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春(又名:厌我入骨) 作者:吧唧   跳下城楼后,我重生了,回到了太子受伤那天。   太子将我推进污水坑,满目厌憎:「别碰孤,你让孤觉得恶心。」   上一世,我将受伤的萧泽背出荒野,得到皇上赐婚,成了太子妃。   不料,我爱他如命,他却厌我入骨,大婚第三日,便纳了侧妃来恶心我。   后来国破家亡,他丢下我,带着侧妃出逃。我到那时才终于明白,他的心是捂不热的,但一切都晚了。   我只能含恨跳了城楼。   这一世……   我看着身受重伤,却把我推开,不许我靠近的萧泽。   冷冷地笑了。   那你就,在这儿等死吧。 第1章   太子抬眼瞪我,看见我满是恨意的眼神,身子一僵。   仿佛被震慑到了一般。   「江芜,你这么看着孤做什么?若非你硬要凑上来,孤也不会推你……」   他咬牙说着,语气里,却分明藏着心虚。   上一世,马球赛上突然冒出刺客,他被追杀到山崖下,一身是伤。   是我找到了他,即便被他厌恶,却还是固执地要救他。   为了背他逃出去,我双手都磨烂了。   后来与他成婚,他却数次嫌弃我手上的疤痕难看。   还说侧妃肤如凝脂,手如柔荑,比我强了不知千百倍。   这一世,我再也不会犯蠢了。   我从水坑里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污水,冷笑着,朝他盈盈一拜。   「既然殿下厌恶民女,那民女,就不碍殿下的眼了。」   萧泽,你瞧,不是我不肯救你,是你自己不想活了。   我一甩头发,潇洒转身。   太子愕然,低呼道:「你去哪儿?」   我回头,讥讽地笑笑:「自然是离殿下远远的,免得惹您恶心。」   「哦,对了,殿下声音放低些,当心刺客还在附近。」   「孤不是这个意思!」   我救他,他偏要推开我,我要走了,他才明白过来,我若真不管,他可能会死。   有些人就是,贱得慌。   「江芜,你回来!」他一着急,撞到了伤处,疼得直嘶气。   我不再管他,拔腿跑了。   萧泽,你就在此处自生自灭吧,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与你有半点牵扯了。   循着前世的记忆,我避开会出现刺客的地方,穿山越岭,抵达了回京的官道。   衣服已经全部被勾破,两只鞋也不知丢在了什么地方。   我蓬头垢面,拦住了迎面而来的一驾马车。   这马车瞧着朴素至极,车头也只坐着一个马夫,一个老仆而已。   大约是个小门小户,清寒人家。   「老伯,能不能带我一程?」   我扒着车头,恳求地望着老仆。   他面露难色:「这,需得问过我家公子才行。」   那马车里头坐的,大概就是他家公子了。   我张望着,朝里面喊:「公子,小女子与家人走丢了,荒山野岭的,一个人回不去,公子可否带我一程?」   几息的静默后,车内传来极好听,却冷淡入骨的男声。   「我为何要带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   「我不是来路不明的女子,我是京城平安侯的嫡孙女,你救了我,平安侯会重金酬谢的。」   车内人低低嗤笑一声。   「我听闻,京城很是在意男女大防,你我同车,岂不是会污了你的名声?」   嗯?   看来他们从是外地来的,怪不得,路途遥远,这马车走破了。   「不打紧,你把我娶了不就好了?」   天要黑了,他若不肯带我,我靠自己,是走不回去的。   我双手一用力,直接爬了上去。   「哎呀!姑娘!」   老仆拦不住我,眼睁睁看我钻了进去。   车帘一掀,一张俊美冷冽的脸映入眼帘。   怪了,这小门小户的公子,衣装打扮看着简单洁净,可看仪态风度,竟贵气逼人。   狭长深邃的眼眸里,仿佛呼啸着朔北寒风一般,让人不敢逼视。   「孤男寡女同处一车,让人看见了,你不怕被人嚼舌根?」   我怔了一瞬,笑着在他对面坐下。   「那你我不如即刻定亲,旁人就无话可说了,公子你仪表堂堂,小女子生得也不错,天作之合,谁也不亏。」   他眼风扫过我脏兮兮的脸,默然一笑。   「笑什么?洗干净了,是好看的。」   我抬手打理乱发,膝盖上突然被丢了一张洁白的绢帕。   未及道谢,这人却已移开眼神,淡声道:「你家在何处,同福伯说一声就是。」   看他这样,是不想理我了。   这人真有意思。   我捡起帕子,擦了擦脸,撩开车帘,将我家的位置跟老仆说了。   才要继续跟他攀谈,却见他目光一凛,手一挥,车帘便破了个洞,外面,传来什么倒下的声音。   片刻后,老仆道:「公子,死了。」   他闭上眼,道:「嗯,走吧,不用管,会有人来收尸的。」   死了?什么死了?   我一脸茫然,伸手掀帘看,却听见他淡声阻止:「最好别看。」   大概是觉得我会害怕。   可我已经看见了。   是个黑衣人,额上被插了一枚飞镖,已经不动了。   小场面,想来,是追过来的一个刺客。   我看了看闭目养神的某人,心下腹诽,这人真是厉害,我若跟了他,说不定能保我小命。   我放下帘子,不由得正襟危坐起来。   天黑之前,马车入了京城,停在了我家门口。   我朝那人一拜:「还请公子告知姓名,小女子来日好登门道谢。」   那人却伸手撩开车帘,淡声道:「举手之劳罢了,回去吧。」   真没劲。   看来这亲事是结不成了。   「那你在此处等着,先别走,我一会儿出来找你。」   我嘱咐他两句,才提裙跳下车。   门口的小厮瞧见我,一怔,辨认了片刻,才又惊又喜地高呼道:「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   很快,府里冲出来一大群丫鬟仆人,抱着被子,将我裹了进去。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老夫人都要急死了!」   奶娘泣不成声,一面护着我往里走,一边喊道:「老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娇娇!」前方传来一声沙哑的呼喊,江府老夫人,我的祖母,满脸泪痕,颤颤巍巍地向我奔来。   我从未见过她哭。   祖母如今瞧着只是平平无奇的老妇,可年轻时,却杀过敌,救过灾,是先帝亲封的女侯爵。   她是我见过的,最刚强的女人。   我一直以为她不爱我。   上一世,我嫌她管我太严,以为她只喜欢她的外孙女,不疼我,便与她离了心。   后来,她又极力反对我与萧泽接触,让我嫁给一个穷书生。   我以为她在害我,直接与她反目成仇。   直到跳城楼前,我才知道,当年的穷书生已经成了重臣,而萧泽,根本不值得我托付终身。   我望着白发苍苍的祖母,一时间百感交集。   她怎么会不爱我呢?上辈子,我一定是瞎了眼,才会误会她。   「祖母。」   我扑通跪在她面前,泣不成声:「娇娇错了,祖母,娇娇不该不听祖母的话。」   祖母一愣,又惊又喜地将我揽进怀里,苍老的双目噙着泪,不敢相信地问我:   「娇娇,你叫我什么?」   「祖母,祖母!」我抽泣着,紧紧抱住她。   上一世我与她不和,从及笄之后,便只叫她「老夫人」,再也没叫过一声祖母。   我也没想到,今日这一声祖母,竟会让她高兴成这样。   「好,好,娇娇回来了就好,娇娇没事就好,祖母太高兴了。」   年迈的躯体分明在颤抖,双臂用力到,似乎想把我融进身体。   「对了祖母,我还没答谢救我回来的人呢!」   我擦擦脸,急忙牵着祖母进屋,从床头取出了一匣黄金。   然而跑到门口时,只看见外头空空荡荡,了无痕迹。   那人早就走了。 第2章   马车入城前,我就看见了上一世,入山林寻找太子的羽林军。   回去后,我估摸着,太子大概是被救回去了,他没死,怕是要找我算账。   一合计,我眼一闭,倒在祖母的怀里,假装晕了过去。   郎中来看时,我还「迷迷糊糊」地喊着:「快去救太子,救太子……」   三日后,刺客落网,萧泽果然派了人来问责。   我一脸憔悴,温吞吞地解释:「是太子殿下赶我走的,我出来之后,原想着立刻求救,岂知我身子不中用,竟晕了过去,我,我对不住太子殿下。」   来人还想说什么,我祖母握着蟒头杖,往地上一杵,惊得那几人连退三步。   「我家娇娇已经病成这样了,她梦里都在喊着救太子,你们还想怎么样?她一个弱女子,就算不跑,又能做什么?难不成,要她赔上性命,你们才高兴?」   「老夫人,我们也是奉……」   「奉了谁的命,便让谁自己来说!」   「告,告退!」   东宫那几个人怕了,一溜烟地跑了。   不怪我祖母豪横。   她的侄女就是当今皇后,她自己,又是先帝亲封的女侯爵,就是皇上皇后在她面前,也要礼让三分的。   「娇娇不怕,有祖母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她摸摸我的头,瞧着我,目光慈爱。   大概也只有在病中,才能见到她这么温柔的样子吧。   平日里,她的管教手段严苛无情,有半点失礼,就要打手心的。   其实,这才是为了我好,她若真不疼我,是懒得管我的,上一世,我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有点心酸,抱着她的手臂浅寐。   门口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后,一红一绿两个女人便踏了进来。   「阿芜,菩萨保佑,你平安回来了!」   我不必抬眼,便知是我继母和继妹那两个讨厌鬼。   她们应该,是去探亲回来了。   「姐姐没事,就太好了。」   继妹捏帕子擦了擦红彤彤的双眼,一副对我极其关切的样子。   上一世,我被她无辜的表象欺骗,对她们母女极好。   直到我与萧泽大婚后第三日,继妹江辞月出现在萧泽床上,哭着说姐姐原谅我吧,我才看清她的真面目。   我抓着被子,冷眼看她们做戏。   江辞月目光与我相撞,一瞬间,竟像被吓到了一般,心虚地退到了继母身边。   与此同时,又一人走了进来,带入一阵凉风。   是我爹。   「我都说了,阿芜没事,看你们两个急成什么样了,一路上催个不停,马车都跑坏了。」   我爹取下披风,朝祖母拜了一拜:「母亲,儿回来了。」   祖母点了点头,对他有些不满,但终究没有责怪。   江辞月看了看我,眼锋一转,张开嘴,想要说什么。   我已经猜到了。   上一世,她在我爹面前装得乖巧至极,又总和继母一起言语挑拨,惹我与我爹对抗。   导致我在我爹眼里,成了个不知礼数,不忠不孝的顽劣女子。而她,则被我衬成了懂事得让人心疼的乖乖女,夺尽了父亲的宠爱。   今日,我再不会容忍她故技重施,小人得逞了。   「阿芜拜见爹爹。」   我抢在江辞月开口之前,捂嘴咳了两下,柔柔弱弱地爬起来,给我爹见礼。   祖母急忙按住我:「好了娇娇,大病中就不讲这些礼数了,快躺好吧!」   「阿芜,躺着吧。」   我爹在床沿处坐下,看着我,叹了口气:「病了一场,你倒乖巧多了。」   