开,陈宁看她的眼里又充满恶意,许念不敢轻易相信她说的话。   齐褚已经停了许久,他在心底大抵估摸一下,淹死一个人需要几步。   首先把她骗进水里。   水已经漫延到了她的小腿弯,湖水或许真的很凉,唇瓣咬得发白,能隐约见到身体被冻出的细微寒颤。   其次是装作什么也不做的静静等她走进水深处。   冬日的衣物本就吸水,她只解开了披风,衫裙沾湿贴在腿上,带走了最后的温度,凉得刺骨。   最后一步,逼迫她继续深走,断绝掉她所有上岸的机会。   帘棠看见她们拿了竹竿,已经是疯狂的想要拦了,谁想就在这时,安静的水面扑通一声钻出早就藏好的人,紧紧捂住帘棠的嘴把她往水里带。   陈宁笑她不自量力,“许念,我说什么你都信啊,我既然敢这么做,就是早做足了准备,你和你的丫鬟,今天谁都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猫主动下水,不就是送死。   齐褚看够了,转身就准备走人。   身后陈宁恶毒的声音还在继续:“淹死你,活该!”   狠话总是很有力量,能穿透风,破空而入,让人躲都躲不开。   ——‘嘴这么硬,淹死你,活该!’   咒骂声莫名和记忆深处的某道声音重合。   齐褚倏的顿住了脚步。   他缓缓抬起眼眸,先前还懒散淡漠的目光,正在一点点的阴沉下来,最后全变成消散不开的冷郁。   活该么,怕是不见得。 第19章   许念回头恰好看见了在水中扑腾的帘棠,她紧咬着牙关,不敢让自己乱了呼吸。   她水性一般,现下已经到踩不到底的深水区了,还要留着体力待会游回来。   陈宁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她特让人准备了长竹竿,就没打算让她成功游回来。   “不要挣扎了,你今天死在这里,大家都只会以为你是自己不小心才掉进里边的,而你的丫鬟,情急之下为了救主跟你一起命丧在这里。”   刚开始还能感觉到冰冷,全身都好似习惯了寒意刺骨的湖水,可动作却是越来越缓,比她开始设想的还要耗力。   她甚至能感受到沉重的胳膊有些不受她的控制。   不行,再坚持一下。   她不是这么娇气的人,咬咬牙总能挺过去的。   许念已经看到了竹篮里面的景象了,她刚探出手,背后忽然被猛戳了一下。   那力道用的大,让她瞬间前扑进了水里,一直在刻意控制的呼吸节凑全乱了,水腥味争相涌进鼻腔里。   陈宁还在岸上指挥:“不要停,就这样把她按进水里。”   许念屏住呼吸,彻底潜到了水底,迅速从另一边探出头换气,那竹竿就再次按在她后背上,非逼得她再次沉下去。   后心窝的位置隐隐作疼,牵动得抬手也使不出力气,最后一下刚好按在了疼的位置上,挣扎无果的绝望感才是最让人难受的。   最后一下换气,有些散乱的视线忽然顿了一下,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幻觉了,不然怎么会看见陆知呢。   岸边的陈宁本还在,突然感觉身后突然凉飕飕的。   齐褚的声音冷冷传来,“你们是当我看不见吗?”   她刚不爽的回头,背后忽然来了一阵推力,嗓子眼的那声惊呼都还没来得及发出,整个人都已经砸进了水里。   “你们的手,可以不用要了”,不过两个小喽啰,他手上微微用力,骨头断裂的声音和哀嚎声一同响起。   眼中闪过一瞬的杀意。   许念已经越沉越深,铺天盖地的窒息袭来,四肢全软绵绵的下垂着。   她绝望的闭上眼睛,心想,上次这般难受,还是前世快要死的时候。   就在她都觉得自己又要完蛋了,沉稳有力的双手忽然落在了腰迹。   齐褚只觉得这人实在是瘦,小小的没一点重量,手臂一环,就能把她整个人圈住。   他道:“抓住我,不要松手。”   许念就紧紧的揪住了他的衣领,溺水的人总会抓住一切能获得生机了东西。   齐褚扫了一眼,她伸出的手白兮兮的,指腹都冻白了。   把她带到岸边,齐褚忽然语气不明的道:“小姐,下水之前,你就应该提前设想一下,就算你能接到他,但是你要如何带着他回到岸边”。   “你一个人尚且吃力,带上他,那就更加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不自量力的高估自己,愚蠢至极。   许念捂住心口咳出几口水,她还没从晕眩中缓过神来,听到陆知的声音,鼻尖一酸,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直流个不停   囔声囔气道:“那我能怎么办,视而不见看个小孩子淹死在我面前吗?”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最终隐没在那白细脖颈上。   她觉得委屈,但也知道自己做的确实不好。   她很努力的克制哭声了,可鼻尖的酸就是止不住。   明明是她被人欺负了,她还差点死了,为什么要说她。   抽泣声还欲发大了起来。   齐褚看了她一瞬,忽然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可许念却仰起头,几度想要出声都被抽噎声给打断了。   模样可怜死了。   齐褚觉得自己是被她弄烦了,否则怎么会鬼使神差的伸手替她把眼角的泪珠给擦去了。   还很想凶她一句:‘不准哭!’   许念拉住了他,央求道:“冰要化了,陆知,你快帮我救救他。”   泪眼婆娑,还在想着别人。   齐褚心想,我就是那个想视而不见的人。   求我也没用。   见他神色不高兴,许念轻晃晃了他的衣袖,又唤了一声:“陆知?”   眼中还残留着对死亡的恐惧,可眼眸却足够明亮清澈。   齐褚能从她眼中看见自己的身影,其中的信任和依赖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齐褚忽然抬手,指腹碾开了齿贝,把药丸推进了她嘴里,温软的唇瓣贴在手上,是很奇怪的触感。   许念整个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这么呆呆的看着他,舌尖上多了一个小药丸,齐褚也收回了手。   看她被苦得皱眉,齐褚道:“不准吐,苦就咽下去。”   许念觉得他今天心情不好,说话也不似平日那般温顺,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听了他的话,强忍住不适把药丸咽了下去。   齐褚重新钻入水中,一旁挣扎的陈宁已经摸到了岸边,正趴在岸边大口喘气。   许念不知道那药是吃什么的,却感觉身体没有那么冷了,力气也在慢慢的恢复。   她掏出袖中小巧的匕首,不带任何犹豫的架在了陈宁的脖颈上,“陈宁,上一次我已经警告过你了。”   “你真的觉得,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说话间,已经上面印下一条血痕,她力度还在渐渐加重,陈宁能看见她眼底的冷静,平白带起的压迫让她忽然有些慌乱。   这可能不是吓唬她。   但是她还是强装镇定,“你、你敢吗?你根本不敢,你就是吓唬我。”   许念扬起个冷漠的笑来,“借口不是你都替我想好了,到时我就说你是遇刺,而我现在这样子,是因为拿命救你才成了这样。到时候死无对证,我有什么不敢的。”   “第三次了,陈宁,我没有耐心了。”   陈宁惊恐的发现,她不仅这样说了,手上的动作是真的想要她的命,温热从脖颈滴出,她被吓得不敢再动。   她闭上眼睛,疯狂服软,“等…等,我跟你道歉,我说对不起,你先不要冲动……”   许念想起了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情,她说:“你不是觉得和亲是你妄为的庇护伞吗?我听你的,等等便等等。”   说得神秘,甚至笑眯眯的。   只是许念自己才知道,她已经很久不曾这样生气动怒过了。   陈宁紧闭着眼睛,以为自己要血溅当场了,但是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许念早就走开了,她憋屈的咬紧牙关,又觉得刚才的求饶丢了面子。   许念关切的注意着陆知的动静,一直看到他举着竹篮游了过来,才稍微松下一口气,可眼见快要到了岸边,他身后的水纹隐隐出现了一些奇怪的波动。   下一刻,那始终藏在水里的泅水人忽然冒出了头,手中的利刃散出森冷寒光。   许念大惊道:“小心!”   齐褚恰好把手中竹篮往前一送递给许念,刚侧身躲开,那人却忽然潜下水底,齐褚只感觉双脚一沉重,整个人就被拽着下沉到了水底。   陈宁嘲讽道:“我都说了我做了完全的准备,这处院子在贺家荒废许久的地方,近日正准备重新翻修,除了我们,一时半会也没有人会过来,你们这样爱出头,等他死了,我再解决你。”   许念把孩子递给帘棠,厉声叮嘱道:“别听她吓唬,快出去喊人,只要弄出动静,他们马上就能找来。”   他们已经在这耽搁了许久了,再是荒僻,也会有人过来找上一找的。   “陆知?”水面毫无动静,许念全身的血都凝住了。   齐褚一冒出水面,就是看见了她惊慌失措的趴在岸边,看样子是他再不出来,就准备探头下去看看了。   身后的家伙太难缠了,齐褚抬臂猛击了他一下,他纹丝不动,甚至是打算跟他一起耗死在水里。   陈家之中,此等身手的人,只有一个。齐褚目光渐冷,出手也越来越狠厉。   可就在即将拧断他的脖颈的时候,许念的声音忽然传来,“陆知,他好像快不行了,你快上来!”   齐褚伸出的手忽然滞了一会,他差点忘记了,她还在看着。   随即藏起了锋芒,转回身时许念已经对他伸好了手,“快过来,我拉你上来。”   伸出的手心白皙好看,看起来软软的,或许根本拉不住他。   齐褚只是顿了一瞬,许念执着的又把手往前送了送,眼中透露的关切熟悉又陌生。   他下意识的看了眼她空出来的另一只手,上面没有刀刃,不像梦境里的那般是要取他的命。   许念却会错了意,双手伸向他,继续催促道:“陆知,快点!”   齐褚从未想过,原来真的会有人在岸边对他伸出一双没有不含杀机的手,仅仅只是为了拉他上来。   身后的人再次冲了上来,齐褚感受到了,他微微侧了身,却没完全躲开,鲜红的血滴落的瞬间,他只是折断了那人的手。   为了不吓跑她,就暂先放过你。   那人有些惊愣,不明白他明明可以躲开的,却要这样挨上他一刀。   许念急出了哭腔,齐褚抬手搭上她的手,稍借着力翻身上岸。   伤口还在渗血,鲜红映照在银灰上,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   “你怎么样了?”   许念记得她上次意外在他胸口留下的剑伤还没好,现在又遭了一下。   她有些生气,却是哭着声说:“我刚才让你快上来,你发什么呆。”   齐褚静静注视她,觉得有人怕他死掉的感觉很奇妙。   太多人想要他死了,以至于看到她哭红的眼尾时,他脑中难得放空了一会。   没有喜没有怒,只是空空白白的一片。   老嬷嬷的声音从外传来:“杀人了杀人了,陈家小姐杀人了。”   身后还跟着众多找来的人,她脸上又怒又气讲刚才的事情:“大家快跟过来,刚才我一醒来就躺在这个院门口,正好听见陈家小姐说……”   *   傍晚时分,外面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许念一点点解开他脸上的面具,他睫翼很长,现在正静静的低垂着。   额头温热的触感很是让人安心。   许念趴在床边,抬眸看他,视线明目张胆的打量着这张脸。   也不知道那天他给自己吃的是什么药,帘棠都病了,可她这次连个喷嚏都没有打。   新伤加旧伤,果然倒霉的人前世今生都一样倒霉。   她轻声念叨:“也不知道,那天把你捡回来,到底是害了你,还是救了你。”   说不定当时放任你不管,就像前世那般,这个时候你就已经回宫里。   这一世怎么出现了这么大的偏差。   齐褚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是愣了一下。   他的手臂被人紧紧的压着,视线所至的面颊弹润透亮,细腻修长的后颈毫无防备的露于他眼前。   小姑娘趴在他床边睡得很熟,平稳规律的呼吸全洒在他手背上。   温热带起了阵阵痒意。   齐褚不自觉放轻了呼吸,睁眼盯着上面的帷幔看了一会,只是没一会视线再次移到了脆弱的白颈上。   眼中有些他都没察觉到的烦躁。   这次没作犹豫,直接抽回了手,然后重新闭上了眼睛。   许念迷迷糊糊中脑袋突然被磕了一下,捂住疼处揉揉,第一时间就是朦胧着眼去看床上昏睡的人。   她有些奇怪,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又碰碰自己的,感觉两者的温度差不多啊。   眼中有些疑惑,“大夫说你今日就该醒了,怎么还没有反应?”   齐褚掐好了时机,刚准备装作才醒来的样子,迎面却突然扑过来了一阵暖香,额头相抵,他甚至能感受她皱了眉头。   “烧确实是退了啊……”念念叨叨的。   她似乎还不放心,又静静的感受了一会,温热距离他面颊太近了。   齐褚甚至忘记了刚才思索的东西,瞬间睁开眼睛,就这么措不及防的对上了许念大睁着的眼。   两目相对,刹那间有什么东西静止了。 第20章   许念被吓了一跳,连忙直起身来。   脸上有些热,又急于解释:“我只是想要看看你退烧了吗?”   齐褚喉结滚动了一下,只道:“小姐不用紧张,陆知没有要误会什么的意思。”   他神色淡定,说话的声音带着烧后的轻哑。   醒来就好,许念紧绷的思绪也终于得以松懈下来。   让帘棠把药端了进来,一回头他已经坐起身来。   许念道:“你先把药喝了,还好伤的不深,不然有你受的。”   本已经结痂的伤口,现在又要重新恢复了。   她心里有些难受,毕竟这一开始的伤口就是她误伤的,这一次又是为了帮她救人才弄成了这样。   齐褚接过汤药的时候,余光扫到了她心事重重的模样,   洞察人心似的,缓声道:“小姐不用自责的,这事是怪陆知当时分神了,况且只要小姐没事,陆知受点伤又何妨。”   话说的好听,可是垂下眼眸那刻,乖巧褪去,墨色暗瞳中,只是幽幽深色。   他抬起手来,看他准备喝药,许念眼都不眨的看着他的反应。   果然,只是刚含了一口,齐褚就愣了住。   甚至是少见的皱了下眉头。   许念紧张的看着他:“怎么样?味道还苦吗?”   她可是在里面加了好多的饴糖,保证把苦味都给盖住了。   眼前人期待的目光亮闪闪的,齐褚搅动了两下,隐约还能见到下面没有化开来的饴糖。   他有些不解,“…小姐,陆知没有那么不能吃苦”。   “可是放上一些味道总会好很多”,许念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抗拒,便道,“我每次喝药我阿娘都是这么弄的。”   她从齐褚手中接过,把剩下的也搅化了,“况且能吃甜的,为什么要吃苦的。”   她低着头,模样专注,说起家人的时候,脸上总带着浅浅笑意。   齐褚的目光动了动。   许念重新递给他:“喏,尝尝,以后有我监督你吃药,保证你药到病除。”   齐褚扬起了唇:“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陆知一切都听小姐的!”   当着许念的面,他顺从地把药喝了个干净,苦味没有消失,只是被更加浓郁的甜腻代替。   不是齐褚习惯的味道,甚至陌生到想要就此停止。   见他喝完,许念心想,怪不得前段时间一直不见好,看这般抗拒犹豫的模样,说不定就是没有好好喝药导致的。   “康依最近都有事要忙,你可得快些好起来,若是想要继续留在我身边,应该是你照顾我,而不是让我每天照顾你。”   她这几天一直很着急,若是过了新年,那距离齐褚杀回堰都就只剩下一年了。   陆知不能再这样随便下去,他要是还不动作,许念势必要逼一逼他,让他知道事情的紧迫感。   齐褚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小姐会舍不得陆知死吗?”   许念觉得他问得奇怪,却又琢磨不出不对劲的地方。   她道:“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我自然舍不得。”   想起还要督促他,又补了一句,“况且我这么信任你,陆知肯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不对?”   恰逢这个时候帘棠来喊她,“二小姐,夫人让我来传个话,说是池公子碰巧经过我们府,此时正在前厅等您过去。”   “阿娘?”许念微微皱眉,“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许念走出几步,又回头叮嘱道:“你好好休息,这几日我可能要出趟远门,等过几天再来看你。”   齐褚看着她,眼底似深潭,漆黑寂静到摄人。   他笑了一下,突然唤了一声:“小姐。”   “嗯?”   许念应答了,却没有再听到他的后文,不免有些迷惑的向他看去。   他鲜少露出这样的笑来,轻缓嗓音中有一种许念听不懂的情绪在里面。   他说:“近来雨凇天,小姐路上小心。”   许念捏了一下袖中的信件,帘棠又来催了。   她也顾不得解释去做什么,只道:“你安心养伤,五日后我就回来了。”   房门被关上,齐褚从床上下来,推开了窗,信鸽就飞落在手边。   他取下纸条,深眸闪过一丝异色,上面只有三个字:临杨县。   *   到前厅的路上,许念还在想着阿姐在信中交待她的事情。   阿姐途径临杨县时,发现当地正在闹饥荒,寒冬腊月里,饿死了不少人。   她想起初见陆知那夜,心想怪不得今年堰都城内的乞儿尤其多。   阿姐要赶回来准备设防异邦半道上杀戮百姓一事,临杨县只能暂时搁置,阿姐虽是留了人在临杨县,却仍旧不放心当地官吏,特让许念帮她去再次核对一遍募捐账本。   果然,到了正厅,池言寓就是为这事来的。   “念念,你上次在贺府就受了惊吓,没病没灾已经是万幸了,我实在不放心你独自前去。”   他关切的迎了上来,平日端庄的人此时也急得踱步。   许念心中复杂,道:“言寓,府里有侍卫,阿姐也留了人给我,我并不是独自前去。”   “你这般跟我客气,可还是怪我当年一走了之?”池言寓有些泄气,“你带上我,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也能护着你,定不会像贺府那样让你陷入孤立无援之态。”   许夫人也不放心,道:“虽说你姐姐已经留了人手给你,也不是什么需要出力的事情,但经过上次的事情,阿娘这心里实在难以踏实。”   “你们两青梅竹马,路上结伴也有个照应。”   “可是我……”   看着她不情愿,池言寓有些神伤,“念念,多一个人多一份力,灾民也能少受一日苦。”   他觉着这张脸怎么看都看不够,目光中的爱慕已经尽力收敛了,“我也舍不得你劳累,我去了或许也能帮你做些什么。”   确实多一个人多一份力,许念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犹豫了一会,勉强应了下来。   到时少跟他接触便好。   她道:“那好吧,我听阿娘的。”   池言寓松开眉头,温声道:“念念,我知道我们许久未见,有生分也是在所难免的,但请不要拒绝我对你的好,那是我心甘情愿的。”   说完,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了头,腼腆的少年郎先是羞红了自己的脸。   上次拒绝他的事情说得匆忙,或许是没有说清楚,才让他还在有这般希冀。   许念想,等到路上再仔细与他聊聊,告知清楚他,已经断了的关系,是不会再复燃了。   *   第二日,许念一出府门,就看到了池言寓等在了门口。   银色长袍显得整个人温润如玉,他唇上带笑,“怕你路上颠簸,特地让家里人多做了几个软垫,现下都布置好了,念念快坐上试试看。”   许念愣了一会,找不着拒绝的理由,只能应答了下来。   池言寓拿起搭在手腕处的狐裘,想要给她披上,“路上可不比家里,念念可不要冻着了。”   “不用,我带了自己的……”   她只是刚从屋内出来,热气还没散,暂时先让帘棠帮她拿着了。   “小姐,您的披风还在陆知这呢。”   面前横空伸来了一只手,挡住了池言寓的动作,许念惊愣,这才发现陆知也在这里。   他手里的披风……   许念想起来了,是这几日去看他的时候落下的。   池言寓没想到会被拦住,眼前的是个遮住面容的人。   齐褚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然后抬手把披风给许念系上了。   长指几个动作间,已经系好了结。   池言寓微微皱眉,看起来好像是她的侍从。   还戴着面具,莫不是面容可怖不能直接视人?   但是良好的涵养让他压住了心中的不舒服,堪堪收回手,等着许念上车。   许念忍不住问:“不是让你在府中等我回来吗?”   齐褚走到车边,替她摆好了马凳,道:“小姐在哪,陆知就在哪,我是小姐的侍从,自是应该形影不离的跟着。” 第21章   马车向着临杨县走去,许念把阿姐给自己的信又展开了,有些心绪不宁。   粟阳援军叛反案。   五年前,粟阳告急,敌军兵临城下,粟阳驻守军死守城门,拖延了敌军整整二十三日,死伤无数,才把求救信送回堰都。   而当时,奉命领兵去支援之人,是东川小侯爷陆时升,策马堰都恣意昂扬的人,本是寄予了城中百姓无数希望的人,却中途火烧了送来的粮草,关闭城门大肆屠杀百姓,让粟阳彻底变成了一座尸城。   援军叛反,此后陆时升也再无踪迹。   城中粮草枯竭,尸骨堆叠成山,乃是祁顺自开年间的第一场浩劫。   阿姐原本是陆时升的副将,在得知噩耗的时候,几乎是第一时间赶到了粟阳,把差点变成人间炼狱的粟阳拉回人间。   这也是阿姐名动天下的一战。   这本不该有问题的,可前些日子她让阿爹自查身边不忠不义之人的事情已有眉目。   阿姐信中说,已经查到可疑之人,此人不偏不倚,刚好是当年粟阳案的幸存者。   纸张上被捏出了皱痕,许念想到前世,她家被污蔑谋反之后,家破人亡的时间太凑巧了,那时候阿姐正准备重返峙嘉关。   她永远记得阿姐当时拜别父母时,哀戚又执着的目光,“女儿不孝,被罚了峙嘉关五年,却仍旧没想明白我错在哪了。”   “整整五年,我每夜的梦里都是血溅红缨之景,所有人都指责陆时升反贼,我越想要证明他清白,最后只能得到他确实叛反的铁证”。   “他反了,逃了,女儿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此行便是要重返粟阳,我再信他最后一次。若是这次还是铁证如山,我便会亲自击杀他人头回堰都复命!”   这一去,再回来,便是府中家破人亡入狱之像。   许念不是个迟钝的人,前世没能想到其中的关联,大抵是他们都以为她还在小,说这些的话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避开她。   她只能通过只言片语听个大概,可如今再仔细回想,若是说能让有心人栽赃陷害利用的,只有粟阳城案。   当年阿姐虽是力挽狂澜的出现,却也不乏有不安好心之人揣测,说阿姐既为陆时升的副将,说不定也早就被策反了,力救粟阳不过是他们合谋演出的一桩戏,目的就是向大魏安排奸细。   谣言最后被阿姐的战功给平息,但并不是消失。   两次的叛乱都跟她家有关系,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在一起。   齐褚一侧眸,就发现许念正掀开帘子朝他看来。   许念稍有犹豫,齐褚问她:“小姐可是渴了?”   她摇摇头,道:“陆知,我有事想要问你。”   “你认识陆时升吗?”   她当初乍听到他说名字的时候,也有过怀疑,她在堰都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姓了。   陆时升叛反之后潜逃,可堰都陆府却逃不了。   他的所行换来的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五年前,但凡与他家扯上关系的,最终都得不到善果。   但在前世里,她从未见过虞王与陆家人有任何的关联。   反倒是齐褚,上位的第一年,便是把粟阳当年所有的幸存者全部找出。   刑场之上,血溅石阶,蜿蜒不绝。   响彻不绝的痛苦哀嚎声是许念这辈子听过最毛骨悚然的声音。   可齐褚却只是淡漠的注视着,他不许她闭眼,非要让她亲眼看着那些无辜之人一个个死去。   滚动的头颅和脏污的血好像没有尽头。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哭出来的,齐褚却始终面上带笑。   “好看吗?他们这么想活,可孤偏偏就是要他们死”。   冰冷的话无时不在刺着她紧绷的神经,许念根本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转回头,忽然贴近她。   用着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声音暧昧:“虞王的下场如何,就看虞王妃如何选了?”   她永远记得齐褚当时的眼神,邪恶又凶狠,玩弄掌控着别人的生死,于他而言,是最有趣味的事情了。   许念打起精神,见他没有立刻回话,又执拗的重复了一遍:“你的名字和陆时升有关系吗?”   齐褚看了她一瞬,随后摇头,“我不认识小姐口中的这个人。”   他目光坦诚,不似有假。   许念还是警惕道:“那为何我问你第一遍时你不作答?”   “我只是在想,那场大乱已经发生了五年,小姐此时却又突然问我,是在怀疑我与其中有关联?”   他此时的眼神有些犀利,许念没由来的有些不自在,但只是一瞬,他又恢复了往常乖顺的模样。   齐褚问:“不知道是发生了何事让小姐对我产生这样的误会?”   他总是不好好答话,虽是态度端正,却又轻飘飘的把问题又抛回了许念这边。   实在是狡猾。   前世多的是她不知道的事情,这般云淡风轻,许念倒是觉得,虞王说不定是跟这件事情有所关联的。   尤其是他这个假名字。   只是不知道他在藏什么,又想要做什么。   避免前世惨相再现,除了防,应该还有备。   有防有备,更稳当一些。   粟阳案和前世的国公府谋逆案之间定有关联。   他虽否认自己认识陆时升,但他的身世从一开始就是编造的,否认的话估摸着也是骗她的,她自然也不信。   隐藏起来,只字不提,有没有可能他也在查粟阳案?   想到这里,许念只道:“只是忽然想起来,随口一问,你也不要多想。”   知道也问不出什么实话来,按照前世来看,他只要和国公府谋逆案无关,暂时对国公府造不成危害。   齐褚垂下的眸深深,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恰巧此时半途上休息。   池言寓敲响了马车,“念念,我给你备了你最喜欢的栗子。”   许念想到了还有事情没跟他说清楚,也就走下车来,“言寓,我有话要跟你说。”   齐褚刚想要跟上,就被许念给喊住了,“不必跟了,你在这等我就好。”   队伍原地修整,齐褚摸着马头,看着两人消失在眼前,脚步一转,悄无声息的走到无人处,从白鸽脚上取下密件。   他敛眸一扫,几眼过后,纸张在指间化为齑粉,消失在风中。   池言寓把栗子递过来的时候,许念发现他竟然已经帮自己被剥好了,心里五味杂糅。   她避开赤诚的视线,轻喊了一声:“言寓。”   “念念,你这是又要跟我生分了?”   池言寓能感受这次见她和以往大为不同了,可他不介意,当年他们都还小,自然是两小无猜,现在长大了,有了距离感也是应该的。   再者,他比起从前,也更加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不是”,许念抬眼认真的看着他,“我不是在跟你客气,我只是觉得,平白接收你的好意,会让我心里难受。”   池言寓愣了一瞬,随后笑了笑,“难受什么?我从前也是这样待你。”   他说得平常,许念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可当我觉得,你对我的好成为我的一种负担的时候,我就已经想明白了,我不喜欢你。”   “男女之情发生在我们身上,让我觉得别扭,甚至会想要逃避”。   池言寓觉得难受。   许念从未这般郑重的对他说过话,昔日跟在他身后喊言寓哥哥的小姑娘,现下在跟他划清界限。   “念念,我不急的,父母兄长也不曾催我娶亲,我有时间等,你也不用这么早拒绝我,况且喜不喜欢这件事,怎是几日就能说清楚的。”   许念停下了脚步,耳边风吹得很是凌冽,其中夹杂着她极为冷静的声音:“言寓,任何时候,我今天说的话,都是算数的,若是从前我的胡言乱语给你造成了麻烦,还请你多见谅,少时轻狂的话,信不得真。”   纵然池言寓总是春风抚袖之人,此时也被这风给吹得暗淡下来。   失落和难过盘桓在心尖,他目光全然定在许念的脸上,想要从她脸上找出点蛛丝马迹,以此来证明她确实是在赌气自己当年的不告而别。   可是没有,平静,毫无波澜,像是这冬日死湖一样。   池言寓静了许久才出声,他对上许念的视线,道:“念念,我总算知道,当年我拒绝你时候,你心里的感受了。”   许念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把零嘴还给他:“我喜欢栗子确实不错,但是除了阿爹阿娘,谁剥的我都不喜欢。”   吃食东西,她最讨厌假借他人之手了。   池言寓看着走远的背影,落寞的神情藏都快藏不住了。   许念刚回走了几步,就碰到了陆知,“你怎么过来了?”   齐褚答话的时候透过她的肩膀,淡淡扫了一眼她身后正在看这边的人。   他道:“寒冬路上到了晚上就不好走了,小姐,我们不宜再耽搁下去,应早些赶在天黑之前达到。”   许念也觉得是,队伍重新启程,等到了临杨县的时候,确实已经天黑了。   城内已经看不见灾民的影子了,想必是已经被人安置好了。   明亮的烛光照亮了草席上还未来得及收捡的尸体,饿殍遍野之景让人看得难过。   等候之人正是早早被阿姐叫到临杨的康依,“二小姐,灾民已经被全部安置好了”。   阿姐是让她来看账的,向着账房走去的时候,康依忽然凑近她小声的说了一句:“二小姐,账房先生五年前曾在粟阳任职。”   许念微微蹙眉,“那阿姐的意思是?”   一切跟粟阳有关的事情,阿姐定然不会放过.   可阿姐让她来了,难道是避嫌?   康依点点头,肯定了她的想法,“临仪君让二小姐放开了查,此县如此大的灾情,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来之前,许念还不明白阿姐可以找到的人很多,为何让自己过来。   现在她明白了,但凡是跟粟阳有关的事情,除了最亲近信任之人,阿姐谁也不信。   粟阳援军叛反案始终是阿姐的一块心病。   窗户上落下的剪影正在低头翻书,齐褚抱臂依靠在廊下,在想着,下一步该如何做。   今日她的一番话,是有意还是无意,是察觉到了什么在试探,还是真的如她所说,突然想起来随口一问。   想到自己收到的秘信上说,齐玹即将要回堰都了。   所以,还是察觉到什么在试探他的反应?   房门被敲响了,许念以为是帘棠,随口说道:“其他的事情先暂放一边,帮我把康依找来,我有事问……”   话落了许久都没有听到答复,她一抬头,看见是齐褚站在不远处。   齐褚忽然走上前来,把灯芯挑亮了一些,“屋内灯不够明亮,伤眼。”   言简意赅,许念匆匆看了一眼,确实是亮堂多了,“陆知,你去休息吧,我这还有一会,现在也用不到你。”   陆知沉默了一会,眼神在桌面上落了一瞬,只道:“小姐,你今日问了那桩旧案,陆知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许念蓦然停了手,抬头望去:“什么事?”   “当年和此案有关的官员,如今大多被抹去踪迹混迹在各处”,他徐徐说道:“若是还有什么人和此事牵扯甚多,就只剩下临仪君了。”   若是粟阳案有猫腻,那阿姐必然很危险,罪魁祸首只手遮天,她阿姐还一心想要找到真相,这或许就是前世她家被冠上谋逆的前因。   若是陆时升真的拥兵自重反了,那就有可能某一日卷土重来,到时候她阿姐定然也逃不开。   齐褚忽然浅笑了一下,说:“小姐,您若是对此案感兴趣,不妨去问问你的姐姐,定然是比问陆知要能得到的更多。”   说得也有道理,许念应下来,以为他要出去了,可等了好半天,却没有听到动静。   “嗯?你还有什么事吗?”   齐褚很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喊她:“小姐,还是早些休息的为好。”   话说得没头没尾的,许念含糊的应了下来,让他这个病人也早些休息,不用在这里陪护着她了。   到房门被合上,齐褚目光中的沉光也没缓和下半分。   而此时,屋中确实是明亮了,那摇曳灯火能在墙上洒下一个影子,那几乎不可察的细烟,正在悄无声息的蔓延屋中。   齐褚回头看了最后一眼,然后抬步走出了院子。   此人处处透着古怪,可偏偏按照他的猜想又查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太奇怪了。   盘旋在上空的黑隼一个猛冲向下,似是某种信号,齐褚挑眉,鱼上钩了。   而屋内,许念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她起身想要醒醒睡意,却在站起身来的一刻,又软回了椅子上。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迷糊,她无力的伸出手,最终还是支撑不住沉睡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齐褚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要进去院里的帘棠。   帘棠刚才去给灾民送冻疮药去了,此时才回来,看见他从里面出来,随口问道:   “小姐有唤我吗?”   齐褚眸色平静,“没有,小姐只是吩咐说,让任何人都不要进去打扰她。”   帘棠不疑有他,看见他往外走,又问:“这么晚你还要出去?”   她现在还记得小姐刚把这人带进府时,那时候还天天找人盯着他,而后小姐就莫名对他越来越信赖。   齐褚道:“马厩里的马还没有喂,小姐让我过去看看。”   帘棠看着已经走远的人,狐疑的挠挠头,她其实还想要多问上几句,但他眼神实在让人害怕。   说不上哪里来的寒意,帘棠搓搓胳膊,头也不回的走人。   小姐坐在案边的影子就照在窗户上,帘棠想到陆知的话,就没推门,只是站在门口候着。   而屋内,许念蜷缩着的手指先是动了动,缓缓掀起眼帘。   虽是还有些晕,但是好在陆知在时,她便一直在屏气,即使后面装作被迷晕,也始终用衣袖掩住了口鼻。   还没有到意识不清的地步。   从他主动跟着来临杨,许念就觉得事情不对了。   这可是这么长时间来,她头一次察觉到他主动的想要做点什么。   许念推开门,帘棠被吓了一跳:“小姐……”   “嘘!”许念捂住她的嘴,“我们跟上去看看陆知要做什么?”   这几日她一直在斟酌,是继续留下他,还是选择帮助他与齐褚抗衡。   前者明哲保身,后者充满未知。   可偏偏他精得跟个狐狸一样,还不能明显的试探。   *   荒废的小院子处,周海的意识已经模糊,他手脚被绑的严严实实的,肥硕的身躯根本没有能力逃跑,甚至都没看清楚是谁人抓了他。   直到今夜,那紧闭着的大门被人推开,清冷的月色之下,少年站于门口,与身后的长夜,好似融为了一体。   见到齐褚回首关门,许念立马藏好自己。   他太谨慎了,一路上许念只敢远远的跟着,若是再近上一步,肯定就要被发现了。   齐褚站在院中,冷冷的注视着挣扎的人,“周海,你藏在这临杨县,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那一日陈府门外,他本是已经准备走了,却是收到了另外一条消息。   周海根本不知道他何时与这人结下的仇怨,他大骂道:“你快放了我!你知不知道我的背后依靠着谁人,我不管你是谁,那都是你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别想了,送于你的信件,已经全部被我拦下”,面具之下的人忽然勾起了嘴角,黑瞳中有幽幽的波光。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背后之人,不仅让你耗死县中灾民,还让你在流民之中找一个人。”   找人?   许念找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墙角,专注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帘棠觉得害怕,小心的拉住她衣袖晃了晃,是让她回去算了。   早知道她就应该阻止小姐过来。   如今这怎么看都像杀人灭口被她们看见,这若是被发现,那她们岂不是都完了。   周海大惊,仰头却连面前人的神情都看不清,“你到底是谁?”   他说的竟是分毫不差。   齐褚玩味道:“怎么,不过五年的时间,你就把一切都忘记得干干净净了。”   沉默下来,就是被巨大的害怕淹没,周害想起了五年前的粟阳城内的夜晚,他紧咬牙关,“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齐褚也失去了耐心,他沉声问:“五年前的粟阳城内,到底发生了何事?”   “从中活着出来的人可不多,仕途像你这般顺利的人,更是绝无仅有。你当真觉得,你背后之人能护得住你。”   许念已经紧紧捂住的自己的嘴,才让自己没有发出声响。   又是粟阳城案,她就知道,这么大的案子,怎么可能连听都没听过,路上问他的时候,他还糊弄她说不知道。   就在许念准备听听接下来那人是如何回答的时候,帘棠一个没站稳,忽然踩滑了地上的小石块。   突兀的声音自夜色里响起,齐褚也察觉到了,许念心中大叫不好。   也来不及多反应,她拉起帘棠就向着原路跑,这里距离他们住的地也不是很远。   齐褚推开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没人了,但是一直站在屋檐上的青隼,黑黝的眼睛却始终看向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小姐?   他目光一变,若有所思。   而从他身后,又走出一人。   藏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语气冷静得不像一个小孩,“上次我便想劝你,齐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你继续待在堰都,太容易被他找到了。”   “你说过,她是因为齐玹的玉佩才对你生出好意,你要知道,只需要一场简单的宴会,她或许就能碰到真正的齐玹,到时候堰都就是你的葬身之处”。   齐褚侧眸,沉声警告,“你话太多了,藏弥”。   “我只是觉得滥杀无辜不好”。   他已经帮他骗过一次人了。   藏弥说,“你需尽快找到陆时升,你身上的毒为他所下,我虽然帮你解了大半,但仍差一味药引。”   “陆时升?”齐褚觉得可笑,“他在五年前给我最深的一刀,找他,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藏弥不理会他的执念,继续说:“你前几日是故意受人一刀。就是不受伤,毒发你也是要昏迷好几日的,你欺骗人家真心,让许家小姐对你心软,继续留你藏身国公府”。   “许家小姐的姐姐曾经和陆时升关系匪浅,你留下来,伺机而为,处处利用她,你根本就没安好心,你图谋的太多了,小心最后自食恶果。”   恶果?报应?   他可是从来都不信这些。   齐褚的眸色藏在黑暗里,面具盖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他忽然轻嗤了一声,语带凉薄道:“藏弥,我忽然有些后悔当初救你了。”   他语气倏的沉下来,藏弥背后一凉,不说话了。   他怎么忘记了,这人怎么可能听劝,他一颗心都是黑的。   *   一路上,许念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一定不能被发现!   她能感受到齐玹还在对她有很强的戒备心,甚至什么都不愿意说,她也对他是有所忌惮。   前世他们说不上相熟,更没有那么相知,浮于表面的东西,根本做不了此世的参考。   但是她没有想到,他竟然在查粟阳的那件事。   阿姐在信中透露给她不少东西,再跟前世她知道的事情结合起来,几乎能断定前世她家多半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家破人亡的。   “帘棠你现在就回房去歇着,一定要装作是已经睡下,从未出去过的样子。”   许念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发现,只是把想到的东西先交待好,以免露出破绽。   等到帘棠走了,许念深呼吸了几口,把跑乱的呼吸给调整过来,推开门重新按照先前的模样,重新趴回了案边。   样子看起来就是从未醒来过。   齐褚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么一幅场景。   他没急着进去,只是推开了门,烛光已经燃到了底部,里面的迷香也烧干净了。   许念能听到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了,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齐褚想起了前几日来的路上她试探自己的话,嘴角忽然扬起了一抹玩味的笑来。   所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吗?   她是在怀疑什么,是身份,还是他想要做的事情。   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多的是有利可图,就像他一样。   齐褚似是有些无奈的声音响起:“小姐,陆知虽然让您早些休息,可没有让您直接休息在这”。   说话间,脚步声已经到了面前,许念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什么,   她现在最多的还是心虚。   她敢保证,她最开始的初衷,真的只是想要看看他跟来是做什么,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好奇而已。   若是好好聊聊,能让两人放下心中猜忌,然后一起合谋一下大事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   这些天他装的滴水不露,足见他的谨慎戒备,她今天还偷听,已经埋下怀疑的种子,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横在那里。   最终只会显得欲盖弥彰。   只能装作不是她,赌一把他根本不知道是谁。   许念已经能感受到阴影把她笼罩,她忍住慌张,全力想要蒙混过关。   齐褚垂眸盯着她,四周的窗户都已经打开了,进来的凉风把她乌黑的发丝吹得有些乱。   就在许念还在思考他到底要做什么的时候,忽然身体一轻,整个人都被拦腰抱了起来。   一下子失重,许念差点没惊呼出来,她强忍住想要抓住点什么的手,只是虚虚的垂在身侧。   齐褚目光不知道扫了何处,忽然勾了唇,“小姐既然是累了,那陆知送小姐回去休息。”   许念只想要他快些离开,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靠着多大的勇气才做到没有在他怀里露出端倪。   已经是尽力把自己放松到和真昏迷的时候的状态一样了,但是她坚持不了多久了。   感受到那稳健的脚步时,许念心想,早知道不该让帘棠先回去歇着的。   可是转念一想,按照前世虞王的脾性,应该是做不出杀人灭口的事来。   所以这是在吓唬她,还是在试探她?   短短几步的距离,许念已经把能出现的可能都设想了千万遍了。   可一路上,齐褚什么也没做,只是把她送回了房间。   只是那人站在床边,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   他这是到底要做什么?!   许念已经心急如焚了,再不走,她就快要装不下去了。   利刃在指尖一转,散发出来的森森寒光还在犹豫。   齐褚把这段时间的发生的事情都在脑海中想了一遍,目光重新放回许念身上的时候,带有深深的考量。   “我知道小姐醒着的,不要装睡了,小姐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问陆知吗?”   许念连呼吸声都放到了极缓,哪敢露出半分装晕的痕迹。   齐褚淡淡的盯着面容放松到毫无破绽的人,难见挑了一下眉头。   床边安静了一会,就在许念以为他走的时候,有人靠近带来的凉气越发的明显了,她甚至能感受到放在身侧的手因为害怕的本能克制不住的想要藏起来。   不能动……   他只是试探,又没有证据。   许念在心底疯狂安慰自己。   只是下一刻,她就淡定不了了,自己的腰带被人给勾住了。   齐褚慢悠悠的扯了一下,好似是故意要让她害怕到受不了。   他忽然放轻了声音,“小姐,你是真的睡着了吗?”   他视线一动不动的落在那张始终平静的脸上,眸光好似一湾深潭,始终探不到眼底最真实的情绪。   语调有些愉悦的上扬,“小姐,你要是再不应我,那接下来陆知做什么,你可是都要不知道了。”   寒刃已经出鞘,就等着看许念的反应。   许念觉得呼吸都漏了半拍。 第23章   窗外的一轮明月高悬,屋内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齐褚见她没有反应,最终还是收了刀,他收回吓唬她的手,只是抬手帮她把被子盖好。   许念能感受到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视线已经消失了,齐褚合上门的声音几乎小到几乎听不见。   她屏息听了一会,脚步声已经从廊下消失,确认他是真走了,许念才如释重负的睁开了眼睛。   真是吓死她了。   齐褚在拐角处止住脚步,并未回头,安静下来的院子里,所有细微声响,都显得那样明显,他沉着的目光动了一下。   *   许念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先是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尽量让自己的神色如常,才走出房门。   往日陆知都会在这院子里候着等她吩咐,可今日推门却没有见到他人影。   许念忍不住问道:“帘棠,你看见陆知了吗?”   帘棠摇摇头,然后小声劝她:“小姐,要不您就不要把他带回去了,奴婢觉得这个人实在危险。”   谁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若是从前许念还会犹豫一下,但是现在和粟阳的案子有关,她要找个机会和他好好谈谈。   “我去看看他”,许念走出几分,见她实在紧张,又道,“若是害怕,你在这等我就行。”   总归还有前世的记忆在,许念知道的事情多,就不是那么有顾虑了。   院子里很寂静,许念的脚步声也不重,看着房门微微半开,她没有多做犹豫,直接就推门打开了。   然后彻底的顿在了原地。   齐褚衣裳半解,臂膀上的绷带只是缠上了一半,闻声微微侧眸,这一动,彻底把全身的肌理都展现出来了。   劲瘦的腰背上,上面交错落了不少的伤,有些能明显看出来是陈年旧伤,也有这个冬天的新伤。   齐褚的反应也是极快,他迅速拉上了衣服,许念才猛然回神,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一个多么不恰当的事情。   许念脸上有些红,背过身等他穿好衣服,解释说:“我是想要请你帮我一个忙。”   齐褚已经系好了衣带,不是避讳,而是那些伤疤,他不喜被人追问。   许念好似也不好奇,只是继续说道,“只要涉及到账目,一定会多生事端,康依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我想让你保护我几日可好?”   “这几日你也不用做其他的事情,候在我院中就好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情况,我喊你的时候你定要出现。”   从来到这里她就开始思索这件事情了,虽然说阿姐既然敢让她来,应当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但是许念觉得,自己也要有点其他的准备,若是出现什么意外,也不至于什么准备也没有。   防患未然总是没错的。   齐褚挑眉,确实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事。   毕竟,按照撇下来他到这里来看,她一开始甚至不打算告诉他她的去处。   哦,因为有随行的那位小公子了。   还有那夜,到底是她么?   齐褚垂下的眼眸中有浓浓的思量,但他还是很轻快的应答下来,“好呀,小姐的吩咐,陆知不用考虑。”   他已经摸索到她的喜好,只有更多的信任,才有利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接连几日,许念都专注在手上的账簿,查到的不对的地方就让康依传信给阿姐,偶尔抬头去看的时候,就能看到陆知抱剑依靠在外面的那棵大树下。   就是目光有些晦暗,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许念继续聚神的在手里的事情上,等到晚间时候,池言寓倒是过来了,自从前几日与他说了那些话之后,他沉闷了几日,或许是不愿意见她,接连几日都没有见到他。   池言寓踏进院子的脚步先是一顿,随后就注意到不远处的齐褚,他只是微微一颔首,便是朝着屋中走去。   “念念,我思来想去,你那日说的话,我还是不认的。”   他这几日总在想这个问题,心中有了挂念的事情,总要得出一个结果才肯罢休。   许念无奈道,“言寓……”   “你不要再劝我了,心中是什么感觉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就是念念也无法帮我做决定。”   池言寓说着,把手中名单递给她:“这几日我总在想着能做点什么,这是我号召周边乡士为临杨县的捐款,你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   案机边,一人仰头,一人垂首,目光全都在彼此身上,一人手中执笔,一人手中拿书,好一个男才女貌之景。   齐褚折断了树上两个紧凑的春芽,他选好的盘中棋似乎还被别人给盯上了。   屋内许念忽然喊他,“陆知,你进来一下,帮我把池公子送出去。”   拒绝的话一遍说清楚就好,拖泥带水该断不断的,她不喜欢。   “念念……”,池言寓真的被伤到了,“你这是赶我走?”   他真的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被人嫌弃到如此地步。   许念觉得头疼,下一次定要和家里人说清楚,不能再让他们以为自己和言寓还能发生一点什么了。   池言寓是自己走的,他还不至于真的要让人以送的名义赶他走。   陆知站旁边默了一会,忽然问:“小姐不喜欢他吗?”   他没有看到厌恶,她曾经看自己的时候,眼中是带有厌恶的。   许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放下了笔,问:“你既然问我喜欢,那你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世上最愚蠢最好利用的东西。   但他没有直接这么答,只是顺着许念的话说:“不知道。”   许念也猜想他这个年纪不可能知道喜欢是什么。   只是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又不免想起了虞王前世的那位侧妃,她进王府的时候,那位侧妃还曾耀武扬威到了她面前。   出言不逊到那般地步,定是有所依仗。   前世的许念曾猜想过,或许虞王是真心喜欢这位侧妃,才能让她如此骄纵,甚至胆大妄为到对她姐姐动手。   可后来没有虞王了,那个女人死之前还以为她不敢对她动手,仍旧没说出一句好话。   许念难得的语重心长了起来,“喜欢就是欢喜,是奋不顾身,是我明知道前面有沟壑,还能心甘情愿的往下跳。”   她也没有太喜欢过什么人,这都是她阿姐教给她的道理,她一直很认同。   “但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那就是要喜欢对的人,不然怎么死的都不明白”。   一本正经的样子,实际上自己都带点懵懂,但齐褚不揭穿她,“小姐这般说,可是有喜欢的人了?”   不知为何,他又想到了刚才她和池言寓说话的样子。   “倒不是”,许念忽然扬唇笑了一下,“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书里总爱讲到痴男怨女,反正这个东西沾染上去就会不开心,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想到他那个侧妃,许念极其认真的告诉他,“我观你面相,总觉得你将来是要成大事的人,骄纵跋扈之人会带来祸事的,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但凡他前世能娶到一个知书达理之人,那往后的日子她也不必一人发愁,总还有个人能与她商量,就不会那么孤立无援。   偏偏那个侧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净拖后腿。   齐褚觉得她话说得莫名其妙,就好像知道他将来会是什么样子,但又说得牛头不对马嘴,没半分能对上去的。   可她又神秘兮兮的。   许念见他不解,也不想要多加解释,“日后你就会明白了。”   齐褚模糊的应了一声,就在许念准备专注看完最后一本的时候,他忽然出声,“小姐,您还记得自己那夜是怎么歇下的吗?”   许念愣了一下,一抬头,就对上了他的目光。   平静下藏的都是探究,一双眼睛静得跟一湾死水一般。   真是没有想到,你还在这里等着我啊。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许念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会,目露不解,“迷迷糊糊的,可能是帘棠送我回去的吧?”   看他似乎真的有在听,话锋一转,她又转而问:“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清澈的眸子闪动淡淡的微光,一双眼睛里都是俏皮灵动。   确实看不出任何谎话的痕迹。   “是这样吗?”齐褚声音有些低缓,“我那晚见到一个和小姐十分相像的背影,还以为是小姐,原来是陆知多想了。”   许念合上最后一本,抬起头正视着他,“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你是真心想要留在国公府吗?”   “不是为了其他的,而只是因为我救了你,你为了报恩才选择留下?”   答案是什么她心里很有谱的,不过是利用而已,就像她也想在将来借助他的势为自己家人求一个保证。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按照前世来看,国公府的覆灭是与他无关的。   他暂时不会是仇人,甚至只要能达到利益一至,他不仅能帮自己除去齐褚,还能完全改变前世走向,让那些糟糕的事情,永远不再现。   齐褚垂下的眼眸看似十分无害,他只道,“小姐,我的命是你救的,说何我愿不愿意,只要小姐愿意,那就是陆知的心甘情愿。”   许念不免多看了几眼。   她前世与虞王接触的不多,拢共那么几次,只能勉强知道那是个温润和善的人,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发现自己前世只是触到了表面。   多的还是看不透。   都怪齐褚,前世不仅害死她,还让她失了了解虞王这么好的先机。   齐褚抬眸的时候,正好看见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气又怒的懊悔样。   咬牙切齿样明晃晃的。   他莫名想到那个她还没有说名字,却已经确定要他将来帮忙除去的仇人。   什么仇?气成这样。   又如此坚决的要取人性命。   许念站起身来,今日是个冬阳天,在这待了半月,外面已经快有初春的生机勃勃样了。   回程途中,马车比来时行走的更轻快了。   “马上就能见到阿姐了,不知道阿姐这五年过得好不好”,许念心里雀跃,一路上跟帘棠的话也多了起来,“这次一定要留她过完年再走。”   帘棠也笑眯眯的:“临仪君五年没回来了,这次肯定会在家过年的,小姐不用担心。”   前世他们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以至于她后来回想起来的时候,全是遗憾。   那些热闹的喜节,总是她最落寞的日子,不仅要反复接受至亲离世的痛楚,还要分出心神讨好齐褚。   那个疯子根本不过节,甚至连个喜庆的灯笼都不挂,黑沉压抑的皇宫就像是个牢笼一样。   想到这里,许念撇撇嘴,真是阴魂不散,等你这一世落魄了,以后逢年过节,她就协同各家张灯结彩,处处热闹,气死你。   池言寓也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人都还没到马车前,也跟着笑了一下。   他敲响车壁,是来告别的,“念念,父亲传信于我,说是有急事需我回去一趟,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许念愣了一下,脸上松懈的笑还没收回来。   恪守界限的叮嘱他:“那言寓,你路上小心。”   她没有露面,无论是避嫌还是有意跟他拉开距离,都让人不好受。   池言寓说不上那苦涩是来自什么地方,只是再开口有些无奈,“念念,你知道我的,一旦认定什么事情是不会轻易放弃的,从前义无反顾的前去陈州郡是这样,如今下定决心回来见你也是这样。”   “家里的人都知道我的想法,他们也很支持我,马上就是新春了,爹在信中提到,让我们两家趁着这个机会聚聚”,他期待道,“贺嘉到时也会来,你就当是陪她一起。”   “言寓……”许念想要拒绝。   池言寓好似有所察觉,固执的接过她的话头,“我等你。”   说罢,拉住马绳掉转马头,少年翻飞的衣袂恣意,却又带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毅然决然。   许念默叹了一口气。   齐褚眸色有些沉,驾着马悠悠跟在车后。   若是真被这人轻易骗去,岂不是要坏了他整盘局。   似乎是想要什么有趣味的事,他眼中闪过丝微妙的笑意。   齐褚来到车旁,甚是好心的问:“小姐,池公子走的这么急,连多余的人也没带,要不我去送送他?”   送他?   许念倏的掀起了车窗帘,毫不犹豫道:“不准去!”   她已经下定决心跟他断干净,让人去送他这种很容易让他产生误会的事情,是绝不能有的。   当断不断,本没那个意思,却有意无意的给人希望,是她最鄙夷的行径。   齐褚不知她心里想什么,但见她如此反应,面上有些微妙。   这么怕他去,又在提防他?   许念只是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说:“待会你和我一起去找阿姐,然后回府,我已经让大夫在府里候着了,到时再给你看看伤。”   心中思绪翻飞,齐褚还是不动声色的答:“那一切听小姐的。”   *   鲜红的花轿翻倒在一旁,马蹄踏起的水珠随着地面震动,声势浩大的队伍从四面包围而来。   火光吞噬着房屋,浓烟好似吃人妖怪。   乱了,彻底乱了。   眼见屠刀就要落下,随行的李大人赶紧推搡出一个百姓挡在身前,胆战心惊的往旁边躲。   老媪一时不察,毫无躲避的能力,只能大睁着眼惊恐的看着刀锋落下,想象中的鲜血扑面并没有传来。   异邦人已经被破空而来的利箭带走了性命。   领头之人马尾高束,生得一张飒爽英相,所到之处,血染红缨,面容也更加冰冷。   直到一场浩荡结束,她拉住马绳,让下属清点人数,异邦首领已经被押送到了面前。   马儿踏着圈围着他,宋思姜只看了一眼,就已经下令,“除了头目,其余人,一律格杀勿论。”   虽是赶来的及时,但是疮痍之景还是避无可避。   她刚要收回视线,目光突然扫见一个鬼鬼祟祟之人,手中的长矛瞬间扔出,恰好落在正在躲藏的陈大人面前,彻底挡住了他想要逃跑的去路。   李大人被吓得一激灵,再抬头,许思姜已经到了他面前:   “李大人,别来无恙啊,都是粟阳故人,何必见了我就躲?”   李大人如何能不躲,他本是为了陪同送行,谁知路上出了这样的事情,差点死在这里不说,还遇到了这位。   声音不稳,勉强打起了招呼,“临、临仪君,你回来了啊?” 第25章   “阿姐——”   许念几乎是迫不及待。   这一次,他们间再也不是隔着生死的了。   许思姜难得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来,揉揉她的发顶,“阿念已经长这么大了,姐姐上次走的时候,你还是小丫头一个。”   许念喜笑颜开,“今年阿姐可一定要陪我守岁,我不准你走了。”   笑得灿烂又碍眼。   齐褚顿了一下,随后莫名移开了视线。   许思姜一一应下,她还想要仔细问一下妹妹,为何会未卜先知,把此次的事情料得这么准。   却在抬眸时,目光扫过她身后人,刚稍有打量,许念已经侧身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凑近阿姐,小声说,“他烧坏了脸,遮一遮不这么吓人,阿姐莫要多想。”   说完又悄悄回头对身后之人眨了眨眼睛。   齐褚沉浸幽深的眼眸顿了一下,又顺从的垂了下去。   “阿姐,你去做你的事情吧,我待会就回去”。   有顶低调的轿子停在远处,隐约能瞧见陈府的标识。   许念还记着一件事情呢。   女子压抑的抽泣声从中传出,许念站在旁边,淡声道:“陈宁,感受到绝望的滋味了吗?”   陈宁的妆也哭化了,喉咙上一大圈红痕,死里逃生的恐惧还没有消散,现在整个人都软在车厢里,闻声只是哭得越发大声。   许念不理会,言辞犀利道:“不知轻重,不学良善,随随便便就想要伤人性命,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三翻四次的想要置我于死地。”   “我做不出像你一般的小人行径,更不会背后给你使毒绊子,但这不意味着那些事情就这么算了。”   陈宁紧张的掀开了帘子,语出哽咽:“你只要让人护送我回去,以后我都不找你麻烦了,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她一急,伸手想要来拉前面的人,许念侧身躲开,隔开了一些距离,“你说的不算,风水轮流转,我差点死了两次,你三言两语就想这么过去,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轿子是她让阿姐通知陈家来的人,四个轿夫,其中三人都是那日贺府宴上的熟面孔。   当日的从犯。   “康依”,许念忽然叫道。   陈宁看见了她的视线,忽然预感到不妙,这可都是待会要送她回去的人。   她要做什么?   陈宁惊恐的想要下来,却被康依给堵回去了。   康依语气平和,态度却强硬,“陈小姐,还请您坐回去。”   她身上刚才溅上的血滴还没有擦干,陈宁看着害怕,一缩肩膀,紧咬着唇又退了回去。   “那两个,绑了带回去”。   还剩下那个,许念的目光定了一瞬,却没有叫康依。   她头也不回的唤,“陆知,附近找个河,给他一刀,把人给扔进去,由着他自生自灭。”   齐褚视线跟她看在一处,那人也认出他来,正是那日给了他一刀之人。   有些意料之外。   这一失神只是几个呼吸间,齐褚微微勾了下唇,应道:“是,小姐!”   他乖巧站在许念身后,视线却冷冷盯着前面那个刚准备争辩解释的人身上,道:“这人以后定是不会再出现在小姐面前了。”   陈宁算是看明白了,她几乎咬牙切齿道,“许念!你把他们带走了,我怎么回去?!”   许念微笑,“不是还给你留了一个,是走回去还是待在这里,是你的事情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天边的日头正在下落,本是袅袅炊烟升起的时候,村庄却宁静到只有马蹄巡视的声音。   许念忽然压低了声音,“可得小心了,你这么喜欢要人死,今夜这里可全都是各式各样的死人,你也不算是一个人在这,还有它们陪着你。”   直到人走了,陈宁胆战心惊还没有缓过来,外面不管出现什么动静,都能把她吓到颤抖不止,只觉得背后都凉飕飕的,就好像那些狰狞的面孔又出现在了眼前。   许念上马车的时候,齐褚已经回来了。   他主动用肩给她搭了手,在许念转身的那刻,又忽然问,“小姐刚才是在帮陆知出气吗?”   许念回眸瞧了他一眼,甚是少见他露出这般愉悦的笑来。   一双眼睛在日落下,也沾上了暖光,把少年纯粹本真的样子都显了出来,平白让人挪不开眼。   许念忍不住说,“你不要总是少年老成的样子,以后就该多这么笑笑”。   这般温和无害,又讨人喜欢的笑。   确实很难有人不喜欢。   若是以后她见到齐玹,就会发现,他学得像极了。   可惜大概是没有机会了,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倒是可以让她亲眼见着那人是如何死的。   许念却在心里算了算。   按照前世,齐玹在敌国做了七年的质子,他回京也是在这一年的冬末。   但是此时看来,他今年大概还不会回去。   搞不懂是为什么。   此时卖糖人的商贩刚好经过许念回府的队伍,就在擦肩而过时,齐褚微微侧眸。   敛声道:“棋局已成,计划可以开始了。”   商贩只是停留了一瞬,吆喝声如旧,身影快速行过,转眼就消失在闹市中。   而此时,一人也回了堰都。   马车停在宫门口,太监宫女跪候了一长廊,长道上明亮的星火一直延伸到深处。   齐玹从侍者手上接过面具,银白锦袍随着步伐荡起浅浅的弧度。   仅露出的眉眼,更显得儒雅近人,他问身旁随行,“他还是没有出现?”   驯服的影子逃跑了,甚至妄想取代他。   “周海死了,死在了临杨城,我们怀疑,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就在那里”。   “周海?”齐玹觉得有趣,“是粟阳那件案子啊,都这么久了,还记着呢。”   “还有一件事”,侍从又递出一封书信,“再过几日,池太傅府上有宴,邀您前去一聚。” 第26章   池府的帖子已经送到了许府上,断然是没有不接之理。   许念转身把帖子递给齐褚,“陆知,要不你那日就代我捎一份礼送过去。”   上次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许念不想再与他有纠葛了。   齐褚目有深思,却是无辜的抬起,“小姐不去,陆知为何要去?”   看你待在府中无所事事的我着急啊。   许念看他不上心的样子,只能是叹下一口气来,“那你到时候随我一同去吧。”   齐褚在垂眸时微眯了眯眼睛,那一日么,他自然是要去。   毕竟,这最关键的一步,可不能少。   许念在走之前,又想起了件事,“你还记得我上次与你说的粟阳城案吗?你告诉我你不知道,那今天我就好好跟你说一遍其中由来。”   如今阿姐回来了,府里就快要藏不住他了,更不要说阿姐对这个案子始终耿耿于怀。   “五年前粟阳失守,陆时升叛逃之后迄今没有任何消息,但是堰都陆府,却受他牵连,在一夜之间覆灭。”   齐褚平静的听完,有些凉薄的开口,“听起来确实是罪该万死不是吗?”   许念对他这个话不置可否,但她记得那夜偷听到的话,他是在查五年前发生了何事的。   他对这件事情并不是如表现出来的这般漠不关心。   “小姐难道还在怀疑我与此事有关联?”齐褚目光透过她,好似又看见了当年炼狱一般的粟城,目光渐凝,最后变成刺骨的森寒。   但这也只是一瞬,快到许念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   他很快就垂下眸,还是那般平静的样子。   许念觉得他在某些事情上格外的固执,就像是现在,明明从未怀疑他参与其中,但他就好像是马上竖起了满身的尖刺。   却又无所谓告诉你,我才不在乎呢。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许念这说的是实话,“我只是想要多知道一些当年的全貌。”   她忽然语气郑重了起来,“你知道的对不对?”   还颇有些循循善诱。   齐褚始终低垂着的目光抬了起来,语气乖巧温顺道:“小姐猜错了,五年前,陆知正在为了活命而发愁,知道的还不如小姐知道的多。”   虽是辩解,却毫无卑怯,甚至抬眸大胆的直视于他:“小姐已经问了好几次,想来还是不相信我,我没有什么证据,但是在心口下一寸的地方,有一道五年前留下的致命伤。小姐可自行来看,或是找一个大夫来,一验便知”。   许念一愣,总觉得他目光有些凶。   她皱眉,“说话就好好说话,动什么手。”   本就是没有怀疑他,何至于让他脱衣服来证明。   叹了一口气,确实是拗不过他,许念今日想要打听点什么想法只是暂时作罢。   齐褚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目光也一点点的沉下来。   思衬之色明显。   偷听,试探,却相信他,这是什么道理?   *   转眼就到了初八,池府宴会的日子。   阿姐刚刚回来,若不是贺嘉来叫她,许念真的很想要推脱了。   贺嘉只当他们情谊还一如从前,兴致冲冲的把她往车上拉,“言寓怕你不见他,一早就托人交待我,让我来时一定要叫上你,以后你们要是成了,我可就是月老。”   怕她越说越远,许念连忙拉回话题,“打住,我跟他之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有什么以后了。”   “诶你这人,话何必说这么早”,贺嘉掀开帘子谨慎的看了看四周,才继续后面的话,“当年陆时升还在堰都的时候,成日去你阿姐面前溜达,我阿兄当时问他是不是喜欢你阿姐,他也否认说不喜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非他嘴硬”,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不过也是幸好,你阿姐跟他没成,不然但当年那么大的事,定要被他给牵连了。”   许念垂下了视线,有些心不在焉道:“下次别说这个了,若是让我阿姐听到,她会不高兴的。”   这就是阿姐的第二朵桃花,   不管是前世今生,她都改变不了的一点。   宴会没设在池府,是在城外的一处别苑上。   齐褚牵着马绳,却在许念下车的忽然喊了她一声:“小姐。”   晚风把他的声音吹得有些清散,带着点和往常不一样的味道。   许念抬头看去,他却又沉默了一会,就在许念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才继续开口:   “小姐这次宴上可别乱走了”。   毕竟,今夜他可不会再去多管闲事。   “我长教训了”,许念回头看了他一瞬,“不会再被人那般欺负了。”   她转身,身影渐渐淡出了视线,齐褚忽然眸看向了某处。   高台之上,隐约能瞧见人的身影,但是他今日的目标并不在哪里。   拴好马,齐褚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夜行服,避开人群,消失在池府门外。   而此时池府内,丫鬟正在引着宾客入座,高楼之上的人,也恰好停住了目光。   “那就是许家幺女?”齐玹站在栏边,他的身后有一个青袍之人,正是大魏如今的太子。   太子生得一张尖脸,面上却毫无稳重大气。   此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窈窕美人,摇曳生姿。   他露出馋相,只道:“皇兄,要拿到许家兵权,也不一定要通过太傅撮使他儿子,太子妃位空闲,我也是可以的。”   闻言,齐玹只是轻笑了一声,转回头看了他一瞬,随后摇摇头,“人家好好的姑娘,让你糟蹋吗?”   太子面上尴笑,眼尾却闪过一丝阴狠,自古以来,怕是没有像他一般憋屈太子了,受人制约,行如傀儡。   他心里一直有个大胆的想法,万一最后赢的是他呢?   没有什么不可能,只有不敢想。   齐玹微眯了眯眼,笑意不减,“肖想的如何?用不用我教你如何筹划,下毒刺杀选一样,我死了,说不定你还真能把这个位置给坐稳了。”   想法被识破,太子舔了舔干涸的唇,又黑着脸垂下头。   “与我为敌,你可别忘了,在你之前的那位废太子还在活着,当年你对他做的事情可不比我少,你以为他会放过你?”   齐玹温和的眼眸中,渐渐浮现出了杀意,“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拿到兵权,找出他,让他消失,这才是你唯一的生路。”   影子怎么能重见天日,影子就该被深埋地底。   许念正与熟稔的几家小姐打了招呼,坐回了位置,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离开才合适。   却感觉身后总有一道视线黏在身后,她下意识的回头,栏杆旁尖脸男人冲她轻佻的笑了笑。   心下狐疑,若是她没有记错,那就是大魏的现任太子,齐禹。   齐玹放下茶盏,扫了眼心猿意马之人,道:“去把太傅叫来,他进展太慢了,我准备就着今晚帮他家尽快凑成这桩喜事。” 第27章   杂草恒生的院落里,李礼双手被缚,压跪在来人面前。   他怎么也没想到,好端端的来参个宴,却在路上遇到了这种事情。   齐褚从阴影中走出,李礼看见他的时候,先是下意识喊了一声“殿下”。   却在触上他的冰冷阴郁的视线时,幡然停住了口,殿下要找他直接召他便好,根本不会以这样的方式绑他过来。   可这张脸……是那位!   李礼疯狂想要挣扎远离他,“你、你竟然回来了?”   “我不是你的殿下吗?”齐褚眼底映照出了他毫无生机之像,“李礼,当年长枝宫中,你背叛我那日,就该知道今日。”   李礼分不清是声音在抖,还是自己在抖,只觉得在看见齐褚的那刻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脑中,只想要马上找出一条活路。   “不、不,不是的,我是有苦衷的”,李礼疯了一样的摇头否认,可那道杀意却没有减轻,他只想要活下来,只要能活下来。   “苦衷?”齐褚玩味的勾起唇,“你且说说看,说得我满意了,倒也能免你一死。”   脑中灵光一闪,他猛然抬起头来,眼底一片猩红,“七殿下,你不要杀我,我知道当年陆时升为何背叛您,也是那位,是他们一起合谋,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们做的……”   他惊恐得语无伦次,慌张到豆珠大的汗滴一直从额上流个不停。   没有人比李礼更了解落在他手里的下场,当年那般惨境下,面前的这个人从尸堆里爬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有异心之人亲手斩杀,那时候滚烫的血就曾溅他一脸。   狂风暴雨之中,站在满地尸骨中的少年,雨水也洗不干净少年全身血淋淋的样子。   满眼冷漠骇人道:“所有背叛我的,想要杀死我的,只会通通死在我手里。”   李礼从记忆中回神,狂咽了一口唾沫。   “然后呢?”齐褚刮试了剑锋,抬眸欣赏着他濒临死亡流露出的求生欲,“陆时升出卖我,选择齐玹,是为什么?”   说到最后一句,他语气已经低到了极点。   李礼只能战战兢兢的接着说下去,“他们想要把罪名扣在殿下头上,他们想要殿下死!”   “我全部都说了,求求你,放过我……”,李礼疯狂头疯狂抢地,他已经把知道的事情全部说了。   “央求我,可是怎么办呢,你说的并没有让我高兴”,齐褚冷眸抬起,“所以你还是得死。”   李礼只来得及看见到了眼前的锋芒,下一刻脸上一热的触感传来,他直直的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乌铮”,齐褚喊道。   乌铮仍由那滩血淌过脚边,在原地听命。   齐褚摊开了手,轻嗅了自己袖间,随后皱眉,“半柱香内,去找身与此一模一样的衣服来。”   *   趁着换曲乐的时候,四周忽然窃窃私语了起来。   “你们听说了吗?听说刚才北边有处废院子着火了,往那边走的李大人也不见喽,怕是凶多吉少。”   “我家丫鬟刚才来给我讲的,说是人已经找到了,早就烧成了一块黑炭。”   “啊这么惨……”   许念杵着头听她们说了一会,看到时候也不早了,便趁着大家不注意,对康依招招手,贴近她耳边小声问:“马车准备好了吗?”   “按照小姐的吩咐,都准备好了。”   她早与贺嘉约定早些回家,贺嘉刚才就离了席,许念借着吹风的由头,也悄然离开了。   刚走过石桥,就看见了站在对面等待的身影。   “念念”,池言寓抬头看见她很欣喜,连忙走了过来,“本是想要邀你好好说说话的,谁想今日宾客太多,实在没抽出时间。”   许念止住了脚步,想要换条路,“贺嘉既然不在这里,待会就劳烦言寓告知她一声,家规森严,阿父不准我晚归,便是暂先回去了。”   池言寓有些挫败,但还是打起精神,跟上她的脚步,“贺嘉妹妹已经知道了,念念,这里距离回城还有一段路,爹让我来送送你”。   “言寓,你不要跟着我了”,许念无奈道,“我带了这么多侍卫,我可以自己回去。”   ……   而此时,太子也恍然大悟道:“所以皇兄,你早在路上安排好了刺客,到时再让池家公子英雄救美,孤男寡女荒郊野岭待上一晚,到时一切水到渠成?”   他不解道:“下药岂不是来得更快些?”   “人在了,心不在有何用。走投无路,性命垂危时伸出的那只手,才会让人记很久”。   想到这里,齐玹已经开始期待了,“即使没有情谊,今夜之后,那也能让她从此后尽为我所用。”   太子在原地微顿了顿,觉得后背发凉得紧,这个黑心肝,不仅要算计人家人,还有算计人家的心。   什么坏事都以他的名义做,结果你自己倒是两袖清雅不沾半点污浊。   想到这里,他眼中露出个奸邪的笑来,是你自己要这么麻烦的,可就别怪我浑水摸鱼了。   到嘴的美人,岂有拱手相让之说。   这时外面忽然急匆匆跑来一个宦守,神色紧张道:“殿下,大事不好了,户部的李侍郎死了!”   *   路上,许念悄悄掀开帘子,却见池言寓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跟在车后。   齐褚跟着她的视线扫了一眼,眼神莫名变得冰冷,“小姐,只要你一句话,陆知马上就能让他从小姐眼前消失。”   许念莫名看了他一眼,没应他的话,只是问,“你今日是不是心情不好?”   往常他从不会说这般危险又模糊的话。   “小姐是舍不得吗?”齐褚抬眸看向她。   深邃眉眼望人的时候,总有一种让人沉进去的错觉。   今天一点都不乖,许念想,就是心情不好还不承认。   “谈什么舍不舍得”,许念合上了帘子说话,“我们不管他了,他要跟就跟吧”。   齐褚刚侧回眸,忽然凝神,风吹草动中,好像夹杂着什么的异样声响。   下一刻,马车便是被逼停了。   利箭破空而来时,蛰伏许久的黑衣人也显出踪迹。   康依迅速上前挡住,但是弓箭始终不绝,池言寓也别吓了一大跳,不明白为何出现了这样的局面。   池言寓:“你们是何人,前面就是堰都城内,你们在此作乱,是不想活命了吗?”   黑衣人却不管不顾的向马车袭来,受惊的马发疯一般冲开人群,带着车厢直向着与城内相反的方向跑去。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根本来不及阻挡。   康依惊呼:“小姐——”   池言寓大惊,刚准备跟上去,身后已经传来了马蹄声,面具上透着森寒冷光,齐褚眸色凌厉的扫了他一眼,池言寓被凝得一愣,不等他再多做反应,黑影已经驾马越过他而去,向着许念的方向追去。   康依要拦不住了,只能求助,“池公子,你愣着做什么,过来帮个忙!”   距离马车已经越来越近,齐褚一拍马肚,已经能碰到了车厢。   颠簸的马车里,许念紧紧的扒住车壁,一仰头,就对上了齐褚的视线。   前方要触上峭壁了,快来不及了。   齐褚伸出手,皱眉:“拉住我!”   许念觉得如果她松手,就会颠动的马车给甩出车厢,然后摔个血肉模糊。   她有些迟疑,不敢放开手去抓他。   齐褚冷下语气,“只要小姐抓紧我,陆知定然保小姐无事。”   他说得认真,许念心一狠,还是咬牙拉了上去,几乎是瞬间,她安全的落在马背上,那截车厢失控的向着前方撞去。   齐褚把她环于身前,耳尖一动,却是又忽然调转了马头,换了方向。   他刚离开,树林中藏匿好的人就涌了出来。   “太子说了,要活的姑娘!”   一群人瞬间穷追马后,全然不肯慢下半分。   许念哪里见到这种阵势,吓到心都快要提出嗓子眼了。   “小姐,若是今夜我们都死在这里,也算是黄泉路上有伴了”   黑夜里,不用刻意隐藏,齐褚连声音都是大胆疯狂的。   可是风太大,许念没有听清楚,她整个人都处在紧绷的害怕下。   穷途末路,前面黑漆漆像是大张着嘴的妖怪。   许念紧紧的揪住他,寒意充斥着全身,“陆知,快、快停下了,前面好像是悬崖!”   话是这么说,可身后的马蹄声一直在把他们往这边逼,紧随他们其后,根本没有退路。   齐褚却丝毫没有拉停马的想法,他的声音与寒风碰出无尽愉悦:   “小姐,你刚才听他们说了吗?他们要活抓你,这般无人处,有的是生不如死,不妨我们赌一把。”   “若是一起死了,孤魂野鬼相约做个伴;若是我死了,此后逢年过节,便劳烦小姐烧份纸钱给陆知,若是小姐死了——”   他忽然笑了一下,“小姐不妨现在就把那个仇人的名字告诉我,到时陆知定然亲手送他下去跟小姐赔罪!”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和陪伴(●V●),下章就要入V啦~入V当天会掉落万字更新,我们下章见!】   ———预收《黑莲花马甲掉了》文案——   1、   隔壁新来的药铺主家柏宿,弱不禁风,连杀只鸡都要踌躇许久。   宁璃喜欢他,于是认识的第一天,她叫来了所有街坊邻居,   小手叉腰,声音脆亮:   “以后我给柏宿撑腰,你们有本事就找我,不准找他麻烦!”   细胳膊却胆怂到发抖,左手还狠掐自己一下,强行壮胆。   柏宿就勾着唇站在她身后,弱小无助形象必显。   往后宁璃时常这样展现自己胆大势气足的能力,   她觉得小郎君离不开自己,以后还需要她保护。   谁知就在议亲前夜,宁璃意外撞见了他的真面目。   那是白日里砸他药铺的人府邸,   血水顺着阶梯蜿蜒而下,柏宿站立其中,慢条斯理的擦拭指尖。   君子眉目如画,却阴森森。   什么柔弱无依,分明就是索命活阎罗!   为求活命,宁璃只好装无事发生。   次日,又有人找茬上门,柏宿乖乖站于她身后,   声音温柔的说:“我这般无用,成亲后娘子不会嫌弃我吧?”   宁璃:QAQ   2、   临州暴君柏宿,杀伐果断,手段残忍,为想要之物,可不择手段。   流落敌国时,有个小姑娘把他当做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起先,他只是觉得有趣,随便玩玩而已,   谁想后来却把自己给玩进去了。   有一天宁璃突然对他退避三舍,还送上了她与别人的喜帖。   红得刺眼,温柔褪去,阴郁爬上朗目,   他放她走,却告诉她:“你敢走一步,我就杀了那个小白脸为你新婚作礼!”   睚眦必报黑莲花VS乐观开朗甜妹 第28章   许念根本来不及出口,齐褚已经带着她跳下马,背部落到实处,许念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根本不是悬崖,只是巨大的斜坡。   这一落,他们就只能顺着坡度一直往下滚去。   身后追赶他们的人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几番商量之后,派人回去回禀太子,剩余的人勒马停在边上观望。   “坡下说不定全是悬崖峭壁,能活才是见鬼,我们不用追了吧?”   “谁让你们刚才自报家门的,若是他们真的活着回来了,我们才是要去见鬼”,领头的人点亮了火折子,往下面照了照,下令道:“往其他处绕下去看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是要稳当一些!”   而此时,纠缠住康依的黑衣人也发现情况有变,并不恋战,迅速分散开来,转眼就消失在原地。   四处一片狼藉,跟随而来的家丁横尸四处,空气中弥散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康依扶起了脚边尚有一口气在的车夫,破声喊道:“老张头撑住!”   车夫勉强支起了眼,张嘴却只能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呼吸越发的弱了下去,康依去探他的鼻尖,只觉得全身都蔓延上了凉意。   康依撑住地站起身来,她能感受到这群人下手是没有丝毫顾虑,刀刀都直对人命门,她拼尽全力应付起来都有些困难。   今夜他们带的人不算少,这段路上也从不曾有过山匪强盗,那些处处下死手的人是为何而来?   一转头就看见池言寓愣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询问道:“池公子,你没事吧?”   从刚才起他就没有说话,康依刚准备过去看看,是不是伤到哪里了。   池言寓忽然如梦惊醒,看着四周的尸骸,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他嘴唇煽动,却是无法回答康依的问题。   那些人,这么不想留活口,对上他时却处处躲让,不用全力。   今夜,爹让他今夜出来送人……   还有府上来的那位神神秘秘来的贵客!   池言寓不敢再去想了,他紧捏住拳头,满地残破尸体刺红了他的眼。   不顾心口的干涩恐惧,他立即翻身上马,叮嘱道:“我没事,快找人救念念!”   不等康依再问上一句,就见他已经纵马向着别苑的方向赶去。   少年愤怒到了极致,却冷静克制到了极致,他只怕再待下一刻,那些刚冤死的亡魂就全都要找他要个说法。   为什么?!   他原本以为父亲突然愿意答应这门婚事,是因为他离家的这数年,他们已经反思过了,不再阻拦他的决定,愿意尊重他的想法了。   可是没有!他们还是一如当年,只会想他们能得到什么,而根本不会去顾虑他的感受和选择!   *   许念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一棵细枯树给挡在半道上,后腰被硌的一片酸疼。   她勉强支起身子来,顾不得昏沉,在微薄的月光下,惊慌失措的找寻着陆知的身影。   四处太黑了,根本难以看物,许念心中闪过一丝恐慌,她伸手往脖后一抹,血迹已经干涸黏腻了。   原来不是错觉……   中途落下的时候,她隐约有感觉,陆知好像帮她挡住了上面滚落掉下的碎石。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是滴在脖间的温热触感。   “陆知?”许念顾不得酸软无力的身体,“你听见了应我一声?”   可回答她的,除了寂静无声的林子,就只剩下她慌乱的呼吸声。   就在她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余光忽然扫见了最下边在月色下被折射出的一点银白冷光。   齐褚仰面躺在,双眼紧闭,乍一看,露出的皮肤上,全是一路滚下刮蹭上的细深伤口。   地上的血迹明显,不用想也知道这番折腾,那原本快好的伤口又遭殃了。   “陆知?”许念手心冒汗,慌忙从旁边的小坡处滑了下去。   齐褚听见有人喊他,整个人被摇晃得难受,他睁开厚重的眼睛,月色之下,入眼的那双眼睛闪着水光,正在一眼不眨的看着他。   许念见睁眼了,终于松了一口气,“陆知?”   齐褚开口声音还有些没缓和过来的干哑,“小姐,您再这样摇下去,明年的中元,怕是少不了陆知的一份纸钱了。”   还有力气来找他,倒是没有他想的那般娇弱,早知道就不给她挡了。   看着齐褚不知为何又闭上了眼睛,许念连忙的松手不动他了,她只知道不能让昏迷人睡着,所以找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先让他先睁眼再说,也没想这么多。   “陆知?”   “嗯。”   没动唇,只在喉咙口发出个音节。   “你还好吗?”许念觉得他好像不太好。   眼睛半阖着,过于安静了。   齐褚语带遗憾的回她:“不太好,可能是要死了吧”。   许念一着急,想说你前世比我活的时间还长,现在怎么还提前不行了。   只是眼泪都已经挂到眼梢了,一抬眸,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就睁开了眼,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   唇边弯起了一抹可疑的弧度。   