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真千金开始做绿茶   作者: 未妆   简介:   黎枝枝十五岁那年被接回京师认祖归宗,身为黎府真正的千金,她本应该是备受宠爱的,但是所有人都更喜欢知书达礼、冰雪聪明的黎素晚,至于黎枝枝,她自小在穷乡僻壤长大,目不识丁,不知规矩,就连名字都透着一股子轻贱。   黎枝枝在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上辈子回到黎府后,不甘受到冷落,拼命与黎素晚争宠。   她努力读书识字,琴棋书画,规矩礼仪,样样学到精通,把黎素晚远远甩开,可是到了那一天,大家都在安慰黎素晚,黎枝枝仍旧是被厌烦的那个。   她醒来后去见了父亲,红着眼眶道:请爹送我回乡下吧,我一回府,姐姐的身子就不好了,一定是因为我的八字太硬,冲撞了她。   黎父一怔,道:何出此言?素晚只是病了,看了大夫就会好。   没几日,黎素晚的病果然大好了。   靠着一手熬绿茶的功夫,黎枝枝在府里的日子好过了许多,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太子萧晏,对方一眼就看穿了她的伎俩。   初见时,萧晏便认为黎枝枝颇有心计,所以绝不给对方利用他的机会,他看着黎枝枝装乖扮无辜,抱上了各路人马的大腿,在京师混得风生水起,长公主收她做义女,世家贵女和她情同姐妹,宫中宠妃视她为闺中密友,还得了一个郡主的封号,对她有好感的男人更是一只手数不过来,就连他的亲妹妹也天天叫着要黎枝枝做姐姐。   萧晏等了又等,也没等来黎枝枝抱他的大腿,他终是没忍住问黎枝枝:想不想做太子妃?   黎枝枝不想。 第一章   正是傍晚时分,一辆青篷马车驶入长街,在一座府邸前停了下来,两个门房正在闲磕牙,听见这动静,都探头往外瞧,一个忙道:“来了来了。”   “哪儿?”另一个急急站起来,勾着腰冲大门外瞄了一眼:“嘿,是老刘回来了。”   赶车的车夫下来了,招呼一声,车里又下来了一个婆子,最后,跟着一个小小的少女,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包袱,不安地打量四周,这里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极其陌生,高大的宅门,镶金的匾额,门口张牙舞爪的石狮子,让李枝枝感到无比慌张。   “小姐快进去吧,老爷夫人想是在等着您了。”   老婆子催促着,李枝枝默默地答应了一声,昏头昏脑地跟着她入了那阔气的大宅门,这宅子真是大得很,处处都精致漂亮,朱漆的廊柱,雕花的石栏,就连地砖都刻了花纹,灰扑扑的粗布鞋踩在上面,十二分的不合衬,李枝枝觉得自己很是格格不入。   宅子里有很多下人,投过来的目光不乏好奇和打量,这让她感到不舒服,李枝枝低下头,避开了那些人的窥探,跟在老婆子身后,进了一座厅堂。   王婆子叮嘱她在此处等候,就匆匆离开了,没人请李枝枝坐下,她看着那朱漆的雕花大椅子,干净得能泛光,映出人影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仍旧抱着她的布包袱。   厅堂门口不时有下人经过,然后隐晦地往里瞧,又是那种打量的目光,自以为不留痕迹,实际做得分外明显。   李枝枝有些厌烦,她站起身来,换到一个角落的位置,那些人一时间看不见她了,除非她们进到屋里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从昏黄变得擦黑了,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还有人声低语,紧接着,有人进了厅堂来,打头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官服,看见李枝枝,愣了一下,男人把纱帽摘下来,递给身后的下人,道:“接回来了?”   那下人道:“是,下午就到了。”   李枝枝立即就明白了,这个中年男人或许就是她的生身父亲,她抱着包袱站起身来,沉默地望着他。   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万一叫错了呢?   那中年男人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只是径自问下人:“告诉夫人了吗?”   