我红了眼,伸手抓住我爹的袖子,轻声道:「阿芜经了这一回,才知从前被爹爹保护得有多好,爹爹,阿芜错了,再也不任性妄为,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我爹一愣,眉眼柔和了许多,许久未曾在他眼中见过的慈爱,重新回来了。   不管以前有过多少误会,我终究是他的亲生女儿,血浓于水,他不会一直生我的气的。   「你这丫头,爹爹没生过你的气,只要你能记着教训,以后不要再任性,爹爹就放心了。」   江辞月在一旁看着,满脸讶异。   她怎么会想到,那个叛逆至极,天天跟爹爹吵架的江芜,会突然转了性。   继母偷偷伸手,戳了戳江辞月。   江辞月惊醒,随后,急忙跑到床沿边坐下,挤了两滴眼泪,恳恳切切道:「姐姐没事,真的太好了,我和阿娘在听到消息后,连夜去庙里烧了香,真是菩萨保佑了。」   笑死,我费老大力气逃出来,倒成了她的功劳了。   我爹闻言,扭头看着她,欣慰地笑了:「辞月也是个好孩子,这几日挂念着姐姐,吃不下睡不着的,也辛苦了,过两日,你母亲就要入族谱,进行祭祀了,有许多事要忙,你就不要再劳累,回去好好休息着吧。」   哦对,继母和我爹已成婚大半年,却还没入族谱呢。   记得上一世,在祭祀仪式上,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串鞭炮突然在我耳旁炸响,害我惊叫,在族人面前失仪,被人骂不知礼数,被我爹嫌丢脸,冷落了许久。   而和我站在一起的江辞月,却泰然自若,处变不惊,让众人夸赞了好些日子。   那时候我以为只是一个意外。   如今想来,一切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我掩下心思,继续装乖乖女。   夜里,则叫了贴身丫鬟,好好盯着江辞月母女。   丫鬟叫花照璧,是我祖母一手培养出来的,聪明机警,没有什么能逃过她的眼睛。   上一世,我当她是祖母派来监视我的人,对她非常冷淡,出门也不会带她,今晚,还是我第一次好好跟她说话。   「小姐,总觉得,您好像哪里变了。」   照璧出门前,小心翼翼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瞧着她笑:「那你说说,我哪里变了?」   她挠头:「我也说不明白,总之,肯定是变好了,啊,没有说您以前不好的意思!」   她捂捂嘴,急忙跑了。   当然变了,亲历了一回死亡的感觉,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了。   这一世,所有亏我的,欠我的,害我的,都别想有好下场。   我果然没有想错。   第二天,照璧就打听到了消息。   江辞月和继母,果然想害我。 第3章   祭祀日那天,我被人搀扶着,到了祠堂。   因为是小辈,我和江辞月,都站在最后面。   仪式的最后,就是放鞭炮,敲锣鼓。   族长念完最后一段祝词后,我余光看见,江辞月背后的手动了动,嘴角挂上了一抹笑。   我也笑了,捂嘴咳了一声。   噼里啪啦几声巨响,随即而来的,还有继母的尖叫声。   江辞月一惊,愕然地望向堂内。   一串鞭炮,不知为何,在继母的裙下炸开。   火星子烧坏了她的裙子,还炸花了她的脸。   「哎呀,发生什么事了?」   我一脸担忧,挤在江辞月前面,跑到了继母面前。   鞭炮已经炸完了,她狼狈不堪,打翻了几个牌位,正坐在地上哭着。   「母亲,你快起来,擦擦脸,在祖宗面前如此失仪,可如何了得!」我掏出手帕,急忙去给继母擦脸。   周围的族人逐渐没了好脸色。   「江余氏,你赶紧起来,这像什么话!」   我爹也急忙来扶她,一边斥问道:「这鞭炮怎么丢进来的?」   「是,是姐姐!」江辞月淌着泪,愤慨地指着我,「方才姐姐咳了一声,跟人使了个眼色,鞭炮就突然炸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我。   这丫头真是,慌不择路了。   我猛地咳嗽起来。   「咳咳,辞月,你,你好没道理,我病重缠身,日日夜夜地咳,所有人都知道的,方才我也只是忍不住罢了,生病又不是我的错,至于你说的什么使眼色,那是绝对没有的事啊!」   我爹蹙眉,朝外喊道:「那放鞭炮的小子在哪?」   「来了来了!」   几个男人揪着一个少年过来了。   少年看见我爹,急急求饶:「叔伯,这鞭炮不是我扔的,我方才是要在院子里点的,谁知,谁知被闯进来的小叫花子抢了去,酿成了大祸!」   他说着,指向门外。   一个比他小些的孩子正躲在门后,笑嘻嘻地看着里头,发现大家在看他,急忙跑了。   有人小声道:「恶作剧吧?谁家的小孩,太调皮了,大人也不管管。」   我爹看了看江辞月,板起了脸:「你是怎么回事?无凭无据的,就在众人面前污蔑你姐姐!」   江辞月脸色一白:「爹,我……」   「还不快扶你娘起来,是嫌不够丢人吗?」   我爹愤然拉起江余氏,跟族长道过歉,完成了最后的仪式,黑着脸带我们回了家。   他亲自送我回了房间,嘱咐我好好养病。   而江辞月,自回来之后,我爹看她的眼神,都隐着几分不喜。   夜里,照璧给白天那两个小孩拿了赏钱。   回来以后,笑得十分解气。   「太爽了,小姐,江余氏母女还想害咱们,哼,叫她们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她才说完,门口就传来了祖母的声音。   「叫谁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我和照璧一惊,双双跪了下去。   祖母杵着蟒头杖,愤愤然地站定:「阿芜,你好大的胆子!」   祖母一定知道我做的事了。   她一生嫉恶如仇,最见不得这些腌臜手段,我就是辩解,也没有用的。   于是我干脆摊开双手,捧了上去:「祖母,阿芜错了,您打我吧。」   「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错在,错在不该耍不干净的手段对付人。」   话音刚落,祖母便拿起藤条,啪地抽了我一下。   她生气极了,胸膛一起一伏的。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做这种事,若是让人知道了,别人会怎么说你?咱们江家的脸面又该往哪儿搁?」   脸面脸面,又是脸面,上一世,我为了江家的脸面,装了一辈子贤良大度,做了一辈子缩头乌龟,憋屈死了。   可心中有气,我却不敢表露。   祖母也是为我好,这辈子,我不能再气她了。   「是,阿芜知错了。」我垂下脑袋,乖乖认错。   「看来,是时候给你说亲,磨一磨你的心性了,免得你再闯出祸来。」   祖母叹了口气,道:「你好好在家反省着,过些日子,凉城林家的小子要进京来,是个好孩子,等他来了,你和他见一面,相看相看。」   该来的还是来了。   上一世,我打死不肯见的那个林家哥哥,后来却成了重臣,被派到外地为官,京城被攻破后,也没有殃及他。   这一世,我若真的嫁他,说不定可以早早带着家人离开京城。   将来,就算蛮族破城,我们一家也能平安。   我点点头,乖乖应下:「是,阿芜知道了。」   祖母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我这么听话。   「你没有诓祖母吧?你心里,可还念着太子?」   「阿芜若还念着太子,那天,就不会丢下他一个人跑了。」   良久,祖母点了点头。   「那便好,你手疼不疼?」   我笑着摇头:「不疼了,祖母打得不重。」   「就该打重一些!你呀,别再惹事了,江余氏那边,祖母会去敲打的,好吗?」   祖母嗔怪地瞪我一眼,又训了照璧几句,才回了自己屋去。 第4章   我被祖母关在家里思过,哪儿也不许去。   直到十天后,皇后要召见我,说是想传我进宫去说说话。   当今皇后,是祖母的侄女,她一直想让我嫁给萧泽。   萧泽并非她亲生,虽自幼养在她名下,却跟她不大亲近。   甚至,有些反感她。   我想,这大概也是萧泽讨厌我的主要原因,他不愿意被皇后安排。   临走前,祖母塞给我一盒糕点。   「娇娇,太子这几日也在宫里,你顺便去看看他,上次你丢下他跑了,总归是不道义,你给他赔个罪,免得他记恨你。」   我打开盒子一闻,差点香死。   萧泽也配?呵。   以前我每次进宫,都会给他带亲手做的糕点,他转头就扔了。   现在,他就是跪下求我,也别想吃到我家的东西。   去京城的路上,我和照璧两个人把祖母做的糕点吃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在街边买了最便宜的粗粮饼子,放在了食盒里。   入了坤宁宫,拜见了皇后,她仍像往日一样拉着我说话,言谈间,频频试探我还喜不喜欢萧泽。   上一世,我救了萧泽,她便顺水推舟,求皇上赐了婚。   这一世,我丢下萧泽跑了,满城皆知,搞得她现在有点难办。   我假装听不懂她的暗示,一直装傻充愣。   终于,她问不下去了,便把我支出去,让我找萧泽去说说话。   我提着食盒出去,在御花园等萧泽,小太监去叫他的时候,我就站在树下,被风吹得直打嗝。   地上围了几只雀子,蹦来蹦去的,不知道在啄什么。   脚步声响起,我的余光瞥见了萧泽。   他身量高大,穿着一件很衬他的黑色锦袍,冷峻异常,狗气逼人。   伤好得倒是很快。   我提了提食盒,欲要转身叫他的时候,突然改了主意,气定神闲地打开盖子。   「你怎么又带这种……」   萧泽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取出一块糕点捏碎,撒给那一地的雀子了。   他哽住了,伸到一半的手尴尬地攥成拳,收了回去。   以前他也不喜欢我带的东西,但碍于面子,都会接过去,只是最后都会扔掉罢了。   这回让他吃了个瘪,我心里莫名畅快。   我不敢笑,假装才看见他似的,将食盒放在地上,请了个安。   「臣女见过殿下。」   「嗯。」   他回了一声,又摆出那副冷冷淡淡,趾高气扬的模样:「江芜,看在你主动来认错的份上,上次你丢下孤跑了的事,孤就不与你计较了……」   「谁说我是来认错的?」   我拍了拍手上糕点的残渣,漫不经心地说道:「上次是您赶我走的,我走以后,也在努力找人去救您,我何错之有?」   萧泽一哽,脸青了青。   他本以为我是来认错的,却被我打了脸,心里自然膈应得要死。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娘娘叫我来的呀。」   我叹了口气,道:「娘娘的话,推辞不得,殿下,我就敞开说了吧,娘娘一直想让我嫁给您,前几年,我为了哄娘娘开心,一直围着您转,可如今我想为自己活了,我不想在您身上浪费时间了。」   萧泽瞳孔缩了缩,没想到我会这样说,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好看极了。   「浪费时间?」   他气结,缓了半天,没好气地说道:「好,好得很,希望你坚持到底,以后,再也别出现在孤面前!」   「遵命!」   我欢喜地福了福身,高高兴兴地走了。   走了没多久,才想起来食盒忘了拿,便又回身去取食盒。   