许念顿时反应过来,愣神问:“你又吓唬我?”   掉下来的时候她以为是悬崖,那一刻是真的以为要摔死在里面,又疼又惨,说不定连个完整的尸骨都没有。   她脑子里想了那么多,可他一句都没纠正,带着她就是往下面跳。   直到现在,她一颗心仍旧悬在喉咙口没放下,又被他这般捉弄了一番,眼眶气到发酸。   连带着质问的话说的一点狠劲也没有,全是强撑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齐褚给她解释说:“小姐,这里顶多算是堰都城外的郊区,我们走的方向,还不至于有悬崖”。   他的声音有些轻,但是在这样寂静的山林里,落入到许念的耳朵里,却又足够清晰。   许念已经知道了,是她天黑又慌乱下,把前面黑压压的地方看成了万丈悬崖。   “陆知没有吓唬小姐,虽是石坡,但若是磕上硬石,只会稍微死得好看一些”。   明明才从生死关头走了一遭,齐褚的目光却平静到毫无波澜。   他侧眸看向许念,有几分玩味道:“小姐,看来鬼门关还暂时不收我们。”   许念触上他的视线,或许劫后余生还未缓和劲来,脑袋昏昏的,从这样的目光里,她竟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想法。   他或许刚才是真的在赌会不会死掉,如今赌赢了,你甚至还能感受到他从内到外的愉悦。   许念微微皱眉,刚想要说什么,却看见齐褚忽然偏过头来,盯着上方他们掉下来的地方,瞬间凝声说道,“我们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若是他们不死心,定然会找地方下来找我们。”   说话就说话,为何这般盯着她看,许念有些不自在,却在站起身来的时候,见齐褚还未动。   齐褚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在她回头用询问的眼神看过来的时候,忽然捂住了肩膀上的伤口,刚才面色不动稳如山的人,忽然皱眉喊起了疼。   他似乎很痛苦的样子,“小姐,陆知肩上的伤口,好像又裂了。”   闻言,许念果然面色一变,一脸紧张,想要蹲回身来查看他的伤怎么样了。   “小姐不用担心,一时半会还死不了”,齐褚黑潭似眼眸微妙的动了一下。   他道:“只是如今带上我,唯恐会拖累小姐,不若小姐自行找一个地方躲好,把我留在这里,若是那些歹人再追来,陆知也能在此拖延他们一时半会。”   许念觉得他现在这般样子十分无理取闹。   也不知道这人奇奇怪怪的情绪还有多少,她伸出手,不准让他再继续这些生生死死的话题了。   “起来,你的命我救的,你擅自做什么主”,见他只是静静看着自己,没有丝毫动作,许念忍不住催促:   “快些,你不是说他们快追来了,你再耽搁下去,我们就白摔这么一跤了。”   皎皎月光在她面上度上了一层冷白,伸出的手心上还有刮擦留下血痕,或许是先前被吓得悄悄哭过,最艳丽吸睛的是那双害怕又坚定的眼睛。   水光在其中涌动,明亮又清澈。   齐褚觉得很奇怪,他一点也不想要动,却还是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虚借着她的力起身。   也没多少力,还被拉得晃悠一下,乱伸什么手。   许念她本就是意思意思,也没想到他会真的伸出手来,见他垂着眸不知道想什么的样子,又噤了声。   这四周好像是个山谷,许念看了一圈,心里有些没谱,“陆知,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   此时的池府,宾客都已经回去,安静下来的府邸,再不见任何热闹。   池言寓跪在堂前,眼中全是倔强,“父亲,母亲,你们什么时候才能真的考虑考虑我的想法!三年前你们明知道我心悦念念,就因为当时粟阳的案子与他家有牵连,你们不同意,你们以死相逼要我断了,要我去陈州郡给郡守的女儿做夫子。”   原本以为说出这般的话来他会愤怒,会质问,可气到一定程度,就只剩下心如死灰的沉默。   池夫人想要去拉他,“地上的寒气重,言寓,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池言寓却躲开了,“这次我回来,当我知道你们不再反对,甚至十分支持我的选择时,你们知道我为此多开心吗?”   他自嘲的笑了笑,“可你们让我的欢喜,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池太傅早就冷下了脸,“逆子!你现在是在忤逆指责你的长辈,你心中的礼孝伦常何在!”   池言寓昂首挺胸,不肯怯懦半分,“父亲问我伦常,我便反问父亲一句,许家伯父拿你当至亲好友,可您又是如何做的。你今夜不仅设计伤害念念,还要把我往不仁不义的路上推,做出这些事情的时候,父亲可有想过,伦常二字!”   池太傅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敢口不遮拦到这般地步,怒到站起来身来,扬起手一巴掌准备落下去的时候,却在看见那双不肯屈服半分的眼睛,又猛然在半空中停住。   他恨铁不成钢道,“你不是喜欢她吗?这样做有什么不好,你不仅可以早日娶到她,就连许州章也能心甘情愿的站在我们家这边。”   池言寓觉得可笑,“所以你们为了想要的权利地位,就要断送掉我喜欢的人的一生,更加让我悔恨一生是吗?”   “我可是你们的亲生儿子,你们便要这般害我,让我做那般不忠不义,不仁不义的畜生吗?为何人家可以选择得了,我就只能按部就班的照你们说的做,你们凭什么摆弄我的一生!”   这句话已经彻底激怒了池太傅,他转身背过手去,来回踱步却仍旧消除不掉心中的怒火。   若不是为了他,为了家族,他何至于如此费尽心思的加入到那位的阵营中,可他竟然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他忽然回头,大声训斥,“我就是对你太纵容了,才让你不知天高地厚的说出这些狂悖之言,来人,上家法!”   *   许念看着燃起来的火堆,终于从害怕中缓和下来一些。   她紧紧环抱住自己,尽量坐在靠近热源地方,这样才最有安全感。   只是四周越发寂静,她就是越静不下来,忍不住开口问:“陆知,你说万一那些人没找我们,阿爹阿娘也找不到我们,我们是不是就永远出不去了。”   四周都好像没有能往上走的路。   “不会的”,齐褚耐下性子,安抚她,“小姐的家人肯定会找来的。”   许念也觉得,爹娘和阿姐若是知道消息了,定然不会让她一直留在这里。   想到这里,她忽然抬起眸,有些好奇的问:“陆知,你好像从未跟我提起你的父母?”   想到刚遇到他的时候,他只是骗她,父母双亡。   他是嫡皇子,前世又有贤名在外,几乎是从出生就注定待在那个位置上的人。   齐褚眼中有丝奇怪的情绪闪过,但只出现了一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许念甚至都没看清楚那是什么。   只听他说,“小姐下次还是不要这样问人了,毕竟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小姐一般,遇到事情还能依仗家人,小姐足够幸运,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许念没听懂他的话,是不想说,还是觉得她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沉默了一会,她盯着前面霹雳作响的火光,随口道:“那你给我讲点你想说的事情吧。”   “随便什么都行,不要这么安静。”   她侧头盯着外面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洞口,打了一个寒颤,前世她快要死的时候,看到的场景也是这般黑。   那时候没有一个人能听见她恐惧又绝望的求救。   齐褚从不许有人窥探他的过去,刚准备随便糊弄过去,肩膀上忽然一重。   他扭头一看,发现许念好像是睡着了,只是好似很不安,眉梢蹙着,神情依旧还在高度紧张中。   齐褚微微皱眉,刚准备让她靠在旁边的石头上,却在起身的那一刻,被那急促粗重的呼吸声扫的一滞。   这般热的呼吸声,发烧了?   许念隐约察觉到他的动作,迷糊中呢喃了一声,“别动,我后背好疼啊。”   摔下来的那刻还不太明显,现在彻底缓过来,整个后背都好像在叫嚣着抗议。   闷哼声早压抑忍在喉咙口许久了,许念觉得自己已经忍到极限了。   她声音渐弱下来,又轻又缓,说话间,眉梢皱得更甚了。   齐褚一愣,他刚才确实没有注意到,这般细皮嫩肉的,捏一下红印大抵都要好几天才会消散,更不要是说从那么高的地方滚滑下来。   “小姐,要不你还是把你那个仇人的名字告诉我吧,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陆知也能帮小姐了却一桩遗憾”。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确实没动了,盯着那堆亮眼的火光出神的想着什么。   许念觉得头疼,口齿不清发出几个音节,也是在说着不舒服。   齐褚也没指望她真说,把火挑得更旺了一些。   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既然不舒服刚才怎么不说?”   往日一看也就是没吃过什么苦的,心性就跟个小孩子一样,还吃药要搭糖。   哭哭啼啼娇滴滴的喊走不动才是他设想的样子。   许念动了动唇,她声音太小了,齐褚还要微微侧了耳,才能听见极其小声的一句,“我本来一开始是想救你的,但好像又在把你害得越来越惨。”   “如果我一开始不折返回来,说不定你会更轻松一些,也不会因为救我困在这里。”   齐褚想到了那个大雪夜,他也确实没有想到会有人驻足在他面前。   比雪还要白净的姑娘,很容易就能被弄脏。   “小姐,你不折回来”,齐褚平静道,“陆知那会就死了。”   他处理掉齐玹派来杀他的人之后,已经是脱力到了极致,强弩之弓的耗着,狼狈得厉害。   “不会…”,许念的声音弱弱的,“杀死他,你就不会死……”   齐褚没听清楚,凑近了些,问:“什么?”   许念觉得喉咙口干疼,紧蹙着眉头,下意识的喊了个名字。   “齐玹……”   “你——说什么?”齐褚眼神一凌,怀疑他听错了。   许念觉得脑海里沉闷,像是所有理智都没搅合在了一起,没有思虑,没有顾忌,迷迷糊糊中,小声又神秘的说,“我一直知道你叫齐玹,你还骗我……”   齐、玹?   齐褚僵在原地,目光瞬间冷了下来,阴郁像是浓雾一般悄然爬上双眼。   许念断断续续的声音还在继续,“杀了…齐褚,你答应过我的……”   齐褚漠然偏头看向他,眼中似乎是结着冰霜,许念没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来,目光认真的告诉他,“只有他才会杀死你…”   有什么在脑中轰然炸开。   所以去而折返,是为了分清他和齐玹,救他,也只是因为把他当做那个人,所以若是没有认错,是不是当时她就要杀了他。   好似一切都恍然大悟了起来,在义庄时她仅仅因为表象就气愤指责他乱杀人,是因为觉得齐褚就是那样的人,所以她想要杀他。   后来对他种种的改变,也是因为齐玹。   他只当是她把自己错认成齐玹手下的人,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缘由!   齐褚深黑的眼眸中,越发冰冷沉郁,手中的匕首闪着森寒冷光。   他这一生,最厌恶那两个字了!   齐褚忽然站起身来,抬脚踹灭了火光。   怕黑是吗?   若是现在留下你,等你将来见到他时,岂不是要直接帮着他来杀我,到时是不是还要因为错救成他,对他多一分厌恶和憎恨。   许念被他弄出的就那动静惊清醒了些,却见他神色不对,“……你怎么了?”   唯一跳动的最后一丝火光也暗了下去。   齐褚冲她笑了一下,眼中却是冰冷一片,“小姐,我觉得我们今夜待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还是要出去找一下上去的路才好”。   语气冷漠到平白会让人生出绝望,许念这一愣神的时候,就已经被推靠在石头上,齐褚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四周全都黑下来了,没有光亮,没有声音,铺天盖地的都是窒息。   许念惊恐挣扎着想要跟上,却是扯动了身后的磕伤,闷哼声全咬在了牙缝里,慌乱的喊,“陆知,你等等我——”   太黑了,又黑又冷,前世弥留之际也是这般。   一路上都没掉眼泪的人,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崩溃到口齿不清的喊:“好疼———全身都疼,肚子疼…求求你,不要扔下我……”   她本就没有多少力气,猛然站起来,只觉得头昏眼花。   脚下像是踩到棉花上,轻飘飘的,总感觉落不到实物上,可害怕在心中生了芽,无尽的黑暗让它愈演愈烈,本能的,迫切的想要抓住点什么。   什么都好,什么都可以,她不要一个人留在惊恐中。   迈脚的时的一个不稳,便是失去了平衡。   黑暗中突然伸来一只手,扶住了她的手腕。   许念就好像在抓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的抓住了他,小声央求道,“陆知,我跟你一起去……”   若是现在有光,一定就能看见一张满脸泪痕的脸,眼中的水光颤抖着叫嚣着冲出眼眶。   齐褚下意识的看了眼她的小腹。   “小姐,陆知说的就是我们一起去”,齐褚声音带着冷意,见她如此又觉得烦躁,“小姐到底是磕到哪里了?”   许念还没从窒息中回过神来,哽咽着揪着他,怕他嫌弃自己烦,只是摇头,“没有,哪里都没有磕到!”   齐褚沉默了一瞬,有些嗤笑,你这般求一个你想要杀的人,若是将来知道了,岂不是更加恨不得把我除之后快。   他忽然在许念身前蹲下身来,把她拉到自己背后,“小姐,你已经脱水了,不要哭了。”   在他耐心耗光的最后一刻,许念终于安静下来。   一路上安静到好似无物。   或许是太累了,起先许念还会不安的叫他两声,直到后来,已经趴在齐褚的肩头睡着了,但是喷洒出来的呼吸却是越发滚烫。   甚至在齐褚刻意停下的时候,也没有再紧张的睁开眼来。   齐褚微微皱眉,在扔在这里还是扔在前面反复思衬。   最终还是就此停了下来,把她放在了原地,漂亮的脖颈就在眼前。   心里有个声音在催促他,握上去,拧断它。   许念已经意识模糊了,她也分不清自己是拉住了什么,眼睛沉重到想要彻底摈弃掉意识。   齐褚似是无所察觉,幽冷黑潭的眼眸已经沉到了底。   从她口中喊出的齐玹两个字就像是频繁响在耳边。   杀他,可能吗?   今夜也不介意再多杀一人。   而此时,山谷中的两拨人也在极力搜索。   黑衣人碰头交换了信息,却都一无所获,只能道:“太子说,此事定然不能让其他人发现,灭口一定要灭干净了。”   说罢,再次向着四处查去。   另一边,许思姜也停住了脚步,她捻起地上的枯叶查看,随后扬起头打量起四周。   英眸犀利,只道:“还有其他人从这里经过,提高戒备,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一定要尽快找到念念。”   *   许念觉得喉咙口火辣辣的烧,血腥味也随着呼吸越发上涌。   就在这时,唇上忽然触上了一丝甘甜,带着清爽的凉意,喉咙口被浸润之后好了很多,她勉强睁开眼睛。   四周还是黑漆漆的,但是隐约能看见陆知的脸。   手中的大叶子上还有些剩余的水泽。   她无力的开口:“这是什么?”   “前面集的露水,小姐烧得太厉害了”,齐褚平静解释说。   还不等她反应一会,又是递给她一把酸枣,本不想要说了,但又见她精神头实在不好,便道:“不是甜的,小姐不还有个要杀的仇人吗?不想比那个仇人先死的话,陆知还是建议小姐先忍一忍。”   许念呆呆的看着他,能明显察觉到他心情不好,果子很小,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的。   她低头往嘴里塞了好几个,马上皱起了眉,但是想起他的话,怕他在这个时候嫌弃自己矫情,又快速地咽了下去。   生怕让他看出犹豫。   不止不甜,酸到她都清醒了一些。   齐褚始终沉着脸,阴郁着眼注视着她的反应。   甚至没有怀疑有没有毒,这么酸也要直接咽下去,她对齐玹竟是这般信任。   能言听计从他所有的话。   齐褚收紧了身侧的手,骨节在吱呀作响,捏断了她脖颈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个声音。   许念的唇上还是苍白,高烧后迟钝的思维让她有些不明白为何他会这般盯着自己。   “陆知?你为什么不高兴?”   她从没见过这样阴冷着面孔的他。   “这般无人密林里,小姐难道就不怕陆知生出歹心杀了你?”齐褚快压不住眼中怒火了,“小姐三番五次对我失去防备,怕是等到死时,都不一定知道自己是怎么没命的吧。”   “你会吗?”话出口,许念自己就摇摇头否认了,虚弱的笑了笑,“陆知,这是你今夜第三次吓唬我了。”   话落,却见他面色更加难看。   没有任何警惕心的,甚至心软的,不带戒备的相信,只是因为齐玹。   齐褚闭了闭眼睛,转身向外走去,头也不回的道:“小姐往南走,能走多远走多远,你阿姐定然是从我们掉下来哪里找起,只要小姐不回头,定然能在天亮之前与她碰上。”   许念有些不明白,“那你呢?”   齐褚回头,弯了唇角,笑意却延不进眼底,道:“小姐,我欠你一条命,今日之后就当是还清了。”   这一走,到底是生是死他再也不管了,他漠然的看了她最后一眼,提醒她:“小姐,往后别什么人都捡回去,路边的,只会是吃人不吐骨的恶犬。”   “陆知……”   树林里忽然传来一阵细微声响。   齐褚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耽搁的时间够久了,那个废物派出的人阴差阳错的碰上他,就没有不收点利息的道理。   况且他今日心情不好,就想杀人。   黑衣人只见忽然走来的人,毫无波澜的步步靠近他们。   领头人看着那面具,皱眉觉得奇怪,太子身边也有一个人终年带着面具,只说是贵客,从未告诉他们那是何人。   怎么那么像?   但是队伍中已经有人等不及了,“就是他了!太子有令,不留活口!”   齐褚停住脚步,身后安安静静的,小姐确实是抛下他走了,甚至没有回头。   就是那日大雪夜,她走时都会回头来看一眼。   可今天没有!   因为讨厌他吗,觉得这般阴晴不定的人不像齐玹了吗?   所以现在甚至觉得他死掉也无所谓,或许是她已经察觉到了端倪,就是故意想要他死在这里,这样杀死他的愿望也成真了,她可能还在庆幸还好自己发现得早,活下一命来。   在此之前,他以为她把他当做是齐玹手下的人时,他只觉得这个身份方便他留在国公府。   可现在,为什么偏偏要是他!   是谁都可以,但是绝对不能是齐玹!   所有的翻涌的心绪都化成了眼中的冷光,齐褚睨着他们,“这么多年过去了,齐禹这块烂泥,还是一如既往的扶不上墙。”   “我从前就教过他,杀人的时候就要少说话!”   ……   最后一片落叶回归平静时,齐褚倒在满地血泊中恢力。   他漫无目的盯着上空,这一刻竟然是又好似回到了,当年被人绑上重物扔进水里的狼狈样。   落水者的命运,那就是杀光那些旁观者,踩着他们的尸骨,去找自己的生机。   他侧眸向许念走的那个方向看去,默声说道:“你也是跟他们一样的人,一样想要杀我的人。”   他短暂的放任自己意识下沉,然后再一点点的被黑暗吞噬。   早该下手的,杀他的人怎么能被放过。   他忽然生出了无尽的后悔,拧断她的脖子太没有痛楚了,应该划开皮肉,让昳丽鲜血喷洒在上面,弄脏她,看她恐惧,看她求饶,最后再残忍的问她:   “现在还想杀我吗?”   欣赏着她的痛苦,那一定会是件很精彩的事情。   猫都没有利齿,怎么能咬死猎物,只能挣扎的被动的选择它的命运。   齐褚弯起了唇,他不该停留在这里,他要去把那只扔下他的猫给抓回来,然后残忍的泯灭掉她所有生的希望。   他还没来的起身,耳边就传来了脚步声。   齐褚睁眼,又看到了去而折返的许念。   他甚至不再装了,那三具尸骨都还在不远处,也不介意再多一具。   他悄悄的收了手边的匕刃,算了吧,这么漂亮脆弱的脖颈,还是适合拧断。   所有想要杀他之人,都不会活下来。   齐玹该死,她也该死,他不是影子!凭什么要做他的影子!   想到这里,齐褚突然有些愉悦,蛊惑又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只要她伸出手那瞬间——   想到这里,他好似已经感知到那细白处在手心里的颤粟害怕,那一定会是一种很美妙的收获。   许念皱眉,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她恢复的那点力气,都用来走到这里了。   “陆知”,许念坐在他旁边,目不转睛的问,“你休息好了吗?”   她整个人都太沉重了,说话的声音也是沙哑的。   齐褚的目光闪过一刻的空白。   许念苍白的唇动了动,求助的看着他,“我真的没有力气了。”   ……   他的耳侧落下一条血印,许念盯着看了一会,忽然用袖帮他擦干净。   这几乎是她看见血本能的反应。   很快划过的触感,却带起点点痒意,齐褚抬起眸的时候,一切就像是没有发生一样。   许念在他背后小声的说,“陆知,你今天有些吓人。”   她折回来的时候,看见他躺在哪里,莫名让她想起齐褚那个疯子。   “小姐是觉得我不该杀他们吗?”齐褚语气莫名的低。   “不是”,许念扳正他的话,“是你扔下我两次,你说话不算话。”   齐褚微微侧眸,能看见她因为高烧疲惫闭上的眼睛。   那长弯的睫翼铺在眼底,恬静又放松。   齐褚恶劣的想,或许现在确实不是好时候,这般有趣的事情,一定要在她浑然不知毫无戒备的情况下揭开才有趣。   他突然改注意了,暂先留下她,日后要让她亲眼看着齐玹是如何死的。   远处找来的人正在向着这边涌来,齐褚抬眸,天微微泛白,晨雾朦胧。   看着被人群簇拥住的人,他忽然又有些后悔。   那时就不该安慰她会有人来寻她,就该吓唬她,告诉她,你心心念念的家人会抛弃你,他们找不到就会放弃,他们根本不关心你的死活。   应该亲手打碎她的希望,让她露出绝望,脆弱到一碰就碎。   怎么能有那么多重要的人,却偏偏只想要杀他。   齐褚闭上眼的时候,许念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远远的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她,然后突然失力一般的向后倒去。   许念没听清阿姐在说什么,却下意识的朝着那边伸手叫了一声:“陆知——”   *   许念睁眼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长睡之后的昏沉。   就是重生回来的那次也没有这般虚弱。   缓和了一会,她才坐起身来,问:“帘棠,陆知在府上吗?把他叫来,我有话问他。”   她也记不得自己那日意识模糊之际到底说了什么,才会让他神色变得那般吓人。   帘棠急匆匆从外进来,支支吾吾道,“二小姐,要不你还是去问问大小姐,她上次把您带回来之后,就把陆知带走了,奴婢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带走了是什么意思?   许念顾不得无力的身体,她慌乱起身,迅速问:“我昏睡了几日?”   “九日。”   “阿姐现在在哪里?”   帘棠被一连串的问题给问懵的,“…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话音刚落,就看见自家小姐已经向着外跑去,她焦急的跟上,追喊道:“小姐,大夫说了,你背后的磕伤且不能急动着。”   许念管不了这么多了,没有人比她还了解,阿姐对姓陆的有多深的恨意。   她一直有意拦着两人碰面也是这般缘故。   绕过走廊,就能看见阿姐的院子,可屋内没有人,许念一咬牙,忽然进去里间拿起了阿姐的腰牌,让门房牵好了马在大门口等着她。   翻身上马时牵动了后背的伤,疼得许念紧紧的捏住了马绳,顾不得犹豫,纵马穿过街道,向着城北的方向急去。   城北陆家旧址处,有一处暗牢,这是前世家破人亡之后阿姐告诉她的。   许念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信心,几乎牟定了陆知肯定在哪里。   到了地方,果然见到了守卫,“我奉临仪君之命,前来带人的,九天前,被临仪君带来的人在哪里?”   守卫只认得腰牌,不疑有他,“往前面走,走到尽头处便是了。”   许念到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满墙的壁画之前,少年坐在角落,静静的看着上面的每一幕,没有任何表情的,异常平静的看着。   尽管许念不曾见到当年之景,却还是认出了壁画之上的,就是当年的人间炼狱的粟阳城。   身后忽然传来了声响,齐褚安静的瞳孔动了一下,侧眸的时候,缓慢的笑了一下。   他说:“我还以为小姐不要我了”。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少年支着腿坐在阴影处,一只手臂闲散的放在膝盖上,许念看到了他身侧被拆得乱七八糟的绷带,手背上的伤痕没有及时处理,已经向着更加严重的方向发展了。   语气莫名有些低落,像是受了什么委屈后却不得辩解的心灰意冷。   他说完话,马上就又垂下了眼帘,似乎并不对她出现在这里的来意报什么希望。   跟进来的人怕许念误会,无奈解释说:“找了大夫帮他包扎,他自己又给解开了。”   “我没有不要你”,许念扫了一眼,让人开了门,“我今天就是来带你出去的。”   清脆透亮的声音含着一种莫名的力量,齐褚抬眼,那双眼睛认真又执拗,或许是来得匆忙,她原本白皙的面颊上带还有急行的红晕。   这让他想起,她烧糊涂时说要杀了他时,也是如现在这般坚定。   许念继续说:“陆知,你若是还愿意跟我回去,我会去和阿姐解释,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齐褚始终无波澜的视线终于动了一下,似是有些松动,可落在阴影处的唇角却悄无声息的勾了一下。   “小姐,为了陆知违逆亲姐姐的意思可不值当”。   齐褚懒散的靠回墙壁,微微仰起了头看着天真的小姑娘,“况且小姐过于盲目自信,又或者说是过于盲目信我。”说到这里,他很轻的笑了一下,别有深意的问:“所以小姐如何知道我非豺狼,不是另有目的呢。”   许念皱眉,觉得这人说话实在不好听,她明明从未表现出恶意,怎得了他这番评价。   “你何必自贬”,许念不喜欢他说这般刺耳的话,只道,“是人是鬼我还是辨得清的。”   齐褚脸上带着微妙的笑看了她一瞬,语出莫名的附和的一句,“小姐确实是辨的很清楚,相当的清楚!”   后一句每个字眼都被他咬的很重,别有意味似的。   想起烧到后面有一片记忆是空白的,他如今又是这样的反应,许念有些迟疑的问:“陆知,我那日是骂你了?”   可她长这么大来,除了齐褚,从未骂过任何人。   “这倒没有”,齐褚若有所思,只是意外说出想要杀了他而已。   “陆知只是有一事不明”,齐褚话到了嘴边,莫名顿了一下,最终变成了一句,“小姐为何能信任我这般地步。”   齐玹到底给了她什么好处,竟是能哄得她如此天真的捧上信任。   他眉目深幽,此时面上毫无遮掩,把打量思衬都明明白白的显出来。   许念觉得他目光犀利的让人不适,她嘴角动了动,只道:“你说你自己是豺狼,可到现在为止,生死关头舍身相救了我两次,并没有害我,我难道不该信你吗?”   答非所问,藏头藏尾。   齐褚忽然收起腿,他前倾了身子,凑近他,在这般昏暗地与她对视,“小姐,你要不再好好认认,毕竟若是将来后悔了,也能死得明白些。”   许念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本能的想要后退几步,却在触及到他眼中的料定一切的自嘲时忽然顿住了脚步。   坚信答道:“我不会后悔。”   齐褚是准备吓唬她的,想要看她慌乱退后,想看她露出害怕颤抖惊悚,相让她知道,他绝非善类,是吃人不吐骨的恶狼,根本没有忌讳没有伦常,若是哪日他心情不好,能救她亦然也能杀了她。   可是这般凑近,他几乎能看见她脸上的细小绒毛,能看到微微颤着睫翼,以及竭力克制忍住泄出声音的唇角。   最后回到那双眼睛的时候,依旧是那盲目的自信。   齐褚失了兴趣,重新坐回刚才的位置,拒人千里外。   “对不起”,许念却固执的挡住他的视线,让他不得不抬起眼眸来看向自己,然后慎重又真诚的把剩下的话完整的重复了一遍,“对不起,也谢谢你。”   齐褚唇边有个淡淡的弧度,“小姐太认真了,我还是习惯从前小姐对我多番试探的态度。”   许念不知道这人为何变得这么奇怪,只是一瞬不注意,他又移开了目光,盯着墙上的壁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从前我对你顾虑再三,是你先闪烁其词在前,并非我有意为之”,若不是他与前世后来的那个虞王大为不同,支言半语也探不到,她自是早就相信他了。   她胆子小,不敢轻易交托信任,唯恐万劫不复。   齐褚觉得十分可笑,竟是让他听见这番话。   顾虑再三吗?   是因为在思考有没有认错人是吗?   若是真的齐玹,她怕是根本没有这些顾虑。   盲目相信,也是因为觉得他是齐玹,齐玹值得信任。   许念话音刚落,他便已经接了上去,“所以小姐,你今日是来兴师问罪,怪我从前不够真诚良善的是吗?”   从前怎么没发现他竟然这般利齿,软硬不吃的样子一点也不乖。   “我不是来兴师问罪”,许念不知道他为何会这么想,她说出自己的意图,“我想找你帮我一个忙。”   “或者说,我并没有不要你,反而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我做”,病了这一遭,许念更加茅塞顿开了,何必再云里雾里,管他现在是想要做什么,以后是要做什么。   重要是她想要他做的,那些避免重蹈前世覆辙的事。   她现在才是拥主导权和决定权的人,不应该过于胆小慎微,处处掣肘。   许念蹲下身来,仰头看他,说:“我想要知道五年前粟阳城内的真相。”   父亲身旁查出的细作与此案有关,阿姐前世前去粟阳重启此案,家里就被扣上了谋逆的帽子,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   小人除去,若是导火索还在,迟早有一天还是会被点燃。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在他沉默的那会中,许念以为他会问为什么,或者直接拒绝,却见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忽然轻快的,毫无的犹豫的答应道:“好啊,我答应小姐。”   他唇边扬起个特别乖的笑来,毫无刚才刺人样,与刚捡到他那时一般无二。   齐褚抬起眼眸,黑瞳直视着她,“陆知说过的,只要小姐愿意留下我,我便愿意始终跟随小姐。所以小姐,若是下一次还有什么话,就直接问了吧,小姐若是直接说,陆知便直接答。”   许念不知道是这地牢中光线阴暗还是不透光的缘故,只觉得这次见到的人,表面虽然还是如往常那般温顺,可眼中却尽透着危险。   可偏偏危险中带着不见底的笑,让人探不清虚实。   还不等她多看上一眼,齐褚已经起身。   这人真的无论什么处境下,都好似游刃有余的应付的畅快。   “小姐”,齐褚却没急着出去,突然叫住了她。   他站在背光处,瞳幽幽,唇边却延出抹截然不同的笑来,道:“陆知只希望,小姐将来不会后悔的太厉害。”   许念对他笑了笑,并不接上他的话,转身,看着他的影子从后落在她的脚边,才说道:“陆知,下一次不要这样说话了,会没有朋友的。”   朋友吗?多么陌生的词,未曾拥有,何曾怕失去。   齐褚不屑笑了下。   他声音带着蠢蠢欲动的试探的问:“小姐你怕死吗?”   “什么?”许念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样问。   齐褚垂着眸缓缓抬起,想起那些陈年旧事,面上也沾染上的冷意,只道:“因为所有好奇粟阳案的人都死了,小姐想要知道真相,真相就在刀剑血刃上,想要触及其中,代价高昂。”   许念回头,望着天边的湛蓝,怕吗?可重来了,就要竭尽全力去多做一些改变。   许念觉得总把死挂在嘴边十分不吉利,她不打算再让他继续不吉利下去了。   唤了他一声,让他站过来些。   齐褚来到车边,许念让他伸出手来,那手背上的划痕触目惊心的,那日看是什么样,现在看还是什么样。   可偏偏他只是看向她,却不为所动,看样子不像是在给他伤药,倒想是让他过来领毒药一般。   “快些”,许念的好耐心都快受不了了,她问:“你难道不知道疼吗?”   想到这里就来气,偶尔有些时候他的行为真的十分让人难以理解。   可看着她如此模样,齐褚倒是觉得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他眼眸动了动,忽然问道:“小姐这般关心我,今日也与我说了这么多,不妨小姐再把那个仇人的名字告诉我。”   他做出十分好奇的样子,“小姐到底是与他有什么仇什么怨,竟是对杀他耿耿于怀。”   “生死仇怨,他若不死就是我死”,许念淡淡回他。   却见他若有所思,一时更加不想要提起那个人,便加重了语气,“打什么岔,伸手!”   ‘生死仇怨?’   齐褚把这几个字放在齿间好好琢磨了一番,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印象中确实也找不到什么仇怨能与她挂上勾。   但是后半句么,他倒是十分认同。   只可惜不是小姐想的那般了,他注定是要活的那个。   大魏的冬天已经彻底过去,近来的风也越发温和养人,齐褚垂眸盯着掌心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唇边延出个笑来,望向许念:“小姐,您对陆知这么好,是什么缘故啊?”   心悦于齐玹?   又或者是,齐玹有恩于小姐?   可无论哪种,你们都是一路人,置他于死地,他便不会手下留情。   许念皱眉,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陆知,你今天话有些多。”   还偏偏问的都是她不能如实说的。   齐褚不作言语。   算算日子再过三日,就是除夕了。   好戏就快开始了。   他藏起眼中的深意,又恢复了陆知该有的样子。   *   许念没想到会在府门口遇到阿姐,许思姜已经等了她许久了,看到她回来了,但却没有问一句话,只是扫她一眼,给她一个眼风,然后就转身回去了。   许念要去找阿姐,就让齐褚先进去,等到看着齐褚走远了,她才向着阿姐走的方向找了过去。   身后的脚步声渐远,齐褚也渐渐停住了脚步,想到了这九日,忽然暗下了眸。   转身,抬步,身影从回去必走的路径上消失。   许思姜就在堂前等着许念。   她伸手把腰牌拿了回来,看着妹妹的眼中多有思量,“念念,我可从未告诉过你,堰都还有这么个地方。”   不仅找到了地方,甚至假借她的令进去都做得这般熟练。   许念已经反应过来了,阿姐这般谨慎的人,却让她轻易拿到东西,原来是故意挖坑给她了。   “阿姐”,许念想要糊弄过去,她拉住阿姐袖子撒娇道,“这难道不是阿姐告诉我的吗?就上次,阿姐回家的那次,我们秉烛夜谈,阿姐说漏嘴就告诉我了。”   许念说得一本正经的,但是许思姜对她这般软声软语了解得很,接着又问出了另外一个问题:“还有上次异邦准备屠杀百姓的事情,念念,你当时如此牟定此事会发生,这又是为什么?”   许念眼睛动了动,还没出口,许思姜按住她的肩,让她好好坐在座位上。   她直视着许念的眼睛,强调道:“姐姐要听实话,不要听假话。”   许念仰头,思衬了一会却先问了一个问题:“那阿姐,我要是说了,我以后还可以继续把陆知留在府里吗?”   许思姜不明白她为何如此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可碍于妹妹执着,只能暂先答应下来,“你且说个能让我信的。”   许念在四周仔细看了看,确信无人能听见之后,贴近阿姐的耳边,说:“都是陆知告诉我的。”   许思姜不信,她虽还没查出来这人的来处,但能察觉到此人并非池中物,根本没有这么简单。   “是真的”,两世了,许念最知道姐姐在乎什么了,她继续道,“阿姐,他也在查粟阳案的真相,就这一点,阿姐就该信他。”   “阿姐提防他,是因为怀疑他是与其中有所牵连,才故意靠近我们家。可现在,我能明确知道,就算是有牵连,他也绝不是阿姐的对立面。”   “况且,阿姐你不是也一直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吗?”许念说着,就小心的观察着阿姐的反应,后一句话她说的很小声,因为害怕触及到阿姐的逆鳞。   她道:“阿姐,其实我觉得,时升哥哥可能真的是无辜的。”   前世的记忆里,粟阳城后来成为了一座空城。   只是当时她自身难保,更是无暇顾及其中缘故。   但既然因为涉及此案,才间接导致她家覆灭,若是真相足够的真,为何在阿姐想要进一步验证真相时,会有人心虚到来害她家。   月洞门处的身影收了衣角,沉郁的目光久久不散。   无辜吗?   明明是该死。   所有人都无辜,小姐却只想杀他。齐褚折断了手边的枯枝,眼中越发幽深,她会为所有人辩解,但独独不会是他。   想要把她关起来,想要她没有可以依赖的人,想要她像是那夜被困那般绝望无助,这样小姐是不是可以乖乖听话了。   到时无论她是愿不愿,肯不肯,都只能只相信他一个人,就不会出来这么多碍眼的家伙来挑拨她。   心中有什么想法愈演愈烈,像是雨后春笋一般疯狂生长。   可他又马上静了下来,唇角延展,微微勾起个弧度,他可还从未这般骗过人的真心,这般有意思的事情,总要进行到底不是吗?   摔碎的那刻,会哭得很惨吧。   许思姜看着妹妹认真的神情,没说话,她查了五年,找了五年,除了得到更多关于陆时升十恶不赦的证据以外,再无所获。   就像是所有人说的,铁板钉钉的事情,她该认。   “念念”,许思姜说,“姐姐不是怀疑他和其中有所牵连。”   她目光中闪动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我在陆时升寄来的最后一封书信里,见到过他的名字”。   许念有些没反应过来,“谁的名字?”   “陆知”,许思姜觉得妹妹还是想的太简单了,她说:“我怀疑五年前事发时,他极有可能就在城内,可事发之后,我查不到他任何踪迹,可如今他又突然出现在你身边,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   就在这时,月洞门口忽然传来一声细微轻响。   两人几乎是同时噤了声,看向了声响处。 第30章   等走到门口,一切都安安静静的,连个人影也没有,就好像刚才那声是幻觉一般。   两人重回屋中,许念只是犹豫了一瞬,就下定决心道:“阿姐,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我相信他。”   她想到的是,想要害她,有太多次机会了,况且依照前世来看,他对自己的家人并无威胁。   许思姜看着妹妹认真的神情,没想到她这么执着,欲言又止了几番,只道:“你要留下便留下吧,阿姐暂时待在京中,倒也不怕他不安好心。”   “你上次告诉我的太子一事,暂先切莫声张”,许思姜沉了眼眸,“我们如今没有证据,只能等重新抓住他的把柄再行动,至于另一伙人——”   许思姜目光深沉,“行踪奇怪,下手狠辣,来者不善,如今还未露出马脚”。   “阿念,你往日可有得罪上什么人”,这般下死手,不是寻仇就是故意蓄谋。   许念刚想摇头,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前世齐褚给自己灌药的场景,她狐疑,难道是齐褚?   他此时可能出现在堰都吗?   可这一世他又不认识她。   怕迟疑的太久让阿姐多想,许念暂时搁置下这一丝疑虑,只道:“阿姐,我不曾与人有这般大的仇怨,况且若是我与背后之人有仇怨,那晚那样的情况下,他们应该毫不犹豫的杀了我,而不是砍断马绳徒留我一人在马车上。”   “此事疑点多多,他们斩草除根的太厉害,随行的十五人中,只有康依和言寓活了下来了,残留下的线索太少了”,说到这里,许思姜看向妹妹,道:“说来奇怪,那晚之后,我已经接连十几日不曾见过言寓了。”   许念想,或许她说了这么多起效了,言寓也终于明白他们回不到从前了,所以索性想要淡了关系。   毕竟,当年他决绝离开的时候,也是这般一声不响。   *   大魏的冬总是走得格外的早,到了新元,朔风消失得无影无踪,已然是见了春风。   一大早,廊下的小厮正在挂灯笼,丫鬟把门窗擦得岑亮。   这般热闹时候,永远是许念的心头好,她放下提字的笔,等着纸张上的墨痕干涸,便让帘棠挂了起来。   “阿爹阿娘”,许念先去给爹娘问了安,又跑去阿姐的院中缠着要给她画眉,全程嘴甜得不行,“念念的阿姐天下第一漂亮!”   许思姜点了她鼻尖一下,把早早准备好了的用红绳串好的生肖币给她,“就惦记这个是吧”。   是双份!   许念在手心摇的叮当响,笑着往自己屋内跑去,不要帘棠帮忙,就把六串生肖币全拴在了床脚。   只是乐极生悲,兴致冲冲的拐回廊道里去的时候,忽然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了满面。   许念捂着被撞疼的额角,看了眼他去的方向,随口问道:“陆知,你要出去吗?”   仔细想想,已经接连好几日没有看见过他了。   齐褚似是也有些意外,但是面上没有显露出半分,指着她身后莫名灭掉的一盏灯笼,道:“管事让我来看看是不是还需要更换。”   她今日穿的甚为喜庆,红色的衫裙衬得整个人粉白玉润,脖间的位置,有一把和田玉制作的长命锁,灵动小巧。   齐褚心中已然有了猜想,反问道:“小姐这是要出去?”   许念点点头,让帘棠把东西递给他,然后解释道:“新年新衣服,待会城中有游灯会,到时你陪我一同去。”   看他还未动,许念就开始催促他。   她今日停不下来,瞧见他院子里连张喜庆的纸也不见,又让帘棠去拿灯笼和窗纸。   齐褚看着四周忽然多出的东西,目光又回到了许念整一天都没放下的嘴角来。   他确实无法理解,为何会有人能因为过节而高兴一整天。   喧嚣吵闹明明是最能让人激发毁灭欲的东西,黑夜就该沉寂,这么灿烂的笑也该被泯灭掉。   许念稍微收敛了一些,又催了一遍,“你快些,待会若是去迟了,堂兄就走了。”   阿姐不喜欢与他们一处玩耍,往日的今天,就只有他跟许归去。   齐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无所谓的挑动了一下眉头,笑着说:“小姐既然要我跟着去,何还要旁人。”   他袖中的信件还没来得及展开,此时捏在指间,却云淡风轻的让人丝毫察觉不出异样。   嘴角的挂着的笑,恰到好处做出许念会喜欢的样子。   “因为你好看啊”,许念忽然踮起脚尖,亲手把他脸上的面具给摘了下来,目光炯炯的看了会,“陆知,我再没有见过比你好看的人了。”   “是吗?”齐褚意味不明道,“小姐将来还会不会这般夸赞其他人?”   语调微微上扬,却又辨不明其中情绪,齐褚一想到她夸的或许不是他,而是齐玹时,眼神就渐渐冷了下来。   “不会。”   可许念没察觉到这点,又迅速把面具给他戴上,只是露出流畅的下半张脸,满意道:“还是这样好些,你太过于张扬,到时候会被别人给抢了去。”   还没有帮她弄清楚粟阳城真相,总不能亏了用在他身上的药费吧。   她凑过的那刻,齐褚鼻尖闻到了岁酒的味道,再看她鼻梢脸颊都有些红粉晕色,大抵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他趁着许念不注意,把信件换到了另一只手里,接过衣服的时候微妙的笑了一下,“小姐说的话陆知可全都记得,若是将来有一日,小姐这般夸了其人,陆知定然会——想尽办法重新让小姐夸回来的。”   说到后面几个字,他刻意咬重放缓了语调,不以为意中藏着言出必行,沉静黑瞳中映出来的人,是他盯上的猎物。   一切挑拨,取代,厌弃,都是不被允许的。   许念没听懂他的话中话,屋内齐褚快速扫了一遍上面的内容,直到信件被火焰全部吞尽,才拎起那身衣服端详了一眼。   又想起一件事情来,怪不得从始至终都喜欢让他穿一些玉白的衣服,不就是齐玹最喜欢的吗。   还真是了解,竟是连这样的喜好也知道。   齐褚眼中有些化不开的沉郁,像是乌云磅礴不散,全收在了眼底。   这般情绪来得莫名,总让人很不愉快。   *   大魏的新元有在除夕夜放一盏祈福祈福灯的习俗,这一日往往是街上人流最多的时候,许念指着前面道:“堂兄,那处人少,我们去那边。”   齐褚悠悠的跟在身后,漫不经心的随着她指的方向扫去,又冷漠的收回眼,只是余光扫向某处了,作了短暂的停留。   而最后边,乌铮收到指令,从墙角侧出半个身子,扬起手,黑鸽瞬间飞向天际,消失在黑夜里。   眼看都快要到了地方,前面忽然跌跌撞撞的跑来个女子,发髻微乱,四处躲闪。   禾娘的目光在人群中急寻着能庇护他的人,最终快速在人群中锁定了那位长命锁小姐身后抱剑的人,虽是遮住了脸,但是身形出挑,此时看起来也有些在走神的样子,便是最好的下手对象。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迅速垂下眸,收起打量,眼中蓄攒起眼泪,不管不顾向着他怀里跌撞过去。   逆着人群小跑而来的身影忽然出现,许念下意识的往旁边让了让,齐褚也停住了脚步,淡漠了一路的视线定格在来人身上。   女人到了跟前,楚楚可怜抬眸的瞬间,却对上一双锋利的眼,透着似是某种警告一般的冷意,让她堪堪忍住往前扑的脚步,目光一转,又瞥见旁边透着关切面相温和的男人。   几乎很快的,她就改变了自己的目标,脚步一变,直接扑倒在许归的怀里,借着这股力,滑落坐在地上。   小声抽泣起来,“公子救救奴家”,梨花带雨的抬起眼来,又指着身后那些还在人群里搜索她身影的打手说道:“他们坑骗我的银钱,见奴家无依无靠,竟是想要把我卖给那青楼的老鸨。”   “姑娘你有话站起身来好好说。”   许归从未被人这般拉住衣角,想要从她手中拉出,却发现她拽得紧紧的,根本不松动半分。   她只穿了件夏季的薄衫,外衫还随着许归挣扎动作滑落了一些,肌肤若隐若现的,可她好似无所感,仰头央求,“公子,求求您救救奴家,奴家也是良人子,他们逼人为娼,这是要奴家的命啊。”   说罢,便是大声的哭了起来,四周听见声音的人也频频的回头看过来,许归哪里见过这般的场面,走不开,又不敢去看,面孔耳躁的站在原地。   许念忽然解下了披风,齐褚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一幕曾几何时也是如此的眼熟。   许念给她盖上,蹲下了身子,见这位姑娘长得一双妩媚的眼睛,看起来应当是比她还大上几岁,便道:“姐姐,若是他们在找你,你弄出如此这般声音,岂不是更加引人注目。”   女人低头稍有思索,稍微小了一些动静,却不肯松手,似是看准了耗上的这个人是个好说话的,仰头泪眼婆娑道:“公子,只要你救了我出苦海,今后为奴为婢,奴家全凭您吩咐。”   许念跟康依对视了一眼,让她过去那边看看是否是真的有人在追她,康依领了命,不消一会就回来了,对许念点点头。   是真的?   不怪许念多想,在前世的时候,她就见过有人这般往齐褚身上扑,还没成功,就已经被齐褚杀了阳奉阴违放她进来的人的样子给吓疯了。   那是许念第一次见到,原来血真的可以顺着指尖,一滴滴的落下,像是修长指尖上开出了血梅,沾染上的,都得不到善果。   后来齐褚把血都弄在了她袖子上,不顾她的颤抖和害怕,扔给她一张手帕便是唤她给他擦手。   许念无故打了一个寒颤,从回忆中脱身的时候,齐褚敏锐的从中察觉到,她又露出了那般厌恶的神情。   为什么呢?   小姐还藏了太多没说出的秘密了。   一旁的许归从未这般手足无措过,神情紧张道:“你欠了多少钱,我帮你还了就好,你先放开我。”   “真的?”禾娘还在迟疑。   “真的”,许归转而叫了小厮,“你跟他说,我让他回去取,定然让你今晚无事。”   禾娘不信他,“我要你回去取,我跟着你,不然万一你骗了我就跑了,我找谁去。”   许念回头看了眼刚才还有的空地,此时被耽搁了又人满了,便道:“这里距离家也不远,堂兄顺便回家去给她找身可以避寒的衣物。”   女人闻声终于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对许念行了一个谢礼,又羞涩的看向许归,内心想,果然如她所想,是个耳根子软的。   见她松开了手,许归拘谨的向着旁边站了站。   许念突然喊康依,“堂兄还要和我去放灯,就不回去了,康依,你且听她说是欠了多少钱,找个钱庄取给她,再带她好好去买身衣服。”   “也当是为今日这般日子讨个好彩头了。”   女人脸色一变,没想到自己被诈了,当即又准备故伎重演,这次还没跌下去就已经被康依拉住了,“帮你还钱了,还纠缠不休作甚,走吧。”   看着走半步便回头唤上一声公子,许归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忍,小声的说了句,“世道不好,也不知道这样一个姑娘家是遇到何事变成如此模样。”   许念知道堂兄一向心软,只道:“堂兄,她就是看你会信她的话才这般纠缠你,三分真三分假,还好堂兄如今还未娶亲,否则今日你被她三言两语真的说心软了,到时嫂子定然是不会放过你。”   许归被绕得有些心神不安,又回头看了眼康依带她离去的方向,“万一那就是群歹人,不仅要钱还要命,那我今日岂不是见死不救了。”   “不行,我还是问清楚前因后果去”,不管不顾许归终究良心上不好过,把灯笼递给了许念,“妹妹且去,待会堂兄再来找你。”   许念就只来得及看见个走远的文弱身影,无奈的叹息一声,转身却见齐褚看着她,不由得一愣,“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齐褚好整以暇的道:“小姐铁石心肠的模样倒是不常见。”   原来也不是任何时候都心软到没有底线,只是对齐玹而已。   许念见他目光幽幽,眉间一凝,想到了前世他那个整日算计不停的侧妃。   狐疑问道:“你该不会也是不放心那般美人流落在外,想要亲自跟上去看看吧?”   “是呀”,齐褚微微勾了唇,“我可不如小姐这般救人因人而异,软香温玉,自然是牵挂着放不下。”   许念神色已经彻底严肃了起来,怪不得前世那位侧妃作威作福,原你是这般想,才给了她诸多特权。   许念冷下声来,道,“想去也不准去,让你来放灯的,不是让你来看美人的,少年壮志该在四方,何至于局限于莺莺燕燕。”   “啊”,齐褚拖长了调子,似是恍然大悟,“不能去吗?”   说话间他视线似有若无的眺望了那女子消失的街道,无意说道:“真是可惜,不若陆知去把小姐的堂兄叫回来,我还是去看看吧,送上门的桃花可不多见。”   许念走回几步,强硬的把手中的灯笼放在他手中,“跟上,你今晚哪也去不了,好好给明年的自己祈份福。”   抬眸又盯了他一眼,小脸十分严肃的说:“我观你明年有血光之灾,再加个桃花劫,到时或许性命不保。”   天地可鉴,她这说的可都是实话。   “是吗?”齐褚伸出指尖把歪了的灯笼拨正,跟上她,“我觉得小姐明年也有血光之灾,不用加桃花劫,也或许是性命不保。”   疑神疑鬼说的煞有其事一样,要不是许念知道往后要发生什么,还真就要被他给唬住了。   “空口说大话,陆知,你最近是伤好得太利索了!”   已经到了地方,高高的看台上,堰都城的满家灯火比一切都明亮,上空之中漂浮起来的每一盏祈福灯都带着一个希冀,仰头看去时,是比繁星还夺目的存在。   许念不跟他胡搅蛮缠了,只是抬起笔,余光又看见他盯着自己,瞬间藏住要写的话,不准看。   他手中的许愿灯还没落字,看起来也不准备落字的样子,许念把自己的交给帘棠暂拿,转而接过他的许愿灯,提笔洋洋写下四个字:“岁岁平安。”   齐褚目光没变,却带了冷意。   祝齐玹是吗?   那另一个,是不是要写能早日杀死他。   许念低头写着,这可是他现在最大的生死难题,写完了,又递给他:“诺,求其他的都不管用,试试运气吧,明年还能看见这番景象,就说明灵验了。”   齐褚随手摆弄了一下,“咔嚓”一声脆响,支撑的骨架忽然断了一根,他抬眸,无辜看向许念,“我什么也没有做。”   许念无奈的看着已经无法再用的许愿灯,不管他了,只走开了他几步,避免被偷看,然后把自己的愿望写了下来。   齐褚目光不明的扫了一眼,随后主动移开了视线,看似一点也不关心她写了什么。   点亮,那一盏灯也缓缓的升到上空,与众多的灯火同归一处。   “走了”,许念转身下楼,“去找找堂兄回来了吗?说不定真让人给骗了。”   齐褚还是散漫的落在最后边,下到三楼处,忽然停住了脚步,乌铮站出来,垂眸问:“殿下,是准备开始行动了吗?”   等了一会,却没听到下令的声,乌铮大着胆子微微抬眸,顺着他的视线向着外边的看台看去,看见满天通明的祈愿灯。   那些明亮却半分都映不到齐褚眼底。   “找到她那盏,射下来”,他幽幽开口,“我要知道她写了什么。”   直到人走了,乌铮才缓缓抬起了头,有些疑惑的回头看着那些大同小异的孔明灯。   与此同时,鞭炮霹雳响声中,堰都城的徐府后门打开,管事的催促那群刚来的工匠,“这好端端的房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莫名其妙的烧了一块,老爷说了,你们早些修好,给你们备好了赏钱袋,讨个好彩头。”   为首的人低调的点点头,带着身后是多余的伙计就进了徐府,关门时,却忽然抬眸,小心戒备的向着外面扫了一眼。   随后便又恢复刚开始的木讷,跟着管事往里走。   外面又恢复了寻常,乌铮走了出来,点燃了脚边的烟火。   升到天际又炸开的绚烂,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寻常得不得了,齐褚淡淡扫了一眼。   少年怀抱着剑,目光看似懒散得不行,却处处带着深意,指尖在剑鞘上规律的点着,计划着脱身的时机。   而乌铮看着那数不尽的明灯,头疼。   *   忽然间涌来了人潮,许念被挤到了其中,想要回头,摩肩擦踵间,她根本动作不开。   “小姐”,帘棠勉强挤到了许念跟前,“我们不该走这边的,往这边,全城最高的酒楼今夜有焰火百戏,大家都往这边赶热闹呢。”   可是已经走到了半道上,也只能先顺着人群往前走了。   许念猛然发现,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没有听见陆知的声音,她转头去看,人山人海中,哪里还有陆知的身影。   “你看到陆知了吗?”许念问帘棠。   帘棠摇摇头,也疑惑,“他不是一直跟在后面的吗?”   屋檐之上,早早从中脱身的齐褚,从乌铮手中接过准备好的夜行衣,头也不回的问:“确保无遗漏?”   乌铮答:“戌时有个小厮妄图出来报信,解决的及时,并未让徐府宾客察觉到异样,一切都在殿下的意料之中。”   齐褚又问,“上面写了什么?”   “……”,乌铮沉默了须兒,小心翼翼的答,“属下无能,并没有找到殿下说的那个灯。”   齐褚急行的脚步一顿,目光看向他。   头顶着寒意,为了尽力弥补,乌铮只好凝声问:“殿下,上面可是有什么重要情报?属下找到的都是些寻常话写在上面,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齐褚沉着眸,凌声道:“那就继续找。”   心中没由来的一阵烦躁,回头的动作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发生了。   许念已经被人群给困住了,他故意引着她往那边走,便是要这样的效果。   而此时——   许念正想着从哪边街道上走人能少些,忽然肩上被人拍了一下,一只手从身后揽过她的肩膀。   轻浮腻味的嗓音随后响起:“表妹,找谁呢?这般着急。”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许念想要躲开,肩上的那只手却不规矩暧昧的捏了她一下。   她挣扎无果,生气道:“萧承表哥,松手!你再这般不着调,我告到外祖父那里,定然少不了你的一顿打。   况且她亲姨母去世好几年了,萧承乃是姨父后娶进门的续弦所生,与她半分关系也没有,实在是算不上她什么表哥。   喊他一声已经是十分的客气的了,她知道萧承平日里沾花惹草好色之徒,竟是没有想到他竟然敢在大街上这样。   帘棠看到自家小姐被欺负,上前来想要把他给推开,“表少爷,你这般孟浪可要不得……”   还没到跟前,萧承一把她给推开了,不耐烦道:“我和我表妹说话,哪有你这个贱婢插嘴的地步,赶紧滚!”   说完,又笑眯眯的转回头来,想要来摸她的脸,“表妹,今夜月色这么好,何必急着回去,陪表哥待一会不好吗?”   反正都是人挤人的,占点便宜别人也看不出来,想到这点,他更加是没顾虑。   莲棠被推的踉跄出去,连碰了几个行人才堪堪阻住了跌落的脚步,许念伸手刚想要扶她一把,萧承怎么可能让她走,嗅着她身上的阵阵的暖香,故意横步一挡,逼着她挨近自己,要与她贴着站。   许念觉得恶心,用尽全力的推他:“你敢!你放开我。”   这点力道对萧承来说根本毫无作用,他却是越发来了趣味,非逼着她就这样仰起头,“我表妹生得这样好看,还不允许哥哥摸两下了,总归是自己人,表妹也不吃亏的。”   许念气得止不住的颤抖,一着急就是扬手拔下头上的珠钗,作势就想要往那只不安分的手上捅。   “哟”,萧承根本不怕她,贪婪眼神更加浓烈了,“表妹怎么知道我喜欢性子烈的,你这样欲擒故纵勾着我,明明就是故意和我调情。”   许念能看见那脸上的油光,轻浮的声音逼得她闭上眼睛,不管不顾的想要狠狠的扎下,萧承早就有了防备,甚至一想到把那手腕握在手中就心痒痒,看着她扬手,他就故意去拉她的手,整张脸都凑到了她眼前,嘴中得意道:“表妹,来亲——啊——!”   手背上钻心的疼和手腕上咔嚓声几乎是同时传来。   许念猛然睁开眼。   少年今日特地束起了一个高高的马尾,随着动作间,发尾几乎未有动作,反而是那根黑色的发带顺着风涌起的发现飘动,卷过面具上的森寒冷光时,他或许是皱了眉,眼中稍显出一些压抑着的不耐烦。   萧承手疼得失了力,只能是暂时松开,但那只扬起来准备捉弄许念的手被人以一个异常的弧度折到了身后。   齐褚唇边带着丝笑,道:“陆知还以为小姐会任人宰割”。   她指间染上了稍许的血珠,白玉上的红,最是昳丽。   “陆知…”,许念如同惊醒一般猛然松开指间,扔掉了还带着斑驳血迹的簪子。   萧承哪能想到真的就扎了下来,他退后几步,面上因为疼痛和屈辱变得有些狰狞,“哪里来的丑八怪,连人都不敢见,还敢坏爷的好事,你信不信明日就让你横死这街头,剁你肉喂野狗!”   齐褚冷冷的扫向他,刚想要让他彻底闭嘴,余光又扫见了呆呆站在一旁的许念,齿间磨了一下,只是告诉他:“半个时辰内,找不到能接上去的医馆,你这只手,往后怕是只能砍下来了。”   声音幽幽,已然是把情绪藏到了极限。   萧承真的被吓到了,恶狠狠的盯了他一眼,“你给我等着,千万别让我再遇到你,否则非让你好看!”话落,拖着那只软下来的手臂慌忙去找医馆。   许念收回视线,忽然问道,“所以是真的断了吗?”   齐褚弯起唇,眼中有几分深意的问:“吓唬吓唬他而已,小姐是觉得我做得过分了?”   许念摇摇头。   她其实想要问他刚才去哪了,却又觉得,问了他也不一定会说。   齐褚抬起袖子,忽然递她面前,“也没有其他东西能给小姐擦手的,小姐若是不嫌弃,将就着用一用吧。”   他声音有几分散漫,唇边延出了笑,眼中却不见笑意。   许念拒绝他,“我从来没有用别人衣服擦手的习惯”,帘棠奇怪的看了齐褚一眼,转而递上了帕子,许念几乎要把手指都擦红了,还是觉得上面脏脏的。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也不喜欢这身衣服,看着明明已经擦到没有痕迹,却不停跟自己手掌拗着劲别扭的人,齐褚说:“小姐该不会是嫌弃,这才不想用的吧?”   许念抬起眼来,面露无奈道:“你最近总是这般说话,我不想要回答你。”   齐褚话被堵住了,眉头刚皱到一半,又见着她在擦手,上面明明什么都没有了,有这么厌恶血吗?   许念原本的好心情现下全都一扫而空了,上车的时候,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他一瞬,问:“你要与我们一同回去吗?”   不问他要去哪,却问他要回去吗?   齐褚眉间动了动,只道:“陆知觉得还是挂念刚才见到的美人一面,准备回去找找。”   许念放下帘子,不说话了。   齐褚目光平静的目送马车起步,然后转身,向着反方向,走进漫漫人群中。   *   徐府之中,年过半百的相丞徐文元面带丧气的坐在地上,面容一下子沧桑了不少。   看着满屋子来者不善之人,已然是心如死灰。   想到早死晚死总归是死,他一甩袖风,“你们到底是要让我见何人,不下拜帖就算了,说是见人,可这迟迟不来,前厅众多宾客需要我出面,你们却让我在这里与你们大眼瞪小眼的耗着,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乌铮的剑始终一寸不离的架在他脖子上,“徐大人,让你等着便等着,我家主人今日可是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你可不要浪费了我家主人的一片心意。”   徐文元看向了屋内正中央的半人高的箱子,觉得这般心意定然不会是什么好心意。   “这可是我为大人特地准备的新元贺礼”,一道声音郎朗从外面传来。   齐褚推开门,身后一弯月色全拦在了身后,他弯起了唇,道:“我特地选了一个全家团圆的日子送过来,徐大人难道真就一点也不好奇吗?”   与此同时,齐玹侧眸看向回来回禀之人,道:“许府?”   “是,此女子狡猾,察觉到我们在找她,趁着今夜人多杂乱,先一步跑了。”   乌云遮月,亭台楼阁处的人负手而立,满城灯火尽入眼底。   本该五年前就结束的事情了,如今又拖了五年,是该早日结束了。   “先不要打草惊蛇,伺机而动”,此时外面进来挑灯的宫女误碰了窗棂,响声惊动了屋内的人,齐玹暂停了话,犀利的目光看向那处,回话的人压着脚步走向宫女的身旁。   等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擦干匕首上的血。   齐玹继续道:“已经连坏了两桩事,如今朝中之人,只有徐文元还未站队,白骨是活不过来了,我们找去的这个冒牌货,也是足够他当个宝贝了。”   回话的人试探的问:“那……那一位的事?”   他实在是没有眉目。   “他的毒无药可解,既然不出来,那我便跟他耗着”,齐玹手指抚过桌面,轻笑道,“木已成舟,他根本改变不了多少。”   *   齐褚回来的时候,只是刚进入了前院,忽然就听见极小的一声惊呼。   目光动了动,屋檐相遮,并没有任何的异样,抬步准备走,小声的呼唤声又响了起来,携带着薄风,细细碎碎的,听得远一阵近一阵。   齐褚彻底停住了脚步,他偏头看向某处。   许念勾头看着被风吹倒的梯子,晚风渐凌,她想要下去。   “帘棠?你在院里吗?”许念试探的喊了几声,怀里抱着的小花猫也附和她一般似的,也跟着喵喵了两声。   压着声音,怕惊动了阿爹,爬房上瓦,到时免不了一顿骂。   一猫一人两两相望,小花猫伸长了身子,想要从她怀里逃出去,却又被许念按着头给拉了回来。   齐褚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许念没注意身侧来了人,刚准备再试试的时候,清亮的嗓音就传来了:   “小姐,你若是这样叫唤,到明早都不会有人过来。”   说是胆小,又敢往高处走,明明下不来了,小声小声的喊,谁听得见啊。   齐褚不喜欢这般不聪明的的人,以至于说话时也好似是带了刺条,平白要扎人一下。   终于不被困在上面了,许念喜笑颜开,想要把手中的猫先递他,“你先接着它,再帮我把那边倒下的梯子扶上来。”   话落,却见齐褚没动,目光扫过她怀里的东西,甚至微微蹙眉。   他问:“小姐是觉得是自己下不来它就也下不来吗?”   小猫顺从的喵了一声,像是在肯定他的话,期间挣扎的动了一下,发现许念不松手,又只能无奈的泄下气来,大瞪着眼和许念一同看向前面的人。   “不接就不接,何至于凶我”,许念把人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人还是那个人,就是最近脾气太大了些,不如一开始听着那么受用了。   许念所幸原地坐下,见他仰着头,恶从心起,忽然拎起猫送到他面前虚晃了一下,   齐褚扬起个笑来,却是有些冷,提醒她:“小姐可想好了,若是从上面摔下来,到时候明年的今日就是忌日了。”   说什么晦气话,呸呸呸。   许念不高兴的看他一眼,见他态度坚决,还是松开手,把小猫先暂时放到了一旁,齐褚也终于好似满意一般的把梯子扶住。   许念下来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猫的身影,反而是她身上沾染了一身猫毛,随着动作间翻飞在空气中。   齐褚又往后退了几步,许念狐疑的看着他,说道:“我还以为你今夜不回来了?”   她开始反思,来去自如,确实给他的特权多了些。   齐褚笑着说,“小姐想的也不错,本也只是回来跟小姐说一声,好让小姐不要太记挂陆知。”   许念皱眉,反驳他:“我何时记挂你了?”   “没有吗?”齐褚语气莫名的深,“不过也是,陆知这般的人,确实不值得小姐记挂。”   许念弯起抹笑来,看了他一瞬,眼中闪着狡黠的走近了几步,然后趁着他措不及防的时候拉起他的袖子,故意当着他的面好好的擦了擦手。   她手上什么也没有,可就是突然想这么做了,这般让她不愉快,总是要找回来的。   果然,齐褚脸上一凝,嘴唇动了动,问:“小姐不是不喜这般吗?”   这可是她今夜刚说完的话。   许念已经得意的拉开了距离,微微仰起脸,告诉他:“喜好都是会变的,衣服是我买的,你今夜出去一趟,说不定还沾染了别的什么东西,主动伸过来的我也不要,这般就是最好。”   说话间许念就紧紧的看着他的神情,看他皱眉,看他抿唇,都是心情不好的潜动作。   许念不想和他说话,对着他胡乱的拍了拍身上的猫毛,走之前,又回头道:“陆知,我本来要养它的,现在都怪你,猫跑了,你要赔我一只。”   等到人都走了,齐褚摊开袖子,忽然打了一个喷嚏,觉得浑身到处都沾染上了那该死的猫毛,鼻尖一痒,便又是一个喷嚏。   他拂起袖子,手臂上的红疹已经浮了上来。   *   次日,天气晴朗,许府门口的马车已经备好,帘棠急匆匆的从后追来,喊道:“小姐把这些点心拿在路上吃,切莫忘了。”   许念转身接过,带着拜年礼准备去往外祖父家,只是刚到了门口,抬头就发现少年依在门口,双臂抱着悠悠的看着她。   许念伸手问他:“我的猫呢?”   齐褚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心想说眼前不就一只吗?   近日最凶的一只。   但他没这么说,只道:“要猫没有,要人一个。”   随后又意味不明的问道:“小姐不告诉我去程,是打算撇下陆知吗?”   问得一本正经,让人听了好像真的是这样的一回事。   许念到了他跟前,停下了脚步,余光扫见了他脖间的有些淡下去的斑斑点点红痕,瞬间气不打一出,有种怒其不争的生气。   现在都到了什么时候,他竟然还是这般不着调,还连夜去见什么美人,难道是真的要等着齐褚杀回来吗?   齐褚只觉得那眼格外的凶,和以往常见的眼神不同,这次又多出点嫌弃的意味在其中。   “小姐为何这般看着我?”他眉梢动了动,问,“被陆知猜对了?”   许念警告的眼神都明晃晃了,可眼前的人还是那般玩闹闲散的态度。   “陆知”,她严肃道,“你再这般,我便不管你了,还有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令,你无法随意进出许府了。”   确实是太放纵他,才让他养出这般劣性。   厮混这个词出现脑海中的时候,许念有一刻是不想相信的,可余光又扫见了那红斑似的痕迹,秉持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道:“你让开,这是我家,我想要去哪里就去哪里,难道还要你同意吗?”   齐褚从未见过她真正生气,这大抵是头一次,新奇能比过一切,他极度疯狂的想要探究到更多,看着这样的一双怒目,竟是满意又愉悦的微翘了唇角。   他道:“小姐,你不想要带着陆知,可陆知想要跟着您啊,小姐说过不会不要我,现在是打算食言吗?”   他甚至没有敛眸,危险沉静的眼里,映照着许念此时的模样。   许念被他看得心里发怵,恨铁不成钢道:“你整日没有你想要做的事情吗?每日围着我转,你难道不会觉得无聊和生烦吗?”   她也不想要说这样的狠话的,实在是忍无可忍。   果然话音刚落,就见眼前的人唇角的笑意淡了淡,“所以小姐的言外之意是厌烦陆知了?”   确实是敏锐的抓住了关键词,但是许念还没有气到没有理智的地步,抬步不准备逗留,经过他身侧时,回他:“我只是不喜欢你现在这样子。”   齐褚低垂着眸,面色冷寂。   现在这样,现在哪样?   凭什么要按照她的喜好,她才是猎物,猎物就应该有猎物的自觉,猎物应该按照他的喜好来。   许念下车的时候,发现他还是跟了来。   齐褚给她摆好了踩凳,站在一旁,往常许念总是习惯搭着他的肩膀下来,今日抬手时一顿,换了身侧候着的小厮。   “陆知,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来了”,许念已经走出了几步,方才回头,“萧承在里面,他心眼小,又一肚子坏水,你坏了他的手,今日他若是见到你,定然会想办法找回来的。”   来外祖父家总难免要碰上。   齐褚抬起眼,远远的看着她转身往里走的背影,道,“小姐真是没良心,昨夜若不是我,小姐还不知道要受什么委屈,如今却在怪我废了你表哥的手,小姐因为心疼那样一个废物,要反过来怪罪我,好没道理的事。”   许念就知道这人听话只会捡着自己想听的听,曲解了她的话还有理了,一点也没改。   她不再留步,抬步直接进去了,直到大门关闭也没有再回头看上一眼。   朱红门隔断了视线,齐褚面色也越发沉郁,这是她第二次没有回头了。   小姐或许不知道,他心眼也极为的小。   就在这时旁边的小门忽然被打开了,小厮东张西望了一下,跑了过来,传话道:“萧少爷请您进去坐一坐,说是为您昨夜伤他之事准备了一份大礼给您,不知您敢不敢接。”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表小姐,老爷在里面跟您姐姐说话,老奴带您过去”。   嬷嬷瞧着她生得让人欢喜,忍不了多说了几句,“这大半年来,老奴时常听见老爷念叨表小姐,年前老爷本是准备过去,临了又染了风寒,这才作罢,今日老爷见到表小姐,肯定高兴。”   许念目露忧虑,“那外祖现在可有好些了?”   “好多了好多了”,嬷嬷连忙道,“年纪大了总归少不了病啊灾的。”   话落,她指着前面道:“就在那边了,老爷嫌原先的前厅总晒不了太阳,去年就改建在这边。”   许念眼中有些常人难以看明白的愁色,前世他家落难之后,外祖与舅父一家竭力想要找到证据平反冤案,最终却落得了一个勾结反贼同罪的罪名。   外祖曾辅佐先帝收整创建下如今的大魏,当年迎风饮血,击敌无数的老将军,却在年迈之年,被处了斩刑。   许念记得,那日的风都是在哭泣的,阿姐紧紧的捂住她的眼睛,但是一切尘埃落定的声音,像是心口崩裂开的血痕被撒上盐渍,是钻心刺骨和痛苦绵延,   谋反二字,是悬挂在头顶最沉重的刀刃,绳索断的那天,就是血流成河之景。   所以到底是何人在害她家。   许念在门口停住了,略微缓和了一些神情,才走了进去,跪地行礼,喊道:“外祖。”   主座上已经六十有七的人,发丝虽已经斑白了大半,却仍能窥见当年铁骨之相,眼中亮,相比同龄人看起来也更加硬朗。   “起来吧”,见到小外孙女,萧老将军犀利的眉目间缓和下几分慈和,对她招招手,“去坐你姐姐旁边。”   转而又叫人上了甜点零嘴,笑着道:“都尝一些,知道你们要过来,全是按照你们的喜好准备的。”   *   萧承躲在拐角处,一只手挂在脖间,一只手上缠绕着纱布,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了,问疾步匆匆过来的手下道:“上勾了?”   小厮得意答道:“一句话的事情,就是个愣头愣脑的,激他几句就全上当了。”他目光示意着前方的屋中,“现在人就在里面,少爷真要见他?”   萧承想起来就觉得手还在疼,他才不要送上门被打,敢坏了他的好事,有的是办法弄死他。   丹凤眼里全是不安好意,他狠声问道:“让你找的人找好了吗?等会我们掐着时机进去,不仅要戳破他的好事,到时还要当着表妹的面打死他。”   小厮也坏笑了一下,附和着说,“少爷英明,等到时候他衣服一脱,到时候管他做没做,琴儿只要一口咬定就是被他给非礼的,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萧承悠悠想着,又觉得这般做法太轻易了些,他眼珠动了动,想起那夜拉到手中的柔荑。   心想,到时就拿这件事情要挟表妹,让她跟自己睡一晚,等表妹哭哭啼的献身之后,到时就说表妹勾引自己,她带来的守卫色从心起,还强迫他的婢女。   想到这里,萧承舔了舔干涸的唇,道:“走,我们过去看着点,这活春宫可不常见。”   齐褚指尖一下下的点在杯沿上,小琴从未见过姿态气韵如此出挑之人,仅仅只是坐在那里,也身如松柏,气态怡然。   只是不知为何遮起了脸。   小琴觉得心跳得有些快,她扬起个自以为不错的笑来,走了过去,道:“小公子端坐着做什么,琴儿给你倒水。”   说罢,就是提起茶壶,往里面添满了水。   齐褚停住敲着杯沿的手,手腕似是毫无戒备的放在桌面上,端起茶盏在指间慢慢的轻晃着,却不入口,只是笑着问,“茶也倒了,门也关了,迷香也点了,下一步呢?”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眼里间,抬眸的眼里,笑意只浮在表面,但出口的声音却是暧昧得不行,“是不是该去床上了?”   小琴也不知道是迷香的缘故,还是他唇边勾起的那抹笑过于摄人,又躁又乱,她大着胆子,伸出指尖,想要去帮他把面具给拿下来。   躲在屋外偷听的萧承得意的扬眉,嗤笑道:“我还以为是多么正人君子的人,也不过如此嘛,白浪费我这么好的香了。”   齐褚唇边笑意早就淡了,小琴心乱如麻,又紧张又害羞盯着他下颌看,觉得过往十多年里,也再没见过如此这般好看的人了。   她手指即将触上去,齐褚也缓缓抬起了眼眸,暧昧不再,其中和一潭死水一般深冷。   “公子……”娇嗔的声音刚喊出口,齐褚忽然抬起手,把玩的那杯热茶就直接泼了过去,茶水浸入眼睛,小琴惊叫了一声,眼睛生疼的如被人剜一刀似的。   齐褚拿起杯子在桌面上磕一下,茶杯瞬间四分五裂在手中,萧承刚察觉到点不对劲,破空而来的碎瓷片就已经穿破窗户,迎面而来,擦着眼下角而过,最后刺入身后的树干上。   他惊疑不定的回头瞧了一眼,觉得若不是自己微动了身子避开了,现在怕是已经刺入眼睛里了。   齐褚准备出去的时候,小琴扶着桌角直起半个身子来,勉强睁开刺疼的眼睛,看见了一双尽透着不悦森瞳向她扫来。   她惊恐的向后挪着身子,却见少年只是走回了桌旁,不紧不慢的从上面挑了一块,随后踹开了门,走了出去。   “我给过你活路”,阴郁的声音从后传来。   萧承捂住流血的眼下角,近乎咬牙切齿的吼道:“你找死是吗?你还记得这是哪里吗?是萧府!”   “你差点杀了我,我现在就去前厅把表妹喊来,让她打死你,为我报仇!”   萧承惊恐的发现,眼前的人好似是踩着他的话音向他走过来。   他每说一句,齐褚眼中就冷一分,直到最后一句,眼睛沉郁得骇人。   齐褚把最后一句话品了又品,沉着声重复了一句:“为你报仇?”   也是,不过是断了他的一只手,小姐刚才在门口就没有回头,甚至连句话也没留下。   萧承好似察觉到了点什么,突然有了底气,更加气势汹汹的吼道:“表妹待我一向最好了,我可是她最喜欢的表哥,你等着吧,我现在就过去给她看看,到时候我就让她给我出气,先把你的手剁下来给我赔罪。”   说完,他心里也是害怕得紧,向着身旁的小厮使个眼色,就想向着大厅的那边跑,却是刚迈出脚,膝盖上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低头一看,碎瓷片就这般插在骨节上,他脸色瞬间煞白了起来,惊恐的回头。   齐褚在他面前停住,手中把玩着的匕首压上他的喉咙,头也不回的唤那个即将要跑的小厮,“站住!”   他轻笑了一声,别有趣味道:“你走出一步,我就从你家少爷身上剜一块肉,看是你告状快,还是他死得更快些。”   小厮觉得那声音已经沉到会让人颤栗的地步,阴森森的,丝毫不像是玩笑话。   “你、你还不快松手,你杀了我,你也要陪葬,我表妹…啊——”   萧承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大瞪着眼,能看见锋利的刀刃划开皮肉,血珠从上面滚落,疼痛在恐惧面前,已经显得不那么明显了。   齐褚不紧不慢的踩上他那只被许念扎伤的手背,碾了碾,笑意凝在眼睛里,冷得如寒冬般。   他道:“那我就杀了你,再看她会如何吧。”   *   许念刚来了没一会,表兄和表姐们也都到了。   “念念?”萧琳惊喜的喊道,“你怎么才来?我就说门口怎么还没动静,原来被祖父给喊来了。”   萧琳是所有表姐妹中与她年纪最相仿的一个,性子也活跃,话落又看见了临仪君,稍微收敛的一些喊道:“思姜表姐。”   许念与他们都见了礼,又问道:“舅父和舅母呢?我来的时候一直没有看到。”   萧琳无奈的摆摆手,“甭提,抛儿弃女的,如今还远在镇县呢,据说那边大雪封路,现在还在回来的路上,应该还有得几日。”   萧闻把不着调的妹子给拉过去,他模样生得有些文质,往人前一站总会让人忽略他也是手持银枪,马背上守卫大魏的少将军,如今也是能独领一面的大人了。   许念笑他们,完了也乖乖的喊一声,“表兄,好久不见。”   萧闻道:“念念妹妹不要听她乱说,她说的都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爹和娘回来的路上顺便去替祖父求医问药去了,最早明日就能回来。”   许念点点头,抬眸又看见萧幸表姐站在一旁隐隐不安的,见她看来,就把许念拉到一旁,小声告诉她:“我已经一整早没看见萧承了,说不定又去外面鬼混了。”   外祖父一生一子两女,两个女儿分别是她阿娘和姨母,一子是她舅父,姨母小时候多病多灾,到了出阁时便别外祖留在了家中了,招了姨夫上门,成亲不到三年就走了,留下萧幸,后来姨夫又娶了续弦,所生的便为萧承。   许念还记着那夜的事情,她转身走到外祖面前,告状的话都到了嘴边,小琴忽然急匆匆的从外边跑来,跪在许念的面前,哭喊道:“大家快过去看看,表小姐带来的守卫,要杀了少爷。”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萧承以为自己要死了,可已经逼近血管的刀刃忽然停了下来,齐褚微微皱眉,想到了小姐对血的厌恶。   况且,想要杀这么一个废物,太简单了。   他唇边延展出抹笑来,把人给揪到旁边的池塘边,初春刚露出尖的小荷被水激得七零八落,萧承嘴里涌进了大口水,想要挣扎着浮出水面,可断的那只手根本使不上力。   齐褚站在池边注视着他,等到人奄奄一息时,耳旁也传来了脚步声,才又探手把人给捞了上来。   许念来时就看到他站在一旁,萧承正弓着腰大口大口的吐着水,看见人来,好似看见了救星一般,向着人群的疯狂的挪去,口中含糊不清的喊道:“快、快救我,他要淹死我……”   齐褚从始至终都没看他,而是看向了站在人群中异常冷静到看不出喜怒哀乐的许念。   她身旁跟着许多人,就像是萧承说的那般,他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才会站到一边。   少年眼中说不清是淡漠还是无所谓,尽管到了这么多人,萧承还在指责他杀人的时候,他目光始终平静漆黑,平静到许念都觉得有些陌生。   萧承在几个丫鬟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颤着手指向了齐褚,“我好心让他进来坐坐,谁想他竟然生出了歹心,不仅要强上我的婢女小琴,被我撞见之后还想要杀我灭口。”   他忽然一扬衣,跪了下来,拿出一贯的招数撒泼说道:“祖父,您虽然不是我的亲祖父,可我也是姓萧,喊了您近二十年祖父的,今日您可得为我做主,不能为了偏袒自己的亲外孙女,就不顾我的死活啊。”   小琴远远看了眼齐褚,马上垂下了眼,跟着哭诉道:“我只是好心给他倒水,她却对我动手动脚,若不是少爷出现的及时,我今日……”   后面的话哭得说不出,小琴就一个劲的磕头,“都是奴婢的错,一切都是奴婢引起,当时认了就好,现在害了小少爷,还害了老爷和表小姐难做。”   她眼睛通红,看起来说得情真意切,好似真的被欺负了一般。   “院子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萧老将军扫了一眼始终没说话的少年,随后转身,只道,“你们都给我过来,事情的起因到底如何,今日我会查清楚,该给的公道自然不会少,你们不必在这里哭天喊地。”   萧老将军蹙着眉,叹了一声气,看着萧承狼狈的模样,又让人先把他送回去收整一番。   临走的时候,见许念还愣在原地,又缓下声来,目光往后暗示道:“念念,你把他也叫来。”   “是,外祖父。”   所有人都往前厅去,许念转身也要走,却注意到齐褚根本没动。   她回头,喊道:“陆知,你——”跟我过来。   却是话还没说完,就被齐褚冷声打断了。   他盯着那双不太开心的眼睛,没有任何停顿道:“我没有。”   话只说这么一次,信不信,就是由她了。   他如今已经不是非要藏身许府,更没有必要对她言听计从,况且她还想要杀了自己。   许念微微一愣,看向他,少年依旧固执的站着不动,一双眼睛却是紧紧的盯着她,好似是看她的反应,等着她的回答。   齐褚道,“小姐的表哥说了,要与小姐告状,要陆知好看”。   他垂眸盯着双手看了一眼,很快就抬起眼,然后对许念摊开了手,说道:“小姐的表哥还要剁了我这双手。小姐待会会拿陆知的手去赔罪吗?”   很奇怪,明明隔着一段距离,可他还是觉得能看见许念眼底落下的自己。   她此时看着自己的眼神陌生又熟悉,熟悉的是在那日大雪夜,她也是这般远远的思量考究着他,后来他知道,那时是在分辨他和齐玹。   陌生在此时,她已经好久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了,久到齐褚差点忘记,他冒用了别人的身份,却恶劣疯狂的想要以自己的办法取代掉那人在她心底的印象。   演不下去了,索性就摊开了吧,他毫不在乎。   不过是一时兴起,不过是有所图谋,利用的关系,如今也不需要了,那就应该抛开。   “陆知”,许念很认真的喊了他一声,说道:“你冷静一些。”   她说,“你先跟我过去,我们没在家,这在别人家,这样不好。”   冷静?   齐褚觉得自己格外的冷静,冷静到甚至已经想好了,待会当着她的面,亲手杀死她表哥,她是会害怕还是心疼?   不就是一只手吗?   他还能剁下来送她,小姐不喜欢血,他就再去抢个漂亮的盒子,然后亲手递给她。   她或许不会接,甚至还会指责他,到时候就一起杀了就好,这样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齐褚对她笑了笑,说:“小姐这样模棱两可的不回答陆知,不就是觉得他说得真,还有人证,比陆知可信多了,我人赃俱获的,就是否认了小姐也觉得陆知是在狡辩,对吗?”   他早就习惯了。   许念看了他一瞬,无奈的折回身来,齐褚就看着她一步步走向自己,那模样像是要给他一巴掌,他身后的手悄悄摩挲了一下匕首的寒锋,唇角缓缓有些勾起来的趋势。   可许念什么也没做,只是在他面前站定。   “你怎么这么倔”,许念仰头,说出他出乎意料的话,“他都说了这么多了,你一句话都不说,我从哪里信你,其他人又从哪里信你。”   解释了又好像没解释,轻飘飘的一句,我没有,这算什么解释,连狡辩都算不上。   若不是这般又倔又满脸我才无所谓的样子,许念差点就要怀疑他是齐褚。   可齐褚多么骄傲自大的一个人啊,前世他在城门口杀光粟阳幸存者的时候,毫无理由毫无原因甚至对天下毫无交待,说杀就杀,骂他反对他的全成了死人。   那般狂妄自大,高高在上的人,从来不屑于解释,他拿着生杀大权,没有丝毫软肋,窥不见人该有的情感,像是恶鬼罗刹,来人间只是收人命的。   许念闭了下眼,把脑海中关于齐褚的事情通通扫出去。   她道:“若是假的,根本没有的事情,被人误解诬陷,你应该解释,你应该跟他对峙,没有证人又怎样,你可以找他的破绽啊,为什么要闷声吃下哑巴亏。”   许念是真的很希望,他在将来能成为那个风光霁月的人。   她上一世对虞王了解的虽不多,但虞王风评最好,所有人都觉得那般温润明朗,心怀柔和又能明事理之人,才是最该成为天下之主的人。   明君应当如此。   而不是像齐褚那个疯子,以暴制暴,满手鲜血,是个人见了都要害怕的程度。   齐褚摩挲刀尖的手忽然偏了一下,锋利的刀口划开指间,没多大感觉。   他瞳色很深,就在许念以为他还要嘴硬的时候,听到极轻带着冷色的声音说:“没有人教过我这些。”   或许是因为情绪,又或许是不常说,所以出口时,声线便被压得有些低,清亮的嗓音揉在一起,闷闷的。   “我现在教给你了”,许念转身,往回走,道:“外祖父还在等着,你不打算好好说,我现在就要去听听萧承是如何说的了。”   齐褚忽然喊她,“小姐心里一直有个想杀的人。”   许念“嗯”了一声,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   “小姐从未讲过想要杀他的原因”,齐褚记得很清楚,他看向许念,问道,“若是那个人解释了,小姐会听吗?”   他不是好人,也不想当好人,改不了了,更不想改。   他生出过歹心,甚至现在还目的不纯,但到目前为止,确实还没有做过会让她想要杀了自己的事。   说到这件事上,许念唇角都是平的,毫无犹豫的答道:“不会听。”   “为什么?”   许念回眸,眸光中有着少见的锋芒。   只道了一声:“他解释不了。”   *   等到了前厅,萧承已经换好衣服回来了,连手上的伤口也重新巴扎了,正捂着脸哎呀呀的叫唤。   “刚才大夫说了,这么大的伤口定然是要留疤的,他遮住了脸,说不定就是脸上有什么隐疾,面容丑陋嫉妒在心,才毁我的脸,我不管,他今日也要让我划一刀,还有我的手是他折断的,我也要他断一臂。”   齐褚冷冷扫了一眼,刚才应该割掉他的舌头的,不该嫌脏没有下手。   许念先给外祖父行了一礼,然后转向了萧承,“表哥,你口口声声说他折了你的手,却半句不提他为何折你的手,也是知道自己心虚吗?”   萧承料定她女孩家顾虑面子,定然是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说那晚的事情,虽然底气不足,声音却很足,“什么心虚,他就是嫉妒,嫉妒我英姿飒爽,一表人才,我宽和待人,对他三翻四次忍耐,结果他蹬鼻子上脸,都跑到我家中来谋害我了。”   “表妹,我虽然不是你亲表哥,但是你也不能这般维护一个外人,今日表妹若是不帮着我,我就找祖父向你的侍卫要个公道,祖父一向公正,绝不会因为我不是他亲孙儿就任由人欺负我。”   萧承看着许念的目光中隐含了威胁,他又不是真正的萧家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待会他们不帮他,就是欺负他是外人,传出去,就让人笑话,偌大个镇国公府容不下他一个萧承。   她若是执意揪着他不放,那就是把他亲外祖落在口舌中,就是不忠不孝。   许念听他说完,然后笑了笑,附和他说,“我帮你,你说的对,你可是我表哥,我不帮你帮谁。”   她态度转变的太快,萧承狐疑道:“真的?”   “真的”,许念答的肯定,问道:“表哥刚才说了,想要划他的脸,折他的臂,是不是还想要砍下他的手?”   萧承补充道:“我还要他给我磕三个响头。”   “可以”,许念一一应下来,转身,向着齐褚走去。   齐褚在听见她答应时,背部莫名僵了僵。   许念还是站到了他的面前,对他伸出了手,手心干干净净的,可目光又是那样的冷。   果然,说得那般好听,是骗他的。   现在连齐玹的身份也不管用了,看来齐玹在她心底也不过如此。   许念说:“我知道你随身带着一把匕首。”   萧承脖间的伤口如此明显,就是利器所伤。   “小姐是想要用我的刀杀我替表兄报仇?”齐褚笑得凉薄,“小姐好狠的心啊。”   许念管不了他现在又误会了什么,重复了一遍,“拿给我,我现在要用。”   她眼睛太清澈了,这般看人的时候,比一切美玉都亮眼,像是星辰入了眼,想要剜下来,洗干净,天天这般望着。   所以他拿出了匕刃,却在抬手的一瞬被人从手心抢了。   不是拿是抢,甚至有些对他动作太慢的不悦。   她今天心情不好,或者说,从除夕夜到现在,心情都不好。   为什么呢?他什么也没做。   可她拿了刀,却转了身,走到了萧承面前。   萧承对那把刀还有很大的阴影,当即站了起来,许念不理会他,转而对一旁的萧闻说,“表兄帮我按住他的手。”   萧闻虽有不解,说了句得罪了,还是照做了。   