下人忙道:“王婆子去了,当时夫人在紫藤苑照顾小姐呢,没顾上这边。”   黎岑点点头,对李枝枝招手:“孩子,过来,让爹看看你。”   李枝枝忽然生出几分安心来,她方才没猜错,这果然是她的父亲,她走上前去,只觉得对方身形高大,容貌儒雅和气,有些亲切。   黎岑也在端详她,点点头:“像夫人年轻的时候。”   下人殷勤附和:“正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   “对了,”黎岑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那边怎么说,都解决了?”   下人连忙道:“都解决了,那对夫妇一开始还闹,非说咱们是去讹人的,死活不肯让咱们把小姐带走,王婆子说要去报官,他们就忌惮了,后来又给了十两银子,他们就欢天喜地把人交出来了。”   听到这里,黎岑颔首:“如此两清,也算合适。”   李枝枝抱着包袱的手紧了一下,不知为何,她心中方才升起的几分亲切感,在这一刻倏然消失殆尽了。   她想起临走时,爹娘面上毫不掩饰的喜悦,仿佛平白拣了大便宜,他们当着她的面,商量着给阿弟盖屋子,有了这笔钱,秋后就能开工,再过两年,阿弟就能娶上媳妇了,到底是没白养她这么多年。   方才她的生身父亲也说:如此两清,也算合适。   这个结果他们都很满意,却没有一个人问过李枝枝,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正在这时,黎岑问她:“以前叫的什么名字?”   “李枝枝。”   黎岑皱了皱眉头,道:“这个名字不好,改一个吧。”   他想来想去,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名字,索性道:“罢了,先改个姓,再让你娘想个名字。”   就这样,李枝枝就成了黎枝枝。   黎岑让下人带黎枝枝去安顿,看见她怀中抱着的布包袱,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黎枝枝愣了一下,轻声答道:“是、是换洗的衣裳。”   她是在乡下长大的,虽然也会说官话,但是不可避免地带了些口音,黎岑又皱起眉头,打量她一眼,这一次和之前不同,近乎审视了,像是在这时候,他终于正眼认真地看这个半道认祖归宗的女儿,片刻后,才问道:“识字吗?”   黎枝枝缓缓摇头,黎岑的表情既在意料之中,又有些失望,沉吟道:“黎家往上五代皆是有官身的,外祖父更是中过一甲,你身为黎家女儿,不说精通,至少也要读书识字,免得日后贻笑大方,叫人看低了咱们家。”   他说话时不紧不慢,语速平和,明明没有指责的意味,却让黎枝枝有些瑟缩,仿佛她不识字,便是她的错处,于是不可避免地窘迫起来。   好在黎岑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道:“等过几天,我请个先生回来,教一教你,对了,你还有个兄长,他——”   正说着,门口进来了一个少年人,他穿着一袭浅蓝色的锦袍,身后跟了一个书童,进门就叫道:“爹,您下值了。”   “行知,过来。”   黎行知一眼就看见了黎枝枝,他立即皱起眉来,黎枝枝敏锐地察觉到,这位兄长对她并不喜。   果然,黎行知走近前,对黎岑道:“接回来了?就是她?”   “嗯,”黎岑道:“她刚刚回府,你有空就带着她转转,熟悉一下。”   黎行知不以为意道:“这种小事让下人教她就行了,哪里用得着我?对了,爹,我先去看晚儿了,她昨夜起了烧,不知现在如何了。”   黎岑摆了摆手,黎行知便匆匆跑了,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给到黎枝枝,她尴尬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好似一个局外人。   大约是看出了黎枝枝的不自在,黎岑解释道:“晚儿就是在府里长大的那个孩子,打小乖顺聪明,你娘和你兄长都很喜欢她,毕竟养了这么多年,感情深厚,送回去实在舍不得,咱们黎府虽然不算什么高门贵族,但是多养一口人还是不成问题的,所以就将她留下来了,正好你们二人同龄,往后也能做个玩伴,好好相处。”   黎枝枝垂着眼,轻轻嗯了一声。   见她这般听话,黎岑方才的失望也淡去了几分,有些欣慰地道:“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不错,不错。”