转角处,忽听见萧泽身边的太监问道:「殿下,那江小姐往日都是死皮赖脸往您身边凑的,今儿怎的这般反常?竟像换了个人似的?难不成,以前真的都是装的?」   在议论我?   我探出半个脑袋,偷瞧过去。   却见萧泽面色难看,捏紧了拳头,冷笑道:   「不过是女儿家的小把戏罢了,用这种方式吸引孤的注意,呵,你瞧着吧,孤偏不理她,倒看她能装到几时。」   小太监沉吟片刻,道:「瞧着不像啊,若真是想吸引您,上次就不会丢下您跑了,殿下,会不会是您自作多情了?」   好不怕死的太监,我好喜欢。   我抬脚走了过去。   「哎呀,食盒忘记拿了!」   头上的步摇晃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地响,我扭啊扭地往前走,萧泽扭头看见我,一张俊脸瞬间红了。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食盒,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你,你怎么丢三落四的。」   声音很大,气势不足。   背后议论,被人刺破,脸皮再厚也会难堪。   那太监偷瞧了一眼萧泽,也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了。   我捡起食盒,欲走,又回头睁着好奇的眼睛问萧泽:「方才无意间听见殿下说,装什么,没听清,装什么呀,殿下?」   萧泽僵了一下,脑瓜难得转不过来,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笑死。   我看了看手上的食盒,道:「啊,我明白了,殿下定是看上这食盒,想用来装东西吧?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家多得是,给!」   也不等他反应,硬塞进了他手里。   萧泽接了过去,脸红得像猴屁股。   我福了福身,扭着腰回去了。   走远了,眼角的余光看见萧泽拎起食盒,气恼地砸在了小太监屁股上。 第5章   回家之后,我没再出过门,专心等林家哥哥来。   同时,也在想办法,让我们一家搬出京城。   上一世,边关大开,蛮族直抵京城,满城里,没多少活下来的。   以我的微薄之力,自然不可能抵御得了蛮族,改变国破的结局,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劝家人搬走。   林家哥哥当官后,就被外派了,嫁给他,或许可免此灾。   等了几日,在他来京之前,有人牵头在京郊春游,放纸鸢。   我本不想去的,但江辞月要去。   记得上一世,她就是在纸鸢赛上大放异彩,跟萧泽勾搭上的。   这辈子,我虽然不稀罕萧泽了,可江辞月,也别想得逞。   她做侧妃后,是如何恶心我的,我可都记着呢。   我让照璧盯着江辞月,当夜,照璧就告诉我,江辞月果然在院里做纸鸢呢。   她自打成了我江家人,便一直削尖了脑袋,结交京城女眷,所以,她的消息来得比我还早。   「很漂亮的纸鸢,已经做了一半了,不过她做的时候,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跟她娘骂您呢,小姐,要不要我偷偷给她烧了?」   「别,让她做完。」   现在烧了有什么意思?让她离目标近得伸手可摘,再一手断了她的路,才有意思呢。   我没去打扰江辞月,挨了三日,春游那天,才在她之后,乘马车跟着她出去。   抵达木兰湖后,江辞月跳下马车,跑去跟她结交的小姐们打招呼了。   照璧趁机钻进她的马车,将她装纸鸢的箱子偷了出来。   果然漂亮,江辞月是用了心的,上一世,我没有参加这个集会,不知道她做的什么,这回,真是开了眼了。   只可惜,目的不纯,再漂亮的纸鸢也让人作呕。   「照璧,来,咱们撕着玩。」   照璧有点犹豫:「好可惜啊,小姐,咱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坏了?」   「坏?」   我笑了:「京中各家小姐都说,我江芜身为长姐,欺凌继妹,刻薄善妒,是个恶女,你不知道吗?江辞月在外如此污蔑我,既然辩不白了,那就坏得彻底,坏得心安理得。」   「来,撕。」   我递给照璧一只翅膀,正要撕,背后突然传来悠悠的男声:「这么漂亮的东西,撕了做什么?」   我手一顿,惊喜地转过头去。   果然是那人。   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他。   他这回穿着一身黑色织金虎纹袍,衬得他更俊朗尊贵了。   上回见他家的马车破烂,还以为他出身寒门,如今看来,竟是我看走眼了。   「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他看了看我手里的纸鸢,又道:「这东西,似乎不是你的?」   他一问,我才想起来,我是来撕纸鸢的。再不撕,一会儿江辞月该回来了。   于是,我一用力,哗啦撕烂了。   不解气,又扔在地上踩得粉碎。   「的确不是我的。」我将纸鸢残片装回箱子,让照璧放了回去。   我擦擦手,问他:「你不会说出去吧?」   他没说话。   「你也看到了,我不是什么好人,不过……」   我眼珠一转,笑道:「我毕竟是你的未婚妻,你可别说出去。」   他好笑道:「你什么时候,成了我未婚妻了?」   「从我进你马车开始,怎么,你不喜欢?」   他默了一息,反问道:   「江小姐这样明媚爽朗的女子,谁不喜欢呢?」   春风和煦,他眉眼太过好看,竟让我有些心跳失速。   「不过,你若知道我是谁,恐怕,就恨不得收回今日的话了。」   「那你告诉我,你是谁?」   他没说话,望进我的眼,面上淡淡的笑意转化成了我看不懂的失意。   我等了几息,催促道:「你说呀!」   他这才缓缓开口:「在下,萧泊言。」   仿若一颗雷在脑海炸开,我身子为之一僵。   「皇九子,萧泊言?」   「正是。」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皇九子萧泊言,母亲是苗疆女子焱妃,十五年前,亲手策划了震惊朝野的巫蛊之祸,害死了无数人。   后来焱妃获罪,成了罪妇,被处死,萧泊言被厌弃,也成了罪人,十岁就被外放到燕门,虽然没被贬为庶人,但至今未有封号和封地。   他看见我的反应,轻嘲道:「吓到了?你想必也知道,我是个罪人,若嫁了我,你可就是罪妇了。」   是的,嫁了他,就是罪妇,一生无宁。   江家百年望族,到我这一代,就剩我一个独苗苗,我完了,江家的荣耀也就断了。   我咬了咬唇。   「什么罪人不罪人的,你别灰心,或许哪日皇恩浩荡,这事儿就翻篇了呢,我,我也没……」   他笑了一下,眼睛里折着细碎的光,像一把碎冰碴子:「你怕什么?放心,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玩笑话,并未放在心上。」   他这样说,我反而良心不安了。   照璧对我挥了挥手,小声说,不要在这儿待太久,江辞月要回来了。   我看了看萧泊言,一转头,跑掉了。   到了人堆里,我努力忘掉刚才发生的事,跟众人打了个招呼。   京城各家小姐都认得我,只是,因为我不爱社交,江辞月又跟她们走得近,天天装小白花,哭诉我欺负她,所以,大家对我的态度都淡淡的。   说了些客套话后,牵头人提议,大家都把自己做的纸鸢拿出来赛一赛。   江辞月第一个跑回马车,骄傲地把箱子搬了出来。   「辞月,看你这么宝贝,这次,必定是下了工夫的。」   「那是自然。」   各家小姐纷纷打开箱子,展示自己做的纸鸢。   轮到江辞月时,她抱着箱子不开,却看向我。   「姐姐最是心灵手巧,做的东西,无人不赞,今日你在这里,我怎么敢第一个开箱,姐姐,不如你先把你的纸鸢拿出来,让我们看一看吧?」   她明知道我没做,却往我身上引火是吧?   我摊摊手:「我没做,不会做,我是来看你们玩的。」   人群一阵哄笑,不少人露出鄙夷的神色来。   可惜了,我活了两辈子的人,哪还在乎什么脸皮,一点也不觉得丢人。   「既然如此,辞月,你就开箱让我们看看吧。」   所有人都看向她。   江辞月蹲下去,骄傲地打开箱子。   却在看到里面情形的一瞬间,脸色煞白。   满箱碎屑,她的纸鸢,现在只剩残片了。   「怎么会这样?」   没有想象中的一鸣惊人,江辞月乱了阵脚,眼泪线一般滚落。   「我的纸鸢,我的纸鸢被人毁了!」   她抽泣着,抱着碎片,像个被人偷了糖的小孩子。   看了一圈,她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是你,一定是你弄坏了我的纸鸢!」   我连忙后退一步,一脸无辜地看着她道:「你凭什么冤枉人,你亲眼看见我弄坏的了?」   「除了你,还能有谁?」   「这可说不好,万一,你的纸鸢是马车颠坏的呢?抑或自己想不开,莫名其妙就碎了?你又没看见它怎么坏的,可别血口喷人。」   我捏着帕子扇扇风,欣赏别人的作品去了。   江辞月没了纸鸢,沦为陪衬,只能不甘心地看着别家小姐出风头。   怪了,没看见太子,也没看见萧泊言。   这次春游,男女是分开的,女子在溪左,男子在溪右,这会儿,他们正玩着些投壶一类的游戏。   我坐在草地上,无聊地度过了一个上午。   午餐时,大家坐在一处,江辞月不知道跟人说了什么,她傍上的那几个小姐,竟要为她伸张正义,讨伐于我。   她们都有点才情,一个接一个地,写了诗,念与众人听。   大抵,都是些讽刺我刻薄善妒的酸诗罢了。   我冷眼看她们演了半天戏,拿过笔,说:「既然大伙诗兴大发,那我也写首诗应应景吧。」   所有人都看笑话似的看着我。   直到我写完,站起来,把诗贴在了树上。   一群丑八婆,   嘴臭事又多。   脑子比猪蠢,   才华没几个。   ……   「江,江芜!」   有人气得跳了脚,指着我的鼻子质问:「你骂谁呢!」   我翻了个白眼:「石头打狗,被砸的叫得最凶,谁代入了,我骂的就是谁呗。」   「你简直粗鄙无理!」   「还能骂出点什么好听点的来吗?你们的猪脑子里,语言就这么匮乏?怪不得能跟江辞月这种人走到一起,一个个生得跟榆木疙瘩似的,骂人都骂不痛快,给狗读点书,骂得都比你们好听些。」   我这几句,实在是惹了众怒。   跟江辞月相好的几位小姐,气得面红耳赤,伸手就来扯我头花。   「江芜!我撕烂你的嘴!」   我哪有怕的,揪着她们几个,胡抓乱打了一通。   原本这次春游,男女是分开的,女孩这边在说什么,小溪对面的男子是不知道的。   现在好了,她们几个跟我打架,叫得跟杀猪一样,一时间,对面的男儿全都站起来看热闹了。   我打得正起劲时,忽然听见了太子的声音。   「住手!」   萧泽声音不大,却极富威慑,那几个小姐闻声,都急忙松了手。   「太子殿下。」   萧泽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看见我们打架,黑着脸走过来,眼神落在我们一个个的脸上。   