萧承想要挣扎,但是他怎么可能挣开从小舞刀弄枪的萧闻,只能看着许念蹲下身来,划开纱布,把那刚包扎好的伤口又露于人前。   许念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楚,道:“这是他手折断那天,我亲手伤的。”   许念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帘棠先忍不了了,她抹完眼泪,道,“小姐算是脾气好的了,不仅称他一声表哥,还客客气气的,可表少爷呢,上来就是动手动脚的,把我们家姑娘至于何地。”   这屋中众人对萧承的行事作风都多有了解,此话一出,没有不信的道理。   “念念妹妹,他竟然敢对你这样”,萧闻眼中有怒火,索性拉住他的肩膀往后按。   “断了都是便宜你的了!你还好意思倒打一耙!”   萧承哎哎的叫唤,疼得五官紧在一起,求饶道:“我只是打一个招呼而已,这全部都是误会。”   见没人信他,他又看向了远处的小琴,忽然道:“表妹这都是维护她自己的人,今天的事情我可是受害者,小琴作证,他手脚不干净,这是事实,你们也要听听我的委屈啊。”   许念回头看了齐褚一眼,齐褚目光就没离开她,自然而然的对上了,那一瞬的感觉太奇怪了。   她站起身来,又走向了小琴,那一刻脑海中闪现过齐褚前世威胁她时的神情,她学着冷下脸来,刀架在了小琴的脖子上,问:“要么你说实话,要么我赔外祖家一个丫鬟,想要哪个你自己选?”   她其实不敢动手的,但是齐褚威胁她时候样子太熟了,以至于她此时装起来,就连她阿姐也惊了惊,没有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小琴看了眼萧承,微微缩了缩脖子,只道:“我、我没有说谎,他摸我,他对我动手动脚,表小姐要滥杀无辜吗灭人口吗?”   许念手上就用了力,“你觉得我不敢吗?”   齐褚想要教她,手不稳,生疏,语气也有些急,破绽太多了,是吓唬不住人。   手上要狠,话要狠,必要的时候,要选择最让对方恐惧的方法让她死去。   感受到脖上的压力,小琴终于是慌了,急忙解释道:“别杀我,我说,是少爷让我这么说的…我按照他说的那样,我会死的啊。”   见事情败露,萧承咬牙切齿道:“就算这些都是假的,那他差点杀了我的事是真的,这都进到家里来杀人了,我有错,他也有错!若是不罚他,就不能罚我,杀人可是大罪,罚我那就把他送官,总之不能就这样就过去了。”   许念松开了手,跪在了外祖父面前,诚恳道:“表哥说得没错,差点害人性命,确实是该罚,但人是我带来的,就该我带回去罚。”   她脊背挺得直,紧紧抿着唇,“公平一些确实是好的,我教管不严,差点酿成大祸,此事我也有责任,外祖是长辈,理应可以做主。”   许念伸出手,道:“那罚了我,再罚表哥,想来表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作者有话说:   表哥你好烦! 第34章   她今日本就是要来告状的,没理由吃着一肚子气回去。   许念抬眸,却坚定道,“按理说我什么也没做,不该跪在这里,但是表哥要咬着一视同仁。刚才的话我们都听见了,有因才有果,表哥也不无辜”。   萧老将军神情严肃,点了萧承,“你妹妹都如此说了,你还站着做什么?”   “来人,萧家家训,犯下如此过错者,如何罚?”   萧闻答:“数罪共罚,应受三十个板子,念念妹妹三戒尺。”   看着被拉到院子里的萧承,许念伸出掌心,拿着戒尺过来的还是早些时候领她进来的嬷嬷。   嬷嬷叹了一口气,戒尺打在手心的声音的清脆刺耳,场上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萧承的鬼哭狼嚎声成了最突兀的存在。   齐褚皱眉,在他看来,这才是解决问题最蠢的办法。   紧接着是第二个,抬着的手臂是晃的,上面已然是通红,连带着始终挺直的脊背也因为疼下意识的抖了抖。   戒尺和手心软嫩的皮肤碰撞出来的声音让人听着不忍心。   三戒尺其实很快就过去了,外面的板子才刚刚开始,帘棠把自家小姐扶起来,看见上面全红红了,想来嬷嬷还是收了力,可终归再如何,也还是疼的。   帘棠回头看了眼始终没什么动容的人,气道:“小姐是何必,本就是他的过错,与小姐又无关。”   本是无关,可人是她带来的,头顶着的也是她家的名头,萧承就是个无赖,要么被他闹大,要么就是被他三言两语这样赖过去,许念两种路都不想走。   她要他无话可说。   许念放下袖子,遮盖住了上面的痕迹,时辰也不早了,便直接对外祖父道了别。   许思姜微微皱眉,想要陪她一同回去,却见许念又回头对她笑了一下,说,“阿姐和表兄还有正事要商,不要被我耽搁了。”   说完,便喊上帘棠,先向外走了。   她一点也不爱哭,但是鼻尖一酸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忍得住的,擦肩而过的时候,许念也没有丝毫的停顿。   她想好了,过了今日,他爱去哪里去哪里,爱做什么做什么,她不陪他演了。   齐褚在半空中的眸子落了空,他转身,还是那般悠悠跟在她身后,却是薄唇微抿,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许念上车的时候,下意识伸出右手去扶着,一动才发现疼得厉害。   可她不想要扶左手边的人,刚要让小厮重新换个方向,齐褚却忽然拉上她的手腕,直接放在了肩上。   他道:“小姐也很倔,小姐刚才说了我是你的人,小姐用我,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许念站在踩凳上,看他的时候还是微微仰眼,可这般动作便是刚好能看见那眼底正在滚动的眼泪,没有落下来,只是在其中打着转。   齐褚觉得只要他再多上一句,这眼泪她就不可能再忍住了。   许念只说了一句话:“致使别人因你受过时,是要道歉的”。   她上车,彻底松下了帘子,隔断了他的视线。   齐褚扫了一眼空无一物的肩膀,站在原地就看着那块落下的帘子。   明明是她多此一举,他何错之有。可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了下去,只是被无尽的沉默代替。   许念又忽然掀开了帘子,往他怀里扔了样东西,从始至终一声不吭。   齐褚看到,是他的匕首,而另一样的是个小巧的盒子。   打开,其中是个剑穗,月牙状的白玉挂坠在其中,莫名让他想起了她除夕夜那柄长命锁。   除夕夜,礼物,生辰。   齐褚看着已经走远的马车,眸中晦暗不明,他留下匕首,合上了盒子,扬手便把它扔在了墙角。   然后抬步向着反方向走了。   车内,帘棠用手帕包着冰给她敷手,仍旧还是生气的,“小姐这样还不是为了他,他现在还这副样子,要奴婢说,小姐当时就不该把他留在府中。”   “若是我们回去的时候,他还没有回来,就告诉门房,不准他进了”,许念蜷缩着手指,但还是觉得疼。   也是今天没有出了什么事,否则到时候根本无法收场。   就在这时,行走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夫道:“小姐,路太窄,我们与前方来的马车迎头了。”   “那我们往旁边让一让,让他们先走。”   突然停下的马车让车上的朗目公子微微皱了眉,却还不等他问是如何回事,小厮凑近车厢,小声说道:“公子,竟然是滕国公府的马车,许家二姑娘肯定在上面。”   池言寓翻书的指尖一顿,垂着的眼眸遮住所有的情绪,闻声不动,只是唤车夫,“我们也不急着这点时间,往旁边让一让,让他们先过去吧。”   小厮不解,“公子不打个招呼吗?您在陈州郡的时候为许二姑娘准备好的新元礼不是还没有送吗?这般偶遇可不常有。”   池言寓抬眸,却是目光淡淡,只道:“早送其他人了。”   直到对方经过了,小厮也停了嘴,池言寓却再没心思看书,便这样一直端坐在车里,一直到了大理寺门口。   来人来迎他,喊道,“任命文书昨日刚下来,您今日就过来,听说池大人还是刚大病初愈,真不用再歇息几天?”   池言寓客套的笑笑,却是让人摸不到底,只道:“临杨县的卷宗我已经看完,这件事迟早要解决,我新官上任,自然要早些来熟悉下规程。”   闻言,接他之人面色不自然的笑了笑,然后道:“此事不用急,太傅说了,这是您的第一个案子,让我们全权配合您,证人我们都已经替您审问好了。”   池言寓忽然看向他,嘴角的笑意淡淡的,问:“何成,你还记得官属谁手,要听谁的命,行谁的令?”   何成是早就打听好了,说是新上来的池家公子是个好相处的,待人宽和和善,没什么脾气。   此时闻言虽是愣了愣,却还是挂上个笑,奉承道:“自然是听大人的令,行大人的事,为大人分忧。”   “那既然如此”,池言寓突然凌厉的视线扫向他,“我的人,何时需要你审了?”   *   街边的乞儿看着地上落下的盒子,心上一喜,刚伸手去捡,目光中就落下一双黑靴,在他前一步,把东西给捡了回来。   乞儿呆呆仰起头,只来得及见到个少年的背影。   少年察觉到他的目光,忽然回过头,极其煞人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便是消失在街角。   齐褚依在门口许久,才终于是见到那辆熟悉的马车。   帘棠小声的喊:“小姐,他回来了。”   许念话音还没落下,齐褚已经走了过来,他手中抛着那个盒子,像是随手把玩着一个不以为意的物件。   “小姐现在手疼心情不好,不想要和我说话,陆知都能明白的”,齐褚盯着毫无动静的帘子,道,“只是小姐受此难是管束不严,是小姐没有教好我,陆知思来想去,觉得此事确实跟陆知毫无关系。”   许念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而且明明是帮他,却被人毫不领情的如此说上一通。   她在进门时不要他进来,就是想到按照萧承的性格必定还有坏动作,当时她还特地叮嘱了,可他不仅不以为意,还惊动了外祖父,那是别人家,若是萧承把事情闹大了,还不知道后果如何。   她退一步,堵了萧承的口,也就是想把这件事情掀过去,为他遮掩。   他可以不考虑自己做事的后果,但是她需要顾忌。   她没他那么神通广大,能毫无顾虑的随他胡闹。   她压抑着心中的生气,问:“所以错在我?”   齐褚毫无负担的答,“错在小姐。”   “你——”   不等许念出声,他又接着道,“小姐现在肯定很生气,觉得我是白眼狼,或许还会后悔把我带了回来。”   说到这里,齐褚笑了笑,“可是小姐后悔也没有用,小姐说的东西我一样也不懂,在陆知的眼里,什么道歉什么解释,都不如直接让人闭口来的快些,小姐想要我认识到自己的不对,可小姐并未告诉我何为对,何为错。”   许念快要气笑了,这世上怎会有人坦荡的说出这般话来。   理直气壮到毫无反思可言。   许念掀开了帘子,齐褚早就守在了车边,四周能扶她下车的只要他,许念不愿意伸手,齐褚便也站着不动。   他看向许念,继续道,“小姐不妨先教会我,对的事情是如何,陆知也才能知道自己不对在什么地方。”   眼前的人面上毫无愧色,目光大胆又直白,不仅是从话还是神情,都没有半分的自责懊悔过。   他依旧觉得他毫无错处。   “你让开”,许念连名字也不喊他了,“你喜欢如何就如何,与我何干,我现在要回家,你既然不懂,你就也回家去,让你的家里人教你,不要挡着我的路。”   齐褚没什么语气道,“小姐忘记了,我曾说过的,陆知无父无母,更没有家。”   “小姐收留了我,小姐就是我的归处,小姐如果觉得我挡了路,杀了我踏过去,不用拿这些话来激我。”   若不是手疼,许念是真的想要打他。   怎么会有人长到这么大,解决办法的手段就是这么单一。   许念闷声道:“没有父母,你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让他们教你”。   “小姐怎么知道我还有兄弟姐妹?”齐褚笑了一下,“若是他们都想要杀我,不愿意好好教我怎么办?”   许念想说,那也与我何干,却在看见那双眼睛的时候,下意识的默了声。   她从未见过如此寂静无声的眼睛,幽深到让人想要移开,不去看,不去相信。   齐褚也看向她,忽然轻下声喊道,“小姐,很生气是不是?”   他能看见那染上怒愠的脸,睫翼还在微微颤着,他说上一句,她眼眸就颤一下,红唇也是紧紧的抿住,不开心极了。   齐褚道:“小姐若是把我教好了,那陆知以后就能日日让小姐开心,不会再像这样惹小姐不高兴了。”   “我有个弟弟,他顽劣不堪,性格乖张,坏事做尽,令人生厌”,他眼上也覆上一层深深的笑意,然后似是骄傲又似是得意的对许念说,“我又不是他,自是好管束多了。小姐真的不想要试试吗?”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你既然没被他陷害,那就是早看出他不安好心,明知道是坑,你还是往里走”。   帘棠已经下来了,许念让她扶了一把,也走了下来。   站到了平地上,她仰头,模样十分认真道,“你确实无所谓了,但是你根本没考虑我后续该如何?”   许念觉得好歹是相处了一段时间,不论以后,就说现在,他还住在她府上,就该顾忌滕国公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般不顾后果,让她不得不重新考虑,若是他哪天再做出些什么事时,会不会牵连她家。   “我没有要激你的意思”,许念现在又冷静些来。   今天的事情算是给她提了个醒,她原以为收留他,好好待他,就能让他记住这份恩情,将来也能因此多为国公府考虑,但通过今天的事情看来并不是这样,是她想简单了。   齐褚觉得她此时看自己的眼神甚为有趣,三缄其口,却默了声。   “小姐在想什么?”他好奇道。   “在想你有没有心”,许念看向他,“我是往常对你不好还是苛待你了,你今日把我陷在那般境地。”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萧承胡搅蛮缠惯了,他就是要拉一个垫背的,我们若是直接走了,却罚他,这就是让外祖父难做。”   许念扬起手,把手心摊开到他眼前,“所以这就是因为你受的。如果你听我的话不进去,也不会出现后来的事情,如果你在发现他要害你的时候不顺着他的计划走,萧承也不至于倒打一耙。”   齐褚眸光动了动,看似还和往常是一样的。   “你只顾着自己心里舒坦,不顾我的处境,到头来却还要来怪我不相信你”。   “我都在你的立场为你斟酌考量,但是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要如何应付,也是不管不顾不考虑后果,凭心情而来吗?”   齐褚觉得很奇怪,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割舍不下,这些在乎的东西只会让人左右制约,就像是她今日这样。   但是这样说她肯定不喜欢,齐褚从帘棠手里拿了那敷冰,放在了她伸出的手心上,说:   “小姐说的话陆知记住了,以后不会这样冲动行事了,行事之前一定先想想小姐的处境,不再这般任意妄为了。”   许念看了他一瞬,他忽然这般,她心里又觉得刚才自己那样发脾气不好。   她半信半疑:“真的记住了?”   这么好说话?   齐褚抬起眼眸,微微笑了笑,“陆知早就说过,小姐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况且我觉得小姐说的也有道理。”   许念想起刚才他说的话,又问,“你刚才说的弟弟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第一次听见他主动提起齐褚。   齐褚眼中笑意深了,看向她,说得颇为认真,“就像是陆知刚刚说的那样,他性子恶劣,从不被人喜欢,出生就被惯上灾星的名号。”   他缓缓道来时的语调,让许念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是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许念话是问了,却不知如何接他这话,讪讪问道,“所以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好?”   按照前世那般来看,岂止是不好,那是相当不好,不好到你死我活的境地。   就因为这样她也被迁怒在其中了。   齐褚好似早就料到她会这般问,轻快答道,“我很讨厌他。”   许念试探问道:“为什么?”   齐褚停顿了一下,讳莫如深道,“等小姐将来亲眼见到他时,就会知道答案了。”   许念一愣,说得像是真知道她哪天会真的见上一样。   她犹豫了一会,问出她最想要知道的问题,“那…他现在在哪里?”   这也是现在最困扰她的问题,不知道他在哪里,就总觉得心里不安稳,怕一觉醒来,又变成了前世那般局面。   “我也不知道”,齐褚目中很有深意的问,“小姐想要知道吗?陆知可以帮小姐把他找出来。”   许念觉得她只要说出个“想”字来,他马上就能问句为什么。   “我找他做什么”,她语重心长道,“但毕竟是你的至亲,况且据你所说你们关系还这般不好,我倒是觉得你该多留个心眼,不然万一将来有一天他找来,你毫无准备又当如何自处。”   齐褚毫不犹豫道,“有小姐在,就是他找来了,不还有小姐收留陆知吗?”   许念想要说,到时候若是他找来了,她能不能自保都是问题,像上一世那般铤而走险更是不可能了。   她道,“你还是多想应对之策,是你的手足,我搅合进去并不好。”   她怕死了,不敢再去牵连上了。   却在这时,旁边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鞭炮声响打断了许念的思绪。   许念不解,询问的眼神看向了齐褚,齐褚微微蹙眉,眼中也像是刚知道的样子。   帘棠怕他们待会再说了吵起来,连忙出来做和事佬,解释道,“是相丞走失五年的千金找到了,今日从养父母手里接送回家,这鞭炮声估摸着快到这边了。”   相丞府走丢的千金?   这件事情她是知道的,但是前世直到死之前这位相丞都没有找到女儿。   怎么这一世现在突然找到了。   许念能感觉到,随着自己的重生,冥冥之中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五年这个时间点太巧了,让她又想起了五年前粟阳的那桩旧案。   “你知道他家女儿是怎么走失的吗?”   问出口许念才反应过来,他在敌国为质七年,根本不在堰都,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   齐褚却没有像她想的那般不作答,唇边带着一抹薄薄的笑,“无非是拐卖诱骗,像小姐这般容易轻信于人,若是识不出人和恶鬼,自然是要被撕扯啃食干净的。”   也不知道是在吓唬谁。   软轿已经途径了滕国公府的门口,轿中之人忽然掀开了帘子,露出个小角。   许念刚准备转身进府去,余光就与轿中人碰上了。   那是一双水波缭绕,带着三分妩媚的眼睛,十分让人印象深刻的一双眼。   除夕夜那个撞上来自称为禾娘的人。   许念让齐褚目光看那边,然后轻飘飘的说,“你看看,那是不是你那夜念念不忘的美人?”   齐褚却忽然拖长的调子,慢悠悠重复了一遍,“念念不忘的美人?”   许念听得怪别扭的,刚想要让他好好说话,去见他看着那软轿还真就沉默了一瞬。   齐褚眼中晦暗不明,他忽然问,“小姐,你堂哥那夜回来就没有提及其他事?”   许念都进行府了,又停下仔细想了想,那夜堂哥不放心那姑娘的处境,跟上去细细询问了一番,但回家之后堂兄就没有再说过这件事了。   她摇摇头,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问。   齐褚收回目光,跟了上来,“那小姐觉得这世间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术吗?”   许念不假思索,“没有。”   齐褚笑了一下,漫不经心道,“可陆知见过这位小姐的坟。”   或者说,是送往徐府的那堆白骨。   许念觉得他说得这般惊悚是在吓唬她,因为她刚刚乱发的脾气。   “你怎么知道那是人家的坟?”况且不是找到了,还好好的送了回去,刚刚门外还见到了。   齐褚并不答,转而问了她另外一个问题,“小姐跑掉的那只猫还要陆知赔吗?”   许念看向他,见他好似不像是开玩笑,刚要试探的说要,就被他下一声给打断了。   “小姐别要猫了,陆知帮小姐去查查这是人是鬼。”   和齐玹一样的冒牌货,看来这般急着出手,他的好兄长是真的迫不及待想要取代他过往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许念看了他一眼,闷声说,“我什么时候说我想知道了?”   风撩起她耳旁的碎发,眉目微微凝着,略显不自在,却还是强装不感兴趣。   齐褚不揭穿她,扬起个笑来,说道,“小姐现在不生气了?那总要给陆知一个台阶下,难不成小姐是真的要赶我走?”   明明是他处于劣势境地,可这般笃定,就像是料定了她根本不会如此无情。   “小姐想要知道的事情,陆知都能帮小姐去做”,齐褚看向她的眼睛,觉得那般清澈的眸色里也是藏了很多东西的。   每每说到的时候,她都会犹豫斟酌之后再开口,顾虑谨慎得闪烁其词。   许念强调,“我只想要知道粟阳案的全貌。”   她预感越来越强烈,这或许就是改变她家命运的关键。   有人害怕真相公布于众,如果提前找到真相,也就能知道这个幕后的推手是谁了。   她阿姐与这件事情关联颇多,不能让阿姐动,否则说不定前世悲剧还会提前。   “走失五年,这个时间点小姐不觉得巧合吗?”齐褚一点也不急,“线索已经到堰都了,小姐要放弃这个机会吗?”   循循善诱,却又真的是用她最好奇的事情勾住了她。   许念想要问,上次阿姐说事发的时候你很有可能在城内,那你为什么会不知道始末。   但他从始至终都不提及一句,让许念无从下口。   好半天,许念才“嗯”了一声,像是生气到半道上又有求于人的别扭。   齐褚忽然对他展开了手心,上面正是那个剑穗,他皮笑肉不笑的问,“所以小姐现在可以告诉陆知,给我此物是何意思吗?”   话锋一转,许念被噎了一下,本是想到前世夫妻一场,在除夕夜那晚寻个理由送他,谁想到他莫名其妙的离开,打乱了她原本的设想。   许念淡定道:“别人送的,我留着也无用的,送你了”。   齐褚忽然扬手抛了一下,又稳当的落回手心里。   他勾了下唇角,语悠悠道,“原来是这般,陆知还说,小姐竟是对我这般好,过个节还为我准备了礼物。”   还不等许念继续蒙混过去,他好整以暇的问:“也不知是谁这般没眼力劲,送小姐这样没用的玩意。”   许念被问的一顿,含含糊糊答,“或许是要给阿姐,错送给我了。”   找的理由过于仓促,漏洞百出,齐褚的笑意深了深。   *   次日,许念记起齐褚的话来,早饭后去找了堂兄。   “堂兄,你还记得那晚撞上你的禾娘吗?”当时她还彻底让康依去看了,确定了确实是有人在追赶她。   这倒是与那晚她求救所说的能对得上。   说到这件事情,许归面色微微有些不自在,微垂下眼,说:“她说她是家破人亡无家可归被人给骗到了堰都,偷听到那些人商量要把她送人时连夜跑出来的。”   许念坐在廊下略微想了下,然后抬眼,“我昨日在门口见到她了,她坐的是徐家的轿,帘棠和我说,她是徐相丞刚找回来的女儿。”   这件事在堰都从来不是秘密,毕竟当年走失时,徐相丞还曾方圆百里贴发告示,就是为了找到人。   当时许念还小,阿娘便拿着这件事吓唬她,说是万万不能随便跟人走,徐家的女儿便是这样没的。   “什么?”许归有些惊讶,“怎么会是她?”   许念又想起那姑娘看向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知说,见过那位小姐的坟,但是如今出来了一个真的活的。   见堂兄这里没有多余线索,许念觉得他们小辈大概对这些事情知道的不多,刚想要转身去找阿娘问问,便看见帘棠步履匆匆的来给她送帖子。   帘棠道:“相丞家找回女儿,特在府中摆了宴,小姐也在应邀之列上,就在上元过后。”   *   上元节,街市上彩灯眯眼,喧嚣乱于耳。   许念刚落下一棋,她今日已经连赢了两盘,此时兴致甚高。   齐褚站在旁边道,“小姐他处处让你,这般玩法有何兴趣?”   “陆知”,许念偏头强调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不准说话。”   林清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林某不曾让过小姐,实乃是小姐厉害,这都是小姐的本事。”   他话说得甚是好听,让人生不气来。   许念就又下了一定银子,只要连赢过他五局,就可以拿到上面最亮堂的那个花灯,许念想要它。   现在已经三局了,许念本也是试试,但是到了现在,就莫名不拿到那个花灯,心中就多有不甘。   第四局还是许念赢了,许念眉目舒展,觉得应当是没问题了。   齐褚唇边就延出抹意味不明的笑来,甚至还主动帮她把棋子收回棋盒里,“小姐,这一局若是输了,可就都前功尽弃了。”   “我知道”,许念一边观察着上面的走向,一边放棋,“你不要说话,你影响到我了。”   齐褚就顺从的噤声,饶有趣味盯着棋盘上的动向,果然,不到半刻钟,许念泄气的收回手。   前四把都赢得轻易,为何这最后一盘这么快就输掉了。   她郁闷。   许念最后看了眼那盏花灯,起身让后边排队的人。   齐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解道,“小姐应该不是第一年过上元节,难道每年都非要一盏灯不可?”   摊子边又马上围上了其他的人,那顶花灯高悬,足够引人注目。   许念收回往回看的目光,这盏灯大概今年不会有人能赢得去了,因为前世在家破人亡的那一年街头,也挂着一盏和这一模一样的花灯。   闹市喧嚣之中,到处都热热闹闹的,却只有她举目无亲人。   以至于也不是很想要,但是再看见,却总想要把它摘下来,不想要再留到明年了。   走出几步,发现齐褚没有跟上来,她回头看去,发现他停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齐褚说:“小姐,不就是一个灯,何至于这样失落。”   许念抬起眸,却见他微微勾了唇,却是站住没动,只道,“陆知刚才就想要说了,他在处处让着你,这般处心积虑,自然是不会让小姐真的拿到灯。”   “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齐褚已经转身,重新找上了那个摊子,林清看他们去而折返不免笑道:“小姐莫不是还想要再试试,看你们是熟客,不妨告诉你们,我已经在这里摆了三年的摊子了,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如今还没有人能赢过我,小姐不要白费力气了。”   话语间,站到他熟悉的技艺上,甚是有几分得意。   齐褚坐下,捻起棋子的时候并不急着放下,侧眸喊她,“若是陆知今夜帮小姐赢了这盏灯,小姐可有什么赏?”   闻言,林清对这般空口说大话笑了笑。   许念不管这老板,顿了一下,才问,“你想要什么赏?”   齐褚眉目舒展,唇角微勾,道,“小姐送的剑穗陆知并不喜欢,玉我也不喜欢。”   许念想说,送你东西你还挑三拣四,真是不礼貌。   但是她也只是扬起个笑来,顺着问,“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柄刀”,齐褚抬眸,瞳幽幽道,“陆知的刀顿了,小姐不妨就送我个实用的,换下我的旧刀,如何?”   他想到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以至于他今日的笑意也比往常的还要深,却又让人看不出一点端倪。   许念想,是没有人能在他这般眉目含笑的时候拒绝他的要求。   他乖顺下来,总是自带一种蛊惑人心的本事。   许念扬眉,说道:“摘下灯,一切好说。”   林清放松的神态渐渐的凝了起来,也有些应顾不暇了,这人棋风诡异凌冽,根本不走寻常路,让他应对起来颇为困难。   仅仅半刻钟便是来到了第五局,林清心里已经没谱了,他转头看向许念,玩笑似的问,“小姐这是输了找人来砸我的场子啊,哪找来的人,不妨给我引荐引荐,我也去学学。”   齐褚最后落下一子,彻底断绝了他所有的后路。   许念微微讶然,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老板的话,讪讪地笑了笑。   齐褚站起身来,横了过来,有几分不悦道,“是陆知帮小姐赢了灯,小姐为何要对他笑?”   许念看向他,也对他笑了一下,然后道,“等过几天我找人做好了就给你送过去。”   “小姐说话算话?”齐褚问。   “自然”,许念答应的爽快,又问他,“没什么其他要求了?”   前世虞王可是最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美玉,当初送玉她也是有投其所好的意思。   齐褚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道,“小姐是觉得陆知还喜欢什么?”   许念几乎是要脱口而出了,但是触及到那意味不明的眼底,还是摇摇头,说不定他这喜好是以后才有,万一说错了岂不是不好解释。   但是仔细一想,这段时间确实是看不到他对什么东西热衷的,轻飘飘的,好似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所以这个问题她是答不上来的。   齐褚也知道她答不上来,没说出齐玹更多喜好来已是不错了,就是不知道这两人是有什么渊源,他能感觉得到,顶着这个身份,小姐就对他格外迁就。   许念把问题抛回给他,仰头问:“那你喜欢什么?”   多知道点也方便她后续继续哄着他,就不用这般无厘头下去。   “喜欢什么?”齐褚好似真的在想,随后悠悠抬起了眸悠悠看向她,“若陆知说喜欢小姐,小姐会把自己送给我吗?”   说得暧昧不清,可许念也不傻,他这般捉弄人的话,说完就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就是打算看她手慌脚乱的样子。   许念从老板手里接过了灯,恍如隔世或许就是这般感觉,她低头摆弄着花灯,头也不抬的道,“我意思的问问,你玩笑着答答,认真什么。”   刚转身抬头,就看到了带着帷帽人从眼前一闪而过。   风吹起了薄纱,其中人刚好抬眼。   禾娘?   许念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齐褚拉得躲闪到一边,借着人群遮掩,禾娘身边跟随的两个侍女谨慎的观察着四周,直到路边停下辆马车,人影上车,随后消失在闹市。   许念微微皱眉,明日就是徐府开宴,她今夜这是要去哪?   齐褚收回视线,却是饶有趣味的看向她:“小姐这般好奇,不若我们跟上去看看。” 第37章   许念从未想过,她有一日竟然也能胆子大到这般地步。   竟是真的听了他的话跟了过去。   马车停在了堰都北街的尽头,许念掀开帘子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隐在暗处的外面还挂着酒楼的招牌的地方,看似并无异样。   禾娘下车后,走到了那酒楼的门口,只是拉下了帷帽,门口的两个守卫便直接放了行。   临进去之前,她还回头左右看了两眼,两个侍女唤她:“姑娘待会还需早些回去,切莫误了时辰,我们快些进去吧。”   禾娘也未再犹豫,转身踏入,身影消失出视线中时,许念掀开帘子,局促道,“要不我们还是暂先回去,要探这般可疑的事情自然能交给旁人来做。”   她能做什么。   况且哪有这样一时兴起就跟来的,若是真有问题,再被他们撞见,岂不是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人灭口。   齐褚只是忽然敲响了车壁,微微凑过头来,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道,“小姐让陆知查的粟阳案的线索就在前面,陆知已经查过了,这的主家,就是在事发之后从粟阳城迁过来的。”   “那我来也无用啊?”   她若是有这般本事,就不用拜托他了。   “不,小姐就当是帮陆知个忙”,他们的马车隐藏在阴影处,不留意很难让人发觉,此时齐褚让挑开帘的半角,让她看外面新来的一辆马车。   云锦包边,低调华贵,所来人行头不小。   只是停顿了片刻,车上就下来了一男一女。   许念皱眉,看向他,疑惑问道,“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说是酒楼却在上元这样热闹的日子冷清过头。   就在说话间,男人忽然半侧过头与身旁的女子说笑,灯笼的烛光恰好打在男人的脸上,许念几乎是瞬间认出那人。   是前世把她阿姐害惨了的北奕世子,她身旁的女子手持薄扇,似是软无骨一样的攀在他身上,北奕世子从怀里拿出信物,随即掏出面具遮盖住脸,守卫确认了其身份便是立马放行。   齐褚笑了一下,见她神色不解,便问道,“小姐听说过‘美人局’吗?   许念想了一会,“不曾听过。”   “这便是了”,她看不见齐褚此时的样子,只能听到那清亮的嗓音刻意压低,然后给她解释道,“世家贵族消遣的好去处,纸醉金迷行欢作乐的地方。来此地者,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商贾世家,二是女伴相陪。”   许念大抵是明白了些,她倏的的抬眸,几乎肯定道,“你根本不是帮我去赢灯笼,你是嫌我输的太快,不能正好碰上禾娘鬼鬼祟祟的出来。”   “你早就知道她会来这里,你是故意让我跟来的。”   许念话出口心先惊了惊,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半点的异常,差点让她以为,就真的是这样碰巧。   齐褚笑了一下,并不语,只是从指间松开一物落于她面前,许念看出来了,那是和刚才他们进去凭借的信物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上面的字。   硕大个萧字差点晃花了她的眼,她下意识的捏了捏手心。   “小姐的那位表哥也不是毫无用处,他如今伤成那样,怕是至今还未能起得来床”,齐褚往日藏起了锋芒,但是必要的时候也能为了他的筹谋亮出些底牌。   “小姐想要知道真相,总要出一份力”,寻常家的姑娘,可不会对一桩已经结了的旧案感兴趣,甚至还能把他认做齐玹。   不寻常的事既然探不出始末,踽踽独行之中拉个人下来,未尝不可。   许念沉默了一瞬。   不像他是侍卫,倒像她才是丫鬟。   喧宾夺主得厉害,偏生眼前人还没有自知之明。   她叹出一口气,慎重问他:“你确定我们不会无功而返。”   “确定。”   “确定我们能全身而退?”   “确定。”   她问什么,齐褚都一一答她,格外顺从。   许念问不出了,但还是退缩道:“你大可找其他人,为何是我?”   肩部提,手不能扛,她不仅怕死,她还怕拖后腿。   “陆知不信其他人,只相信小姐不会把今夜的事情说出去”。   说话间又接二连三的进去了不少人,许念凝住的眉头始终没松下来,帘棠听得胆战心惊。   她家小姐何时做过这样离经叛道的事了。   “小姐……”帘棠冲她摇摇头,不易生事端。   许念想了一会,贴近帘棠耳边小声的交待道,“一个时辰后我还没有出来,你就回家去找阿姐和康依,有什么说什么,定要让她们知道我在此地方。”   齐褚只装作没听见,在夜色之下,垂眸靠在车边,很快的勾动了一下嘴角。   许念下车,询问的眼神看向他,“看你三翻四次救我的份上,我信你说的,只希望你不要食言。”   “小姐信我就是了”,齐褚把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微靠近她,在她耳边小声的提醒道,“小姐这般进去可不行,刚才小姐也看见了,他们是如何做的。”   这般轻声敛息时,把一幅好声线展露无遗,许念像是鬼迷心窍一般,只是呆呆的仰头看着他。   被他搅得心神不宁,一直持续到从头到尾都换了一幅妆造,就连往日不常粉黛的脸颊也艳丽了起来。   看着铜镜前的自己,许念差点未能认出自己。   “我…我这样真的能行?”她忐忑不安的抬起头,觉得现在这模样,如果被阿爹逮到,到时候定然是要完蛋的。   发髻轻散,微微垂下几缕,有些碍眼的在眼前晃悠,衫裙更是不似她往日那般,薄纱轻晃,让人多出几分妩媚。   她这时才全然明白自己是有多胆大包天,这般轻浮红尘女子模样,哪里还有许念从前的半分样子。   齐褚正垂头与成衣铺的伙计说着话,闻言偏头看去,顿了一下。   许念还在低头认真的整理衣服,她不是很习惯这般的穿衣风格。   齐褚却莫名喊了她一声:“小姐。”   “嗯?”许念不明所以的抬头。   齐褚轻笑了一下,却是话不对尾道,“小姐放心,一个时辰内我们绝对能出来。”   明明看不见他脸上的全貌,可就在那一瞬,许念从他轻快的语气中,倒是真的生出些安心。   既然要装便是要装全套的,齐褚拿了衣服进去里间,店小二看㛄婲见桌上落了物件,对许念颔首了一下,连忙进去里间去送。   帘子落下时,店小二抬眸,正是乌铮,   他垂首喊道,“殿下,若是北鸣山的布局图真的被太子藏于此处,还是让属下替您去拿吧。”   齐褚掀开帘子,微微侧眸往外间看了眼,许念正一脸凝重的照着镜子,面上尽显忧愁样,看得出是真的很不安。   “不用”,齐褚收回手,帘子彻底阻挡了视线,他声音也冷下来些,“齐禹能把此处悄无声息的开起来,足见是做足了准备。我们不易打草惊蛇,此番按照原计划,我亲自去。”   乌铮欲言又止,“这般重要的事情,殿下您为何带她?”   最后一个字他说得甚为犹豫。   为什么呢?   齐褚可是想到了上次坠入山谷的事,既然来了,就要去向齐禹讨要些利息。   也确实是像他说的那样,这里的背后推手来自于粟阳城,能给她想要得到的消息。   齐褚眼中闪过趣味,却只是抬眸扫过他,幽幽开口道,“乌铮,话太多可不是好事。”   *   刚刚只是远远的看着,如今到了跟前,许念才发觉两个守卫模样凶煞,皆是配了利剑在身侧。   瞧见他们时,微微眯了眼,又看那信物确实是熟客萧承的,也未多说什么,便放了行。   许念僵硬的手紧紧的捏着衣角,就在她尽力维持面上平静的时候,齐褚的手臂忽然环绕上她的肩头,微微降低了些重心,凑近她,耳边传来的温热的吐息时,许念几乎快要忘记怎么迈步了。   齐褚的话很短,却又轻到近乎有些暧昧,“小姐,别抖。”   话落时,许念想要让他放开,却在看向他时候,见他的眉眼忽然向后扫了一眼,暗示意味浓重道,“有眼睛在盯着我们。”   许念抬头,见高处的栅栏边上也站着巡逻的人,此时视线正落在他们身上。   她僵硬的耸耸肩,小声的喊道,“陆知,你转过去,你说得我耳朵痒。”   齐褚看出她的紧张,倒是松开了些,看着前面灯火亮堂的建筑,然后叮嘱她道,“待会不管发生什么,小姐都只管跟好了我。”   “嗯”,许念悄悄扫了他一眼,觉得还真是让他装出了点样子。   直到走到了里面,许念才彻底窥见此处是如何的糜烂繁华之景。   人声鼎沸,丝乐不绝于耳,随着他们进来,所有华丽灯景全落入眼前,随着身后大门缓缓关闭,彻底将外面的黑夜与此处隔成了两个世界。   买大买小的叫唤声充斥着耳朵,一楼竟然是个赌坊,许念抬头,上面竟是被隔断开来,她记得进来的时候观此楼足足有四楼,现在看就好像只有这一层。   混乱的人群中,马上就有人迎了上来,带着他们往赌桌旁走,介绍道:“公子来此,想必也是要上三楼雅间。”   她做出个请的动作,随后道出规则,“三局两胜后,会有人带着公子前往二楼。”   许念跟着他来到桌旁,原以为是他要玩,却见旁边的桌旁皆是女子坐在桌前,就在稍有犹豫时,齐褚忽然扶上她的肩头,让她坐了下来。   齐褚站在她身后,那侍者已经去重新去洗牌,他微微俯身,替她把刚才被他压的微乱的外衫整理好。   “此处名唤美人局的原因在于,此三局,必须由小姐开始。小姐只管和她们玩玩,三局之后,无论输赢,陆知都能把小姐带出去。”   三局的时间,足够他找到想要的东西了。   自然,承诺于她的,也不会食言。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大家,迟到了~ 第38章   齐褚转身的那刻目光便是彻底的冷了下来,其中接应的人早已经准备好,颔首之间,他转身向着后堂的方向走去。   擦肩而过时垂首候着的小厮模样汇报道,“太子刚到,如今正在四楼,我们藏的的隐蔽,他至今还没有发现端倪。”   齐褚掀开帘子,余光扫见那人也要跟上来时,停下叮嘱道,“你留在这里。”   “是!殿下。”   若不是今日行动的突然,突然知晓齐禹会来此处,他也不想要要把不相干的人牵连进来,但是借助她的掩护,他也好行事多了。   此时的楼上,齐禹在亲信的奉承之下在四楼的房间里坐下,端起热茶抿了一口,才看向站在一旁的禾娘。   禾娘早已取下了面纱,几乎瞬间跪倒在地,央求道,“我一直都在按照你说的在做,求求贵人放了我的弟弟。”   “你与那相丞府的千金长得有几分相像那是你的福气,你只要继续按照我说的做,不要说是你弟弟,就是以后让你一辈子荣华富贵都不是问题。”   齐禹想起这件事情就觉得好笑,他可是从未甘心只做个傀儡,既然他都走到这个位置上了,怎么可能有轻易放手之说。   想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光,先让齐玹弄死齐褚之后,到时候作茧自缚的是齐玹,坐收渔翁之利的是他。   禾娘只是把头垂的更低,她不知道今日忽然叫她来所为何事,忐忑不安的问道:“我已经按照贵人说的,骗过找上我的那位,现在相丞一家也对我深信不疑。”   跪地走了几步,她卑微的揪住那衣角,求道:“贵人让我见见我弟弟,我只想要确保他安然无恙就好……”   齐禹抬起她的下颌,凑近她,鼻尖贴近她的脸颊,嗅着,摸着,随后按住了她的的后勺,把人拉近到怀里,威胁道:“你现在跟我提要求可不行。我能把你从勾栏院中捞出来,那就不会食言,你只要乖乖听话,我自然会给你们姐弟两一条生路。”   禾娘察觉出他的意图,伸手推搡他,见他脸上闪过不悦,又马上解释道,“明日相丞夫妇在府中设宴,今夜我是迷晕了婢女才得以脱身,若是回去迟了,恐会让人发现,坏了贵人的计划。”   软香美玉在怀,齐禹是不悦的,但是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能在齐玹的眼皮子底下这般诓他一次,当下也只能忍了下来,斜了她一眼,叮嘱道,“你要尽快骗取相丞的信任,将此人笼络到我的阵营下。那人又交待你什么?”   禾娘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他也是让我尽快得相丞信任,说是日后我对他还有大用处。”   大用处?   齐禹眯起想了片刻,齐玹心思藏得虽深,可左右目的还不是和他一样,还能有什么其他的用途。   “你可得给我演好了,若是让他发现问题,我就把你们姐弟两都杀了”,齐禹推开她,说起了把她叫来的正事,“我让你想办法在许家人面前留下印象,那夜你做的很好,明日的宴上,那位许家小姐也定然会来,你可切记我交待你的东西。”   “禾娘明白。”   齐禹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何那夜他派去的人一个也没回来,不过万幸的也是,死得干净了,齐玹也未察觉到任何的异样,好歹是瞒过去了。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火烧火燎,心中一阵的躁动,当下便递给了她一包粉末,满脸不安好意道:“明日我也要过去,你把这包药下到她的吃食里,事情做的好了,我就让你与你弟弟见上一面。”   禾娘接过,小心的藏在袖中。   齐禹想到她如今的假身份却是不能久待,眼神在她身上绕了一圈,却见她衣服穿得规矩什么也看不到,兴致缺缺的让人送她回去。   禾娘重新戴上了帷帽,转身走出的那一刻,低头看着手心里的东西,眉梢也有几分忧色,但只是一瞬,马上就被她压盖下来了。   她自身难保,是不可能再去管其他人了,只要把事情做好了,等贵人放了她弟弟,到时候她和弟弟离开堰都城,再也不用被人制约了。   屋内,齐禹唤人进来跳了会舞,把账都收了,然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大事,他走出房门,在尽头处推开那间摆设与其他处一般无二的房间,回头让身后的人守住房门。   他先在屋内看了两眼,确认无异样,才摸到桌下角,机关打开,墙壁无声的打开,露出里面的密室。   收来的金银珠宝全放在了里面,他看着此处才稍微的安心一些,没有多少权又如何,但是这些钱都是他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只要他沉住气,骗过了齐玹,以后父皇所有的一切都会是他的。   而此时,外间柱子后藏了许久的人也走了出来。   齐禹藏好了宝贝,却是刚打开机关,只来及看见眼前站了个身影,还未来得及窥见全貌,便是颈后一疼,失去了意识。   外边,乌铮远远的看了一眼那始终安静的高楼,在时辰到时转身向着计划地走去。   *   三局已经到了最后一局了,一输一赢,饶是许念,此刻也有些慌神了。   对面的女人挑衅的目光扫来,娇笑着道,“谁带你来的呀,你可知道这局若是你再输了会如何?”   许念刚才已经听明白了这里的规则,输掉了就要被卖于此处,供这些寻欢问柳的世家子玩乐。   她抿了抿唇,却是在众多的面具之中,寻不到半分熟悉的身影,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在吹口哨,戏弄的声响不堪入耳。   在这里,女人就好像是商品一样任人打量,却还要以此为荣。   许念凝着眉头,只是说道,“还未开始,胜负还不好说。”   但是她自己知道,能赢的那次纯属是运气。   女人笑了一下,不屑的勾住身后男人的脖颈撒娇道,“上次我赢的时候您收了我做外室,那这次呢,反正你府上这么多人,也不差我这一个,索性你把我带回府……”   剩下的就是耳边软语,许念听不清楚了,却见两人忽然旁若无人的头颈交缠起来,马上吓得垂下了头。   看着手中所剩不多的骨牌,许念心底已经彻底没底了,下棋输就算了,现在就不能稍微再让她运气好些。   一个时辰还未到,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伸出去拿骨牌的手忽然被人捏住了手腕,便是要放不放的停在半空中,许念看着那修长的骨节就能认出是谁。   许念转头看他。   手腕这般细小,轻轻的,在触上她询问的眼神时,齐褚小声问她:   “小姐是想要结束之后再走,还是现在走?”   问得认真,问得面不改色,许念觉得他定然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以至于一双眼睛里都是散不开的愉悦。   也或许是他装入神了,以至于许念下意识的从他手中抽回了手,坦诚答道,“玩不了了,我们走吧。”   虽然不知道如何出去,但他既然这么问了,那就是有办法,许念又悄悄的补充了一句,“下次你还是不要这般诓我了,找个会玩的,总比我要好。”   什么帮她查粟阳案,根本就是他自己想要做什么,不过是哄她的借口而已,许念从踏进这里就知道了。   想到前世帮他救他的那场逃亡,也是他设计的,可最后失败告终,还搭上了她的小命,许念就觉得后背冷。   齐褚觉得她这般情绪来的莫名,许念刚想要站起身来,却又被肩膀上的力道按了回去。   那声音自耳旁传来,清晰无比道:“小姐,信我,赢了再走。”   许念耷拉下嘴角,心想,你都帮我决定好了,何必还来问她一句。   果真是意思意思,半点真的也不是。   里面人都藏了身份,谁也看不出谁是谁,如今耽搁了这一会,周围打量的目光也越来越多,许念不自在的重新去摸牌。   若说刚才还有期望,如今就是心如死灰,完全要输掉了,毕竟对面的那人得意的目光都要收不住了。   “看来带你来的这位公子要把你给卖掉喽。”   许念抬头看了她一眼,几乎不忍直视的翻开了手里的最后两张牌。   四周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异样的声音响起,许念这才探头去扫了一眼,却是瞬间愣住了。   对面脸上也有些难以置信。   齐褚扫了一眼埋伏好的人,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拉起许念向外走,“陆知一直有一件事想要跟小姐说,不管小姐如何在意粟阳城的真相,那终归不是小姐能插手的事情。”   “线索留在小姐的手里并不安全,所以陆知擅作主张,把线索送到了临仪君的手里”。   他说得很平静,不像是突然起意,倒像是早就想好了。   许念就说,怪不得这么长时间,她线索没见着,连姐姐也没怎么见着。   身后似乎是乱了,欢呼曲乐被其他的尖叫声取代,许念想要回头,却被他拽着越走越快。   她忍不住问,“你做了什么?”   这个时候还看不出端倪来,她就是傻了。   齐褚笑了一下,没有丝毫避讳道,“给这里的主人,留一份礼物。”   许念侧眸看他,这般角度下,只能看见那微微勾起的唇角来,甚至能从他轻快的语调上觉察到他心情是极好的。   她往日都窥不破他情绪,这是第一次这样清晰明白的感受到他外露出来的东西。   察觉到她的视线,齐褚问道:“小姐为何这般看着陆知?”   许念尴尬的挪开,随便找了个理由,“我刚才是怎么赢的?”   是输是赢她是坐在那里的人,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陆知换了小姐的牌。”   “用千宰生客,都是这一地常用的手段”,齐褚对上她的目光,坦然道,“这就像小姐要赢的那盏灯,下棋时那人让小姐连赢四把,是因为要留住小姐玩到最后,尽可能多赚银钱。”   “此处也不会让小姐尽输,总要让小姐赢一把,尝到甜头,才能在第三把看尽小姐出丑。”   许念坐上马车,想要问他今夜做了什么。   话到了嘴边,却又只是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齐褚轻笑了一声,薄唇上的笑意却是淡了很多,他偏头,眼上有几分可怜的说:“没遇到小姐之前,陆知的生活,大抵不是那么光彩,若是知道的还少,怕是如今早就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许念听着他半真半假的语气,拿不准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那目光让人五味杂糅的,总归是看了心里闷闷的。   若是旁人说起来这话,那应该是低落和不安的,可他全然没有,甚至还能光明正大的卖惨。   许念说:“阿娘说苦尽甘来,说不定你后半生就没那么难了,平安顺遂到底。”   齐褚挑了一下眉头,似是无意的问道,“若是不顺遂呢,小姐会一直护着我吗?”   许念觉得他这般本事何需要她护,但是这段时间也摸清他几分的习性,反问道,“那你会记着我的好吗?”   “小姐是对我最好的人,陆知自然会都记着”。   他声音轻到辨不出情绪:“可若有一天有人想要杀了我,那小姐刚才护着我的话可还当真?”   许念想到上一世齐褚要杀他的时候,顿了顿,笑道,“说到做到,到时我定然会帮你的。”   反正不会跟齐褚站在一边就是了。   “若是小姐食言了又该如何?”   食言?   许念想不到让自己食言的理由,想要摇头否认,却见到他的目光探了过来。   循循善诱问道:“小姐若是食言了,到时任由我处置可好?”   许念想说,都有人要杀你,你都自顾不暇了,如何能管我是如何做的。   她毫无顾虑的答道,“我不会食言。若是真的食言了,任由你处置便任你处置。”   只希望小姐不要后悔的太厉害才好。   齐褚收回了目光,盯着手中帮她拿着的花灯,觉得那一日定是很有意思,小姐会懊悔会伤心得很厉害的吧。   毕竟生死一线时都还记着要杀了他,却白白错过了现如今这么好的机会。   只是为什么非要杀了他呢?   马车已经到了许府,许念先让帘棠去打探阿爹阿娘在前厅吗,等帘棠回来回话的时候才安心的下了车。   她只想要赶快洗去这身打扮,齐褚看出她的迫切,只在她转身的喊住她。   许念回头,见他站在垂柳下,被枝条遮住了大半个身影,那明亮月光只是落了一点在面具的眼尾处,光点很是夺目。   齐褚说:“小姐,明日的宴上定要记得提防那相丞找回的那个女儿。” 第39章   阳春和煦,院中的花一夜过后也开得更艳了。   许念推开门的时候,只看见有人在修剪枝叶,她没留意,把帘棠叫来了,问道:“怎么今日没人来叫我。”   昨日耽搁的有些晚了,以至于她今早多睡了一会,现在早就错过了一家吃早饭的时候。   帘棠正在喂那水里的几尾锦鲤,闻言擦擦手小跑了过来,答道:“小姐有所不知,昨夜就在我们回来不久之后,成阳街那边忽然走水了。”   许念瞌睡醒了大半,莫名想到了昨夜他说的送一份礼的事情,莫非是这个?   但是她面色不动,只问道:“可严重?”   “发现的及时,火倒是不严重”,帘棠把今早听到的话都转述给她,“只是榻了栋楼,如今说是下面埋了好多人,临仪君天还没亮就去救人了,刚才传信回家里,说是已经挖出大半,正在排查,今天中午也不回来了。”   许念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又问道:“那堂兄呢,我们待会还要去徐家,可不能耽搁了。”   阿姐这话的意思就是她不去了,那就只剩下她和堂兄了。   帘棠:“三月廷试在即,堂少爷去听学了,说是待会就在徐府门口与小姐会和。”   许念点点头,让她去忙,却是刚一侧眸,就对上了那双摄人的眼睛。   齐褚站在不远处的廊下,手中抬了抬那盏昨晚被她落下的花灯,说:“小姐真是喜新厌旧,昨晚那般想要,过了一晚,就把它全然忘在陆知那了。”   许念摸摸肚子,她昨晚只是回来得匆忙一时给忘记了,当下接了过去,小声回了一句,“喜新厌旧乃是人之常情,你迟早有一天也会的。”   她心想,前世据说我进王府之前,你对你的那位侧妃也是好得不行,可后来还不是厌了人家。   只望将来我跟你那位侧妃狭路相逢的时候,你能顾念现在我对你的好,少让她欺负我一些才是。   齐褚不懂她这样牟定是从何而来,看她摆弄着那灯,那本是扬起的嘴角也忽然抿平,她或许是以为垂着头欲盖弥彰别人就看不见了。   “小姐大可放心,新的旧的,只要是陆知想要,那定然会牢牢抓在手心里”,说到这里,他微微勾了唇,补充道:“陆知才不是像小姐这般无情的人”。   许念仰头,盯了他一瞬,想问他自己如何无情了,话没出口,倒是看见帘棠带了早饭过来,摸了摸一直在叫唤的肚子,当即就把这个问题抛在了脑后。   齐褚在她身后想,吃也重要,家人也重要,朋友也重要。   重要的东西多到他想要毁去一两样,让她无可依靠,无可信任。   又想回来,觉得还是算了,现在多好哄,若是真的毁掉了,费力气的还是他。   *   成阳街出了这样的事故,已经被彻底的封锁了起来,担架上抬走了不少被掩埋得奄奄一息的世家子,许思姜站在其中指挥人继续深挖。   有人过来禀告道:“临仪君,我们挖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找到太子的踪迹,会不会是太子根本没在此地?”   不怪他们有这个想法,实在是事情发生的突然,谁能牟定其中会出现什么人,可他们将军就是一口咬定太子在此处。   许思姜面色不动,利落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继续找。”   回话的人领了命,再度带着人手在废墟中找着,许思姜这才展开指间的纸条。   她话说得果断,一是她已经让人去长枝宫打听了,其中内侍说太子昨夜外出,至今未归来。   二就是上面的内容。   寥寥几笔,只说了一件事,成阳街救太子。   她走向油灯处,看着火舌卷尽了纸张,眉梢的英气稍凝,还不等她出声喊人,身后忽然站定了一个脚步声。   许思姜首先看见了那官袍之上的绣着的活灵活现的鹭鸶。   池言寓弹开袖上落下的灰星,转头对她微微颔首,只道,“住房倒塌这乃是户部管理核验不到位,如今又传出了太子在此地的消息,那些世家子的家人现在还在外面闹,非要太子和户部给一个交待。”   可偏偏还不巧的是,临杨县的灾荒案他最近也有了眉目,得到的线索也是和户部有关联。   许思姜回头瞧了他一眼,玩笑道,“几日不见你,跟换了个人似的。”   从前那个言寓何至于有如此犀利的眉目。   池言寓轻笑了一下,不以为意,垂眸捻起了烧完的木屑在指间碾开,说道:“事发突然,如今这么多人等着要个交待,户部也催我得紧,你这边救出来的可有什么精神气不错的人,容我带回去问上两句,也好应付来问事的人。”   “好说”,许思姜抬手唤个手下过来,对言寓道,“你找个人跟她过去,伤的不太重的如今都在医馆里,不过看起来都是些非富即贵被家里宠坏的小纨绔,你若是直接带回去怕是也不好问,去医馆当面问吧,能问到几个算几个。”   池言寓道了谢,便喊道:“南境,你去,就按照临仪君说的,问仔细了。”   “是!大人”,南境连忙领命。   许思姜闻言古怪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人有些拒人千里,陌生得很,旁边又挖出具尸体,她掀开白布看了一眼,只是一张灰白的死人脸,又神色恹恹的松开了手。   看到他还在与下属说话,等了一会,才出声问道:“言寓,你是不是又和家里吵架了?”   她年长了他十岁,几乎也算是看着他长大,这么多年池太傅管独子管得十分严厉,几乎从出生到至今,他走的一步都是被家里人提前规划好了。   突然任职大理寺,还是这般烂摊子,可不像是太傅舍得让他走的路。   池言寓想要笑一下,却发觉做出来大抵是很苦涩的,便只是淡淡道,“我总有我想要走的路,纵然难些,可只要走下去,总不会后悔的太厉害。”   他后悔的事情太多了,按部就班的活成他们想要他成为的样子,可那都不是他的选择。   命运不该如此,他更不该妥协,那道枷锁在他身上放了太久,他们总说是为他好,一腔情愿到理所当然。   “思姜姐,你就当从前那个言寓已经死了。”   他回头,往日赤诚热忱的少年郎,眉眼间也渐渐的沉淀了深邃的流光,让人看了,却是再也无法一眼看透。   许念是来给姐姐送食盒的,此时愣愣的站在原地。   池言寓也未想到会见到她,转身的动作顿了一下,却又马上恢复了如常,对她微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是擦肩而过。   “阿姐,你们刚才说什么呢?”许念回头瞧了一眼言寓的已经离开的背影,不解道,“你们吵架了?”   不然为何刚才她听到了那样的一句。   “可能吧”,许思姜不打算多说,揉了揉她的发顶,目光看向她身后的人,眼中的打量意味丝毫不加掩饰。   她看向许念,笑了一下,“阿念,为何你现在出门都不带康依了,姐姐留给你的人不好吗?”   许念觉得她姐姐虽然是笑着的,却是笑里藏刀,让人看着有些不敢多说话,她小声道,“康依在后面跟着呢,姐姐给我的人我怎么会不要。”   齐褚迎上了那道打量,两人针尖对麦芒,各有各的思量。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人惊喜的喊道,“快快,再过来个人,太子被压在这下面了……”   许思姜眉头微皱,顾忌不到这边,跟许念说了几句,就转身过去看情况了。   躺在担架上的人眼迷离,此时强靠着一口气撑着,齐禹浑身破败,突然而来的光亮让他的眼睛刺疼了一下,还没适应过来,便是看见一张面具从眼前一划而过。   齐褚冷冷的盯着他被人抬起,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忽然不动声色的对他笑了一下。   齐禹耗尽了最后的力气,觉得一定是阎罗王来收他了,不然眼前怎么出现了幻觉,会看见他呢。   眼白一翻,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   徐府的宴上已经来了不少人,许念把帖子交给管事,带着康依坐定。   贺嘉来早了,一直没找到说话的人,此时看见了她,恨不得直接搬着桌子挪过来。   “你见过这徐潇潇吗?”贺嘉好奇死了,“听说长得挺好看的,走失的这么些年,她又是相丞老来得女,你看看这认亲宴的牌面,都快赶上我大哥成亲的时候了。”   话落,徐潇潇就从屋外走了进来,她确实生得好看,眉目间有些楚楚可怜的娇俏感。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许念,想起贵人交待给她的任务,便是在给相丞夫妇行完礼之后,径直的走向了许念。   “许姑娘,贺姑娘”,禾娘笑得和善,她身后的丫鬟也备好了酒。   出口的话却是对大家说的:“爹娘说我还不曾见过各位,便借着这个机会好好与大家熟悉熟悉,我不胜酒力,就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   “许姑娘,请”,她先入为主,倒是喝尽了。   许念手触上了杯樽,却也只是抬起在嘴边虚晃了一下,本以为这般就过去了,谁想她还未收回手来,便是听禾娘对大家介绍道:   “说起来我与许姑娘十分有缘,在我被找回家中之前,除夕那夜街上遇到了坏人,还多亏了许姑娘为我解围,否则我也不会安然无恙的回到家中。”   她笑盈盈的,转身看向主坐上的父母,亲切的喊道,“爹,娘,女儿一直记着这个恩,今日可要留她多待一会,她也算是女儿的救命恩人了。”   许念预感不妙,就在下一刻就见她又抬杯樽,是还要来的意思,当下看着手边毫无异样的酒水,微微皱了眉。   还不等她拒绝,旁边的贺嘉忽然接了过去,许念阻止的手已经伸到了半空中,却见她已经是一口饮尽了,然后替她解释道,“她也不胜酒力,往常参宴我两都一起,我替她喝了。”   禾娘的脸上滞了片刻,但是马上就恢复了寻常,“那下次许姑娘来家中,潇潇为姑娘备茶。”   许念微微对她笑了笑,算是应答她的话,禾娘最后看了她们两人一眼,迈步到了其他桌处去。   “没事吧?”等人没注意这边了,许念才不放心的看向贺嘉。   贺嘉摇摇头,无所谓道,“不就是一杯酒么,再来十杯我也好着呢。”   许念见她还是生龙活虎的,稍微安下了心,不怪她多想,前世虞王府的那位侧妃,可没少在她的吃食里动手脚,以至于后来就是有宴,在入口之前,她都会慎之又慎。   禾娘把所有女眷都敬了一遍,几日的练习,她已经能把徐潇潇的身份装得像模像样。   主坐上的相丞夫人宋氏,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眼中有泪花闪着,喜中也暗藏住了许多的悲。   她想,若是她的女儿真的还活着,现在确实也这般大了,会在跟前左一个右一个娘喊得亲……   可是,她永远忘不了,那白骨手腕上,戴着的手镯上的刻字,那是她当年亲手写上的潇潇,世间是再无人能造得了假的,她的潇潇是真的没有了。   宋氏抬袖抚泪,禾娘已经从旁边递上了帕子,关心道:“娘不哭,这些天娘已经哭过很多次了,可不要伤了眼,潇潇会心疼的。”   宋氏连连应下,勉强把伤心难过都收了回去,红着眼睛抬头看着这与自己女儿长得相像的姑娘,心中一阵的酸苦。   她拉过禾娘的手,把早就准备好的镯子套上她的手腕,感受到那细弱的手腕的僵了一下,宋氏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松开手。   禾娘低头看着那精致的物件,有些手无无措的喊道:“娘……”   宋氏疼惜的替她把耳边的碎发给别到了耳后,解释说,“你从前手上也有一个,前几日问你的时候你说弄丢了,丢了便丢了,这是让他们从库房里取最好的金南银重新打的。”   禾娘摸了摸,盯着自己手腕上看了许久,然后垂下袖子,遮住了,然后说,“潇潇很喜欢,谢谢娘。”   身侧的侍女悄悄的拉了她一下,禾娘便找了个借口,暂时先离开了席间。   一直到了无人处,才停下看着那时刻监督着她的丫鬟,说道:“我都是在按照你们说的做,今日贵人出了这样的意外,也不能怪我行事不利。”   自从昨夜开始她心中惴惴不安的,此时更加坚定道,“我要见我弟弟,今日宴也办了,不管我是真的还是假的,如今都是相丞的千金,你们若是再不让我见弟弟,我就拆穿你们的计划,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   丫鬟眉梢一撇,不悦道;“急什么,只要你沉得住气,帮助殿下完成计划,什么好处没有”。   “药下了吗?”   禾娘只能忍下心中烦闷,“你们告诉我计划有变的时候,我便收了手,把药换成了熏香。”   ……   许念回头看着身后的袅袅升烟的香炉,伸出的手却是忽然半耷拉在桌前了,旁边的贺嘉看她都有重影了,只以为是自己醉了,笑道:“念念,你说怪不怪,我看不清你……”   许念回头唤康依,却发现一直站在身旁的康依没了踪影,只剩下两个陌生的丫鬟守在身后。   两个丫鬟好似商量好了一般,忽然走向了她。   许念最后的意识,是两个丫鬟来搀扶她的模样。   *   相丞府的书房,徐相丞面露愁容,在第三次端起茶盏时,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会依照殿下所说,先与他们虚与委蛇,静待时机。”   齐褚起身已经走到了门口,脚步一顿,又回头问道,“你家的认亲宴何时结束?”   徐相丞一愣,看着外面的天色,估摸道:“此时应当是快散宴了。”   再回神,眼前只剩下推开的房门,习习凉风吹进来,让他定了定心神,马上吩咐侍从,“快去叫夫人过来,就说我有要事与她商议。”   徐府门前,贺嘉有几分不省人事,来搀扶她的丫鬟嗅到了酒味,叹息说道:“夫人就说小姐心中没谱,又是这般喝醉了回家,奴婢提前备好了醒酒汤,小姐快去车上喝一碗……”   贺嘉觉得她没醉,但就是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走过齐褚身旁时候,忽然指住了他,顿了顿,口齿不清道:“念念……她怎么扔下我先走……你让她出来,去我家玩……”   齐褚眸色渐沉,贺嘉已经被她家丫鬟给拉上了马车,康依看着已经走得差不多的人群,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齐褚看着康依进去找人,余光扫见对面拐角处露出的人影。   他抬眸,眼中有几分不悦的走向来人。   事情紧急,乌铮只能顶着那道视线,垂首禀告道,“按照布防图,我们今早已经全部部署完成,但就在刚刚,线人传信说,有太子旧部今日也出了任务,外出那伙人逃过一劫,我们怀疑他们是去通风报信了。”   “不是通风报信”,齐褚声冷,目光渐渐显出杀意,“看来他伤成那样,醒来还是舍不得松口。”   他看了眼徐府的牌匾,眸中好似是携卷着寒刃一般,“我给他生机,他偏要寻死路,既然如此,把证据洒落出去,我倒是要看看,齐玹还会不会留着他。”   看来小姐怕是早被弄出府了,真是不聪明,他昨日明明是提醒过她的,怎么还是着了道。   把小姐你藏起来会不会就不用这么麻烦。   乌铮又忧心忡忡的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事出从急,属下已经让人埋伏在路上,等他们到了必经路,必杀之,绝不会给殿下留下任何后患。”   齐褚顿住了,视线转回到了他身上,出口的声音竟是比刚才还要低沉了几分,“设伏地点在何处?”   “城郊往东三十里处。”   齐褚解开了马车,车夫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见人一跃而上,调转马头。   月色之下,脊背修长挺直,却是头也比不回道,“乌铮,你最好祈祷一下,我到的时候还剩下活口。”   本就想杀他了,若是再因他的人缺胳膊少腿了,那还不得日日夜夜惦记着对他剥皮抽筋。   到时候那双手会亲手拿起刀刃对着他的吧,可若是食言了,杀不死他还反要被他折磨,惨兮兮的。   *   许念是在半道上被颠醒的,入目是急行的风,她整个人都被套在了麻袋里,横在马背上,只能堪堪露出了小半个头。   浑身依旧是无力,只是刚动了动眼,带走她的那伙人就瞬间驾马靠近了她,横刀顺着她的脸颊摩挲了两下,愉弄的笑道:“哟,是个美人胚子,等我们……”   话还没说完,就大睁着眼,维持着刚才开口的样子,整颗头颅滚落在地,许念能感受到那迎面而来的鲜血洒了满脸。   她瞬间惊恐的闭上了眼睛,药效没过,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四周好像忽然落了很多人,她能听见马的嘶鸣,刀剑没入血肉的闷响,还有血溅的喷洒声。   终于她身下马匹也是受了惊吓,忽然一扬马蹄便是把她摔了出去,那些人解决完了人也发现了还剩下个活口,领头之人转了身,血珠从剑刃上滑落,在这森寂的夜里,宣告着死亡。   许念惊慌失措的看着来人到了跟前,她几乎是瞬间认出了这张脸,生死面前理智根本拉不住害怕,她几乎是失声的喊道,“魏泽,你敢!你若是杀了我,陛下也会杀了你……”   她气息不稳,害怕到甚至有些分不清此时是前世还是今生,这张冷冰冰的阎罗面,不就是前世跟在齐褚身边的心腹魏泽。   前世她帮助虞王逃跑的那夜,拦下她马车的那个魏泽。   “陛下?”魏泽脸上闪过不解,又听到她知道自己的名字,更加是动了杀心,他今日要听的令,是不留活口,自然不能让看见这一幕的她活下来。   看他扬起了手,许念甚至能提起预知那刀锋落在身上的疼,她紧紧的咬住了牙关。   齐褚手中的匕首横空的刺上了魏泽的手,擦出血口,魏泽回头在枝叶的阴影遮盖下,只能看到是有人在向着这边过来。   竟然没灭干净,真是做得不漂亮,许念脸色被吓得煞白,魏泽却换了一只手,准备解决了她再去理会身后落网之鱼。   齐褚神色一凌,几乎是从马背上探出手握住他即将落下的刀锋,魏泽此时抬头,已经看见了全貌,整个人愣在原地,难以置信的看向齐褚,嘴唇煽动,似乎是要叫他。   意料之中的疼没有落下,许念睁开眼睛,看见那手心的鲜血落在了自己的鼻尖上,她颤着音的喊道:“陆知……”   魏泽的声便被堵住了,再回神,齐褚已经反手把他手中的剑刃拿到了自己的手里,冷盯着他,抬手对着他刚才挥刀的手臂刺了一剑,尖端没入血肉的时候,他再度看到了那眼神中的警告,便是马上退后了几步。   齐褚却没放过他,逼迫着他对自己出手,背对着许念,声音几不可闻的道,“滚回去,找乌铮受罚!”   魏泽不解,却不会违抗命令,配合着他的动作,找准了机会,便是翻身上马,装作情况不妙的往回撤。   齐褚抬起血流不止的掌心甩了甩,垂眸那刻,心想小姐应当是没有看出端倪,毕竟若是看出他与这要杀她的人是一伙的,刚才就不会可怜巴巴的喊他了。   “陆知”,许念脸色苍白的严重,却是紧紧盯着那人离开的方向,“下一次再见到他,可以帮我杀了他吗?”   齐褚转身的动作一愣,看见她脸上还沾染了鲜红的血迹,但是一双眼睛亮得出奇,颤着,却也是炯炯有神含着一股莫名的执拗气。   “因为他差点杀了小姐吗?”   许念咬住下唇,直到嘴里全是血腥味都没停下,却还是点点头。   魏泽从来都是听齐褚的命行事,他在此处,那齐褚定然也在某处,他回来了。   许念只能央求的看着眼前的人,在他不出声时,情急之下出口,“说不定他以后还会杀了你,我刚才看见他看你的眼神了,他肯定是记恨上了你,你不先下手,日后他肯定会还回来的。”   齐褚在她面前蹲下身,把她身上的束缚都给解开了,抬起眼眸幽深,嘴上却是答应下来,“陆知答应小姐。”   见她好似格外的不安,想起她对血的厌恶,齐褚忽然抬起手,把她脸上沾上的血迹一点点的抹去,他很有耐心,也很小心翼翼。   手下的肌肤很凉,甚至在轻微的颤着。   细腻又光滑的触感,像是在摩挲一块美玉,竟是让人觉得手感不错。   这种奇怪的想法从心底冒出的那一刻,齐褚自己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的收回手。 第40章   许念被梦魇困住的眼睛终于回过了神来,看着眼前的人,似乎是非要一个承诺一般的问道,“你不能骗我,答应过我的事情也一件不能忘。”   即使知道现在是重来了,但她对齐褚的害怕从来没有减少。   这种害怕本来这段安逸的日子里被冲淡了,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可再见到魏泽的那刻,害怕和恐惧还会争相冒出,时刻提醒着她前世的惨剧。   齐褚看着她认真的神情,一时间竟是分不清她是恨意多一些还是执着多一些,真想要扒开看看这脑袋里到底是装了什么,为什么非要对他有这么强的杀意。   “我不骗小姐,小姐不是让我杀个人吗,等到他死的那天,我会亲手把他的头颅送到小姐的面前,定让小姐满意”,齐褚笑了笑,站起身来,伸手想要拉她起来。   这么挂念着他的命,可那又能怎么样,他如今就站在她身边,她不仅认不出还如此信任他,轻于防备输于提防,等到齐玹死的那天,她后悔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许念看着他片刻,迟疑了一会,搭上他的手接着力道站起身来,却是刚站稳,肩窝上忽然一沉。   他身上的气味铺天盖地的把她笼罩在其中。   齐褚低着头就靠在她肩头上,能感受她因为自己的忽然靠近而颤粟的骨骼,发着细微的抖。   可能是因为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也可能是因为他的突然靠近。   “陆知……?”许念呼吸窒住了。   齐褚却变本加厉,忽然偏头埋进她的味道里,出口的声音却是半分冒犯她轻浮她的意味都没有,只是可怜的说道:“小姐不要想仇人了,陆知好像被刚才的那人的暗器伤到了,现在头晕。”   话落,却是微微勾动下唇角,好似是已经意料到她接下来的反应了。   果然,许念伸手推他,紧张道:“你头晕可以坐下来休息一会,我也头晕,男女有别你这样不好……”   齐褚好似真被她推动了,站起身来往后踉跄了几步,没了上面树荫的阴影遮挡,他露出的薄唇有些苍白,微微蹙着眉,似乎是想要稳住步子。   许念没想到自己力气竟然这么大,想到他是因为救自己才这样的,连忙跑了过去想要扶他:“你伤到哪了?”   刚才还见他神色如常,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齐褚扫了她一眼,因为疼微凝的眉忽然舒展开了些,在她又慌张的走回他身边的时候,甚至还有心思玩笑道:“小姐,我若是死了,小姐会心疼我吗?会因为我哭吗?”   话说得不这么认真,许念却感觉到他是真的扶上了自己,他往日就是再如何吓唬她也不曾真这般虚弱过。   许念心里没由来的一慌,“死什么死,你这么厉害,是要长命百岁的人,你再吓唬我,我就把你丢在这,自己回去了!”   明明是和从前一般的疼意,齐褚却从这次毒发中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愉悦,明明是他最讨厌最狼狈最不想要被人注意到的一面,却忽然想要再惨一些,说得再可怜一些,看她现在就为自己流泪。   还没有人为他的死哭过呢。   他也想要知道那是什么感受。   “小姐,英雄救美的戏码好像失败了”,齐褚抬起头,眼睛黑深的像是野兽盯上猎物一般的专注。   许念是真的急了,想要去看他到底是伤到何处了,齐褚却忽然捂住了胸口,手撑着地半跪了下来,鼻息间是压抑的痛苦声。   他是想过毒发是在最近一段时间,却没有想到竟是快到了今晚,疼痛传来时,几乎瞬息间抽干了他浑身的力道。   喉咙口翻涌而上的血腥让他本是想要继续逗逗她的话也堵住了,许念从未见过他会这样,那大口大口的鲜血顺着嘴角滑落的时候,刺人眼睛。   她怕死了,却还是手慌脚乱的去帮他擦,齐褚看到她焦急的喊着什么,声音却是缥缈得入不了耳,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好似真的看见的那滴为自己落下的眼泪。   也不怎么样。   突然有些后悔,他应该告诉她,是因为刚才要救她才成这样,要说得又惨又可怜,这样就算是以后她想要杀自己,他还能以此为筹码,让她心软,让她动不了手。   卑劣的让她摇摆其中,痛苦却下不了手。   *   齐褚坠入了一场梦中,那是繁花过尽一眼天堂和地狱之景的交错。   而他此时就好像是静静的旁观着一切发生。   外面风光无限最得敬仰的小太子,回到了长枝宫,随着锦绣朱门的关闭,变成了人人可欺的丧家犬。   齐玹说,“宫中的尔虞我诈太多了,我没有时间去与他们纠缠,大家都很难活到成年,但是我不一样,我有两条命。”   “我要你挡住一切想要害我之人,你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做好我的替身,在我需要的时候,以身赴死助我赢下天下赞誉。”   “你为质七年,我在堰都城内也布下一盘棋,等你死在敌国的时候,我会彻底接手你过往所有的一切,影子是不会被人铭记的,他们都只会知道我,你是见不了光的存在,便也应该悄无声息的死去。”   ……   满身泥泞的人躺在路边,哄笑和石子从四面八方传来,六七岁的他想要挣扎着起身,却刚有动作,就被人重新按回了泥潭。   “七殿下说了,让我们分清长枝宫的主子是谁,今天就是要给他一些教训,让他知道谁才是这宫内真正的主人……”   “嘴硬,不肯道歉,那就淹死你!”   “……”   身边的辱骂声渐渐远去,有人对他伸出了手,陆时升蹲下身来,快要及冠的少年郎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自己这位小侄子这般模样了。   但终究是停住了脚步,拉他出泥潭。   陆时升说:“我不认其他人,殿下无论何时都可以相信我。”   粟阳城内,他信任的小舅舅还是站在了他兄长身边,全盘托出他所有计划。   倾盆大雨中,雷声大作,刀剑没入血肉,染红了陆时升的手,他面色无动,传人唤来了毒汤,亲手灌入,嘲讽道:“我教给殿下的最后一样东西,是将来切莫再轻信于人了。”   “可惜今夜过后,粟阳就是你的埋身之处。”   他从万千尸骨中爬了出来,竭力杀尽暗害他的人,在那个大雪日倒下,有人去而折返停在他的面前。   她说,“要杀了……齐褚。”   精致的雕花鞋踩在厚雪上,一步一步向着他走来,摇曳的裙摆带着杀机。   这一次,他偏头看她的时候,伸出手,没有丝毫犹豫的拧断了那脆弱美丽的脖颈。   她甚至没来得及出声,惊恐的视线永远的停留在他身上。   真好,不用给予任何信任,就能完全把你掌控在手中。   可他意识沉重,向着更深的地方跌去,尸体离了手,冷冰冰的一点也不听话。   *   大夫神色凝重的收回手,却是摇摇头,说:“按照姑娘所说,那应当是中毒之症,可老朽已经反复诊断多次,却又并未发现他有中毒的迹象。”   许念想起了先前找大夫给他看伤时,也没有察觉到他中毒。   看来还不是一般的毒。   让帘棠送别了大夫,忧心忡忡的站在他床边,昏睡半个多月的时间,他整张脸都近乎冷白,毫无血色,看起来比一开始重伤被她捡到还严重。   若不是跟大夫反复确认还有气,这些天没动静她都要以为他不行了。   许念想要去探探他的额头,刚伸出手,还没来得及触上,齐褚忽然睁开了眼睛,眼中尽是戾气,快狠准的捏住了那靠近自己的手腕。   虚弱了这些时日力道还是大得惊人,许念觉得快要断了,见他眼睛里全是冷意,看着格外煞人,以为他是做什么噩梦还没有清醒过来,只道:“陆知,我给你请了不下二十个大夫了,你现在醒了就要恩将仇报吗?”   齐褚眼睛动了一下,他松开手,闭了会眼,声音有些轻的道歉,“误会小姐了,刚才只看见影子,还以为小姐要杀我。”   “你仇人很多吗?”她记得他前世没有那么多想要杀他的人啊。   齐褚就不答话了,他声音有些哑,显得声线比往日低了不少,偏头问她:“我昏睡了几日?”   越靠近最后的期限,便是越发不稳定,来势汹汹失了把握。   “十三日”,许念觉得他状态不太好,见他是想要起身,连忙的拦在了床前,语气严肃道:“你不要命了?刚醒来就想要动,你走得动路吗?”   不拿命当命。   齐褚半起身的动作一顿,便是这样抬头看着她,唇动了动,却没出声,只是顺从的躺了回去。   许念这才松了一口气,从旁边拿了一个凳子坐在他床边,问道:“你知道自己中毒的事情吗?”   她从未听他提起过。   齐褚沉默了一会,答道:“知道。”   五年了,也不是第一次发作,熬下来总归还有下一个五年。   不悲不怒,脸上平平静静的,许念忽然给拉了拉被角,她这一动作打断了齐褚看向其他处的视线。   齐褚看向她,毫无情绪的眼睛静静的盯着许念看。   看她张了唇,说话时候面上的细微表情,眼睛眨动的频率,偶尔间的皱住的眉头……   放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却被他藏进了被子里。   许念问:“你既然知道,那你有办法解了自己的毒吗?”   她已经把堰都城的大夫都找个遍,现在是束手无策,只能看他的了。   齐褚这次沉默的有些久,许念以为他是刚醒来反应力还没有跟上,就安静的等着他说话。   “小姐,若是解此毒要小姐以性命为代价,小姐还会救陆知吗?”   他忽然正经了神色,失去面具的遮掩,又昏了这些日子,看起来虚弱可怜得过分。   况且还是这样三缄其口后,小心翼翼问出的话。   许念虽然想不到什么毒要她的性命救,但是看他这般模样,也跟着端正了神态,说道:“一命换一命是不可能的了,我还没有成亲,没有活到九十九,是很惜命的。”   齐褚目光闪动,玩笑着说:“那我跟小姐成亲……”   许念皱眉,古怪的看着他道:“那我也不能把命给你。”   什么逻辑,重要是后面活到九十九,才不是没有成亲。   齐褚思衬了一会,见她还在听,轻松开口说,“没有小姐想的那么严重,只是会疼一点,不会要了小姐的命。”   他声音缓和了一些,看起来是恢复了一些,许念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一些,等着他的后文。   齐褚冲她笑了一下,他很少这般在露出整张脸的时候笑起来,连带着眉眼间也被衬得更加优越。   他说:“让陆知取小姐的几滴心头血做药引。”   许念放松的神情忽然紧张了起来,觉得被他这样看着就好像是在看到嘴的猎物,让人莫名生寒。   齐褚把她的一切反应收入眼底,然后忽然坐起了身,一本正经的说:“小姐可以不用害怕,陆知会亲自动手,保证让小姐少疼一些,也不会要了小姐的性命。”   许念被他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害怕他突然过来,连忙站起身来退后了几步,谨慎的看着他,“……那我还是每逢初一十五多给你烧些纸钱好了。”   “纸钱有什么好的,小姐,您要是救了我,我一辈子都留在你身边,到时候我们烧纸钱给其他人。”   循循善诱的语气是何其的熟悉,许念坚定道,“你找其他人,谁的心头血不是血,为什么要我的?”   齐褚眼底染上了笑意,起身的动作停住,不再吓她了,只是悠悠的对她伸出手,一扫刚才的严肃,问:“十三天了,小姐欠我刀何时给陆知?”   他当下心情好,看来齐玹在她心里也不过如此,也没到能毫无犹豫的豁出性命的程度。   还没傻到他想的那般程度。   许念后知后觉,发现他是诓自己,瞬间生气道:“等你彻底活过来再说吧。”   齐褚低头,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苍白的指节,他动了动指尖,这么多年都活下来,自然是没有那么轻易如了那些人的愿。   他抬头,好整以暇的看向许念,弯起了唇角道:“我知道小姐关心我,舍不得我死。”   牟定又得意,许念好似真的被抓住了痛痒,只能嘴硬的告诉他:“我前前后后在你身上花费这么多的药材,你不爱护自己,我还要心疼我花出去的钱和精力,自然是舍不得。”   她眼睛眯了眯,见他如今神色好了很多,不跟他在这开玩笑,严肃问道:“所以你的毒还有办法解吗?”   她心里估摸着是还能解的,毕竟前世他活得比她还长,没道理忽然在她前面走了。   一本正经的转移话题。   齐褚的笑意渐深,只是顺从答道,“小姐差人去找到藏弥,他知道该如何做。” 第41章   许念按照他说的找人去寻藏弥,重新坐回了原处,撑着脸颊看着他,齐褚对上她思衬的目光,先问道:“小姐又在想什么?”   但凡是这样犹豫,就是她有所顾虑不愿意跟别人说起来。   许念抬起眼来,她目光清澈,笑时璀璨,不笑时,显得心事重重的,前者无忧,后者又藏了太多的东西。   她思衬了一会,还是如实说道:“我在想若是我直接问你谁给你下的毒,你会告诉我吗?”   涉及他的私事,许念往日都是能避开就避开,绝不想要牵扯进去,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但是这件事她前世从未听闻过,心中不免有个大胆的猜测。   齐褚略有些神秘的说:“陆知不是不告诉小姐,只怕是告诉小姐之后,小姐不信。”   什么话还能是她无法信的,许念狐疑的瞧他一眼,觉得他不以为意的话又收着几分认真,当下也是执拗上劲,直接道:“你只要说,我自然有我的思量,况且你怎知我不会信你。”   齐褚想起从前听闻她那句时升哥哥是好人的话,此时敛收下几分乖顺,幽幽看着她,实话实说道,“毒是陆时升所下,想要杀我之人,自然是上次跟小姐提过的手足。”   许念有些迟疑道:“……所以你跟时…陆时升是什么关系?”   连阿姐都未探查到他和陆时升之间的关系。   齐褚道:“我的母亲是陆时升的姐姐,若是按照亲族关系,我应当是要喊他一声小舅舅。”   “可他不仅骗了我,还妄图取我的性命去攀附我的…弟弟。”   他虽然不知道她与齐玹之间到底有何渊源,但是就她知道齐玹这一点来看,那就是能听明白他这话中的始末。   实话也好假话也好,他不会藏于口,但也只说这一次。   信也好不信也罢,他都不在乎,他会用自己的办法让她别无选择。   许念微微皱起了眉。   手足相残她倒是能理解的,毕竟前世齐褚对虞王恨之入骨,这样子肯定不是一朝一夕能成为这样的,给自己的亲兄长下毒这种事情,也在她对齐褚这个人行事作风的意料之中。   她带有不解的问了他另一个问题:“那按照这样说,你的母亲……应该是姓陆。”   那沈皇后是你什么人?   她差点脱口而出,抬眸的那一刻看到齐褚勾着唇角看着她,好似就是等着看她的反应。   许念眼睛动了动,什么告诉她,这反应明明是在试探她,试探什么呢?狡猾死了。   她问道:“你母亲现在何处?”   齐褚看了她一瞬,太想要知道她究竟是在想什么了,   但他还是藏起了眼中的黠光,语气低落道:“小姐忘记了吗?我告诉过小姐,他们都死了。”   他眼中有落寞,有可怜,却并未收起来,而是正大光明的看着许念,微微抿起了唇角,看起来像是被人反复提到了伤心事的难过。   许念有些过意不去,讪讪答道,“…这次记住了,不忘了。”   齐褚眸色闪过一丝深意,面上还是那般要人怜惜的模样,声音低低道:“他们都抛下我,迫害我,只有小姐是真心待我,我把这些话讲给小姐听,也是把小姐当成了至亲至信之人。”   “小姐永远都不会像他们那样对我,对吗?”   他目光炯炯,让许念有些躲闪不开,只能迎了上去,笑着安抚了一下,道:“不会的,你放心,你未曾伤害过我,我便不会害你,况且我信你。”   “希望小姐能永远信守承诺”,齐褚跟着她笑了一下,一派纯善模样。   毁约的代价小姐可承受不起,所以小姐,一定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哦。   齐褚直起身子来,略过了刚才循循善诱她的事,问了另一个问题:“可是,这般手足相残之事,小姐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惊奇?”   甚至从始至终脸上都平静的不像是她,连个皱眉也没有。   太奇怪了,明明这么不禁吓的人,却能接受他这样的说辞。   “上次你说了啊,他不是个好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稀奇”,许念反应极快,“要我说,他给你下药就是想要你的命,等到日后你再遇到了,切记不可留下他,除之后快才能保余生安然无恙。”   小大人似的模样,还严肃了语气,这般慎重的时候只会在他说起自己的时候。   他想要知道,他究竟是何处惹得她对自己竟这般大的意见。   齐褚道,“小姐和我想到一处去了,我也觉得像他那般人,是万万不能留下的。”   许念觉得他话中有话,但是一时也听不出哪里不对劲,只能附和着他点点头,却见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愉悦至极。   微愣,感觉狐狸就是狐狸,狡猾多端,刚才还在让她自责,如今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点子上,露出这般坏笑。   “所以五年前,陆时升是真的叛反了吗?”援军叛反是阿姐的一桩心病,前世今生都不得解开的心病。   听到那三个字,齐褚靠了回去,语气渐冷:“等我找到他,到时候是真是假自有定数。”   可陆时升藏了五年,不透丝毫风声,他的兄长把人藏得很好。   许念一听这话明白了,又是一个和她阿姐一样的人。   找证据,找陆时升,然后得出所有事情始末。   她这边刚想了一半,堂兄的声音就忽然传来:“念念妹妹,你让思姜姐查的事情有眉目了,那徐家小姐突然来咱们家了。”   许归急匆匆走来,看见她走了出来,只来得及扫了里面一眼,他只当这人是为了救妹妹才受的伤,倒是也未多说什么,催促道,“她哭哭啼啼的非要见你,我劝不动,这才来叨扰妹妹。”   许念回头冲齐褚一笑,“你安心休息,我好人做到底,会帮你把人找来的。”   等脚步声消失了,四周都安静下来,齐褚忽然掀开被子起身,窗户一直是打开的,能看到外面徘徊的鸟雀。   他从旁边的花盆中捡了颗小石子,抬手掷出,混杂在其中的白鸽瞬间被击中,落在了窗沿上。   ——证据已洒落,齐玹已经开始清理门户。   他勾了下唇角,自寻死路,齐禹那个蠢货,活这么多年都是浪费。   *   徐潇潇,亦或者说是禾娘,此时正焦躁不安的在前堂踱步。   许思姜抱手看着她,“我就说嘛,你若是再躲上一天,我就去你们萧府直接拿人了。”   禾娘心里也很不安,从事发到现在,她也从未真正安心下来,躲在那萧府,没有弟弟的消息,甚至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与徐家父母相处。   她擦干眼泪,她今日是敲晕了那时刻监督她的丫鬟才过来的,已经是没有退路了,跪地央求道:“我不是真的徐潇潇,也没有想过真的要害人,我自知我做了错事,不足垂怜,但是给许姑娘下药也非是我本意,我今日过来就是任你们处置的,只要你们能救救我弟弟……”   这些天她也联系不上那位贵人,在徐府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我们为什么要帮你救人”,许念远远的听到她的话也气不过,这于她就是无妄之灾。   她道:“你有苦衷就能害我吗?我能站在这里不是因为你的内疚,更不是因为你的后悔,你有苦衷那是你的事,你差点害了我的事也是真正存在的。”   “你不无辜,何必哭成这样。”   想起那夜就觉得惊险,许念让人给她拉起来,在过来的路上堂兄已经把事情告诉给她差不多了,“你说是太子要挟你的,那你今日又为何突然敢过来求救了,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的其他什么算计。”   禾娘无奈的笑笑,眼中了去生机,解释道:“我以为太子是说话算数的,却没想到自从那晚之后,任由我如何求见,他都不见我……我所言句句属实,你们想要知道什么都可以,只要答应救救我弟弟,我可以把他交待我的一切都告诉你们。”   被要挟的太多次了,这些天她一直在犹豫,现在她不想要再继续坐以待毙了,她要另寻生路。   一直没出声的许思姜也说道:“太子这些天一直待在长枝宫内,没有接见任何人,我也没见到。”   新仇跟旧怨,这次人证物证俱在,齐禹却躲了起来。   许思姜看向禾娘,“我们正愁没有证人,你随我进宫面圣,把他是如何指使你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至于你的苦衷,到时也一并告了。”   “念念,户部直属太子,上次临杨县灾情,此次的住房倒塌皆是与他脱不了关系,加之他接连两次对你起了歹心,这件事情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没有闷声吃下哑巴亏的道理。   许念顿了一会,让人把禾娘扶起来,走到了阿姐面前,却是摇摇头,“这两件事已经足够太子好受的了,若是现在把她交上去作证人,到时候唯恐陛下怀疑我家接题发挥,有落井下河之疑。”   若是她没有记错,前世的齐禹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暴毙宫中,宫内传来的消息是偶感风寒,病情加重一命呜呼的,在他之后的下一个太子,是从敌国为质七年回来的齐玹。   多一桩罪少一桩罪他都是要死的。   况且阿姐刚回来,若是直接告了太子,陛下生性多疑,难免怀疑是他们家对立储之事早有异心。   甚至再严重些,怎么恰好户部接二连三出事之际,他家就又来告发太子,事情太巧了,容易被怀疑成是早有预谋。   承帝擅猜忌,此番阿姐回堰都,已经是埋下了祸患,前世那般家破人亡,除去遭人陷害以外,也有本身露了锋芒惹人猜忌之嫌。   任何时候都要藏着一些,不能这般直当明了的还回去,对付小人就要用小人的方法。   “那阿念的意思是?”许思姜觉得五年不见,她的妹妹真是长大了不少,心中欣慰却又有些难过。   她吃过太多暗亏了,所以总想要护着妹妹无忧长大,却一别五年,错过太多了。   许念思衬了一会,忽然灵光一闪,“他不就是看上我家的势吗?像阿姐说的那样,户部和临杨县两件事,他如今左右逢虎,自顾不暇,狗急了还会跳墙。”   她虽然不知前世他的暴毙有没有猫腻。   但既然他就没安好心,今世她可以给他找一条死得明白的路。   许念说:“阿姐,你说若是让他误以为得到了我家的势,在已经走投无路之下,他会不会放手一搏?”   毕竟她的阿爹和阿姐手中可都有兵权,还有外祖父一家,这般凭借,有人怂恿下,很难不让人心动。   虚晃他一下,也让日后的史书之上,再为他添上一笔。   但是说到此处,她还有一件事不明。   许念偏头看了眼禾娘,忽然问道:“你只说了太子指使你在除夕夜撞上我们,但是那夜我让人去查看了,当时确实是有人追捕你。”   还有第一次被害坠谷,后来查证的结果是那夜有两伙人的。   一伙是太子,那另外一伙是谁,却一直毫无线索。   “你还是没有完全说实话,那夜追你的人又是来自何处?”   禾娘被那视线看得一惊,她之所以找她哭诉,是早就打听好了许家的两个女儿的脾性,大的公正严明,说一不二,小的被护的不曾见过风雨,自是最容易心软的。   当下眼神有些闪躲,她已是得罪了一边,若是她们不愿意帮她,总还是要留着那一条后路。   “既然是求救,你这般心不诚”,许念也曾遭受走投无路时,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苦衷和难处,但是这样闪烁其词,也就没有帮的必要了。   “哭诉卖惨有什么用,我们与你非亲非故,今日信你,便是出于你的诚意,你既然想要我们帮你,一五一十相告,才救得了你”,许念看出她的意图,只道:“两头都想要讨好的结果是,两边都讨不到好。”   禾娘心神都乱了,她看着许念,嘴唇几次煽动已经是有些动摇,环视了四周一圈,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呼出一口气,如实道:“确实还有一人。”   “但跟我交接的都是他的下属,他从未露过面,我也从未见过他。”   许念想到了那夜的魏泽,劫走她的人是齐禹的人手,魏泽要杀的应该是齐禹的人,但因为她在现场,差点又阴差阳错死了一次。   从看见魏泽的那刻,许念心中已经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如今在听她说完这个藏头藏尾的人,几乎要肯定,说不定这人就是齐褚。   藏在禾娘后面没有露面的人会是他吗?   *   长枝宫内,宫人全被屏退到了外面,殿中只有两影。   夕阳落下,残阳打下的光影把桌旁坐着的人那一身白玉繁纹袍打得明亮,腰间系着的吉祥佩荡着冷冷白光,侧颊落在余光里,三分温雅恰到好处的挂在眉梢。   齐禹从床上爬起,顾不得穿鞋立马站到了外间,勉强挤出个笑来,“你…你怎么过来了?”   齐玹翻正茶杯,齐禹哪敢让他亲自动手,连忙献殷勤的给他倒好了水,只希望自己在他背后做的那些事别给发现了。   “你不该背着我生出异心的”,齐玹淡淡开口,目光从那杯快要满出来的水再到他脸上,“明明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我可以保你在这个位置上坐到他死的时候。”   齐禹后背都是冷汗,想要再辩解几句,却被他横过的眼风一扫,艰难的咽下唾沫,狡辩的话也停留在喉咙口。   “你没有他聪明,却妄图学他当年反咬我一口”,齐玹抬起那杯茶,递到他的手边,似是让他不要这么紧张,“齐禹,他尚且未能成功,你蠢成这样,不抵他半分,却敢背着我开赌坊敛财,甚至因为贪图私利坏掉了我交到你手里的户部。”   齐禹觉得手中的不是茶,就好似是一杯毒,烫手山芋一般拿在手。   他战战兢兢求道:“只要让池家那小子不要把证据提交给父皇,一切还能挽回不是吗?皇兄,你可要救救我,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如今我们一条船上的人,救了我这次,我保证以后都规规矩矩的,再无二心。”   齐玹站起身来,抬手遮了一下那刺眼的夕阳,看光亮收紧在掌心,笑了一下,“离他毒发之日不远了,他幼时你没少苛待过他,我与他终究是荒年共食一碗水活下来的亲兄弟,你欠他这么多,我为人兄长,总要帮他向你讨点什么”。   “准备准备,该你赎罪了。”   手中的瓷杯忽然落地,砸出一阵刺耳声响,太阳已经完全落下,长枝宫内未点灯,此时全是朦胧的黑。   齐禹收紧了身侧的手,在这冷清寂静的行宫之中,慌乱的眼中渐渐集聚成无尽的恨意。   齐玹站在石阶上,眺望着这数十年一般无二的皇宫,宫中的灯火任何时候都明亮,黑夜和黎明一样夺目。   有宫人来报:“殿下,皇后唤您过去用膳。”   齐玹回身,声音轻润道:“母后近来春咳,让人备好金梨汤,随我一道过去。”   “是,殿下。”   *   许念让人摆了点心,藏弥往日虽是个小大人做派,可终究是个半大的孩子,又自来熟,很快就被许念给收买了。   他悠悠说道:“其实你不用这么着急了,就像他说的那样,短时间内他也死不了。”   许念坐在他对面,看他好似早就习惯的样子,好奇道:“你怎么认识他的?”   藏弥吃着饼子的手顿了一下,扭头看向许念,沉思了一会,认真答道:“四年前,我上山采药的时候,在后山认识他的。”   “也是捡到的?”   许念想起初见他时的样子,觉得他还真是多灾,好不容易伤好了些,如今又毒发了。   藏弥却摇头否认,“是他捡到了我。”   当然也不能算捡,毕竟刚好带着一身毒找上他,很难说不是蓄意而为。   但是跟漂亮姐姐不能说的太多了,否则那个疯子会连他一起灭口。   “我是我师父从山脚捡来的,师父最喜研究各种草药,我也喜欢”,说到这里他垂下了眸,眼前好像还能看见那场熊熊燃烧的大火,吞噬一切他所有在乎的东西。   黑烟携带着痛苦哀嚎,飘去天边,再归于宁静,最后悄无声息的消失,他的同门也被抹去了一切存在世间的痕迹。   “陆知说你的医术很厉害的”,当然他没有说,许念现胡编的。   被人夸了,藏弥脸颊微微有些红,十分不好意思对她露出个大大的笑脸,自豪的说:“其实我一点也不厉害,我师父才是最厉害的,若是他现在还在活着的话,世间应当是没有毒能难得到他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暗淡下眉眼,想起师门被灭的惨剧。   错信于人,害人害己,或许师父最终也是悔的。   许念记得他说他师父圆寂了,毕竟是人家的伤心事,她也不好得继续问,话题转了转,问上自己最好奇的关键:   “那你可知道,这世间有什么堕胎药是喝下去之后不会立马要人命,却是绞痛难忍,白白耗损着人的性命,让人意识尚存,却无法醒来。”   她尽量按照了前世死之前的症状描述了,前世死得不明不白,今生总要避开。   知道个药名也好,到时候若是再听到,也能避免其他人惨遭此祸事。   藏弥却好似整个人瞬间石化住了,他一双大眼睛呆呆的看着许念,又转而看向了许念的小腹,最后目瞪口呆住。   面上瞬间气红,气急败坏的站起身来,愤愤指着齐褚在那屋,恨声道:“他竟然对小姐做出这样的事来,小姐还救他作何,直接喂他瓶毒药算了!”   “他……”   话刚出口,藏弥已经转回头来,怒到声线不稳的问:“小姐想要这种药,是存了死志还是想借机气他?”   “我……”   藏弥却好像看透本来一切,眉头紧凝着,严重道:“杀了他吧,小姐杀了他之后再考虑孩子的事情,不要冲动,多为自己考虑,为了他个混蛋,伤害自己不值得。”   许念被他说得一愣,稍许才反应过来他是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道:“我只是随口问问,不关他的事。”   藏弥与她接触了两次,对她印象好,闻言如遭雷劈的问道:“不是他那就是其他人,小姐且让我为你号个脉,此等大事,身体要紧,如何处理,小姐还是要问问家里人……”   屋内,什么被打碎的声音忽然传来,声响大得让人一惊。   许念推开门时,只看见药碗碎在了床前,齐褚还维持着滑手的动作,抬起幽深森寒的眸,紧紧的盯向她。   目显杀意,语气冰冷的问:“那个人是谁?”   许念被他这么凶的样子吓到了,下意识的抚上了小腹,手足无措的呆愣在原地。   齐褚注意到她的动作,脸上像是凝了冰霜,狠厉之相露于面上,眸色底下,全是骇人戾气。   ——“欺负小姐的人,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说:   是你。 第42章   他语气好似是审问一般,过于吓人,让许念莫名想到了撕食猎物的狼,凶狠又暴戾的把猎物圈禁在视线中,只要动一下,他马上就能扑过来把你啃食得血肉模糊。   许念被他盯的慌了神,倏的的放下手,解释道:“什么什么人,我只是随口问问,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突然这般逼问她,总要给她点思考的时间,让她找个能解释得通的理由,搪塞得通的借口。   现在她被一惊,脑中只一片空白。   齐褚看见她脸上闪过的异样,那丝想要遮掩的慌乱再加上强装淡定,根本就是欲盖弥彰。   好端端的她为什么会问这种药。   害人?伤己?   可据他观察,她也未曾与人结下这种怨仇,再者,以她的性格做不出这种事情了。   可若不是前者,那就是后者了。   他低沉着声道:“小姐,你的姐姐,你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吗?小姐现如今是在包庇那个人吗?那看来小姐对他也不算是无意,现在孩子都有了,小姐想到的不是告知父母亲近的人,却是想着自己解决。”   还要喝下去不会立马要人性命的药!谁教给她的蠢法子?!   想到这里,他装作不屑的笑了笑,“听小姐话里的意思,那个人应当是不要小姐了吧?欺负完就走了,小姐现如今却挂念放不下他,是想要用伤害自己折磨自己的方法,以换他的回头?”   “不自尊不自爱,国公府的家教便是这样吗?”   许念不知道她只是问了种药落在他眼里竟然就变成这样的。   被他这么一说,脸上瞬间涨红,瞪着眼睛看向他:“我就是问问,况且就算是真的,我有意也好无意也好,跟你有关系吗?。”   为什么要把她贬得如此不堪。   齐褚只觉得她这反应是被说上了痛点,恼羞成怒了。   “我确实是管不了小姐喜欢谁亲近谁,但是小姐若是真的喝了药,死在了这府里,到时候岂不是还要牵连上我,小姐死了,我作为每天陪行的近侍,小姐的家人岂不是要拿了我去陪葬。”   “我可比小姐惜命多了。多问一点,也是不想要将来死得不明不白。”   许念也生气了,回他:“你想的太多了吗,我要是真死了,也不可能会要你陪葬!”   齐褚道:“这可不一定,到时候死无对证,万一别人也像他那样误以为是我做的,小姐倒是护住了奸夫,陆知可就要遭殃了。”   许念紧抿唇角,看了他一瞬,再次否认,“哪里来的奸夫,你自己乱想的,我好奇我随便问问也不可以吗?”   “谁没事问这种药,小姐觉得自己说出的话会有人信吗?”   齐褚冷笑了一声,唇角的弧度吝啬到几不可闻,却还是玩笑着问:“到底谁啊?竟值得小姐这般维护?”   许念深吸了一口,倒是先一步淡定下来,走到桌旁坐了下来,也不跟他继续吵了,抬手放在桌子上,回头斜了他一眼,只道:“不是藏弥会看吗?那就让他看一看,我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   藏弥左右看看,突然安静下来,那道吓人的视线就落在他的身上了。   他使劲低着头挪了过去,搭上了那手腕,背后一道视线,正面一道视线,压得他得了结果迅速松开了手。   许念终于可以叹出一口气,微微抬着下颌扬眉吐气的道:“陆知,你想太多了,看来那毒不仅坏身子,还坏脑子。”   往常也没发觉他这般不可理喻。   齐褚只是冷声问藏弥:“如何?”   “脉象快速流利,如珠走盘”,藏弥觉得今日是无妄之灾,快要哭了,闪躲的看了许念一眼,惊慌的垂下头,一五一十道:“是喜脉之征!”   他说得极快,察觉到那道带有果然如此的冷笑声音再次响起时,连忙往门口撤,假模假样的道:“我第一次号出此脉象,经验尚缺,若是小姐还想要知道孩子月份大小,我现在就回去翻书!”   快走快走,赶紧走!   许念还维持刚才牟定的神色,随着他话音落下,滞了一会。   刹那间,自信十足好似被击溃,变得有些茫然和心慌。   “你等等——!”   许念不敢相信,她甚至被他这一声惊雷给吓得有些腿软,站起来时扶住了桌子才稳住了晃动的脚步。   她难以置信的问:“藏弥,你再说一次,是什么脉?”   可脑海里又告诉她,藏弥连陆知这么复杂的毒也能解,寻常大夫就诊的脉他应该不会出错。   可是……?   怎么可能?!   藏弥转身推门的动作一顿,最里面的那个人没出声了,他只想要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当下不肯离开门半分。   他僵硬的转身,歉意的瞅了一眼许念,速战速决的问道:“小姐最近可有食欲不振,浑身无力,恶心呕吐,夜间多梦之征?”   许念回忆了一下,近半月确实吃不好睡不好还总做噩梦,她只当是那晚被魏泽吓到了,想到齐褚或许就在堰都附近所以才思绪不安。   至于恶心呕吐……   她连忙否认:“我没有任何恶心呕吐的不适感。”   没否认其他的,藏弥立马下了决定,“那就是月份还小,小姐害喜的迹象还没有显出。”   饶是许念深知道这一世根本不可能有个孩子,此时也被他这样牟定的神色给说懵了。   藏弥觉得自己此时虽然很想要跑,但是此时也要负责一些。   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小姐这个月的月信来了吗?”   许念不大在外人面前谈论这个,面上有些不自然,迟疑了一会摇摇头。   这月确实迟迟没有动静。   藏弥叹出一口气,举起三指发誓道:“医者,从不撒谎。”   说完,头也不回的赶紧走,回去把书翻烂,也坚决不再过来了。   “小姐。”   齐褚的目光从她愣住的脸上转而盯向那盈盈可握的腰间,眼中酝着风暴,唇边却惨淡的弯起抹弧度,“小姐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许念惊恐的摸上的小腹,手心贴在哪里没什么感受。   可是如何来的喜脉?   可转念一想,上一世她也不会相信重生这种怪力乱神之话,可她真的重生了。   所以什么也没做突然有个孩子,发生在她一个重生的人身上,离谱中又带着一丝合理。   万一重生就是她死之前的那副身体,孩子与她一体也重生回来了呢?   许念已经从什么也没做的坦然转成了紧张慌乱,她好似被人抽了魂,否认的话到了嘴边,忽然没有底气了。   真有一个孩子,那这就是齐褚那个疯子的。   可他们这一世见都没见过,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孩子在肚子里,她要如何跟家里人解释?孩子的由来又从哪里说起。   许念的手心都发白了,那些无法说清,无法托之于口的事情,解释不了无人会信的恐慌好像潮水一样让她喘不过气。   齐褚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面前,伸手触上她的小腹,许念被他的动作一惊,空茫的双眼才回过些神来,下意识的退后几步想要躲开。   她身后是柜子,已经没有退的余地了。   齐褚的耐心已经耗尽了,他的掌心强硬的贴盖在上面,轻轻揉了一下,明明在压抑着怒气,却还是努力平静下语气的问:“小姐,那个人是谁?”   他声音又低又沉,像是毫无情绪开口,又像是从刀锋之上吐露出的每个字,每个字都要人付出鲜血直淋的代价。   许念紧紧揪住他的袖口,想要阻止他的动作,却发觉她的力气根本反抗不了,齐褚手上的动作很轻也很缓,却不是小心翼翼,那已经是他极力克制之后的结果了。   他现在就想要它消失!   但是他按下性子,声音循循善诱的哄着:“小姐,敢做不敢认的人,值得小姐你这样反复维护他吗?”   许念仰头看着他,摇了摇头。   原来人在手足无措到极致的时候,大脑真的是空白的。   齐褚手上的力道重了一下,许念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颤了一下,不舒服的想要躲开。   “陆知,你先松手,让我理一理”,许念抬眸央求道,思及他刚才的话,安抚他道,“你放心,我会跟父母说清楚的,绝不会把你牵扯进来。”   齐褚身侧的手捏紧又松开,随后放过了了她,把她带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她低着头紧张的掐着指尖,他在许念面前也蹲下了身,看向她,再问:“小姐宁愿自己委屈,也要包庇下他来,对小姐这样重要的人,不会是小姐那个青梅竹马吧?”   他的声音渐渐阴郁下来,却还是装作那无所谓的语气。   “姓池,叫池言寓对不对?怪不得这几月他再也不来找小姐了,原是这般缘故。”   眼底的冷意藏不住了,早该发现的。   “听说小姐小时候就喜欢他,如今他还是专门为了小姐回来的,小姐肯定更喜欢了吧。小姐这么喜欢他,帮他遮掩也是情有可原,可既然有孩子,生下来呀。”   生下来掐死好了。   “不是……”,许念本就急,他一句接一句,她根本插不进话去。   齐褚笑了一下,“小姐你卑不卑微呀,喝药是想要谁紧张你,想要拿命换他在乎你?一尸两命都不怕?就为了他?”   那是个什么东西。   许念心乱如麻,她想要出声,却发觉自己无法解释这个孩子,又在他左一句言寓右一句言寓中,彻底把这份慌乱推上了顶峰。   指腹被掐得发红,却感觉不到疼,她的思绪找不到出路,在脑海中横冲直撞不得出路。   怎么解释这个孩子的来处?   “我跟言寓……”没有关系。   齐褚不想要听这个名字从她嘴里出来,他紧紧的盯向那双眼睛,用着最轻的语气说出的了最恐怖的话来。   他说:“我去帮小姐杀了他好不好,小姐喜欢他,我把他的头割下来送给小姐,以后小姐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许念受不了了,她忽然抬手捂住了耳朵,眼睛有些红,又气又急道:“跟他没有关系,不是他。”   她想起前世受到的害怕和委屈,好不容易重来了,如今还要被这个孩子再次拉入深渊,害怕和恐慌没有消减,反而愈演愈烈,甚至向着不可收拾的地步恐怖蔓延。   “那是谁?”   与她亲近之人,还剩下谁?!   许念眼中动荡不安,她看向齐褚异常冷静的眸光,乱糟糟的思绪安定下来一些。   “小姐放心告诉陆知,小姐不敢让父母知道,那陆知可以替小姐悄悄把人解决了。”   齐褚声音难得的温柔下来,连哄带骗道:“小姐悄悄的问,想必是不想要惊动其他人,小姐若是不信其他人,可以告诉陆知,我可以永远替小姐保守秘密。”   许念嘴唇动了动,在他那强烈鼓舞的视线中,有些松动。   齐褚看出来了,便继续说道:“一个人埋藏心事不难受吗?我可以帮小姐分担,多一个人就多一种办法,小姐若是实在喜欢他,告诉了我,我也能替小姐想办法,让他定然以后满眼都是小姐。”   到时眼睛剜下来,皮肉剥了,全都喂狗!   他的目光太容易让人信赖了,好像只要她说出来,他就能解决。   太具有诱惑力,许念想要大胆信他一次。   齐褚也不急,慢慢引导着她:“我会帮小姐保守秘密,小姐留下我,不就是帮小姐解决麻烦的吗?没什么好顾虑的,小姐只要信我,我可以帮小姐摆平。”   许念顿了一瞬,看向他,缓出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道:“是那个我一直想要杀了他的人。”   “……谁?”   升腾而起的怒火突然被浇灭了,齐褚脑中嗡了一下,觉得可能他听错了。   “我曾经拜托过你,让你将来一定要帮我杀个仇人”,许念忐忑道,“这个孩子就是他的。”   许念没有人可以说起这件事了,现在就好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的看向他,求救和不安都在眼睛里。   她神情是思索再三后的认真和慎重,出口的话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解释说:“这就是我非杀他不可的原因。” 第43章   “你从前不是问我,为什么对杀他这件事耿耿于怀吗?”   许念的视线从肚子上转向他欲言又止的脸上。   齐褚从前确实无比好奇到底会是什么原因让她能这般坚定的要杀自己,现在听见缘由了,却比以往要更加不解。   怎么可能是他做的。   就这一会,他已经把过往的十多年都回忆了一遍,所有记忆完整,没有任何丢失空白的痕迹。   在那个冬季之前,他甚至都不曾见过她。   怎么可能让她现在有个孩子还因此对他恨之入骨。   她就是现在说是齐玹他都会信上三分,唯独这句是绝对不信的。   齐褚面色复杂道:“小姐,这世间多的是相像的人,小姐真的能肯定不是认错了人?”   “他化成灰我都能一眼认出来,绝不可能认错”,许念看了他一眼,刚才那般声势浩大,如今怎么突然停下了,她还等着他多提供几种送齐褚上路的方法呢。   听到她这么一句,齐褚的眸光很微妙的动了一下。   许念借着抹去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滴,悄悄的掀起眼眸,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反应。   心想,总归是想要利用他帮她报仇,杀的人还是他的亲弟弟,可她终究到头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任由他现下答应的多利落,那也是建立在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的情况下。   若是将来让他知道了这人是谁,到时候左右摇摆举棋不定,说不定还会手下留情,那她就完蛋了,按照齐褚那个睚眦必报的性格,不能一次灭了他,让他知道她在其中这样挑拨,她必死无疑。   孩子有了便有了,只要他死了,到时候不管是她真的堕了这个孩子,亦或者是瞒不住被父母发现了,只要一口咬定是他欺负了自己,死无对证,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齐褚皱着眉,想要去把藏弥揪过来给她看看脑子。   刚有动作,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小声压抑的抽泣声,他半转身的动作愣在了原地。   许念努力的挤出了几滴眼泪,抬袖虚掩着,怕待会他回头时给吹干了。   齐褚转身时,看到的便是她低眉垂眸,小声又委屈的解释道:“我一惯胆子小,若是仅仅只是因为个孩子,也还不至于取他性命。”   想到刚才他猜测时的那些义愤填膺,许念觉得虽然他此时与后来的虞王脾性是有些不同,但本质上还是没变。   嫉恶如仇,善恶有辨,甚至都能为此杀人了。   虞王前世最讲公道,对那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人最是记恨,反正如今她都说了这么多了,就索性说得严重些,坚定他以后杀齐褚的决心。   要杀个极坏的恶人,也能减轻他将来的心理负担。   况且,也不能一五一十照实说,重生这种事情她都没敢让父母知道,此时就更不能对他说了。   她垂着头,努力把前世受的委屈都想了一遍,又把刚才突然得知自己有个孩子的慌张在脑中过了一遍,终于是眼泪汪汪,这才装作抬累了手,移开了遮掩。   把伤心难过自责都放在脸上,诚然做出一幅被害惨的表象。   “小姐你……”   许念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嘴角一撇,眼泪就没完没了的滚了出来,从小声的抽泣变成了稍大一点呜咽。   她可怜至极的哭诉道:“就像是你刚才猜的那样,他欺负了我,他敢做不敢认!”   “欺负我之前他对我柔情蜜意,什么给我家下聘,什么娶我过门,说得极为好听,谁想等我信了他之后,他就对我刀剑相逼,毒药威胁,说我若是敢外说出半个字,就杀了我。”   说到深处,许念想起刚才他对这件事情的态度,演得更为生动了,无助的摸上肚子,神情痛苦懊悔道:“他说他只是一时兴起,让我不要再纠缠他,我就多挽留了一句,他对我拳脚相踢,让我滚……”   齐褚一言难尽的问:“都是…他做的?”   应该不是磕坏了脑袋这么简单。   他目光顺着她摩挲肚子的手扫了一眼,又拧住了眉头,心下烦躁,所以到底是谁让她有的孩子?   许念见他神色奇怪,只当他是有所动容,可怜巴巴的点点头,再接再厉道:“你昏迷的这半个月,就是这期间,他又找上了我,说是以后都要长住堰都,他色从心起,仗着我不怕死不敢声张,甚至还要逼迫我给他做外室。”   “我不敢跟父母说,阿姐事务繁忙也顾及不到我,这件事已经在我心里憋了大半年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所以这药是?”齐褚附和的问。   许念好似被戳中了伤心事,忽然失声大哭,害怕无助道:“我怎么可能知道这种药,全都是他威胁时对我说的,他说玩玩而已要什么孩子,如果我敢不听他的话,就让我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折磨我。”   “他骗我,要挟我,甚至心情一不好就想要杀我灭口,我每天惶恐不安,谁也不敢告诉,只能自己瞎捉摸办法。”   “我问药名,也是想知道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说得情真意切,好像真的是那么会事。   许念脑袋已经空了,却听他不出声,觉得是不是说得还不是那么惨,正在犹豫要不要再补充上点什么时,齐褚忽然伸手,把她那好不容易酝酿出的眼泪都给擦了干净。   “按照小姐这么说,他现如今还在纠缠你?”   落在脸上的指腹冰凉,许念本就是哭得脸红红的,温差悬殊,不适的躲了一下,自己抬手把泪痕给擦了。   齐褚手一顿,收放在了身后。   许念点头说道:“他不显身,只是悄悄的让人传话恐吓我。”   “让什么人传信?”   许念摇摇头,稍微一回忆,说:“大多数时是在街上,都是些陌生人,我也不认得。”   齐褚做出了然,顺着她的话,“人海茫茫,大海捞针,确实难以查证。”   许念又马上否认,“也不是全都不认识,有一个我是知道的,你也见过。”   齐褚眼神示意她接着说。   “魏泽!”许念越说越顺,“你也看到了,他看见我就想要杀我。”   齐褚语气不明的反问了一句:“是吗?”   还知道魏泽,可魏泽从未露于人前,她如何知晓的?   阴差阳错的事,从她口中倒是变成杀她去的了。   但是他不动声色,继续问道:“小姐跟人家孩子都有了,想必至少知道那人长相,名字的吧?”   “小姐既然说了这么多,也不差这两样,告诉我,我给小姐个满意的结果。”   许念眼神闪躲了一下,她哪里是不想说,是还没有想好,若是直接说了齐褚,岂不是显得当初救他时心不诚,显得不那么干脆。   这样岂不是吃力还不讨好。   可若是不说,也解释不通她孩子都有了却连人家长什么样名叫什么都不知道。   支支吾吾的会,犹豫之色还未消尽便是仰起眸,尽量显得真实道:“他不喜欢点灯,所以我也不大看得清他长什么样。”   齐褚打量着她,目光带着浓重的考究,却没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许念觉得这般也不是能完全说得通,心下一动,又道:“但也不是没完全看清。”   她看向齐褚,心一横,只道:“我隐约觉得他与你长得有几分像。”   能不像吗?字字句句可不就是奔着他来的吗?   齐褚从未觉得自己耐心这般好,还能听她胡扯了这半天。   能自圆其说,脑袋应该是没问题,没磕着碰着,那就是故意为之。   “那名字呢?”齐褚悠悠等着。   许念忐忑不安的看他一眼,尽量故作淡定,显得不是那么刻意。   她动了动唇,只道:“闻沅,字闻沅。我不知道他的名,但是他跟我提过一次他的字。”   前世齐褚回到堰都太过于措不及防了,横空出世,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往,所有人对他的认知紧限于新帝齐褚四字。   闻沅二字,更是无人知晓。   她之所以会清楚,是因为前世逃的那一次,被抓回去的时候,那个疯子把她困在桌前,一遍又一遍的逼她写这两个字……   想起这个,脑海中那些喘息低吟声响让她根本不敢在往记忆深处窥探。   她闭了闭眼,尽量把那些让人面红耳躁,暧昧旖旎的画面赶出脑海。   既然齐褚可能就在堰都附近,那么迟早有一天要告诉他的,与其到时候突兀的说出这件事,不如先一点点铺垫好,让他自己心中有个猜测,日后也有个准备。   齐褚好似听到了什么很有趣味的事情,幽深的眼眸带着点浅薄的笑意看向许念,好似真的没听清一般的问道:“小姐说那人叫什么?”   许念迎上他的思衬,肯定道:“闻沅。”   齐褚,字闻沅。   齐褚眸色渐深,他从未跟人提过这两个字,就是陆时升,也不知道。   许念被他看得心下一慌,但又觉得自己说得没有漏洞,看他忽然变了的神情,觉得可能是他想到了什么,却又一时还不能接受或者正在斟酌。   “我只知道这些了”,许念趁热打铁道,“你一定要——”   话还没说完,却见齐褚忽然笑了一下,他走近,许念被他堵在了椅子上,被迫仰头看向他。   笑意未达眼底,齐褚问她:“谁教给小姐这些的?”   人是对上了,事么,强加他身。   偏偏说得跟真的一样。   许念紧咬住话头,不肯露半分怯:“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随便说来骗你。”   齐褚还在思衬。   她又马上补充道,“况且我也没有骗你的必要,我也不是说书的,莫名其妙拿自己的清白编个故事给你听。”   齐褚看向她,没说话,试图从那被他怀疑之后变得生气的脸上找出点端倪,给他的猜想提供一点思路。   可上面只有愤恨和恼羞,心虚或许是有点的,但是跟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能神色如常毫无动容才是奇怪。   可做没有做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齐褚忽然敛起戾气,甚至甚为好脾气的走到她椅后,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向那平坦收紧的小腹。   许念不知他忽然站到后边去做什么,想要扭头去看,却刚有动作,那只手又盖上了她的肚子,她浑身一紧,想要起身远离他,却被他这个动作牢牢的固定在了坐位上。   “你、你要做什么?”莫名其妙按人肚子是你家祖传的吗?   她想要问,却觉得他此时的笑中藏刀,不是很和善的样子。   齐褚的耐心耗尽了,手心的人很紧张,双手有要护住肚子的趋势,可他就是不想要她如愿。   甚至坏心思的揉了一下,瞬间吓得许念不敢再动。   他好似这才有些满意,缓和下声来,有商有量道:“小姐,人是已经知道,我们现在来聊聊它该如何处理的问题?”   说话的时候,他意有所指的曲指弹了一下,心情不是很好,因为锅背在他身上了。   那里在因为他的动作,随着她的害怕和紧张的呼吸起伏着。   许念对这个动作有阴影,下意识的顺着他道:“……怎么处理?”   这样受制于人挣脱不开的姿势让她很不安,又被他忽然变脸吓得脑袋晕乎乎的,话出了口,才后知后觉她说这么多的重点是在要杀齐褚,不是在如何处理孩子的身上。   却莫名被他这引导,跟着他的节奏的走向她也不不知道的方向了。   怎么处理,好像跟他没有关系?   齐褚对她的听话很是受用,只是一旦想起她如何也不肯供出的人,就想要她再哭一次,哭着把真正的事实说上一遍。   他蛊惑似的开口道:“小姐如今未出阁,总不能真的留下它吧,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早些除去,就不会有人发现了,小姐也不用为此烦忧了。”   他到底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值得她这样守口如瓶。   许念隐隐不安,转头迎上他的视线,绝对那双眼睛寂静又幽亮,让人分不清他是在说真还是吓唬她。   她确实也不想要留下这个孩子来。   但是——   前世那样的痛苦是现在回想起小腹还会隐隐作疼,除去它的办法她前世就想了许多,可最终都没敢伤害自己。   现在死了一次,是更加惜命,谁知道她一糊涂一冲动的结果不是一尸两命。   许念挣扎起来,道:“陆知,你先放开我,你只要帮我杀了他,剩下的事情我可以跟父母去解释,他们能比我处理得更好。”   齐褚冷哼了一声,声音不大,让人觉得好似错觉一般,幽幽道:“我怎么觉得小姐是舍不得,被我问急了,随便找的说辞忽悠我呢。”   若说的不是他本人,还真要被她这信誓旦旦的样子给糊弄过去了。   怎么才能撬开这张说谎的嘴,吓唬吗?   紧张无措,着急解释,确实吓一吓比好好问乖顺多了。   手心底下全是她的慌张,齐褚真很想要按上去,在乎得半字不透,藏得好深啊。   藏他都没藏那么深过。   许念气道:“你不是说帮我解决问题,你怎么比我还不冷静?”   她紧抿着嘴角,又尝试挣动了一下。   “解决问题?”齐褚声音又冷漠又沉郁,“可是小姐都不肯告诉我真正产生问题的人,既然源头走不通,那就只能从小姐身上开始了。”   察觉他话里的危险,许念一怔愣,问:“从我身上开始什么?”   齐褚忽然俯下身来,凑在她耳边小声说,“藏弥肯定有办法,我们可以选择一种没危险还不那么疼的方法。”   骗人!说得这样好听,到时候还不是她疼。   许念不打算跟他胡搅蛮缠了,早知道就不该跟他说。   事情没解决,现在还多了一样!   她着急起身,却发觉齐褚的手臂根本不肯松开丝毫,把她困在这个小小的椅子上,只能听他说:   “小姐这样舍不得,等它没了,我还小姐一个就是了。”   最寻常的语气说着最匪夷所思的话。   许念震惊道:“你……怎么还?”   话题是怎么从齐褚身上跑到她舍不得孩子这件事上的?   她是舍不得吗?她是怕死!   齐褚勾起唇角,直白又暧昧:“小姐怎么有的,陆知就怎么还。”   “放开!”许念觉得他中的那毒多少有点影响神智,“我不跟你说了,我去好好找个大夫都比你靠谱。”   这样被人拿捏在手里,太像前世死前那般了,既视感太重,让她觉得呼吸都不是那么利索了,那种疼又好像来了身上。   “小姐”齐褚冷下声来,“不就是个孩子吗?说上几句小姐就舍不得了,怪不得小姐从知道有它之后不气不怒反而是惊是恐,想来小姐也不是那么抗拒它,是吗?”   是了,也不是没有漏洞,若真像她说的那样,遭人骗了,威胁她迫害她,知道有这个么个孩子存在时多多少少会有点厌恶吧。   毕竟当初她看见自己的第一眼就是带着厌恶的。   可是从始至终都没有,手足无措之后她很快就接受了。   齐褚不松手,甚至变本加厉的按了按,恶劣的想,这么在乎,就是不行。   许念却忽然皱了眉头,推他的力道弱了不少,忽然想要捂肚子,“我疼——你不要动——”   原来刚才的不舒服不是错觉。   她微弯下腰,蜷缩着腹部,薄薄的肩膀打着颤,齐褚惊了一下,连忙收了手。   “小姐?”他声音难得的有些慌张,他是收了力道的。   许念脸色发白,额头有细密的冷汗冒出,她艰难的抬起头来,紧紧的拧住了眉头,有气无力的喊:“肚子疼……”   齐褚皱眉,快速翻过她的手腕,指尖搭上脉络时,片刻之后,脸色忽然一黑。   ……   藏弥快要把一辈子的对不起说完了,他内疚道:“是我的错,对不起。我学是学了,但是我应用的不好,积食脉象和喜脉有些相像,是我给弄混了。”   许念迟到了五六日的月信终于是来了,没有孩子,她终于得以松一口气。   短短半天,吓死她了。   她道:“是我没有说清楚,半个月前被吓了一遭,最近一直没缓过来,食欲不振精神不济想必是这里的原因。”   齐褚看了她一瞬,垂下了眸,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藏弥觉得过意不去,听她这么说只想要帮忙,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几贴草药递给她:“小姐晚上睡前用这个敷眼,可以助眠,这样就可以好好休息。”   想到重点,他又补充道:“最近小姐切勿贪凉,想来明日就会好多了。”   一直不出声的齐褚忽然伸手接过,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任由绳结挂在指间转圈,皮笑肉不笑的道:“能用吗?靠谱吗?”   藏弥从他脸上看到了另一层意思:   ——连个脉都能诊错了,要你何用?   他稍有不甘的低下头,能屈能伸。   许念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让帘棠从他手里接过,准备晚上就试试。   指尖一空,齐褚没甚意思的收回手。   许念刚想要问问藏弥,他中的那毒是不是有什么后遗症,例如喜怒无常,影响人的神智。   还没出声,藏弥就忽然不解的抬起头来,黑亮的眼睛里都是不解。   他疑惑问道:“不过我虽然诊错了,但是这种事情不应该是小姐心里最清楚是有还是没有。”   他一直想不通这里,只要她当时质疑他说绝不可能,他后续也能马上发觉不对的。   稍一思索,藏弥还是大胆问道:“小姐为何会觉得自己有孕了?小姐你不是还未曾婚配?”   齐褚视线也转向了她身上,目中思量意味浓重,但也在等着她出声。   突然之间一切都像是静止了一般。   许念微张的嘴一合,愣了愣,忽然发现圆不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如果早知道是场乌龙,她刚才也不会胡编乱造了那些话。   但是话都已经出口了,现在要是慌里慌张的推翻刚才的说辞岂不是显得很欲盖弥彰。   许念眼睛动了动,稍一做思索,坚定道:“反正就是他。”   藏弥没听懂,不解道:“谁?”   齐褚侧眸,语气平静的问他:“书翻完了吗?”   藏弥对上他隐含威胁的视线,不带任何犹豫的摇头否认,收敛起好奇,慌里慌张的转身先走一步。   要杀人的眼神了,说不定他就没有猜测,就是他恶劣混蛋到了极致干出来的事情。   现在支开他,是准备威胁还是杀人灭口。   小姐太可怜了,现在还不知道他的真面目,藏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是脚步却不敢停,等到脱离他的视线,才恨恨的回头朝那屋里看了一眼。   许念整个人都往下缩进被子里,只留下一双眼睛看着他,“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说的话?”   她自认为是毫无纰漏,可他从刚才起就好像没信。   难道都到现如今了,他终究是还是信齐褚,所以对她这番话呈怀疑态度,这才不信?   许念在心底默默想:怪不得前世你输了,终究还是对人心险恶知之甚少。   齐褚看着她的眼睛在动着,思量考究,时而还皱下眉,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他说道:“小姐,你太奇怪了。”   他从前也觉得她奇怪,但也只是心里思索到底是哪里奇怪,这是第一次问出口,并不抱有能找到答案的希望。   “你才奇怪”,许念狐疑的盯着了他一瞬,“我刚才的那一番话就是说给我阿爹阿娘听,他们都要信,你凭什么怀疑我没说实话。”   还好真不是有个孩子,否则真要被他逼问的露了馅。   反正说也说了,出口的话没有回头路,现在只要她不松口,那就是真的。   况且也算不上是假的,齐褚做的不比那轻,只比那更过分,她还说委婉了呢。   齐褚忽然笑了一下,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陆知只是觉得小姐太过于轻信于人,怕小姐被人给骗了,这才多问了几遍。”   说得平静,刚才他可不是这样好说话的。   许念心里想,要说轻信于人,那也是你最轻信于人,她说了这么多,没信半分就算了,还怀疑她撒谎。   看来你终究还是相信自己血脉至亲多一点。   “反正欺负我的人就是他,不管你是信还是不信,你都答应过我,会帮我杀了他的”,许念凝重道,“他不是个好人,我最讨厌的就是他了。”   齐褚不动声色道:“他让小姐这样耿耿于怀,直接杀了他岂不是让他太轻松了。”   许念略一思索,觉得有道理,试探道:“那折磨一下再杀?”   齐褚刚勾了一下唇,又见她马上兀自摇摇头,否道:“不行,这样太夜长梦多了。”   齐褚从她的话中察觉到点东西,尾调微微上扬,问:“小姐你很怕他吗?”   竟然还会担心夜长梦多,是怕死灰复燃烧得更厉害些吗。   许念想要点头,又觉得这般实在没出息了一些,含糊道:“他是个很危险的人,还记仇,如果你一次没成功,以后都不会有机会了。”   闻言,齐褚笑了一下,瞳中荡着点点愉悦道,“小姐对他还挺了解的。”   许念觉得他这般模样甚为古怪,还没来得及仔细想,就听他说出了后半句话来:“所以小姐当初刚收留我时,时常看见我就发愣,是因为见着了我这张跟他相像的脸,让小姐觉得恍惚是不是?”   齐褚想起那时候她看自己时那复杂的神情,倒是能解释得通一大半了。   许念看向他,精的时候精,固执的时候固执,就是都没用对地方。   她由衷承认道:“以前是有点,但是你放心,现在我看你甚为顺眼,不会把对他的偏见带到你身上来。”   齐褚微一挑眉,确认最后一件事,“他是欺负小姐的人,所以小姐对他恨之入骨,非杀了他不可?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许念十分肯定的点点头,目光中全是交托,恨不得让他马上就去把人找出来了断了。   不放心的叮嘱道:“切记不要手软,他心思深沉,狡猾多端,一定要一次性做好,不能打草惊蛇了。”   这就是她扭转命运的关键啊,重生的希望啊。   齐褚面色不动,抬眸,看向她,“小姐相信我就对了,小姐先休息,等陆知的好消息就是了。”   看着人转身走了,许念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   雨拍石阶,瓦滑珠落,春末的最后一场雨来势汹汹。   茶馆包厢之中,乌铮抱手禀告道:“属下已经查了,近半年来,与许家二姑娘接触次数最多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贺府小姐贺嘉——”   齐褚推开窗棂,雨珠滴落在窗沿上,牌匾上的许府二字卑冲刷得明亮。   “另外一个呢?”   话问了,可乌铮却消了音,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察觉到齐褚回头看来,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另一个就是殿下您。”   齐褚沉默了一阵,乌铮也不敢说话,直到片刻自后,他略过了这件事,只问:“齐玹没有出过宫?”   “没有”,乌铮道,“最近宫内传来了太子病重的消息,想来太子也成了弃子。”   雨势小了些,淅淅沥沥的,远处的青山却还朦胧在雨雾之中,齐褚的视线收回,再次落回在了许府门上。   他忽然问:“她从前有出过堰都吗?”   “不曾”,乌铮不知他为何忽然这样问,犹豫开口道,“殿下是还怀疑国公府和齐玹有所勾结?”   可若是怀疑国公府,那也应该从许思姜和许州章入手查起。   “不查她了”,齐褚略一沉思,转回身来,“安排一下,我要见齐禹一面。”   小姐有一句说的很好,他睚眦必报到了极致,没那么轻易放过任何一个人。   ……   昏暗的长枝宫内,齐禹正闷声咳嗽,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间就这样了。   太医都说他是倒塌的房子压太久了,沾染上湿气,染上了疫病。   可明明前几日他还试图拉住那个人为他的死垫背,短短几日,怎么可能亏损成这般模样。   口渴气燥,喉咙撕扯疼痛,他想要喝水。   他耗尽气力,试图唤人过来,可此时寂静的行宫之中,沉寂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人都被叫走了,况且疫病,如今谁也不敢来伺候他,迫于无奈,齐禹勉强坐起身来,身后去够旁边桌上的水。   “吱呀——”一声,久闭的大门被人推开,脚步声成了安静殿中唯一的声音。   齐禹狐疑,有气无力的问道:“谁进来了?”   只有靠近的脚步声,去无人答话,风吹起了纱帘,透过窗外的月色,能看见身影走到灯边。   却是只有个背影,辨别不出来人。   “大胆!”齐禹拖着无力的身体走出了几步,“你是哪里当差的,有没有规……”   烛灯亮了起来,齐褚抬起那盏灯,转回了身,光影把轮廓照应得忽明忽暗,齐禹也瞬间怔愣在原地。   他睁大了眼睛,一边后退,一边喃喃道:“我肯定是还在梦里……”   错觉,一定是错觉,他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齐禹,上一次我就当你已经认出来我来了”,齐褚在桌边坐定,不紧不慢的说道。   “不是错觉……”齐禹惊恐的看着那个身影,“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回来了他怎么能回来他不应该回来!   齐褚轻笑了一声,抬手给他倒了一杯水,递到了他面前。   齐禹看着他,就好像是看到了那日夕阳落下时,那位递他的那杯茶一般,他慌乱的后退着,碰倒了身后的花瓶,那巨大的碎响刺耳又惊人。   “这里住的还喜欢吗?”递出的水没人接,齐褚也不恼,站起身来,抬眼环视了一圈这宫殿。   他越是这般不动声色,齐禹就越是觉得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你敢来,你竟然敢跑到宫里来,我要去跟皇兄告发你。”   齐禹挪动着步子,焦急紧张的看向门口,只希望有人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齐褚冷笑一声,开口道:“我不是你的皇兄吗?”   他松开手指,那碗水便是落在地上,又是一阵清脆响声。   齐禹觉得他疯了,齐玹到处找他,可他却跑进了宫来。   他不去找齐玹,来找他做什么!   他不敢想了,随着他靠近的脚步,缓缓往后退去,可他原本就是带病,此时根本没有什么力道,桌椅被撞的直响,怎么还没有人过来?!   ……   黑夜里,长枝宫的火光一跃而起,猩红吞噬着一切,一只手从中伸手,极力想要抓住点什么,却只能被火舌攀附上后背,拽进火海。   齐褚擦了手,转身未再回头,像是从来来过一般,消失在夜色尽头。   与此同时,皇后生辰宴上,揽袖写字之人微一顿,“长枝宫走火?”   他让人调开了那里的宫人,要的就是熬死齐禹,倒是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一种死法。   “查查怎么起的火”,齐玹放下了笔,略一思衬,道,“还是我亲自过去看看。”   ……   草药敷在眼睛上,凉凉的还挺舒服,许念任由热气笼罩自己,她身心轻松,觉得今夜必然能睡好觉。   昏昏欲睡之间,有脚步声在门口处停住了,许念眼睛上敷了东西,现如今不好动作,便直接喊道:“帘棠,水凉了,帮我再添些热水。”   齐褚叩门的手一顿,微微皱眉,视线环视一圈,没见着帘棠,倒是在门口见到了热水。   许念好半天没有听到声响,又催促道:“帘棠,你快些。”   这声终于是起了一些作用,门被推开,许念往浴桶边缘上挪了挪,试图让出位置来让帘棠加水。   热气氤氲,圆白的肩头没入水下,肩线若隐若现的留在水面上,那细嫩的脖颈此时就放松的依靠在壁沿上,毫无防备。   热气蒸腾,唇也红,脸也红,俨然是放松之像。   齐褚觉得那热气好像沾染到他身上,也朦胧了他的眼,等手中一轻,全部加完的时候,莫名缓出一口气。   许念却忽然从水中坐起身来,抬高手臂伸到把背后长发给顺到一边,重新靠回去,是让人给擦发的样式。   发丝被顺到了前面,一部分飘散在水面上,一部分沉入水中。   锁骨肩颈白得好似轻轻松松就能留上痕迹。   偏偏悠闲等着伺候的人还毫无察觉。   齐褚扫了一圈,不知道擦发的东西放在哪了,觉得还是去把她那个小丫鬟给找过来算了。   他这边刚有动作,身侧“哗啦——”一声响。   许念没等来帘棠的动作,先从浴桶中站起身来,不解道:“帘棠,你做什么呢,磨磨蹭蹭的。”   水面挪到了腰迹,从上半身滑落的水珠像是白日遭了雨的花枝,摇摇欲坠,顺着肌肤滚落入水里。   她侧了身,那微微泛红的身体可能是极热的,甚至是灼人的,不然他怎么会觉闷,呼吸停在那里,又好像是从那里才开始的。   可偏偏罪魁祸首不知收敛,伸手在眼前摸索了片刻,细白的指尖滑到桶壁上,探出来的指腹也是红的,从手臂上滑下的水珠一路到了指尖,然后在地上留下一个显眼的水印。   她扶住桶沿竟然试图迈步走出来,水波都在随着她的动作动着,晃着,全部映照入齐褚的眼。   齐褚觉得呼吸一热,许念因为被遮住了眼睛不习惯,想要伸手去拿掉那敷眼的东西。   一切迟缓的感官在那一刻被惊醒了,他先一步上前扶上了她的肩头,在许念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快速把她转了回去,重新按回水中好好坐好。   水是热的,掌心的细腻也是热的,可他的手是带着凉意的,因为许念被他冰得蜷了一下。   “帘棠?”许念不解的喊了一声。   但是回答她的只是空空的屋子,并没有人应答她。   帘棠远远的听见小姐叫她,快步走了过去,等推开门,进去的时候顺便从旁边被衣服压住的架子上拿下帕子给她擦发,解释道:“白日下雨,奴婢看府里那只小猫被困在房檐上下不来了,去帮了一把。”   许念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怪不得手那么凉。   ……   许念确实是一夜好眠了,齐褚却好像掉进了一个和以往大为不同的梦魇之中。   没有刀剑血海,没有背叛相残。   是一个旖旎红衫,水雾氤氲的梦境。   浴池之中的人正眯着眼小憩,由远及近的铃铛脆响唤醒了人的思绪,齐褚倏的睁开了眼。   池台边,赤足的人正在起舞。   白肤细腕之上,红绳串着银铃,雪白玉润的脚趾踩在水渍上,溅开的水花随着裙摆一起生花。   齐褚抬眸,对上了一双璀璨清澈的眼,他喃喃喊道:“小姐……”   许念好似没有听见一般,银铃随着她的动作被晃得轻响,脚下的步子不停,齐褚这才看清,她也曾好好穿着外衫,红色裙衫的全貌,只是一层半遮半掩的轻纱。   那层轻纱随着人的动作,散开,合拢,周而复始,红与白相互照应,把肌肤显得如玉一般,藏起,又显于人前。   故意勾着人,半隐半现,把一身玲珑身段显得惟妙惟俏。   细细的薄腰就晃在眼前,好似在等着人的采撷。   齐褚喉咙口微动,他腰间忽然摸上来一双手,手指细长娇嫩,轻巧熟练的滑入了他的腰带间,许念忽然从水中钻了出来,那身轻纱被水一浸没,彻底没了遮挡的作用。   紧贴在身上,把起伏的轮廓直白的显出来,随着她贴近的动作,起伏挤动颤动着。   她好似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般,盈盈一笑,衣带散开,手指顺着他胸膛往上,滑过喉结,最终停在了他嘴唇上。   被她触上的地方,好似掀起了一阵火。   齐褚手不由自主的环上她的腰间,把她圈在自己的臂膀之间,她就主动俯下身,吻了上去,不得章法,两唇碰在一起,牙齿磕碰,嘴里的腥甜血味也不知道是谁的。   许念抬眼时候,眼弯弯,眸中有水波在动,好似诱着他来主导着这一切。   齐褚看了她一瞬,接替她的动作,舌尖探进去,撬开了贝齿,再不局限于吻,是啃咬,是撕扯,是恨不得吞入腹中的冲动,却也是小心翼翼的舔抵。   理智在消失,在遵循本能,在贪图软香。   耳边的喘息很急促,推搡的手软如骨似的,毫无力道,缠绵纠缠的身躯好似在叫嚣着什么。   许念满脸通红,唇齿间的所有声响都被吞噬得干干净净,那霸道强硬的身躯,紧紧的压在她身上,企图把她的呼吸也一并吞下去。   他看到她按在池边正在收紧的手指,颤抖的身躯上是欢愉,恐惧骇人的快感让她忍不住想要往后躲。   她开始抗拒,开始闪躲,挣扎着想要脱离这溺人的水。   坚硬滚烫的身躯带来的恐怖力道忽然让她慌乱了起来,手臂腰腹间爆发的力量像是随时都可能要了她的小命。   齐褚伸手,盖上她挣扎难忍的手背,嵌入她的指间,禁锢泯灭她所有想要逃跑的意图。   那后颈就在眼前晃动,他埋下头,吻上那脆弱敏感的地方,舌尖舔食,锐齿叼含,低吟喘息无休止的响起,压抑克制的呼吸声盖过了水波晃动的声响。   鼻息交缠,旖旎的水汽暧昧的声响,微微张开的红唇,不知所措舌尖好似忘了归处,随着换气露在人眼前,上面水光盈盈,是失神也是沉迷。   齐褚眼中也好似映照上了猩红,占有和侵略蒙住了双眼,许念转身向着池边爬去,脂玉圆滑露在眼前,他伸手拉上她的脚腕,让铜铃响,让她喉间求饶。   逃跑的人被拉回了原位,炽热的呼吸再度缠在了一起。   不远处池边,散落的嫁衣和常服堆放在一边,齐褚微微皱眉,可他好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只觉得碍眼。   腰腹在收紧,许念仰起脖颈,齿尖藏不住的声音都泄了出来,齐褚呼吸急促,把人拉回,紧紧的抱在怀间,闷哼喘息,终于是缓和下来。   背后的指甲印在烛光之下,暧昧旖旎。   怀里的人好似窒息住了,埋头在他肩上低喘了许久,才抬起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眸看他,红唇轻启,似是要唤他。   “……”   “——陆知?”   许念再度敲了敲门,微微皱眉。   往常的这个时候他早就起来了呀,想到他上次中毒的景象,心中微微觉得有些不妙。   不会又晕了吧?   许念又尝试喊了一声:“你再不出声我就进来了?”   齐褚猛然睁开眼,还来不及平息收整,推门声已经传来,他侧眸,正好与抬眼的许念碰了正着。   和梦里一样的一双眼睛。   刹那间,梦境里的场景又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直到门被再次带上,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齐褚烦躁捏了一下眉心,觉得定然是她编造的那些话影响到他了。   他为何要对那个人是谁耿耿于怀,她不说实话就不说实话,关他什么事。   反正只是利用她先隐藏住自己的行踪,又不真是她的侍卫,被谁骗了都与他无关。   齐褚闭了下眼睛,尽量让自己忘记刚才的梦境,异样的感觉终于是缓和下了一些。   被梦境多夺走的理智也在慢慢回笼。   现在齐禹死了,那个位置,齐玹应该是肖想许久了,可是现在有他的存在,齐玹不敢露面,想要走上那个位置,那定然是千方百计的想要找出他来,除之后快。   可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太子位。   任由齐玹是如何急,如何迫不及待,都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目前他还是得暂时待在堰都,小姐就是他隐藏身份的最好凭借,在他计划没成功之前,她可不能与人婚配了。   至少在他准备离开之前,猎物只能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也不是完全不关他的事,威胁到他所有计划的人都应该被除去。   齐褚推开门,许念就坐在门口的阶梯下,单手杵着脸,正百无聊赖的拿棍子戳前面的蚂蚁窝。   听见声响了,她回头看向齐褚,打量了他一瞬,新奇道:“没想到你的起床气比我还大。”   她的起床气只是不搭理人,可没有像他那样厉声把人往外赶,况且这还是在她家。   看来那毒果然是有点影响人的神智,稀奇古怪的。   齐褚对上她的目光,刹那间梦境里言笑晏晏的那张脸好似又出现在眼前了,一颦一笑与可怜巴巴仰头向他求饶的目光渐渐与眼前的面容相重合。   那种不受控的烦躁感又出现。   齐褚挪开目光,率先走下楼梯,不让许念再这样盯着自己了。   “不仅是起床气”,他故意凶了她一下,皮笑肉不笑道,“小姐还坏了我一场好梦。”   许念的目光有些微妙,想起了今日过来要说的事情,又听了他这么一句,微微眯起了眼,迟疑问道:“你不会是梦见谁家姑娘了吗?”   齐褚:“……”   他在她身旁站定,许念因为说话停下手中的棍子,她没有动,那些蚂蚁已经顺着棍杆往上爬,已是快要到了手上,她却还在猜他做了什么梦。   “肯定不是小姐”,齐褚今日甚烦,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许念自动忽略他这句,审视了他这不太自然的神色,更加笃定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不是我,是不是个舞姿甚是美妙,腰肢纤细,说话甚为好听可会讨人欢心的姑娘?”   她一大早从阿姐的口中得知,皇后的亲侄女,陈州郡沈家之女沈姣今日到了堰都城,虞王前世那位甚难相处的侧妃。   陈州郡水利气候得天独厚,是以大魏最重要的经济命脉,沈家大郎在朝中为官,二郎在陈州郡经商富甲一方,背后财力,不容小觑。   沈姣最拿手的便是陈州曲,惊鸿舞,许念家人尚在时,全堰都城都在传,虞王对这位侧妃甚是宠爱,可以一掷千金为她造梅园,千里轻骑只为送她鲜荔。   前世沈姣虽是为侧妃,却有整个陈州郡在身后做保,相反的是,她虽为正妃,可正是家破人亡落魄之际,自然被挤兑的多一些。   没有家人依靠之后,她学会的最大的一件的事就是忍。   所以即使在齐褚囚禁了虞王之后,她也只是尽量躲着沈姣,抱着能忍则忍,能避则避的态度,任由她如何闹,她未曾动她半分。   毕竟前世为了救阿姐,她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找上虞王求救,彼时国公府落败,她早就见尽了人走茶凉,人心刻薄,所以也并不抱希望。   可虞王出乎她意料的应下了,在那时人人都怕被牵连的情况下,他不仅应了,甚至是三书六聘,明媒正娶的把她迎进了虞王府。   在那为数不多的接触中,他也不曾轻看奚落她半分,甚至在那段最难的日子里,帮她挡下了很多流言蜚语。   虽然最终还是没能救出阿姐,她仍旧是十分感激,甚至在后来不惜代价的答应与他里应外合。   所以一想到终究是自己占到了便宜,传言虞王喜欢沈姣,承着这份恩情,她对沈姣也容忍到了极致。   沈姣心里不舒服,甚至嫉妒,找她的不愉快挑衅她,确实是因为她的出现导致她失去了一些东西,所以她也可以适时忍下一部分,因为觉得不应该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般忍让直到她发觉,姐姐的死,竟是与沈姣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时。   她前世做得最冲动的一件事,大抵是亲手向沈姣讨要回了姐姐那一命,让她把姐姐所受的折磨都尝了一遍之后,送她下去给姐姐赎罪。   冲动却绝不后悔,虽然前世还了,但事情存在过发生过,没道理仇报了就能忘了。   那这一世井水不犯河水,没前世那份气度了。   是以她今日又听到这位的名字,想到的是马上说来给他听。   前世的这个时候了,他是已经回宫了,而沈姣此次来堰都,也是受了皇后的暗示,来与他成亲的。   可这一世怪就怪在,他此时还在她府上,半分要回去的趋势都没有。   齐褚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问:“小姐为何这般猜测?”   许念站起身来,齐褚眼神示意她手上,她抖抖手,把已经到了手腕上的蚂蚁拍下去,才开口道:   “今日听说皇后的侄女从陈州郡来堰都了,她跳得一手好舞,又听你这么说,随便猜的。”   齐褚敏锐的察觉到点什么,只道:“所以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太子位空悬,齐玹自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做点什么,沈姣要来的消息他早在半月前就知道了。   话出了口,他倒是想起来,如今她可不就是把他当做齐玹了吗。   所以?   许念没说话,看了他一瞬。   前世虞王出事之后,她本以为沈姣会安分一些,再或者是为了喜欢的人能稍微做些靠谱事情,可是没有,她还是盯着她祸害。   沈姣甚至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宴上设计她去讨好齐褚。   也是这之后,许念意外得知了,沈姣就是害死姐姐的幕后凶手。   “没说与你有关系,我随便说说”,许念无所谓道。   若这一世你还是走上了前一世的老路,她不会再踏入这淌浑水里,所以大抵沈姣最后就是要走她上一世的路。   那按照前世沈姣的作风,应当也没有多少成功的机会。   所以如果运气不好,你还是要落得个和前世一般的凄惨后果。   想到这里,许念便道:“听说昨夜宫内走水,今日阿姐被唤进宫去了,我要去给她送午食,来让你跟我一起去。”   能有前世那样的传言,她想,虞王应当是喜欢沈姣的吧。   她虽然无法明白这人与人之间的喜爱欢好从何而来,可他们之间终究是存在过这份情谊。   虽然她希望他这一世好一些,不要专注那眼前小情小爱,但是这只是她想当然的以为,不能替他决定,毕竟万一他是乐在其中甘之如饴的。   所以想要说点什么,话到了嘴边,却还是忍了下来。   苦果善果总是他自己的选择,况且若是他觉得沈姣背后的势力能为他所用再选择一次也能说得过去。   千千万万种可能都会出现,她不想要太早的自作主张,所以今日这么一问,也是想要探探他与沈姣此时是否有联系。   若是他已经知情,那就不能继续把他留在府里,毕竟万一他被沈姣三言两语撺掇策反,岂不是她在自己家放了个祸患。   谁知道他是喜欢沈姣到了何种地步,救命之恩和那白月光之间她可是没有信心去赌一次。   这世间的喜欢大抵是说不清的,更不讲道理的,甚至看了一遍结局之后,许念更觉得,能离得远远的,便离得远远的。   只要他答应帮她杀了齐褚这件事情做到了,其他的事情她只能祝好。   许念见他不出声,又重复了一遍,“你要去吗?”   “到时闲杂人进不去宫内,你只管在宫外等我就好,如果你要去,我就让康依去忙她自己的事去了。”   从前出行,即使不说,他也能早早的候着,所以是会去的,对吧?   她给他创造一个去见沈姣的机会,但也是想好了,今日若是他去了,那决不能再继续留他在府上了。   这世间的挑拨大抵甚过一切利器,杀人于无形。   她与沈姣之间,再来一世,也无法两清。   齐褚觉得这话听起来煞是有趣,征求他的意见,还给他选择的余地   从前出去的时候也不见她这么问,偶尔甚至是撇下他一声不吭的去,没良心极了。   要去吗?   唇齿间把这三个字又磨了一遍,竟是一时猜不透,她这不咸不淡的反应,到底是希望他去还是不去。   若是齐玹,会选什么?   以他那位兄长的脾性,大抵是把好人装到底,肯定是应答下来,多增添一些好感为自己所用。   就在许念以为他像往常一样答应下来,却见面前的人忽然冲她笑了一下。   齐褚忽然懒散的伸了腰,随后原地坐了下来。   他曲起腿,支着下颌看她,好整以暇的道:“小姐既然是问我,那陆知就不客气了。”   许念微微一愣。   齐褚道:“昨夜没休息好,今日又被小姐吵个一个大早,现如今不是很想要动,康依要做何事去,我去替她就好,就不陪行小姐一同去了。”   他又不是齐玹,现下也没必要为了那点好感事事顺着她。   许念没想到他拒绝了,还把原因给说了,让她问一句为什么的机会也没有,被堵了话,倒是让她没什么话好说了。   齐褚只是勾起唇角,就这样微仰着头看向她,和往常一样的叮嘱她:“管他陈州郡还是南州郡来的人,又不是陆知非要认得的人,小姐下次就不要再提了。”   他虽然甚为坦然,但是许念还是忍不住问了为什么。   齐褚眉眸间有深色,反问道:“小姐没发现吗?小姐说她的时候,我话都接不上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啊大家,迟到了。 第46章   城墙之上,带着大魏标识的旗帜迎风飘荡,一人背手站在其上,就这般远远的看向长枝宫的方向。   齐玹问:“还是没有消息?”   “他们过于谨慎,每当快要找到些许线索时,我们的人很快就会被灭口,虽然探查到一部分消息,但是半真半假,还需要仔细核验后才能用。”   “拖的太久了”,齐玹看向随侍,说:“查不到只有一种可能,我们身边已经混进他的人来。”   所以才会事事碰壁,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随侍想要点明示:“那殿下的意思是?”   齐玹抬起眸中,聚起了冷光,“调人先把堰都城查一遍。”   说不定是早到了眼前。   甚至在这四周,可能也有眼睛在暗中盯好了他的动作,这样被动,他太不喜欢了。   “他本可以直接回来,但此时非要跟我耗着”,齐玹顿了顿,笑道:“看来不仅是我想要除去他,他也同样迫不及待的想要杀了我,果然从前放虎归山就不是个好选择。”   随侍略一想,附和道:“当年送他为质的这个法子还是陆家那位提出来的,若不是陆时升当时那一言说得蒙蔽住娘娘和殿下,何至于跟他绕这么大个圈子。”   只怕是早就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在这宫内了。   齐玹道:“此时也不算晚,这个宫里只能有一个七殿下,我已经在这里了,就绝对不会是他。”   “他想要的东西,从没有我抢不来的,管他谋的是什么,能看他到头一场空,也颇有些趣味。”   ……   清理废墟的宫人正在其中忙碌着,大火虽扑救得及时,但是主殿烧毁得严重,已然是无法再住人了。   一个月两起事件,上次见这位太子的时候奄奄一息,如今只剩下棺椁。   许思姜眉目间凝着,说道:“你说巧不巧,你这边刚把太子这些年做的那些混事的证据呈上去,他转眼间就病了。”   就在以为他是故意装病的时候,这又遇到了失火,彻底一命呜呼了。   池言寓待会还要面圣一趟,此时就是顺路过来看一眼。   他不便久留,闻言,只道:“走水么,什么时候都可能。况且在这宫内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许思姜觉得这话聊不下去了,摆摆手让他走,却是刚有了个转身的动作,余光忽然扫见他手中拿着的东西时,微微一愣。   池言寓从未想过要遮掩。   许思姜目光从他手上的卷宗移到他的脸上,警惕问道:“这是粟阳案的涉案人员?你拿这个做什么?”   她曾经也找来看了很多次,怕是没有人比她对此还熟了。   池言寓随手翻了个大概,轻笑了一下,说:“也不止是粟阳,近五年发生的大案我都看了一遍,复述一下这些陈年旧案,熟悉一下章程罢了。”   许思姜却是不信他这套说辞的。   此案牵连甚广,没有人敢和粟阳案扯上关系,甚至在堰都,这都是大家主动避讳不谈的话题。   甚至就连她,如今也学会收敛下探查这些的心思,即使想要知道关于那件事更多的细节,也不会这样明目张胆的翻阅与之相关的记录。   太明目张胆,容易被人当成活靶子。   “言寓”,许思姜慎重的叮嘱他,“与之相关的任何事都不要再去碰了,你思姜姐我被罚的那五年,就是最好的教训。”   “我心里有谱”,似是怕她再想多了,池言寓又解释了一句,“这些也不是我想要拿就能拿到的,最近在重新规整这些记录,这几份都是拿不准的,不知该归到何处,今日特地拿来问问陛下。”   许思姜给了他一个你最好是的眼神。   池言寓想起了另一件事,侧身道:“你托我查的被太子抓的那个孩童,已经有了眉目。”   “在哪里?”   “我们是在乱葬岗找到的人。”   ……   齐玹刚收回视线,准备回去时,目光一顿,看到了此时正在向着那边去的许念。   他若有所思道:“那是许思姜的妹妹?”   随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答道:“好像是给她姐姐送东西来的。”   “说来也是运气好,上次竟然是让她逃过一劫”,说到这里,齐玹微微笑了一下,“不过是幸与不幸还难说,我如今突然改变想法了,准备换种方法把国公府收入囊中。”   随侍提醒他:“今日沈姑娘初达堰都,如今正在皇后宫中,您不易在外待太久,殿下还需尽早过去。”   闻言,齐玹微沉了眼,有几分不耐但还是忍住了,盯了随侍一眼,便是转身回去。   许念只觉得背后起了阵冷意,下意识的回头,四周都望了望,却不见有多余的人。   又狐疑的收回视线,心想,果然这皇宫,无论是什么时候进来,都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   齐褚把纸条展开,扫完上面的内容,抬眸悠悠道:“终于是想到了,我就说他再怎么也不至于会蠢到忘记眼前这块地方。”   乌铮却觉得太过冒险,“如今我们准备的还欠些火候,属下觉得此时退出堰都能更有利我们的计划。”   堰都城终究是捉襟见肘,不利于行动。   齐褚抽出他身侧的佩刀,抬指刮了刮那刀锋,“没到那一步,一切还不好说。”   乌铮神色凝重,还想要劝,但是忽然被他抬起的目光扫了一眼,马上敛神垂下了眸。   齐褚从他身上移开目光的那一刻,眸色不变,瞬间扬起手,刀柄脱出手,向着远处的树丛掷去。   一声闷响,藏匿偷听的人从中滚了出来,刀尖还插在心口,张嘴呜咽几声,彻底没了声息。   乌铮大惊,“这是……?”   齐褚神色微冷,交待他:“堰都的事情暂先交给魏泽,你现在去北安,用他这双眼睛,给北安那位新登基的小皇帝还一份礼。”   “是!”   “顺便替我捎句话,下次再见,我会踏着他的血肉,收下他整个北安的赔礼。”   *   许念找来的时候,看他正在收棋,“你今日兴致这么好,自摆自下,不无聊吗?”   齐褚放棋的手没有停顿,抬眸看向她,唇角微扬,语气轻快道:“所以陆知在等着小姐回来。”   说得煞有其事,若不是知道他今日出去过,她都要以为这是真的了。   许念在他对面坐下,棋盘已经空了下来,齐褚把白子推给她,“小姐无事从不主动来找我,今日一回来就过来了,是想要问什么?”   只有这个时候能主动地围上来,没心没肺至极。   许念被猜中的心事,也就不跟他客气了,随手落下一子,道:“太子死了,长枝宫被烧了,你听说了吗?”   齐褚头也不抬的道:“听说了。”   许念古怪的瞧了他一眼,想说知道的话你如今还在这里摆棋。   前世齐禹死后,人人都推举你为新太子,你呼声最高,也是最可能得到这个位置的,可你这一世怎么这样不急。   神色淡然得好似跟你没关系一样。   齐褚察觉到他话落了许久,对面也没声响,抬起眸,见她正在看着自己想什么想得出神。   指尖点了点桌面,等把人神给拉回来了,才玩味道:“小姐欲言又止的,到底是想要说什么?”   许念顿了一下,察觉到他话里的打趣,也学着他那般悠闲作态扬起个笑来,逗弄回去:“想要说你长得好看,我下棋下不赢,那就多看几眼,补回来。”   她没事瞎操什么心,说不定他早就不露声色的想好什么时候回去了。   齐褚眼中有几分愉悦,手下却是毫不留情把她堵进了死局,“小姐这样心不在焉,当然是赢不了的。”   说话间他已经再次清理出了棋盘,是再来的意思。   许念觉得他笑得多少有点挑衅的意思,当下也有了不服输的劲。   她接过棋盒,微抬了下颌,说:“你这样得意,小心马前失蹄,待会若让我赢了你,到时候我可不让你找回来。”   齐褚道:“马前失蹄也不一定会输,小姐这样牟定,是不相信陆知,还是觉得我肯定是要输一局的?”   许念心里说,是怕你步前世后尘,真的给输了。   但是她面上不动声色,尽力去找他落子的破绽,“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相信我自己而已。”   毕竟她都看过一次结局了。   齐褚垂眸轻笑了一下,“所以小姐这番话,绕了又绕,还是在说不相信陆知?”   许念抬眼,“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就在说话间,齐褚又堵死她最后的路,见她有些泄气,指间摩挲一下光滑的玉石,看向她道:“小姐你说一句信我,我就让小姐赢一局,如何?”   还有商有量的,许念迎上他的视线,想起了某个人曾经说过的话,用他的话驳他的话:“上次上元那日,你不是说让棋玩起来没什么兴趣,现下怎么又要让我了?”   齐褚道:“那人让小姐,是为了让自己赢,我让小姐,是心甘情愿的输给小姐。”   许念怔愣了一会,才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齐褚这次没把收拾好的棋盒递给她了,只是先在上面铺垫好的局势,棋盘再度被放满的时候,伸手到她面前,打开手心只留有一枚棋。   许念狐疑的拿过,看到面前的棋盘,恍然大悟。   这上面哪还有能让她选择落子的地方,前面所有他都决定好了,只留下这最后一步,棋虽然也在她手里了,却没给她选择的余地。   不管她如何落,都是要赢的。   许念抬眸恨恨道:“话说得这么好听,我还以为你是真的要心甘情愿的输给我,结果你这明明是让我毫无选择的照着你的话走。”   “一样换一样”,齐褚饶有趣味的看向她,“小姐不亏的不是吗?”   他从前可是一步都不可能退让的,现下却一下退到了这最后一步。   绝无仅有的一次,倒被她当成欺负她的了。   “可你刚才说的条件我没答应,那就算不了数”,许念不喜欢这般被安排的感觉,她站起身来,想要说不玩了。   被丢进盒子里的那枚棋在绕着盒壁打着转,齐褚听着那声响越来越小,看着它回归静态。   然后他的目光一转,无甚波澜的开口道:“小姐好生无情,有话要问我的时候,就能坐下来陪我玩上一会,发现没问出自己想要听到的话,转身就耍赖走人。”   许念准备走的脚步一顿,觉得他最近不仅胆子大了起来,甚至这犀利的唇舌都好似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说出的话语气倒是不轻不重的,可听到耳朵里,总要留下个印。   可你若是仔细看上一会,就会发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却是毫无动容的,他只是轻飘飘的抛出一句话,故意惹你烦忧。   然后好整以暇的看你接下来的反应。   坏死了。   她一开始捡回来的那个听话的人去哪了?   许念回头,小声嘴硬道:“这都是你自己的想法,不是我的。”   被他说的好像真的是她利用完他就扔了他一样。   有吗?   ——没有!   齐褚不动声色勾了唇,“小姐你的声音太小了,你还站那么远,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故意似的,很会反客为主,这般懒散语气,一时让她分不清这是在谁家了。   许念拗气一样,就是不听他的,站在原地不动。   看了他一瞬,真情实感道:“明天还是让藏弥再来给你好好看看,我觉得或许他用错了药,我不太习惯你。”   “毕竟脉都能诊错,我也怀疑他用错了药”,齐褚示意她坐回来。   许念没办法在他那样的目光中直接走人,只好又退回要走的步子,坐在他对面。   齐褚道:“小姐刚才还说我好看,现在不看我,盯着桌子看什么?”   许念觉得他有些变本加厉,还不知羞!   他眼神有着危险的绮光,对上的那一瞬,自然而然生出的紧张好似马上就会顺着后背攀附而来。   看了一眼,许念马上又移开了,只道:“刚才是刚才,现在又觉得不怎么样了。”   齐褚道:“真的吗?”   问的又认真又有探究。   倒是显得她刚才那句话十分底气不足。   眼见许念有些恼了,他也见好就收,换个话题。   循循善诱说:“小姐除了要问我听说了吗,应该还有其他话想要问陆知,或者说还有其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可为什么不开口呢?”   许念有些讶然,她确实想要试探一下他现如今的打算,毕竟跟前世出现了偏差,知道的还少,会让人觉得很不安。   “小姐只要问的我都实话答了,可小姐不愿意开口的,陆知也不知道小姐是想要知道些什么,自然也回答不出小姐想要的结果。”   他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就带着浅浅的笑意看向她,很是能蛊惑人心。   那眼神像是狐狸和狼的结合,又狡猾又深究,注视你的时候好似已经把你会出现的反应都预料在其中了。   许念不上他的当,“我不说你也可以按着自己猜到的说些,说不定你猜得准,也不需要我问出来就能回答出来。”   齐褚做出为难装,“可若总是这样猜来猜去,没达成一致的认同,若是哪天有人挑拨离间,那可不是要着了道。”   许念本觉得他有些胡搅蛮缠,又觉得他这句话说得还是有些在理。心里这样想的,她倒是没有出声,想要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齐褚道:“我也没有什么能让小姐不相信的地方,也不曾辜负小姐任何一次信赖,小姐索性抛开那些顾虑,想说什么说什么,想问什么问什么,我知道的都告诉小姐,好不好?”   他总是爱问如何,现在突然变成好不好,不是一贯强硬的风格,语尾微轻,带着点哄的意思。   哦,完整说起来,是连哄带骗。   前者尽是暧昧,后者么,都是目的。   说的好听,也是因为要试探他想要知道的东西。   这样难以招架,许念已经能想象得到,若是自己真的信了他这一套说辞,问出那些奇怪的话来,不仅从他这里得不到答案,还要被他反过来把前因后果都挖出来。   你甚至难以简单糊弄过去。   上次编造那处话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个人在某些时候敏锐得过分。   许念看向他,坚定道:“你猜错了,我没什么要问的。”   齐褚好似早就料到她会这样答了,对她笑了一下,并不按她想的那般终止这个话题。   他道:“小姐既然没有,那陆知有些问题一直不得解,那就只好来问问小姐了。”   先礼后兵,让人无法拒绝。   许念预感到不妙。   果然,下一刻,就听他道:“关于小姐那个仇人,小姐上次讲的太粗略,现下无人时间又多,不妨小姐从头到尾把起因由来都仔细再讲上一遍,也好解了我的某些惑处。”   许念:“……”   刚才还是应该走的。   或者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他神态自若,手中摩挲着那圆润的棋子时,显得手骨格外的修长,指尖微曲,轻敲桌面的声音,换回了许念的神思。   “小姐”,齐褚摊开手,浅笑了一下,随后抬眸望着她,“小姐想好措辞了吗?”   说的好似那么一回事,这些天都让他快生出错觉了,心想会不会真是他忘记了。   但是可能吗?   越发理不清的事情,他觉得越是有趣味。   许念沉默了一瞬,见他截然不动的样子,眼中忽然闪过一丝黠光,对他招招手,让他凑近些。   齐褚微一挑眉,双手交叠搭在桌子上,上半身向前倾伸了一些,准备听听她究竟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他们之间隔着石桌,上面的散棋还没有收拾好,等他照做了,许念也凑近了一些,却不是要回答他的话。   齐褚只来得及看见一抹得意的笑从她眼中闪过,下一刻她就忽然抬手点了点他那始终没放下的唇角。   又轻又快一下,捣乱的人就收回了手。   轻快自然的弧度忽然滞了滞,薄唇似乎是想要动,却又堪堪的忍住了,与她对视,觉得她眼中的得意和扬眉吐气都快溢出来了。   “你这么关心我的事做什么?又和你没关系,你上次说我奇怪,其实你最近才是奇怪透了。”   四周是真的很静,静到他可以不受任何影响的把她说这番话的所有表情收入眼底,然后顺着问上一句:“哪里奇怪?”   这次到许念扬起了唇角,低头把他手中拿着的那颗棋拿了回来,在棋盘上一落,说:“我才是你的小姐,我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为什么要事事听你的。”   她算是发现了,对他太过于纵容,最后的结果就是越发管不住他,还要被他管。   你既然要演,那要演像一点才是。   我把你当客人,结果你却拿我当犯人一样的审问。   齐褚一双黑瞳中倒映着她的样子,沉寂之中又好似被什么惊荡起了点什么。   他低声问:“所以小姐是在说我以下犯上了,问的太多了吗?”   许念莞尔一笑,“倒也不是以下犯上,我对你多有纵容,你这明明是恃宠而骄。”   这人太会反客为主了,她要反回来,不要再被他带着走了。   “恃宠而骄?”齐褚把这四个字重新念了一遍,觉得有点意思。   许念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我对你多有容忍,但是你不记着我的好,现如今还来窥探我,这才是真正没道理的事情。”   齐褚觉得,她说话时眼尾好似是带着勾子,一颦一笑都故意往他眼前晃悠。   他问:“我也是为了小姐的安危着想,小姐是不喜欢吗?”   “你说我好生无情,说我不喜欢”,许念笑了一下,“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是这样想的?”   “可小姐从来都不说自己在想什么,小姐不说,陆知自然是好奇,若是小姐多与我说些,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可是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不想说出口的话,你这样什么都想知道,岂不是强人所难?”许念好整以暇的看向他,“你难道就没有自己的秘密吗?”   齐褚问:“可若是陆知一定想要知道呢?”   许念站起身来,想了一会,走之前回头对上他那道执着得过分的视线:“你刚才说到心甘情愿,你可以等到我愿意心甘情愿告诉你的那个时候。”   齐褚看着人走远的背影,久久未收回视线。   等待,太漫长了,他还是喜欢用自己的办法。   ……   初九,日丽风和,是大表姐新婚的日子。   许念换好了衣服,在镜前转了一圈,确定全身上下妥当了,让帘棠拿上带在路上吃的点心,提着裙角就往外跑。   萧琳上次见到她还是在年后,如今又好几个月过去了,藏了好多的话要跟她说。   许念上车前回头找了一圈齐褚,冲他微挑了挑眉,眼神好似是示意他过来。   齐褚略一思衬,抬步走到了车边,许念示意他伸出手,趁着出行的人马正在整顿的时候,迅速往他手心里放了一把崭新的匕刃。   她得意道:“答应送你的新刀,我可是没有食言,找人做了好几月,今日一大早我就让人去取了,现在是你的了。”   话说完,马上就松开了帘子。   齐褚抽出匕刃,冷白的锋芒就落于眼前,他指腹刮了两下刃,低头勾动唇角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邯城县距离堰都城也不是很远,半天时间便能赶到。鞭炮红烛,迎亲的队伍已然是热热闹闹的出发了。   许思姜正在席间出神,康依忽然从外走来,在她耳畔说道:“往东二十里处,找到百十具尸首,他们身上并没有能确认身份的凭借,所以暂且还不能确认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许思姜抬手饮尽了杯中的酒,这条线她已经跟了数日,结果还是断了,看来对方远比她想的要谨慎得多。   “总不可能全部被灭口了”,她环视了一圈热闹的宾客,忽然问道,“你去看看阿念身边的那个人在何处?我见着他此次也跟来了。”   世间任由她如何探查都查不出由头的人太少了,可如今她手中关于粟阳的好几条线都是有人故意送于她手中。   很难不让人生疑,可阿念对他又有一份莫名而来的信任,无缘无故动了他,总归没法给阿念交待。   最近她终是找到了一些陆时升旧部的消息,此番来,倒也不尽然是吃酒,还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收网。   想要这个线索的人,应当不会只有她一个。   康依领了命往外去查看,不一会就回来了,冲她摇摇头,说道:“我问了其他人,他未曾离开过。”   许思姜放下杯盏,站起身来往外走,“那灭我线的就是另有其他人,我倒是要去看看,是谁这么怕真相败露,五年间连毁了我这么多线索。”   “不过做的越绝,就更能说明当年之事有古怪了。”   许念注意到阿姐要离去的身影,忽然站起身来追了上去:“阿姐,今夜我们要在此地滞留一晚,明早你会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她知道阿姐要做什么去,前世的今日,阿姐找到了陆时升的旧部,距离当年城中的真相又更近了一步。   可事情不会那么顺利,阿姐被坏人拖住了脚步,三日后回来的时候,线索再次断了。   此次不仅会无功而返,她甚至猜测,阿姐暴露的目的,也为后来留下了极大的隐患。   那个幕后之人可能从此次就开始提防设计他们家了。   许思姜笑道:“明早我可能是赶不回来了,到时候我让康依陪你回去。   “阿姐,你把康依带上,我用不上她”,阿姐前世很多事都不会与自己讲,是以,任由她如何绞尽脑汁,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阿姐大晚上的出去,不能孤身前往,你得多带些人”,许念知道她会平安回来,但是也想要改变点什么。   例如让这次有点所获,那提前揪出坏人来,也就不会遭于陷害。   “好”,见她神色如此认真,许思姜都一一应下来。   要走时,许念还是不放心,又追了出来,站在街道上,目光紧张的看着已经翻身上马的人。   “阿姐,要不你现在换条路去,不要按照原先计划的那样,说不定正好能碰个正着。”   只要跟前世做出改变,说不定就能改变事态的发生结果。   