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道:“晚儿前阵子病了,已是好几日下不得床,昨夜又起了高热,你娘急得不行,所以没来得及顾上你,你也别怪她,这样,我顺便带你去见一见她们吧。”   黎枝枝点点头,跟在黎岑身后走了两步,黎岑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哑然失笑道:“怎么还抱着那包袱?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叫下人拿着吧。”   他的语气神态,透着一股子自然的傲慢,又或许是轻视,瞧这个半道回家的女儿,像是在看一只流浪的猫儿狗儿,既觉得它脏兮兮,又有些可怜可笑。   黎枝枝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下人来接她的包袱,拽了一下没拽出来,提醒道:“小姐,您撒手呀。”   黎枝枝这才如梦初醒,松了手,一抬头,发现黎岑已经出门了,她忙跟了上去,身后传来几声轻轻的嬉笑,黎枝枝回头,只见几个丫环凑在一起说话,窃窃私语着,看过来的目光无一不是带着轻慢的。   如芒在背。   黎岑带着黎枝枝去了紫藤苑,这院子虽然不大,却打理得十分精致,正是暮春时候,紫藤爬上了小楼,吐露着一串串浅紫色的小花,含苞欲放,好奇地打量着来人,门头的紫藤花丛中有一块匾额,上面写了三个很好看的字,可黎枝枝不认识。   她很快就收回目光,垂下头,跟在黎岑身后,穿过紫藤花架,还没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少女的哭泣声,嘤嘤道:“娘亲,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好疼啊……”   紧接着一个妇人哽咽道:“傻孩子,说些什么傻话?你若有个不好,叫娘亲怎么活呀?”   那少女抽泣着道:“是晚儿不孝,爹爹和娘亲养了我这么多年,晚儿却不能回报您的恩情,晚儿好后悔啊……想来这也是晚儿的命数,鸠占鹊巢,叫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胡说!”   少年略带隐怒的声音开口打断:“谁给你说的这些浑话?什么鸠占鹊巢?我的妹妹只有你一个,以后不许再乱说了,好好吃药,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妇人也急忙道:“是哪些贱婢在你耳边嚼舌根子?娘亲叫人狠狠罚她们,你是娘亲一手养大的,不论发生什么,你都是娘亲的乖女儿。”   少女哭泣的声音低了许多,感动道:“娘亲和哥哥的恩情,晚儿只来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来报答了……”   真是一出母慈子孝,兄妹情深的场面,黎枝枝垂着的眸中闪过几分微嘲,她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既然感情如此深厚,黎家又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把她从遂乡接回来呢?   耳边传来黎岑的咳嗽声,黎枝枝回过神,与此同时,屋里的人也发觉了他们的到来,少女虚弱的声音道:“是……爹爹来了么?”   黎岑踏入屋内,黎枝枝跟着他绕过屏风,一眼就看见了那铺着绫罗锦绣的雕花大床,床边围了一圈人,众星拱月一般,方才见过的黎行知也在,还有一名穿着贵气雍容的美貌妇人,正握着床上少女纤细的手,不住拭泪,这人想必就是黎夫人,她的生身母亲了。   那少女一边轻轻咳嗽着,试图坐起身来,黎夫人连忙将她按下去,道:“你还病着呢,不要乱动,快快躺好。”   黎岑走上前去,关切问道:“晚儿如何了?有没有好转?”   少女轻咳着,急急道:“好多了,多谢——咳咳咳多谢爹爹关心。”   黎夫人嗔怪道:“方才还叫疼呢,快不要逞强了。”   少女被安置在绵软的锦被中,她模样生得十分秀丽,大概因为生病的缘故,小脸苍白,带着一股子病气,像一株柔弱不经风的小白花,让人在跟她说话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放轻声音,生怕吓到她。   