这个架打得,酣畅淋漓,围殴我的几个女子,脸都被抓破了,发髻也散了,灰头土脸的,煞是好看。   被萧泽这么一看,她们后知后觉地羞惭起来,捂住脸,不敢让人瞧了。   「江芜,众目睽睽之下,像泼妇一样跟人撕打,你还有没有廉耻心了?过来。」   不是?这么多人打架,他凭什么骂我?   我气结,一动不动。   他直接走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几乎拖着我进了林子。   「你干吗?你放开我!」   萧泽松了手,气愤地说道:「江芜,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不知检点!今日闹得沸沸扬扬,就不怕丢人吗?」   我气笑了:「丢人?我丢什么人?我的名声反正早就坏了,打个架,还能坏到哪里去?倒是她们,可都是些大家闺秀,视名声如命,今日被我打成那样,往后余生都要被人笑话,才是真的丢死人了。」   「你还很得意?」   「当然得意,谁在乎谁就输了,我又不亏,我为什么不能得意?」   他气结。   「你真是无可救药,就你这样,谁敢娶你?」   「你管得着吗?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噎住,随后又道:「皇后是你姨母,孤勉强也算是你表哥,怎么管不着?」   我冷笑:「不劳表哥费心,我祖母已经准备把我许给林家的一个哥哥了,过几日就要来我府上议亲,林家哥哥为人最是宽和,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介怀呢。」   他愣住了。   好一会儿,才不敢相信地问我:「你上个月才信誓旦旦说非我不嫁,这个月又要跟别人议亲了?」   「殿下,这事早就翻篇了,上回在宫里我就跟您说过了,我不喜欢您,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你真是……水性杨花!」   「啊对对对!」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大摇大摆地走了。   我的脸脏了,不玩了,气鼓鼓地走向马车,照璧急忙来迎我。   快到时,一只手忽然拉住我的袖子,将我拉到了树后。   我惊了一惊,看清那张脸时,急忙抬手遮面。   萧泊言轻嗤道:「遮什么?早就看见了。」   我这才犹犹豫豫地放下手,问他:「你方才去哪儿了?我都没看见你。」   「我不喜热闹,在僻静处待着。」   「不喜热闹又干吗要到这儿来?」   「太子有命,不得不从。」   居然是萧泽叫他来的,他们两兄弟感情很好吗?   才想着,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枚小瓷瓶,递了过来。   「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我常年带在身上的,你将伤口洗一洗,擦一点。」   常年带在身上,是不是因为经常受伤?   他在燕门,苦寒之地,肯定是打打杀杀,拼过来的吧。   我接过小瓷瓶,捏在手里,有些难为情:「你都看见我欺负人,看见我打架了,你不嫌弃我伤风败俗,自轻自贱吗?」   他竟笑了。   「我为何要嫌弃你?京城所谓的名门闺秀,高门贵子,最是虚伪,我看你打他们,反而觉得畅快。」   莫名其妙地,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骄横玩笑道:「那你既看见我打架了,怎么也不来帮帮我!」   说完我就有些后悔,他又不是我什么人,凭什么帮我,我不该开这种玩笑的。   萧泊言却没什么反应,只道:「我原想着你打不过,再出手帮忙的,谁知你竟厉害得很。」   他说完,笑着看了我一会儿,又道:「快去洗洗伤口擦药吧,你过几日就要议亲了,挂着彩,恐怕不妥。」   「定亲?」   啊,他听见我和萧泽说话了!   我急忙解释:「议什么亲,我瞎说来的,其实人家只是来京城考试,我俩都没见过面,八字都没一撇呢!我那么说,还不是因为太子说我嫁不出去。」   他笑了笑:「怎么会嫁不出去呢?何况女人的价值,又不在于有没有男人要,你不必理会他。」   「谢谢,你人真好。」   他是除了我祖母以外,唯一一个这么说的人。   远处,萧泽不知道怎么走了过来,看见我们,大声喊道:「泊言!」   我吓得腿抖了一下。   萧泊言向他瞧去,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道:「太子殿下。」   萧泽看了我一眼,一脸嫌恶:「泊言,你怎么跟她在一处?」   萧泊言看了看我,垂眸:「臣,不慎踩到了江家小姐的裙裾,正在赔礼。」   「哦。」   萧泽松了口气,道:「赔什么礼,多半是她自己不注意,反赖上你,你别跟她站在一处了,过来,孤有话好多要同你说。」   「是。」   萧泊言点点头,向我示意了一下,迈步向萧泽走去。   狗太子。   我暗暗白了他一眼,这才拉着照璧,回家去了。 第6章   回家后,我担心江辞月要去向我爹哭惨,于是没有处理脸上的伤,「恶人先告状」,先找到我爹,哭了一场。   江辞月回来时,我正捂着脸,哭得哀哀切切。   我爹看着她,没好气地问:「你今日,为何联合外人,欺辱你姐姐?」   江辞月懵了,急忙解释:「我没有联合外人欺负她!是姐姐撕坏了我的纸鸢在先,别家小姐看不下去,才说了她几句……」   「说了几句,就把脸说成这样了?」   我爹气得脸都红了:「你看看你姐姐被打成什么样了?你叫她以后怎么做人?还有,你说她撕坏你的纸鸢,可有凭证?」   江辞月支支吾吾,说不上来,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今日就她一个人没做纸鸢,分明,分明是嫉妒我!」   江余氏在一旁都快急死了,使了半天颜色,江辞月都没有理她,最后,只好自己上场。   「老爷,你消消气,今日咱们谁也没跟着去,都不知道实情,辞月从来都是软弱的性子,你知道的,她怎么可能欺负阿芜呢?当然,我想阿芜也不至于污蔑辞月,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京城各家小姐,向来嫉妒咱们家阿芜和辞月,是她们在中间挑拨也未可知啊!」   这个江余氏,真是巧舌如簧。   我爹若听了她的话,恐怕反而会觉得江辞月天真可怜,被人利用了呢!   我有点着急,才要开口,却听见门口一声怒喝:「好个受人挑拨!依我看,是居心不良,是狐狸尾巴藏不住了!」   是祖母!   我扭头看去,只见祖母横眉冷眼瞅着江余氏母女,咬牙切齿道:「受了什么挑拨,能让人把我的娇娇打成这样?嗯?你女儿隔岸观火,干干净净,我的娇娇,脸都叫人打破了!就算有误会,也没见过这么打自家人的!我看,你们是根本没把自己当江家的人!」   这一句话太重,江余氏吓得直接跪了下来:「母亲,辞月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我不管她有没有这个意思,从今日起,江辞月直到出嫁那日,都不许再迈出她的小院一步,如有违逆,就滚出江家吧!」   江余氏吓住了,泪如雨落,急忙看向我爹。   我爹愣了一愣,连忙来扶祖母:「母亲,这是不是太……」   「怎么,你要为她们求情?你到底还知不知道,哪个才是你的亲生女儿?」   我爹被祖母一瞪,瞬间没了底气,连连道:「不敢不敢,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儿绝不多言。」   祖母冷哼一声,转到我面前,心疼地查看我的伤口:「娇娇,你疼不疼?」   其实不疼了,但我真的好喜欢祖母心疼我的样子。   于是挤了两滴泪,可怜巴巴地点头:「疼疼。」   「哎哟,小可怜,祖母这就叫郎中来给你看。」   她擦擦我额上的泥,又道:「你吃了亏,怎么不先来找祖母,倒来找你爹呢?他又不疼你。」   我爹一下就不高兴了:「母亲您这话说的,我是她亲爹,我怎么会不疼她?」   祖母懒得与他多说,冷眼道:「还不找郎中去?」   「是。」我爹看了看祖母,委委屈屈地跑出去找郎中了。   我吸了吸鼻子,钻进了祖母怀里。   上一世我与祖母离心,和爹爹反目,很久都没有被温柔对待过了。   自这日以后,江辞月再没出来恶心过我。   我也开始有些着急了:时间过得太快,到秋后,蛮族就要冲破燕门直入京城,我必须在那之前,想法子让全家人搬走。   或者……让朝廷加强燕门的守卫。   上一世,大概就是萧泊言离开燕门后,那里防守变弱,才给了蛮族机会。   可是,萧泊言外放十年,好不容易回京,大概也不想再回燕门。   那还有谁能去呢?   头疼。   林家哥哥不知道是路上耽搁了还是怎么,迟迟未到。   半月后,我的生辰到了。   生辰嘛,自然是吃好喝好睡好。   那日我用完午膳,正躺在秋千上酣睡,照璧便跑了进来,说:「宫里来了消息,说是太子殿下要来恭贺您的生辰,叫您准备准备,迎接一下。」   我很不高兴。   狗太子来做什么?多半是皇后叫他来的,真是,扰人好觉。   「没什么好准备的,来了再说。」   我闭上眼睡下。   再醒来时,天都要黑了。   我揉揉眼睛,捶捶腰,往前厅走。   照璧慌忙迎上来:「小姐,您可算醒了,太子殿下都等了您几个时辰了,茶都喝了两壶了!」   我一愣:「那你怎么不叫我?」   「殿下不让叫,说等您自己醒。」   嗷,那就不怪我了。   我慢悠悠地走到前厅,看见萧泽,打了个呵欠:「哟,殿下来了。」   萧泽放下茶杯,面色不虞,眼里有隐忍不发的怒气:「终于醒了?江芜,你明知道孤要来,还一直睡大觉?」   我有些无语:「您又没叫我,您但凡差个人来叫我起床,我也就起来了。」   何况,我哪知道他会在这儿等我这么久呢。   萧泽闻言,更气了,脸都青了。   桌上有一个漂亮盒子,我伸手拿了起来:「这是什么?」   我打开盒子看,发现是一套首饰,都是最新的式样,最好的材料,镶着红蓝宝石,很精美。   「好漂亮啊,给我的?」   我欢欢喜喜地取了一支簪子,戴在头上臭美。   萧泽闷闷不乐道:「这是母后特意给你打的一套首饰,就当作生辰礼物了。」   「原来是皇后娘娘送的,皇后娘娘真好,我还以为是殿下送我的呢。」   他看着我转圈自赏,面色缓了缓,手伸进胸口,道:「孤也给你……」   「不过我猜殿下也没工夫为我准备礼物,就算准备了,我也不想要。」   我摘下簪子,撇了撇嘴。   一抬眸,发现他的脸又黑了。   「咦?殿下,您手伸进怀里做什么?」   他瞪着我,没好气道:「痒!挠一挠!」 第7章   萧泽离开我这里,便去同我父亲说话了,他们两个同在朝做事,大约谈的都是些正事。   他前脚刚走,后脚,祖母便来寻我了。   她抓着我的手,喜上眉梢:「娇娇,林家哥哥进京了,你快去接一接他。」   我愣了愣:「叫管家去接不行吗?」   祖母嗔怪道:「那怎么行?林家与我们世代交好,需得主人家去接,才不失礼,我一把年纪走不动了,你爹爹又正忙,你去,不是正好?」   