许思姜一顿,未想到她会莫名其妙说出这样一句话,说的就好像是已经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一样。   “回去吧”,已经布置好了,若是现在做出改变,风险也太大了。   但是——   这次一定要找到些许跟粟阳案有关的线索。   想到她从前说的好几件事都一言成谶,许思姜稍一思索,转身吩咐身旁之人,“没有不透风的墙,出其不意取胜的机会才大些,原来的人马不动,我们就按阿念说的那样,换种方法。”   许念一回身,发现一人正好走了出来,齐褚从许思姜消失方向收回视线,又见着许念眉梢上的忧色,说:“小姐这样担心,让康依都跟着去了,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人?”   许念见他不像是随便说说的样子,忽然想起来自己也拜托他帮忙查这件事了,但是又不知道他这话说出来是什么意思。   齐褚侧眸,笑了一下,“我也是听小姐调遣的,小姐这样不放心,不若我去替小姐看看,定然让小姐担心的事情一件都不发生。”   而隐在阴影处的人转身离开,来的悄悄,去的也悄悄,连片叶也未曾被惊动。   齐褚不经意的扫了一眼,眼中的凌冽转瞬即逝。   许思姜找人盯了他一路,怕是就等着他在今夜行动借此让他露出马脚。   许念稍一思索,觉得他说的也是有几分道理。   要走之前,齐褚又忽然回头,他脸上的轮廓被光影打得模糊不清,但是许念知道他的目光停在了她身上。   他说:“我也不是无所不能的,所以从现在开始,小姐也可以开始担心陆知了。”   不等许念做答,他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廊下,不远处宴厅的欢声笑语忽远忽近,许念听得不大清,却觉得此时吹来的风中携带着的,都是他那轻快悠悠的语调。   愣了一会,才反应自己魔怔了,又在顺着他的话想了。   ……   魏泽已经等候多时了,此时把事情都说了一遍,“已经确认是陆时升的旧部,但是他们似乎在被人追杀,那些人奔着灭口去的,现在还没有离去,恐怕是还有人没清理干净。”   “看清楚是齐玹的人吗?”   魏泽摇摇头,不敢轻易下结论,“他们隐藏的太好了,再之还有许思姜的人在跟,我们探不出他们的来处。”   “做得这么绝的,只有他了。”   齐褚把玩着手中的新刀,锋芒毕露中,只道:“派人找了我这么久,那今天就拿他们给我的新刀开刃。”   魏泽转身要跟上,齐褚却又忽然脚步一顿,回头叮嘱他:“你留在这里,替我照看着人。”   等魏泽应了声,他又想起什么一样,特意提醒他:“上次你就差点就坏了我的事,若是再来一次,你知道后果的。”   作者有话说:   我好像欠两天的加更和昨天的更新(轻轻跪下QAQ) 第48章   许念第二日上车前犹豫了一瞬,目光环视了一圈,蹙着的眉头始终舒展不开。   马车悠悠的出了城,向着堰都的方向驶去。   萧琳剥开个蜜桔,递给她一半:“从早上见你就心事重重的,想什么呢?”   许念有些食不知味,尝不出甜不甜,“阿姐昨夜出去了,她只给我说了,也没告诉家中,我在想待会回去了如何和阿爹阿娘交待。”   “这个呀,你装个不知道,就说过去了,有什么好纠结的”,萧琳说。   许念垂下了眸光还是忧虑,她昨夜后知后觉了一件事,她知道前世的阿姐会好好的回来,但是并不知道陆知的。   她可以预见所有人的遭遇,但是唯独他是跳出她所有认知范围里的。   她忽然有些纠结,他总是受伤,这小半年来不是伤就是毒的,自己还不惜命。   许念抬起眸,刚准备掀帘看看是到哪了,车厢猛的一阵晃动,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停住了。   帘子被风吹起,□□破长空的声响响起,许念连忙拉住萧琳低头躲了一下,车壁上留下个锋利的箭头,正在刚刚她们待的位置。   “什么情况?”萧琳懵了。   外面有人禀:“大事不妙,好像是刺客……!”   随着说话声音落下,剧烈的打斗声忽然从外传来,掀开帘子,入眼便是提刀之人,当头之人目中带着煞,似是一眼瞧见了许念,只道:“你姐姐坏了我们的好事,既然我们完不成任务,就拿你给许思姜一些教训。”   ……   许念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跑出来的,极度紧张慌神之下,她心底只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能停!不能回头!   树林中草木茂盛,划破了衣裳,绊倒了脚步,许念跌跌撞撞的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只能继续往前跑去。   阿姐听了她的话,临时换了路,想必是真的错过提前埋伏在路上的人,如今现在这人要拉她垫背,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阿姐这次有所收获,坏了他们的计划他们才会恼羞成怒转而盯上了她。   不知道萧琳现下如何了。   许念跑不动了,她气喘吁吁,所有的体力都耗费跑这件事上,裙摆被刮的破破烂烂,勾住了旁边枯枝,抬脚的步子被揪住,身体不受控的向前跌去。   她伸手杵了一下,只觉得手心被摩擦在沙石上,火辣辣的疼,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许念扫见了旁边半人高的枝丛,缩住了身子躲在那之后。   那两人在她不远处停下了,停下步子,似乎是在听声音判断她的去向。   许念见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近,只能紧紧的捂住了鼻唇,祈祷他们千万不要发现自己。   可他们好像是发现了,忽然视线一转,齐齐看向了许念藏身的地方,许念觉得呼吸都提到了喉咙口,她松开手,因为害怕抑制不住的想要起身跑。   可刚有了动作,只感觉身后好像是落下了人,迅速的捂住她口中即将出来的惊呼声,许念被吓得一惊,大睁眼挣扎。   齐褚小声说:“小姐,别怕,是我。”   魏泽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在另一处弄出了声响,想要把那两人引走。   “陆知……”,感受到身旁的人,许念下意识的揪住他的衣角。   话出了口,却是嗅见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可他今天原本穿的就是一身深色,看不到是哪里受伤了。   齐褚扫了一眼已经向着别处走的人,拉着她站起身来时,解释道:“不小心跑了两个讨厌的家伙,小姐放心,小姐的姐姐应该是在回来的路上了。”   许念一点也没听进去,却只是直直的看向他,问:“那你呢?”   齐褚笑:“小姐是在担心陆知吗?”   许念刚才被吓死了,本就是强撑着情绪,或许是劫后余生,或许是忽然看见他找到了些许安全的感觉,此时眼中的泪水薄薄的一层覆在眼底,又或许是摔了跤,疼得眼睛红。   不听他在这里转移话题,却只是看着他,好似他不说就不罢休一般。   “他们确实有些烦人,但是还不至于要我的命”,齐褚摊开手,任由她看,见着她头上沾上的枯草,探手给她拿了下来。   “陆知”,许念却是在深思熟虑之后喊他,“我以后不让你去了。”   因为有上一世,她可以知道很多人很多事是什么时候发生,但是唯独他,是充满了不定数,她不知道,所以不该这么贸然。   她莫名其妙来的一句,齐褚微微有些不解,刚想要问为什么,却是忽然见到她身后忽然折返而来的人。   “小姐——”   齐褚眼神一变,只能是带着她转了一个身,把她按进了怀里,生生替她挡下了那一刀。   他动作太快了,许念还没有缓过神来,头顶便是传来一阵闷哼。   许念呆愣,齐褚面色已经染上了冷意,小姐面前,他本想要放过他们一命,却未想到这些人非要来送死。   转身之前,缓声喊她:“小姐,闭上眼睛。”   听到他声音的时候,许念只感觉眼前落了一只手,盖住了她所有视线,随着声响引着她闭上了眼睛。   耳边没有说话的声音,但是动作间带来的短促声响却是没有消失,他没有喊睁眼,许念就真的站在原地,紧紧的闭着眼睛,不敢去看。   脸上溅上什么,带来的温热不敢让人去细想。   稍许,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齐褚走了回来,见她还是刚才那副样子,忽然轻笑一下,抬手把她脸上落上的几点血滴都一一抹去。   许念睁开眼,齐褚见她此时的脸色比自己还难看,苍白着唇,望向他的模样像是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他问:“小姐怕吗?”   他没有直接问是怕刚才的九死一生,还是怕他这般动手狠辣,尽管他已经极力收敛了,但是刚才的声响她应该是都听见了。   他就看着她的眼睛,因为小姐的眼睛是最不会骗人的了,从来都把最真实的回答写在里面。   许念这个时候哪还顾得及想这些,闻言一个劲的摇头,瞧见他身后的伤口时,喉咙口有些酸涩,又不知道该如何办。   抬头向他求助一般的看去,想要问他疼不疼。   齐褚闷声笑了一下,把到嘴要回答不疼的话止在嘴边。   他脸色好像又苍白回了那个大雪夜,用着和那时一模一样的眼神看向她,卖惨道:“陆知疼死了,现在头也晕,视线也模糊,都快看不清小姐了。”   话落,就像是他预想的一般,他看到她担忧的脸上,紧张和手慌脚乱的无措。   许念想要来扶他,她声音慌乱得不稳:“你再坚持坚持。”   齐褚看她一瞬,在她没看见的时候,忽然弯起了唇角看,任由她生疏的扶上自己。   他说:“小姐,你对我心软一次,陆知总想要得寸进尺一步。”   他这话说得自言自语一样,许念抬眼去看的时候,发现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整个人身形还站的正,只是微微借了许念一小点力。   齐褚真的有些头疼,却觉得现如今这般最好,他杀了人,有人心疼紧张他。   他抛开习以为常的炼狱,转身走向一种陌生又让人好奇的东西。   “我若是死了,小姐应该会很伤心,然后记我很久的吧?”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牟定。   “谁死了我都会记很久的”,许念话是这么说,脑海中却又被他的话给影响了,想了一下那个场景。   然后忽然仰头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你不要老是吓唬我,这样说自己,万一一语成谶,多不吉利。”   齐褚却是执拗的告诉她,“可若是小姐死了,陆知是会记很久的。”   许念发现他可能是想找人说话,顺着她的话问:“很久是多久?”   也不知道前世那般情况你记了多久。   “大概……记到死吧”,他的声音很轻。   似是一边思索一边就出了口。   毕竟他这么长时间都没下手的猎物,总是要特别一些的。   他天生反骨,带着一身的刺,根本不服管教,即使装也是装不好,漏洞百出。   许念觉得这个林子真的很大,走了这么久,终于是听到了远处的呼喊声。   齐褚却在这时,忽然垂眸看向她,眸光中或许是因为失血,染上了一点往日没有的东西。   “小姐以后还是多管管陆知吧,不要再这样纵容我,我真的会变本加厉的。”   “小姐对我太客气了,像是客人一样,这样太生疏了。”   “我现在还很愿意被管着,所以小姐不要拿我当客人,小姐确实是小姐,小姐可以不用对我有任何的顾虑,小姐若是选择相信陆知,陆知永远不会让小姐失望。”   再不管着他,他就要露馅了。   许念仰起头,却见他好似有所感一般,冲她笑了一下,不似往常那般自在神游的笑,倒是像意识不清忽然卸下防备的笑。   唇角的弧度也不大,却莫名的柔和,不似往常带着锋芒。   许念见过他很多种笑,却是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她道:“可我若总是要求你,你不会生气吗?”   齐褚摇摇头,头更疼了,微凝着眉,“其他人若是这样我会生气,但若是小姐,陆知不会生气。”   许念静静的听完,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等我,最近几天应该能把欠的补上哒~ 第49章   国公府中,剩余受惊的家仆已经被安置妥当了,康依面色沉重禀报道:“有十一人当场死亡,三人在送医途中咽了气。”   许思姜凝着眉,也是心有不忍,“选上好的棺椁,重恤他们的家人。”   “我们带回来的人已经妥善安置了,将军何时过去?”   许思姜缠上护腕,默了一会,道,“不急,我们眼下还有另一件事,阿念此时在何处?”   她抬起眸来,目光中有沉静下来的思索。   她不是没有怀疑,不过是他恰好隐藏的好,从未真正露出什么重要的马脚来,可这次,这么重要的线索的面前,狐狸还是露出了尾巴。   她家到底藏了个什么,怕是借着这个机会能彻底查个清清楚楚了。   ……   许念已经把全身都收整了一遍,沐完浴,换掉了被划烂的衫裙,脸上的水汽还没有完全擦干,已经是着急的穿过廊道,向着侧边的小院子去了。   齐褚身上的伤口刚被大夫包扎好,此时光裸着后背,上面刚新缠上的纱布马上又被浸红了。   带血的纱布洒落在一旁,上面全是鲜红,后背上没完没了溢出的血迹,止不住似的浸透纱布,马上又是猩红一片。   大夫从未见过这样怎么也止不住血的情况,皱着眉嘀咕道:“伤口也给你清理干净了,金疮药也给你上了你这血怎么半分也不见停的。”   他行医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   齐褚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他揉着额间,把因为头疼而来的烦躁压了下去,只道了一声:“再来!”   许念一回来就让人去找了藏弥,忧心忡忡的问:“回来的时候他好像头很疼。”   起先还能断断续续与她说上几句,直到后来就都变成因为疼痛极力压抑的呼吸声。   藏弥抬头看她,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才道:“我学医学的确实不好,连我师父的半分也比不上,他身上的毒为我师父所调,即使我这些年都在想办法,但也只能有缓解抑制之法,并无解决剔除之用。”   许念不明白:“你师父?”   藏弥似是不大愿意提起往事,“因为信错了人,被灭口了,所以现在世上大抵没有什么人能制出解药来的。”   “初发时是昏迷,再往后便是头疼欲裂,有意识不清之症”,到了地方,藏密先停下了脚步,“就像是上次一样,每到这个时候他脾气都不是很好,小姐还是暂先回去吧,我去看看。”   许念愣了一下,她此时站的地方,顺着那开着窗户看去,能隐隐见着里面坐在榻边正在由着大夫上拆纱布的人。   他从始至终都未动一下,微微凝住了眉头,褪去血色的脸要比往日更加冷峻几分,尤其合住薄唇被延平了,确实要比往常多上了戾气在身上。   许念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前世齐褚的那张脸,脾气不好这四个字从来不会跟虞王挂上钩。   她缓出一口气,把脑海里那些混乱的场景都摈弃出去,没应答藏弥的话,说:“他帮我阿姐抓住了人,又救了我一次,我不怕他。”   若是猜得没错,差点杀了她的人就是前世拖延住她阿姐三日的人,也可能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幕后之人开始提防设计她们家的开始。   前世阿姐一无所获那便是歹人得到利,或许后来的一切忌惮也是报复。   可这一世不一样,阿姐要找的人找到了,这下这幕后之人应当要急了。   敌在暗我在明,确实是不好防备,但是这一次,说不定能把他从暗处揪出来,如今国公府还有能力与之抗衡一二,报一报上一世的血仇。   大夫已经彻底放弃了,看着再次被染红的纱布,频频叹气,恰好此时许念进来江了,便直接坦言道:“小姐,他这血我实在止不住,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屋内即使开着窗,那淡淡的血腥味却好似化不开一般。   齐褚听见了声音,他侧过眸,冷白的唇轻启,喊道:“小姐。”   藏弥却是拦住要走的大夫,看向他的医箱,道:“这个时候寻常的止血方法对他无用,你给帮我,我替他施针。”   大夫顿了一瞬,最后见他样子牟定,勉强应答了下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许念只以为上次他的毒已经是解了,因为他说,藏弥有办法,她信了。   齐褚任由那银针刺入身体,随着扎入了穴道,苍白的唇角紧绷着,似乎是有些难忍,却还是未出一声,只是闭上了眼睛不去看许念。   “小姐若是有什么想问的,还是先回去等上片刻,陆知现在这般模样实在是不好看,怕待会吓到小姐。”   许念只见他虽然神色隐忍,可那血确实是止住了。   “我不回去”,她有些执拗道,“我要回去才是被你吓得坐立不安的,我就在这里等你好过来再说。”   齐褚未睁眼,却是发出了一声极为短促的笑,“陆知记得小姐不喜欢血,这些东西还没收下去,陆知是怕小姐待的不舒服。”   藏弥又落下一针。   许念确实看到了很多血,丢在一旁的纱布上血迹已经干涸了,重新盖住的又被浸湿了,只是速度慢下了很多,不似刚才那般吓人了,连大夫也松了一口气。   许念忽然喊他:“陆知。”   往常都是他习惯这般喊她,今日却全然的放过来了。   齐褚以为她还是害怕,轻声应她:“嗯,我在。”   许念觉得心里闷闷的,前世的现在,他应当正在筹备新婚了,受着万人跪拜,最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她是知道这所有的一切的人,她一直觉得按照前世的轨迹,那对于他来说是不错的生活,比现在好太多了。   虽然不知道这一世为何会这样,但是她既然能预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旁观他的一切,好像也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可这么多事情,如果要说,只能是建立在坦白出一切,已经知道他身份的前提下。   可先如今他们隔着这个,她就畏手畏脚,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齐褚话落了好久,也没听到她出声,睁开了眼眸。   许念见血已经止住了,让藏弥带着大夫先出去,转而要开口,又想起了跟在身后的帘棠。   她说:“帘棠也出去了,若是阿姐让人来找我,你先帮我拖住他们片刻,告诉他们等我说完了事情,待会就去找他们。”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许念还是看向他,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说:“阿姐待会定然要来找你。”   这次的事情必定让阿姐生疑,他出现太巧,藏得再好的身份,也该是露出了端倪。   齐褚与她对视了一瞬,肯定道:“可是有小姐护着我。”   “我答应小姐的每一件事都会做到,现在相信很快,小姐就能知道粟阳案的真相的”,他可是把线索全都留给许思姜。   可谁查出来不是一样,这幕后之人是谁他心里一直清楚得很。   他很乐意把真相送到小姐的面前。   “我知道”,许念忽然站起身来,措不及防的往他嘴里塞进快蜜饯,“含着,很甜,会少疼一些。”   舌尖触到了果肉,甜味确实是瞬间占据了所有感官,也可能是假想的,因为他此时头疼的想要发脾气,不应该出现这样安逸的味道。   许念道:“我一直觉得我欠你一声对不起和谢谢你。”   初见时伤了他一剑,后来他的多次相救,所有一切她都记得。   齐褚拖长调子啊了一声,半是玩笑的道:“小姐又在跟陆知客气了,怎么办才好呢,小姐这样说,我可是会得了便宜还卖乖,以恩相挟的。”   要挟什么呢,他还没有想好。   许念不理会他,继续自己酝酿好的话,声音诚挚道:“我真心实意的希望你将来年年岁岁都好。”   “所有我今日想要和说你三件事,你一定要记好了,切莫不可大意。”   她看向他,言辞真真,目光有担忧,害怕,和一点被她很好的藏起来的其他情绪。   “第一件,半年之后你的亲弟弟会杀进堰都,他想要杀你,但他不会立马要了你的性命,他会用尽世间最残忍的方法折磨你,你只能在此之前自救,否则你难以逃离这样的命运。”   齐褚神情滞了一会。   许念只以为他是不敢相信,继续了第二个叮嘱,“你如果能在此之前除去他,那往后你的一生应当都是顺遂安康的,只有他是对你威胁最大的人。”   齐褚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是看向自己,目光却有些飘忽不定的悲戚,就好像在透过他,看到了另一桩事情一样。   许念却在此时喊他,叫出了那个从未喊过他的名字,“齐玹。”   “我知道你的身份,我一直都知道”,她固执的重复了两遍,“不管你是信与不信,我确实是想要帮你的。”   齐褚脸上没什么神情,或者是有的,只是淡得看不出来,想要听完她的第三件事。   “你可以不信我前两件事,但是这第三件事,你可以自行印证。”   许念缓出一口气,把手心捏得紧紧的,“中秋之前,你会娶沈姣,你会很喜欢她。”   距离中秋,已然是不到一月的时间了,小事变了,但是这样的大事迄今为止还一件都没变。   ……   桌上的物件砸了一地,齐玹转身,看着那来回禀的下属,怒道:“你现如今和我说功亏一篑了,现在这重要的线索就握在了许思姜的手里,你让我如何安心?!”   把柄,他不喜欢留下任何把柄。   齐玹很快冷静下来,那只能把国公府变成与他一路的人。   他当即下令道:“沈家开府,到时候定然会宴请全都城的世家,你下去安排,我要见见许思姜的妹妹。”   既然许思姜无法下手,那就只能从她妹妹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你现如今最该见见的是姣儿,她为你千里迢迢来的堰都,若是她知道你要想着去见其他人,又要好一阵伤心的。”   齐玹神色一暗。   皇后沈氏从外踏出殿中,沉稳端庄之相,雍容华贵之貌。   她抬手屏退了身后的宫人,才出了声,“鹿死谁手还不一定,败露便败露了,你只管推给他就好,没有人会怀疑你的。”   “母后。”   刚才来禀告,话说到一半的赵寂垂眸立在一旁,齐玹扫了他一眼,让他先出去。   有宫人来收拾屋中狼藉。   沈氏等人都撤走了,才道:“现在只有他是你最大的祸患,中秋之前,不管他是生是死,这宫内从此以后就只会有你一个七殿下。”   齐玹道:“可粟阳那件事,若是不早日掩埋过去,终究是我一桩心病。”   沈氏却不认同,“五年都没被人翻出来,如今一朝一夕也是难以成气候。”   “母后说的是”,齐玹并不继续争辩,他抬眸,询问道,“母后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沈氏看了他一眼,身边的宫女已经是把东西端了上来,“姣儿做了糖蜜酥酪,想要送来与你尝尝,谁知道被你殿中的人给拦了下来,我以为你是有什么要紧事,所以特地过来瞧瞧。”   “竟有这样的事?”齐玹蹙眉,想要去问问谁拦的人。   见他的反应,皇后才露出进殿中的第一个笑来,又让他回来,“这些是你的事,要我说,也不能全怪他们,你不常与她多走动,才叫这宫中的人都不识得她。”   “近来你手中的事先放一下,多陪她一阵。她对你的心意你也一直明白,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自然不会害你们。我已经为你们定下了好日子,便借着回来的名头,把婚事也给一并办了。”   齐玹道:“母后安排便好,我一切听您的。”   见他还似往常一样顺从,沈氏又稍微安下心来一些,毕竟不是她的亲子,就是从下养在她名下,那也终究是隔着,总有忌惮。   可只要他们成婚有了孩子,那此后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任由他是听话,还是藏着野心,那也只能受他们沈氏的摆布,这桩婚事一定要成。   沈氏今日也是来敲打他一番,如今事情完了,也不打算多留。   等到目送人离开,齐玹脸上笑意才慢慢的淡下来,最后回归了平静。   赵寂等人走了,才再度进来,迟疑问道:“娘娘明显不喜,所以殿下刚才所交待的事情还要继续做吗?”   “继续。”   齐玹目光转向桌上的甜点,抬手端起,端详了片刻,却是忽然松开了指尖,任由其打翻在面前。   赵寂习惯的递过帕子,他接过,厌恶浮在眉间,把指尖全都擦了一遍。   “她视我为家犬,可总有一天,我会让她知道,就是被折尽爪牙,我亦不缺反咬之力。”   ……   齐褚觉得他此时应该问上一句,为何她这般清楚。   这么非同寻常的提醒出现在了眼前,是个人总该要疑惑的。   一刹那他想了很多的东西,例如她认识齐玹,例如她想要杀自己,再例如近来她总是三缄其口。   直觉告诉他,她现在说的这些就是原因。   可小姑娘话已经说了,却丝毫没见轻松,耷拉着眉眼,甚至是垂下眸,不看他。   满怀心事的模样,像是来说清一切然后与他化清界线的。   许念没察觉他的视线,只以为他的沉默是在思衬她这番话的可信度。   她抿了一下唇,想了想,又说:“我是觉得,既然如今你有了心怡的人,我再让你待在府中,若是让沈姣知道了,还是有些说不清的。”   话说出来了,心里那丝异样的感觉没消失,反而更甚了。   满脑子都是前世他们两的传言,可明明前世,她丝毫没现在这样纠结难受。   “小姐”,齐褚突然喊她。   等到她抬起眸,有些茫然的向他看来时,才继续道:“听小姐这话中的意思,是在中秋之前要放我去成婚?”   许念觉得说完之后脑袋全空空了,现下怔愣的看着他,声音有些轻:“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现在我也不是你的小姐了,你可以不用问我了。”   齐褚眼中闪着深意,有些苦恼的问:“可我若是走了,小姐不会难过吗?”   她此时看起来就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对面投来的眼神直白又大胆,有些灼灼,映照在总是沉寂的眸色之中,看得人想要移开视线,又想要多看上一眼,看明白那深深眸色中含着什么。   许念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受,嘴硬话到了嘴边,顿了一下,还是认真的答道:“可能会有点不习惯。”   毕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忽然见不着了,总归需要点时间适应。   想到这里,她又冲着他笑了一下:“但是没关系。阿娘最近已经在帮我说亲,可能接下来我也有一段要忙的日子了,所以应该没有时间去不习惯。”   “说亲?”齐褚神色忽然冷了一瞬。   许念没注意他的变化,继续解释道,“我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是谁,但阿娘说……”   话刚说了一半,齐褚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颌,不想要再继续听她说下去了。   他眼中倒映着她的眼眸,那终年森寂好似被撞入了明光,涟漪而起,便一发不可收拾。   内心在抗拒却也叫嚣着靠近。   早已泯灭掉所有期望的心,开始鲜活的跳动,然后摇摇欲坠走向一个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   走错一步,他连万丈深渊都没得的待。   许念看向他,能从他眼中看见那呼啸欲出,急剧疯狂又执着的情绪,那些东西再也没藏住,就这般正大光明的让她看,让她感受。   他固执的说:“小姐不能跟其他人说亲,更不准喜欢其他人。”   人总是很奇怪,一点或有或无的东西,就能带偏你的理智。   许念觉得那眼神好像粘在一起,说话间无端的生出了暧昧,就连他轻声开口的模样,都好像是带着点别了意味。   她眨了下眼,把头微微侧到一边,不看他:“我为什么要听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不是你说不准就不准的。”   他总是把话说得不清不楚的,平白给人留下假想。   许念告诉自己,他说不定便是这样的性格,这样的话,随便说说又恰好被她给听见了,若是想多了,倒显得她自作多情。   他就是有扰乱别人心弦的本事,坦诚直白的眼,没有丝毫掩饰目光,这样看一个人的时候,总让你产生一种,四下无人时他眼中是你,万人喧嚣之中,他眼中还是你的错觉。   可错觉只是错觉,他也能对别人这般,尤其是现在沈姣还来了。   所以理智总是占据着所有的思绪,她时刻提醒着自己,她与他应该把握好那丝界线,不该出现任何不该有的想法。   “小姐”,齐褚看着那双眼睛,长卷的睫翼和主人一样呈现了个放松的状态,眸色清澈得能倒映万物,里面有星光,有春风。   一笑,便是和三月天一般明媚。   可现如今没笑,还有些想要躲开他。   他只喊了一声,许久之后都没了反应。   许念觉得自己这样好像人手中的鱼肉,只能被迫的接受他一切的视线,不舒服的挣扎了一下,想要离他远一些。   齐褚只是看了一瞬,在她动作之前,先是凑近了,蜻蜓点水似的吻在那柔软的唇角。   忽然落下了一丝凉意,转瞬即逝像是人的错觉一般,那绝无仅有的感觉,却是让许念忽然屏住了呼吸,好似被踩到尾巴一般猛然推开他。   可齐褚就是个坏胚,他把她这不知所措的模样全部收入眼底,还能坦荡的说上一句:“现在好了,我和小姐两个人都成不了亲了。”   一贯的语调,却也有说不清的暧昧在其中。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许念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齐褚却仍不肯罢休,“小姐说的第三件事不用查证了,我不喜欢她,不心仪她,更不认识她,与她也绝不可能像小姐说的那般成婚。”   到耳的字不成字,话不成话,想到刚才那刻发生了什么,热意从耳根一跃而上,白皙的面颊上好像是烧起了火,然后在他这样的目光之下变得有些溃败。   露出了慌乱,茫然,不解,始终理智清醒的思绪忽然乱了起来,试图把她引向一个危险的方向。   “除了小姐,没有其他人了。”   他声音轻和,像是在哄,让她把心中的顾忌都一点点的放下。   许念忽然落入了未知的迷茫中。   他再次亲吻下来,起先是浅尝辄止,只是微点了一下,许念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挣扎,所有的意识都好像到唇上。   他动作轻到近乎小心翼翼,与他眼中那蓄积的剧烈全然不同的感觉。   许念整个人都惊愣住了。   这般怔愣的模样,落在齐褚的眼里,就好像是接受了他的试探,接受他的挑衅。   齐褚收回了那观察她的目光,勾动了一下唇角,忽然咬了上去,全部都遵循本能,再也不止于刚才那般轻轻试探,唇齿磕碰在一起。   “小姐,你看,你不讨厌的是吗?”   鼻尖慌乱的呼吸也好似缠在了一起,许念的心跳到了极致,唇破了,磕得生疼,终于把那迷糊的理智给找了回来。   她惊晃回了神,忽然想起了此处是何地,她又在做什么,那懵极了的眼神忽然醒悟,所有的呼吸都是他的,拒绝的话还出声,已经被吞没。   许念不得已,推搡间,忽然狠咬了上去。   齐褚放开了她,用舌尖触了一下被她咬破的地方,唇边的笑意愈发放肆。   许念在小口小口的喘息,脸上的绯色收不住,怔愣又委屈的看向他。   除了慌,就是乱。   “我不是敢做不敢当之人”,齐褚眉梢的愉悦散不下来,“所以从现在开始,小姐除了我,不能再有其他的选择了。”   有也没关系,无论是谁,他都会让他消失。   许念扬起的手在半空中又止住了,又急又气的看向他,“我才不要听你的。”   “你若是想要逗我玩,这样做真是太过分了”,她说不清此时是生气还是想要虚张声势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一些。   可开口的话只有慌里慌张的声腔,什么也没藏住。   “可若是真的呢?”齐褚不喜欢那样的误会存在他们之间,他说出口就绝不会食言。   “只要小姐愿意,小姐可以永远选择相信我。”   他的每声小姐都好像叫得另有他意,许念觉得摊开了,他就不该这样喊她了,“你不要再叫我小姐了,太奇怪了。”   齐褚轻笑出声,丝毫没有罪魁祸首的自觉,“那我要如何喊才合适?”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好像如何叫都不适合,许念眉头稍凝,想不出来能堵他一堵的话来。   她何时经历过这样的事,此时就连好好的瞪他一眼也做不到,只觉得头顶那道目光,叫人被看得心乱如麻。   “可我觉得,小姐叫着甚是顺口”,她不出声,齐褚就自己答了。   “奇怪的事情这么多,也不差这么一件,况且小姐只说了奇怪,没说不喜欢,既然不是不喜欢,那就可以这样喊。”   许念抬眼震惊的看向他,觉得他从前可能还是收敛了几分,现如今就好像忽然消了最后一层顾虑,整个人大胆直白得让人难以招架得住。   “我说不过你”,她索性大方的承认。   面前的人腮帮子气得鼓鼓的,侧颊撑起个圆润了弧度,齐褚看了一会,没忍住,忽然捏了一下,软软的,甚是有趣。   这世间有人妩媚妖娆,有人艳比万物,可除去皮囊,那糟晦内里,却大多如出一辙。   可她只要站在这,齐褚便觉得,从前那套认知也不全然是对的,他也可以因为她的存在,对这人世间少一些偏见。   他深知自己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可偶尔有时候,为了不吓走她,他也会披上人皮,徐徐图谋。   “小姐,刚才说的事情记住了吗?”齐褚松开了手,笑眯眯的看向她,“小姐若是将来考虑了其他人——”   说到最后几字的时候他拖长的调子,故意顿了一下。   许念狐疑:“那你要如何?”   齐褚眸中闪过一丝深色,却把真实想法给压住了。   “小姐若是与人成亲了,便把我也一并带了过去吧。”   他甚至苦恼了一会,然后做出让步道,“若是正大光明不方便,便像现在这样悄悄把我藏起来也是可以的。”   许念惊了:“我成亲带你做什么?”   齐褚想了想,一本正经的答:“小姐说了,半年之后我那个弟弟要杀我,我觉得小姐既然能先一步料到后事,还这般向着我,那到时定然不会见死不救。”   “可人各有命数,他人爱莫能助”,许念认真道。   况且她还提起把要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他了,这是完全可以现在开始准备,是有很大可能扭转局面的。   “这样好像确实是太麻烦了些”,齐褚似乎是听进去了,考虑了会,“不若小姐与成婚,我和你两个人,到时候能改变的胜算大一些。”   一句话把许念整个人都惊站了起来,想起前世那种局面,她猛然摇摇头,“不行!到时候你若是又被关了,我还要救你,他会连我一起折磨的。”   齐褚敏锐的从她话中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眯起了眼,若有所思的把她这稍带着恐惧的神色给收入了眼底。   他折磨她?因为齐玹?   可按照她先前说的,那不是将来才会发生的事情吗?   齐褚神色少见的有些凝重。   ……   许念只觉得脚底好似踩到了棉花上,总是落不到实处,她急匆匆的走了,可那始终缓不下来的心跳明明没有声音,却在此时好似故意跳在她耳边让人慌乱。   被磕碰的地方没有消失,时刻提醒她刚才发生的事情。   帘棠看见了,惊了惊,“小姐是病了吗?为何这般愁眉苦脸的?”   她觉得小姐脸红的不太正常。   许念不知该如何说,自己推开了房门,又在帘棠还欲再问的时忽然合上房门,把她不解的视线隔断在外。   乱糟糟的。   许念整个人都埋进了被褥中,闭着眼睛,想要理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明明今天之前,她还在清醒的知道自己是个局外人,无论将来是变与不变,都再与她无关系。   可是现在。   脑海中最清晰的,是那渐渐加急的呼吸声,是鼻尖碰在一起带起的凉意,她都干了些什么?   闭眼是身不由己的慌,睁眼是无法冷静下来的烦。   这超出她一直以来的认知,让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办了。   为什么不仅他变了,她好像也被带着一起变了。   那思绪找不到出路,堵住了,闷在心口。   她直起头,平复了一会,还是觉得愤愤不平,把枕头当做了人,捶打了几下,终于是好受了一些。   门忽然被扣响了,不等许念出声,阿姐的声音就传来了,“念念,你在里面吗?姐姐有些话要和你说。”   许念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迅速跑到了铜镜前理了理刚才被自己滚乱的发,直到确认不会被看出任何异样,才深呼了一口气,去把门给打开了。   “阿姐。”   许思姜觉得妹妹有些心虚,但又碍于不是很明显,所以也没太在注意。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便是直接道:“阿姐知道你一直想要知道粟阳案的背后之人是谁,如今有眉目了。”   从前她只是觉得其中有古怪,却没想到当年的叛反案其中有那么大的内情。   许念倏的的看向姐姐,“是谁?”   许思姜把手中的画像递给了她,“这是根据当时从中逃出来的人画出的画像。”   手中的东西即将撕开那层未知,然后把血淋淋的真相给显露出来。   许念一点点的打开,上面的人也露了全貌。   面若冠玉的少年郎,此时正在探扇浅笑,那让人过目不忘的眉眼,会在后来长得越发深邃和精巧,是这世上最出众惊艳的一张脸。   许念却在这酷暑夏日里,平白的生出了冷意。   陆知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所以这是?   “我早该想到的……”许念喃喃自语。   前世那样心狠手辣的人,除了齐褚还有谁。   许思姜没有想到她会认识,但是怕她认错了人,还是解释说:“我来就是准备给你说说他的事,可能你不知道,你留在身边的那个人是他的……”   话还没说完,许念便主动承认了,“我知道他是谁。”   许思姜有点没想到,她会知道是因为当年陆时升跟她提过,加之她顺着这条线查过去,已然是把全貌都了解的差不多了,所以才知道家里这个人是谁。   是以,这段时间她虽有防备,却也并未做出什么赶人走的事情来,况且能找到线索还是多亏了他在其中相助。   刚想要问她是怎么知道的,许念却忽然拉住了她,眼中的害怕还没褪去,却坚定道:“这么危险的东西被我们家知道了,按照先前阿姐找不到线索,足见此人做事心狠手辣心思缜密。”   “他肯定已经开会忌惮我们家了,我们必须做好完全的准备,否则若是他还想要灭口,下一个血流成河的人家就是我们家了。”   许思姜看了她一瞬,觉得妹妹的警惕性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阿念放心,我和爹已经在思量好办法了。”   许念点点头,只要知道是谁就好办了,这样他就再也不能这样害她个措手不及了。   许思姜见她脸色不好,只道:“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我已经有办法了,不会有什么的。”   许念是不敢再经历一遍失去的痛苦了,她只能出自己能做到的那份力,当下管好自己不要让人操心。   她扬起个笑来,只道:“我相信阿姐和阿爹,我做不了什么,但也不会拖后腿,阿姐对我只管放一百个心,坏人也一定会受到惩罚。”   许思姜欣慰的笑了笑,想起半个时辰前与齐褚的那桩谈话。   “阁下深藏不露,把我府做为遮掩之地,如今又把这么重要的线索送到我手里,我若是再不来尽地主之谊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齐褚道:“可那画像上的人与我一般无二,你怎知那不是我?”   许思姜觉得他这样的顾虑是多余的,她觉得这人不好对付,三言两语看似在和你说话,其实都是在试探他想要知道的事情。   但还是拿出了诚意,“我曾经听陆时升提过你,长枝宫的那位前太子。”   齐褚不置可否。   许思姜继续道:“他最信你,我信他,所以我相信他不会看错人的。”   “所以?”齐褚不承她这番话。   “这样的线索落在了我们手里,你的兄长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许思姜就是来谈条件的,“到了现在,陛下膝下的子嗣之中,最有机会的便是你们两个。”   “殿下与我们国公府是有共同的敌人的,我们何不站到一边,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齐褚有些冷漠道,“那国公府可以给我什么呢?”   “殿下既然回来了,那定然是有所企图”,许思姜可见惯了风雨,知道此时什么最能说服一个人,“殿下帮我挡住他的报复,国公府亦可以帮殿下走得更顺利一些。”   “权么,不是我想要的”,齐褚毫无动容抬起眼,“你们还是想好了要给我什么再来谈条件吧。”   许思姜按下不解,问:“那殿下想要什么?”   齐褚轻笑了一下,想起了许念,却只道:“现在还没想好,先欠着吧,等我想好了,哪日自来取就是了。”   *   自从新年初,许念就很少做噩梦了。   此时却忽然又坠入了梦魇之中,闹市之中的刑台之上,外祖父的头颅滚落到脚边,嘴里还在向外呜咽着鲜血,似乎是有什么想要叮嘱她的。   阿姐蒙住了她的眼睛,许念很着急,想要让姐姐放开自己,却在挣扎间触到了满手的鲜血,阿姐的手早就松开了,随着她倒地,无数的鲜血把她吞噬在其中。   她想要去带姐姐看大夫,背起阿姐转身那刻,身后忽然变成了荒凉破败的国公府,其中荒无人烟,却有人小声啜泣。   许念伸手推开门,却看到了吊挂在门前的帘棠,地上掉了一地的糖炒栗子。   身后的大门忽然被风吹起,许念被困在院中,有人在哭喊,有人在求饶,她顺着声音找去。   那扇门崭新得不成样子,随着她站定,却是忽然向她打开了,不等她看清楚里面的全貌,迎面扑洒来的血迹向她溅来……   许念紧紧闭起了眼睛,温热到了脸上,一点点变得滚烫灼人。   宫殿之中,火舌从中而起,灼人的热度让许念频频后退,等她再仰起头,却见偌大火势之中,有一个人背对着她,一步步往里走,在彻底踏入火海深渊时,好似有所察一般的侧眸看向她。   摇曳的火光中停下的来的人,俊美的轮廓被照得异常明亮,可一双眼睛却沉寂到底。   许念对上了他的视线,对方也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稍许便是自嘲一笑的,转身,再无留恋的走向他的归处……   刹那间,就好像有一股拉力,想要把她也拽进去。   许念猛然惊坐起,窗外的夜色正朦胧,今夜无风,屋内却有些闷热,想来是有雨要来。   她揉了揉额角,放下手的时候又打碎了旁边的摆件,又被一惊,彻底睡不着了,便是起身穿了衣。   帘棠是听到了动静跑过来的,“小姐?”   许念想起了刚才梦里的场景,心悸的严重,让她把提灯递给自己,“我去看看阿爹阿娘,你不用跟了。”   帘棠看她脸色实在是白得没有血色,才犹豫了一瞬,许念已经出去了。   穿过廊道,走过前边的石桥,就是阿爹阿娘的住处了。   灯火明亮,两道影子落在窗户上。   许夫人正在把香包上的流苏给连上,“马上就中秋了,给他们一人一个保平安。”   许国公有些手笨的做着流苏穗,看她又完成了一个,忍不住叹气道:“我说夫人,你慢些,我这快要供不上你了……”   许念站在窗下跟着笑了笑,终是安心了一些,转身悄悄离开。   不会了一定不会了,他们还要年年过中秋,岁岁说平安。   只是个梦而已,她这样告诉自己。   齐褚把手中的黑鸽给放了出去,一转身,见到了底下廊道上走着的人。   有小石子落在了脚步,许念四周看了一圈,终于在抬头的时候看见了那假山旁站着的人。   等走近了,齐褚才发觉,她脸色是在是苍白,眼神也不安,就连手中的提灯暗了不少都没察觉。   “我做了个噩梦”,许念在旁边亭子旁坐下,把手中的灯放子啊桌子上,想起梦里的一切就觉得后怕。   “梦见什么了?”   齐褚重新去旁边前边的廊道上取了两盏更亮的灯,把这个一方台亭照得亮堂堂的。   许念抬起眼,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说,“我梦见所有我在乎的人都死了我面前。”   “我救不了他们,只能看着血蔓延到我脚边”,她唇有些白,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像是实在憋在心里太久了,此时自言自语也好,有人在听也好,要说出来才能好受一些。   齐褚说:“梦都是假的。”   许念兀自摇摇头,有些难过的说:“不是假,全是真的,我见过的,没见过的,我都梦见了。”   齐褚不知道她这个见过是何时见过,又是怎么见的。   “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许念没有家了。   齐褚问:“小姐有梦见我吗?”   许念莫名想到了梦境最后看见的那一眼,像他,但那样眼神的,只会是齐褚。   她动了唇却没出声,齐褚已经猜到了,“不是梦见我。是他对吗?他也死了吗?”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她口中听自己的结局。   许念看到了灯罩上有小虫在冲撞上面,看着那火光,就好像又看见了大火之中侧眸的人影一样。   “可能吧”,那么大的火往里走不就是送死,“我看见他走进大火里,然后有什么东西想要把我也拉进去,我就突然被吓醒了。”   齐褚觉得匪夷所思:“他可不是会自杀的人。”   所有人都死光了,他也会活到最后,然后看血肉变白骨,笑他们自寻死路,怎么可能会自己主动选择走向死亡。   许念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抬眸看向他:“我也觉得他不会。”   齐褚笑了一下,忽然站起身来,他伸手的触了触许念的脸颊,不仅白兮兮的,还凉手。   许念仰头看着他,想要说你先走吧,她睡不着再坐会。   齐褚却忽然坦白道:“我明日要走了。”   终究是到了要离开的日子。   许念微微怔愣,此时反应过来些什么,“你是要回去吗?”   “不是”,齐褚目光晦暗不明,“我要去一趟粟阳,去查证一些事情。”   说完,又好似怕她想错什么一般,解释说:“没去悄悄的成亲,小姐不能怀疑我的去途。”   许念把脑海中刚升起来那丝念头掐断,嘴硬道,“我没有!”   “是吗?”他勾起唇角,“小姐可记着了,我没去成亲,小姐也不行。”   齐褚提起了灯,看着天边已经有了雷明声,把她送到了廊下了。   许念回头瞧了他最后一眼,不甘心道:“你说的都算不了数,等我遇到喜欢的人时,那肯定是要和他成亲的。”   齐褚看了她一瞬,觉得她说的可能是真的,言之凿凿,说的都是真心话。   成亲又如何,抢过来就好了。   许念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却看见他的眼神越发的危险,此时忽然起了风,把手中的灯吹得乱晃。   她转身想要走,齐褚却忽然在她身后喊她,“我以为小姐会叮嘱我注意安全,好好回来,没想到小姐却在想着等我走了去遇喜欢的人。”   “小姐是觉得我挡了你的姻缘,觉得我走了正好?”   声音之中竟是让人听出一丝委屈。   “不是现在那也是以后”,许念侧眸看他,不解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这始终都是我一个人的事。”   “可我亲了小姐,难道不该负责的吗?”   他声音不大,可听到许念的耳朵里,却觉得脸又慢慢热了起来,只想要把那张嘴捂起来。   “你胡说,我只当是被狗咬了一口,没想让你赔个后半生给我。”   “狗咬了一口?”齐褚脸上挂着笑,却是皮笑肉不笑的向她走来。   走廊光影之下,嘴角的那丝弧度恰好好处的弯起,却是莫名看得人背后发凉。   许念眼睁睁的看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转身想要走,却被他伸手给拉住了。   “怕什么”,齐褚把她堵在柱前,觉得果然好好说就是不行,得靠吓唬。   许念仰头看着他,发现他一人站在这,宽厚的肩膀已经把他身后的所有光亮都拦了下来。   “你、你还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记得,你家”,齐褚也好好的答,垂眸目光却是死死的盯向了她,“反正已经被咬了一次了,再来一次小姐也是能想开的不是吗?”   话也危险,人也危险。   许念试图推开他,发现无论如何使劲,他都纹丝不动的站得稳稳当当的。   “我招你惹你了,你这样欺负我。”   她还顾忌着怕惊动了人,压着声音的说出的话,只剩下恼羞,没有成怒。   唇红齿白的人,不太会骂人,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算是齐褚听过最和善的话了。   “那我让小姐欺负回来”,他低头看着她,眼底也染上的笑,看起来好说话极了。   许念咬牙切齿,只恨自己家没养狗,否则真的要放狗咬回来。   “你真是胆大包天,待会有人告到阿爹那里,管你是谁,他也能先把你打出去。”   齐褚不想要听她说别人,只想要她说自己。   许念看见他的目光忽然停留在她说话的唇上,眼神中好似在流转着什么,预感不妙,她先一步的抬手紧紧的捂住了嘴。   见到他的反应,齐褚低笑出声,中途转了方向,与她碰了碰鼻尖,竟然是有些贪恋上这种滋味。   许念能感受他鼻尖的呼吸在自己脸上带来的痒意,轻缓之中又带着一点凉意。可偏偏他不知收敛,鼻尖相对,她都憋住了气,却是惹得齐褚更为的大胆。   手背上的触感,彻底让许念急了,她的眼神就好像是在心里骂人一样。   齐褚吻在上面,察觉到她的紧张,笑她:“小姐不要想着嫁别人了,欺负了小姐,可我就在这里,随时都可以任由小姐讨要回来。”   许念终于忍无可忍了,松开了手,推他的时候身子向后躲,终于是站到了一个安全一点的距离上了。   “我肯定是要讨回来的。所以你最好完完整整的回来,我明日就去集市上买狗,到时候专门让它咬你。”   “好啊”,齐褚看着跑了的人,对着空无人的走廊自言自语了一句,“可到时候小姐就跑不了了。”   ……   次日宫中,承帝看着回来禀告的人,问道:“你确定没有看错?”   “他的确向着粟阳的方向去了,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走的急,这才意外让我们给碰上了”。   “可找人跟住了?”   “他实在谨慎,我们唯恐先暴露了行踪,便是先一步回来禀告陛下再做决定。”   承帝来回踱步,觉得大喜过望,得来全不费工夫,当即下令道:“不惜一切代价让他回来。齐玹最近越发独大,除了他,没人制得住齐玹了。”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接连几日的乌天,已然快近了秋。   门口的薄纱被吹得飘荡个不停,帘棠进来的时候,看见自家小姐正坐在窗边出神。   拜帖就摆放在手边,好似没被人翻看过一样。   许念叹了一口气,抬起眼来,纠结道:“沈府送来的帖子交给堂兄就好,现在交到我手里,退也退不掉,难道就没有办法不去吗?”   帘棠怕屋里潮湿,一边放着干燥的木炭,一边说:“这是沈家定居堰都的第一场宴,据说她家小姐和您年岁一般大,正是爱热闹的时候,城中这个年岁的姑娘都在宴请之列。”   她转回身来,笑道:“陆知走后,小姐都已经好几日不曾出门去了,不若趁着这个机会,出去走走,也全当是散心了。”   许念又看了一眼桌上那帖子。   一会是沈姣的脸,一会又是某人信誓旦旦解释说没去的成亲的模样。   到底是不是真话,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万一他去的就不是什么粟阳呢,时间这么巧,说不定只是随便说个理由糊弄她,其实早就准备好了去会佳人。   她都经历过一次前世了,怎么还真信了他。   想到这里,许念意识到自己竟这几日竟是真的照着他的话,算着到中秋的日子,等着他回来。   察觉这种念头时,她惊得脸色都变了,像是证明什么一般,忽然不犹豫了,“那我们后日便照常赴宴。”   若是真让她在沈府遇到了他,到时看他如何解释。   *   大雨倾盆,把酷暑消得清爽,瓦沿滴滴答答的落着雨珠。   沈府牌匾上被雨淋湿的红绸被人换下,重新系上了新的。   有马车在门前停了下来,旁边随侍提醒道:“这雨天湿滑,殿下可要当心脚下。”   齐玹看了一瞬那门匾,心中正盘算着如何取消这快要临近的婚期,娶谁都可以,但绝对不能是沈家女。   皇后想要借一个商贾之女,彻底牵制住他,若是真的让沈姣成正妃,以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原本的计划,是去年年尾时便除去齐褚,然后取代他曾经过往的一切,名正言顺的回来。   可如今他活得好好的,他就也无法正大光明的实行从前的计划。   就连现在出现在人前,也只能含糊的不提起过往,只说自己最近才回的宫。   庆幸的是,堰都没有人认得齐褚的名字,知道的只有他。   婚期也还在瞒着,没有大肆公布出来,所以必要在此之前,先毁了这桩婚。   但他也不能做得太明显,平白落人把柄,要想个完全之策才好。   “我交待你的事情可做好了?”   “回殿下的话,已经布置好了人手,今日那许家小姐的动向,殿下能知道得一清二楚,绝不会有差错。”   “许念”,齐玹默念了这两个字,想到许萧两家亲如一家,这最小的女儿,怕是最被护得不知事的年纪,是最好利用的时候。   若迎娶的是她,那许萧两家就能同时为他所用,沈氏也再无法要挟到他。   赵寂不解道:“粟阳那件的事证据还拿在许思姜手里,怕是他们早知道是我们做的了,若是此时我们再靠近她妹妹,恐怕会惹得国公府与殿下为敌。”   “谁说是我们做的了”,齐玹不悦。   “我与他,总有一个人要认下的,我不想要认,那就只能是他了,我们姑且看看,这国公府内的人,是信我还是信他。”   若是能早日除去齐褚,那他和齐褚的秘密就能永远的埋藏下去。   若是一直没有找到他,他也不介意,在他回来的之前,先断去一切可能靠向他的世家。   他要抢占好一切先机,为以后可能发生的一切早做准备。   赵寂还是有顾虑:“可您与许家小姐从未见过,如何能保证,短时间内让她对殿下您倾注所有的信任,彻底为我们所用。”   况且她身后还有姐姐和家人能劝说阻拦,若是早些时候走的这一步,定然会比此时容易,可偏偏现如今,时机不对,若是再行此招,只怕是适得其反。   “善良是这个世上最好利用的东西了“,齐玹从未在这件事上失过手,“现下是没有多少时间好好筹划哄骗她对我倾心。”   说到他这里,他轻嗤了一下,“况且这样见效漫长,又耗费精力的事情做起来实在是没意思得紧,我们走另一条路。”   让许思姜为妹妹心甘情愿的拿出一切做交换,让许念为了姐姐对他深信不疑,这才是最快的方法。   他打算一开始,就送她一份走投无路的绝境礼,若是事情能成,他应该会得到一份无人能撼动的信任。   沈姣远远的就看清了来人,兴高采烈的迎了上去,娇嗔道:“温聿哥哥你终于来了,我都等你好久了。”   齐玹看着笑颜的人儿从桥面到了跟前。   他目光嗜起了点温和笑意,让身后的人把刚取来的檀木盒递给她,“怕不是等我,等它吧?”   沈姣认出了那是什么,她今日打扮得漂亮,却唯独在空了耳垂,前几日让铺子打造了一对耳坠,等着他帮自己带过来。   铺子里人挤,自是要排好长的队,是以若是他真的去了,自然会来迟一些。   沈姣心里欢喜,仰头撒娇道:“这还不够,我要你给我戴上。”   温聿哥哥会满足她的一切要求的,她知道。   ……   贺嘉看着迟迟没来的主人家,磕着瓜子跟许念闲聊着,“今天怎么没看见你放在身边的那个侍卫跟来?”   “走了”,许念忽然抬起眼来,“你突然问他做什么?”   贺嘉不是一个心细的人,多一个人少一个人的,她一般不会注意。   “啊?这样吗?”贺嘉迷挠挠头,“那应该就是我看错了,我还说,你对你家侍卫真好,不仅让他随你一同出宴,还给他配上了随从,好是大方。”   许念愣愣的看着她,“你真的在这看到他了?”   果然是骗人的话吗?也是,这样随随便便的一句借口,也是只有她才会傻到信了,还真以为他是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见白月光么,确实也算得上是件重要的事。   贺嘉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露出了这样有些怅然的面色来,顿了一下,如实道:“正面没看清楚,倒是那个身形,确实是像的。”   许念抿了一下唇,有些闷闷不乐。   她觉得可能因为被人给骗了,所以才会这样生气。   也为自己差点信了而恼。   贺嘉又一想,觉得真是太像了,又忍不住问:“真的不是吗?走了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许念把手中的橘子剥得干干净净,丢进嘴里狠狠的咬了下去,才回答了她的后一个问题。   “也不能算是走了”,毕竟差点都要不告而别了,况且说出来的理由现在看来还是糊弄她的,“跑了,跑别人家去了。”   “什么?”贺嘉瞠目结舌。   许念忽然拧住了眉头,吃到口的橘子竟然不甜,满齿都是酸味。   一直到宴结束,她都再未碰那算橘子,这雨就好像是故意做怪,等着宴席散了,却又忽然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让人走的不干爽。   帘棠急匆匆的跑来,懊恼道:“奴婢刚才把雨具放在了廊下,一转眼的时间就不见了,想来是被谁给拿错了。”   贺嘉建议说:“这么大的雨,要不你跟我挤挤?”   许念看着外面的雨帘,稍一思索,还是走到她的伞下。   “我们要快些回去了”,许念看着那越发堆厚的乌云,“今夜有场大雨,一时半会应该停不下来。”   两人走出廊道,进了雨帘之中,他们前脚踏出,后一边就有人拿着拿错的伞急匆匆的找了回来。   气喘吁吁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沈姣听到声音从上面的水榭处探出头来,不悦道:“出什么事了毛毛躁躁的?”   “小姐,刚才我送夫人回去的时候,在门口拿错了伞,这也不知道是拿了谁的,不知这伞的主人是走了还是没走。”   沈姣本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听这样的小事,有些不耐烦的说她:“一把伞而已,声张什么,随便放哪就是了,又没人知道你拿错了。”   “下去下去,不要来烦我。就是你们这些毛躁的人在,我才留不住温聿哥哥,你们烦死了。”   丫鬟也不敢出声了,知道因为虞王殿下回去了,小姐心情不好,左右看了看,便是把伞放在原位,当做是什么也没发生。   沈姣当下正气着,跟身边的嬷嬷抱怨道:“婚约不准我声张,人一个月我也见不到几次,我那么喜欢他,也不能跟别人讲,娘娘可是我的亲姑姑,为何我要这么憋屈,就好像是偷来的东西一样。”   嬷嬷是看着她长大,以过来人的经验要比她看得更为长远一些,当下就劝她:“娘娘也有她的深意,现如今虞王殿下刚回来,总需要个时间在众人面前慢慢露面才是,不能急的。”   “可我就是想要告诉所有人”,沈姣不知道那些长辈到底在做什么,也不想要知道。   她担心道:“若是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我怎么办?”   嬷嬷笑她:“姑娘急什么,娘娘在您身后。你生来就是注定好了要比其他人尊贵,要说声望能力,如今天下谁人比得了殿下,将来继承大统之人,十有八九就是殿下。”   “姑娘只需要沉住气,等到成婚后,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沈姣沉默了一会,这样的大道理她是听不进去的,为什么要等,她已经等了很久了。   “不行,既然温聿哥哥不肯多待一会,那我就多待在他身边一些,我去找他”,她站起身来,让人去拿雨具。   嬷嬷想要劝:“姑娘你……”   “我想皇后姑姑了,去宫里陪她解解闷,有何不可。你们说的那些东西,等以后再说吧。”   ……   雨下的一切都好似被披上了一层朦胧,雨滴顺着伞面滑落,滴落下溅起的水花起起落落。   “我最不喜欢雨天了。”   可大魏夏末的就是雨水多,按照前世来说,最大的几场全都集在了这几天,确实不是出门的好时机。   抱怨完了,贺嘉又见她有些走神,忍不住问她:“你不对劲啊,从我跟你说看见那个长得像的人之后,你一直心事重重的,话也少了。”   想到什么,她诧异道:“走就走了,你怎么还失魂落魄上了,不就是个侍卫,我改日给你送一堆来,任由你挑。”   许念侧过眸,想说自己往常不都这样吗。哪里不对劲了?   她刚动了唇,贺嘉微微眯起了眼,看向了他身后,示意她看过去,说:“咦——我看见他了,你看吧,就是他…”   许念微顿了,顺着她的目光回过头去。   那一刻,即使此时的雨声扰人得很,却又有一种全部静下来的沉寂。   那人长身而立,任由雨雾如何朦胧,都盖不住一身皎皎,惹人烦厌的雨也好似生出了神志,半分不去沾染他的衣袍。   腰间系上的白玉,甚是无暇。   哦,从前说不喜欢,原来不是喜好变了,只是单纯因为是她送的才不喜欢。   不知是往日看多了,还是当下这般场合,他让人觉得生分,看的不习惯。   许念一点也不想要见到他出现在此地。   齐玹从未想过她会这样打量自己,那目光是说不上来的奇怪。   没有寻常姑娘的含羞,也不胆小,甚至连丝不解都没有,只是看着他,好似是等着他先出声一样。   这样的反应,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以至于他准备好的话术,忽然不能用了。   许念笑了一下,毕竟也不是什么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她行了礼,先一步开口喊他:“殿下。”   齐玹有些诧异她竟然知道自己。   许念说不出这一声是提醒自己记住他的身份,还是想要看看骗人的话被戳破后他会有什么反应。   可现在看来,他或许是希望自己装不认识他的。   算了,许念淡下了唇角,礼数全了,那便如了他的意吧。   转身准备走了,齐玹忽然出声了:“小姐认识我?”他想要显得偶然一些,是以并不想要因为称呼暴露自己早已知道她是谁了。   闻言,许念身体顿了一下,背对着他,摇了摇头,“不认识。”   齐玹觉得古怪:“那你刚才为何唤我殿下?”   “我猜的”,许念解释说,“我在堰都长大,今日来的宾客之中大多数都认识。只有据说最近在才出现在堰都的虞王殿下我不曾见过,所以才这样想。”   齐玹牵动了一下嘴角,这消息确实是近日才放了出去,只让部分人先知道了,只等着慢慢一步步重新回到人前,所以也是说得过去的。   马车已经到了门口,许念坐上了车,松下帘子时,见他还站在门口。   齐玹目送着人离去,觉得事情虽然发生了一点变化,但总的也没有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围。   他身后的高亭上,沈姣已不知来了多久,把一切收入眼底。   殿下看她时的目光都没有这么温柔过,如今却用了这样的眼神看其他人。   这目光里的不舍都要溢出来了,让她如何能忍下去。   她身边的丫鬟竹欢愤恨道:“奴婢刚才瞧见了,是她先跟殿下说话,眼神就没离开殿下身上,说不定是早得了风声来的狐狸精,故意勾着殿下。”   沈姣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狠意,“跟我抢人,不知好歹,我定要让她好看。”   她转身出了亭子,已经想好了怎么教训人了。   前几日有人跟她说了堰都里有一处荒了许久的枯井,把她扔进去,关几天,看她以后还敢不敢!   直到身后回归平静,齐玹才缓缓的回过头,扫了一眼刚才沈姣待的地方。   赵寂已经在门外候着了,顺着他的目光,知道一切进展的都很顺利,“枯井的位置已经让人透露给她了。”   “只要她真的动了手,许家小姐是从沈府出去后失踪的,两家很难不结下仇怨。”   “等到事情严重满城皆知时,再放出消息,说这一切是沈家小姐做的。这沈家小姐擅妒恶毒的名声一旦传出去,到时娘娘脸上也定然是挂不住。”   “陛下更好颜面,绝不会让殿下娶这样一个人为正妃”,赵寂觉得此招丝毫没有破绽,不免轻笑道:“我们什么也没做,自然不会被人怀疑。”   谁也得罪不了。   “找人盯住了”,齐玹想起了一些往事,“沈姣可不是表面那般好相处的人,心思多着呢,别让她把人给整死了。”   赵寂想起自己见到的沈姣几次,虽然有些骄纵,但是在堰都城杀一个贵女的事情,应当不敢做的吧。   齐玹看出他心中所想看,给他说了个故事,“你知道相丞府的千金是如何失踪的吗?”   赵寂摇摇头,他不太关注这些事情。   齐玹清楚的记得当时的所有,那是他觉得甚是得意的一件作为。   “那年她大概八九岁,相丞把女儿教的很好,善良乖巧得很,她喊我太子哥哥。”   “我本来没注意到她的,可她把我认成了齐褚。我什么也没做,她却不仅对我深信不疑,还十分听我的话,想要让我带她去玩。”   说到这里,齐玹笑出了声,“我把她带到了粟阳,准备让她看看甚得她信任的那个太子哥哥是如何死的。”   影子不该得到信任和称赞的,那是会威胁到他的存在。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明白,他努力想要得到父皇的认可,可当他为之付出一切的去成长,可父皇始终对他不温不火。   可就在某日抽查功课时齐褚替了他一日,偏偏就得到了他一直想要那声夸赞。   他那数日的期望和努力变成了一场笑话。   他厌恶有人相信齐褚,那些信他的,他要全部抢走毁去。   影子怎么能见光,该是活在他一辈子的阴影下才对。   “然后呢?”赵寂试探问。   齐玹今日心情不错,很乐意把全貌告诉他:“后来没见着,因为沈姣知道了,她觉得我没带她,所以找人把怒气撒到了徐潇潇身上。”   “徐潇潇可能是被打死的,也可能是病死的”,他补充道:“当然,也有可能是被饿死的。”   “毕竟我离开的时候,粟阳城危,城内的人为了活下来人食弱者,饮人血。若是她运气好些,应该剩具完整的尸体。   赵寂沉默的听完。   齐玹很满意他的反应,离开之前告诉他:“该去看看了,刚才盯着我的那个小丫头,如今还说得动话吗?”   ……   许念从马车上跌落下来,裙衫全都湿了,她也顾不得,爬起来继续跑。   始终在暗处跟着她的魏泽有些犹豫,殿下让他藏好了,那现在这样,是继续藏还是帮一把。   许念已经跑到了一座废弃的府宅前,前方没路了,看样子只能跑进里面躲着才能逃过一劫。   那些追赶她的人也是这般想的。   她一颗心快要跳出了胸腔,顾不犹豫,直接推开了门。   院中不起眼处的一口枯井被雨水冲刷的发白。   斑驳的大门重新被关上,许念看着面前向着自己靠近了的人,退到了廊下。   魏泽决定不能再等了,刚准备出手。   里面忽然传来一阵喊声:“康依,动手!”   许念紧紧的看向那些已经到了跟前的人,全身都是冷的,但还是蓄足了力气,让康依和其他她带来的人能听得见。   康依带着人从四周一跃而下,那些人未曾料到还有人,当下想要跑,却又被堵在了院中。   许念平缓着呼吸,手脚有些发麻,靠着身后的墙才勉强站稳,一颗心快跳出胸腔里,却还是稳着声音道:“挑看不见的地方使劲打,等明日早市开起时,沿街把他们送官府里去。”   领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被骗了,“你是故意演戏给我们看?!”   话音刚落下,就被康依按在了地上。   许念刚才跑的太急,现在喉咙口就好像是火烧一般的疼,看着眼前的混乱,觉得有惊无险。   她太了解沈姣了,不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旁边的看台之上,齐玹看戏的目光忽然顿住了,赵寂也未想到,竟然被她给躲过去了。   “这……我差点以为要成了。”   廊道下的身影全身被沾湿了,小小的一个隐在廊道下,明明看不见模样,齐玹却能想象得到,此时那双眼睛一定是又害怕又倔的。   “有意思”,临了还让他设计这么久的事情落空了。   “怕死还敢以身犯险,许家二姑娘远比我想的要有趣的多。”   赵寂神情有些凝重:“用不用我去……”   齐玹看了最后一眼,转身走时才道:“不用。也不算是完全失败,早市街上最是热闹,此举必定会把事情闹大,计划也不算是失败,只能说是换了一种方式完成。”   “那就这样算了?”他们的后面的计划也要随之变了。   齐玹回眸,目光不明:“也没什么仇,倒也不用那么绝。”   赵寂看着他倒是走的利落,心想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你原先就是准备要人家半条命的。   他们未再回头,也就没注意到,许念其实从始至终都在看向他们那处。   她的目光,从察觉到那高台之上的打量开始,就没离开过。   魏泽也看到了,从见到两人见到开始,他已经觉得大事不妙了。   此时估摸着时间,转身也想要先一步离开。   “魏泽。”   刚动,门便开了。   许念没看见他在何处,只是站在门口,好似对着虚空一般的说,“我刚才跑的时候看见你了,你不要再躲了。”   魏泽没动,他藏的一贯很好,连那位都未察觉到他,她如何能发现。   “别人跟踪,都是居于后方,但是这最容易被察觉”,许念好像念书一样,脑海中前世齐褚的声音与此时自己的,几乎是重叠而出:   “你喜欢隐藏在必经之路上,在人之前,等着人走到你的视线之中,这样你能纵观眼前的所有,警惕除去所有可能发生的不利。”   这是前世虞王让她去跟齐褚套来的消息。   那日她运气好,遇到了齐褚心情不错的时候,她问起魏泽的时候,齐褚凝了她一瞬。   她以为自己触及到了底线,会死在那日的,齐褚却只是抚了抚她的后颈,倚靠在塌上,轻笑出声说:“什么也不做,就想要知道,虞王妃拿孤当什么了。”   许念缓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异样的道:“你只听一个人的话,所以他给你的令是什么?”   杀她或者是……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   刚才高台上了冷眼旁观的人,那身衣服,她刚见完。   或许,她误会了什么,就在刚才,她认错了人。   又或者是——   从始至终都没认对呢。   许念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失去了表露情绪的能力,无力甚至茫然。   ……   国公府内。   “小姐,你可有伤到哪里?”帘棠着急问。   许念已经重新洗漱了,抬起手,袖话落到手肘处,那白皙肌肤之上,划痕的血迹已经干了,只是带着疼没有消散。   时刻提醒着她,这乱糟糟的一晚上不是梦。   她摇摇头,让帘棠出去,然后自己从桌上拿了烛台,向着偏院的小院子走去。   那里空无一人,可亭中的放着的棋盘还没有收回,年初时她让人贴在门窗之上的对联喜字也还子上面。   许念推开了门,就靠着那盏烛灯,把眼泪照得亮极了。   想要砸了这个屋子,眼不见为净。   那翻滚着,杂糅在一起的情绪,让理智消失。   那绵长的恨,死前无助的挣扎,都在提醒着她,两条命,如何能抹去得了。   她抬手把滚落的眼泪给抹去,觉得世上大概没有比她还傻的人了。   身后忽然传来了轻响,惊动了瓦沿上时常走动的梨花猫,却未惊动屋中之人。   “小姐,你在做什么?”   齐褚站在门口,看见他声音一出,她脊背带上的颤粟。   许念转回身来,手中的烛台“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今夜没有月光,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了,他们陷在黑暗里,无声的注视着对方。   齐褚走出了一步,许念好似惊弓之鸟一般,疯狂的后退。   “小姐。”   “你不许这样喊我”,许念无助道:“你走,你现在离开我家,离开我,我不想要见到你!”   齐褚沉下眸来,闷声笑了一下,道:“终于还是发现了吗?”   他继续走近,“小姐这样厌恶我,想要杀了我,我现在就在你的面前,多好的机会啊,小姐躲什么?”   “你、你要做什么?”   许念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惊恐的看着到了跟前的人。   “事情败露,无外乎杀人灭口,抹消证据”,齐褚轻笑出声,“小姐既然知道了,我肯定不能再继续留小姐了。”   什么也看不清,许念去感觉到了身前的压迫,眼泪止不住的流,风从外边吹来,迎面的凉意。   齐褚抬起了那张脸,感到她的畏惧挣扎,却没有松开手,强硬的让她看向自己。   “小姐若是不说出来,哄着我骗着我,等我卸下防备的时候,岂不是直接能取走我的命。”   他的声音在这一方漆黑中沉如鬼魅:“可小姐一刻也等不了的赶我走,打草惊蛇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小姐现在要试试吗?”   “我恨死你了,你为什么要骗我”,许念从未这样绝望过,知道他是谁之后,她是该怕的,该恐的,甚至该是愤怒的。   可是她又不受控的平静了下来,所有的情绪找不到出口,就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折磨着她。   齐褚一直看着她,觉得她哭得好伤心,那无声的呜咽抽泣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委屈后,无法宣泄又痛苦难忍的悲鸣。   竟然会让他觉得闷得喘不过气来。   鬼使神差间,他伸出指腹,一点点的把她的泪给擦干净。   “恨死我吧。”   眼泪擦不净,她一直哭的很伤心,像是他真的做过很过分的事一样。   可他没有做过,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   她脆弱的好像碰一下就能碎在手里,可他不想要松手,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有愧,而就在现在,此时,他就想要她碎掉。   恨他也好,骂他也好,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在乎。   许念紧紧的咬住了唇,满嘴的血腥味弥漫,刺疼一层层的加剧,才让哭声终于喉咙间,不至于太狼狈。   齐褚发现了,他的拇指撬开了那齿贝,不容抗拒的摩挲着那口伤害自己的利牙,感受着那舌尖对他闯入抗拒。   然后残忍的告诉她:“既然知道我是谁了,那就好好记着,最好每日都想一遍,一遍不够就时时刻刻想着。”   “我欠你什么了,来讨啊,我随时等着,小姐若是要我的命,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哄得我交出去。”   他忽然凑近她,又亲昵又暧昧的吐息声响在耳边:“小姐可能不知道,我这人恶劣得很,从前还有所收敛,现如今小姐既然看破了,我便不用再演了。”   “小姐要看看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吗?”   作者有话说:   解开封印~ 第53章   这样近到咫尺,危险的压迫感把人层层包裹在其中,许念看着他,觉得从前是她太天真了,明明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那些被忽略的,被她当做偶然的事情,原来全都是摆在眼前的真相。   她试图改变的,最终却让她误入了另一条殊途。   她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勇气,就这样对上他的目光。   一字一句都好像泣满了血,问他:“你难道还想要再害我一次不成吗?”   声音明明不大,却尽显悲伤。   齐褚不明白,什么叫‘再。’   她眼底那道不尽的悲戚,好似也在蚕食着他,让他陷进去,也尝到了点苦味。   真奇怪,明明从前也不是甜的,现在反而嫌弃苦了。   许念用尽了力气,向他求道,“你放过我,我以后一定离你远远的,绝不招惹你。”   若是一开始知道是他,她定然会头也不回的走了。   前世的教训太惨疼了,她怕死了,不想要再沾染上半分。   齐褚冷笑出声,“若是我不放过呢?”他眸色晦暗不明道,“倘若我非要纠缠,小姐又当如何?”   许念深知她不能怎么样,前世不能,如今也不能。   可她已经认过一次命了,这次就更难以再心甘情愿的受他摆布。   她无比冷静的开口道:“那我会杀了你。”   “是吗?”齐褚说,“我给你这个机会。”   话落,他把匕首递到了她手上。   许念握不紧,他就掌心包裹上她的手。   她抗拒的挣扎,不想要像提线木偶一样被他控制,可齐褚却强硬的带着她的手,把那尖端主动对向了自己的心口。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那缕疯狂渐渐从眼底彻底溢出,撮使着她,引诱着她:“来呀,不是想杀了我,就是现在,捅下去,不管什么仇什么怨,小姐马上就能解脱了。”   许念被他紧紧的按住了手,起先她不肯动,那充满诱惑力的刀刃就僵持在那里。   齐褚察觉到了,手上忽然用了力,借着她的手,刺入体内。   许念难以置信的抬起眸,去根本阻止不了他手上的动作。   银白的刃上染上了血,开始变得鲜红摄人。   可他就好像感受不到疼,不仅不松手,就连唇角的弧度也随着刺入的血肉的带来的痛感变得愈发放肆。   所以的感觉,经过他手,再到她手,变得清异常清晰,好似只要她稍微主动一些,真的能马上实现自己两世来的愿望。   手刃凶手,多么快哉的事情啊。   可许念觉得这一切出现在此时刺眼极了,他在不归路,他现在就是要带着她也走过去。   没有人能独善其身,有的只是共沉沦。   许念不愿意!   她挣扎的想要抽回手,抵抗着他进的力道,齐褚眼底的愉悦却越发的深了起来。   “小姐惦记了这么久的东西,如今就摆在面前”,他笑她,“可小姐是胆小鬼,不仅下不了手,甚至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   “齐褚!”他不松手,许念看着眼中他荡开的笑意,觉得又恨又恼,“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毫无负担的杀人。”   若是她真的动手了,岂不是变成了第二个他。   况且……   恩恩怨怨,如何才能算清楚。   他杀过她,救过她,恩怨混淆在一起,变成了犹豫和摇摆,理不清乱成一团。   比起亲自动手,她更想要看他作茧自缚,自食恶果。   齐褚似是也很无奈:“真遗憾,小姐这样子要如何才能杀了我?”   许念被他笑了,也是恼的,信誓旦旦说要杀了他,自己却临场败下阵来,可她都退了一步,嘴上的威风过去了,他这个凶手却不知收敛,仍旧得寸进尺游刃有余得逼着她。   怎么可以这样。   他不松手,许念忽然低下头,不管不顾的咬在他禁锢着自己的手背上。   她紧紧的闭着了眼睛,全身紧绷着,那是她唯一的发泄处,恨到用尽全力,唇齿咬破了皮肉,血腥弥散时,头顶传来了闷哼声。   齐褚捏住了她的下颌,让她松开了口,抬起眼来。   手背上的牙印血肉模糊,齐褚松开她的手,带血的匕刃顺势掉在了地上。   许念唇角沾上了血,昳丽非常,却是倔强不甘的看向他。   “你欠我的”,她说。   齐褚垂着眸,丝毫没理会她说什么,抬起指腹把她唇边的血给抹干净,揉上她的唇,力道微重,似是还她刚才的那一口。   “许念,我刚才给过你机会,以后若是后悔了,就没得的选了。”   许念唇上火辣辣的疼,趁着他不注意,推开了他,想要从他身侧跑出去。   齐褚察觉到她的动作,垂下眼眸,未转身,只在她即将要离自己而去的那刻拉住了她。   “放开我”,衣角在人手里,她又走不了了。   “小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伤害小姐,小姐也不用对我避如蛇蝎,只是说上几句话就要跑。”   他声音忽然不似刚才那般强硬,却是低了下来,让人辨不出其中情绪。   许念看着那个背对着她,站在阴影之下的身影,想要恶毒些驳他的话就停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   她把这归结于不是心软,只是想要做人留一线,以防将来把自己作死。   齐褚转回身来,与她隔着这不远不近的距离,但就是固执的不松手,“其实你只要哄哄我,我也很好说话的。”   许念看向他,刚才他那般强势凶人的模样就好似一场幻觉,此时倒是变成了委屈的是他了。   “不管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都可以学”,齐褚抬起眸,“但是你不能不要我,你说过的,不会丢下我。”   她刚才叫他走,现在是她自己逃似离开。   她今日见到齐玹,此时又在想什么,是悔恨自己认错了人,还是在想什么时候能再见到齐玹。   为什么要这么信任齐玹,是他就不行?   齐褚觉得他确实是疯了,嫉妒在阴暗处生根发芽,让他一想起来,就再也停不下来。   他乖顺下来的模样亦如初见,恳求道:“你别信他,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屋内忽然静了下来,谁也没再说话。   许念牙关咬合出了声音,很想要恨声告诉他,我信谁都不会信你。   你才是最大的那个骗子,是怎么能又说出这样的话来。   骗了她之后还敢找上门来,让她这样不好受。   就是要把狠话说尽,最好句句戳在他心上,往最薄弱处狠狠戳,让他鲜血淋漓,大受打击才是最好。   可话到了嘴边,却开不了口,只能平白折磨了自己。   齐褚的揪住她的衣角晃了晃,不想让她走:“小姐随便一狠狠心,就能扔下我,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可若是我狠狠心,不管小姐走到何处,心中是非有他人,哪怕小姐与他人已结秦晋之好,我也要把小姐留在身边”。   他坦然的把心中所想说出口,正大光明的呈现在她眼前。   许念不明白他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这般博动容,“你大可回去做你的皇子,半年后荣登高位,万里疆域是你的,天下也尽在你囊中,要什么没有。”   “为什么非要是我?”两世了,她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了。   齐褚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是小姐?”   他肖想的就是她,想和要从来都是一起的。   许念好像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气笑了:“是因为我救了你?还是因为我收留了你?”   “齐褚,你不是个傻子,百事利当先。我救你收留你,是因为把你错认成了齐玹,对你好予你纵容也是因为事先知道你的身份,不敢轻易得罪你,妄图将来借你的势庇护我的家人”。   “所做之事,没有一样是出于真心和善意”,许念看向他,把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所以如果因为这样,让你误会了什么,再或者是错误引导了你什么,确实是我的不对”。   她把一切剖开,只望他最好能因此对她生厌生恶,看清她是什么样的人。   “若是一开始让我知道,那是你,我定然会比他们谁动手都快,我会在那一晚毫不犹豫的要了你的性命”。   人总是很容易心软,会在想要恶语相向时,先想到他一点恶,又想到他一点好,然后被推上了两个极端,恨的不纯粹,也不能毫无芥蒂的缓和。   你会对这样拖拖拉拉,拧巴没用的自己感到心烦,厌恶。   他可是杀过你,你现在竟然会犹豫,不仅动不了手杀他,就连剜人心肺的狠话也不能毫无负担的说出来。   摇摆不定,岂不就是活该。   杀他,真的能让自己好受一些吗?会不会掉进什么她不知道下一个深渊里。   她觉得自己站在极度危险的边缘上。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从现在开始,再无交集,以后形同陌路,她也好恨得利落一些。   想到这里,她笑了一下,既是笑这造化弄人,也是笑自己真是只长年岁,不长本事。   “你承认吧,倘若当初救你的是别人,如今你这番话就是对其他人讲的。所以也不是非纠缠我不可,只是因为我刚好倒霉,成了那个人”。   齐褚看了她一瞬,忽然抬起手把人拉入到怀里,想要她听听那自己胸腔里那跳动的声音。   可能是因为生气,也可能是耐心在濒临耗竭,所以就格外烦躁。   “齐褚!”许念就知道,无论多好说话的表象,都是装的。   怀里的人在挣扎,在生气,他又变本加厉了,可这样能那不安感缓和下一些来。   齐褚闭上了眼睛,充耳不闻她的怒声,“你上次说,我不是你,所以不能以我所猜代替你心中所想,小姐教给我的道理,可小姐现在怎么自己先忘了。”   “若是其他人,早死了”,小姐也差点死了。   “小姐若是没有救我,那只要小姐在堰都一日,总有一天是要碰上的,还是会走向了一样的结果”。   许念被他说得一凛,想起了前世。   有那么一刻,竟是有一种挣脱不开命运的窒息感。   “放手”,她再次重复道,“你们谁说的话我都不会再信了,所以从现在开始,离开我家”。   她目光中的决绝会灼烧人,只望上一眼,齐褚便顿住了。   他松了手,站在原地抬起眼眸静静的看着她,好像是接受了自己即将被抛弃的事实。   只是那眼睛看人时太深了,无端摄人心魄。   许念移开目光之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与粟阳案可有关?”   齐褚摇头,“不是我所为”,很浅的笑了一下,“我跟小姐说过的,我也差点死在那里”。   “好”,她背对着他,疏离道,“以后若是再见,我与殿下便是陌路,此后再无瓜葛”。   她走的利落,衣袖连风也未带起,没有回头,决绝离开,还要与他成陌路。   齐褚站在原地,静了许久,盯着那空无一物的黑天,自嘲似的勾动了一下唇角。   可能吗?   小姐太天真了,放过他才不是结束,只是开始而已。   ……   许念一整晚都在梦见前世,支零破碎的画面中,有虞王答应帮她救阿姐时脸上的温和笑意,有沈姣在事情败露之后,依旧咬定她不敢动手时的牟定。   还有阿姐死前握住自己的手,张嘴吐出的血沫,还未来得及交待只言片语便撒手而去。   最后是推开门,齐褚背光而站,笑着看着她,“虞王妃,好久不见。”   许念猛然的睁开了眼,见到外面晨曦已亮,已经是第二日了。   “帘棠?”她等不及的匆匆下床,“去把阿姐叫来,我有大事要和她说”。   她怎么能凭借寥寥几面就坚信虞王是个好人,无利而不往也,那种情境之下,他为何愿意帮自己。   他答应帮自己救阿姐,可阿姐死了,她被沈姣针对,阿姐又被沈姣害死,事情从未好转,甚至在后来变得更加糟糕。   沈姣大可害她,为何要舍近求远,找人去世子府对阿姐下手。   虞王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   后怕一点点的蔓延上来,这一世已经查出粟阳案是虞王做的,那前世她家覆灭,背后推手是否也是因为忌惮她阿姐查到了线索。   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若真是他,那他放过自己,绝不是因为好心这么简单,还有其他什么原因。   会是什么?许念想不到。   许思姜来时面色很不好,喝了口水,说:“幸好你带足了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害你的人送到了大理寺,没怎么审就供了,今早皇上明面上虽未说什么,却在退朝之后去皇后宫中,听宫里人说,陛下为此事发了好大一顿火”。   “沈姣被叫入宫中了,我才知道,她竟然与虞王有婚约,这一闹,陛下不悦,更不想要皇后擅自做主,给取消了”。   许念大睁着眼:“阿姐知道虞王?”   阿姐没有认错?   许思姜不知她为何反应这么大,“你不是一直知道吗?”   上次跟她说的时候,看她对答如流,她以为她是知道的,也就没有细说。   许念顿了顿,原来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许思姜道,“当年陆时升隐约给我提到过,在听到你喊他陆知时,我隐约是有个印象,后来从粟阳查起,再到前段时间,事情水落石出,我自然知道啊”。   说到这里,打趣她:“阿念,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前太子都敢捡回家藏起来”。   许念愣了好久,想要说点什么。   许思姜只是看她面色不好,无精打采的逗她玩呢,帮她把发给顺好,说:“我有很多粟阳的线索应当他故意送到我手边,我才能这么快知道始末,那时我不清楚他身份,也不敢轻易妄动”。   “你以为这么久没人生疑是你运气好吗,阿姐可是下了不少功夫了,才帮你遮掩好了的”。   “阿姐,你不怕吗?”那可是齐褚,不是其他人。   许思姜无奈的笑笑,“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你把人带回来了,请佛容易送佛难。况且如今圣心难料,朝政不稳,内忧外患不断,谁我们都得罪不起”。   许念沉默了一会,莫名想起了另一件事,“时升哥哥没有叛反?”   许思姜沉了声:“被虞王设计诬陷的,我手里还剩下一个人证”。   “那时升哥哥当时为什么要背叛齐褚,还要杀他呢?”她记得他当时是这样跟她说的。   “我记得他去粟阳就是为了这事,快些的话明后日就会回来”。   可他现在已经回来了。   许念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怕多说惹阿姐生疑,说起了要事,“阿姐为了这个案子奔波了五年,如今既然知道了真相,阿姐会选择做什么?”   许思姜如实道:“如今皇子之中,能力最为出众之人,就是他们两人,可齐褚还未回去,便是虞王一人独大,圣上不可能放纵不管,势必要让他两互相抗衡制约”。   “阿姐的意思是,所以此时不管出什么事,圣上为了让他们能互相牵制,定然谁也不会动?”即使真相摆在面前。   世道便是如此,即使真相在手,沉冤昭雪之路也是难上加难。   她问:“你知道为何早些年圣上子嗣重多,可到了现如今,却稀稀散散只剩了那么几个吗?”   “因为手足相残?”所以活不到成年。   许思姜料到了她会这样说,“那也不会急剧减少到现如今这样,历朝历代,从祁顺年间开始,才有了这一局面”。   许念不解:“那是为何?”   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是圣上故意放任,弱者会被淘汰,只有从其中厮杀出来,才能活得更久,承帝数十年间,挑拨放任,都是为了筛选最合格的储君”。   “不管他是如何伤天害理,圣上都能纵容,因为最后胜出的那个,是圣上耗费数十年心血亲手选出来,绝不会容忍任何人毁去他的成果”。   许念垂下眸,她不知其中还如此复杂,怪不得就连齐禹死的那般突然,也丝毫没有闹大,而是悄悄淡在人的记忆里。   许思姜还想要说什么,外面帘棠急匆匆的来禀,“虞王忽然登门来访,说是听说了昨夜的事,今日特地来看望二小姐您”。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丫鬟上了茶,齐玹也不拘谨,抬起杯盏微抿过唇间,浅尝了一下,笑着跟赵寂说:“竟然是金镶玉。”   赵寂不知这其中有什么深意,“殿下喜欢此茶?”   齐玹指尖摩挲在杯沿,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只是神色越发的讳莫如深。   他昨夜回去之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她见到自己时那般反应不太对劲。   总觉得哪里有说不出的违和感。   “待会找机会把这府上好好看一遍”,齐玹目光望过外面,稍有思索,“她那样子倒像是事先就认识我,可我与她从未正面见过。”   赵寂明白了:“所以殿下是怀疑她见过……”   外边传来了脚步声,齐玹不动声色扫了他一眼,赵寂立马止住了声。   许念走过来时有些迟疑,她不曾想过这么快他们会再见一次。   昨日是把他当成了齐褚,而现如今,是清楚的知道眼前的这个是虞王。   齐玹先是出了声,声音是一贯的清逸随和:“本不该如此贸然打搅,可我听说姑娘昨日遇刺,受了惊吓。”   说到这里,他似乎也觉得有愧,顿了一下,歉意道:“此事是沈姣的不对,她唤母后一声姑姑,理应便是我的妹妹,为人兄长,看管不严,让她差点害了人,自是应该及时上门赔礼才是。”   他站在此处,舒朗清逸,温其如玉,与前世印象之中的虞王,一般无二。   是了,这才是虞王,她不该认错的。   昨夜看见的那一幕,如今就在脑海里,他也不像是他自己说的那样无辜。   许念从那张脸上移开了目光,垂下了眸,“这件事与殿下也无关,殿下如此说,倒是过于客气了。”   “确实是我有过,谈不上客气”,齐玹似是无意问道,“我见姑娘昨日见我似望故人一般,不像是与我初见,不知是何缘由?”   许念忽然抬起了眼,想到了他在问什么,“昨日雨大,殿下看错了。”   齐玹不置可否,抬起那杯盏晃了晃,却是忽然看向了一旁的帘棠,“你家小姐也喜好此茶?”   帘棠怔愣了一下,想说不是。   许念几乎立马反应过来他在是在试探什么,在莲棠开口之前,先一步答了,“是岳阳来的新茶,刚到了府中,殿下是贵客,又来的巧,丫鬟们便备了此茶。”   “所以殿下是觉得有何不可之处?”   话是这么问,许念却清楚,这完全是按照他的喜好备的,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在她没有完全弄清楚前世那些事的全貌之前,她不会打草惊蛇。   “挺好的”,齐玹轻笑了一声。   好到有人竟然摸清了他的喜好。   许念没说话,气氛便这样沉默了下来。   齐玹也不是无话找话的人,见到赵寂眼神示意他,便知道此行的目的已经到了。   他起身告别:“看姑娘今日心不在焉,想来还是惊吓过度,我从宫里带了太医过来,让他给小姐看看,若是觉得身子有什么不妥之处,尽管让人来找我。”   等到脉也诊了,人也走了,许念才彻底的泄下一口气来,此时顾不得其他,赶紧问道:“去问问,刚才他身边带来的那个人可有向我们府里的人问什么话?问了什么,如何答的,我都要知道。”   虽然阿姐早有提防,但是许念不敢大意。   而已经出了许府的齐玹,在听完赵寂的禀报之后,也是微微眯起了眼,“难道真是我想错了?”   赵寂把刚才套来的话全盘复述了一遍:“国公府里的丫鬟说他们府中并无异样。”   齐玹忽然回头了看了一眼,若有所思,“找人盯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这里没这么简单。”   ……   许念怎么也没想到,昨日贺嘉说送给侍卫给自己,是真送。   看来送来府上的人,也是十七八岁的少年,生得一张冷脸,此时垂眸站着,也不说话,任由许念打量。   “是贺嘉让你来的?”   “是。”   “你叫什么名字?”   “十六。”   许念问了几句,觉得这般对话太熟悉了,让她又莫名想起了齐褚。   只是稍许闪过这个念头,她就止了话头。   反正多一个少一个人也无甚要紧的,随口道:“既然贺嘉送给我,那你就留下吧,待会让康依给你安排差事。”   过了十五,赵氏要去陂陀山拜佛。   “念念,你与我一同去”,赵氏放下了筷子,“今年多灾多难的,就该是好好去拜拜。”   许念点点头,笑着说,“年前叔母送给我一个平安符,到时我也去祈一个,送给叔母。”   出门那日是难得好天气,不仅见了晴,连风也和煦。   许念下车的那一刻才注意到十六也来了,忽然变了一个人,还是有些不习惯,“你不用跟着我了,我与叔母上去,你就在这等我就好。”   十六:“贺小姐说为了保证您的安全,让我寸步不离的跟着小姐您,若是您又出了什么问题,她会拿我是问的。”   “可我现在才是你的小姐,你不应该听我的吗?”   十六也有点茫然,按理说是这样的,可两份令不一样的时候他也不知道听谁的。   许念叹气,“算了,她让你跟着就跟着吧,等我回去找她说明白,到时把你还回去。”   “念念,我待会还要和主持说几句话,他们这后面有一片秋海棠,若是等的无聊了,你可以过去那边看看。”   许念应答着:“好!叔母早去早回,念念保证不乱跑。”   目送着叔母的身影进去,许念在旁边找到了往后边去的小道,果然在拐过回廊后,发现了满院的秋海棠。   她刚回头去喊帘棠,旁边的厢房忽然一下子打开,一只手从其中而出,快速捂上了许念的嘴,顺势就把她带进去了屋中。   等到帘棠到了她站住的地方,早无了人影。   许念睁开眼睛,被捂住嘴按于门上,与正在找她的帘棠和十六只有一墙相隔。   “小姐果然是喜新厌旧,这么快就换了新人”,齐褚听着外边的动静,意味不明的问她。   “有我用着顺手吗?”   许念去掰他的手,齐褚也很顺从的松开手,见她脸都被吓红了,不免失笑。   “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刚落下,齐褚神色一变,再次捂上她的嘴,目光向着屋顶上看去。   突然静下来了,许念才听到上面瓦沿上那细微的声响。   有人停在了上面!   许念喉咙紧张的动了动,去扒拉门框,想要离这个危险的人远一些。   仇人那么多,也不知道是谁又寻上了门来。   齐褚却示意她不要出声,等到那声音消失了,才在许念恨恨的目光中松开了手。   得了自由,许念用尽力气推开他,想要他离自己远些。   齐褚退后了几步,唇边也忽然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声。   许念蜷了一下手指,不觉得自己用了多大的力,见他垂着眸,脸色看起来有些痛苦,迟疑问道:“…你怎么了?”   齐褚终于是没忍住,笑出声来:“骗小姐的,小姐又上当了。”   走近了几步,还笑她:“小姐哪找的人,也不怎么样吗?这么多人从他旁边过去都没反应,这种呆子要了有何用。”   许念怕他,尤其此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的时候,见他没有束缚着自己,就小心翼翼的往旁边挪了挪,“我又没有那么多仇人,遇不到那么多的杀身之祸,用不着懂那么多的。”   人都已经怕跑到了门口,许念的手已经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齐褚看见了,笑了一下,倒是没动她,抬手就把那开了一条缝的门框又给按上去了。   “跑什么?”   许念仰起脸,谨慎看着他,“上次说了,若是再见到,你我就是陌生人了。”   提醒他们间的关系?   齐褚幽幽的看着她,“那今日好好认识认识,小姐看清楚了我是谁,不要再认错了。”   外边帘棠和十六找不到人,此时又折回来了,脚步声在向着这边靠近。   许念想要出去,却开不了门,只能无奈的转回身看向作坏的人。   几乎咬牙切齿的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齐褚道:“想要小姐陪我说说话。”   “说什么?”她与他没有什么好说的。   “有群讨人厌的家伙缠上了我”,他抬起眼来,“小姐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许念急着走,再次去拉门,“你先让我出去,他们要找来了。”   “不让”,齐褚固执道,“我一松手小姐就跑了,明明我也都听话了,但是小姐就是不要我。”   “走在面前的人都能不见了,这种木头,小姐是带在身边做累赘的?”   许念气不打一出,“你厉害,你既然厉害还被人堵在这里,还不是脱不了身,你也不怎么样吗?”   齐褚闻言挑了一下眉头,“我是顾忌到了小姐在此处,怕闹大了把小姐牵连进去,何时说我脱不了身了?”   “所以你走得了,你此时把我堵在这里,逗弄着好玩是吧?”   许念侧眸看了眼被他按住了门,破罐子破摔的扬起手,想要拍门做出声响让他们找。   她刚稍微有了动作,齐褚就出声了,“齐玹去找小姐,可小姐并未这样赶他走。”   他目光是有怨的,许念看出来了。   她不知道他在计较什么:“可我也没有把你说出去。况且我又不是你,神通广大的,若是我都能直接把他赶出去了,现在就不会被你堵在这里了。”   喊声已经近了,齐褚最后看了她一眼,松开了按住了门框手,“小姐和家人还是早些回去的好,那群讨人厌的家伙此时还在此处,若是耽搁久了,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许念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一声,字词含糊的她都没有听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门一能打开,她立马就出去了,和迎面来寻她的两人碰了一个正着。   帘棠被吓死了,“小姐,您在此处,怎不应奴婢一声。”   十七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她,倒也没说话,比曾经的某人懂规矩多。   许念在心底默默把人给骂了一遍,欲盖弥彰道:“被狗给堵了,跑不了。”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屋内齐褚依着门坐下,低头闷声笑了一下,觉得她这是气急了,勉强才找出个骂人的词来。   帘棠不解的啊了一声,被许念一扫,又马上闭上了嘴。   身后的屋内安安静静的,许念要走时余光扫了一眼,心一狠,快步走出此处。   “小姐,我们现在是要去找堂夫人吗?”为什么走这么快?她跟不上了。   许念头也不回道,“这处有恶犬,惹不起,我们还是躲一躲的好。”   帘棠摸不着头脑,只能快速跟了上去,这刚到她身旁,许念又忽然停住了。   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心里那股纠结别扭的劲扰得她心烦。   “小姐?”帘棠试探喊。   许念心一横,看向他们两人,“你们先过去等着叔母,我待会自会过去,不用你们在这里候着了。”   等人走了,许念恨恨的咬了下牙,真是欠了他的了。   这个仇人做的是便宜他了。   不仅杀不了他,还要被他三言两语给影响着心绪。   过分!   许念折回去,推开了门。   齐褚靠着门而坐,被声响惊动,抬眸看去。   光亮从外面洒了进来,许念站在门口,整个人都在暖光之下,而他此时,背着光隐在阴影处,地上那条光影交界线,就好像是把他们隔成了两个世界。   齐褚脸上掠过一丝惊愣,一时间忘记了说话,抬头静静的看向她。   许念走到他面前,语气不明道:“伸手。”   齐褚目光全然落在她稍显严肃的脸上,想了一会,把刚才按住门的那只手伸到了她面前。   许念没理,迎上他的目光,再重复了一遍,“另一只。”   齐褚没动,就这样默声看着她,一眼也不眨。   一双黑瞳又深又静,像是一湾幽潭,倒映着她的身影。   他没动,许念只好自己先蹲下了身,打开他那只自动送上门的手来,忽然伸手拉过他另一只手腕。   触上之后才觉得惊心,入手是湿的,像是浸了水,许念抬起手一看,什么水,明明是血,多到可以把她手都染红的血。   齐褚没躲,只是忽然喊她;“小姐。”   许念抬眸,想要听听他还要嘴硬说什么。   齐褚这次没笑了,目光流连在她脸上,问:“小姐是在关心我吗?”   作者有话说:   可能还有一章 第56章   “不是”,许念不理他,蹲着麻烦,索性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我是来看看你是什么时候会死,好让我做好得意的准备。”   “况且空口说大话的人,现在就可怜巴巴的坐在这里。我那么讨厌你,这么好的机会,自然要过来好好看看,落井下石一番,才能解了我心头之恨。”   “哦”,齐褚拖长了调子,笑得眼睛弯弯的,笑出了几分少年恣意。   是许念从未见过的模样,她愣了一下,松开了他的手臂,在站起身来的那一刻,齐褚却忽然伸手拉住了她。   许念回头看他,他拉的不紧,只是虚虚的握住,好似给她留了机会,若是她不喜欢,只要稍微用些力,就能挣脱开。   “我好像总是在惹你不高兴,可只要你愿意回头看我一眼,我就不会那么不讲道理。”   就像是现在这样,他以为她走,但是她还是回来了。   因为生出期待,就想要有人能填满它,他会为此喜,为此忧,变得像人一样。   已经很久没有能让他这样茫然的事情了。   他为此生出了很多的情绪,这是他最陌生,最不擅长的东西,起先是想要藏,后来想要去模仿,可假的就是假的,总会原形毕露。   他装不好,他知道。   但就是想要,所以会不择手段,像是蹒跚学步的孩童迈出第一步,歪歪扭扭,不好看。   他也很自恼,因为总是做不到让自己满意,还每次都把事情弄得很糟糕。   许念没动,任由他拉着,回眸盯了他一眼,没什么语气道:“松手,我去给你找纱布来止血。”   齐褚松开手指,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固执的解释说:“我仔细想了很多遍,确实没有做过任何一件能让你记恨我的事情。”   许念听见了,却是毫无波动。   齐褚不甘心的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做过。”   许念再回来的时候,看见他垂着眸,维持着她刚才走时的模样,听见声音才眼睛动了动,抬起眼来看着她。   “原来只要受伤,小姐就会心软,就不会那么强硬的赶我走了。”   他好像还在为发现这件事感到高兴。   许念不知道什么人会这样极端,她从未见过,以至于应付起来也寻不到章法。   “是,你要是对自己再狠一些,直接把自己弄死”,许念皮笑肉不笑,“到时逢年过节,我想起来的时候,就给你烧点纸钱,这样更划算。”   齐褚没说话,笑得懒洋洋的。   许念无奈的喊道:“伸手,你到底是伤到哪里了?怎么那么多血。”   齐褚深深的看向她,“一时半会死不了,小姐在一天,我就在一天,肯定是舍不得就这样走了的。”   “你的意思,是要和我共死喽?”话说的好听,前世也没见你当场还我一命。   “未尝不可”,他尾调还微微上扬,似乎是觉得这是件挺不错的事情。   他毫不犹豫的一声,却把许念说得微微一愣。   是呀,好听的话,总是让人动容,让人有些不理智。   许念几乎下意识的问出:“可若是有一天,你因为什么人迁怒我,我也惹得你不愉快,你会直接要了我的性命吗?”   她的手心都不自觉地攥紧了。   “你说了,是迁怒,那就是有人从中作梗,我只会抓住那个人,让他受尽折磨,求生求死皆如不了愿。”   “我和小姐的不愉快,那大抵是我的错,我想要弥补还不来不及,怎么可能会伤害小姐。”   有些抑制不住的情绪在悄然发芽,许念看了他一瞬,随后垂下了眼眸,收起眼底的异色。   可是怎么办,你确实是这么做了。   “若是你真的这么做过呢”,许念说,“就因为我做了你不喜欢的事,或者是帮了你最讨厌的人,所以你想要取我的性命。”   “你也真的这么做了,我被你杀死了。”   许念本以为说完之后也马上能听到答案,却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出声。   齐褚怔愣着看着她,想要反驳他不会这么做,却在她话落的那一刻,胸腔莫名的沉闷起来。   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最怕疼了,你还让我死的很疼”,许念一字一句的告诉他,“我使劲求你,可你不听,我反抗了,你也没管,我喊疼,你也不理我……”   齐褚觉得那应该不是他,又好像是他。   他声音默在喉咙口许久,才艰难的问了出来:“所以这就是小姐恨我的原因吗?”   许念抬起眼来,“如果是呢?”   齐褚说:“我会还小姐一命。”   许念笑了一下,“倘若不止一命,那你又当如何?”   齐褚不喜欢她这样笑,会让他觉得慌乱。   他又沉默住了,“所以我是还害了小姐的家人?”   许念摇头:“不是。”   “朋友?”   许念还是摇头,她看向他的目光越发温和,温和之中的残忍快要露出了锋芒。   齐褚想到了最后一种可能:“是小姐喜欢的人?”   许念还是否认。   “你猜不到的,不要说你,我也没想到”,没想到你会狠到这种彻底。   许念想要看他到底是哪里受的伤,刚对他胳膊探出手去,齐褚忽然藏在了身后,甚至是不自然的往后躲了一下。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小姐不要看了”,他说。   许念以为他是有所顾忌,只道:“没那么容易被吓到。”   齐褚还是不动,再找借口:“小姐不喜欢血。”   许念:“也还好,某些时候能忍受。”   齐褚看着她,微抿了抿唇,怕待会说出实话她又跑了,先是伸手把旁边的门给关上了。   屋内的光线暗了暗。   许念不解,“你又关门做什么?”   齐褚忽然把藏住的手再次伸了出来,在她眼前动了动,灵活无碍,没有任何的不妥之处。   许念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齐褚有些心虚的说,“血不是我,是在小姐来之前,解决那个讨厌鬼时沾上的。”   说话间,他手指忽然向上指了指,许念下意识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措不及防的对上了卡在梁上青白的面孔。   瞬间呼吸一窒。   齐褚还在好好解释:“我刚才是怕弄脏了小姐的衣服,所以才处处避让。”   “我让小姐走,是因为想要等小姐走后再解决剩余的那群家伙。”   这其中确实有故意的成分,所以此时看着许念渐渐凝住的脸,他又忽然摊开了手心,把上面那道细小的划痕露在她面前:   “也不是毫发无伤,是他们先对我动手,我迫于无奈,才还手的。”   作者有话说:   睡啦!祝大家国庆快乐哦,晚安~ 第57章   许念看了一眼,好显眼的伤啊,显眼到只怕是再过几个钟头,已经快要长好了。   “你又骗我”,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情了,她又被骗了一次。   齐褚十分无辜:“可我从始至终什么都没说,是小姐自己关心则乱,才误会了。”   他说的甚至有些得意,从话从出口开始,目光就一直放在许念的脸上,一刻也没离开,好似故意要看她会作何反应。   许念看出来了,她撑着地站起身来,看向满肚子坏水的人:“关心则乱倒说过头了。”   “这么多人惦记着你的性命,我不过是其中之一。可我又没他们那么厉害,做不到找人到处追杀你,又想杀你的紧,所以就只能等你马前失蹄时,好来补上一刀。”   “杀我?”齐褚瞳幽幽,“那小姐刚才又是在做什么?难道补刀之之前还负责帮人看伤的吗?”   许念端起了个笑来:“我刚才就以为自己捡到了一个大便宜,急着来探探你的虚实再动手,谁想空欢喜一场。”   她尾音带着遗憾,话落为了应景似的,还叹了一口气。   齐褚忽然从身侧抽出了刀,漫不经心的放在指尖把玩着,“可我给过小姐动手的机会,小姐当时下不了手,这是事后想起来又后悔了?”   许念虽是敢拿话激他,当也并不是不害怕他,此时看着他指尖那把熟悉的刀,只能一边说一边往后退,“我只是不想要自己动手,从来都没有后悔这一说。”   齐褚是不喜欢她退的,想要把人抓回来,保持着刚才那样的距离才是最好的。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只是曲起了腿,头微微后仰靠在门框上,唇角带着一个似有若无的笑,以一个十分放松的姿态默数着她退出去的步数。   “小姐又在怕我了”,他仰起眸,“既然要探我的虚实,站这么远,小姐能看出什么来?”   许念不听他这套说辞:“刚才已经看的很明白了,若是再看下去,就显得不知好歹了。”   “可小姐一点也没心疼我”,齐褚不高兴,“早知道是这样,刚才就应该真让他伤我一刀,最好重一些,狠一些,才能换来小姐几分怜惜。”   许念忍住想要骂他疯子的想法,依旧保持着不可击破的笑,和声和气道:“我觉得你上次说的一句话很有道理,打草惊蛇确实是冲动的做法。”   “在知道你是谁之后,我就应该装上几天,先把你的仇家都给弄清楚了,再把你给哄住,看看他们谁出价最高,我就把你的行踪悄悄透露给他们。”   “到时仇也报了,钱也收了,好不惬意。”   “这样啊”,齐褚稍一思索,歉意道,“那真可惜了,小姐发一笔横财的机会就这样没了。”   “也不是很可惜,毕竟我现在想通了,你这么抢手,我不做点什么,总是亏亏的。”   许念学着他刚才那般模样,语调悠悠道,“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可要小心了,若是我突然向你示好,像刚才那样,说不定就是来骗你的。”   “骗我什么?”   “这可就多了。”   许念瞧了他一眼,见他在认真听,眼中黠光闪过,细细数给他听:“骗身呢,你也不是独一无二的,骗心呢,你又好像什么也不懂。”   她实话实说:“现在还没骗,就是因为目前看来确实是没有什么能让我骗到的。”   齐褚只听到前半句,他微眯起了眼,“不是独一无二的?”   许念不知道他又想到了哪里去了。   齐褚已经敛收了唇边的笑意,他站起身来,“小姐是觉得还有谁?他吗?小姐才见过他几面啊,就已经这样说了。”   “看来我那个兄长留给小姐的印象极为不错,已经好到小姐能拿他与我一并相提了。”   “若是日后小姐再多见他几次,岂不是要不是直接见不得我了。”   许念警惕道:“这是你在自己想的,不是我想的。”   “小姐话没这个意思,那就是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齐褚不肯罢休,“那看来自从小姐见过他之后,确实是有些不一样了。”   不一样在哪呢?他不是独一无二的了,是可以被取代的了。   这个念头让人开心不起来。   他在许念面前站定,“小姐好没良心,护你安全的是我,救你的是我,如今你却要拿他和我一起比”。   “小姐好生薄情。”   许念难得的没有躲,因为他眼神过于唬人,像是野兽盯住了挑衅的猎物,冷得很。   她大概估摸了一下,是躲不了的,以以往的经验来看,若是真的躲了,更加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僵持之下,头顶的瓦沿之上,又传来了声响。   齐褚神色微变。   许念觉得此地不宜久待,这完全与她毫无关系,当下便是去拉门,想要出去。   只是刚抬起手来,齐褚忽然拉她上的手腕,迅速带着她躲到旁边的供台之下,随着桌布落下,挡住了眼前的视线。   门被推开的声响传来,齐褚转头对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许念听到了那压制住的脚步声走近,似是在屋内搜查着,随后又无功而返停在他们面前。   紧紧一道桌帘相隔。   她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听着外面的动静,只希望他们赶快离开,能先让她走。   齐褚好似看出她心中所想,微微勾动下唇角。   罪魁祸首丝毫没有紧迫感,好整以暇的旁观着她的慌乱。   许念不敢出声,只能是隔空瞪了他一眼,若不是他,她如今应该在准备和叔母一起回家去了。   “还是没找到?”有人问。   “陛下下令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把人带回去,若是再找不到,我们都要提人头去见了。都搜仔细一些,他绝对就在这附近,我们切不可大意。”   说完话,许念听到他们已经走到了外边,微微松下一口气来。   “小姐别出声,他们还在外边”,齐褚把声压到了极低。   饶是刚才还有几分轻快的人,如今眉间也有了几分沉色。   许念很听话,几乎在他话刚落下,就马上自己捂住嘴,只留着一双惊疑不定的眼睛一直看着他。   无声的询问着该怎么办?   齐褚看了她一瞬,眸色微动,伸手把她拉了出来,两人的身影一起闪进了里间柱后躲着。   “小姐,共死可不是玩笑话。”   许念眉头凝着,“下次我见到你,一定躲得远……”   唇上微凉,话音没落完,齐褚让抬起指尖放到她唇上,阻止她接下来的声音。   他神色稍显冷冽,许念看了他一眼,识相的忍住了,   果不其然,她声音刚消下去,那些人又折返回来了。   一时之间,屋内忽然静了下来。   明明看不见他们,只能听声音,许念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只希望她没有去看,那些人也最好看不见她。   脚步声就停在他们刚才躲身的地方,有刀挑起帘子的声响,许念觉得自己从未这样惊心动魄过。   这里隔的极近,只要他们往里走几步,马上就能看见他们两个。   眼睛确实闭得很紧,齐褚这样直白的盯着她看她都毫无察觉。   鬼使神差间,他抬起手,坏心思的捏了她的侧颊一下。   感受到什么,许念咬了下牙,睁开眼,恨恨的瞧着他。   眼神太凶了。   比他还凶。   齐褚忽然伸手盖了上去,借着这个动作,把人往旁边带了带,那露出来的半边衣角也彻底是藏住了。   睫翼挠在手心,是痒的,偏偏手下的那双眼睛还不安分,故意跟他作对一样的乱动。   “小姐”,齐褚盯了她一瞬。   忽然俯下身来,声音低到只有气息出来的声响:“他们只是想找我,小姐把我推出去,小姐就安全了。”   建议的很诚恳。   许念没他胆子那么大,只希望外边的人赶快走,此时拿他无可奈何,抬手打了他一下。   齐褚也不生气,一双眼睛里荡开了笑意,“小姐刚才口口声声说要把我卖掉,现在买家都到了跟前,小姐不做……”   许念太怕他待会把人给引过来了,心下急,抬手先是把那张嘴给捂住了,好让他不要说话了。   一双眼睛紧紧的盯住了他。   明明此时该慌乱应该是他,他倒好似不是很在意,而她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地人,倒是着急万分。   齐褚眸色延出了深意,唇动了动,隔着她的手心叫了一声小姐。   许念有些怔愣的看向他。   耳边传来脚步声,有人过来了。   齐褚抬手拂下她的手,最后笑了一下,意识他要做什么,许念几乎下意识的伸出手,是想要拉住他。   可指尖只来得及触到他的转身微动的发,一滑而过,她微愣,人已经走了出去。   齐褚看向了外间的人,冷声道:“你们还真是阴魂不散。”   迎面往里走的人被吓了一跳,却也是反应十分迅速,当下垂下了眸,行了礼道:“太子,是陛下让您回去,我等也是没有办法。”   齐褚睥着他们,穿过跪在面前的人,走到了外间,只道:“若是我执意不跟你们走呢?”   领头之人有些为难,“那我们只能继续叨扰殿下,直到殿下愿意跟我们回去为止。”   作者有话说:   以后当天更不出来的时候我就提前挂请假条哈~ 第58章   许念一直等到声音消了,才走了出来。   她不知道齐褚带着他们去哪了,却意识到自己好像闯祸了。   直到重新见到赵氏的时候,许念心中还是隐隐不安的。   “念念?”赵氏扫过她未舒展开的眉间,“怎么了?突然闷闷不乐的。”   许念扶着叔母下长阶,垂着眸,“我好像无意中害了人。”   “这话怎么说?”   许念迟疑了一会,把现在心中所想的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按理说若是他落得不好,我本应该是高兴的,但我此时并不疼快,反而有些不舒坦。”   赵氏看了她一眼,随口道:“那你不就是口是心非,实际心里还是希望他好。”   许念纠结的就在这:“可他若是事事顺心了,我也不舒坦。”   那可是杀过她一次的人啊。   “那就是你自己过不去那个槛,反正都要不舒服,就选个让自己稍微好受点做法。”   “再说了,你既然能在这里愧疚,想来他对你也不是什么深恶痛绝的人,否则此时你就应该笑,不应该愁眉苦脸。”   已经到了马车旁,赵氏先上去了。   许念跟了上去,问:“可我不知道什么是能让我好受点的做法。”   赵氏叹了一口气,:“就是现在你想到他,你最想要做的事情。反正按你说的,结果都差不多,跟着心走就好,纠结多了倒是伤了自个,不如顺心而为。”   顺心而为?   若心就是摇摆不定的又要如何?   许念抬起眼来,定定的看向叔母。   赵氏被她看得头疼,不解问道:“到底谁啊?若是实在想不明白,你不如直接和他说,叔母我也不知道你这是个什么情况,帮不了你。”   “若我是你,是愧疚还是不舒坦,就不闷在心里,妄自揣测不是什么好事。谁让你烦了你就去找谁,怎么烦全说给他听,哪有那么多事是解决不了的,只有不说不问装哑巴才会更烦。”   许念沉默了一会,忽然叫停了马车,她转向叔母:“叔母说的有道理,装哑巴确实是不对的,至少我要让他知道,我是怎么想的,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确实不好。”   赵氏还没来得及问她要去做什么,许念已经下了车,十七想要跟,许念回头叮嘱他:“这离回家还有一段路,你先把叔母给送回去。”   “那小姐你?”   许念四周看了一圈,明明什么也没发现,心中却很坚信了一件事。   她笑了笑,“有人跟着我了,你不用跟了。”   十七不解,哪里有人。   许念却不管他了,往回走,等到无人注意处,忽然喊道:“魏泽,他在哪里?”   前世她每次的逃跑,最后都是要被魏泽给堵回去的。   是以,从那天晚上起,她就有了这个猜测。   暗处的魏泽微微皱眉,不知她是如何又看出了自己,可想到自己的任务,没多做犹豫,便是从她身后的走了出来。   还是和前世一般无二的冷脸,永远最听齐褚话的冷面鬼。   许念看见他时,知道自己又赌对了。   *   秋雨绵绵,石池里的颜色鲜红的锦鲤正游得欢快。   有人踩着雨滴,走到其边上,伸手把手上的血迹给洗干净。   少年身姿修长,骨节生得长,低头拨动着水,惊扰了那自在游动的鱼。   水面上映照着那张脸,上面不知是伤痕还是沾染上干涸的血迹,恰好落在眼睛下面,显得俊朗昳丽。   只是不太高兴似的,眉目间有些冷意未消,和这秋雨一样带着寒,让人望而止步。   齐褚洗净了手,刚要抬头转身之时,头顶忽然落下了一把伞,帮他挡住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也好似被隔绝在外了。   亭亭玉立的姑娘撑着伞,站在他旁边,伞沿微微前倾,把他给遮了进去。   齐褚顿了一下,没看见人之前,反而自己先笑了一下。   “刚才走神了,竟然没听到小姐的脚步声。”   他的手刚出了水面,此时水珠顺着那用力的骨节,滑落到指尖,最后和雨滴一起落进了水里。   他手生得好看,尤其是这般放松的舒展开时,更加显得修长分明。   “你怎么知道是我?”许念移开了目光。   齐褚直起身来,他站直了,身量高,许念就要再举高一些伞,才能把他们两个都遮进去。   “因为除了小姐,这个时候没人会靠近我了。”他说话的时候,微微垂下了头,让自己不那么高,也让许念不用困难的偏过伞沿为他挡雨。   许念递给了他帕子,让他擦水,“我以为你要跟他们回去。”   “本就是等着解决他们,不至于半途松手”,看着递到面前精致的帕子,没接,垂眸看着许念,“小姐应该知道我刚才是干什么去了,若是弄脏了,我没有新的赔给小姐。”   许念也看着他,“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一次也没有,你可以不用有这样的顾虑。”   齐褚浅笑了笑,不再推拒,顺从的接了过去,“小姐应该听到了刚才那些人是谁派来的,此时回来见我,难道不怕被他们给看见,给自己留下祸患吗?”   听到了,他们说是陛下。   许念问:“你为什么不回去?”   “不喜欢”,他很随意的说出这几个字。   若是其他人这样说,许念会觉得没什么。   可是他很少表露自己真正的情绪,甚至时至现在,她不知道他看重什么,喜欢什么,又讨厌什么。   两世都不知道。   应该每个人总会一个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吧,像她喜欢糖炒栗子,齐玹喜欢白玉,他喜欢什么呢?   许念尚且还在走神,手中的伞已经被人接过了,他这才站直了身子,许念看见了他眼下侧颊上的那条血渍。   “上面溅了血,你要擦一擦吗?”她问。   齐褚顺着她的目光抬手,刚有动作,许念已经踮起脚尖帮他揩去了。   很快的一下,他甚至还未反应过来,许念已经站回了原位。   “小姐又为什么回来?”她应该离开,此时和家人待在一起,不该出现在这里了。   “是想要来看看我死没死?”   唇齿相激自然是很过瘾,可逞一时之快,过后毫无作用。   “我说希望你死的话是故意气你的”,许念决定把压在心口的话都说出来,她找不到缓解的办法,只能病急乱投医。   齐褚:“我知道。”   一直都知道。   他又问:“所以小姐现在好受一些了吗?”   “不好受”,许念细细数给他听,“我拧巴死了,一边想要你不好过,一边又在为自己说出的话后悔,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毫无负担的,但是后来还是后悔了。”   “我确实想要杀你,以前想,现在想,可你把刀送我手里,我又会下不了手。”   两世都这么没用,前世就被笑了,可能现在还要被笑一次。   她垂下了眼,把自己的不开心收起来,因为觉得矫情过头了,也很丢脸,不想要被人看见。   齐褚沉默了一会,也说了实话,“那小姐知道我为什么敢直接把刀给到你手上吗?”   “为什么?”许念的声音闷闷的。   “因为我知道小姐不会真的下手”,齐褚声音说得徐缓,“所以是我有恃无恐先算计好了小姐,小姐可以不用有负担的。”   许念犹豫了一会,抬起头来:“除了这个还有。”   齐褚静静的听着。   “我说恨死你了是实话,想要你不好过也是实话,故意堵你也是存心的”,许念执拗道,“反正就是想要你也不舒服,想着既然我下不了手杀你,总要找回来点什么。”   “我想了很多,但只是想,只是说,没有做。”   齐褚耐心很好,能让她发泄一切的不痛快,“嗯,然后呢?”   许念说:“我想要报复你。”   她的眼睛里有恨,有不甘心,甚至是自己跟自己呕着气一般的,异常坚定又无畏,极为清晰的说出那几个字。   甚至在她话音落了,那几个字也好像徘徊在耳边,像是诅咒一样的全部落入耳中。   “小姐说,我杀过你”,齐褚很平静的说,“可若是我真的这么做过,那岂不是都是该的。”   “可这只是听我说,你自己根本不知道。”   若是有人这样莫名其妙的跟她说,她是绝对不会信的。   “可小姐恨我总要有个理由”,齐褚如实道,“我没有找到那个理由,就只能听小姐的。”   他笑了一下,“况且万一是真的,我却没有信,日后岂不是要遭了大麻烦。”   许念默声看了他很长一段时间,忽然抬步往大殿那处走,“既然来了,我们就去祈个福,发个誓,我怎么想的都告诉了你,若是你以后觉得心里不畅快了,想要报复我的时候,就想想今天自己说的话。”   想起什么,她又止住了步子,回头强调道:“不是不信你。只是我刚才许少了愿,现在还想再去许一个,顺道一起做了。”   齐褚遥遥看了一眼那些金光闪闪的佛像,亮堂又光彩,静立在那俯揽人世间。   他不信这悲悯世间的真佛。   可真佛之前有他的小姐在许愿,他也愿意垂下眸来,虔诚下心来,祝她愿望成真。   等到出来的时候,许念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若是不喜欢就不要回去了。”   齐褚侧过眸,能看到她在思索迟疑。   “我不想看到坏人高住神坛”,许念转回头来,“我是见过你的兄长了,他好生得意。” 第59章   齐褚漆黑的瞳仁中掠过什么,他说:“小姐是不是忘记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手上的血洗不干净了,未来还会积攒更多,他一颗心都是黑的,要走的路注定是要被鲜血和白骨堆砌起来的。   他由恶生,向恶而去,再没有回头路。   许念仰起脸来,几乎是脱口而出:“可你和他还是不一样的。”   又或者说,现在的齐褚和前世那个暴君也不一样。   因为这些不一样,才让她摇摆不定,犹豫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齐褚望进了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里,眸色灼灼,认真又执拗。   远处的山峰被雨洗刷得更加青绿,上面有朦胧细雾笼罩,这山林间的细风,让人觉得贪恋不止。   他笑了一下,没有再问她为什么,把伞重新交还到她手上,“小姐该回去了。”   簌簌风声吹响了叶,四周沉静得好似无人一般,齐褚抬眸,幽冷的眸光忽然扫向了某处,只是微微一凝,便是马上恢复了如常。   好似从始至终什么都没察觉。   许念没动。   齐褚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走时,只道:“若是小姐再继续和我待在一起,那些要杀我的人,怕是也不会放过小姐,到时小姐可就没有安生日子了。”   “那你呢?”许念问。   少年已经走进了旁边的小道处,闻言,停住了脚步。   他背对着她,声音轻到听不出情绪,“去杀了那些想要杀我的人。”   许念只能看着他一步步走出了自己视线中,细雨打湿了少年的发,决然而去的身影,像是一幅随时会消失在雨中的水墨画。   她应该是要怕他的,可就在此时,她克制不住的朝着他的方向走出几步,想要喊住他。   很是荒谬。   可当她追了过去,却已经找不到人影了。   心中那种落空感长久芸绕在心上,让她觉得闷闷的,不是很自在。   暗处的魏泽微微侧出了身,看着走远的姑娘的背影,微微皱眉。   许念似有所感,喊他:“魏泽,你不要跟着我了,去找他吧。”   “我可以自己应付很多事情的,用不上你。况且我有我家的侍卫,也不缺人手。”   这样跟着她,大抵是浪费的。   魏泽只当做是未听见,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她身后,瞧着她走上了热闹街市之中,敏锐的侧眸,察觉到了有人在跟着他们。   *   堰都城外的郊区,齐褚忽然停下了脚步,冷眸渐沉,“你们从陂陀寺跟到了这里,还不打算出来见见我吗?”   赵寂现出了身,目光盯在他身上,只觉得今日胜券在握,“看来王爷让我们盯着国公府的动向果然是不错的选择,找了你这么久,此番得到全不费功夫。”   齐褚回过头来,扫过了对面的所有人,他兄长确实很想要他死,从前是这样,此时也是这样。   真好,一日之内,父兄全凑齐了,普天之下大概没有人如他这样了。   他反而笑得毫不在乎,“你们以为,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会容忍你们跟着我这么长时间?”   赵寂捉摸不定他话中的意思,又见他此时确实是孤身一人,觉得只是他在虚张声势,他更加牟定:“若是从前我还信你三分,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我们今日杀不了你,改日便去杀了那许家二姑娘。你这个软肋,在此时倒是正和我们王爷的意,我已经差人禀告回去了,若是今日你没有死,那就且看她是如何死的。”   “是吗?”齐褚活动了指节,捏上了刀柄,眸中有寒光,“那我只好让你们全都死干净了,永远给我守住了这个秘密。”   赵寂吐出一口气,一切马上就要尘埃落地了,他退到人群之后,下了令:“你们都是王爷精挑细选出来的死士,今日必要取了他的性命来,动手!”   ……   喷洒而出的血溅落在地上,发出令人胆寒的声音。   齐褚站立一片的尸首之中,抬指漫不经心的抹去了脸上的血珠,束好的发在打斗中微微乱了一些,从耳侧垂下一缕,随着血风,轻扫在侧颊上。   他缓缓的抬起眸来,眼中布满的杀意,冷到这早秋再此时也好似变成了寒冬,其中猩红嗜血,是准备要人命的。   血迹斑斑的落叶被风吹起,再归于平静,乌铮退到了一边。   匕首尖端上的血珠滴落个不停,齐褚满手的血,却好像毫无所感。   赵寂的手脚皆被挑断,此时瘫在地上,惊恐的看着他一步步的向着自己走来。   齐褚抬起手,刀刃就抵在赵寂喉间,感受他的恐惧,愉悦出声:“我不杀你。”   话音落,他却捏开了他嘴,手起刀落,连同那舌根一同割去。   鲜血如柱间,他冷声道,“见到他时,记得替我向兄长问句好,今日只是我提前送他的一份见面礼。”   他把刀锋上的血都抹在赵寂的衣服上,“五年前,血海中的每一个亡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此事,我与他,不死不休。”   乌铮把舌头收进了盒子。   手指还在不停的滴着血,可少年面色不变,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找人送到虞王府去。”   “是!”   “让魏泽把传信的人给拦住了”,他垂着眸,撕开了那层人皮,露出阴郁黑暗的内里,“在我没开始之前,齐温聿只能被动的接受我送给他的一切恐慌。”   他闭了闭眼,收敛起一身戾气,看着渐渐昏暗下来的天,缓慢而无声的笑了一下。   齐温聿。   准备好了吗?   他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去,乌铮略一怔,“殿下还要回堰都城内?”   他们已经暴露了,堰都城内就充满了危险。   “我要去见一个人”。   齐褚说:“我想要见她。”   *   许念穿过人群,只需要再走一条小巷子就可以到家了,只是刚拐过街角,便是忽然从房檐上掉下个人来。   那人浑身是血,奄奄一息,手中却在紧紧的捏住什么,艰难的抬起头来,迷糊的眼有些认不出眼前的人来。   暗处的魏泽懊悔拍在了自己的头上,追急了,没把人弄死了,现如今还掉了出来。   就在他准备挽救一下,那人似是已经意识到自己时间不多了,不顾许念的后退,揪住她的衣摆,“帮我……把此信送往虞王府,到时虞王定有重赏……”   许念看到他伸出的手上,那染血的信封就在眼前。   “帮我……”他已经气若游丝,好不容易才把消息给带了出来,只剩他一个,绝不能断在他这里。   许念看了他一眼,接过的同时,只是用力拽出了自己的衣角,退后几步,那人瞪着猩红的眼,看着她,直至最后无力的垂下了手。   外边的闹市上还有小贩叫卖声,许念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想要喊魏泽,又想起来自从自己刚才说完那番话之后他就没了动静,说不定是早走了。   鬼使神差间,她拆开了信封,直至看完,信纸被捏得皱巴巴的,全攥在了手心。   上面说,已在普陀寺找到齐褚行踪,若是刺杀失败,还有一计,拿她的命设下圈套,引他出来。   魏泽收到了令是把线索毁去,却不想此时忽然乱了一下,人死了,信还在,可万万不能落在虞王手里。   思索了一会,却刚有了动作,身前忽然拦住了人。   许念神色凝重,转身,却是刚走出几步,见到迎面出现的人时,先是愣住了。   齐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巷口,身上的伤口在赶来时撕裂了,他的手在滴着血,却一眼不眨的看向了许念:“小姐,我把坏人都杀死了。”   侧颊上血痕衬得面容格外苍白,唯有一双黑瞳,森寂无声,却胜过了一切千言万语。   “你……”许念没有想到,这只是刚刚分开的一会,他就成了这样。   齐褚唇角下压,显得可怜又无助,“小姐,这次是真的受伤了,还流了好多血。”   许念看到了,她慌乱的走了过去,却还没来得及查看,齐褚先是自己退了一步,把手背到了身后。   “会弄脏小姐。”   许念从来都不知道齐玹在派人追杀他,在她的印象中,这该是他找人追杀齐玹才是。   何至于这样。   他不让看,许念便只能看着他,他总是游刃有余,极少让自己这样狼狈。   “我不会把小姐置于危险之地,那些想要伤害小姐的,我会通通杀干净。”   他不是贸然找来的,他确实有很多的仇人,但迟早有一天,那些都会被清除干净,他不会让他们威胁到她的。   许念想要说点什么,却觉得喉咙口是酸的,“你先不要说话,我去帮你找个大夫……”   在她想要带着他往医馆去的时候,齐褚垂下了眸,小声的说了一句:“不要大夫。”   像是在委屈,又像是在撒娇,又顾忌身上的血,不敢去触她半分。   许念回头,他说:“小姐曾经捡过我一次,可那时是因为小姐把我当成了其他人,要救的也是其他人。”   “那个不是我,我只是刚好偷走了别人的东西。”   齐褚抬起眼来,病态又依赖:“现在是完完全全的我了,小姐还愿意再捡我一次吗?”   没有人能拒绝他那样的眼神。   他让人觉得,只要是现在扔下了他,他马上会死在这里,任由血淌尽,也不会再动一步。   许念觉得自己不长教训,她心软的一败涂地。   确实见不得他死在路边上,至少,不是这样的死去。   所以看着已经洗干净,墨发全铺在身后的人,她说:“院子我已经买了下来,你以后就安心住在这里。”   齐褚问:“那小姐会来看我吗?”   许念移开了目光,略微不自在的点点头。   “下次不要再让自己受这样的伤了”,他不愿意看大夫,许念也没有办法。   齐褚顺从的应下来,他今日格外的喜欢看许念,无论是她是站是走,是沉默还是说话,他的视线随时跟在她身上。   许念心有疑惑,还是没忍住问:“他为什么想要杀你?”   她只知道,前世的齐褚折磨过虞王,却不知道虞王也曾经下过这样的死手。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齐褚抬起眼来,就在许念以为他要出声的时候,他忽然伸过手来,轻拉了许念走近了几步,低下头来,侧颊在她颈窝碰了碰。   似是怕她躲开,手拉执拗的拉着她的袖,声音似呢喃道:“你哄哄我,我就告诉你。”   许念站在他面前,感受得到他把全部的重量都压了过来。   他身上似幽林间的薄雾,清冷到毫无人间气。   许念垂下身边的手犹豫了一会,还是抬起手,生疏的搭上他的腰,轻轻的环住了他。   齐褚察觉到了,闷笑了一声,他的鼻息扫在那敏感的脖颈的,许念悄悄的红了耳垂。   她一直没出声,齐褚只好自己问了,“在想什么?”   许念如实道:“想怎么哄你。”   她有些受不住的动了一下,齐褚稍微收了一些力,不想要压得她难受,闻言轻嗯了一声,好似在等着她想好一样。   许念想起前世的那些场景,那些大概不叫做哄,叫讨好。   总归是不适用于现在的。   “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哄我,我没有哄过别人”,许念一边想着一边说,“阿爹哄我的时候会给我买好吃的,阿娘会陪我说话,阿姐会带我出去玩,堂兄不善言语,却会替我说话……”   她把过往十余年里,所有被人哄的经历都说了一遍,想要从其中找到能哄到他的办法。   在她说话期间,齐褚睫翼动了动,然后以一个放松闲适的状态闭上的眼睛。   仍旧在继续听着。   她停下了,齐褚动了一下,长长的睫翼挠在她的皮肤上,带来阵阵的痒意。   他闷声道:“小姐想好了吗?”   许念沉默了一瞬,犹豫开口:“我好像不会哄人……”   齐褚呼吸很轻,“看出来了。”   “我在一天之内被父兄追杀,你在和我说你的家人。上天确实不公平,一样也没分给我。”   许念抬手顺了顺他的发,“那就不要了,下辈子你投胎到我家,我分你一半。”   齐褚没忍住笑了一下:“那怕是不行。”   “为什么?”许念不解。   齐褚说:“收不了场,小姐和我都要被打出去的。”   许念指间绕着他发又松开,问他:“所以是发生什么了?”   他从不突然这样的。   有些黏人还很没安全感。   齐褚:“在所有想要杀我的人中,只有小姐是说说没动手。”   他说完了,忽然在她颈间蹭了蹭,像是想要找个舒服的位置一般,过了这个劲,又马上的安静了下来。   连呼吸声都隐得干干净净。   束缚在腰间的手臂在渐渐收紧,许念被他抱热了,他才终于抬起了头,下颌放在她肩上,又莫名的问了一句:“我是不是很烦人?”   喜怒无常,坦荡和君子两个词都不与他沾边。   他搂的太紧了,以至于许念觉得喘息都困难了起来,只能稍微尝试动了一下,他也松了手,垂下眸来,有些茫然的看向她。   “齐褚。”   “嗯。”   “陆知。”   齐褚眨了下眼:“我在。”   他一双眼睛漆亮,此时就目不转睛的看向她。   许念仰起眸来,很认真的纠正道:“不管你是谁的时候,我都没有觉得你烦人过。”   齐褚弯起了唇角,眸色清澈,其中也藏着的星星点点,让许念想到,他也只比自己大了一岁,此时这般年纪,该是纵马戏闹堰都城,最是张扬恣意的少年郎,而非总与刀尖剑影为伴,生死未知的亡命人。   许念还是不放心他身上的伤。   她脚步转了转,想要让魏泽去找个大夫来,只是刚转了半个身子,就被他给拉住了。   齐褚乖顺的坐于榻边,为了更好的看见她,微微仰起了头,一双眼睛就直勾勾的看向了许念。   他说:“你还没有哄好我,不能走。”   许念被他拉得走不了,只好重新回来,只是刚有了动作,腰间忽然环上的一双手,带着一点不容人抗拒的力道,把她带到了面前。   一声惊呼还未来得及出声,齐褚便已经凑近了,在她唇角啄了一下。   许念睁大了眼睛。   齐褚已经坐规整了,好像刚才捣乱的人不是他一样,眼巴巴的问:“会讨厌吗?”   本能比一切反应都快,许念很快的摇摇头,面上还算淡定,却是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呼吸,动了动唇,无意识的抿过他触碰过的地方。   齐褚却变本加厉一般,轻轻捏住她的下颌微晃了一下,问:“摇头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懂,你要说话告诉我。”   他眼里猫着坏,不肯就此放过她。   整个人都好像被人拿捏在手里,晃得她晕乎乎的,许念伸手搭上他的手腕,止住了他的动作,一双眼睛有些急的看着他。   齐褚看见了,对她微点了一下头,示意她:“说话。小姐说着说着就没声了,这么看着我是几个意思,小姐要说出来,我才知道。”   许念在他那道灼人的目光中,或许也是有些神志不清了,她蜷了一下身侧的手指,终是动了唇:“我不讨厌…唔。”   话音刚是落下,就见齐褚唇角勾起了一抹弧度,再次吻了一下。   第一下是浅尝即止,那第二下,就是摈弃理智,完全的遵行本能。   他伸手扶在她的后颈上,带着她微微扬起了颈,一开始只是唇瓣碰了碰,带着点微微试探的意味,没有察觉她剧烈的反抗,就更加不知收敛,碰开了唇,到了齿间,抵咬舔食。   许念听到自己乱了的呼呼吸,那喘息声大得不像是自己,她想要收住,只能只屏住呼吸了,可这是个笨办法,憋红了脸,眸中出了盈盈水雾,把不得章法的苦头吃够了。   齐褚轻咬了她的上唇一下,带来的微微痛感,让许念清醒了不少。   “你先松开一点……”许念觉得自己快要被闷死了。   齐褚终于良心发现的放过了她,餍足的笑了一下,凑近她耳边,又轻又缓的叫了一声念念。   他从未这样叫过她,这开口的第一声,把暧昧旖旎在唇齿间绕遍了。   许念觉得自己的脸也烧了起来,热度上赶着往耳后升。   她耳垂可能红了,因为她看见齐褚的目光扫过那处,眼中荡起些意味不明的笑意。   “齐褚”,许念被他看得乱死了,到处都是破绽,藏都藏不住。   齐褚却觉得乱捣得不够多,下颌靠在她的肩膀上,像是屋檐上晒太阳的猫,慵懒又闲散的“嗯”了一声。   “我问了,小姐说不讨厌,我很喜欢,想让你也喜欢。”   耳边的气息挠得人痒,许念捧住了他的脸,把不安分的人带到了面前。   扒拉着左右端详了一遍,有点想要笑,却还是压住了,装作严肃道:“你怎么这样了,那个凶我唬我的人去哪里了,眼前的这个,怎么不大认识。”   黏糊糊的。   齐褚保持着那个被人托住脸的样子,看了她一瞬,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说了我很好哄的,况且凶小姐的时候,只是看起来凶了一些。”   “虚张声势啊,可你现在告诉我,下次就唬不住…”   许念感受到他的脸热得有些烫手,松开手时,眉目间凝住了,“我还是去帮你找个大夫。我不会看病,你这样耽搁下去,到时候难受的是你自己。”   齐褚却固执的说:“不要大夫。”   许念问:“那你要什么?”   齐褚看着她越发深,薄唇轻启,说:“要你。”   在许念怔愣的目光中,他又重复了一遍,“不要其他人,要念念。”   像是知道她会答应下来一样,本就是身着一件单衣的人,低头解开了系带,脱下了衣服,微微侧了侧身子,把自己后肩上的伤痕露在她面前。   少年的肌理长得漂亮,延伸包裹住的每块地方都恰到好处,有少年清隽,却不显单薄,宽肩窄背上也蕴藏着力量。   那是一道新伤,除去那个,还有一些淡了痕迹的旧伤交错在后背之上。   漂亮却不够好看,是让人移不开目光,想要把每道都看仔细一点的程度。   齐褚微微侧过眸来,问:“会怕吗?”   他把忐忑藏的很好,以至于一闪而过,甚至连那些期待也一并的收了下去,好像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并不关心她如何回答。   可始终没移开,一直看着她的眼神却出卖了他。   许念从旁边的桌上取了药膏,摇了摇头,“阿爹说,我家从不出经不起风浪的怯懦之徒。”   说到这里,她抬起明眸,冲他笑了一下,说:“你这个,还不至于吓到我。”   齐褚弯起了唇,重新转了过去,好好的坐好。   身后的许念拿了竹签,一点点把药膏顺着他的伤口边缘处涂开,垂下的眸中,还是有心事的。   她记得,前世的时候,他身上是没有这些的,干干净净的什么痕迹也看不出来。   许念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指尖顺着那陈伤上滑过,齐褚偏过头来,见到的便是她有些失神的模样。   “这些将来都会自己銥嬅消去吗?”许念问。   齐褚不置可否:“世间总有奇闻之术,消个疤而已,有何而难。”   “什么时候你会这样做?”他不像是注意这些的。   抹消过往,再也不将狼狈撕露于人前。   也阻拦了所有,窥见他过往的机会。   许念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不是的,他不是避而不谈曾经的人,甚至是只要让他找到机会,他就会狡猾的抓住你的薄弱处,然后自揭伤疤博你的怜惜,搅得你心软。   他能面对那些过往,甚至是比任何人都坦然,不以为意到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轻飘飘的说出来,让那些狼狈的内里去乱你的心绪。   在他说起的时候,一双眼睛一定是不离你,悄无声息的观察着你的反应。   他能敏锐的感知到,你面对他一点点揭露开的东西时,是紧张还是厌恶,然后以此再更进一步,一点点的试探到你的底线处。   他没出声,许念又问了一遍:“伤痕,过往,甚至是那些被藏起来的真相,你都把它们抹去,不跟任何人提起。”   “跟我你也不说,这是为什么?”   前世是什么让他走向了那般偏激暴戾的路上。   明明就在现在,他也未曾极端到那般地步。   齐褚没注意她的异常,只道:“大概是觉得,说与不说,别无差别。”   “为什么?是因为面对的人不足以你信任?”可那也是她呀。   “不是。”   “那是如何?”她想不到。   齐褚转回了眼,望进了她眼底,“大概是觉得她不会在乎,多此一举惹人烦。”   许念问:“那现在呢?”现在为什么愿意一点点剖开让我看到。   齐褚坦诚道:“因为想让念念心疼我。”   “心情不好是要人哄的,自揭伤疤是要——”,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   许念听了一半,问:“要什么?”   “要你心疼我”,齐褚抬手,轻点了一下她的心口处,眼神幽幽的看着她,“用这里。”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许念觉得心跳得好像更快了一些。   “齐闻沅。”   “我在。”   许念帮他把衣服给拉好,很快的,毫无征兆的伸出手臂,抱了他一下,“我不是石头。”   “有些事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我手足无措,我没有经验。”   例如没有人告诉她,她会在重生之后,遇到他少年时。   没有一手遮天的能力,也不是令人胆惧的暴君,会耷拉下眉眼故意让她心软,会得寸进尺,一点点去触碰她摇摆不定的内里。   “下次,下次的时候”,许念说,“哄你这件事上,我可能就更熟练了。”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我把自己拉黑了,等到我写完之后大概也从黑名单里出来了,我有罪,我又断更了,叹气~(,,0.0,,)   【每一份建议我都斟酌考量的,但是现在故事过半,贸然动摇就是前也不是退也不是,好纠结,所以打算能彻底写完之后再总结吧。如果大家在看文途中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不要犹豫,赶紧跑!!】 第61章   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超出了齐褚所有的设想,他怔了一会,眼睛一直看着她。   唇动了动,要说什么,却又止于了口。   许念很快的松开了手,帘棠在门外催促她,“小姐,大小姐回来了,现下正在找您,您听见了答奴婢一声。”   “好,我马上来。”   她要动,却再次被齐褚给拉住了。   “你说的下次是什么时候?”他忽然问。   许念觉得他目光认真得要命,于是她说:“下次再遇见你的时候。”   齐褚沉默了一瞬,仍旧没松手,“不能这次吗?”   想要把小姐藏起来,最好是谁都叫不走,谁都打扰不了。   一直一直只用看他一个人就好。   许念把到嘴边的那句“可是我要先回家去”给咽下去,“那你现在还想要做什么,我可以等一等再走。”   齐褚没说话,看了她一瞬。   许念觉得他可能看出什么来了,可他没说。   在沉默了一会之后,齐褚松开了手,却是忽然躺下了,仰眼注视着她:“等我睡着之后再走”。   他说着,还把不离身的刀放在旁边,似乎是真的困倦了,说话的声音也低了不少,“我现在好困,小姐不用等多久的,我马上就能睡着。”   随着话落,也一点点合上了眼睛。   就像是他说的那样,不消一会,许念就听见了绵长的呼吸声。   她站在榻边看了一会,鲜少这样静静的打量着他。   安静的,毫无防备在人前,是头一次。   目光移向了他放在枕边的匕刃。   毫无防备真是个让人蠢蠢欲动的词……   但只是稍许,她就收回了视线,转身去柜中抱了一床被,给他盖好了,也确认人是睡着了,悄悄的合上了门。   “帘棠,我让你去请的大夫来了吗……”   门外的说话声渐渐的远去,本应该熟睡的人睁开了眼睛,看了眼未被动过的匕刃,深眸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才是抬起手臂,盖住了眼睛,放空了一会。   乌铮在门外说话:“殿下?”   齐褚没动,“她走了吗?”   “走了”,乌铮说,“来了个大夫,现在是……?”   齐褚静了一会,道:“打发了回去,不见。”   乌铮挠挠头,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殿下,我们的计划要什么时候开始?”   不能再拖了。   “再等等……”   “等什么时候?”已经等好久了。   齐褚似是自言自语,他确实有些累了,挪开了手,看着上空,说:“等下一次……”   ……   许念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皇后会把自己唤进宫去。   传旨的人已经走了,国公府内的气氛却是沉寂到了极点。   许思姜:“你与皇后娘娘连面都没见过几次,这好端端的忽然让你进宫去,估摸是为了上次沈府那位小姐的事。”   出手伤人在前,还想要仗势欺人。   许念也看出来了:“早些时候一声不发,事情又过去了半月。现在找我,既避了报复之嫌,又加以探望之意,倒是让人找不出一丝毛病来。”   那夜,人是沈姣找的,可无缘无故的,她这一世哪里跟沈姣结的仇怨。   许念这段时间回想了许久,只有那唯一一次,和虞王在门口说了几句话。   可许念扪心自问,越矩之事根本没有。   况且,沈姣刚来堰都,怎么能那么精准找到个位置隐蔽的废院子。   若是她早些时候与她结过怨,那提前预谋也是说得通的。   可偏偏只在她见完虞王之后短短的几刻钟内,这般凑巧,在加上那日出现在看台上的人,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有人故意引导。   前世沈姣舍近求远害死阿姐一事,许念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她真的讨厌自己至极,那么害死自己才是最直接的办法,为什么要绕圈子。   世子妃都可以杀了,哪还会顾忌她一个落魄的虞王妃吗。   若是有人引导……   借着沈姣对自己的恨意,以此除去阿姐。   神不知鬼不觉,就算是东窗事发了,两袖也是干干净净的,从始至终都被把自己从其中摘得干净。   许念凝住了眉头,只有一个人,在她前世的记忆里,始终无暇到找不出半分缺点。   她为此对他深信不疑,到死都记得那份恩情。   即使他答应的,帮自己救出阿姐一事没做到,也不曾怀疑过他半分。   看着她在走神,许思姜走到她身旁,“念念也不需害怕,鸿门宴也好,真心关怀也罢,阿姐待会陪你一同去,到时候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有阿姐在。”   许念眉目是有愁容,却不是为了这个,她道稍微冷静下来一些:“阿姐不能陪我一同去。”   许思姜不解:“为何?”   “若是阿姐也一同前去了,娘娘心思玲珑,定然能猜到我们现在所想,我们在揣测她的心思,在忌惮防备她的意图。阿姐陪我一同去,那就如同我在有恃无恐的挑衅娘娘的威信。”   “若是直接留下了嫌隙,往后的后患才是最无穷的。”   许念惊奇的看了自己妹妹一眼,“所以阿念的意思是?”   “总不至于生吞了我”,她不是无名氏,“娘娘贵为一国之母,想来即使不喜欢我,也不能直接对我做出点什么。”   但她既然是沈姣的亲姑母,就自然是偏袒沈姣,那突如其来的行为便不会是好心。   许念说:“阿姐在家中等我就好,若是日落前我还没有回来,可以寻个由头去找我归家。”   许思姜思衬了一番,“阿念不怕?”   她可以帮她挡下来的。   许念犹豫了一会,抬起眼眸来如实说:“还是有一点点怕的,但是躲不过去,那不如主动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   许念下车的时候,才是惊觉马车旁的人有些眼熟,“魏泽?”   “…你怎么在这里?”怎么混进来的,她这一路都没察觉到。   魏泽敛收了眉目,只是垂眸,并不多说一言。   许念前世就习惯了,索性也不管了,其余人进不去,只能在宫门口等着她。   有宫人过来带路,帘棠吐出一口气,悄悄的跟她说:“小姐,我害怕。”   “没事”,许念看着路是对的,只道,“还有你家小姐我在前面挡着,不会怎么样的。”   到了地方,宫人推来了门,退到了一边:“许二小姐,老奴就不进去了,娘娘就在里面。”   许念微微颔首:“有劳。”   进到了殿中,皇后正在茶桌前摆弄着手上刚得的新物件。   许念行了礼,站在殿中,“皇后娘娘。”   沈皇后刚放下了茶盏,端详了许念几眼,手中打茶的动作未停,说:“上次没有吓到你吧,姣儿从小被家里宠坏了,怪她识人不清,底下的人欺主瞒上,擅作主张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倒是害她受了这名头。”   许念垂眸:“那想来其中是有误会的,改日有时间是要说清楚的。”   沈氏凤眸抬了一下,扫过她,“她初来堰都,自是有不懂的地方,你这般说我也安心了。”   “你们年龄相仿,自是能成为很好的玩伴”。   沈氏停住了手,有宫人上前去把她点好的茶接过,递到了许念面前。   许念接过了,顺着她的话说:“我也是这般想。”   “尝尝?”沈氏打量这她。   许念喝尽了,有人把杯子接了下去。   沈氏终于露出点笑意,只是一双眼睛尽透精明,“姣儿昨日被撤了禁足,今早就哭诉到了我面前,说是有人缠着他的温聿哥哥,让我一定要为她做主。”   她话音顿了顿,指向不明的道:“你可知道这人是谁?”   许念摇摇头,“我愚笨,不知。”   心想,果然是那日莫名的一眼惹下的患。   虞王和沈家的婚约倒是借着由头取消了,她如今成了眼中钉。   差一点,便是被人当成了靶子,死得不明不白。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你不知道也正常”,沈氏笑得越发温和,“是虞王身边伺候的丫鬟,生出的不该有的僭越之心,妄想要去拿不属于她的东西,不知好歹得厉害。”   许念不语,静静的听着。   沈氏对她的识时务颇为欣赏,本就是听完姣儿的话来警告她的。   她筹谋了数十年的,不能让任何人在沈家人之前,捷足先登了。   大魏的下一个皇后,也定是要姓沈的。   “陛下虽是把婚约取了,但是我最了解我儿,他与姣儿从小的情谊,旁人有那个心,怕是也动摇不得半分,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就只能是自讨苦吃。”   许念说,“娘娘说得是,我也觉得,虞王跟沈姑娘甚是登对,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若是旁人也想你这样是个明白人就好了”,沈氏有些疲倦的捏捏额角,摆摆手,道:“回去吧,我也乏了,不留你久待了。”   直到人走了,沈氏才重新睁开了眼睛,问身旁的宫人:“让你们做的事做好了吗?”   只是说说怎么能有作用,总要让她看看,不知好歹的后果是什么。   许念是在必经之路上看到的,丫鬟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躺在路上,打人的太监已经收了手,好似是故意让她看见一般,让开了,让她看个全貌。   空气中还弥散着血腥。   “小姐……”帘棠害怕,小声的喊她。   许念只扫了一眼,往旁边经过,向着宫外走。   直到了闹市,四处热闹的人声从传入耳,白过头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   反胃得厉害,许念实在受不了了,叫停了车,步履匆匆的跑到了街边,捂住胸口干呕了两下。   那样骇人心魄的场景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阳光下的影子渐渐覆盖上了另一个人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双黑履。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许二姑娘?”齐玹的声音传来。   许念神魂猛然一惧,连抬起头来,“……虞王殿下?”   她看了看此处,去虞王府的方向不在这里,几乎是不可能遇到他的。   齐玹看出她的疑惑,解释说,“刚才在宫中我就看见了许二姑娘,此番我要出城,恰好往此处经过。”   “我见你神色不好,没事吧?”   怎么能没事,这无妄之灾就是因为多看了你一眼,若是此时再被沈姣瞧见,她就真的解释不清了。   许念心底这样说,但面上还是摇摇头,“可能是近来没休息好,稍有些晕车,不是什么大事。”   “有劳殿下挂怀,殿下若是还有事要忙,可先行一步。”   她只望他赶紧走。   可齐玹好似没看出她的疏离,眸色淡淡的:“不急。”   他轻描淡写,许念却急死了。   却要装作淡定,不能露出太多的慌乱来。   “阿姐还在家中等我,若是殿下没有什么事,我便先走一步,殿下请自便。”   她微微垂首,见完了礼,头也不抬的慌不迭的向着自家马车的走去。   齐玹侧开了身子让她走,却在擦肩而过之时,忽然出声,“此处距国公府也不远,许二姑娘若是晕车,不若同我走一段?”   许念闭了下眼,推拒道:“我与殿下同行一街怕是不妥,若是传了出去,落人口舌不好。”   齐玹转回身来,看着她执意要走的背影,语气忽然重了一下,“许二姑娘。”   “我说了,我也是刚从宫内出来。”   言外之意,发生了什么他都知道。   “死掉的是我府上的丫鬟,至于原因,大抵刚才母后已经与你说了”,他走到了许念身旁,语气忽然冷了下来,“你现在这么急着离开,是怕与我牵连上关系?”   任谁被当做傀儡,被要挟制约,连自己见什么人与之什么人多说几句话都决定不了,都是不快的。   他已经受了很多年,隐忍得多了,更加见不得人随便糊弄自己。   这样含含糊糊,落在他眼中,与轻视一般无二。   她今日知道了,见到了,看清楚的他此时的处境。   往日没有人知道就算了,可现在,眼前的这个,清清楚楚知道自己被人拿捏成了何种样子。   他厌恶被人知道。   这种实处被人看见了,就意味着露了陷,拿住了弱处,让他如何能忍得了。   况且,粟阳一案,许思姜定是知道不少了。   把柄和弱处全落于人手,自然是不甘的。   打量的视线就停留在身上,许念有些紧张,却还是稳住心神,“我愚笨,殿下说的话我听不明白,父母兄长在等着我归家,我自是应该早些回去。”   齐玹收回视线,他今日心情不好,三翻四次被触到了逆鳞,已然是含了怒,只是面上还看不出。   他不理会许念那套说辞,问:“你也觉得我不能自己做主?”   他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吗?就该按照他们的话,一言一行规规矩矩的来,听话顺从,磨灭掉他该有的骄傲吗?   就该一辈子做那沈氏的傀儡的吗?   他不愿!   那些污点总有一天会被磨灭干净,他不允许有任何人知道,窥探,甚至在心底借机去想他如今有多么不堪,狼狈。   一点这样的念头也不能有!   许念抬起眸来,不知自己踩到了他哪里的痛处,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声,便是隔着攒动的人群,远远的,与那茶楼之上,窗边的戴着面具的人对了正着。   面具遮盖住了所有的眉眼,一束高马尾洋洋落在身后,日光洒在发带上,透着浅浅的光亮。   齐褚手肘懒散的搭在窗沿上,支着下颌,无声的瞧着她。   明明只露出的一双眼眸来,她都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却莫名在他那道视线下更紧张了。   紧张什么呢?   她也说不上来。   齐玹没听到她出声,倒是也没再逼她。   只是先一步走回了马车旁,背对着她,吩咐车夫:“既然顺道,我们就去拜访一下滕国公。”   从利用她第一次开始,就没想要就此结束,既然害怕受他牵连,他偏要与国公府沾上关系。   声音说得不轻不重,在这街道上,又确保了许念能听明白。   齐褚也听见了。   他的目光扫了过虞王府那落下的车帘,凝成了冰霜,冷得出奇。   只是没停留很久,又落回了许念身上,笑不出来,就这样明目张胆的与她对视。   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许念没有想到他胆子竟然这样大,虞王到处追杀他,他竟然是直接到了跟前,还这般瞧着她。   不仅是看了,他唇轻启合,无声的喊了一声小姐。   “小姐?”她原地的站的有些久了,帘棠走到她身旁,不解道:“您看什么呢?”   许念猛然回神,等再看时,窗户边空空的,好似刚才见着的人是自己的幻觉一般。   怕耽搁久了,被虞王给看出端倪,她只好先是上了车。   到家时,虞王也早已下车,侧眸看了她一眼,见她心不在焉的,更加坚信她就是受了沈氏的威胁,避讳与自己一处。   “许二姑娘”,他喊道。   许念抬起眼来,自从刚才见到齐褚之后,她就脑袋里昏昏的,此时好像不太灵光,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这声是什么意思。   “你是主人家,自该是带路才是,这般不动,是想要把我拒之门外?”说话间,他微微眯了眼。   今天刚知道他受人制约,所以现在是觉得他不过如此,连门也不能进去了吗?   许念屏目,让帘棠带路,引他去了客堂中。   来客了,自有长辈招待,等到阿爹来时,许念赶紧找了个机会退了下去。   齐玹余光扫见了,端起茶盏的手不动声色的收紧了。   把柄落于人手,他也不惧。   可若是被人小看,那就不行。   许念已经拐过了回廊,终于是歇下口气。   她实在是一个人应付不过来,阿姐对虞王心中有谱,想必和阿爹也通过气。   该如何应对,自是有阿爹和阿姐抵着,许念是不想要再露半分面了。   闭眼还是齐褚看自己的那眼。   回想起来是有点凶的。   凶她吗?可是她也不曾做过什么。   许念推开了房门,抬眼瞧见屋内的人时,静了一瞬,比惊讶更快的,就是手了。   甚至想都没想,“嘭”的一下关上了门。   与她一步之差的帘棠就这样被隔在了门外,疑惑的皱起了眉头。   齐褚很是自觉,自己给自己倒了水,甚至当着她这个主人的面,慢条斯理的送到了唇边,喉咙滚动,饮下了。   “你怎么进来的?”许念觉得自己像是做了贼,又慌又紧张。   齐褚只是又给她倒了一杯水,见她一直站着不动,就主动走了过去。   端着杯沿的手抬起,喂到了她唇边。   许念顿了一下,下意识的抿了下唇,后知后觉的,发觉自己确实有些失水。   齐褚见她小口小口喝完了,才出了声,“宫里有人让小姐不舒服了,是吗?”   他看到她急匆匆的下车了。   许念想说还好,却在看到他的目光时,止住了。她把人拉到了桌前坐下,问:“你知道他在此处还来,难道不怕被他发现了,到时暴露了行踪?”   “小姐不来寻我了,我就来寻小姐,无关乎其他人。”   说话间,他又给许念倒了一杯水,许念这次接的比刚才熟练多了,又给喝完了。   她确实有些渴了。   齐褚唇边弯了一下,很小的一抹弧度,扫去了先前所有的不开心。   许念想起自己在宫中被告诫的那通,抬眸目光复杂的看向他,想要确认一件事,“你可有什么青梅竹马,从小就许下,不可割舍的情谊在?”   或许是今日莫名被人拿这件事警告了一番,本不觉得有什么,可此时想到他身上,便觉得闷闷的。   若是有……   那、那就再也不理他了。   齐褚支着头,敏锐察觉到点什么。   他不假思索的便答:“青梅竹马不曾有,婚约不曾有,从小许下的人也不曾有。”   许念抬起眸。   他笑了一下,一双眼睛里给人溺进去的感觉。   “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许念“哦”了一声。   齐储:“我说过,欺负了小姐,要对小姐负责,自然不会说话不算话的。”   许念颊上有些热,受不住他那道直白的视线,悄悄的移开,不直对着他了。   齐储却没有停下,大胆的坦诚心中所想:“而且,我对小姐的非分之想,远不止做过的那些。”   只有他知道,有些恶劣至极的念头,像是填不满的空洞,源源不断的催促着他,再得寸进尺一些。   那是他不曾涉及的,甚至无法掌控的情绪,他为之生出了欢喜,贪婪得想要尝试更多。   远远不够……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许念喃喃重复了一遍他话中的意思,一时如临大敌一般,一双眼睛瞪圆了,“那你还想要做什么?”   齐褚毫不犹豫:“我想要同小姐欢…好…唔”   他话没落完,许念已经先一步捂住他的嘴。   耳根是烫的,不是谁都能像他一样面不改色,也不是谁听到这样的话都能无动于衷。   她掌心细嫩的皮肤就贴在唇上,齐褚眨了眨,不动了,任由鼻息扫在上面,感受指间动了一下,似是因为痒想要避开。   却又害怕一松手,他又说出什么没羞没躁的话来。   许念神色不自然的纠正他:“你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说完,她准备松手,却是刚离开就被拉住了。   齐褚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一眼不眨的看着她,倔道:“我知道。”   “知道什么?”不知者才能毫无避讳羞耻的说出这样的话来,就像是她,因为知道,会觉得羞赧和不好意思。   才不是这么神色无变。   齐褚说:“就是鱼水之……”   许念空着的手再次敏捷的捂住了,万万没想到他还能换种说法。   齐褚就不说了,静静的看着她,目光扫过她脸侧时还有顿一会,故意提醒她此时的变化一样。   他的一双眼眸深深,其中藏着绮丽又危险的光亮,蠢蠢欲动的探出一点。   不露出全貌,却是一点点的摸索到人的底线处。   像是毒蛇捕捉猎物之前,徘徊观摩着靠近。   可又有些不一样,毒蛇是淬着剧毒,是准备对猎物一击毙命的,而他徐徐,是为了让自己不被驱赶。   许念从未遇到能有人这般胡作非为,轻而易举的把人搅乱,还不知收敛。   “不准再说这样的话了。”松开手之前她再次强调。   齐褚乖顺的点点头,答应的很利落。   许念看着自己被人拉到半空中的手腕,又说:“我松手你也得松手,我们一起松?”   齐褚再次点点头。   许念无奈的坐了回去,气还没喘半口,又听他失落道:“小姐是不愿意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忧心忡忡,似乎已经在想她不愿意该怎么办了。   许念的视线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窗旁的绿植快要被看穿了,她又挪开眼眸,盯着门上那道深色的痕迹看个不停。   总之就是无法在他这番话落后去看他。   也不想要再跟他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了,因为不管说什么,他都不会停下。   “你又不看我。”齐褚的声音有些幽怨。   他说:“小姐刚才看了他许多次,现下却不愿意看我。”   “你往常都是看着我的,身旁站着的也是我,从那个门进来的也是我。可现在,我只能远远看着你们说话,不能靠近,不能露面,甚至现在自己找来了,小姐也不看我。”   说得可怜死了。   许念强装镇定的去摸瓷杯,手刚触到上面,杯盏已经被齐褚给按住了。   她不得已抬起了眸,有些不知所措喊:“齐褚……”   “从小姐离开时我就已经开始等你说的下次,我等到了现在,没有等到小姐,却等到他跟着你回家。”   “我实在想念小姐,就只能悄悄的来。或许我不来,小姐几日就能把我忘了。”   话落,他垂下了眼尾,煞有其事一般。   哪有人明明强迫着你却还把自己给先说委屈了。   许念眉心跳了一下,只能在他这连一串话中就近回答:“我不会忘了你。”   齐褚似被说服一点,抬起眸来,就在许念以为他已经不揪着这些事不放的时候,又听他问:“那你愿不愿意?”   许念:“……”   又被他给绕回来。   齐褚不肯停歇,催促着:“嗯?”   许念摇摇头:“不愿意。”   怕他继续问下去,还连忙加了一句,“刚才说了,不能再继续说这件事了,你答应我的。”   齐褚好似没听见后半句一样,只道:“小姐是不愿意和我,还是和所有人都不愿意?”   “都不愿意。”   “为什么?”齐褚说,“小姐没有这样的念头吗?”   可是他有。   许念被他问的也有些哀怨了,忍不住道:“齐闻沅,你今日话太多了。”   齐褚学着她刚才那样轻声“哦”了一声。   他说话时候许念应付不过来,一下子忽然沉默住了,许念更无所适从。   她会想,会不会自己语气太强硬了。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好像三言两语就能把他打碎,明明前世气急的时候,她也骂过他,他那时只会变得更加凶。   思绪刚翻飞,发侧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许念侧眸,发现他割走了她的一缕发。   随后又取了自己的,两缕合在一起了,中间捆上小红绳,小心的揣回了怀里。   齐褚说:“我可能要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小姐了。小姐上次说了,家里人在帮小姐说亲,我觉得,我总得留下点什么。”   许念想说,可你的样子是你要带走,留下应该是给我,不是自己收回去。   他好像要把离开这段时间说不了的话都补齐,喋喋不休:“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小姐若是敢跟其他人走了,走到何处我就跟到何处,绝不会就此摆休。”   他神情认真,一点也不像是吓唬人的。   许念还没出声,他又道:“下次再来小姐家的时候,我会先去拜访小姐的父母。”   礼数周全,正大光明。   “小姐到时可以再考虑愿不愿的问题。”   许念就看着他,腮帮子鼓了一下,没应他,只说:“等你回来再说。”   齐褚起身,伸手揽过她,很轻的抱了她一下。   他这动作做得突然,却又格外的轻和,莫名有些…温柔安抚在其中。   许念听见他说:“皇后也不喜欢我,从前也总为难我,不管她说什么,小姐都不必在意。”   他会记着,将来连带着欠他的那一份也讨要回来。   声音很轻,笨拙的哄她,提到了自己,是让她觉得不只是她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能与你感同身受的。   即使身受的不是一样的东西,但他觉得,他已经受过一遍了,就不要她再继续。   许念那一刻觉得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人触了一下。   她鼻音囊囊的“嗯”了一声,在他松开手的时候,迅速的,腼腆的,伸手环了一下他。   “什么意思?”齐褚勾起唇,却还是装作不解的问。   许念仰起脸来,“哄你。”   你好像,现在还没有变成前世那般暴戾的模样。   我不想要你成为那样。   人间恶鬼满身杀戮的你,比现在,少太多生机了。   齐褚出来时,乌铮早已等候多时了。   “他要出城,此次就是我们行动的最好时机。”   乌铮:“一切都安排妥当,殿下可以准备出发了。”   “照计划进行。”   ……   确认齐褚走了,许念念悄悄的去前厅看了,齐玹也刚走,阿爹和阿姐神色不好看。   许念走上前去,听见他们正在说话。   许思姜说:“他这是要与我们府共沉沦,他明知道阿念被皇后叫去就是因为他,他还直接跟车登门,今日一过,消息传出去,到时候他什么事都没有,可不管是皇后还是沈家人,都能把阿念给活剥了。”   这是故意的。   许父说:“你手中握着他这么大个把柄,他如今不动,是暂且动不了,我看出他的意思了,为盟为敌,他是在试探我们的意思。”   许思姜想起那些冤魂,拳头都会硬,“五年前的粟阳,良将被杀,弱者被食,那片地下,全是白骨,整城人啊,最后活下来的,被救回来的,全是些宵小之徒,贪生怕死残害同族的倒是活到了最后,而肝胆相照的人剖心剜骨死守,连具完整的尸骨都没有。”   “当年的陆家,因为辅佐两帝,庇佑大魏山河,何其辉煌。可一朝倾塌,世代忠名,毁在了谋逆二字上。”   饶是镇定如许思姜,在说起这些事情来时候,也会红了眼眶,她道:“出事时,陆时升不过才二十三岁,粟阳案前一月,他还在与我说,终有一日他要跨过燕南山脉,让其后的布答氏族为大魏俯首称臣,让那漠河之上晨阳,永照大魏的旗帜。”   尽是恣意潇洒,可后来呢,粟阳案草草结案,相关人员都被清理干净,质疑的人全都死光了,凶手逍遥法外。   徇私枉法中,有的功过盖主的忌惮,对亲子的偏袒和纵容。   马骑践铁骨,君王寒人心。   承帝绝不算昏庸,甚至在早些年间,也足够的有手段有谋略,却停在大魏本该最欣欣向荣之时,反过来制约良将。   这五年,她已经越发看不明白了,他们这位陛下,究竟想要做什么了。   许念想起件事来,齐褚说,五年前在粟阳时陆时升想要他的命,后来阿姐查找到真相时,他又亲自去了一趟粟阳,说是去验证一件事。   结果如何,他从未提过。   但许念隐隐感知到,能让他亲自去的,大抵还是关于陆时升的。   他说过,他的亲生母亲,姓陆。   会不会,齐褚查证的是,是当年陆时升是被迫还是真的想置他于死地。   若是被迫,那这场背叛的戏码,岂不就是虞王设计好了给他看的。   他不仅要他死,还要让他遭亲近人背叛,心灰意冷满怀痛苦的死。   真是好算计。   许父道:“我们小心为上,绝不可大意。”   许念悄悄的退了回去,她帮不上忙,就不去多掺和了,阿爹和阿姐定然能有办法。   转身就碰到了找到许母。   “阿娘。”   许母拉着女儿的手,在廊下坐下,问她:“今日娘娘有没有为难你?”   “她不喜欢我,让我进宫去,是想要警告我让我离虞王远一些。”   许念想起齐褚的话,笑了一下,“反正不管她喜不喜欢,都跟女儿没有关系,我只听听作罢,没放在心里头去。所以倒觉得也还好。”   只是闹出这一出的人,不仅丝毫没有避讳,如今还上门来了。   想到这里,许念是有些隐隐不安的。   从今天来看,皇后对虞王的管教颇为严格,沈姣就是早就定下的虞王妃了。   所以皇后才会如此谨慎敲打她,让她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妄想。   现在如此,那前世就也是如此……   那她上一世,岂不是阴差阳错的成了沈家人的眼中钉,把仇恨都给沾染个遍。   没被提前害死,大抵是当时朝堂更迭,齐褚上位,把整个皇宫都清了一遍,是以沈家没落,自顾不暇,来不及对她施以报复。   若是皇后当时依旧得势,从今日这般情况来看,前世她无依无靠,大抵是要被针对的很惨的。   许母把她颊侧垂下的碎发别到了耳后,“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女儿今天才明白,眼见也不一定为实”,许念看向母亲。   亲人触之可及,这般闲谈,有所依靠,是件很幸福的事。   前世她所珍重的一切,最后变成灰烬一场,家人朋友什么也没有了。   看见那皑皑白雪,自以为是找到了支柱,却忘记了,雪下有的或许不是路,是火坑。   而她不知深浅,只看到了表面,便一脚踩了下去。   好像……前世从认识虞王那刻,她已经把自己的路走成了死局。   她一开始只是想要救阿姐,再找出陷害家人的幕后主使。   