黎行知注意到了一旁的黎枝枝,对黎岑道:“爹,你怎么把她也带过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黎枝枝身上,或惊讶或好奇地打量,令她成了焦点,黎岑不以为意道:“我来看晚儿,正好带她过来认一认人。”   黎素晚看过来,她长长的睫羽眨了眨,声音虚弱道:“这就是姐姐吧?我、我叫黎素晚,不知姐姐叫什么名字?”   黎枝枝沉默地看着她,并没有答话。   黎素晚有些无措,声音也变小了许多,呐呐道:“姐姐为什么……”   她说着,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黎行知,黎行知皱了一下眉,显而易见的不悦,他正欲开口,黎枝枝终于说话了,淡淡道:“你若是问以前的名字,我叫李枝枝,我和你同龄,你也不用叫我姐姐。”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什么情绪,再加上带着些乡音,听起来到有一股子不客气的意味,黎行知立即斥道:“你怎么这样和晚儿说话?”   黎素晚的脸色越发苍白了,她连忙伸手拉了拉黎行知的衣袖,勉强笑道:“没、没关系,姐——枝枝和晚儿还不熟悉,哥哥不必见怪,对了……”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捂着嘴咳嗽起来,黎夫人连忙给她抚背顺气,心疼道:“好孩子,别说那么多话了,快,躺下吧。”   黎素晚摇摇头,等气息平稳了,才对黎枝枝笑了笑,解释道:“这个紫藤苑,本来是娘亲为你准备的,只是阴差阳错,叫我白白占了这么多年的便宜,如今你回来了,正好物归原主,咳咳咳……我已经让下人把东西都收拾出来了,今天就能搬出去——”   “晚儿!”   黎行知皱着眉制止道:“不要说些傻话,府里那么多院子,叫人再给她安排一个就行了,何必要你搬出去?”   “就是啊,”黎夫人也拉着她的手劝道:“再说了,你现在还病着呢,傻孩子。”   黎素晚摇摇头:“可这是姐姐的院子,我住了这么多年,不能再——”   “那你就继续住着,”黎行知语气强硬道:“听哥哥的话,没人能让你从这里搬出去。”   他说着,又看了黎枝枝一眼,眼神透出几分不善,黎素晚犹豫片刻,道:“那、那就等我病好……”   她说着,抬眸看向黎枝枝,满面歉然,小声道:“姐姐,实在对不住,等我病一好,立刻就搬出去,还望姐姐不要怪罪晚儿。”   黎枝枝想不明白,她明明一句话也没说,怎么就突然莫名其妙被扣了一顶大帽子,什么院子,什么搬出去,这个地方这么大,难道给她一间住的屋子都没有么?   因为疑惑的缘故,她没有立刻回话,但这在其他人看来,就是不愿意的意思,黎素晚见状,试图坐起身来,体贴道:“我、我还是今天就搬出去吧……咳咳咳……”   她一动,就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一副要咳得背过去的架势,看起来像是要活不长了,黎枝枝这么想着,她不自觉皱了皱细眉,道:“不用了,我住别的地方。”   可千万别把病气过给她了,治病既花钱又遭罪,她在村里头长大,左邻右舍也有生病的人,就没几个治好的,不少人吃药吃着吃着就死了,比如她的祖奶奶,还有隔壁的阿牛叔。   总之,黎枝枝绝不想沾上病这个东西,太晦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听了她的回答,黎素晚像是微微松了一口气,仿佛安心了一般,黎枝枝心中不免泛起几分疑惑来。   “枝枝也很懂事啊,”黎岑笑起来,对黎夫人道:“如今多了一个孩子,以后府里就更热闹了。”   黎夫人垂着眼,敷衍一笑。   黎枝枝忽然发觉,从她进门以来,她的这位生身母亲就没有正眼看过她,更遑论与她交谈了,对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仿佛她是一个透明人。   黎枝枝的目光从黎夫人移到黎行知身上,她的这位兄长也是,他们看起来都不喜欢她。   ……   黎枝枝被安排在另一座院子里住,疏月斋,若是她呆的时间再长一些,就会明白,这是整个黎府最偏僻的地方,靠近角门,旁边就是长街,街上店铺林立,从早到晚都有摊贩货郎叫卖,十分吵闹。   她跟在王婆子身后,踏着月色进了屋子,桌上点着油灯,照亮了整个房间,王婆子叮嘱道:“赶了一天的路确实累,小姐早些休息吧。”   