得了吧!   祖母,你这算盘打得,匈奴人都听见了!   不就是想让我趁机和林家哥哥接触吗,我又不傻。   「不去,我不去!」   我才要跑,祖母便黑了脸:「阿芜,我最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   救命,我是真怕她动真格,血脉压制啊。   我期期艾艾,不愿去。   祖母厉色道:「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快点,你林家哥哥马车快进城了,你去候着。」   我拗不过,只好上了马车,去接人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街道上卖油的、卖果子的、卖扇子灯笼的,挤挤攘攘,热闹非凡。   马车在其中艰难穿行着。   快要到南大门时,我忽然听见前方一阵骚乱,紧接着,一声尖利的喊叫刺破了繁华。   「抓刺客!」   周边尖叫连连,乱成了一锅粥,照璧急忙掀开车帘,道:「小姐,快出来!」   然而马受了惊,她竟被撂了下去。   我惊慌失措,死死攀住窗沿,却还是被甩得晕头转向。   五脏六腑都被晃得疼,在我以为自己要完蛋了时,忽然听见几声驯马声,马车竟缓缓停下了。   车帘突然被人掀开。   「你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抬眼望去,萧泊言俯于我身前,如神明降世。   我差点一下哭出来。   「我……呕~」   我干呕了一把。   萧泊言扶着我,也没躲,像是不怕我吐在他身上。   缓过来后,我问他:「怎么是你?」   「我从城外回来,恰好撞见城中大乱,车马狂奔,远远看见是你的马车,便来了。」   我摇头笑笑:「看见是我的马车才出手?嗯?倘若不是我,你就不管了?」   他淡笑一下,理所当然地说道:「那是自然,不相干的人,我为何要管。」   我一时愕然。   也不知是他的冷漠惊到了我。   还是惊异于,在他心里,我竟是与他相干,值得出手去救的人。   那上一次在城外,我也算是误打误撞,让他为我破例了。   想到这里,我居然有一点点开心。   车帘再一次被猛地掀开,照璧惶急的声音响起:「小姐!你没事吧……九,九殿下?」   萧泊言没有封号,照璧一下子不知道该称呼,干脆叫他九殿下。   他看了一眼照璧,将我扶起,问道:「你这么晚出门,准备做什么去?」   我一愣。   他看着我,等着。   我只好支支吾吾地告诉他:「我,去接一位远房表哥。」   本来只是糊弄,没想到他却把我之前说的话,记得清清楚楚。   挑眉道:「嗯?莫非,是那要和你议亲的林家哥哥?你家里人叫你来接他,想必对他很满意,很希望你们能在一起。」   「也没有,我不愿去的,是我祖母,一定要我去不可。」   他点了点头。   一屁股坐在了我旁边。   「我陪你去。」   「啊?」   他一脸清正,说道:「眼下城南有些乱,你自己去,恐怕不安全,我陪着,不会出岔子。」   「那我怎么跟人说?」   「就说我是你的家奴。」   那多不好意思。   家奴。   感觉涩涩的。   照璧坐在了外面,马车重新出动,到了南大门等候。   我下了车,一边张望,一边怅然。   祖母一定很喜欢林家哥哥,这两世,她都想让我嫁他。   我若遂了她的意,她一定会很高兴。   何况,林家哥哥后来可成了重臣,想来想去,他都是个完美的夫婿。   只是不知怎么的,我心里乱,一点也不期待见到他。   难道,是因为萧泊言?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急忙扇扇风,祛退燥热。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南门进来了一个带着仆从的年轻郎君,身着素衣,气质干净,长得也是颇为俊俏。   看见照璧手里举着的「江」字小幡,径直朝我们走来。   一拱手,不卑不亢,拜道:「在下幽州林惊羽,请问几位,可是平安侯府上的人?」   我忙迎上前,福了福身,道:「林表哥,我是江芜,是祖母遣我来接你的。」   「原来是表妹,今晚是表妹的生辰,居然还劳烦表妹前来接应,林某实在是,受之有愧。」   林惊羽十分不好意思,脸都红了。   「没事,祖母也是也是心疼林表哥旅途劳顿,怕怠慢了你,才叫我来的,林表哥,你的马车呢?」   林惊羽一时有点窘迫:「我并无马车。」   我想起来了,林惊羽现在还是个穷书生啊,他是一路走过来的。   我也窘迫了,我就驾了一辆车出来。   祖母也没提醒我。   不过,她怎么会提醒我,她巴不得我俩同乘一车,她的算盘打得倒是很好。   我做了个请的动作:「那,那你……」   「算了,咱们走着回去吧,我出来京城,也想走一走,看一看。」   「那好。」   这个林惊羽,还是个挺随和的人。   走了两步,他尴尴尬尬地和我讲话,问了一遍照璧的名字,马夫的名字,跟他们都见过礼,最后,又问萧泊言的名字。   萧泊言神态自如,躬了躬身,道:「在下吴小江,是小姐的书童。」   「吴大哥有礼。」   林惊羽拜过萧泊言,看着他,遗憾感叹道:「我看吴大哥气度不凡,做个书童,实在是屈才了。」   萧泊言淡笑:「不屈才,能留在小姐身边,是吴某之幸。」   我听着这话,一下子,竟有点脸红心跳。   林惊羽点了点头,再不说什么。   气氛又尴尬了起来。   难不成,真要跟他一路回家里去,被祖母强行凑成一对吗?   我偷眼瞧了瞧紧跟着我的萧泊言,心里不是滋味。   可惜他现在还是罪臣,就算我愿意,江家上上下下,也不会答应的。   我真的对这个林惊羽没有感觉,也真的不愿强行跟他凑合,眼下离家越来越近,真进去了,就更难办了。   我烦得手心都湿了,正琢磨怎么委婉告诉林惊羽,不要打我的主意时。   林惊羽却忽然停了下来。   「江表妹。」   他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又有些犹豫。   我心一空:「怎么了?」   这一刻,我真怕他突然说,他是来求娶我的。   可是,他竟朝我拜了一拜:「江表妹,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当直言。」   他咬咬牙,说:「来京之前,平安侯府已经透露了想让我求娶你的意思,可是,林惊羽自觉配不上江表妹,而且,我已有了意中人。」   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说什么?他他他,他不喜欢我!   林惊羽以为我很难过,一边向我道歉,一边表决心:「我自知对不住江表妹,可是,我也不能辜负我的意中人,她虽然家贫,又是个小哑巴,可在我眼里,她就是最好最好的女子,哪怕给我公主,仙女,我都不换,我此生除了她,谁都不娶!」   他爱着一个小哑巴。   他不娶我。   我怎么会怪他呢,我感激他还来不及。   我喜不自胜,朝林惊羽拜了一拜:「林表哥,你的心意我已知晓,我敬重你,也支持你,我会和祖母好好谈谈,绝不会勉强你的。」   林惊羽惊喜地看着我,道:「多谢江表妹!江表妹你善解人意,一定会觅得好郎君的!侯府我就不进去了,江表妹,就此别过!啊,对了,江表妹,生辰吉乐!」   「多谢,林表哥慢走。」   林惊羽又深拜了一下,这才带着老仆,迈着雀跃的小步伐走了。   那个小哑巴,真是好福气。   我忽地有些鼻酸,转头看着萧泊言。   他满眼堆笑。   「怎么回事?该不会是我太晦气,搅了你的大好婚事吧?」   「哼!赔钱!」   「钱没有,赔你一点别的东西。」   他望向河道所在的方向,打了个响指。   一瞬间,轰隆隆几声巨响,巨大的烟花炸开,璀璨夺目,遮蔽了半个天空。   街道上传来一阵阵的惊呼。   萧泊言笑吟吟地看着我,眼睛里像撒了一把星星:「江芜,生辰吉乐。」   我这下是真哭了。   我抽噎着问他:「呜,你什么时候弄的?」   「在南门时,听林惊羽说今晚是你的生辰,我便偷偷叫人去准备了。」   这他妈,也太偷偷了,我一点都不知道。   「谢谢你,萧泊言。」我扑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腰。   照璧吓坏了。   毕竟,一个闺阁小姐,跟一个男人搂搂抱抱,还是很出格的。   「小姐小姐!使不得!」她急忙把我扯下来。   烟花足足燃了一盏茶的时间,引得本来睡下了的人,都跑出来观看了。   这么大的手笔,萧泊言肯定钱都花光了。   天空熄灭后,晚风一阵,硝烟被带走。   一切归于平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萧泊言轻声道:「回去吧。」   「好。」   我恋恋不舍的,正要回去。   不远处跑过一队羽林军。   我停住,问萧泊言:「南门的刺客还没抓到?」   「大概是。」   「那刺客是什么人啊?」   「具体身份尚未可知,不过,据目击者说,可能是蛮族。」   蛮族?蛮族!   我突然兴奋了。   萧泊言看向我,有点疑惑:「你好像很高兴?」   当然高兴了!我忘记了遮掩,嘴巴一快,道:「朝廷安逸了十几年,早就不防备蛮族了。有了这个引子,朝廷也许就会重视起来,加强燕门的防守了!」   他更疑惑了:「跟燕门有什么关系?」   我愣住,一下清醒了过来。   糟糕,我在说什么呢!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编了个理由:「我,我做梦,梦见燕门被蛮族冲破,军队直抵京城,死伤无数。」   「就因为做了个梦。」   「是啊,毕竟,这是我的家国。」   我猛猛点头。   然后,又试探着问萧泊言:「你为什么不愿意再回燕门呀?镇守燕门,守护家园……」   他打断了我,目光冰冷:「这里不是我的家园,这片国土,不值得我守护。」   我愣了愣。   忽然明白,焱妃的死,一定对他造成了无法治愈的伤害,他对整个国家,都没有感情的。   他有他的想法,我也不必强迫什么。   「那你以后去哪里?」   「苗疆。」   他眼神落在远方某处,淡声道:「回我母妃的故土。」   天色昏昏,孤鸟嘶鸣,京城静下来了。   他要回苗疆啊。   我有些失落,却也,无可奈何。   「好吧,我回家啦。」   我朝他挥挥手,跑向了家门。 第8章   到家已经很晚了。   离奇的是,萧泽居然还没走。   他站在大门口,跟我家护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   很明显,他这是被送客送到这里,却不肯走。   我家护卫口水都说干了,已经不想理他了。   看见我,萧泽眼睛一亮,随后,朝我身后看了看。   「回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人?」   我不解:「殿下什么意思?」   他冷笑了一下,道:「不是说,你去接你那个林家表哥了吗?接到了吗?跟林家表哥谈得如何?亲事成了吗?」   这都让他知道了?   