可从遇到他以后,阿姐死了,沈姣恨上她了,还有齐褚……   全家人保出的她来,是让她余生顺遂。而她,在虞王的引导下,一步步走入身不由己之中。   许母不知她心中所想,只道:“这个啊,什么时候知道都不算晚。”   “我和你阿爹还尚在,你们两姊妹就有试错的机会。”   许念听完了,眼睛有些酸,“阿娘,你就不怕我胡作非为,给家里带来祸事吗?”   “我们不能教你所有,总有些事情,是要你自己经历的”,许母温和的摸摸她的头,给她点鼓励,“你不是不知轻重的孩子,有自己的思量是好事,若是犹犹豫豫不利落,那才是最不该的。”   许念看着阿娘,听得格外认真。   “你看你阿姐,从小就喜舞刀弄枪,跑去那苦寒之地乐不思蜀,我们不也是没说什么。”   说到这里,许夫人叹出一口气,“粟阳那个案子是你姐姐心中的执念,你阿姐的意思是,不管多难,她都要把真相昭告天下,还当年死在粟阳那数千人一个清白。”   许念抬起眼来,眼中透着坚定,道:“我相信天理昭昭,阿姐会如愿的。”   廊下起了风,乌云遮天,豆大的雨点说下就下,雨打青石,砸出了响。   许念侧眸瞧去,眼中被晃上的天边的电闪,她扶着母亲起身,说道:“暴雨将倾,阿娘,我们进去吧。”   秋雨连绵不停歇。   那日虞王的马车从国公府出来之后,出了城,一路向北,要取的是一颗百年难遇的东珠。   齐玹在闭眼假寐,却还是被雷声吵得心绪不宁,睁开了眼。   这样的阴雨天,陪行也忍不住的发牢骚:   “好端端非要王爷去寻什么东珠,这沈家小姐就是再怎么想要,不会自己找人去取,非要让殿下亲自去。”   婚约被废之后,沈姣就一直不高兴,闹这种脾气,齐玹也见怪不怪了。   忍耐总是有限度的,沈家再三挑衅他的耐心,时候到时,他自然会让她们都付出代价。   “沈氏觉得她自己套了一条链子在我脖颈上,只要稍有收紧,我就会乖乖的上前任由她摆布”,往常一口一个母后的人,如今只是冷冰冰的称呼其为沈氏。   “可她忘了,从前我需要顾忌,那是在众多的皇子之中,我确实是无所凭借,想要在皇宫之中活下来,必须找到依仗,她就是我最好的选择。”   “现如今,除了齐闻沅,已经没有人能威胁到我的存在了。沈氏竟还妄图用当年拴住我的东西,继续威胁牵制着我。”   沈家不是不可取代,既然非独一无二,那弃之也不可惜。   他眼中浮现出了杀意:“很快,我就会让她知道,我这么多年对她的隐忍,对她侄女的隐忍,全部是有代价的。”   话音刚落,行驶中的马车忽然被拦停了。   齐玹蹙眉,问:“发生何事了?”   “回禀王爷,我们和前方来的马车碰头了,他们堵在路中间,不让我们过。”   齐玹本就烦,现在还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当下更是不快到了极点,掀开了帘子对身旁的侍从道:“你去跟他们交涉,我们不会让,让他们给我们开路。”   “是!王爷。”   只是侍从还未动身,对面那辆马车上已经让人来了。   来人腰间挎着刀,多余的话都不讲,只是复述了主人家的原话:“我家主人与王爷旧相识,现下已经在车中备好了茶,特邀王爷前去一聚。”   “你家主人是?”   传话的人微微一笑,“王爷出来一看便知。”   雨未停,这般时候,谁都不会想要沾湿衣袍,况且以他的身份,何时需要这样被动。   齐玹冷下了脸,不打算继续理会了。   传话的人抬起眸来,刀锋悄无声息的出了鞘:“我家主人还说,七年前在长枝宫活了下来,五年前在粟阳九死一生,今日要答谢王爷的手下留情之恩。”   齐玹的目光凌冽了起来,“你说什么?”   只是他话音刚落,四周瞬息而变,一切都乱了。   随行之人接二连三倒下,溅起的血水混杂着雨雾,再落于尘下。   齐玹被迫下了车,在慌乱之中,步步后退,眼前的乱景他顾不上了,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前方那辆始终不见人影的马车。   对面车帘中伸出一只手,帘子掀开,有人从中走了出来。   他们于雨幕中对望,他们之中隔着厮杀,可那些混乱吵闹在见到的那一刻,就好像被隔断在了耳边。   那个从他手里,死里逃生无数次的人,有一天,站到了他面前。   齐玹只是一个失神,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凉气,下一刻,后颈一疼,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   闭上眼的最后一刻,他看见来人跨过血水,正在向着他走来。   齐褚唇边弯起一抹薄笑,他说:“兄长,好久不见啊。”   “你——”   齐褚不似他那么急,幽幽说道:“我杀你赵寂,听说你发了好大一顿火,对我更是下了必杀令。”   “宫里也让人来找我了,我抗了令,杀了他派来的人,听说他和你一样生气,往后再来的人,再未手下留情过。”这盘棋,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齐玹动了动唇,却出不了声,身体在无力的瘫倒,让他生平第一次,尝试到了泥水的肮脏。   污秽沾于衣袍,溅起的水珠滴于眉眼,顺着脸颊淌下。   齐褚笑着看着他,亦如他当年,旁观自己那般。   彻底陷入沉睡之前,齐玹听到,那道阴郁的声音客气说道:“从前兄长拿我挡灾,那这次,劳烦兄长帮我挡一挡了。”   乌黑柔顺的墨发全铺散到了身后,白锦衬得面孔更为昳丽,一尘不染的,还有腰间系挂着的暖白玉。   褪去了往常那身装扮,被人追杀伤痕累累的少年郎,变成了身着锦绣,不染尘烟的贵公子。   前者散漫不羁,而后者,端正温雅,比尽了世间君子颜。   像是山林竹,亦或者荷塘月,洁净皎皎。   乌铮到了他身旁,呈递上檀木盒:“殿下,这是他此行要寻的东珠。”   他们一早就截了。   几个时辰之后,马车再次悠悠启程,与先前那一般无二,那车中人,看了雨幕最后一眼,松开了帘子。   “把消息传出去,让那些人知道他在此处,我要让他在醒来之时,就要开始想着逃命了。”   ……   这一场秋雨下了许久,整个堰都都笼罩在细雨朦胧之下,等到雨后初霁时,虞王归了府。   进门之时,解开披风随手递给了府中守卫,让人把东西送去沈府。   有人来请示:“那位的踪迹已经确认。”   齐褚眼都未抬,只道:“不留余力,杀。”   说完,又微微勾起唇角,叮嘱道:“他最是狡猾,说不定还会想着冒充我,现如今我已经回府,无论他如何巧言善辩,不用有犹豫,直接下手。”   “是!王爷。”   齐褚洗净了手,接过侍从递来的棉帕,“宫里可有什么消息?”   “秋猎正在筹备之中,昨日陛下下了令,让您与禁军指挥使一同准备安防设置。”   话正说着,门外的已经有人来报,“王爷,吴指挥来了,现在正在客堂等着您。”   齐褚神色无变,转身时候抬起的眸色深如水,却只是一霎那,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淡然的去前厅会客了。   ……   秋猎如期举行,地点定在了南阳山。   秋风扰人,许念的披风被吹得作响,还未还得及寻个避风处,远处便走来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发上带着轻冠,墨发顺在身后,不是虞王又是谁。   许念只是匆匆扫了一眼,马上退到了一边,争取能避则避。   还好来人只是与她擦肩而过,并未驻足,待人走过时,许念终于得以松了一口气。   望了一眼那走远的背影,心里没由来的有些愁,所以大半个月了,齐褚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她身旁站着的人挪动了脚步,替她挡住了风口。   许念从思绪中回神,回以一笑,“宋祯,今日麻烦你了。”   宋祯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贺嘉表妹常常与我提起你,能帮上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自从上次跟虞王同行一路之后,许念怕自己再被沈家人记恨上,先自己想了个笨办法。   借了贺嘉的表哥来挡一挡,总不至于这样了都还非得说她对虞王心思不纯了吧。   想来也是好用的,毕竟这大半个月,相安无事。   已经坐在席间的人,捏碎了手中的杯盏,发出好大一声响。   身旁有人问:“王爷,怎么了吗?”   齐褚沉着眸,闻言看了他一眼,眼中冷得要人命一般。   扮做侍从的乌铮先出声了:“你去重新换个新的过来。”   那人不疑其他,去办了。   乌铮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看了一早上,大概是看明白了,这气是哪里来的。   一是那叫宋祯的人,二是许家小姐未看他们殿下。   可这是死解啊,若是许家小姐对现如今顶着虞王身份的他们殿下活络,到时候怕是他们殿下会变得更骇人。   想到这里,他又叹了一口气。   妄加揣测,该死,止住。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贺嘉的骑装落在车里了,她去让人取,现在才回来。   许念见她来了,便是一同去找个位置坐下,距离秋猎正式开始还有一会。   贺嘉说:“去年秋猎下了雨,本是热热闹闹的,结果因为雨水不断,给提前结束了。”   许念瞧见桌上放着松子:“听说今年陛下就提前找司礼监看了日子,为期三天,一日也不少。”   宋祯把小碟拿了过来,把剥好的松子仁都放在了其中。   “堰都已经许久不曾这样热闹了,今日堰都各家都到齐了,待会还不知道谁先拔得头筹。”   许念弯起了一抹笑来,“往年是我阿姐不曾在,今年定然有我阿姐的一份。”   松子仁就摆在面前,她倒是也不扭捏,往嘴里塞着,吃得津津有味。   贺嘉不甘示弱:“去年还是我阿兄崭露头角,今年他在家陪阿嫂,不然肯定还有阿兄。”   “你阿兄好厉害。”   “你阿姐也厉害。”   说完两人都笑了,宋祯又给她们递了葡萄。   把两人的嘴里堵得严严实实的,活像是两只松鼠吃食。   递完了葡萄又剥橘子,忙得不亦说乎。   这边说得正开心。   而不远处,若有若无的视线落下,又收回,如此反复多次之后,更加烦躁了。   面若冠玉的人,眸色沉,面上也是蓄积着风暴。   吃的好开心啊。   ——真想要在其中下点毒,毒到笑不出来才好。   谁递的都敢往嘴里塞啊。   ——看来是挺缺教训,那就要下点长教训的毒好了。   吴指挥把手中的图纸展开了,指了好几处地方,问:“王爷您看,这里有条水渠,地势低湿,设防的人手下不去,只能在这上面……”   每年的秋猎都是最大意不得的日子,是以,他还想要在完善一些。   齐褚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听得烦,面上也没了好脸色,起先还能装一装,现下失了耐心,一张脸早就冷了下来。   可吴指挥专注手上的东西,丝毫没有注意到。   话音落完,发现虞王正在侧眸看着他,微微一顿,不解:“…我说错了吗?”   齐褚道:“你是觉得我前些日子与你商讨的安防布置不妥?”   那道目光好似在剜人一样,吴指挥被看的背后冒冷汗,面上有些僵硬,却还是赶紧解释说:“不,不,王爷言重了,我只是觉得反正也没事,随便再说说。”   就是太妥当了,以至于他现在没什么事,无聊至极才又说起来了。   齐褚幽眸一转,瞥见那边已经喂上橘子了,目光中淬了霜。   他说:“既然你们闲,不如把此处的桌椅都撤了。”   “啊?为什么?”就是设了让人休整的啊。   齐褚站起身来了,面不改色的点评道:“碍眼又无用。”   人已经走了,吴指挥不明白,乌铮只好落后一步,再跟他解释了一道:“你看秋猎也要开始了,这处摆着东西,岂不是拦路?此时撤了,待会再摆上,不就正好吗?”   吴指挥反应了一会,觉得有道理,让人开始动手搬桌子。   许念这边话刚说到一半,面前摆放的东西全被撤了,又不出一会,四周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   剩下一圈和她一样不明所以的人看着。   好在一刻钟后,随着号角吹响,秋猎也正式开始了。   各家换好了衣服,想要争抢第一的已是先进了林子,骏马之上的身影,尽是潇洒。   许念接过帘棠递来的披风,系好,贺嘉已经跃身上马,对她道:“念念,我们两个也来比一比,谁先找到你阿姐,谁就赢了。”   马侧的箭囊已经装满,许念也上了马,眸中浅亮,“那若是我赢了,贺嘉你得把你表兄再借给我几天。”   秋猎之后宫内还有宴,到时挡一挡,能免不少麻烦。   贺嘉扬眉展笑,“好说。”说完冲着她玩闹的做了个鬼脸,装作冷酷道:“输了可就不借了啊。”   许念也准备就绪了,“那为了你表哥,看来我非赢不可了。”   他们身后,正在缠护腕的人闻言顿了一下。   垂着的眸更加幽深。   才几日,就把他走之前的话给忘得干干净净了。   为了其他男人。   呵。   吴指挥听到了极其轻微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身旁的人已经翻身上马。   皇后带着沈姣正在向着这边看,齐褚不动声色,回首喊他:“你不是无聊,现在不一起过来?”   红鬃马之上的人,一身银色的衣袍,发束高耸,眼中隐隐透着不耐烦。   吴指挥呆愣了一会,终于是拿住了马绳,跟了上去。   沈姣停下步子,见人走了,有些不快,“我也想要跟温聿哥哥一同出去玩。”   她已经一整早没和温聿哥哥说上话了。   沈皇后让人牵了匹温和性子的马,安抚她:“今日这种日子,林子中人多箭乱的,你就不要去凑热闹了,先把骑术学好了,后两日姑母让他带着你。”   沈姣没什么兴趣,撒娇道:“累死了,我不想要学。”她眼睛动了动,又说:“等到温聿哥哥回来,让他教我,这不就行了。”   沈皇后拿她无法,只能是应下了。   ……   林中。   许念和贺嘉虽是打赌,却也不敢一开始贸然的往那人聚集最多处凑,只能等着他们那边差不多了,再去寻阿姐,这样安全把稳。   北边猎物虽少,但人也少,最是适合她们了。   运气好,走出了一会,便是看到了那蹲立在枯叶里的兔子。   许念屏息,抬手拉弓,锐箭已经瞄好了,唇角的笑刚延出一半,一只利箭凭空而出,先一步的抢走她盯上的兔子。   许念有些生气。   而马背上的人,驾着马悠悠的走了过来,让身旁的随行去收了兔子,才好整以暇的看向了不高兴的人。   一旁的吴指挥面上有些一言难尽,这兔子抢的实在不应该。   他想说,跟个小姑娘抢,有失雅度,不好,实在是不好。   还抢得这样不知收敛。   过分实在是过分。   只是长篇大话还没出口,已经被斜来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他讪讪想,虞王也不像是传说中那般温和,这共事第一回 ,他已经被嫌弃了不知多少回了。   许念没想到都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了,还能遇到虞王。   被抢了兔子,唇抿得紧紧的,终是忍下来了,只道:“贺嘉,我们去别处,这里让给他们了。”   说完,想要调转了马头离开。   她刚动,余光就扫见了马背上的人有了新动作。   齐褚重新抽了箭,弓弦拉开,那锋芒刚好正对向了许念。   心里不大痛快,做什么都带着戾气。   怎么能认不出他来。   认不出就算了,怎么能和别人有说有笑那么开心。   递什么就吃什么,好亲近啊,对他都没有过。   有什么东西在翻江倒海,搅得人目光又委屈又凶狠。   被人这样瞄准,性命拿捏在别人手里,许念在他抬手的那刻,后背浸出了冷汗,捏住缰绳手心一紧,停在原地。   无措又气愤的与他对视着。   箭在弦上,配上他那张杀人似的脸,吴指挥也被吓到的人,忙出来拦:“王爷?这可使不得啊——”   这是多大的仇,竟明目张胆的动起手来了。   出手就是要取人命,这仇还不小。   许念稳住心神,隔着那段距离,喊他:“王爷你——”   只是她刚是叫出前两个字,齐褚目光一冷,几乎是在她出声的同时,松开了手,利箭破空而来的声音让许念脑中嗡了一下。   她身后,树干之上,吐着芯子的毒蛇被横穿而过,死透了。   许念被吓得一惊,全身都绷紧了。   吓唬了人,齐褚不觉得轻松,见她刹那间因为害怕闭起来的眼睛,少见的后悔了自己刚才冲动的行径。   由气变成了自恼,更不开心了。   许念睁开眼时,他已经到了自己跟前,马蹄缓缓踏着,经过她身边时,停了一下,一言不发,侧眸很微妙的看了她一眼。   许念也在看他,本想要说点什么,视线落在某处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人已经走了。   贺嘉被吓死了,“我刚才还以为他要杀了你。”她看了眼那树上的死蛇,“你没事吧念念?”   许念回神,有些脱力的摇摇了头。   她把肩上刚才落上的枯叶给拿掉,垂下的眸在想着什么。   稍许,转头看向了那人背影消失的方向,微微皱起了眉头。   莫名出了这一处,接下来的一路,许念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贺嘉在不远处瞄只大鸟。   许念停下了马,拿出水囊喝了口水,歇了一会,刚准备去前面找贺嘉。   却措不及防伸来一只手,长臂一捞,把她从马背上拉了下来。   许念一声惊呼还没发出,已经被人按在了大树后。   清冽的气味铺天盖地的把她笼罩在其中。   齐褚先一步乖乖认错,“对不起。”   不该不告诉她还生她的气。   不该无理取闹。   不该冲动。   他把自己的不该都想了一遍。   可是——   就是控制不了。   那些情绪总能轻而易举的占领他的理智,让他变得面目全非。   许念说:“你刚才又吓唬我。”   她没说是想要杀她,是吓唬,是假的。   齐褚眼中亮了,却是耷拉着眼尾:“可小姐一整早都没有认出我来。”   “其他人认不出就算了,可小姐不能认不出,明明我那么好认。”   眸中透着委屈,说得很有理一样。   许念把他的发拉过一缕:“下一次不需要取那么多。”   他割断的发若是披在身后时不明显,可若是像这般一个马尾束于脑后,仔细一点,有意一点,就能看出来。   刚才擦肩而过时,她余光扫见了。   齐褚觉得她在转移话题,有些凶的说:“这种事情只能做一次,没有下一次了。”   许念本就耗力有些虚弱,接连被他吓了两次,那扣在腰间的手掌太紧了,气都快喘不迎了。   她伸手推了推他,“你先松开一些。”   “不要”。   齐褚想起了刚才她和宋祯有说有笑的模样,此时不愿意松。   他说:“他给小姐剥橘子,给小姐递葡萄……小姐也从未拒绝过,现在也不能拒绝我。”   许念看了他一瞬,他也不退缩,完完全全的迎上她的目光,认真又倔。   “你怎么这么无赖,这是一件事吗?”许念都有些被气笑了。   她越笑,齐褚就越发幽怨,“小姐,你再笑,我不仅不放,我还要做其他的了。”   他目光在她红润的唇上停了一瞬,眸色不明,模样却是渐渐凶了起来。   许念只能强行压下唇角,仰眸看着他,问:“那你要怎样才松,待会贺嘉要找来了。”   齐褚忽然翻开手心,递给她一个果子,“小姐吃一口我就松开。”   许念没接,望着他此时的模样,觉得好像见识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齐褚。   明明还是那个人,却幼稚死了。   眼见他又要出声了,许念先一步的拿了过来,阻挡了他继续借题发挥。   那期间,齐褚的目光就一直看着她,蛊惑着,期待着。   许念犹豫了一瞬,还是抬起手来,凑到了嘴边。   可等到许念真的要咬的时候,齐褚又忽然伸手盖住。   许念的牙就磕在他手背上。   她不解,抬起眸来。   齐褚眼中的坏笑彻底露了出来,解释说:“剧毒,吃不了。”   他恶劣的念头又满足了一样,眉目间都多了几分神采。   许念想,这是今日的第三次了。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我在黑名单了,回不了评论区,哭~更新时间大概是在十一点左右嗷,太晚了,大家不要等,可以第二天再来看~ 第65章   事不过三,他就刚好拿捏好了这个度,见好就收。   让人临了的气都到了喉咙口,却在他那番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下,又溃散开来。   许念眼睛都气圆了,整个人气鼓鼓的。   齐褚来了趣味,抬起那小巧的下颌,指腹摩挲在上面,带起了微微点疼。   秾丽面上尽显得意:“小姐可记好了,以后可不能随便吃旁人喂的东西了,他们可不是我,不会这般好心提醒小姐的。”   许念有些愤愤道:“齐褚,你若是再这样逗弄我,以后我可是会还回来的。”   说完觉得还不够解气,她又补上了一句:“我也要给你喂毒果子。”   她声线本就软糯,威胁的人的话,说得毫无威慑力。   眼眸倒是凶得很,像是随时要冲上来咬人一样。   像什么呢?齐褚想。   兔子?   可兔子是温和的,不会有这么试爪的时候。   猫?   想到这里,他眉目间挑了挑。   不就是一只被惹急了,凶着脸的猫。   齐褚勾起唇:“小姐可以尽管来试试,只要不怕连人带果的折在我手里就好。”   说话间,他就一直看着她,把眼中的挑衅欺负都给显露了个明白。   让人忽视不了,激得人想要挫挫他的锐气,让他不要这样得意。   齐褚目光却越发深长,猫只是试爪,还没有送上门来,还不够……   他话音刚落,就像是映照他心中想法一般,许念忽然踮起了脚尖,举起手上还没丢掉的野果迅速往他唇边送。   齐褚唇还未合拢,眼见只剩一点距离就碰在了牙上,齐褚已经先一步伸手把捏住她的手腕。   把人手高举到了头顶。   瞧着被落入陷阱的人,他喉咙滚动了一下,“这可是小姐自己送上门来的。”   他已经提醒过她了。   许念剩下的一只手还推搡在他胸前,身子被他抵住了,挣脱不开,一张脸都憋红了。   “齐…唔……”话音还未落完,已经被人吞噬干净了。   齐褚揽在她间的手微微收紧,温热的唇瓣撕磨在一起,乱掉的喘息声分不出彼此。   许念起先反抗挣扎的手,也在他一番搅弄之下,软无骨似的搭在他的肩头上,在他不容抗拒的逼迫之下,头微微后仰,想要撤开一些。   却刚动,就被人发现了意图。   齐褚松开了她手,掌心按住后颈,带着人一点点的重新靠近回来,与他一同沉沦其中。   树林间隙中,风吹树叶声也停了,只剩下他们这里,把彼此乱糟糟的呼吸声都给听个明白。   许念眼中闷了水雾时,齐褚终于松开了,却在停下那一刻,被许念报复性的,用牙尖咬了一下。   齐褚退开了一些,玉颜之上,一颗血珠滚在唇沿上,昳丽非凡。   许念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唇上残留了潋滟的水光,艳得出奇。   秋水明眸中,不似往常那般清明,有些没从刚才那般窒息中缓和过来。   唇角破了,齐褚也不以为意,他抬起指腹揩去,转而就抹在了许念的唇上。   为那艳色上再添一抹稠丽。   “念念”,齐褚凑近她耳边,“生气的话可以现在还回来给我,你这样看着我,会让我觉得,你在等着我欺负你。”   可不是,那眼神又气又急,被无可奈何给压出了委屈。   谨慎的无措的看着他。   被欺负的好惨啊。   齐褚坏心思的想。   既想要她笑,也想要她哭。   满是泪珠求饶的模样一定很漂亮。   他会把她的眼泪都小心翼翼的藏起来,不给被人窥见一眼。   想要把她呜咽声藏在午夜,只让他一个人听。   没有人能再靠近她,她的喜怒哀乐只是独属于他一个人。   阴暗疯狂的想法早就生了根,皮囊之上却未显露丝毫。   许念呼吸平稳了一些,忍不住骂他:“你个大无赖,吓唬我欺负我,坏事都被你做尽了。”   频繁落于下风,被堵得说不出话,被他扰得面红耳赤。   话也说不稳,说不凶。   乱死了。   许念不仅生气,还想要让他也尝尝也这样的苦头。   齐褚看出她心中所想:“小姐若是想要报复我,其实很简单的”。   他看向许念,“甚至不用小姐亲自动手,就能让我从此以后摇摇欲坠,行差踏错半步就万劫不复”。   “是什么?”许念问。   齐褚眼底藏住的深色,是极力压制住的疯狂,“小姐试过玩弄人心吗?”   他这样的人,连祈求喜欢,越说得这么阴郁卑鄙。   “我的血肉早就烂透了,唯一颗心,如今窥见一点光明,由此生出新的血肉”,他声低沉,隐隐暗藏的愉悦蛊惑着她:“小姐可以哄住我,待我彻底掉进去了,此后小姐不管如何玩弄我,我都听之,从之”。   徐徐图谋太慢了,   他好想要她向着他探出手,想要引导她,想要固地自封的人,也向着他迈出步子。   他明晃晃的眼神,好像在说,来吧,试一试,你不会后悔的。   许念确实有些心动,喉咙动了动,说:“可是我不会”。   “我教小姐”。   他此时的目光缱绻温柔,循循善诱着小姑娘踏出一步,“小姐可以先说喜欢我”。   “我会欢喜,会信以为真,还会想要的更多”。   “我所有的情绪都会被你牵动,为此欢为此忧”。   “泯灭人的期待是件很有趣的事,只要小姐愿意,小姐可以完全掌控我,而我的心已经在小姐手上,到时小姐可以扔了弃了,任由小姐处置”。   他说得太诱人了,以至于许念看着他的时候,想要试一试。   她仰起了脸,齐褚微微俯身,额头相碰,却停在了咫尺间。   “小姐”,齐褚丝毫不加掩饰道,“我很喜欢这样”。   他把自己的喜欢告诉她,他把自己的薄弱处呈现于她面前。   此后是输是赢,他都心甘情愿。   不,从卑劣的念头升起来的那刻,他已经输了,输得悄无声息。   许念有些不知所措的喊他:“齐褚……”   齐褚拉住她手放在自己脸颊上,那是个极为亲昵的动作,他说:“看着我,想着我,喜欢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许念刚想要说点什么,贺嘉的声音就渐近传来:“念念?你不是说你原地歇一会,你歇哪里去了?”   她四周环视了一圈,空无一人,只有懒懒散散踏着蹄的马。   人呢?   许念怕贺嘉直接过来了,几乎在齐褚话音刚落,飞快缩回了手,慌里慌张的把人给推到树后藏好。   齐褚也很顺从,好整以暇的靠在树后,一双眼睛玩味的看着紧张死了人。   许念想要出去找贺嘉,只是身形刚动,就被齐褚伸手勾住了指间。   这还不够,他作乱的挠挠她的手心。   “齐褚,你先松开。”许念没有办法,只能小声的求他。   若是被看见了待会如何解释。   说他是谁?是谁都不好。   “不要”,齐褚侧着眸,一双幽亮的眼睛就大方的瞧着她,“小姐和她待了许久了,我才和小姐说上几句话呢,小姐就想要跑。”   贺嘉的声音更近了,许念慌死了,哄着他,“你要是再这样,贺嘉待会就要看见你了。”   齐褚眉目一挑:“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许念抿了一下唇,脸上急上了红晕,“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齐褚把最好这两字放在唇齿间好好琢磨一番,不是很高兴,晃了晃她的手,问:“那我是念念最好的什么?”   言之凿凿,必要得个结果的样子。   许念转回头,小声的凶他:“齐褚,松手!”   齐褚在她那般注视下,故意跟她作对一般,眼中眯着笑意,又缓又刻意的摇了摇头。   “念念?”贺嘉已经快彻底过来了。   许念心上一紧,从树后露出了半个身子:“贺嘉,我在这里。”   齐储胸腔里发出一阵闷笑声。   许念听见了,他的手指还勾着她的,她的心在嘭嘭的跳。   “我喊了你这么大半天,你怎么不出声。”好在贺嘉没有过来,坐在马上隔着那不远不近的距离,抬起水囊喝了一口。   许念面色有些不自然的岔开话题:“现在时候不早了,阿姐肯定也快要结束了,我们去找她吧。”   贺嘉点点头,刚要动,余光扫见她奇怪的神情,又止住了,甚至有隐隐过来查看的趋势。   她问:“你脸怎么这么红?”   许念又恼又羞,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极力的掩饰。   可偏偏捣乱的人丝毫没她这么紧迫。   齐褚晃着她的手,无声的催促着她,快一点让她离开。   许念伸手拽了拽,想要从中解脱出来。   齐褚却根本不为所动。   他低声提醒她:“小姐再不出声回答她,她就要过来了。”   贺嘉就见她神色不对劲,确实是想要过来看看。   她刚迈出一步,许念颤着声道:“是刚才被晒到了,我再歇一会就好了。”   她实在是不擅长撒谎,尤其还在这样的情况下,越耽搁就越紧张,紧张得涨红了脸,耳根也是躁的。   “这样吗?”贺嘉愣了一会,仰头看了一下蒙蒙的天,有些懵,“可今日好像没有出太阳……”   是没有出太阳,可她遇上了难缠鬼。   缠得她话都说不圆乎了。   许念尝试再往前走几步,把齐褚手臂拉得微微绷高了,他不松手,许念咬了下唇,觉得他故意得过分。   “念念?要是你不舒服,我还是先陪你回去吧。”说着,贺嘉在过来了。   许念猛的摇头否认,“不、不是,我没事,你先不要……”   贺嘉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际,齐褚终于松开手,微微推了推她。   许念就这么措不及防的走了出去,刚好堵在了贺嘉的马头处。   “贺嘉……”许念都不敢回头。   她往旁边挪了挪,去牵自己已经走远的马,等到贺嘉跟着她的方向走过来一些,才心有余悸的扫了一眼先前待了地方。   松了一口气。   “真没事?”贺嘉关切看着她。   许念终于轻松了一些,“只是刚才累着了,现在休息好了,我们一起去找阿姐。”   说完,她又微微扬起了一些声,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刚才抢我兔子的那个坏家伙,说不定还在这附近,我们要走得远远的,不让他有机可乘了。”   人走了,齐褚从树后走了出来。   看向那端正坐在马背上的背影,眸色深得透不进光亮。   真烦人,总是有那么多重要的人。   跟谁都能走,就不跟他走。   不想要她有那么多在乎的人,只有他不好吗。   扭曲阴郁的念头在疯狂的增长,那翻江倒海的眼眸之中,生出了一些很残忍的想法。   可稍许,还是被他给压了下去。   不行,不能那样。   她不喜欢,会被讨厌。   要用她喜欢的方式。   ……   三日秋猎到了最后一日,要准备回去了。   许念刚出了营帐了,就碰到了从眼前而过的人。   从此经过的少年郎神色平静,正在与身旁的人说些什么,应对如流,让人看不出丝毫的端倪。   若不是许念知道他是谁,这一幕确实是让人混淆。   “阿念”,许思姜从她身后出来。   许念回神,“怎么了阿姐?”   许思姜神色有些严肃,“你知道他在何处吗?”   许念从阿姐眼神中看出了问的是谁,想起了刚才过去的人,她迟疑了一会,终是摇摇头。   能说吗?   好像不能说。   许思姜微微皱眉,“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北安的秘信,上面说不日北安将会派人前往我们大魏,为两国多年战事谈和。”   北安的人一过来,那大抵他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昔年的旧太子,大魏质子,不管是哪个,沉封多年的秘密大概都会被揭开。   许念记得前世没有这这一出的,她从未听过什么北安的人来大魏。   她不解道:“所以是有什么问题吗?”   若是寻常事,阿姐也不会露出这样的样子。   许思姜看向她说,“此事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有人在其中故意为之。北安的使者已经在半月前出发了,带的令就是来拜访我们大魏的前太子。”   可宫里没有这个人,如何见。   这是最说不通的问题。   “算了”,许思姜道,“这事古怪颇多,我还以为他不管不顾此事,是预先准备好了要回宫里去,可这段时间一直没有任何的风声,又觉得不太像。”   回去?   许念愣了一会。   他不该回去的,前世他从未回去。   如今只是秋,也没有到他前世的那个时机。   他总是轻飘飘的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这些重要的事情,却是一个字也没跟她透露。   若是变了,又会往什么方向变,她也不知道了。   与此同时,等到随行说话的人走了之后,齐褚脸上的温煦也一点点淡了下来。   他沉眸思衬了一会,道:“其他计划不变,先把消息散落出来,最重要的是让宫里那几个想要杀我的人知道。”   他勾唇笑了一下,“知道我可能快要回来的消息。”   高枕无忧有什么好,既然那么忌讳他,他偏要他们寝食难安。   乌铮脸上有些忧色,他不解道,“殿下为何要突然改了计划,您若是此时回去,那岂不是把先前积攒的先机都给失了。”   原本的计划里,从来没有回去这一说法。   齐褚抬起眸来,“或许,我们以为的先机也不定全然稳妥。”   她说,他会在半年后杀会堰都,会折磨齐温聿。   前者是对得上的,后者也说得通。   可这其中还有一件事他不曾忘记。   她曾问过他,若是他杀过她又该如何。   齐褚说:“我想不通她为何会提前知道,却也猜想,若是有什么惹得她对我生恨的事,大抵也是发生在这中间。”   又或者是在其后。   往后是果,那往前便是因。   既然拿不定,那索性就换条路。   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来禀,“王爷,您先前让我们找的药引有线索了。”   乌铮垂眸退了下去。   齐褚虽不解,却面色不显,装作无意的问:“药?”   齐温聿在找何药。   那下属就递上了一纸药单,“就是这个。”   齐褚展开,扫完了,见那下属似是还等着接回来,便又不动声色的递还给他。   只是等人走后,拎起笔,重新写了一份,交给了乌铮。   稍有思索:“让藏弥看看,他找的此药是作何而用的。”   作者有话说:   叹气~最近好忙,我没有写完TAT。 第67章   秋猎结束,承帝在皇宫中设好了宴,世家齐聚,是仅次于新元的热闹。   众人各回各家收整之后,开始前往皇宫。   街道上,女人哭诉的声音紧接传来:“求求贵人救救太婆,我需要一个大夫,太婆快要不行了,求求贵人了……”   声撕裂肺的哭喊声,已是走投无路的无奈。   她哑着声,一遍遍的哀求,绝望的眼中布满红丝,过往的马车都被追了个遍。   却无一辆停留。   有人驱赶,有人骂她不知好歹。   “求求你们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可再声嘶力竭,结果还是被人给扔到了路边,头磕破了,满脸的血痕,更加的吓人了。   旁观看戏的人戏谑道:“是东门桥那个疯婆子家的孙女,老的也疯,小的也疯,不学好,就偷人东西,现在又装模作样弄这一出骗钱,真病死才活该。”   药铺的老板呀站出来看了眼:“呸!晦气死了。”   被扔砸在墙角的人,顾不上疼痛,胡乱的抹了抹脸,放弃所有尊严傲气,再次冲进去了药馆中,央求道:“做牛做马我都愿意还,大夫,先赊给我一点药,我一定会还的……”   老板让两个小厮把人打了出去,不屑的重新站回了柜台。   女人眼中的亮光一点点的暗了下来了,三天了,她还是没有找到愿意为太婆看病的大夫。   她嘴角出了血,像是已经彻底麻木了一样,丝毫不在意的擦去,踉跄的起身。   失魂落魄的眼眸中,闯进了一席荷绿的衫裙,她缓缓的抬起了眼。   眼前站着的是个陌生的姑娘,脸上对她也不似寻常人那般存有恶意,甚至目光中有些关切。   满脸泥污的人,不是很能看清原本的面貌。   许念收回了打量的视线,轻声问她:“你还需要大夫吗?我可以让人帮你去找。”   “要!”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搭理过她了,女人眼中又亮起了一丝曙光,她紧紧的看着许念,怕许念反悔收回了话。   许念看着她的紧张,安抚的笑了笑,便道:“帘棠,帮她去请个大夫。”   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女人红了眼眶,喉间呜咽着跪了下来,“我叫合宋,若是将来贵人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不管是刀山火海,我都愿意做。”   话落,便是响声的磕了一个头。   “合宋”,许念喊她,“莫要耽搁了,回去见见你太婆吧。”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她没料到这一世会提前这么多。   相差不多的相遇,恍如隔世。   她叫得有些熟稔,合宋却也顾不得多想了,太婆与她相依为命,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合宋站起身来,憋回了眼泪,发誓道:“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救命之恩,我会还的,一定会还小姐的!”   许念瞧着几乎小跑着去了的人,有片刻的失神。   康依皱眉:“二小姐,我刚才打听了一下,他们说这个合宋……”   许念回眸,接上她的话,“小偷小摸,骂人泼辣,过街老鼠一样让人避之不及,是吗?”   康依讶然:“二小姐是如何得知的?”明明是刚才才见到。   许念想起了前世,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道:“我们也跟上去瞧瞧吧。”   “啊?”康依不解道。   虽说距离晚宴开始还有一会,但为什么要去看。   她愣神的时候许念已经走了出去。   头发苍白的老媪躺在床上,骨瘦如柴的手伸出握上了孙女的手。   屋内狭窄破败,甚至连一条椅子也拿不出。   合宋早已哭成了个泪人,她捧着那双干瘪的手,泣不成声:“太婆……不要睡…我在这里,你不要睡…”   老媪气若游丝,猛咳嗽了几声,浑浊的眼中也是滑出了泪,勉强动了唇,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大夫叹了口气,小声的跟旁边的帘棠道:“早三日是还有救,如今已经是强弩之弓,神仙来了也无法,准备后事吧。”   像是映照什么,随着他话落,老媪挣扎的手彻底垂落,失了最后一丝活气。   合宋已经彻底慌了神,手足无措的去接,慌声的喊。   直至最后认命一般的跪地长泣:“太婆!”   许念从窗边转身,等确保不会惊动屋内的人时,叹了一口气,“太婆是她唯一的亲人,料理后事的时候帮她一把吧。”   合宋还是前世那个合宋。   康依不解。   许念说:“传言这种东西,信一半就好。”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哭到直不起身来的人,想起了前世。   合宋对她,一直是顶好的,所以也最得她信任。   她身边的侍女也有过其他人,可那些人,全被齐褚杀干净了,只给她留下了合宋。   那碗药是合宋亲手呈上来的。   齐褚让合宋呈药。   齐褚不会轻易信任任何人,除非是万分确认人没有问题。   可药只经了两人手,合宋和他,若是……   可她又觉得自己识人也没有那么糟糕,合宋照顾她,尽心尽力,无有二心,不可能背叛她。   那就只剩下齐褚了……   明明是早已知道的事情了,想到这里,许念暗淡下了眸,睫翼下藏的都是难过。   ……   与此同时,宫门口,马车停住,如玉似松的身影下了车,怀中抱了一幅上好的木琴,拂伸衣袖,静立一旁,与往来者打着招呼。   “虞王殿下。”有人喊道。   齐褚转眸,温温一笑,“李侍郎。”   别换做李侍郎的人,回以一礼,道:“听说虞王殿下的琴艺高超,世间无人能及,百闻不如一见,看来今日李某能做那有幸之人了。”   齐褚笑了一下,并未直接答话,唤了他一道进去了席间。   许念正在和贺嘉闲谈,说话之间,余光扫见了一抹身影从眼前而过。   她抬起眸,齐褚也看到她了。   许念顿了一下,又装作无意的低下头了。   “你看,那个就是虞王诶”,贺嘉现在还觉得奇怪,“我前些年都没听说过这么个人,外面都传他是前太子,今年才从北安回来,可虞王从未回应过一句。”   许念小声道:“本人都不回应,大抵是做不了真的,谣言罢了。”   话是这么说,她却能猜到,虞王不敢回应的原因。   齐褚在一天,虞王就不敢走这一步险棋,毕竟若是贸然的顶认了,到时若是齐褚回来了,他便无法自圆其说。   是以,留一线,只是任由谣言不清不楚的散着,静观其变而已。   因心中有鬼,便不敢大方承认。   “阿兄说如今宫中成年的皇子只剩下他一个了,近来立储奏章天天在朝堂上吵,其中就有很多人是支持他,他的声望是最高了。”   许念心说,嗯,前世也是这般,甚至在齐褚上位之后,众人依旧在感慨世事无常,天道不公。   前世她也这样觉得。   毕竟以世人对虞王的印象来看,他确实能称一声良君仁君。   说话间,人已经到齐,便是开了宴。   承帝说了几句话之后,先离开了,把宴交给了皇后打理。   男女席位分隔开来,许念看着眼前的桂花糕做得精致小巧,捻起了一块塞进嘴里。   一派祥和间,忽然有人抚起了琴。   琴声悠远绵长,温缓平和之相,众人寻着琴声,找到了主坐之下,低垂着眼眸,正在认真抚琴的小公子。   齐褚手指在琴弦上翻动,漆黑眼底像是透不进热深潭,把一切的情绪都藏在了其中。   只剩下那琴色芸绕,让坐席间把酒谈笑的人不由自主的止住了声。   渐渐的静了下来了,琴声也就越发的明显,还未找到人的,也顺着琴声,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那银锦绸袍的人。   “看来虞王殿下今日兴致极好啊”。   “我从前只是听过坊间传言,说我们的这位虞王殿下,藏得一手的好本事,更有甚者说,他就是当年的那个自请为质的小太子。”   “他离开堰都的时候才十岁的吧,如今一晃而过七年了。”   “……”   细细的讨论声响起,古琴似乎活了一般,到了极致高昂处,急越激扬了起来,如万马奔腾而过之势。   肃杀掩藏在其中,越发的急促激昂,与先前那般细细流水好似判若两人。   就好像是弹奏的人忽然突然剑走偏锋,一场上好的雅致秀,变成了杀戮曲。   在这般宴上,显得格格不入。   此时,风动,影动,杯盏无声。   齐褚的那灵活纤长的手指拨动琴弦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逐渐让人看不明白,他是如何挑起的弦,又是如何落下的指。   张扬打去了寂静无声。   最后一下落时,齐褚唇角勾出了一个极度温柔的笑意,只是笑意未达眼底,显得薄凉又沉郁。   齐褚手平放在琴弦上,等着人找来。   果然,曲毕之时,一道身影已经从外而来,踏过身后无尽的黑夜,逐渐到了这人声鼎沸处。   齐玹黑着脸,抽出旁边的侍卫的长剑,向着齐褚的砍去。   几乎是瞬间,乌铮冰冷的刃尖快一步的反抵上了齐玹的咽喉。   一滴血珠话落,滴答一声落在酒杯里。   齐玹剑堪堪差那么点,停在了半空中。   他愠声吼道:“玩够了吗?你在杀母之后,还妄想弑兄吗?”   既然他非得这般折腾折磨他,他不好过,那就一起两败俱伤好了,谁也不想好过。   一语毕,全场静若无声,皇后渐渐意识到事情不对,先是让人疏散了人群。   齐褚根本不在意,他缓缓抬起了眸,很缓的笑了一下,“兄长若是想要试试,我也可以成全兄长。”   “你——”齐玹忍不住了,“你如此胆大妄为,可知此处是何地方,且能容你目无尊长,毫无礼记的乱来!”   “也是”,齐褚略一思衬,似是觉得他一番话说得有道理,于是起了身。   那主坐之上,还没从惊慌之中缓过神的沈氏,就这么被盯了一个正着。   齐褚的目光轻轻一扫而过,很快的移到了那准备去通风报信的人身上。   “站住”。   那人胆战心惊的回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齐褚道:“一别七年,既然要我回来,不带路吗?”   ……   帘棠慌里慌张的到了许念身旁,“小姐,好像是宴提前散了。”   怪不得突然吵闹了起来。   席间已经有人起身准备走了。   “出什么事了?”许念问。   帘棠摇摇头,一五一十道:“就刚才来了个传话的人,说今日的宴到此结束,让大家都回去。”   许念若有所思。   只是刚走出了几步,又冲进来一个宫女,急慌慌在各处的桌子上寻着什么,最后看向了许念。   宫女行了礼,语气有些不稳,急问:“姑娘可吃过桌上的糕点?”   许念迟疑了一会,点了点头。   宫女立马跪了下来,,自知闯了弥天大祸,“姑娘桌上的桂花糕与贵妃娘娘席间的是一笼而出。”   宫女抬起眼来,“太医如今全在紫晨殿中,贵妃娘娘便是食了一盘桂花糕后,毒发小产,如今性命垂危。”   许念耳畔嗡了一声,稳不住身形,频频后退了几步,才在帘棠的搀扶之中站稳了身。   宫女的话还在继续,“现如今毒物还未发现,还请姑娘随奴婢一同前往紫晨殿,让太医为姑娘诊治一番。”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许念从紫晨殿中出来的时候,仍有些浑浑噩噩的。   桂花糕没毒,她没事。   可就在刚刚,她竟在别人身上,看到了她前世那般的惨相。   屋中,太医仍旧在不解:“今日娘娘食用过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可我等都看了,也验证了,并无发现不妥之处。”   这毒就像是突然出现,又平白无故的消失,让人找不到一点的踪迹。   许念蜷紧了手指,后背攀上一股凉意。   是同一种毒,她刚才见到了,那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此时除了留有一口气以外,死相已经显了。   帘棠接连叫了她好几声,自家小姐都没有反应。   许念还沉浸在思绪里,只听哐啷一声,她一不小心碰翻了宫人手中的托盘。   “奴婢不是故意的……”宫人怕划伤了人,手慌脚乱的蹲下身去捡碎瓷片。   许念也被声惊了惊,手中拿着的帕子掉在了地上,她弯腰捡了起来,宫人似是怕她追责,已是步履匆匆的离开了。   以此同时,承帝居住的主殿之中。   外面风影晦暗,屋内的烛火照不明那压抑深沉的灰暗。   到了门口的人卸了刀交给旁边的人,深眸黑沉着推开了门。   人影走近了,承帝也停下了手中的刻刀。   七年未见,已是另一番风貌,少年的眉眼渐发深沉冷峻,随着他走近的步子,渐渐的,与那上位者深刻沉戾的眼眸有了一些重合之相。   “你倒是比我想象中的,更像朕一些。”承帝满意道。   年少时齐玹拼尽全力想要得到的嘉奖给了他,数年后,在齐玹以为自己隐忍多年,即将以为自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之后,又让他出现了。   他对这个儿子,总是格外的偏爱一些。   是以,不惜在他身上付出数十年的心血,磨灭掉他一切的良知和善念,让他变成一个心怀仇恨和怨念的疯子。   他在堰都城内的豢养了一只觊觎高位的鹰,又在黑暗无人知晓处,折磨驯服着一只狼。   如此数十余年,那只鹰已然是长成了他想要看到的样子,可那只狼,却并不完全为他所用。   明明他从一开始就毁掉了他对所有情感的认知,颠覆扭曲着他的人生。   可总是,差着那么一点。   即使是现在,他还仍妄想挣脱开他对他命运的掌控。   可能吗?   不可能!   “朕从前总觉得,比起你兄长,你更像陆家人一些。”   陆家人辅佐了两代君王,手握重兵,甚至有了权倾朝野的倾向。   他确实是依仗着酒醉强迫囚禁了陆家女,君夺臣妻,犯下了天理难容的大罪。   可他是皇帝,是无人敢质疑的君王,所以就连那种龌龊不堪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无人能耐他何。   可面前的人,骨子里就流着陆家的人的血,当年即使是藏下了身世,却还是能在众多的皇子之中,得了陆家人的青睐。   没有人能不忌惮的,于是在五年前,他推波助澜,默许了一切的发生,借机把一切的后患都除去了。   可现如今,看着站在面前的人,他又觉得,往日是自己想错了。   齐褚骨子里,该是像他的,残忍冷血,就连如今的境遇,也如他当年那般。   想到这里,承帝忍不住兴奋,“你就像是第二个朕一样,虽然还不那么完全,可总有一天,你会走上我的老路。”   把他当年做的事情一步步再来一遍。   怨恨痛恶又如何,可他挣扎不出去。   “为什么不早些回来,朕可是一直在等你”,等他这么多年铸就的成果。   齐褚垂在身侧的手在无声收紧,无论何时见到这个人,他都恨不得能他拖入地狱,把噩梦的造就者杀掉。   但抑制不住的念头只是显出了一瞬,他慢慢松开了手,只是抬眸,对上了那道打量。   他无波无澜的开口:“我以为,弃子是不该回来。”   ……   半个时辰后,那道门再次被推开,齐褚从中走了出来,紧随他其后,候了许久的人这才进去报信,“陛下,大事不好了,贵妃娘娘薨了……”   声音已经远了,齐褚抬起头来,今夜天气不好,入眼连丝明亮都没有。   悠长的廊道上,只有小太监乐呵的声音:“太子殿下,陛下已经拟好了诏书,长枝宫也已经收拾好了,您今夜就能住进去。”   他还在继续跟,齐褚骤然回眸,冷凝的视线让人背部生寒,小太监停在了原地,不再继续跟了。   乌铮就候在廊道的阴影处,想起自己刚才的听闻,说道:“殿下,听说宫里有位贵妃娘娘小产死了,是遭人投了毒,太医至今没找到毒物被下到了何处。”   “时间太巧了,怕是冲着嫁祸殿下来的”。   怎么就刚好赶上了他们进宫的这一日。   齐褚眼中聚了寒光,“拢共那么几个人,蹦跶不了多久了。”   他可没打算循规蹈矩的来过。   乌铮迟疑了一会:“殿下扮做虞王时,在秋猎上不是得了一张药方,会不会是……”   他就猜是虞王的栽赃嫁祸。   “那张药方……”齐褚顿了一下,“藏弥看了,不是杀人的药。”   他起先也怀疑过那药方的用途。   可是——   想到这里,齐褚少见的皱起了眉头。   不仅不是杀人的,与之相反。   西域有蛊,名为回生蛊,据说对命悬一线的人有起死回生之效。   齐温聿是想要救活什么人。   ……   皇后宫中。   沈皇后想起来都觉得后怕:“他装作你这么久,我竟是从未察觉。”   医士在给齐玹处理身上的伤口,他整个人都很烦躁,声音低沉到骇人:   “我做梦都想要得到的东西,又再次归了他手”。   像是他幼时想要的一声夸赞那样,总是阴差阳错的让他的满心期待落了空。   他究竟是哪里不好,为什么他都这般胡作非为了,依旧是可以轻易的得到那个位置。   阴暗一点点的放大了最大,他存在的一日,他就永远只能差那么点。   要是死了就好了。   沈皇后看了他一眼,想起了刚才听闻的事,“贵妃流产那件事是你做的?”   她知道,他一向容忍不了后患,任何一个可能威胁到他的人都不会被留下。   齐玹就好似听到了什么犹为不解的事,忽然抬起眸,看向了沈氏,“难道不是母后做的吗?”   沈氏一生无子,自己没有也见不得别人有,这些年没少使手段。   沈皇后愣了一会,否认了,“难道是他?”   齐玹觉得是,他冷笑了一声:“怕是栽赃我吧,还真是让他费心了,竟是想出这样的办法来针对我,他以为我会轻易的认吗?”   回到府上时,已然是万籁俱静时。   属下道:“怪我们大意,上次让那位也见到了这张药单,不知王爷可还有挽救之法?”   齐玹顿了一下,“知道也无妨,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心中让他找此药的执念来自何处。   想不通就不想了,他转而吩咐道:“你现在先去帮我做件事。”   不能坐以待毙了,要把他拉下来才是。   ……   接连数日雨,堰都城一直被笼罩在潮湿之中,各处的药馆都挤满了人。   生病的人咳嗽高热不退,四下流言散起,说是闹了疫病。   也是在这个节点上,新太子上位,众人忙着躲疫,无暇顾忌的那些传言,短暂的销声匿迹了一会。   许念也生病了,从宫中回来的第二日就病倒了。   许母紧张得不行,“那日宴会上的一个也没病,就我的念念病了,帘棠,你是怎么照顾的人。”   帘棠也很紧张,她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传染上了。   许念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哑着声唤了一声,“阿娘,不怪帘棠。”   高热烧得她头疼,但依稀能想起那日自己干了什么。   她遇到了合宋,合宋的太婆是病故的,可能是那个时候染上的。   许母抹着泪,又给她揪了揪被角,“少说话,你听你声都哑成什么样了,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许念摇摇头,她就是好困呀,整个人往被子缩了缩,有些意识不清道:“阿娘放心,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听说城中人烧退了就好了,没事的……”   “阿娘离我远些,莫要被我传染了。”   虽然带了面纱有了防护,可终归还有传染的风险。   “我今夜就睡在你旁边那件屋子里,有不舒服的记得喊娘”,许母把她额头的湿布沾冷放了回去,关门的时候还忧心忡忡。   催促道:“帘棠,你再去看看,那药熬好了吗?待会给你家小姐端过来。”   声音不清不楚的,许念太累了,放任自己随着昏胀的意识沉睡下去。   半夜时分,额上落下的更为冰凉的触感,许念有些舒服的蹭了蹭,可她烧得太厉害了,没一会,把冰凉给焐热了,又不舒服了起来。   齐褚感受到手心的热度,他凝着眉,去盆架边,把泡冷的帕子捞出来拧干了水,重新敷盖在她额头上。   他动作很小,几乎无声,怕吵醒她。   齐褚再回来的时候,许念烧出水雾眼睛看着他,张唇是想要喊他。   可她好久没说话了,病气中的声音嘶哑到听不清楚。   只是从被褥中伸出了手,拉住他的衣角。   “齐褚。”   “嗯”,齐褚把她扶起身来,环进怀里,让她靠在肩上,伸手把那凉了一会的药给端了过来,“先把药喝了。”   许念看向那送往嘴边的药汁,迷糊的眼中本能的出现了迟疑。   她抬起眸时,手已经抗拒的推在他的手臂上。   齐褚以为她是嫌药苦,低头蹭了蹭她的发旋,低声哄着,“喝下去才会好,念念,张嘴。”   “齐褚。”许念没动,却喊了他一声。   齐褚从她的声音中听出点不对劲,问:“怎么了?”   许念笑了一下,病了好几天了,整个人都是苍白又无力的,笑得勉强死了。   她说:“你怎么总是喜欢这样喂人喝药。”   齐褚手一顿,茫然的看向她。   许念已经在他这失神的片刻,主动的张开嘴,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   “下次给我带颗糖吧”,她微微皱起眉,小声道:“真的好苦。”   齐褚忽然低下头,轻轻的点啄她一下,“这样好些了吗?”   眼巴巴的看着她,似是要到她满意一样。   许念呼吸都是闷热的,她动了动,忽然转了身,伸手抱住了他,埋首在他的颈侧嗅了嗅,是熟悉让人安下心来的味道。   她很安静的这样依偎下来,嘟囔道,“你不给我带糖,我就不想要喝药,我不喝药就会病死掉,病死掉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烧糊涂了,脑子里划过什么说什么。   软糯着音,像是在撒娇。   她身上好烫,那热度已经烧了一天了,脸上是红的,唇却白皙干涸得厉害,呼吸声也不通畅。   齐褚想要让她躺回去,不要又着凉了,许念却始终不撒手,“你身上好冷啊。”   伸手触到的地方都是带着外面的寒气,说了这么会话了,还是冷的。   “小姐,你乖一点”,齐褚哄着她。   许念抱得更紧了一些,小声的念叨道:“我躺了很久了,腰也酸背也疼,还找不到人和我说话。”   齐褚帮她轻轻顺着背,拿她有些没办法,“小姐要是每日都这样黏着我就好了,这样我就再也不担心小姐会突然扔下我了。”   本来不是什么重话,许念却莫名鼻尖一酸,委屈哭了,说他:“我收留你,你把我家给摸熟悉了,现下悄悄的来我家,也就是我了,换成其他人,你就完蛋了。”   她这么好说话,为什么要说她。   齐褚温柔下声来,“我就是仗着小姐不生气,不会让我完蛋,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阿娘还在隔壁”,许念昏昏沉沉,有些懊恼的说:“是我完蛋了。”   完蛋什么了,迟钝的脑子反应不过来。   齐褚觉得不能让她这样胡闹了,先是松开了手,有些强硬的把人给塞回了被子里。   许念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看。   齐褚伸手盖了上去,不顾那睫翼挠着手心,说:“小姐现在该是休息,睡一觉,明天就不难受了。”   “你怎么知道?”许念固执的问。   齐褚把她的被子给盖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在外面,连手也帮她收了进去了。   “乖一点,快睡”,他耐心的哄着。   齐褚站直了身,还没有动,许念又探出了手,又再次揪住了他的衣角。   她侧眸一眼不眨的看向他,动了唇,说:“我给你一样东西。”   齐褚不解:“什么?”   许念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她拉过他垂在身侧的手,摊开了手心,把紧紧的捏在手心的东西放在他的掌心。   “这是……?”是个小块碎瓷片,不知道她捏在手心多久了,上面和她一样的烫手。   许念说:“是我捡到的。”   “你看裂口处的颜色,是不是比寻常的器具要深。”   齐褚忽然抬眸看向她。   许念声音渐渐沾染上了抑制不住的哭腔:“若是有人在制作器具时,就已经把粘土浸了毒。”   “又或者,它做成之后,被什么泡过,上面沾了毒,无论盛放什么,都能要人命。”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齐褚的指腹摩擦在那断裂口处,稍一回想,渐渐明了了。   “做的这样隐蔽,看来这幕后之人是不想被人察觉。”   事情好巧不巧的发生在他回去的那晚,怎么看都像是要栽赃他一样。   而一直对他虎视眈眈的,就只有齐温聿一个人。   指向太明显了。   可齐温聿当时的行踪,他知道的一清二楚,那人自顾不暇了大抵是没办法在那夜弄这一出。   “齐褚。”许念突然喊他。   齐褚抬眸,在看见她满脸的泪痕时怔愣了一下。   许念想说,仔细想想你若是想要杀我何必亲自动手,或许,这其中就是有人想要害你我。   他们或许都被人当做了棋子。   “哭什么?”他伸手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泪珠,不解道:“她也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吗?”   不然为什么这么伤心?   许念一直摇头,她拉住了齐褚的手腕轻晃了一下,执拗的要求道:“你和我说声对不起。”   她就是欺负他什么都不知道,先要一句对不起。   齐褚有些不明其事,但还是看向她,郑重的开了口:“对不起。”   许念就直勾勾的看他一会,终于“嗯”了一声。   是呀,前世的时候为什么不好好的说说话。   他们各有各的防备,他生性多疑,她又带着目的靠近,从始至终只有吵架的时候会多说上几句话。   可那时候情绪上头,说的也不是什么好话。   “你答应我,以后不准强迫我,不准生气不说话,还有——不准凶我。”她暂且只能想到这些了。   她样子极其认真的道:“你答应我这些,我就原谅你。”   齐褚垂眸与她静静的对视,在她那般炯炯的目光中,薄唇轻启,承诺道:“好。”   “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了吗?”他伸手触上她的额头,“还在是烧着的,小姐再不闭眼睡觉,大抵还要难受好几日。”   “你还要帮我一件事”,许念舍不得闭眼,她话还没说完,“我想要知道下毒的人是谁?”   “你找到的时候可以来告诉我一声吗?”   齐褚沉默了一会,他心中对此次下毒的人已是有了隐隐猜测,只需要一点验证了。   他顿了顿,还是应道:“可以。”   许念了了桩心事,后半夜彻底睡熟了,床前站立了许久的身影,收回探额头的手,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许念的呼吸声也渐渐的绵长,她又梦见了前世。   “虞王妃?”   许念觉得好困,睁不开眼,甚至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周身沉重又疲惫。   “虞王妃若是再不理孤,孤可就要把你给扔出去了。”   威胁的声音响起,许念终于是微微抬起了些眼。   眼前的人完全退去了少年样,周身的沉稳肃然,他嘴上说说,手上已经早已端起了药,许念还在迷迷糊糊之中,就被他连吓带唬的把药给喝干净。   “麻烦死了。”眉眼间都是不耐烦,齐褚却还是在她身后躺下了。   许念有些害怕的动了动。   齐褚长臂一捞,把人给带了过来,禁锢在胸膛前,“躲什么,虞王妃也不是第一次睡的孤的床,怎么还是这么生疏。”   许念靠着,有只宽厚温热的手在给她顺着背,渐渐的那不安被安抚下来一些。   她原本以为齐褚是要对她做点什么,却等了好久,等到烛火都熄了,那舒缓的有节凑的手掌的保持着原样,并无做什么样子。   “睡吧,孤今夜不弄你……”低沉的音色里也染上了倦色。   像是对亲近之人的低喃,少了往日骇人戾气,多了几丝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温柔。   许念确实睡着了,早晨天不亮,又晕叨叨的被人扶起来喝了药,一直到了傍晚才悠悠醒来。   问了宫人才知道,北方战事吃紧,齐褚忙得不可开交,朝中有人主张合,被他给驳了,为此与那些大臣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好几日,忙得连人影都见不着。   许念就悄悄的回去了,谁想,一推开房门,就见他坐在案基边,翻看着手上的书卷,头也不抬的道,“跑什么?孤有让你离开了吗?”   他抬起眼里,唤她过去。许念就给他磨墨,余光有意无意的扫着他手上的手稿,齐褚或许是注意到了她那不老实的目光,啪的一下合了起来。   “虞王妃这是病消了一些,又有力气了?”他意味不明道。   斑驳的梦境变换着,许念彻底好转,已经是在三日后。   天气难得的见了晴,帘棠帮她把窗户都打开了吹吹风。   “雨水天潮湿,才闹了病症,夫人让奴婢帮小姐熏一熏艾草”,帘棠收拾东西的间隙上道,“这待会熏眼睛,小姐出去晒晒太阳,待会再进来。”   许念到了前厅的时候,人还没见到,先一步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齐褚余光扫见了停在门口的身影,微妙的顿了一下,又如常的收了回来,继续道:“疫源据说在南城一带,当地县丞恪守不严才蔓延到了堰都。”   许国公不知他又为何提起了南城,只能顺着道,“好在发现的及时,倒也没造成什么大的祸患。”   三天了,接连三日了,次次来说的都不是他能继续聊下去的话题。   许国公应付的头疼,觉得这鬓边的白发又多了些。   内心盼着人赶快走,可眼前的人,浑然不知一样,惬意得很。   要等的人来了,齐褚终于抿了口茶,停下这般无趣的闲聊。   许国公也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许念走上前来,先是喊了声“阿爹”,又想起自己醒来帘棠给自己讲的见闻。   她生病的这段时间,新太子上位的消息已经布满堰都各地了,随着被揭开的,还有混淆在一起的人生。   模模糊糊的,只说是双生子,却把更细致的一点的真相给藏了起来,不让外人窥探到那其中的秘闻。   她转向了齐褚,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喊道:“殿下。”   许念不是很自在,尤其是阿爹还在旁边,她垂着眸,把视线挪开,害怕被看出端倪。   她与齐褚之间的渊源,现在家里只有阿姐知道,其余人都不知道。   许念想要把这陌生演得像一些。   齐褚看出了她的窘迫,却丝毫没有配合她的意思,好整以暇叫住刚见了一面就要走的人,“听闻小姐前些日子也病了,不知现如今可有好些了?”   许念转身转到了一半,许国公现如今只想要把人给应付走,替女儿先答了,“殿下如今刚回了堰都,日理万机,小女的伤病与殿下的事务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若是有什么急事,不妨先去忙,我……”   许国公起了身,想着话都说到这般地步,总要走了吧。   齐褚唇边延出抹笑,却不动,先礼后兵道:“也没有那么忙,国公若是有事,可以先去忙?”   许国公又坐下了,脸上快笑不动了,把他的来意猜了又猜。   说笼络吧,这接连三日,上门又啥也不提,连个暗示也没有。   上次虞王来时,好歹还是明里暗里给了结盟威胁之意。   说是好心吧,也没察觉出什么好意来。   许国公额头都皱成了川字。   许念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齐褚又问上她了,“小姐还没回答我,身体好一些了吗?”   许念转回身来,在阿爹看不见的角度,对他眨了眨眼,给足了他暗示,让他收敛着一些,不然她解释不了。   迫于阿爹的目光,嘴上还要无异常的回答道:“无碍了,有劳殿下挂怀。”   四周有些沉默,许念太窘了,眼神转了又转,最后幽怨的瞧了他一眼,想要让他不要为难自己了。   许国公也跟女儿对视了一眼,父女两都想要人赶紧的走,咳嗽了两声,许父终于再出了声,“这时候也不早了,殿下可吃早饭了?”   前两日他聊不下去了,就是找的这个借口,结果人都走得很利落。   许国公看了眼他身后抱手站着人,那人说了,总有人给他家殿下投毒,是以他家殿下都不在外乱吃东西的。   许国公已经开始等着他那句“打扰了。”   却出乎意料的,听到了一句:“还没有。”   许国公嘴角的笑有些僵硬,台阶是给人下的,不是给人上的。   齐褚目光一直看着许念,眸色深深,好像在问:你不留我吗?   许念呼出一口气,帮面色不好看的阿爹倒了杯茶,状做冷静道,“那殿下与我们一起用?”   齐褚就站起身来,笑意渐深的问道:“那劳烦小姐带个路,我不认识路。”   此时,虞王府上。   虞王大发雷霆道,“治疫一事父皇交给了他,倒是让他赶上了时候,露了头角。”   他最气不过的就是这里了。   明明他才是为了那个位置付出了无数心血的人,凭什么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只要他在一日,太子就永远是他?!   他摔了东西,还是觉得火冒,“你今日看到没,他没回来之前,朝堂上的那些老家伙处处向着我,如今见风头不对了,临时倒戈,帮着他跟我作起了对。”   按照他的计划,如今应该是众人把他推上那个位置的时候,不是把他拉下来。   就从今年,处处开始不对劲了。   沈常林道:“王爷只需要沉住气,我们静待时机,从前能把他弄下来,现如今也可以再来一次。”   “他这几日都在走访堰都世家”,齐玹沉了眼,“他连遮掩都懒得做,直接当着我探子的面就去了。”   是他探他,不是找气受。   “王爷何必对自己没有信心,他能做的您也能。”   齐玹捏紧了拳头,“我不能输,也不想要输,无论如何我都要赢了他这一次。,”   沈姣从外面走进来,喊道:“温聿哥哥。”   沈常林说她没礼貌,沈姣推搡着人,让他赶紧走,“温聿哥哥本来就心情不好了,阿兄为什么还要说些这种事情来烦他,快走快走,我与温聿哥哥有悄悄话要说。”   齐玹觉得每个人都很烦,像是停不下来的蚊蝇,却还是要装出一幅习以为常的样子来。   沈常林走了,沈姣忽然合上了门,坐到他旁边,凑近他小声道:“温聿哥哥我相信你,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你若是想要杀人,我就给你递刀,你若是讨厌谁,姣姣可以帮你一起除去他。”   齐玹抬起眼来,不明白她眼中的爱意为何能这么浓烈。   但是他只道:“好啊。”一切能让他利用的东西都不会放过。   沈姣笑得开心极了,她忽然凑近了他,趁着他不注意到时候偷亲了他。   齐玹眸中闪过一丝阴冷,面上却还是端起了抹她熟悉的笑。   沈姣说:“我好想嫁给你,温聿哥哥,婚约是废了,你可不可以再去求一道。”   齐玹不动声色,“若不是正妻你愿意吗?”   沈姣滞了一会,坚决的摇摇头,“不行。谁都不行,你只能有我一个。”若是有了其他人,她不会放过那个人的。   齐玹也只是随口问问,敷衍了她几句,之后让人把她送回去,独自坐了一会。   有人来请示:“这回生蛊王爷要开始养起了吗?”   听说这要用心头血灌养一月,一日都不能断下才有效。   齐玹不耐烦的摆摆手,“先放着吧,没事养这种东西做什么。”他又不是闲得慌。   揉了揉额头,放在桌上的那个蛊盒一直能被余光扫见,他又想起了那个梦。   梦里有个姑娘,面容总是模糊看不清的,他为她送梅园,为她剥荔枝。   他听见别人讲他们的故事,说他们夫妻和睦,情意绵绵,最得人艳羡。   只有他知道,不过是利用一场。   可有一天她死了,真心和利用也混不清了,他只想要她活。   好奇怪的梦啊,荒唐得离谱。   齐玹压下那想要继续往下探究的念头,叫来了人,吩咐道:“沈氏的动向全都盯好了。”   总有人要死在大道之前,而沈氏,注定是他的踏脚石。   时候到时,他会成全他们,包括那个惹人烦的沈姣。   *   说是吃饭,他大抵是真的很忙,稍坐了一会,就有人找来了。   许念小口下口的喝着粥,余光悄悄的去瞟身侧的人。   想要问他知道是谁了吗?   可阿爹阿娘在盯着,她不敢出声。   许父许母也借着低头喝汤,余光出奇一致的盯向了那状似要走的人。   一桌人,各怀心思。   终于,齐褚不负众望的站起身来。   他视线扫过了许念,许念又心虚的马上的移开了。   连来等了她三天了,碰上了人,人却不看他。   齐褚笑不出,导致走时,把他们剩下三人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许父猜测道:“是菜不和胃口?”   许母补充道:“或者是你女儿吃相不好看把人给吓走了?”   说完,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许念。   许念咽下嘴里的东西,委屈解释道:“我前几日没胃口,我饿,多吃了一点怎么了?”   许父许母觉得哪哪都怪异,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给她捻了菜,又陷入古怪的沉默中。   许念还记挂着事情,怕人走远了追不上,匆匆找了借口就追了上去。   谁料,齐褚就等在门口,连门都还没出去。   他问:“小姐,吃饱了吗?”   许念觉得明明是在自己家,她却更做贼一样,左看看右看看,确认万无一失之后才小声问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齐褚眉间有深意,反问:“突然吗?所以小姐还是更喜欢我偷偷的过来?”   许念给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他勾起抹笑来,不顾她的警告,“我这么想念小姐,可小姐刚才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演得真像”。   像到他好几次都想要揭穿她。   看她慌张遮掩,慌张解释。   好恶劣的念头。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一点也不知收敛,许念气得牙痒痒。   她严肃下了脸,凶着声威胁道:“齐褚,不准笑。”   说她演得好,明明他装的更好,还说什么不知道路,收留他住了大半年,哪哪他不知道。   齐褚扫过她脸上的神采,心想病色退去,凶人的本事还渐增了。   那生病中可怜巴巴缠着他的人,跟面前这个与他故作疏离的人就好像不是一个。   “从看见我出现在这里开始,小姐就在紧张”。   “小姐在父母面前每紧张一次,我就觉得我与小姐不清白了一次”。   齐褚细细回想了她刚才的反应,“头不敢抬,话也不敢说”,他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两人此时的距离,声音变了味,“现下还站得这么远。”   他说得一本正经,漂亮的眼眸直勾勾的看着她。   让许念反驳不了。   “小姐的种种举动,都在说着一件事。”   他目光太深了,许念觉得整个人都能坠进去,让人不自觉的跟着顺着他的话道:“什么事?”   “心虚”,齐褚道,“从看见我出现在这里,小姐就好心虚啊,好似生怕让人发现什么。”   他委屈的补充道,“可我与小姐之间明明还什么都没有。”   还想有什么?   这样已经让她如坐针毡了。   许念撇撇嘴,把无情贯彻到底,“齐褚,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   齐褚眉目动了一下,没说话。   许念的语调微微上扬:“无-理-取-闹,你好无理取闹啊。”   眼前的姑娘尽显狡黠,眉眼弯弯,开心得不得了。   齐褚沉默了一会,想要否认。   他说:“小姐又在避重就轻的转移话题,上一次秋猎我与小姐说话的时候,小姐也是这样三言两语的糊弄我。”   每说到他们之间,她就这样不动声色的避开。   齐褚发现了,发现了不止一次。   被看穿了,许念欲盖弥彰:“哪有?这不是说得好好的,从不曾变过吗?”   齐褚看了她一瞬,还没说话,他身旁又来人来催促他。   许念听到了,说是陛下找他。   此次堰都的疫病虽不严重,却牵扯出了这背后的纰漏处。   今年多雨水,早些时候已经有人上奏,河域堤坝尤为重点,切不可大意造成水患之祸。   南城背靠山河,防洪疏水是重中之重,朝中拨下的款项绰绰有余,但层层剥削,等真正送到南城,已经不足半数。   最终能真的用在防水上的钱款,少之又少,   是以据说半月前南城就已经遭了水灾,疫病由此而生,当地的官员收不了场,企图把事情私自压下来。   有灾民从南城逃了出来,病重半道上就死了,剩下的躲到了堰都城里,病情缓轻,并未引人留意。   和谁都可能有关,但唯独不会是他这个刚回来的人。   全堰都城内,没有比他这个突如其来的人更适合查此案的了。   况且贪污涉及人数众多,这其后的势力盘根错节,已然是存在多年,不是好轻易撼动,他虽适合,却不有利。   承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了他。   许念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殿下?”   她莫名来了一句,齐褚怔了一下,抬眸看去。   能看到睫翼在光下打下的阴影,能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甚至还能看清她眼底倒映着他的影子。   许念仰头看他,“这样的距离可以吗?”不能说她站得远了。   齐褚知道自己就是个贪心不足的家伙,近一点之后他就会想着再近一点,不够的,怎么可能够呢。   还在这么远。   是这么想的,但他却未这样说。   许念不明白他的目光为何深了起来。   齐褚看了她一会,克制的没有做出其他的事来,却莫名问了一句:“下毒之人小姐非要知道不可吗?”   许念不知道他言出何意,还是点点头:“我要知道”,想了想,她又补充:“你也要知道。”   齐褚很浅的笑了一下,“那事一时半会说不清,等哪日找个无人打扰处,我再慢慢将所知道的告诉小姐。”   许念说:“我不急,我可以等你。”   齐褚动了唇,要说的话还是停在了喉咙口。   不是现在不能说,是他犹豫了。   犹豫了三日。   一面是理智在说,你明明知道的,可你没有告诉她。   一面又是,若你告诉了她,然后呢,她会为此如何看你。   他根本不是坦然的人,能让她看到的,只是那千沟万壑中的一面。   那最黑暗晦暗的角落里的,还是被他藏了起来。   从前觉得那些无足轻重的事情,突然之间,变得岌岌可危。   害怕被她看穿一切之后,疏远了他。   总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没有例外。   在此之前,他甚至不觉得那是个秘密。   可现在,那不仅成了秘密,还是个不堪入耳的秘密。   许念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他可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齐褚问:“若是下毒之人是用这件事给我下圈套,而我明知道结果会如何,还是自愿入局。”   事情发生的太巧了,像是有人要借着他回来的名头做文章。   他身上可以加盖太多的名头,   灾星,图谋,不轨,每一样都可以揣测上百八十遍。   从事情发生之后,他和齐温聿的明争暗斗也彻底开始。   那个人大抵是怀疑是他做的,而从他这边看,这又好像是齐温聿做好来嫁祸于他。   他们会为此猜测个不停。   内斗。他名义上的那位“父亲”可是最喜欢这样的场面了。   一场隐秘极致的下毒,点燃他和齐温聿互相猜疑的导火索。   而现如今,这场由疫引来的贪污,也交到了他手上。   试问这堰都城内,除了他那位兄长那边的人,谁还能有这样徇私舞弊的本事。   名为重用,实则,还是让他们互相残杀。   真相和事实都不重要,重要是做好了局,而所有人只是棋子。   而他,明知结果,还是走了进去,把自己变成现在这样。   许念有些听不懂,一双亮堂的眼睛一眼不眨的看着他。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笑了。   顿了一下,见眼前的人听得认真,他才问:“小姐会如何看我?”   不知道为什么,许念听到了话语中的小心翼翼。   他藏得太好了,她想要再细究,已然是找不到踪影,就好像那丝忐忑是她的错觉一样。   如何看他?   许念想到二十岁的齐褚,撞进眼底又是此时他。   许念扬起抹笑来,毫不犹豫的答他:“你是自愿,那你就是有自己的打算。我不会怎么看你的。”   她都见过他最骇人的时候,结果如何,她好像都能接受。   只是,若是可以,还是不要像前世那般了。   现在很好,将来再更好一点。   齐褚还想要说什么,许念却忽然打断了他。   她说:“你只要不伤害我,做什么我都相信你。”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许念就不知道如何打消他的顾虑,只能这样不太聪明的回答他。   话说得不漂亮,也说得很奇怪,却是那一刻她心中真正的所想。   齐褚弯起了唇,“小姐要说话算数,我不食言,小姐也不能食言。”   他信了。   所以——   请千万不要欺骗他。   否则,他也不知道那样后果是什么样的。   *   宫中,承帝正在雕着木雕,手上一划,鲜血便直淋。   安喜看见了,哎呦了一声,想要叫人传太医,被承帝给打断了。   “你别一惊一乍的,不知道还以为朕怎么了”。   承帝根本不以为意,看着手上雕刻出来的木头人,笑出了声,“越来越像了,只要他在这皇宫里一日,他厌恶痛恨朕也好,总有一天,他也会变成朕这样的。”   他想不到,那样一个人,若是有一日自己恨上了自己会如何。   好期待,真想要看一看那一日。   安喜是从承帝当年还是冷宫皇子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了,见他一路如何从不受宠的皇子走到了如今的位置,也见他如何把自己身上曾经受到的苦难都加之于太子身上。   他忍住叹息,道,“既然陛下偏爱太子,为何要总折磨他?”   连他都看得出来,无论是十余年前,还是现在,陛下在所有的儿子之中,唯独对齐褚最为特殊。   这宫中死了无数的皇子,唯独一人,死里逃生了一次又一次,只要他在一日,承帝不仅会把太子的位置给他,欣赏鼓舞他一切的做法。   “因为朕想要把他变成第二个我”,承帝看着这偌大宫殿,想到很遥远的从前。   他问:“安喜,你还记得朕当年是如何走到了这个位置上的吗?”   安喜知道,但是安喜不敢说。   “朕亲手杀死了亲母,兄弟,甚至是自己的骨肉”,承帝露出丝玩味,“哦,还有陆明悦。”   “朕不是在折磨他,只是告诉他,捷径如何的走。”   他想要齐褚有一天活成他的样子。   太想要了,所以一步步扭正他的人生。   这时,有人传话道,“陛下,太子过来了。”   承帝落下了木头小人的最后一笔,十分满意。   “让他进来。”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我有罪,我又断更了,我这就自我检讨去(|||▽|||)】 第71章   等堰都城内的淅淅沥沥的雨停,已经快到了冬至。   前世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家破人亡一无所有了。   而现如今,饭桌上的热气朦胧着眼。   许念给阿姐夹了菜,小声问:“我看阿姐这段时间忙得不见人影,没出什么事吧?”   她听阿爹说,藏在她家边上的那些暗桩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想来,这一劫,暂时是过了。   许思姜端起酒杯与她碰了一下,爽朗道:“放心,好着呢。”   “不过多亏了阿念的提醒,有几个容易让人钻空子的缺口处也补上了,现下没什么大的问题。”   许念终于松下一口气,从重生回来,这是最让她挂心的事,也是她最没有办法的事情。   即使是知道事情始末,可她除了依靠家人,再也找不到任何一点办法。   所以她选择早在年初开始时,明里暗里的给阿爹和阿姐提示,能早些避免留下祸患,如今看来,是有效了。   许念舒心一笑,喜欢现在的安定感。   她道:“以后每年的冬至,阿姐都要陪念念吃饺子,不准耍赖。”   “哎呦,果真是姐姐回来了,只给你阿姐夹菜,都不给你阿爹和阿娘夹菜了”,一旁的许国公酸溜溜的说。   许念立马动了起来,给阿爹夹了鱼,又给阿娘盛饭。   眼睛睁得圆大,好似在说,现在可以了吗?   许母碰了许国公一下,让他别跟孩子计较,垂下眸也没忍住笑了一下。   与此同时,虞王府内,气氛沉郁得厉害。   沈常林这几日焦急得不行,“你说许思姜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都这么长时间了,警惕心不减反而增了。”   齐玹的几番试探彻底看出来了,这许家是收入不到他们旗下。   既然不能为友,那就只能先是除去了。   粟阳案的证据还在许思姜手里,是绝不能留下这样一个人存在。   可布局了这么久,却丝毫没有让他抓住半分破绽。   总觉得今年流年不利。   齐玹道:“我本以为她是个识时务,却不像是个一心寻死的。”   防备的再好又有什么用,总会有弱点的。   既然想要动的地方动不了,就拿那容易下手的地方处理。   “王爷是有什么妙计吗?”他这样说了,应该是有什么想法了。   齐玹望向了宫里的方向,想起了这几日越发严峻的行势,心想不能再等了,他的计划要早日提上日程才是。   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他道:“找不出把柄,那就拿捏弱点。”   沈常林凝神倾听。   “许思姜难以动得,可她妹妹不是”。   齐玹闭了闭眼,稳住浮躁的内心,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已经被逼到了一根弦上,往哪边走都是摇摇欲坠的。   而逼他的那个人,叫做齐褚。   为什么要回来,死在外面不好吗?死在五年前或者一年前,不就皆大欢喜。   他闭上了眼,眼前浮现的是,是十三年前,他那位亲母,陆明悦的脸。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呢,他已经记不清了。   那女人似乎总有哭不完的眼泪,她总在叹气,在哀愁。   她被困在皇宫之中,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心爱的人,而造成这一切的承帝,却是高枕无忧的坐在高位,主宰着她挣脱不开的命运。   承帝喜欢那具身子,无关情爱,只是欲望征服作怪罢了。   而他们,就是在肮脏龌龊的欲念之中诞生的。   那女人总在懊悔生下他们,那是她最不堪回忆和过往,本是可以尽力遗忘的,却因为他们,变成了抹消不掉的过往。   她说,只差三日她喜欢的人的就回来,他们会成亲,和白头到老,会成为一段良缘佳话。   青年才俊配佳人,当时陆家的喜联都挂上了,却等到了陆家小姐那位如意郎君的棺椁。   再之后的一切就像是噩梦一样的,她成了宫内的金丝雀,成了豢养在承帝身边宠物,成为了他发泄欲望的人。   被轻贱到了,别人都忘记了,曾几何时,陆家小姐是也是何等的明艳动人。   那女人终于逃出皇城的那一天,是把四岁的齐褚扔给了前来抓捕她的皇城兵里。   他们在马车上,他回头的时候,齐褚正在一眼不眨的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他想,他是要幸运一点的。毕竟,那个女人,看向他的目光总是很慈爱。   会在逃跑的时候紧紧抓住他的手,会在生死一线时选择他的性命。   会语重心长的跟他说:“只有你才是我的孩子。”   因为齐褚那淡漠冰冷的眼神,总是让她想起那个魔鬼。   她说:“他死了才好,我本来就不想要他活,我只要你好好的活着……”   总要有一个人来发泄她的恨意,齐褚就是那个人。   那个女人带着他逃跑,带着他颠沛流离,可是她不知道,他根本不想要跟她走。   齐玹深深的知道,从年幼开始,他想要的东西,就在皇城之中。   他才是最想要的留下的人。   抛下他吧,别揪着他,烦死了。他听见自己的内心这样说。   于是在后来,他真的回去了,成了皇后名下的嫡子。   陆明悦还是死了,死在了一个寒冬里,苍白尸体从屋中抬出来的时候,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带他逃离这里了,他不会远离自己想要的东西了,真好。   他想,还是有些遗憾的。   为什么不把齐褚也一起带下去,这样他在后来也不会这样烦恼了。   有人推开了门,齐玹睁开眼睛,沈姣出现在门口,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   她说:“温聿哥哥,今天可是冬至,你可不能再赶我走了。”   最近他都没有见其他乱七八糟的人,这让她很是高兴。   她从记事起就喜欢他,喜欢了很久很久,见不得有其他人觊觎他。   齐玹站起身来,这是他又要找借口躲开她的习惯动作,沈姣一下子拦住了门,不准他走。   “我都来堰都这么久了,你还对我这样。”她才不傻,她看得出来,他就是对她爱答不理。   可那又怎么样,她才不在乎。   “你不该待在这里,回你家去”,齐玹不耐烦道。   沈常林若是下次再敢把人随便给他带进来,他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温聿哥哥”,沈姣忽然软下声来,“你对我最好了,现在外面都起风了,你舍得让我去吹风吗?”   她话音刚落,齐玹忽然强硬的拉开了门。   他现在还有很多事要做,那有时间在这哄着她,毫无用处。+   人走了,只留下一声,“找个人给她送回去。”   白日里被她姑母烦,现如今被她这么吵,姓沈怎么不死绝。   *   冬至逛灯会,是大魏的每年的习俗。   北风呼啸着吹,许念已经穿上的薄氅,白玉一样人的陷在毛领之下,双颊被吹得有些发红。   而她对面,半月不见,少年侧颊上的弧度越发俊朗流畅,身形已经拔高宽厚了不少,玄色的锦袍衬得人高立,就是眉目间像是寒月天一样的冷。   “殿下,好巧,你也来看灯会?”许念扫过他身旁的人,不是很眼熟,至少前世没有见过。   乌铮觉得那一眼扫得他要死了。   他们殿下本就是心情不好,在高处看了你许久,现在主动过来了,你还看我一眼,等到明日我就要被剐了。   齐褚不答她的话,反问:“灯会好看吗?”   怎么说那种感觉呢,就是有他无他她都能照样的过。   他不来找她,她就不会主动去找他。   像是随便狠狠心,就能把他给舍下。   她走在人声鼎沸处,他就在那阴暗角落里窥伺。   看她跟小贩说了话,看她停步驻足,看她不经意间露出笑来。   怎么可以对别人那样。   不行的,那只能对他一个人。   面前的人似乎被问愣了,只是看着他,却没说话,齐褚换了一种方式:“灯会看得喜欢吗?”   他音色配着此时的寒风,清越悦耳,只是那唇角未曾延出弧度,轻声不带温柔,却携卷上了寒风。   许念已经能摸索出他的脾性,知道此时是要往前走的,最好走到他面前。   果然,等她走近了,齐褚的面色也缓和了一点。   冷还是冷,却不似刚才那般的沉。   “上次元宵你帮我赢的灯被我挂在了院子里,比这街上所有的都好看”,许念一边说,一边说一边注意他的神色。   齐褚眼睛动了动。   许念又继续道:“这灯会不好看,你比这灯会好看多了。”   散漫恣意被收了起来,玉面上是俊色,尤其是眉目间,深邃精致,宛若神仙颜。   她想,确实是好看的。   这次他动了动唇,顿了一会,才不清不明的喊了她一声“小姐”。   也不知道是哪个意思的小姐。   许念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似乎真的很好哄。   “你为什么不来找找我?”他把魏泽一直留在她身边,只要她想就一直可以,可是她没有。   许念如实道:“我怕给你惹麻烦”。   