黎枝枝想起一事,叫住她:“婆婆,我的包袱……”   黎岑带她去紫藤苑的时候,让她把包袱交给下人,里面是她带来的换洗衣裳,可后来下人并没有把包袱还给她。   王婆子忙道:“我去替小姐拿过来。”   她说完就出去了,不多时回转,手里果然拿着黎枝枝的包袱,她松了一口气,接过来时,面上总算有了几分笑模样,语气轻快道:“多谢婆婆了。”   她的模样确实像黎夫人,很漂亮,不似黎素晚那般柔弱,倒让人想起山间的野桃花,清丽又有灵气,笑起来时独有一种热烈的美丽。   王婆子有些心软,她是府上的老人了,看得清楚黎枝枝的处境,人又是她亲自去接回来的,心有不忍,提醒道:“小姐刚刚回府,和老爷夫人他们不熟悉,也是正常,等时间再长点儿,总会好起来的,至于晚儿小姐,您别跟她争,也别跟她计较,毕竟您才是正经的黎府小姐,有血缘在,她终归越不过您去。”   黎枝枝有片刻的愣怔,抱着包袱呐呐道:“我、我知道呢……”   说不失落是假的,却没想到会被人轻易看穿,这让黎枝枝有些羞耻和尴尬,另一方面,她又有几分感激,感激于这个婆婆的提点。   王婆子走后,黎枝枝在原地站了一会,才准备去休息,她把那个包袱打开,一下就愣住了。   明明她之前把衣服整理得很好,可现在全是乱糟糟的了,还沾了不少灰尘,看起来像是被人拿起来扔在了地上,又胡乱卷成一团,黎枝枝拿起一件外衫,上面有一个很大的口子,像是被剪刀剪坏了,几乎没几件衣服幸免。   怎么会这样?   夜已经深了,外面传来不知名的虫声,所有人都睡下了,黎枝枝忽然发觉,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孤立无援。   她呆立了片刻,才默默吹熄了灯烛,摸索着在床上躺下,直到半夜,睡意才袭来。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感谢大家支持,前三章留言都发红包哦~!   自我排个雷:白莲花味儿的绿茶女主,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大好人,她这辈子只为自己活,不要用很高的道德标准去要求她,然后背景架空(划重点),男女大防没有那么重,女孩儿可以上学堂,女子和男人多说几句话不会被拉去浸猪笼,也不会毁了名声。 第二章   那是在一个盛夏的午后,天气很热,一丝风也没有,树上的蝉拖长了声音,一声声叫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令人心烦意乱。   黎枝枝跪在地上,青石砖被太阳晒得滚烫,她额上的汗顺着脸颊滑落,皮肉都要晒化了,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紧跟着一阵脚步声从里面出来,黎枝枝抬起头,看见许多熟悉的脸孔,有男有女,他们或生气或厌恶地看着她。   黎枝枝被晒得头昏眼花,口干舌燥,整个人都有些麻木了,但还是竭力试图开口辩解:“不是我……”   一个男人声音冷冷地打断了她:“我再问一遍。”   黎枝枝抬起头望过去,对方面沉似水,一字一字问道:“是不是你把晚儿推下水的?”   黎枝枝立即摇首:“不是,不是我,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我都没有碰——”   “你还撒谎!”   一个尖利的女子声音打断她:“晚儿是疯了吗?她自己跳下水里去?你知不知道她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黎枝枝怎么会知道呢?当时确确实实是黎素晚自己跳下水的啊。   她茫然地看着那身着红衣的少女,高髻金钗,静安郡主一向看她不顺眼,这会儿更不可能放过她,恶毒地咒骂着,像是恨不得一脚把黎枝枝踩成泥。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所有人都相信黎素晚的话,从来不信她,也瞧不起她。   毕竟在他们眼中,黎素晚才是真正的黎府小姐,而黎枝枝呢,不过是父母双亡,前来京城投奔黎府的远房亲戚,又卑贱又土气,还总是妄图和黎素晚争。   “真是不知羞耻!”   静安郡主生气地叱骂道:“晚儿那样好的性格,刚刚苏醒就开口为你求情,你却这般恶毒,要置她和她的孩子于死地!你在这世上多活一日都是对不起她!”   