他赖在我家这么久没走,不会就是等我看我笑话吧?这狗东西。   我翻翻白眼,没好气道:「林家表哥不想来,人家要回乡去娶意中人。」   萧泽一愣,喜上眉梢:「你看吧,我就说,就你这脾气,没人会喜欢的!」   ……高兴个什么劲,这狗太子就是见不得我好。   我正要骂他,忽然听见一声温温软软的声音。   「殿下,天热,民女切了西瓜,殿下尝尝吧。」   我一愣,江辞月?   不是不准她出小院了吗?她这是怕自己被随便嫁掉,慌不择路了?   「不吃。」萧泽嬉皮笑脸地瞅着我,喋喋不休道,「江芜,这下你可怎么办,没人要你了,要不孤可怜可怜你……」   「殿下,这瓜特别甜,您吃一口吧。」   玉手托着瓜,递到了萧泽面试,萧泽脸上的笑一下就消失了。   他阴恻恻地转过去,问她:「你是何人?」   江辞月以为萧泽要搭理她了,垂眸,温声道:「民女是平安侯的次孙女,江辞月。」   「江辞月?平安侯只有一个孙女,你是个什么东西?」   江辞月一怔,一下有些手足无措。   「民女……」   「没眼力见的东西,孤的好心情都叫你毁了。」   「江芜,管好你家的人。」   他看了看我,气愤地走了。   怪了,他这一世,不喜欢江辞月了。   我微微福身送别他,这才厉色看向江辞月。   「谁叫你出来的?丢人现眼。」   江辞月满目悬泪,屈辱不言。   江余氏跑了出来,假惺惺地责骂道:「辞月,你怎么出来了?快跟娘回去,这江家有恶鬼,会吃人的!」   我自然听得出来她指桑骂槐,只是懒得搭理,自顾自地走了。   到祖母屋里回话时,她正在梳头,我爹侍候在一旁。   「哎呀!娇娇,你们回来了?怎么不提早通传一声,你看看我像什么样!」   我急忙把她按下:「祖母,林家哥哥有事,不来了。」   「怎么就不来了呢?」   「肯定是有要紧的事,才不来的,您别担心。」   「那你觉得林家哥哥如何?」   我故作娇羞:「甚好,祖母,我与林家哥哥要慢慢相处,以后,我们两个见面说话就是,您可别再插手。」   「好好好!」祖母拍拍掌,高兴得不得了。   我没有立刻告诉她实情。   在今日之前,祖母已经给林惊羽施过压,逼他娶我了,我若告诉她林惊羽心上有人,以她的作风,硬生生拆散他们都说不准。   不如先瞒着,等林惊羽考完试,回乡娶了那小哑巴,再和祖母说开。   我爹忽然问道:「阿芜,你进来时,看见太子了吗?我与他无话可说,送客送了三次,他都磨磨蹭蹭不想走,我只好把他撂在门口了。」   竟还有这种事。   我忍不住笑笑:「他走啦,大概,是喜欢咱家门口的海棠花,想多瞧几眼吧。」   「太子今日可真是奇怪。」   说话间,一名护卫跑了进来,通报道:「老爷,方才南门闹刺客,已经抓住了,司里让您跟着去一块儿审呢!」   我爹大惊:「什么刺客?」   「具体还不知道,不过据说,像是蛮族。」   「怪了,蛮族已经十几年未曾骚扰过我朝,怎么这一回,竟闹进京城了。」   我暗喜,不如正好趁此时机,跟爹说说,让他建议朝廷加强对蛮族的防备。   只是不等我说,祖母早已经看到这一层了。   「蛮族销声匿迹多年,突然出现,恐怕,最近要有大动作了,梧儿,你明日上朝,务必恳请皇上警惕些,扩充军队,以防蛮族入侵。」   不愧是征战多年的女侯爵,眼光就是敏锐。   我爹笑道:「是,母亲不必忧心,您就是不说,孩儿也会上谏的。」   祖母点了点头:「嗯,朝臣众多,我能想到,他们也能想到,你去吧。」   我爹拜了拜,才连夜审问去了。 第9章   我爹并没能赶上审问刺客。   那几个人,入了天牢没多久,就咬毒自杀了。   虽然没撬出什么消息,但好歹确定了他们是蛮族,引起了朝廷的注意。   朝中有些人,开始建议扩充兵马,加强燕门的防守了。   虽然也只是些小动作,但是,有总比没有好。   这真得感谢那几个刺客。   不过,我也有些疑惑,上一世,也有蛮族刺客入京大闹吗?若有,朝廷为何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想来想去,又觉得,上一世,朝廷或许也有所应对,只是我满脑子只想当太子妃,并没有在意这些事罢了。   兵马扩充了半个月,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统帅。   我朝安逸了这么多年,大多数人,早就忘记怎么打仗了。   我爹最近很头疼。   我也跟着头疼,向来对外面的人不关心,这些日子,也开始打听,谁家儿郎比较凶猛,谁家儿郎有出息,想要去接触接触,说服他们守燕门去了。   这件事,竟传到了萧泽耳朵里。   我回家的路上,他拉住我,气愤地问我,怎么到处勾搭野男人。   我懒得跟他吵这种小架,捂上耳朵就跑了。   过了没几日,皇后寿宴,在宫中大摆筵席,邀请了我们一家。   我觉得这是个机会。   虽然近些日朝廷有一点动作,但也只有一点,并没有太重视。   皇上如今看起来,已经不信神鬼之说,其实骨子里,是很在意的。   不然,当年焱妃巫蛊之祸,也不至于闹得那么大。   我这次能进宫,不如就编点故事,夸张渲染一番,皇上或许会听进去。   到了寿宴那日,我精心打扮一番,随祖母一道进了宫。   这次受邀的,可不止我们一家,朝中二品以上官员的家眷,几乎都到了。   我想,皇后大概也有趁此机会,为萧泽选太子妃的意思。   开宴前,我坐在前面,背后传来别家女眷低低的议论声。   「那便是江芜?我听说,她平日最是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的,前些日子,还当众打人呢。」   「是啊,你才知道?她可喜欢欺负人了,如今,她可是闻名京城的恶女,你记得江辞月吗?好些天未见她出门了,说不定,早就被江芜给杀掉了。」   「啊,好可怕,听说她最近在议亲呢,谁家要是娶了她,可就倒大霉了!」   真离谱。   大概,是那几个被我打过的小姐造的谣,看来我这恶女的名声,是传开了。   我叹了口气,低头吃果子。   一旁的祖母突然按住我的手:「娇娇,别在意旁人说什么。」   她望着我,满目慈柔:「她们怎么想,都不重要,祖母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就够了,就算没人肯娶你,也有祖母永远疼你。」   我愣了愣。   世人皆以我为污浊,却还有一人信我,做我后盾,何其幸运。   「嗯。」   我弯唇微笑,将泪光隐去。   约莫半盏茶后,帝后来了。   众人一道恭祝过皇后千秋大吉后,便开始饮酒作乐,以及轮流叫各家的女儿出席,展示才艺。   我往前望了一圈,没有看见萧泊言。   忽地反应过来,以他的身份,大概来不了这种地方。   倒是萧泽,闲得很,坐在帝后下首,闷闷地喝酒,才艺一点没看,目光总是频频朝我投来。   我一度担忧他要整我。   但他没有,喝了足足两壶酒后,他就不见了。   我水果吃多了,过了一会儿,有些内急,便离了席,出恭去了。   行至花园小径,忽然听见了萧泽的声音。   醉醺醺的,似乎很是愤懑。   「别拦孤,孤,还能喝。」   旁边小太监急道:「殿下,您回去歇会儿吧,这副样子出去,怕是不得体。」   「孤是太子,谁敢说孤不得体,她今夜,连看都没有看孤一眼,你敢信?孤非得问问她不可!」   问谁呀?   正纳罕,这两人已经撞到我脸上来了。   「江芜?」   萧泽看见我,踉跄着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你,你跑出来做什么?」   我吓了一跳,忙道:「我内急,要出恭来的,你快放开我!」   「出宫?为什么要出宫?孤不许你走!」   他急了,眼尾泛红:「才待了一个时辰不到,你就要走,你就这么不想见到孤?」   我不知道发什么疯,使劲掰他的手:「你说什么呢!赶紧松开我!」   「不准走,你不准走,孤是太子,你怎么能忤逆孤的意思!」   他一把将我拉到怀里,疯狗一样,狠狠咬上我的肩头。   跟着来的太监吓坏了,急忙阻止,却被他一脚踹开。   「滚,违令者,死!」   他死死拽着我的手,将我往假山里拖。   「放开我!放开!」   我吓坏了,惊声尖叫,却被他按在假山石上,撕烂了外衣。   他低头,想要吻我,毫不顾忌我拼死挣扎。   我如何都挣不开,哭了起来。   「求求你放开我吧,萧泽,你别碰我。」   「你,你凭什么拒绝孤?」   他目光癫狂,眼中泛泪:「是你说此生非孤不嫁,转头弃孤而去,你凭什么?是,孤曾经对你是不好,可那是因为,孤以为你是母后安排的奸细,孤现在知道你不是了,江芜,你为什么就突然不喜欢孤了!」   「你疯了!放开,放开!」   我嘶声哭喊,他却变本加厉,一口咬破了我的唇。   恶心,恶心死了。   外面的太监不敢过来,我绝望至极。   手突然摸到了一块石头,我咬了咬牙,大不了同归于尽,死过一次了,我还怕什么。   我抬手,正要拼个鱼死网破。   太子却突然受了当头一棒,滑倒在地。   眼泪滚落,眼前的景象清晰起来。   「萧,萧泊言?」   他脱下外衣,将我裹住,扶着我离开,声音轻颤:「是我。」   宫里,有专门为女眷更衣准备的屋子,他面色难看,驱散旁人,将我带了进去。   「你在此处候着,我去叫你家的丫鬟来,给你送衣裳。」   「萧泊言!」   我慌张地拉住他。   「太子,太子没事吧?你伤了他,他们会不会治你的罪?」   他没回,显然,他也不知道。   我哽咽着问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有难。」   这不是答案,这才不是答案呢。   我抓住他的手臂,望着他,一字一顿:「萧泊言,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面色平静,双拳握紧了,随后,自胸腔里发出淡淡的一声:「嗯。」   果真如此,果真如此。   我真不知道此刻,我该不该高兴。   「你喜欢我什么呀?你没听外面人说吗?我可是天下最最恶毒刻薄的女子了。」   「我听到了。」   「我跟你讲,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很坏,还喜欢欺负人!」   他瞧着我,轻轻一笑:「我就喜欢你欺负人的样子。」   我愕然,忙道:「你这是,变态,这是畸形的爱。你喜欢那是因为,因为我没欺负到你头上……」   「那你来欺负我。」   「有病有病有病!」   他笑了:「就当我有病吧。」   而后,忽又问道:「你前些日,为何搜集了那么男子的信息,又约他们茶楼相叙?是在……为自己择婿吗?」   「才不是呢!」   我急忙解释:「我是想寻一些有能力,有志气的儿郎,劝说他们去守燕门。」   他愣了愣:「守燕门?这是朝廷该操心的事,与你何干?」   「燕门乃是京城门户,一旦失守,家国都不复存在,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不能袖手旁观。」   默了片刻,他才道:「看来这件事,对你很重要。」   「当然了,这里是我的家啊。」   说完,我又有些悔,我跟他说这些干什么,他对这里,只有憎恨。   