毕竟,他好像真的很忙,整个堰都都在传,说是陛下器重他,给了新太子不少的任务。   至于什么任务,就不得而知了。   “我能解决”,齐褚目光执拗的看了她一瞬。   旁边有船夫靠岸,齐褚忽然拉住她的手腕,带着人钻进去了里间。   帘棠还在岸边,许念伸出手还没有抬起,就已经被人按了回去。   齐褚威胁道:“不准喊她。”   今天还没有叫过他,不准去唤别人了。   许念有些无奈,“齐褚……”   她唇瓣是红的,一双眼睛好像盛放了水波,清澈又闪亮的。   微微耷拉下的尾音,像是在勾人一样。   齐褚喉咙动了动,他忽然后悔了,回来做什么。   若是他此时不是什么太子,只是她身边的侍卫,大抵就不会这么长时间见不到她了。   那些盯着他的眼睛也会少一些,他也不会每日都要去面对那个恶心的人。   压抑沉闷,是他这段时间所有的感受。   那个皇宫就是个巨大的笼子,他曾经渴望从里面出来,而后他又自己把自己给送了进去。   可若是不变,按照他原先的计划,他大抵要离开堰都好长一段时间。   从那日看到她和齐温聿同街开始,他就不想要离开她身边。   更不想要按部就班的按照她口中所说的那样来,那样走着走着就会让她恨上他。   他本来计划得好好的,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开始,但不知道在哪一环上出了错,他滞留在了这里,计划一推再推。   暴露了行踪,改了计划,从冒险冲动变得想要稳当一点,可靠一点。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许念被他看得紧张,不自觉的咽了咽了口水。   船远离了岸边,人群制造出来的吵闹好似变成了虚影。   齐褚说,“我在想,怎么把小姐藏起来。”   是吃下去,还是关起来。   好烦恼啊。   每一个都想要试试。   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过于危险,许念悄悄的往旁边挪了挪。   “你是不是没好休息好”,他眼底有一层很浅的乌青。   齐褚没说话,按住她的肩,把人带着坐在了自己面前。   不是没好好休息,是他失眠了,失眠许久了。   那人总在重现当年的场景,那些他早就忘了,或者是被他扔弃在角落里的记忆,像是触见的天光,迅速泛滥成灾。   许念仰起脸,一眼不眨的看着他,就是她现在也能察觉到他的状态不好。   想起了坊间传言,她问:“皇上让你做什么去了?”   很忙吗?可最近堰都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齐褚双手垂在身侧,眼眸也是垂着的,他站在她身前,只是看着她,却并未出声。   许念也没有催促他,伸手想要拉他坐下,却发觉他不动。   “小姐。”   他声音有些沉闷,“你当初是讨厌我哪里?”   许念想说:蛮横偏激不可理喻。   二十岁的你就是这样的。   她一直未出声,齐褚就捧起她的脸,也不管她想要说什么了,先她一步的说:“若是小姐想要个好人,大抵我是做不到了。”   “但小姐可以告诉我讨厌我哪里,以后在小姐面前我都会藏起来”。   会藏得很隐蔽,不会让你发现的。   许念第一次从他眼里看出了不安,她沉默的这会,齐褚眼中的光亮彻底暗淡下去。   整个人想像一潭死水一样。   他放在许念脸颊上的手也慢慢的收回来,因为不确定这是不是她讨厌的。   只是要彻底滑落下去的时候,许念忽然拉住了他。   齐褚有些惊讶抬起眼来。   许念跟他解释说:“我沉默不是不想说,是在想,要说些什么。”   “想了这么会,还是没想到讨厌的点,所以暂时算是没有吧”,前世齐褚身上的点在他身上都没有。   等他二十岁时再看吧。   至少不是现在的他。   许念的睫翼很长,说话的时候就微微在空中扫着,像是蝴蝶落在了明亮的眼睛上,引人夺目。   齐褚喜欢看她的眼睛,平静温和,还有笑起来的时候,灿烂美好。   “念念。”   现在又不喊小姐了。   许念眼中询问他要做什么。   齐褚直愣愣的瞧着她此时的一举一动,喉咙滚动,哄道:“你亲我一下。”   他低下声来,委屈又不解道:“小姐还从来没有亲过我。”   她主动来的,只有那个一晃而过的拥抱。   快到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许念不知道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前一秒还在说着正经事,这后一秒,就忽然跳出了她所有能应对的范畴。   空气有些闷热,不知是不是船帘过于厚重,挡了风。   “小姐”,齐褚俯下了身凑近她,垂着的眸像是把她整个人都收进眼底,“求你了,亲我一下。”   许念觉得在他的视线中,唇变得干涸了起来,她不自然的动了一下。   齐褚还在等待着,他们隔着咫尺,互相望进了对方的眼底。   他声音低到只剩下鼻息带着点尾音,一双眼睛十分无辜的问:“小姐不是说不讨厌我嘛。”   许念觉得心脏在扑通扑通的跳,跳得人不理智。   热度都在向着脸上而来,烧红的耳根旁,很吵又很静,矛盾极了。   她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拉着人微微再垂下来一点,然后飞快的又掩耳盗铃似的凑了上去。   轻轻碰了一下,马上就想要离开。   齐褚却忽然抬手,阻止了她想要逃开的手,让她维持着原样。   “齐褚……说话算话”,他渐渐沉重的鼻息扫在她的脸颊上,许念躲不开,胸腔里的那颗心快要跳出来了。   不知道是怕还是紧张。   “你说一下的……”可以松开了吧。   她此时坐在凳子上,脸颊红得不正常,眼睛也水雾雾的,仰着脸说道理的样子,很乖。   齐褚的手心摩挲过她热度滚烫脸,顺着她的高度慢慢蹲下,他一只膝盖磕在地上,就着半跪的姿势,手上带着她往自己这边凑,然后食之上瘾的吻了上去。   许念不擅长主动,却被他勾着,带着,唇瓣贴合唇齿相咬间磨出了水声。   抑制了却仍旧沉重的呼吸声从鼻息中溢出来,齐褚在离开之前,还贪恋的舔了一下。   在暧昧潋滟中,他说,“我可能杀了个人。”   许念还在喘息着,迷离的眼睛中透着不解。   “我又做了那个梦”,他低声说着,此生唯一拿不准的事情。   那双好看的眼睛也会迷茫。   齐褚的声音虚幻得似自言自语:“我可能是真的杀了她。”   许念眉心猛然的跳了一下,“谁?”   “他把人证都叫在我的面前,他们都说是我做的”。   齐褚闭上眼,是那个最深的噩梦。   那是六岁的齐褚,五官稚嫩到,还学不会很好收敛情绪。   “我手里有刀,她倒在旁边,血流了一地,她苍白着脸,就那样死不瞑目的看着我。”   陆明悦大概怎么也没想到,一心想要逃离的皇宫,还是成了她的葬身之处。   “我记不清中间发生了什么,她骂我,有人给我递了刀,再之后……”   齐褚陷入了沉默,那是段很深长的挣扎,许久之后,他说:“我不记得后来了……”   陆家死于粟阳案,他可能和齐温聿一样是凶手。   从很早很早之前开始,就已经是了。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是不是他做的都无关紧要,在过往的十余年里,他从未在意过。   可现在不行,因为小姐和他有太多的不一样了。   她会在意,她会不喜欢,或者因此厌恶他?   那个人总是想要把他变得和他当年一样,他知道,甚至不以为意的放任自己那般改变。   他在过往的数十年里,从经历到性格都与那个恶心的人有了越来越多的重合。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从前是这样想的。   可现在越往后走,他就越开始恐慌。   若是有一天他真的变成和那人一样的人,也害死了她怎么办。   不要那样,也不能那样。   他极度的不安来源于不可控。   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在掌握之中,可小姐是个人,她的想法她的喜欢她的厌恶都是他无法决定的东西。   他可以强硬的改变,可若是这样,他与那个恶心的人有什么区别。   不一样的,他和那个恶心的人还是不一样的。   他的怨,他的恨,都来源于那个人,所以若是有一日,他走上和他一模一样的路,他是会恨死自己的。   他最后还剩下的一点的良知,就是小姐,只有小姐能帮他,帮他不要成为那样的人。   齐褚从未这样怕过一件事。   权可以谋,位可以夺,人心可以算计,但是小姐的心甘情愿是算计不来的。   自欺欺人就会像是镜花水月一样,轻轻碰碰就散了,他还是会走向不可控。   能拉住他的人只有小姐了。   他仰起眸来,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递到小姐面前,“若是将来有人告诉小姐,说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小姐不要信他们。”   他确实不够磊落,不管是初遇时候的算计,还是后来无数次心底生出残忍恶劣。   早知道,当初就该真心实意一些,不要那般哄骗她。   齐褚低下声来,不安的确认的着:“小姐只要信我,我就不会让小姐失望。”   许念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事,明明人没回去之前还是张扬骄傲的,现在却这般不对劲。   她伸手揉了一下他的脸,凉的,于是用手心托住他的脸,把热度过给他,“早知道你是要回去,我当初就该拦住你。”   齐褚想说,若是他提前离开了堰都,大抵现在会是另一种样子。   他会更深的走向深渊,现在也不会说这些话,他只会固执的用着自己的方法去哄骗她的心。   卑劣不堪的试探,甚至不敢露出自己的全貌。   一旦发现得不到了,就会拉着她与他共沉沦。   离开是放任自己走向深渊,而选择回来,是自戕溺水的人伸出了求救的手,想要破开水面,去探探天光。   自暴自弃走入黑暗里的人,停住了脚步,开始渴望头顶的月光照下来。   “小姐,你不要放弃我,我觉得我纵然有过错处”,从认识到现在,卑劣的本性让他延伸出那些坏心思。   “但小姐是唯一一个可以治好我的人。”   没有她,他才会疯。   许念看了他好一会,从前总看不进他的眼底,如今看进去了,那些不安却又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伸出手,抱住了他,下颌轻轻的放在他的肩头上,言行都在说:“齐褚,你不要这样的怀疑自己,我从来都没有不信你,在那个皇宫之中,我最信的人就是你了。”   怎么能这么没有安全感呢,你可是齐褚,前世那般雷厉风行,我一直以为你刀枪不入。   许念说:“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你记忆里都没有的东西,那就不要认。”   齐褚的深瞳一眼不眨的看着她。   她扬起个笑来,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启唇说道:“不要想了,我就在这里,什么时候都在,不会信别人,也不会因为三言两语就厌恶你。”   “我对你的看法从来不需要别人插手,你现在很好,对我也很好,我可以毫无顾忌和你待在一处,可以撇下帘棠跟你走,还有——”   眼前的姑娘目光渐渐聚起了皎洁的霞光,“你凑近一些。”   齐褚前倾了身,他刚动,许念仰起头,吻了上去。   鼻尖碰在一起,她身上的暖香,她脸上的热度,全都擦碰到了他身上。   齐褚眼中微愣,许念却因为害羞先一步的闭上了眼睛。   “小姐”,他轻喊。   许念脸上升起了赧色,本就紧张,他还乱叫,一时不察,齿尖磕碰在他唇上,昳丽的血珠染上了她的唇,比一切都要艳丽亮眼。   她小声说,“我也喜欢。”   齐褚看着她微微轻闪的睫翼,问:“喜欢什么?”   人还是亲吻。   许念站起身,拉住他的手,回眸时候笑得如春三月一般灼人。   她说,“今天是很热闹的日子,我今年的每一场热闹里都有你,今天也该有你。”   齐褚垂眸看向了自己被拉住的手,紧紧的反握住了她的,却没动。   许念不解的看向他。   “不要热闹”,齐褚说,“要你。”   只要你。   “小姐把我藏起来吧,就藏在小姐的身边,让我无时无刻都可以看见小姐。”   许念偏了偏头,问:“光明正大一点不好吗?”,她眼中浅浅的笑意藏不住,学着他先前的样子,说道:“你也没有那么不能见人。”   齐褚觉得此时她若是要自己的命,他都可以心甘情愿的递上刀去。   就要这样看着他,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和他待在一起。   他忽然弯腰抄起了许念的腿弯,她双脚离了地,只能紧紧的揪住他的衣领,一双眼睛迷茫又不解的看向他。   齐褚说:“陪我睡觉。”   他确实没有休息好,要应付齐温聿,还有那个人,暗中还有他自己筹划的事情。   “齐褚?!”话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变了。   齐褚垂下的眸里不是开玩笑,却也认真纯粹也不含其他意思。   ……   许念原本以为他只是想要在船上小休一会,却不想他直接把她送回了家里。   “帘棠还没回来……”走了她不知道的路,帘棠说不定还在外面等着她。   齐褚不喜欢她关心其他人,他道:“乌铮会处理。”   说完,又不甘心的强调道:“今日小姐不能再提其他人了。”   总是挂念着个小丫鬟,他没在的时候她有这么挂念他吗。   “齐褚”,许念说,“你好小气啊。”   看着他轻车熟路的摸进自己家里,她就知道,这人在她家待的半年,没少背着她出去。   怪不得最开始的时候,她让康依盯他,总是一无所获。   他住的屋子还维持着他走的原样,一样都没动过。   “你可以放下我了”,许念心惊肉跳的,明明是在她自己家里,她才像是那个贼。   这种藏了人的心虚,两辈子也只经历过这一次。   齐褚已经把她放在了床榻上,他蹲下了身,帮她脱了鞋。   许念是想要挣扎的,若是旁人这般,她定要骂一声登徒浪子,可齐褚抬起的眼眸里,可怜巴巴的,好像在说,真的只是睡一觉,我什么也不做。   犹豫了一会,她挪进了里面,抱着腿看他,问:“太子殿下,你知道你叫什么吗?”   她眼中洒落着浅浅笑意,好似算定了他答不出来。   齐褚果然沉默住了。   许念说:“流氓,混账。”   话说得好好的,被他给拐了回来,不是什么君子行径。   齐褚道:“小姐是怪我没有给足名分”,他随即问道:“那小姐愿意吗?”   许念定定的看着他,被他询问愿不愿意是件很奇怪的事。   毕竟曾经有很多个日夜里,他都是自作主张决定好她的一切,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   “齐褚,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她怕他后悔。   她就是个胆小鬼,没安全感,固地自封成了习惯,迈不出步子。   齐褚不答反道:“小姐若是愿意,不管什么时候,我定然三书六礼的来下聘。”   他说得那样认真,坚定又执着。 第73章   一双黑眸里荡着浅浅光亮,比长夜星河还要耀眼。   许念心尖上被触软了,绵绵的痒意挠在上面,跳的很快。   她望向他,摈弃了胆小固封的本能,回以他同样的坚定,“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我们都不食言。”   她第一次回答人这样的话,光是在想如何答就已经羞红了脸,心跳如鼓。   齐褚看见她很小幅度的抿了一下唇,小姑娘紧张又清脆的声音在说,“齐褚,我等着你。”   声音小小的,很轻,却含着满满的孤注一掷。   齐褚觉得在她话落下那刻,有什么落了地,心安又满足。   他伸臂一捞,把人捞进了怀里,箍在腰间的手好似要把她整个人揉进身体里,力道大得出奇。   “我从未那么执着的想要过一样东西”。   许念感受到他用尽了全力的抱了她一下,他闭上眼睛,满足这片刻的安逸,随后又怕闷坏了她,克制的缓缓松开了一些。   “小姐是唯一一个。我既想要小姐永远只看我一个人,也想要小姐像此时一般,无时无刻都待在我的身边。”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许念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却听到了他的心跳。   那里和她跳得一样的快。   旁若无人的跳动着的,是热烈的欢喜。   齐褚闷闷的说:“我从来没有被坚定的选择过”。   从幼时到现在,他想要的东西只有不择手段的抢。   陆明悦不喜欢他,因为他深沉的眼眸很像承帝,会带给她不好的回忆。   承帝也忌惮着他,因为他眉目间的锋利有陆家人的影子。   他没有齐温聿那般会说好听的话的本事,也做不到像他那样讨人欢心。   他总在被丢弃放逐。   他是承帝手中的棋子,是自己都抛弃了自己,任由自己下沉的顽石。   他抱得太紧了,许念动不了,只能乖乖的躺在他怀里,用发蹭了蹭他下颌,告诉他:“我选你啊。”   “我是不是还没有好好说过喜欢你。”   因为这样才让你不安吗。   许念微微仰起了脸,触不到他的唇,只能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许念喜欢齐褚,从现在开始,往后的每天都会很喜欢。”   齐褚垂眸看着她,漆黑之中,那双幽静的眼眸逐渐燃起来,热烈冲动的情绪翻涌滚动着。   收紧了手,闭上了眼,很珍重的唤了她一声,“念念。”   好喜欢好喜欢你。   喜欢到这般看着,我都心欢喜。   ……   许念不是第一次看他睡着了。   前世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也曾这般悄悄的睁开眼打量他。   绵长均匀的呼吸声,昭示着主人确实是深睡了。   没有防备没有顾忌,只有依偎。   鬼使神差的,许念伸出手碰了碰他闭起来的眼睛。   还是被她藏起来的时候恣意一些。   她想起了前世。   在一开始走投无路时,她其实想要找上的人是他   红墙墨瓦都被白雪覆盖,她走在湿滑的宫道上,心里正在为见到新帝紧张。   听说新帝弑杀成性,宫内日日在死人,传言他杀人手段残忍,恣睢狠厉睚眦必报。   越想,心里越害怕。   她家案子发生时,还是承帝在位,如今改朝换代,不知新帝又会是何种作为。   想到阿姐危在旦夕,她还是壮着胆向着大殿的方向走去。   她打听到的,新帝午时会在那里用膳。   可今日天气实在不好,鹅毛般的雪花飘落时,她慌乱的找廊道躲,却一转身,与来人碰了正对面。   那人腰间的系着一块墨玉,脸上的神情也很温和。   伞面遮住了雪,把她罩在了一方天地,齐玹刚好挡住她往侧边看的视线,故意让她没看见不远处停住的人。   “许二姑娘”,他问:“这么着急,可是有什么要事?”   他询问得太过好心了,声音也很能安抚人心。   国公府落败之后,她受到太多的恶意,已经很久没有人这般好好与她说话了。   见她还在犹豫,那人又道,“这宫里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你若是有什么难处,与我说就好,不要往里走了。”   听起来是在好心的劝诫她。   许念看着他,有些动摇。   齐玹看出来了,他伸手抚下她额上的雪。   亲昵的动作惊到了许念,她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两步。   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对于素不相识的人的好意,有些受宠若惊。   齐玹好似根本没有那般顾虑,他笑得熟稔,甚至往她那般挪了伞面。   余光却不动声色的扫过了某处,笑意更为深了。   许念觉得自己草木皆兵了,歉意笑了一下。   有人从侧边悄无声息的走了,四周好像更冷了一些,寒风吹起衣袖。   齐褚此时也沉浸在梦里。   大雪翻飞之中,年轻的帝王站在雪地中,手中持着油纸伞,身姿如松,沉稳冽然。   在他不远处有两道身影,那个与他面容相似的人,抬手去抚了姑娘的额尖上的雪。   他们不知道在说什么,他的目光紧紧的定在了那姑娘脸上。   她在看着齐温聿笑。   她的目光全落在齐温聿身上。   眼入寒冽,他目光冷得让身旁随行的人都使劲的垂下了头。   谁也不敢在此时出声。   终于,齐褚周身有戾气,他烦躁的扔掉了伞,原路往回走。   小黄门不解,慌乱的捡起了伞追了上去,“陛下,你这雪大着呢,您遮遮啊……”   他也不知道,为何好端端的陛下下了朝后要改了道往这处走。   而他们的身后,许念终于被说服了,转身与虞王走了出去。   他们背道而去,渐行渐远。   他在一无所知的时候生出了妒,他不曾体会过,也更不知道这份特殊是为何物。   本能告诉他,想要毁掉。   ……   明堂之下,虞王爽声说着自己新婚的消息。   炫耀,张扬,甚至是把其中的幸福美好通通细说出来。   他说,许念很喜欢他,他们两情相悦,修成正果。   临了,齐玹眉目间还带着挑衅的问上一句:“陛下若是不嫌弃,待会便也来喝一杯喜酒吧。”   齐褚听完了,笑了,只是笑意未达眼底,玩笑着问:“她果真这么喜欢你?”   此时连他自己都尚且未明白,那心中隐隐而发的怒愠是从何而来。   越听他说一句,就越想要剐上一刀,最后再送回虞王府去给那个人做新婚贺礼。   齐玹知道自己输掉了皇权,但他可以在其他地方赢一赢他。   例如那个叫许念的人。   他远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早的察觉到齐褚看向那人时目光中不同寻常。   于是他说:“我们都在堰都长大,情谊深厚,自然是喜欢得不得了。”   他以为齐褚上位后一直未动他,是顾忌天下悠悠众口,因为他在天下人口中并无大错,甚至最负盛名,没有丝毫的理由能让他上位之后马上杀了他。   他就仗着这一点,赌定了。   可他赌错了,齐褚一直未动他,可不是因为顾忌名声,同胞手足,那些东西从未有过。   人生还那么长,他总不能把人都杀光,徒留自己无聊的坐在此处,所以留住他的命,是等着往后慢慢的玩。   看他苟延残喘故作挣扎。   齐玹那日每说一句话,都让主坐上的新帝笑得越发温柔。   终于,在他洋洋散散说了很多之后,准备抬头好好看看那不懂喜欢的人此时是何种的模样。   他深知,齐褚是不可能明白什么是喜欢的。   他一辈子也不会明白人的情感。   齐玹得意极了,嘴角弯起了笑意,等着看主坐上的人为此生郁,可还没完全抬起头来。   门外忽然冲进来了银甲卫,刀剑齐齐架在他脖子上。   齐玹变了脸色。   齐褚还是那般带笑的,“说给孤听又怎样。”   “孤倒是要看看,她到底有多喜欢你”,他声音恶劣非常。   “你——”   齐褚留着他玩的耐心也耗尽了,沉下了声,“来人,虞王关押,今日这亲他是成不了了。”   傍晚时分,喜服未褪的人急匆匆赶来了宫里。   红得难看死了。   于是他让她亲手脱了下来。   那姑娘先是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后意识到什么,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齐褚毫无动容,他讽刺道:“虞王妃就是这样求孤的?”   许念攥紧了拳头,泪水就绕在眼眶里,看得人更加心烦。   在他那般凝视下,那白皙的手终于抬起,慢慢的解开了衣带……   场景又在变动着,这次是书房之中,他停下执笔的手,难得的愣了一会,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刚才且说她有了什么?”   那人只好又重复一遍,“回陛下的话,虞王妃已有三月的身孕……”   墨珠在纸张上晕开。   ……   齐褚猛然睁开了眼。   许念正睡熟了,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脖颈处。   让人一时分不清哪个是梦。   虞王妃?   身孕?   他手犹豫了一会,忽然轻轻抚上她的小腹,睡着的人没什么感受的动了一下。   齐褚却紧紧的凝起了眉头,忽然想到她曾经说过的。   他害她有了个孩子,所以才恨他。   她说过的,好似会成真。   齐褚不知道那心悸从何而来。   午夜梦回,却从未像这般慌神过。   许念睫翼动了动,睁开了眼。   察觉到腹上他掌心的热度,她愣了一会,茫然的看向他。   齐褚也在看她,过了许久,他犹豫开口:“我真的让小姐有过一个孩子吗?”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许念听见他这般问,心滞了一下。   齐褚沉默了下来,似是等着她的回答。   他模样太过于认真了,看得许念觉得,明明她还什么都没说,他好像自己在猜什么,甚至猜信了,才露出了这般模样。   她抬起眼来,不知该如何启齿:“我若说是真的,你会信吗?”   这对于谁来说,都是荒谬至极的事情。   齐褚没说信不信,他垂下了眼眸,强行遮住了那眼底的慌乱。   他轻声又执拗的跟她保证,“我不会变成那样的。”   他怎么可能变成承帝那样的人呢。   他最厌恶的就是他当年那般行径,成为什么样也不会去走像他那条路。   不会的。   齐褚在心底一遍遍的否认,好像只要坚定一些,那就只是一场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许念不知道他口中的“那样”是什么样子,明明是先问她的问题,可他好像没等到她的回答,就先自己乱了阵脚。   她突然有些好奇,“这都过去多久的事了,你怎么又突然想起来问了。”   现在一想到她当时当着他的面编的那些话,就是一阵的心虚。   这不会是还要揪着她问个不停,可是这种事情,叫她如何能说清楚。   齐褚觉得自己的淡定是假的,因为从他问出来的那一刻,无形中有很多的东西都串在了一起。   她说,他让她有过一个孩子。   她还说,他杀过她。   是因为这样,她一开始才会想要杀了自己报仇。   所以,到底是什么?   即使是现在从梦中醒来,他犹记得那最后一刻,梦里的自己是在想什么。   他在想,她应该是不会想要那个孩子的。   那般清醒又自知的明白,他没干什么好事,甚至得人厌恶,因此有关他的一切,都会被一起厌恶。   像什么呢。   像是陆明悦厌恶那个人,像是陆明悦厌恶他一样。   他好像让一切又重现了一遍。   把自己身上挣脱不开的东西,重新施加到她的身上,甚至是那个孩子身上。   是梦的吧。   是的吧?   他这样说服自己。   齐褚听见她在问自己,他想要说随便问问,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随便这两个字实在不好。   沉默了须兒,喉咙口有些艰涩道,“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喜欢了别人。”   “我不高兴,所以做了一些很不好的事。”   说到这里,像是被什么捏住了心脏,让他没由来的疼。   许念瞳孔凝住了。   她还未出声,齐储又说:“不是很不好”,许念抬起眼来,见那双昳丽的眼睛里闪过厌恶,他冷声道:“是该死”。   许念从未见他眉峰蹙这般紧过,她抬手替他抚平,笑了一下,告诉他:“梦都假的,当不成真。”   现如今一切都是不一样的,许念很是珍惜能重来的机会。   执着于从前,就不会有以后,他们会被继续耗在这件事上的。   该是往前看的时候,就不该回头。   齐褚却问:“小姐会做这样的梦吗?”   已经很久不曾梦见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从把你捡回来的那天开始,就再也没有梦见过了。   大抵就是说不清的缘分。   许念摇摇头,很轻和的笑了一下,“不准想了”。   外面天光即白。   她凑上去轻点了一下他唇角,让还在被困在梦里的人走出来,“齐褚,你怎么能被个梦困住,现下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你去做。”   先前堰都的疫灾再到南城牵扯出来的贪污,是他一手办的,她听阿姐说,十有八九这幕后之人就是虞王,这把大动作下来,定然是把他那位兄长得罪了个干净。   断了虞王的爪牙,想来虞王此时正在想着如何还回来呢。   她不想要他有任何的后顾。   齐褚喊她:“小姐。”   以往每次这样叫她的时候,都是想要叮嘱她什么事。   今日他的语调又微微变了一些,成了另一种意味。   “嗯?”   齐褚望着她,有些无奈道,“小姐对我还是太纵容了,我本来是管不住自己,打算让小姐管管我的,可现在,好像更糟糕了。”   许念反应了一会,心里说,啊,原来是这次叮嘱她小心他啊。   可是怎么办才好呢。   你好像自己都不知道,你每次凶巴巴的样子,都是虚张声势。   吓唬人时到挺利索的,真格半分也没动。   许念有些忧愁,“我发现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哪里不一样?”齐褚推开窗,晨曦照了进来。   “你凶我,吓唬我,时不时还要挟我一下”。   她掰着手指头细细数起来,“有时候说话也不好好的说,总要刺我一下。”   她抬起头来,狡黠的笑荡在眼中,“你现在变得这么乖,还要我管着你,你是不是忘记了,你可是太子,你不需要任何人管你。”   齐褚回过眸来,纠正她:“我也是小姐的陆知啊。”   他的眼眸是深静的,一眼望不见底,被此时外面破开的晨阳照得黑亮。   许念忽然想起来,虞王的眼眸平和得过了头,归于寻常,所以最没距离感,让人最是容易轻信。   而齐褚的这双眼睛生得漂亮,却因为太幽静了,让人时常难以直视。   许念唇角的笑意有些压不住了:“你说得这般好听,我可是记下喽,往后你可不要嫌我啰嗦。”   往后,齐褚从前从未想过这个词,现在竟也是开始隐隐期待她口中的往后了。   乌铮已经在许府外徘徊许久了,他有急事要禀,几次三番想要迈出的步子又都停住了。   晃得魏泽眼睛疼,“你碍着我了。”   他是处理一切可疑人员,眼前这个快成为他下一个目标了。   乌铮白了他一眼,不跟这个木头一般见识。   这才刚收回视线,就见到齐褚出来了。   他把东西递上,“殿下,有您的秘信。”   “此番我们算是把虞王的爪牙得罪了遍,探子来禀,说虞王私下秘密召集了不少心腹,最近恐有大动作。”   齐褚扫过上面的内容,勾了一下唇角,道:“动了他这么多人,也终于是忍不住了。”   承帝故意把南城的贪污交给他来办,就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让他削了齐温聿的锐气,又因是他做的,事情过后,齐温聿定然会想尽办法找回这一局来的。   他们分歧越是大,越是能互相牵制住对方。   皇城就好像是个兽笼,而他们都在笼子里,斗得你死我活,而愉悦到的,只有主坐之上,那个高高在上做局之人。   他可不打算白白让人当做棋子。   齐褚说:“我还就怕他一直忍着不动”。   乌铮问:“他这般大的动作,我们要做些什么吗?”   是早点筹谋反将虞王一军,还是提前做好准备见招拆招。   齐褚看向了皇城的方向,笑得很温柔,“当然是静待时机取我要的聘礼了。”   *   香炉中烟袅袅升起,承帝落下了最后一子,抬头目光看向了窗外,初冬是荒凉破败的,到处都缺少生机。   “今年的新雪好似来得格外的晚。”   早些年的这个时候,应当是快要下过一次初雪了。   而现在除了割人烈风,还什么都没有。   安喜附和道:“去年新元时就已经化雪了,看来今年这新雪要积攒到过年时才下得下来。”   如今一切都正在他的掌握之中,为什么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安喜给他添了茶,茶水的热气腾腾升起中,承帝浮去茶沫,忽然问:“他们两个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太子刚汇整了贪污涉案人员的口供。”   “虞王还是像往常一样每日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安喜从一旁拿出了人员册,笑道,“话说太子还真是一点也没手下留情,贪污这些人向来胡作非为惯了,又得了虞王庇护,嘴硬得很。”   “没想到现在落在了太子手里,这供也招了,同伙也指认了,把事情交待得一清二楚。”   承帝没心思看,他随手丢在了一边,“他做得越绝,就越是符合朕的心意。”   “他一回来就让虞王栽了这么个跟头,以齐玹的性格,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了。”   他们不争不斗,他如何高枕。   他眼中露出期待的喜悦,喃喃念叨着,“接下来就看虞王的反咬了。”   有来有往,才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   话音刚落,便是猛咳了起来。   安喜连忙让人传了润喉的汤药,又让人关了窗,殿中咳嗽声不停,直到午后时分才停下。   此时的宫道上,许思姜扫了一眼跟在自己旁边的妹妹,还是没忍住问道:“往常阿念都不喜欢进宫里来的,怎么今日想要跟着姐姐来了?”   许念说,“反正我待在家里也没什么事,跟着阿姐出来走走也不错。”   话说得心虚,见姐姐还要探究,她先一步的催促道,“阿姐不是还有事要找陛下商讨,我在此处等着阿姐就好,阿姐快去快回。”   说到要事,许思姜的目光暗了暗,这马上入冬了,这峙嘉关往北的粮草问题还没有解决,自然是需要找陛下商讨出个解决办法。   看着姐姐走远的背影,许念稍稍歇下了一口气,不待她转身。   齐褚的声音已经从身后传来了,带着点低笑的说:“许二小姐,你挡着我的路。”   边上有人垂下了头,唤了一声太子殿下。   许念有模有样的学了一个。   这路这么宽,怎么可能挡到。   一抬起头来见他在笑。   那行礼的宫人已经走了,许念悄悄的抬起眼来,刚好撞上了他的目光。   齐储明知故问:“小姐来找谁呢?”   这可是她第一次这般主动的送上门来。   这人心情一好起来,眼里就是猫着坏,就像是此时。   许念本是羞赧的,现在也大胆了起来,弯起了眸,告诉他:“我来会情郎。”   她故作迷惑的找了找,随后又问:“你有看见过他吗?我怎么找不到了。”   “我也没有看到”。   齐褚说:“要帮你找找吗?”   许念笑眯眯的:“可我现在又突然不想要找他了,我觉得你就挺不错的。”   齐褚反倒不开心了,叹气道:“所以小姐是要抛弃他吗?那他好可怜的。”   说得一本正经,甚至耷拉了眼尾。   许念的唇角压不住了,“那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找他啊。”   “那找到他就不要我了吗?”齐褚故作失落的说,“那我也好可怜。”   许念说不过他,他目光盯得太紧,让她觉得面上躁得慌。   只能咬着唇恨恨的喊了一声:“齐褚。”   又在逮着她欺负了是吧。   旁边的水榭处正是清静,她今日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   齐褚让乌铮去旁边候着。   帘棠已经好几次想要出声了,现下也被喊到了旁边等着。   她成日跟在小姐的身边,已经从开始的惊讶到现在习惯了。   劝也劝不动,只能皱着眉头去放哨了。   四下无人,齐褚那句怎么了还没问出来,许念已经凑到他耳边,悄悄告诉他;“近来宫中可能有大事发生,你千万要注意防备虞王。”   小姑娘目光比他还紧张,齐褚猜想,大抵是许思姜在她面前说了什么话,才让她有了这样的担忧。   齐褚喜欢她对自己的在乎。   目光笑意盛满了,却被她下一句给打散了。   因为许念说:“可能有人想要毒害皇后娘娘。”   她也是突然想起,前世的时候,大抵在半个月后,皇后娘娘薨毕宫中。   而前世当时从宫内流传出来的消息,说的娘娘积劳成疾,病倒的。   可她明明记得,上次见到皇后的时候,她不像是个生病的人。   她想了好几日,觉得前世事情发生的突然,也有谣言起,说不是病去,而是中毒,只是最终被人给压下来了。   她犹豫了许久,不知这未发生的事,可不可以说。   可仔细想想,反正从前已经在他面前说过许多这样的话了,也不在乎这一件。   她说完了,发现齐褚定定的看着她。   “你不相信吗?”许念有些忐忑。   本来她是不打算说的,可他现在在这里,她既然知道一些事,总不能藏住不说。   万一漏了什么,酿成大祸就不好了。   齐褚心凛了一下,他不是不信。   只是——   又说对了。   齐温聿最近确实有不少的动作,其中之一,就是想要毒害皇后,借此栽赃嫁祸污蔑于他。   这项罪名足够让太子再被废一次了,而他的兄长,会借着这个机会,彻底除去他。   这事,他知道,也做好了准备。   可越是对,就越是像是被揪扯住了心,会喘不过气。   许念以为他要问为什么你会知道,却是抬头望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怔愣。   她说的所有事情都是对的。   那那两件事就不会是梦,也是在将来切切实实发生过的。   “齐褚……”许念觉得他的目光好难过。   齐褚忽然紧紧的抱住她了,许念吓得连忙拍他,“有人,会被看见……”   怎么突然这样了。   齐褚松开了手,许念还没安下心来,却忽然被他拉到了假山之后。   那声你怎么了还没有问出来,又被他给紧紧的抱住了。   抱得那样用力,好像要把她揉进骨头里。   “就抱一会”,齐褚闭上了干涩的眼睛,把自己的慌乱藏在眼底,不让念念发现。   他问过的,可她原先没说,而上次,她安慰他说是假的,是梦。   她不想要他知道。   是真的,那他就是凶手,是那个杀过她的人。   她才是该是最痛苦最难过的人,可现在却藏起了一切,还笑着对他说,不准想了。   他的念念该是多委屈啊。   怎么可以……   是怎么下得下手的。   他闭了下眼,努力把眼底的猩红给掩下去。   许念察觉他好像有些失落,伸手回抱住了他,“齐褚?”   她的情郎好像患得患失的有点严重啊。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齐褚暗哑着声,悄声说了一声对不起。   喃喃的几个字,许念没听清,等想要问的时候,他已经直起头来。   许念抬起手,把他平着的唇角给推了上去,“齐褚,你笑一笑,不准不开心了。”   现下一切正好,怎么能这样蹉跎呢。   齐褚听话的扬起了唇角,目光中的眷恋收不住,他说,“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发觉,念念是世上最好的人。”   他何其有幸能遇见她。   他俯身,许念看见那张脸在眼前放大,那撩人的声音在耳边说,“念念,你跟着我走吧,我把你藏起来,以后日日见我。”   语调缓缓,满是诱引。   许念拉上他的手,轻晃了一下,小声说,“阿姐应当还有一会,你要带我去何处,我都从你。”   “当真?”齐褚眼睛亮了。   许念不知道他在憋什么坏心思,垂下眸有些羞的点点头。   齐褚扣着她的手,她掌心好热的,就连齐褚这样常年冷冰冰的人,也贪恋上了那样的温度。   “这处一点也不好待,我带小姐去个好玩处。”他说得甚为恣意。   一直到出了宫,许念还回头看了一眼,不放心道,“阿姐那边……”阿姐若是没有找到她,会担心的。   “峙嘉关一到冬天,寸草不生”,齐褚知道许思姜来宫中是为何,乌铮牵来了马。   齐褚拿过披风给她穿好,那修长的指尖打出个漂亮的结。   “小姐真乖”,齐褚说。   许念眼里眯了笑,但是他前半段话还没说话,她又实在好奇,“阿姐已经为此烦恼了数日了,阿姐年年都要往里边倒贴钱,每日为此叹气的次数比她回家吃饭的次数还多。”   两世都是这样,阿姐耗费峙嘉关上的精力,比什么都多,自从五年前之后,一颗心全然扑在上面了,每年的粮草问题都是阿姐最头疼的问题。   齐褚纵身上马,他对许念伸出手,轻轻一握,便是把人拉到怀里坐好。   他的稳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小姐不要烦忧,此事我有办法,定然能让小姐的姐姐顺利而返。”   “当真?”许念扭头看他,纵马的少年发被吹乱了一些,那些乱动的发丝蹭着稠丽的面容上,越发显得精琢。   齐褚略一挑眉,小姑娘靠在他胸膛上,乖得不成样子,想要欺负一下。   许念察觉到被人咬了一口,她哎呀的叫了一声。   却看见了是闹市,不该大幅度的动作,脸侧了侧,像是个鹌鹑一样,把自己藏进了他的怀里。   若是从前,她何时会这般放肆,而现如今,也陪着他一起这般想一出是一出了。   等到了地方,许念才发觉,那是大片的红枫林。   此时午阳照射下来,满目的金黄。   齐褚把她抱下了马,随后站在了她身旁,或许是光也温柔的问题,许念觉得他站在这里,比满目红枫还要耀眼。   像是误入了仙境的少年郎,正在俯瞰这秀丽山河。   齐储说:“我第一次看见这处的时候,想到的就是小姐会喜欢。”   他侧过眸,说:“我没有什么能给小姐的,唯有一身的血肉,从此以后,尽交小姐处置。”   他的眼睛好像在说,收了我吧要了我吧,我把自己全权交给你处置。   只要你欢喜,只要你喜欢这样的我。   做什么都可以。   许念也偏头看他,她浅笑着说:“你早就是我的了。”   从你是陆知的时候就是了。   齐储说:“小姐只需要暂且再等我半月,十月朝之前,我定然来实现我的诺言。”   他会把那些企图让他们不好过的人,统统都除去。   不能让那些祸患打扰到小姐的安宁。   许念也知道,此时他与虞王正是斗得水深火热时,她能感觉得到,他在尽全力的保护她不被牵连在其中。   许念说:“我说了我等着你的,你可以慢一些,稳一些……”我都没有问题的。   可她话还没说完,已经在齐储那道炽热的目光之下息声了。   齐储说:“是我想快一点。”   “我想要快些娶小姐为妻。”   与此同时,皇宫的寝殿之中,午膳已经摆好,其中一道鱼鲜汤正在冒着浓浓热气。   宫女小翠笑着说,“虞王殿下最是孝顺了,近来日日都陪娘娘用膳,想来今日也快要到了,奴婢再去加一套碗筷来。”   果然话落,齐玹已经走了进来,“母后。”   沈氏扫了他一眼,终究不是自己的亲儿子,尽管他每日都这般殷勤,可总归是隔着点什么,让人觉得亲近不起来,越显生疏。   可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尽管心里别扭着,沈氏面上还是做戏做得十足。   “你若是最近清闲时间多,就多去陪陪姣姣”,沈氏想起自己的侄女,从小到大就是中意他,现如今到了堰都来,反而整日来她面前叹气。   温聿哥哥长温聿哥哥短,听得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可皇后是过来人,看他这不温不火的态度,实在是让她拿不准,他对姣姣到底是什么心态。   伴君如伴虎,这天家子又岂非善类。   可终究是她养大的儿子,虽然心里清楚,却又总觉得,总不至于养了这么多年没养熟吧。   她就这么一个亲侄女还百般撮合与他,这已经是拿他如亲子对待了。   “你也老大不小了,也是时候该考虑娶亲了”。   小翠给两人盛了热汤,伺候两人用膳。   沈氏见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没有反对的样子,便也继续说了下去,“姣姣从小的愿望就是嫁给你,这宫内也很久没有办喜事了,我是这样想的,等着十月朝过后,就让陛下允了你们的婚事。”   总不能在他一棵树上吊死,沈氏已经想好了,齐玹的心思难以捉摸,那就是弄个好掌控的人继续做手下傀儡。   若是他和沈姣能有个孩子,那个孩子总要比他好控多了。   到时候有他无他也不重要了,她只需要尽力辅佐那个孩子登基就好了。   齐玹尝了一口汤,觉得味道不错,转而给沈氏也盛了,这才说道:“婚姻大事,我自然是听母后的安排,母后说好那便是好,我并无怨言。”   他这般顺从,让沈氏稍微安下心来,“你也别急,长枝宫换了多少个主人了,现如今先是暂且让他得意片刻,等拿捏到他的把柄,到时候狠狠的把他拉下来。”   “母后也会尽力帮你的。”   齐玹笑而不语。   把柄么,马上就要有了,母后啊母后,这是你能帮我的最大的一件事了。   他近来可不是白献殷勤的,一切准备都已经就绪,等您一死,毒杀一国之母的名头就会落在他的头上。   没有人会接受一个这样的人做大魏太子的。   “母后,你还记得你曾经教我的吗?”齐玹声音越发温和,“您说在这宫里,若是不够狠,就活不下来。”   因为记下了,所以当年,当那个女人明明已经成功逃出宫去了,他又设计把她骗回来,送上了承帝的床榻。   他因此在承帝面前露了脸,慢慢的有了现在的一切。   因为记下了,所以当年无数次想要杀了齐褚的时候,也真是下足了死手,只望他能早点死了才好。   而现在,他又想起了这句话。   沈氏觉得气短胸闷,捂住了心角,有些听不清他的声音了。   碗筷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惊扰了外面候着的宫人。   沈氏却还没来得及出声,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呕出。   齐玹淡定的放下了筷,在她那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笑着告诉她,“母后下辈子还是不要这么天真了,你当我是傀儡,我其实也一直当您是垫脚石呢。”   如今他就要这块垫脚石发挥最大的作用。   有人冲进来一看,惊慌失措的声音随后响起:“娘娘?!”   齐玹摇晃着身子似乎想要站起身来,却是刚动,整个人失力的一般倒在了一旁。   戏么,要演足了。   两人都是倒下了,宫人慌了神,大叫道:“快去请太医,这膳中……好像有毒!”   ……   许念和姐姐已经快到了家门口,身后忽然有人追了上来。   许思姜听完来人的话,脸色大变。   许念问:“阿姐,发生什么了?”   她从未见姐姐做出这样严重的样子。   许思姜来不及跟她细说,看着距离家门口不远了,便叮嘱她,“阿念你先回家去,阿姐要回宫里一趟。”   她走得急,许念看见姐姐驾马向着皇城的方向赶去,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慌乱。   本是好好行驶的马车,似乎是撞到了什么,猛晃了一下,停住了。   许念掀开帘子。   车夫说:“二小姐,这前面突然冲出个小孩来,马被惊了,您没事吧?”   被吓到的小孩蜷缩着身子,似乎怕被她责难,疯狂的往人群中躲。   许念想让帘棠去看看,话还没出口,听见那稚嫩的童音喊了一声贺嘉姐姐。   贺嘉?   许念果然看见了好友站在那处。   她下车走了过去,轻轻拍了贺嘉的肩头,刚想要问她怎么在这处。   却忽然颈后一疼,被人打了一下,意识迷离之迹,那身形似贺嘉的人终于转回身。   陌生的脸对她冷笑了一瞬,许念终于挨不过困意,彻底的昏睡了过去。   帘棠转身想要跑去跟马车旁的人求救,呼救已经在喉咙口,却被人捂住了口鼻,也给敲晕了。   闹市又恢复了平静,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稍许,车夫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二小姐怎么还没回来?”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补昨天的,等我修修,大家先睡啊,明早睁眼就能看到了。   这大抵是最后一个剧情点啦,写完以后大抵就是两人腻腻歪歪的日常啦~本文原计划是30W字左右正文完结,感觉嗯……距离正文结束快了耶(●°u°●) 第76章   宫中,重新折回来的许思姜神情严肃。   看着那进进出出的太医,她冷声道:“只因我今日刚好来了这宫中一趟,你便要说这毒是我下的?”   禁军指挥使也很难办,“此事兹事体大,虞王和皇后娘娘都还未醒,我也不是有意为难临仪君,只是所有可疑人员,今日都要一一核查之后才能放行。”   许思姜心里憋着气,“那你磨磨唧唧做什么,快些问。”   不远处,乌铮收回了视线,不解道:“虞王为何突然提前了计划?”   按照他们原先得知,这一招,虞王是要等到半月后十月朝前夕才会用。   齐褚面色结上了冰霜,他骤然转身,隐隐意识到些不对劲。   今日刚好许思姜进宫,事情又发生在今日,齐温聿怕不是想要一石二鸟,连带着把许家给设进去。   许思姜在此处,那小姐在何处?   几乎瞬间的,齐褚凌眸一凝,“去找魏泽,我要知道,我让他护的人此时在何处?”   ……   许念是被疼醒的,这像是一件密室,黑蒙蒙的,分不清是白日还是黑夜。   她被堵住了口,手也反捆到了身后,被很随意的丢在了墙角。   后颈上好疼啊。   许念疼出了眼泪,外面有人走了进来,透进的光亮终于照亮了眼前这块地方。   “许二姑娘,真是好久不见。”   这一声唤回了许念的意识,她也终于借着他手中的烛台,看清了这是在哪里。   竟然是虞王府的密室!   许念被堵住了口,说不了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靠近。   齐玹心情好,他是没有想到会有意外收获。   “要怪只能怪你运气不好,我原先也没想要针对你们家的。”   自从知道许思姜在查堰都的案子之后,甚至还拿到了证据,他在结盟和结仇之间给他们选了。   可偏偏要选死路。   防备的还挺好,他确实一直没找到机会。   似乎看许念憋得难受,他还好心的给她拿掉了棉布。   他投照出来的影子笼罩在单薄的身影身上,齐玹甚至还宽慰她,“放心,我还要留着你的命要挟许思姜呢,暂时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许念一点点往后挪,想要离他远一点。   她慌乱问道:“你要拿我要挟我阿姐什么?”   这可是虞王府,在这一世上,除了虞王就是她对此地最为熟悉了。   许念想,只要他能松开捆绑她的手,她就能想办法逃出去。   齐玹根本不怕她使什么花招,他说:“自然是让许府与我共存亡。我要让你们许家和萧家,言听计从的为我所用,你现在就是我的筹码。”   “他们不救你也无妨,谁让她那日刚好进了宫,这替罪羊多一个少一个,对我都无甚影响。”本是打算栽赃嫁祸齐储的,许思姜进宫那日,他临时改了想法,既能让齐储身陷囫囵,也能借此拿捏住许思姜。   他说那日,许念猜想,她失踪就不是第一日了。   齐玹道:“毒杀皇后,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孰轻孰重,你们家的人会考虑清楚的吧?”   是帮他完成大业还是自寻死路,大抵是没有人会选错的吧。   许念越听越觉得心惊。   原来,该来的还是回来,万分小心的避开了,就会换另一种方式回来。   她捏紧了拳头,咬住了唇,才让心中的怒火平息了一些,不要激怒他,不能激怒他。   要冷静,总有办法的。   齐玹看清她眼底的恨意,他不在意,只道:“三日,我只给了他们三日时间思考。”   “今日是第二天,许二姑娘,你猜,你阿姐会如何选?”   许念从未想过他走这般毒的招数,“我家与你无冤无仇,你这样害我家,你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   她现在悔死了,前世识人不清,一心一意把他当成个好人,却未想到,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报应?”齐玹根本不在乎,“太子都不在乎,我何必在乎,你在乎吗?”   许念气红了眼睛,却听他说,“本来是打算好好利用一下你的,可你好像从一开始就看出来点什么了。”   许念看着他手中的白瓷瓶,越发惊恐,:“你…你要做什么?”   齐玹想要逼她喝下去:“能让你乖乖听话的东西。”   他越来越靠近,许念不肯喝,咬紧了牙关,猛然的起身撞了他一下。   齐玹一时不察,踉跄了一下。   这一下碰得许念全身散架似的疼。   齐玹也生气了,转身便是捏住她的脖颈,把人往墙上扔去。   后肩的位置疼得人倒吸气。   齐玹说:“我只要留着你的命要挟许家就好,可没说容你放肆!”   许念眼皮太重了,却感觉到齐玹走近了自己,她挣扎着想要躲,却只能任由被他的阴影笼罩。   只是这次齐玹还没来得及走近一步,黑暗中忽然射出了一支利箭,锋芒对着他的咽喉而去。   少年黑眸沉满了戾气,在昏暗之中,暴露恐怖骇人的气息。   齐玹躲闪得及时,还是被剐蹭下了血肉,鲜血从皮肉滚落。   齐玹丝毫不怀疑,他那箭是真的要自己的命。   按照他的计划,齐储此时应当陷入毒杀舆论中,脱不开身才是!   还有他来做什么?!许家的人哪里去了?!   乌铮终于赶上了,他道,“殿下,虞王府的私兵已经被拦住了。”   许念艰难的睁开了些眼,想要喊他,可后背牵动疼得说不出话。   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安稳的怀抱里,清冽的冷香使人安心,她伸手揪住他的衣角,小声的喊他:“齐褚……”   齐储全身都是煞气,尽管他已经尽力遮掩了,可那眉见阴郁藏不住。   他只是和她分开了一小会,她就不见了。   整个堰都城都被他翻遍了他都没有找到她。   她就这么不见了……   他这两日内都在恐惧之中。   让他冷静不了。   他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找回来好不好?”   齐玹此时终于看明白了一些,只是他这还未动,肩膀上已经被人插上了刀刃。   他的念念说肩膀疼。   似乎觉得不够解恨,齐储握住刀柄,用力在那血肉中旋搅了一下。   齐玹闷哼了一声,“你怎么敢……”   忍住剧痛,他恍然悟了,“怪不得她见我第一眼的时候眼神那样奇怪……”   当时赵寂被杀,送信的人一个人也没回来,他当时就觉得,定是有什么重要的消息,才会惹得他的人被这样灭口。   却没想到是——   齐玹眼眸中的狠意渐渐显出,他恶声道:“早知道,我刚才就该直接杀了她!”   只怪他想到了所有的点,却没有料到他竟然也会喜欢一个人。   齐褚带着许念转身走了出去,听到他的话,回眸,警告道,“皇后薨毕宫中,你猜猜小翠是谁的人?”   粟阳发生的一切他都没忘,他本是等着齐温聿故技重施再来一次,将计就计让他输个彻底。   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半路转了矛头。   齐储沉了声:“齐温聿,梦该是醒了。”   “你安心等着,今日,从前的种种,我会来找你连本带利讨回来的!”   乌铮要留下善后,他做出请的手势,客气喊道:“虞王殿下,请移步大理寺,解释解释事情由来吧。”   齐玹反应过来了,他失控大吼道:“你从回来就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我,就是故意等着我往坑里跳?”   是了,从一开始,他就在等着他先动。   这场较量,是谁先沉不住气谁就先输了。   齐褚走到了外边,许思姜刚才被拦在了外边,此时看见了妹妹,急着上前。   “太子殿下,我们许府的人就在外边,还请你把阿念交给我,我带她回家里去。”   齐褚避开了,外边的兵甲包围住了虞王府,此时虞王府内的人还不明其事,胆小好事者缩着头看着这一幕。   毕竟两天前,这堰都可是出了两大件事。   一是皇后和虞王遭人投毒,性命垂危,但索性是虞王误食较少,傍晚时分就苏醒。   随之而来就是宫人指认,说是受过太子殿下指使,才做出如此行径。   最后又在长枝宫中找到了中毒之药,证据确凿,皆是指向了太子。   事情一出,太子被幽禁长枝宫。   而此时堰都城内还有一条消息不胫而走,滕国公的小女儿不见了,青天白日在闹市之中走失。   可现在,事情又变了,下毒的人变成了虞王,滕国公消失的小女儿也在虞王府被找到了。   许思姜找了不少地方,人都派出了不少,全都一无所获。   谁能想到,虞王竟然把人直接关在了府上。   许念朦胧中,感受到腰间的手紧了紧。   齐褚那好听的嗓音似乎在压抑什么,他冷声回答许思姜,“她不想要跟你走。”   她要跟他走,永远待在他身边。   许思姜微微皱眉,“殿下,阿念她终究是我许家女,你这样……”   可齐褚没等她说完,已经带着许念走向了他的马车,就好像刚才的那声只是知会许思姜一声,根本不打算管她同意不同意。   许思姜从这两日找人中,算是彻底看出了两人的端倪。   她还想要拦,却被魏泽给挡住了。   齐储不想要松手。   从现在开始,每时每刻他都要守在她旁边。   再没有人能把她从他身边偷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许念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她睁开眼,瞧见了帘棠哭肿的眼睛。   身下垫了厚厚的绒褥,软软的,她整个人身陷在里面,后肩的疼痛也消淡了不少。   “小姐,您终于是醒了……”帘棠抹去泪,作势要扶她起来,“趁着那个人还没有回来,奴婢先带您离开这里。”   许念头晕晕的,她看了四周一圈,不是家里。   帘棠急死了,她觉得小姐从虎口出来,又入了狼坑。   谁知道太子到底是安着什么心,虞王囚禁小姐,是因为想要拿小姐要挟滕国公府,而现在,小姐又被关在了此处。   说不定,这些人的目的都是一样,利用小姐罢了。   她催促道:“小姐要快一些,不然他回来就来不……”及了。   话还没落完,身后凉飕飕的,被双眼睛给钉在了原地。   许念抬头:“齐褚?”   帘棠挡在了自家小姐的面前,“不准伤害我家小姐!”   她现在看谁都不安好意极了。   “先前是小姐收留你,你现在不仅不念旧情,还反过来幽禁小姐,你、你”狼心狗肺四个字她实在不敢骂出来。   帘棠已经想好了,就是她死在这里,也要护住小姐。   齐褚微微皱眉,让人把帘棠给拉出去,许念一惊,想要起身去拦,齐褚却先一步横在她面前,不准她再继续看了。   “我让她来伺候小姐,可不是来撺掇小姐跑的”,齐褚说。   许念伸手勾住他,把他拉近一些,“帘棠也是好心……”   他好像不太高兴,都不笑一下。   许念又说:“况且我也没有要跑,你看我不是在这里吗?”   齐褚坐到了她榻边,一言不发的给她身后垫了软垫。   他也不知从何处回来,身上带着一股冷气,连掌心也是凉的。   许念握上他指节,给他焐焐,“不生气了好不好?”   她记得,他不喜欢她一切远离他的动作。   现在好像是以为她要趁着他不在悄悄的跑,这才不高兴了。   齐褚说:“小姐不要要她了,我也可以伺候小姐。”   许念愣愣的看着他。   齐褚还在强调,“我可以做得比她更好。”   他就是怕小姐醒来到了陌生的地方不适应,这才把那个小丫鬟给一并带了过来,早知道就该把人直接扔在虞王府自生自灭的才好。   目光坚定,语气严肃,不像是说笑。   他一固执起来,许念也没办法,只能忽然哎呦的喊了一声,做出难受样,她这一叫唤,果然是见那生着闷气的人立马变了神色。   齐褚紧张的问:“小姐是哪里还不舒服?”   许念蹙着眉,极力的演,“哪哪都疼……”   只是这话说到了一半,齐褚就忽然倾身过来,掌着她的后心,把她揽靠在自己怀里。   许念顺着他的动作,把下颌放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都倾靠在他的臂膀里。   齐褚抬手轻轻给她揉着,“肯定是淤血还没有化开”。   许念在他颈窝的位置蹭了蹭,呢声道,“那怎么办?你让帘棠进来给我看看吧。”   不知道现在阿姐们会不会还在担心她的安全,许念想要让帘棠给她带点话回去,让家里安心一些。   可她若是现在直接说了,齐褚又要闹别扭了。   他好像格外不喜欢她重视其他的东西。   他没出声,许念在她颈间继续撒娇道,“就一小会好不好,等让她看完了,我就打发她回去。”   齐褚忽然扶直了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   许念看见那薄唇轻动,说:“我帮小姐看。”   齐褚把她抱着转了一个身,让她转了过去。   许念感觉到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肩头上。   只要轻轻往下一拉,便是能露出伤处。   她紧张的捏住了床边的被褥,本不疼的,却随着被他褪去的衣服,微微蜷了一下。   玉圆的肩头从衣服中钻出,上面落了一块青紫的痕迹,看起来触目惊心极了。   齐褚的目光暗了暗,   许念扭头看他,“其实也不是很疼,还是让帘棠……”   话突然止在了喉咙口,屋内一片安静。   因为齐褚忽然俯身吻了上去,唇瓣轻轻贴在淤青处。   他低声说,“小姐,我给你亲亲,亲亲就不疼了。”   唇瓣擦过的痒意带过一阵麻意,似乎是察觉她不安,齐褚忽然伸手盖住她垂放在身侧无助的手,把她的蜷着的手指一根根分开,又扣紧。   是不疼,可是好奇怪。   许念忍不住了,软下声来喊他:“齐褚,可以了,不疼了……”   齐褚抬起头来,她睫翼颤着,脸也红红的。   “可我疼”,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郁色,“我那日只是与小姐刚分开了一小会,小姐就不见了。”   “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小姐的踪迹。”   魏泽把人跟丢了他就罚他,那设法害小姐的人呢,该怎么处置才好。   他低下头,用睫翼挠了挠她那敏感的皮肤,“小姐说过不离开我的,我没了小姐会死。我现下已经死了好几日了,死得心肝都是疼的。”   他计划好了一切,还是出现了意外。   他本是觉得他可以的,没问题的,他假意退了一步,让齐温聿以为自己的计划得逞时,就是他反击之时。   五年前的粟阳血流成河,他从中出来,就是来索命的。   数案并起,他要让齐温聿躲都躲不掉,接受一切应有的报应。   可还是出了差错,他的自负,差点害惨了小姐。   他病态低绵的声音在说:“念念,外面危险,我把你藏起来,不让他们找到好不好?”   藏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地方,这样就没人能伤害到她了。   许念没说什么,她转过身来,摸了摸他的侧颊,主动的投怀送抱,小声说:“不用藏起来的。”   她有些冷,主动的拉起了衣服,然后在他怀中抬起眼,眸色尽显依赖。   “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也想要和你待在一起,就像是现在”,她闻到了他身上的冷香,那是使人觉得心安的味道。   “喜欢和愿意都是你的,念念也是。”   就在这时,乌铮的声音从外传来:“殿下,安喜公公过来了,说是陛下召您过去。”   许念松开手,却是刚动,又被他给拉回到了肩上,他就着这个姿势,重重的咬上她的唇瓣。   外边还有人候着他,许念轻轻推了他一下,她的唇红得不正常。   都是某人作恶的结果。   齐褚仍旧不放心,许念已经先一步说了,“不走,等着你回来。”   说完,她就乖乖的躺下了,把自己收进被子里。   门被合上了,外边说话的声音渐渐的远了。   许念又睁开了眼睛。   想起了他刚才的话。   藏起她来?   好像这般偏激病态话总被他提起。   齐褚好像生病,越来越严重,而她好像是源头。   他好像……   总在害怕她离开。   怎么办才好呢?许念有些苦恼,该怎么才能让她的情郎好起来。   此时帘棠悄悄把门推开了一条缝,“小姐?”   许念想起了正事,连让她进来,问:“你出得去外面吗?”   帘棠摇摇头,“外面都守了人。”她也是刚发现。   许念更苦恼了,完蛋了,从前他只是说说,这次动上真格的了。   ……   宫中,安喜为他引了路,小声说道:“殿下,今日陛下为了虞王的事发了好大的火,殿下还请万事小心。”   齐温聿自己沉不住气,害承帝一大盘棋都毁掉,起止是发火,怕是要气死才是。   “安喜公公在这宫里待了三十多年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厉害”,齐褚睨了人一眼,无事献殷勤。   安喜给他推开了门,“咱家只是做了该做的,殿下进去吧。”   殿中摔碎的花瓶掉了满地,又被进来的人给踩成了齑粉。   承帝怒意的声音传来,“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现在还管不住他了!   他若是现在还没看明白,他就白做这个皇帝这么久了。   齐褚回宫之后事事顺着他,他一直以为他就是他手中言听计从的棋子,只能顺着他给出来的路走。   却未想到,他以退为进,打破了他所有制造出来的平衡。   他做出的假象,让他放松了警惕,被反将了一军。   “我可什么也没做”,齐褚发出了一阵沉郁的嗤笑。   “陛下,粟阳案你包庇下他来,是因为您害怕陆家功高盖主,由着他帮您灭口。”   “那现在呢?陛下猜猜看,沈家会不会就此罢休。”   棋子做够了,他要开始做执棋的人了。   承帝难以置信的站起了身:“你叫我什么?!”   “陛下的儿子叫齐玹”,齐储黑眸沉沉,“陛下莫要认错了人。”   “你放肆!你还记得这一切是谁给你的!朕可以给你也可以随时收回来!”   承帝撑着桌面的手气得在抖,一口气闷在喉口,连喊了几声人,外面都不见动静。   “陛下可能没看清楚自己现如今的处境”,齐储提醒他,“我回来的这段时间,可是做了不少事。陛下不妨猜猜看,如今这宫中,还有多少人愿意听从您的话。”   安喜也是近日才发现,这宫中的不对劲处,熟悉的面孔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不知不觉中这宫中已经换了一波新人。   齐储不管他的愤怒,走到了书桌旁,摊开了墨台。   “陛下还是要注意多保重,若是提前死了,晦了我娶亲,这宫中野狗,就有的食了。”   ……   许思姜终于堵到了人,“殿下究竟把我妹妹带到了何处?”   她找不着人,岂能不急的!   “马上就不是你妹妹了”,齐储不想停留,他走之前告诉她,“赐婚的圣旨大概快要国公府了,在大婚之前,我会一直陪着小姐的。”   许思姜捏紧了拳头,“殿下太过于妄为了。”   “粟阳案彻查机会就在临仪君眼前,小姐我自会照料好,等婚期到时,我自会亲自送她归家,忙你该忙的事去吧。”   ……   许念半睡半醒间察觉到身后躺了人,他总是冷冰冰的,外面的寒气好像总能沾染到他身上。   她靠近过来,寻到他怀里,又安稳的闭上了眼睛。   齐储听见她呢喃着声说:“你看吧,我说我不走,没食言的吧”。   没睡足,声音闷囔囔的。   齐储在她发顶落下一吻。   “肩上还疼吗?”   许念摇摇脑袋,“想着你,慢慢的就不疼了。”   他说:“小姐的姐姐找我要人了。”   他不想给,但还是说给她听。   许念没什么反应的“喔”了一声,“那下次你帮我告诉阿姐,我很好,让她不要记挂我。”   齐储轻笑出声,静谧的夜里,一声“好”餍足又好听。   第二日,许念是被人吻醒的。   看见她睁眼,齐储吻得越发凶狠,好似要把她吞入腹中一样。   许念起先还回应着他,直至后来两人的呼吸都越来越烫人,才在他稍微挪开一点时候抬手盖住了他的嘴。   她求饶道:“不行,喘不过气要憋死了。”   齐储顺势啄了一下她的手心:“那以后我陪念念多练练。”   许念放开了手,想要起来。   他却又蹭到她颈间,想到她昨夜那句,   ——“喜欢和愿意都是你的,念念也是。”   气息都变得灼人起来了。   缠着她问:“那小姐,那我吻其他处,放你的嘴好好喘气,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他不仅这样说着,还在这样做着。   温痒的吐息顺着脖颈往下,许念很是敏感,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是躁红了脸。   她理智尚存,推了推他,“青天白日的,不可以。”   齐褚低头闷笑了一声,“意思是晚上就可以了吗?”   许念抬手勾住他的脖颈,整个人往他身下挪了挪,碰着鼻尖,亲了亲他。   “可是我现在肚子饿。”   她现在学聪明了,糊弄不过去,就转移他的注意力。   齐褚看出来了,所以他没有动,不准备放过她。   许念又拉过他手放在了肚子上,“你摸摸,它在叫,说是要饿死掉了。”   “声是听出来的,不是摸出来的”,话是这么说,齐褚还是伸手揉了揉。   许念眼巴巴的看着他。   “可是,念念我也饿了。”   声音暧昧绵长,不缓不慢,漂亮的眼眸里覆盖上了道不清的意味,变得更加摄人。   许念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就这失神的片刻,就被人捉住了手。   “小姐难道要我这样出去吗?”   许念无助:“那你从前是怎么做的?”   “从前不这样的”,齐褚委屈着声,“是因为念念,念念要不管我了吗?”   ……   他用乱糟糟的呼吸去缠她的呼吸,许念被扰得也很难受,却被他紧紧的拉着,离不开。   “小姐,亲我,亲我一下……”他压抑着声,催促着。   许念笨拙的吻了上去,可这还不够,他开始主动的吻她,去极力的吸取她身上的气味。   终于,他埋头在她颈间。   齐褚勾起了笑,低沉的嗓音还带着未散开的哑,“念念好厉害。”   许念全身都没力,软软的窝在被子里,任由他拿着棉帕给她擦手。   她似娇似嗔:“得了便宜还卖乖,齐褚,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   ……   许念发觉,齐褚越来越黏人了。   还好他近来忙,否则许念根本抵抗不住他每次的乱来。   趁着他今日不在,许念把帘棠叫了过来,她前几日给她吩咐了个任务。   这宅院之中伺候的人不少,每日总要与外接触。   她虽不走,但也还是想要知道外边什么情况。   许念问:“如何?”   帘棠就把打听到的事说了出来:“粟阳案被重查了,现在真相大白,虞王在牢狱中生死不明。大小姐去了一趟粟阳祭奠亡灵,现下在回来的路上了。”   阿姐的心愿了了。   许念有种松了一口气轻松。   帘棠又说:“陛下好像病了,近来都没有去上早朝。”   许念对了对记忆里的时间,前世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候,承帝驾崩的。   也在预料之中。   帘棠欲言又止:“大小姐说,等她回来,立马就来接你回家,让你准备准备,最多三日,她就过来了。”   阿姐都这样说了,想来是生气的严重了。   许念叹了一口气。   帘棠又递给了许念一封信,“这是大小姐让人转交给小姐的,说让小姐看完。”   许念拆开信封,在阿姐的信之前,夹杂了一张纸,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了下来。   许念只翻看了一眼,神色骤变。   那张纸被紧紧的捏紧在了手里。   帘棠被她身上那股冽然给吓到了。   她凑近看了一眼,发现不是大小姐的字迹。   “小姐,这是谁放进去的?不该在里面啊。”   许念凝了眉,“虞王要约我与他见一面。”   “啊?”虞王不是被关了吗。   帘棠看出她的动作,拦在她的身前,“虞王走投无路,此时约见小姐,谁知道他安着什么心,小姐!这万万是去不得的。”   许念也深知这个道理,但是她想起那信纸上的内容。   她走后半个时辰不到,乌铮已经站到了齐褚的面前。   “小姐去见齐温聿了?”齐褚眸色冷了下来。   乌铮把矛头指向了魏泽,“本是出不去的,魏泽帮着许二小姐拦住了我们的人。”   魏泽也道:“殿下说了,让我事事都听从许二小姐吩咐。”他也没办法。   听他们说了半天,藏弥插不进话,只能把解药放在了桌上。   语速极快的把他刚才剩余的话给说完,“这是根除你身上那毒的解药,你记得早些用了。”   齐褚已经往外走了。   藏弥追在他身后,伸长头叮嘱道,“此药有个副作用,你切记……”   呀,走了啊。   藏密微微一耸肩,眼咕噜转了一下。   这就不能说他不靠谱了,他可是什么都说了。   *   地牢之中,齐玹看着来人,还是熟稔的问好,“真是好遗憾啊,若是让我早些时候知道,现下又会是不同的境况了。”   早些知道她和齐褚的关系,知道他们前世的渊源,那一切就会走向不同的结局。   齐玹的心里是恨的,他身上新新旧旧的血迹堆积着,此时样子已经够狼狈了,若是失了和气,岂不是显得像是丧家犬一样。   他多有感慨:“我要是早些梦见就好了,你说是不是,虞王妃?”   怪不得他明明一开始马上破绽都没有,可她就是对他退避三舍的躲着。   还有许思姜对他的防备,让他计划一而再再而三的落空,原来是有人提前预知他要做的事。   怪不得他今年屡屡不顺。   他那封信上,是和前世一般无二的求救话语。   所以看到的那刻,许念知道他也知道了前世某些事了。   “你让我来,怕不是叙旧这么简单”,许念不想要跟他多废话,“你前世处境,和现在难道有区别吗?”   自食恶果,怪谁呢。   “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齐玹笑了,“我演得好吧,不要说你,前世就是你阿姐都被我骗了过去。”他回忆起了和临仪君的交易,“你阿姐和你一样天真,以为把你托付给我,是托付给了良人,临死之前还在感激我。”   “你也是,为了我,和齐褚互相折磨。”他可是故意挑拨了许久,他前世那时候早就逃不掉了,可他要他们跟他一起不得安生。   他好奇问:“话说你最后死没死他手里啊?”   许念淡声说:“那看来你死早了,连这个都不知道。”   被人噎了,齐玹黑了脸。   从前一切猜测是推断,许念今日是过来验证的,他承认的爽快,许念也不想要跟他浪费时间。   看着她要走,他忽然大声道:“我其实也没什么目的,只是想到你我终究是成过亲的,好心提醒你一句,我们很像的,他比我还不是什么好人,我能利用你,他也能,你最好不要轻易相信他。”   他都挑拨了一次,就能故伎重演来第二次。   许念停住了脚步,她回过头来:“你害了我一次不够,难道还要害我两次吗?”   “我本以为你能说出点不一样的来,没想到却是这样,早知道我就不过来了。”   话落在齐玹耳朵里,就好像是有人在说“不过如此”四个字。   他变了神色:“许念!你别太不知好歹了!”   齐玹的声音充满了怨恨:“想要活下去,想要万人之上,就是要不择手段,我若是从一开始就拥有了这些,怎会如此,若是把我生到普通人家也好,我也能兄友弟恭。”   “父子相残,君臣相杀,都是被世道逼的,你以为他是好人,若他真这般无辜,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一将功成万骨枯,你的姐姐,父亲,表兄,祖父!你们全家都是踩着被人尸骨走到这个位置上的,人心都一样的恶劣不堪,不过程度轻浅了一些,你指责我,觉得我不堪,我为何要活成你们眼中的样子。”   “我衣袖轻轻,即使是输也是输得起。我们只是不明白,为何你们全都选择他,明明是一样的,当年母亲送他回宫,父皇只见过他一次,便是对他赏识有加,而后不管我如何努力,却再也没换来一声称赞。”   凭什么?!   许念回击:“既然你这么不服气,那你们换一换可好!让他在堰都城锦衣玉食的长大,你在外过他生死一悬的日子,你愿意吗?!”   “赏识他为何会把他送往北安为质,为何会让你在粟阳差点杀了他一次”,许念眸色清冷,“这份赏识,若是给你,你要不要?!”   “什么都有代价的,你什么都想要,贪心过了头,自然是什么都要不到!”   齐玹怒目瞪着她,“可若是没有他,就不会有那么多事!”   许念不想要听了,她走后,牢中再次安静了下来。   稍许,又走下了一个身影。   齐褚沉郁着眼,“我应该割下你的舌头才是。”   齐玹好似早就料到了,“你我兄弟一场,我知道我落在你手里,活不了。但在死之前,我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你赢过一次又如何,照样狼狈得很。   爱而不得的滋味如何,一个人在那个位置上,孤独吗?   你至亲至爱之人统统都是死在你手里,这就是报应啊。   他不能如愿,谁都不要想好过!   ……   稍许,齐褚从中走了出,衣袖上的血珠为衣袍增添了一抹亮色,只是那面色阴沉得可怕。   狱卒进去之后,慌里慌张的打开了牢门。   发现其中虞王躺在血泊之中。   他还没问,乌铮先一步问了,“许二小姐又回去了,所以殿下现在要回去吗?”   齐褚摊开袖嗅了嗅,一身血味。   他垂下的眸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走出了几步,想起了齐温聿的那些话,忽然捂住了心口,那里钻心的疼,疼得他站不稳,鲜血从嘴角溢出,整个面孔都是苍白的。   乌铮连忙去找藏弥留下的药,“殿下,快药——”   齐褚咽下去,走了,乌铮想要跟,他戾眸扫了一眼,威胁得人止住了步。   齐温聿给他说了一个故事,一个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故事。   ……   许念一直等着他回来,可今日不知为何,外边天都黑了,院子里还是静悄悄的。   她托着脸想了一会,难道是今日她贸然离开,还是生气了。   可她早早的回来了啊。   早知道就不一时冲动了。   想了一会,索性直接找人问了。   乌铮把她送到了地方,停住了步子说:“殿下应该就在里面。”   里间静悄悄的,连个灯也没点上,许念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这里竟然是白玉雕刻的一个温池,垂幔轻飘,去不见任何的人影。   就在她想要退出去问问乌铮是不是走错的时候,那安安静静的水池中,忽然探出了一只手,目的明确的拉上她的脚腕。   惊起的水花溅在了睫翼上,不待许念反应,那只宽大的手掌着她的腰,把她拉困到了胸膛前。   齐褚把她摁在了池壁上,炽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侧颊上。   “小姐”,他睁开了朦胧的眼,千言万语堵在了喉咙口。   许念抬手摸上他的脸,热得不正常,她皱眉道,“你发烧了”。   不舒服还这样泡着,都不好好爱护自己。   说着,她想要先让他出来,找个大夫来看看才是。   齐褚却不动,近乎恳求道,“小姐,我好难受,你帮帮我……”   他抬起了眼睛猩红,可怜的求人怜惜。   然后又委屈又凶狠的说:“明日我就去杀了藏弥,要他也无用……”   连解个毒都能出错,废物死了。   许念算是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怪不得她从地牢回来的路上碰到了藏弥,藏弥让她离齐褚远一点。   她凑了上去,亲上了那滚动喉珠。   齐褚就好像是得到某种暗示,眼睛是藏不住的情动。   湿漉漉的吻落在她的眼睛上,鼻尖上,又滑落到唇……   汤池中水雾缭绕,齐褚一声又一声的唤着念念,声音低哑又撩人。   他压得太紧了,许念感觉到腰迹徘徊上的一只手,迫切的,试探的,摩挲着她的后腰。   他不再止于亲吻,变得越发变本加厉。。   许念仰起了头,无助的手企图去抓池壁,可上面布满了水,湿滑的,抓不住。   齐褚低头闷声笑,…“小姐,我就在这里,抓我,抓哪里都行。”   热燥的喘息就绕在她的耳畔,危险的嗓音扰得许念好像失了魂,只能伸手攀附在他的肩膀上。   许念轻哼出了声,想要说话,却刚抬起眼来,就触进了他眼底翻滚的情念中。   浓郁得吓人。   齐褚手在衣带处试探了许久,可衣服浸了水,紧紧的贴在身上,他手在她腰间找了许久,却屡屡勾不起那细小的结。   气息越发的烦躁,从轻舔变了轻咬,力道不大,却是一下一下的。   在这方黑暗之下,女郎的一双眼睛水盈盈的,水雾之上,也是媚色撩人的。   他垂头蹭开了她的衣领,顺着白皙修长的脖颈往下。   酥麻的痒意从他唇擦过的地方升起。   许念抱着他的脖子,微微躲了一下。   齐褚低哑着声,“不舒服吗?”他有些委屈。   说话间,他就小咬了一口,催促着她回答。   许念被欺负得眼红红,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半阖着眼里像是醉了酒一般的迷离。   齐褚带着她的手来到了自己的衣带处,轻哄着她,“解开它好不好?小姐帮我解开它,我让小姐更舒服。”   许念有些鬼迷心窍了,她顺从的跟着他的动作,轻拉了一下,散开了。   他还不肯罢休,非要就着她的手帮他褪去。   空气更热了。   齐褚把她脸侧潮湿了的发揽到了耳后,轻轻按住她的腰,两人亲密无间。   她的啜泣起引得齐褚的眸色更深了。   气息擦过她的耳根,小声唤了一声:“小姐”。   许念没有力气回答他的话了,哆嗦了一下,被他拥入怀中。   齐褚拉过她的手,吻了一下,“我们马上成亲好不好,这样谁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了。”   “我要你做我的妻,明媒正娶的妻。”   作者有话说:   距离完结还剩下两章左右,想问问大家想想看什么番外OvO:   1、前世   2、婚后   3、其他 第79章   寒冬天里放了晴,枝头的黑隼动了动爪,一双黑亮的眼睛四处转着,正在找主人。   而此时屋内,散乱的衣物缠叠在一起,沾了一室月霜。   床幔之中,探出一截细白的腕,却是刚动,就被另一宽大的掌心给重新带了回去。   齐褚的手搭在她的后腰上,轻轻的揉着,“还难受吗?”   许念声音有些哑,顺势在他臂上轻咬了一口,抬起的眼睛有些可怜,“你说话不算话,明明答应了我,只要我喊停,你就停下的。”   一开始他就是这样答应的。   可后来每当她要出声时,他就会凶狠的吻了上来,堵住她所有的话,让她只能在欢愉之中不断的起浮。   “小姐那时候要我停,岂不是要了我的命”。   他凑近她耳畔,声音低沉迷人:“下次,下次我一定好好听小姐的话。”   许念就愤愤拉起他的手背,又咬了一口。   牙齿锋利,落下了印,齐褚也不管,由着她来,还尤为满足。   他摩挲着她的后颈,唤了一声“念念”,把这两个字念得缠绵悱恻。   像是又回到了昨夜情意深绵时,他动情忘我时的呢喃,听得许念脸渐渐烧红了。   许念直起了半个身子,抬手盖住了那双扰人心弦的眼睛,“你再这样,就没有下一次了。”   齐褚睫翼扇动,挠得她手心痒,人却是乖了下来。   许念就说:“阿姐一直见不到我,定然不会就此罢休。”说着她松开了手,撒娇的看着人,“我知道你也不是真的要关我,不若我们一起去见见阿姐可好。”   齐褚抬手为她揽发,眸光几经转动,却没说话。   怎么办,他好像是个极为小气的人,小气到一点也不想要答应下来。   许念又软下了点声来,抱抱他,亲亲他,“好不好?我们一起去。”   齐褚就弯唇笑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好”。   忤逆本性,却也心甘情愿。   许念休息了一上午,终于是午时恢复了些许活力。   齐褚非要给她梳发,许念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几次想要出声,又触及到他那无比认真的目光时,又给停住了。   “好像没有弄好”,齐褚有些挫败。   许念伸手摸了摸,透过铜镜看见他还想要再试一次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没关系,以后都给你练手,练到你满意为止。”   “不要”,齐褚出乎意料的否了,“我拿自己练,等会了时再来给念念梳发。”   许念觉得他此时纠结的样子过于可爱,把人按坐在了镜前,齐褚频频想要回头看她,却被许念给威胁住了。   他的发乌黑稠密的顺在身后,许念挑起两缕,编了两个俏皮的小辫,一并给束了上去。   齐褚在透过镜看她。   清隽端雅。   许念微微弯起了唇角,可不止要见阿姐,还有阿爹阿娘。   马车在国公府的门口停下了。   齐褚站在她身旁,侧眸看着她。   小姑娘的眼睛里亮堂堂的,许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是轻松惬意。   “阿爹,阿娘——”   齐褚给她的声音给唤回了神。   他回过眸来。   许家夫妇本是在院中说着话,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声音,目光全都定在了门口进来的人身上。   齐褚微微皱眉。   这超出他的应对范围。   小姐喊父母时语气里的喜悦,是他从未有过的东西。   家人对于他来说,是个极为陌生的词,其中充斥着尔虞我诈,是生来就带着鲜血的词。   他会因为不擅长,怕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扰了她这份喜悦。   他处理不好,甚至可能还会让小姐难做。   所以他停住了。   他大概永远做不到像她那样坦荡,像她那样提起家人朋友间眉目间满是神气,更不能像她一般心怀美好。   她想要见家人也好,见朋友也好,他会答应她。   热闹那种东西天生就是与她相配的。   他可以站在一边等着㛄婲她。   只要一切结束之后,她还会回到他身边就好。   怔愣间,许念却拉上了他的手。   她回眸笑时的样子,温柔又有力量,“我想要把所有珍重的一切都分你一半。”   齐褚反握上她的手,握得那样用力,想要紧紧握一辈子。   许念知道他一直以来都很怕自己会突然抛弃他,怕她不爱他。   他好像站在了薄冰上,表面再云淡风轻,内心也是惴惴不安的。   “齐褚,他们不是来抢走我的。你要相信,阿爹阿娘和我一样,会很喜欢你的。”   那交握的掌心比上了世间的一切安心。   齐储不由自主的走到她的身旁。   许念又说:“你不要那么没信心。在喜欢你这件事上,我坚定执拗得可怕,无论任何时候,都想要像现在这样,正大光明的与你站在一处。”   “其实——”   “我也害怕你被其他人抢走。”   齐褚握住她手的力道又紧了紧。   不会又怎样,他可以学,他可以让他的念念教她。   一起在国公府内的用了饭,就像许念说的那样,许家夫妇都很随和,甚至在饭后,许国公还找了借口,把这个拐骗走自己女儿的家伙给留了下来。   倒也没做什么,就是一边闲谈着,一边给人灌着酒。   主要是他养在跟前十多年的女儿,转眼要成人家的人了,现如今,心里总有那么点不大舒畅。   齐褚主动出声时较少,偶尔附和上几句无足轻重的话。   对于对面人的心思,只当做不知,任由酒醉迷人眼,许国公终于满意了。   阿爹走后,许念才悄悄的探出了头。   醉了的齐褚更乖了。   他不常醉,就是许念两世也只见过这一次。   走近了,才发觉他眼里有淡淡的绯色。   “会不喜欢吗?”   “什么?”   “这样的我。”   “或者你喜欢什么样的”,漂亮的眼眸朦胧,“我去努力”。   许念摸摸他的脸颊:“就喜欢你这样的,不用改。”   齐储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眸色深深,对着她放空的笑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恍惚看见了一副模糊画影,街头擦肩而过的少年驻步,看向那人群之中言笑晏晏的姑娘。   他们遥遥。   于是,少年抹去颊边血珠,转身,抬眸,离去。   他背后,浅笑盼兮的姑娘正提裙奔向家人,欢声笑语相融。   那是众多梦境中的一景。   而现在,那姑娘就在他眼前。   ……   许念让人备了醒酒汤,一转身就见许思姜目光欲言又止:“阿念,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当真决定好了,不后悔?”   她只有这一个妹妹,于是格外的认真了一些。   许念道:“他们都说他是错的。可祁顺十余年间,人们对于虞王的赞誉是偷了他的,他没有不好,代换一下,若是有朝一日你和阿爹也像是那般逼我杀我,我何尝不会与你们同归于尽。”   “他在我心底,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而此时回廊处,正找寻来的人,目光移不开,眉目间透着的浅浅笑意,久久不散。   *   大婚定在了新元之前。   那是大魏史上最喜庆热闹的一年,万民瞩目之下,红鬃马上的少年,迎着喜轿,踏着来年春风,对轿中人伸出了手。   朝拜天地,共饮合卺。   而此时鼓瑟吹笙,烛影摇红。   作者有话说:   删删减减磕磕绊绊后,决定正文到这里结束啦,后面就是番外啦。   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和陪伴,每当我坚持不下来的时候,总有小可爱及时出现推我一把(呜呜呜哭,真的很感谢),近一个月的更新不太稳定,给大家带来了不好的阅读体验(°:з」∠),也给大家说声对不起。因为把自己拉黑了,还没出黑名单,回复不了评论区,但大家的评论都有认真看,番外大概是婚后(日常孩子啥的都有)+前世(会有if线),就这两部分啦。   【然后是,因为这周一直在外见习,码字不太方便,番外只能周六回来更新了,需要暂请几天假,大家可以十六号再来看呀Σ(|||▽|||)】   ────────────   ㏄依华整理推荐小说㏄   资源来自于网络,版权归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我们删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