萧泊言笑笑,没再说什么,只道:「进去吧。」   便关了门。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照璧和祖母都赶了过来,皇后也在随后赶到。   兹事体大,并未惊扰太多人。   这件事,被秘密处理掉了。   太子失德,被关进了东宫思过。   萧泊言虽救我有功,但以下犯上,伤了太子,被杖了二十棍,待能走动了,就必须离京,再不许回来。 第10章   我回府后的第二天,萧泽清醒了。   人虽出不了东宫,却送了信来。   信上言辞恳恳切切,悔意满纸,说昨日是他不对,他错了,请求我原谅。   信上还说,他行为虽鲁莽,可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我没再往下看,点火烧了。   即便没有上一世所受的委屈,他昨日行径,我也无法原谅。   这件事发生后半个月,萧泊言离京了。   皇上厌他,命他尽快回他的苗疆。   他走的那天早上,我偷偷去南城门送他。   却没有看见他。   我问守城的士兵,别人才告诉我,皇九子萧泊言,从北城门走了。   「为什么走北门?去苗疆不是从南门出?」   「苗疆?」   士兵挠挠头:「不是说去燕门吗?」   我怔了一瞬,急忙拔腿,奔向北城门。   跑得肺都要炸开,终于追上将将出城的马队。   萧泊言骑在马上,带着随从,走在最前面。   我狂跑上去,挤开人群,扒住他的马。   「萧泊言!」   他惊了惊。   「你怎么来了?」   「他,他们说你要去燕门?」   他握紧了缰绳:「是。」   「你不是要回苗疆吗?是不是他们强迫你的?」   「没有,是我自己请求皇上,让我去镇守燕门的。」   「为什么?」   他的手握紧了缰绳,垂望着我,眼底柔软。   深吸了一口气,说:「因为,这里还有一个人值得我守护,为了这个人,我愿意重回燕门。」   我怔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江芜,你要好好的,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他不再看我,勒紧缰绳,打马而去。   「萧泊言!」   我在尘土里追着越来越小的人影,嘶喊着:「你到了要给我来信!你别把我忘了!」   无人回应。   黄沙漫天,我终于再也看不见他了。   回到家后,祖母震怒。   「阿芜!你去送那罪臣做什么?你这样做,会给江家惹来多少猜疑你知不知道?」   我静静听着训斥,等到祖母说累了,才伏地磕头。   「祖母,阿芜知错了,请祖母罚阿芜吧。」   「又来又来,我罚你做什么?」   祖母落了泪,走下来,将我抱在怀里。   「阿芜,江家只你一个独苗苗,你还要祖母怎么疼你呢?我骂你也好,训你也好,都是为着你的前途,你怎么就不听祖母的?」   我靠在她怀里,喃喃道:「我知道啊,祖母,我全知道。」   「你若知道,就听祖母的话,一切由祖母安排就是,你安稳度过一生,不好吗?」   「好。」   我点点头,抱住了祖母。   我决定乖乖听祖母的话,再也不惹她生气,接受她的安排。   这天过后,祖母又开始张罗起了我的婚事。   我不知道她是在哪里见到了林惊羽,得知了他要回乡去娶小哑巴的事,一转头,又来找我质问。   我扑通就给她跪下了。   只要我跪得够快,她就来不及生气。   「您别为难人家林惊羽了,他有心上人,祖母,换一个吧。」   她这回只是叹了半天的气,就放过我了,头疼半天,决定从别家再挑个好儿郎出来。   就在这时候,我居然收到了一封来自北方的信。   信封上的署名,是吴小江。   一瞬间,我便明白,这是萧泊言怕信被人截去,才用了化名。   我打开信封,里面掉出来几支我从未见过的花花草草,还带着香。   信里面,萧泊言给我细细描述了燕门是什么样的,燕门人吃什么,穿什么,平日里爱干什么。   信的最后,他还祝我觅得好郎君,将来成婚,寄一坛酒给他。   我没想到他真的会寄信给我,抱着一把纸,哭了半天,然后赶紧回信,嘱咐让他常来信,然后托人偷偷递了出去。   他收到了,后来,竟真的常常写信来。   关于他每日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事无巨细,都写给我。   让我在平静枯燥的京城里,有了盼头,也有了牵挂。   这样平静的日子,到了十月,就被打破了。   因为,蛮族突袭燕门了。   我不知道具体战况,只听说,一夜间,死伤无数。   而皇上,决定舍弃燕门,迁都南下。   这便意味着,燕门从此以后,将陷入前有敌军,后无援手的绝境。   我疯了一样地往家里跑,想问我爹是不是真的。   到家时,所有人都在收拾东西了。   祖母拉住我,好一顿训:「娇娇!急死祖母了,你跑哪里去了?快收拾东西,咱们日落前就要走了。」   「祖母,朝廷当真要南下?」   祖母叹了口气。   「朝廷安逸了几十年,太久没有打过仗,会打仗的人没几个了,谁也没有信心,南方山水纵横,易守难攻,为了保住更多人,为今之计,只有迁都南下了。」   我急了:「那燕门呢?燕门的人呢?他们怎么办?」   祖母湿了眼眶,不说话了。   我爹叹道:「他们为国而死,乃是无上光荣,会被永世铭记的。」   「谁要这狗屁光荣啊!我要他们活着!」   我哭喊着,从未有过的勇气涌入,我向外冲去。   「娇娇!你去哪?你该不会要去寻那罪臣吧?娇娇!」   祖母为了追我,差点摔倒。   我回头看她,哭着给她磕了个头:「祖母,原谅娇娇,这次又不听话了。」   我起身要跑,被护卫拦住。   干脆抽刀抵在喉头:「再上前一步,我便自刎于此!」   祖母被我爹拉着,哭得差点晕过去。   「娇娇,放下,你这是要祖母的命啊!」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为我重返燕门,我若南下,余生都不得安宁。   没人敢上前,我夺了一匹马,直奔燕门。   我日夜奔袭,中途换了好几匹马,才终于在十日后,抵达燕门。   马停了,我也倒了下去,艰难喘息,几乎死掉。   小兵上前查看,不敢放我入城,我只能抓住他的裤脚求他:「你告诉萧泊言,江芜求见。」   小兵急忙跑进去。   一炷香过后,城门打开,一身血腥味的将军向我奔来。   「江芜!」   他双手颤抖,将我抱起,惊喜,却又恼怒。   「你来干什么?你好好跟他们南下就是,你跑到这里干什么!」   我咬着牙,眼泪一颗一颗连着往下掉。   「萧泊言,我来跟你一起死。」   他眼眶瞬间红了。   「谁要你跟我一起死了?」   「你若不肯,我现在就死。」   「江芜,你叫我拿你怎么办……」   他抱紧我,滚烫的泪珠子落进我颈窝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来对了。   燕门防守形势严峻,半月前那一仗后,元气大伤,却根本没有时间休整。   萧泊言带我去了关口。   士兵们正在修补城墙。   而数里之外,就是密密麻麻的敌军帐篷,压得人喘不过气。   力量对比如此悬殊,燕门大概,真的会守不住。   可是,我不怕,起码这一世,我就算死了,也不冤。   这天晚上,我睡萧泊言的房间。   天气已经冷了,洗过澡后,我瑟瑟发抖,钻进了被窝。   萧泊言进来后,盔甲都没有脱,便坐在了在床边的地上。   「你不上来?」   他闭着眼,看也不看我。   「乖乖睡你的觉。」   「我不。」   我伸脚蹬了蹬他,学上一世江辞月哄萧泽的样子,撒起了娇:「泊言哥哥,冷,我睡不暖。」   萧泊言轻轻叹了口气,却还是不看我,起身要走:「那我去给你弄一盆炭火来。」   「别,炭火金贵,多可惜。泊言哥哥,你看,这床这么大,刚好能睡两个人呢。」   他耳朵瞬间红了,喉结动了动,强忍着没有回头:「阿芜,你不要再惹我了,我怕我会做出什么来。」   「做出什么?」   我坐起来,抱住他的腰。   「我只身前来,本就已经打算将身家性命全部托付于你了,萧泊言,你当真不懂?」   他倏地睁了眼,回头看着我,目光如兽。   「你不怕将来后悔?」   「我的将来,就是你的将来,萧泊言,你不是让我欺负你吗,来,让我欺负欺负。」   「阿芜,你真是个妖精。」   他目光游离在我唇上,终于忍不住,低头吻了下来。   后面的事,自然不必说了。   再后来,我换上了小兵的衣裳,在城中帮忙。   蛮族几乎每天都会发起攻势,但每一次,都被我们扛住了。   直到十一月中旬,蛮族的一个千人部队跋山涉水,绕开关口,杀到了我们后方,切断了我们唯一的补给路线。   燕门,终于成了一座孤城。   萧泊言仍旧拼死抵抗,只要燕门不破,蛮族的大部队就不能南下,关内百姓,便多转移一些。   他曾经说,后面的国土,不值得他守护。   可现在,他让我安心,他说,他会为我守到最后一刻,直至喋血城下。   十一月底,矢尽粮绝,我们真的守不住了。   我饿得两眼发黑,在城墙角昏了过去。   我想,我大抵是要死了。   混沌中,脑海里却突然响一个声音。   「江芜,醒醒。」   「醒过来,别就这么死了。」   我喃喃回问:「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江芜,醒过来,别死,你能重生,是有人在地君座下悔过十年,用自己往后十辈子的福气换来的,别死。」   「谁?谁换的?」   我猛地惊醒,那声音却消失了,再细想,我竟记不得那是男人的声音,还是女人的声音。   用往后十辈子的福气,换我重生?   谁会那么做?   刚才那声音说,悔过十年,那么便说明,那人有愧于我?   我脑海里竟浮现出太子的脸来。   不会是他的,他怎会后悔呢,晦气。   大概只是个梦,我不再想,爬上城楼去找萧泊言。   与他坐在地上,又熬过了一夜。   第二日,是真的熬不动了,我们坐在城楼上,眼看蛮族再一次向我们发起进攻。   他的手已经快没力气了,握住剑时,抖得很厉害。   好在,我们并非要去杀敌,而是,自戕。   为了不落在蛮族手里受辱。   「后悔吗?」   「不悔。」   他笑着亲了亲我的额头:「阿芜,此生能与你共赴死,是我之幸。」   他抬手,剑抵喉头,我亦拾起短剑,与他共赴黄泉。   残阳如血,角声震天。   我与他相视一笑,闭上眼。   就在这关键时候,后方竟突然传来小兵的呼喊。   「将军!援军到了,援军到了!」   我与萧泊言猛睁开眼,一时不敢相信,急忙看向后方。   尘烟漫天,远处,成千上万的骑兵向关口奔袭而来。   我和萧泊言急忙冲下城楼,前去迎接。   骑兵渐近,我看见领头的,是一威风凛凛的白衣将军。   我双眼发昏,看不清人脸,直到那白衣将军嘶声呼喊道:「娇娇!娇娇!」   祖母!   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踉跄着向她迎去。   她翻身下马,向我冲来,脸上溅满鲜血,几乎辨不清容颜,只有热泪,冲刷出两道白痕。   她将我抱住,泣不成声。   「娇娇,祖母来了!你怎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都怪祖母,没能早些筹齐兵马,让我的娇娇受苦了。」   「祖母,真的是你。」   我呜咽着,回抱住她:「祖母,你怎么来了?你年迈体弱,怎么受得住这般折腾?」   「我是老了,可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谁?我是驱蛮族于千里外的女侯爵,就算老得只剩一把骨头,也还能战!」   她不再多言,一把将我推给萧泊言:「照顾好我孙女。」   而后翻身上马,喝道:「开城门,迎敌!」   杀声震天,金戈铁马耳畔过,黄沙里,祖母长枪直入,所向披靡。   这一仗,打了足足一整天,祖母带着人,再一次,将蛮族驱逐至数百里之外。   我听闻,敌军中有老兵,瞧见祖母,不敢相信她竟是传闻中的女将军,以为鬼神降世,吓得弃械而逃。   三十多年前,女将军怒屠蛮族,被奉为神话。   而今日,神话,又一次降临在了燕门。 第11章   燕门保住了。   京城也保住了。   这一战过后,原先迁走的百姓,又陆陆续续回了京城,自然,朝廷也迁回来了。   只是蛮族仍有余孽,所以,萧泊言不能走,往后,他便要永远留在燕门镇守了。   祖母糜战一场,旧伤复发,也走不了。   加之我执意要留在燕门,和萧泊言在一起,她便更走不了了。   她原本极力反对我和萧泊言在一起,但后来,萧泊言在她门口跪了三天,求她把我许给他。   祖母才终于动容,不再反对了。   后来,她又见萧泊言对我的确很好,才放了心。   她决定亲自为我们操办婚事,至于她自己,她说,就不回京城了。   她说,她的夫君埋在了燕门,将来她死了,也埋在这里就好。   春节前,皇帝颁布了一道圣旨,嘉奖萧泊言。   他再不是罪人之身,被封为燕王,食邑五千户。   嫁他之前,我本已做好当罪妇的打算,结果,竟成了王妃。   圣旨颁布没多久,我爹就带着照璧赶来了燕门,不知发生了什么,我爹头发白了,一副老脸丢尽了的样子。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继妹江辞月,怕嫁不了好人家,便暗中勾搭贤王世子,爬了人家的床。   如今,被贤王纳入府中,连个侧妃都不是。   贤王妃跋扈,三天两头打压江辞月不说,还常常去江府找我爹的麻烦,让他把江辞月领回去。   我爹受不了,便干脆跑到燕门躲清静来了。   我有些唏嘘,江辞月真是一点都没变,上一世,爬萧泽的床,做了个风光侧妃,这一世,她运气没那么好了。   我在春日成亲。   那日,我收到了几车好酒。   是萧泽亲自送来的。   他知道我不想见他,便没有进门,独自在城中小楼里,喝了一夜的酒。   第二天,未有道别,快马加鞭回了京城。   成婚第二年,我有了身孕。   那时候,祖母的身体愈发不好,一度只能卧在床上了。   她自觉时日无多,从得知我怀孕那天起,便开始缝小娃娃的衣服。   不知道男孩女孩,她就都缝,没日没夜地做,堆了一屋子,怎么劝也劝不动。   这年春天,祖母油尽灯枯,没能等到重孙降世,便撑不住了。   我哭着给她喂水,却一滴也喂不进去。   「祖母,求你了,好起来吧,你还没抱到重孙呢。」   眼泪落到祖母脸上,她攥紧了手中的针线,唇动了动,竟发出微弱的声音来。   「娇娇,娃娃的衣裳,祖母缝不动啦,你自己缝,你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她又望向萧泊言:「燕王,照顾好她,我在泉下,会一直看着的。」   萧泊言双目通红,跪了下来,握住她的手说:「祖母放心,我定会护好她,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祖母笑了笑。   又看向我:「娇娇,你别哭,祖母心疼啊。   「别哭,祖母高兴得很呢。」   她枯槁的手抚过我的面颊,一滴泪自眼角落下。   声音像落进了深渊,越发地小,却在听清的那一刻,如平地惊雷。   「娇娇,祖母要走啦,上一世,祖母没有保护好你,让你走在了前头,这一世,祖母看到你幸福平安,就很满足,很满足啦。」   我凝滞片瞬,疯了一样抓住她的手,问她:「祖母你说什么?你说什么?祖母!祖母!」   她的意识已经不再清醒,声音断断续续,热泪滚下。   「娇娇,祖母亲眼看见你跳了城楼,祖母,心都要碎了呀。   「娇娇……你要,好好……」   她吐出最后一口气,再没了声息。   我终于知道是谁,换我重生。   可是,她却再也不会醒来了。   燕门再无女将军,只有春无尽。   (正文完) 第12章 番外:女侯爵   江家老夫人此生做过两件举世闻名的大事。   第一件,是与国红公府世子大婚之日,撕烂嫁衣,跳河逃婚。   第二件,是嫁了将军,又在将军阵亡后,接管十万大军,驱蛮族至千里之外。   她以一己之力,挽狂澜于危急,护住了千千万万的生灵。   在那之后,她又救过灾,靖过难,战功赫赫。   三十岁那年,她被封为了史无前例的女侯爵,赐上可训天子,下可杖群臣的蟒头杖。   一生所能拥有的,她都有了,再无所求,后半生,她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维护好将军交到她手里的东西:江家。   江老夫人一生威名赫赫,她本人,也是铁一般刚强的性子。   柔软这个词,自将军死后,就与她无关了。   哪怕对亲儿子,她也不曾温柔过。   直到小孙女降世。   这个孩子,一出生就没了母亲,江老夫人只好把她留在身边,亲自教养。   也许是人老了,心跟着变软了。   她抱着她,心中触动。   粉面团子一样的小人儿,刚出生就会笑,江老夫人看着她,怎么看也看不够。   孩子一天天长大,会走路,会说话了,顽皮得紧,总是捣乱。   她舍不得训她,可不训,又怕她长歪了,只好闭一闭眼,用戒尺打她手心。   每次打过她之后,心疼得要命,不愿表露,便回屋去,狠狠在自己的手心打回来。   江老夫人最爱听孙女背书,奶声奶气的,背着:人是猪,性本善。   也不知小孙女是不是故意的,每次都逗得她哭笑不得。   她爱她如命,发誓要好生教导她,让她富贵平安,一生无虞。   小孙女也算听话。   直到十三岁那年,小孙女在宫里见了一回太子,人就变了。   江老夫人不喜欢皇家的人,他们最是薄情,一生中有太多女人,她哪里会舍得小孙女受那委屈。   她久违地打了她。   可再怎么打,也阻止不了少女的心动。   反而,越发叛逆。   再后来,儿子娶了续弦夫人进门。   小孙女就一天比一天地,更反叛了。   终于有一天,小孙女执意要去马球赛看太子,突遇刺客,救了重伤的太子。   皇上赐婚了。   她再无力回天,只能眼看小孙女步入深渊。   她气得失去理智,那一夜,她罚小孙女跪祠堂跪了一整夜。   之后,再也不见她。   直到她嫁入东宫,杳无音讯。   她告诉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要再管她。   可怎么也舍不下她,便总是叫人去东宫,打听小孙女过得怎么样。   听说,太子待她很冷淡,听说,她天天都在哭。   她心痛极了,可是,又强要面子,不肯去找她。   只想着,等她吃了苦头,自然会后悔,回到她身边的。   可她没有等到那一日。   蛮族入侵,燕门失守,京城也沦陷了。   她听闻太子弃了太子妃,携侧妃出逃,心急如焚,快马加鞭去寻她。   却在即将到达之时,眼睁睁看见她跳了城楼。   那一刻,她嚎哭不止,痛得好像死的是她自己。   她冲过去抱她。   冷不丁瞧见了太子。   他不知是后悔,还是怎的,竟回来了。   她怒骂他孬种,问他:「你不是弃了她,逃命去了吗?你回来做什么!」   太子哭得瘫倒在地。   「我没有要弃她,我,我来晚了……」   她不想听他狡辩,一巴掌扇过去。   太子伏倒在地,许久都没能起得来,直到宫里人找到他,扶着他出逃。   朝廷南迁,江老夫人跟随他们,一道去了。   后来,太子登基,她不能知道天子的消息,只知道,她的继孙女,也就是太子侧妃,在冷宫里不明不白地死了。   又两年后,江老夫人郁郁而终。   在她死后,鬼差将她带到地君面前,说,她生前功德无量,死后,可位列仙班,成为庇佑一方的地仙。   她却拒绝了。   她跪在地君座下,说自己并无功德,倒做了一件天大的亏心事。   她说,她的小孙女死得冤,请求地君开恩,给小孙女一个重来的机会。   地君自是不允。   她只好日日跪求。   直到跪满十年,地君于心不忍,才答应,耗她往后十辈子的福气,换她的小孙女重生。   她急忙叩谢。   一抬头,竟到了自己家里,儿子正在同他发牢骚:「阿芜又跑去见太子了。」   她喜不自胜,也深知这一日至关重要,急忙出去寻江芜。   岂料她竟自己回来了。   江芜跪在她膝下,叫了一声许久未曾叫过的「祖母」。   在那之后,江芜虽仍旧淘气,但对她,却再也不像上一世那般疏远。   她惊异于她的变化,又想着,或许是地君助了一臂之力,让江芜清醒了过来,心中甚是感念。   这一世,她定要改变关破城亡的结局。   只是,她早已不在朝中,又无凭无据,总不好直接让皇上严守燕门。   便想了法子,买通死士,冒充蛮族刺客,大闹京城。   这一招果然有效,朝廷中人,开始重视起被忽略许久的燕门关了。   可惜,她未曾料到的是,朝廷安逸太久,早就忘记如何打仗了。   十月,燕门被袭,死伤无数。   朝廷却没有多余的兵力支援。   她是很想去的,只是她已经老了,身子大不如从前,就算上前线打仗,也很难取胜。   何况,她死了,江芜怎么办?   她怕拖下去,又会落得上一世的下场,便向皇上谏言,迁都南下。   皇上同意了。   她急忙回去收拾东西,可就在此时,江芜却以命相逼,夺马奔向燕门。   她这才知道,她的小孙女,对那个罪臣,竟用情至深。   她派人去追,却没能追回江芜。   她只好决定,重上战场,救她回来。   一切并没有那么容易,她没有兵马,朝廷孱弱,更是不会借她。   她只好向各府借私兵,又散尽家财,收买义士,才终于在十一月中旬,集齐了足够的人马。   她带着这些人,一路杀回了燕门。   女侯老矣,但蛮族,仍是她的裙下败将。   她驱蛮族于数百里之外,只是,身子终究不如年轻时,一回燕门,就倒了。   那罪臣寻了许多郎中来给她看病,她不领情,她怕领了情,就得把孙女赔进去。   她知道江芜喜欢萧泊言,可她不同意,萧泊言是戴罪之身,前途未卜,她哪里舍得让孙女受苦?   直到后来,她与他们日日相处,亲眼看见萧泊言如何温柔待江芜,如何纵她,心中才慢慢动容。   过了些日子,萧泊言又在她屋外跪了三天。   她才借坡下驴,答应了此事。   她于春日去世。   走后,鬼差来接她离开。   她问,她是不是会被送到哪里去受苦。   鬼差笑道:「你是有救世功的女侯爵,你死了还要受苦,岂不是天道不公?」   她愕然。   鬼差道:「夺你往后十辈子福气,是地君诓你呢,这地仙之位,地君始终为你留着的。老夫人,你想做哪里的地仙呀?」   她抬头,看着春草无尽的人间,回答得毫不犹豫。   「燕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