那话语中的恶意如刀如剑,听得黎枝枝心中发寒,大夏天的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大抵是太阳晒得太久了,她有些头晕目眩,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有气无力地辩解:“不是……我……我没有推她……”   她想起来什么,勉强道:“当时有下人在,她们一定看到了,你们去问……”   “我已经问过了,”宁王世子的声音冰冷道:“她们都说看见你动手了,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黎枝枝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抬头望着他:“不可能……”   她这才意识到,那是一个圈套,黎素晚在池边叫她的时候,她就不该过去,听她笑吟吟地讽刺她是可怜虫,你就是真的黎家小姐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输得一败涂地?哥哥、娘亲和爹爹都最喜欢我,我还做了宁王世子妃,为黎家争光,再看看你呢?黎枝枝,你当初还不如就在乡下呆着呢,为什么要回来自取其辱?   每次看见你,我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会从我眼前消失了。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   黎枝枝恍然大悟,正在这时,她听见静安郡主道:“世子,您看她这副不知悔改、死不承认的嘴脸,一定要好好惩罚她一番!她既然敢动手推晚儿下水,不如也让她吃一吃苦头,免得下次再害人。”   黎枝枝被按进水中的时候,她仍旧觉得荒谬无比,拼命挣扎着,极力辩解否认,不是我!我没有那样做!   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没害黎素晚!   冰冷的水呛入鼻腔,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令她完全不能呼吸,她挣扎着而往上探头,却被再次毫不留情地按入水中,眼前是一片朦胧的水绿,黎枝枝什么都看不清,也无法开口说话,绝望如水一般没过她,带来刺骨的寒凉。   放开我。   放开我,求求你们……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没有了挣扎的力气,黎枝枝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渐渐坠向水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她张开眼睛向上看,午后的阳光很是明媚漂亮,穿过粼粼的水面,金灿灿的,将整个水底照得通透,她看见那些人站在池边,黎素晚不知何时出来了,面露惊慌失措之色,一如既往地作戏。   众人都纷纷安慰她,黎素晚垂着头朝水中看来,在无人看见处,向黎枝枝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黎枝枝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水争先恐后地涌入了她的口中,小小的气泡冉冉升起,而她只能缓缓沉入水底,沙石很柔软,至少,比那些人的心要软。   明明是三伏天气,可是水里真冷啊……   ……   黎枝枝是大半夜被冻醒的,她才发现被子掉在床底下了,冷得她直哆嗦,忙把被子拿起来,盖在身上,如水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蒙蒙的光,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黎枝枝有些发怔,伸手去摸了摸雕花的床栏,触感如此清晰,所以她是又活过来了么?   在梦里,或者说,在上一世,她也是黎枝枝,只是那个黎枝枝已经死了,和这辈子一样,黎枝枝是被故意调换了的黎府千金。   十四年前,李家父母还在京城做活儿,生下一个孩子,只可惜那孩子先天不足,身子骨差,看了许多大夫,都说要用上好的药材养着,否则活不过周岁。   然而李家很穷,李父只是一个瓦匠,李母则是替人做缝补衣裳的活儿,一年到头也余不下几个子儿,哪里买得起珍贵药材?眼看就没法子了,一个同乡的妇人给他们支了招。   她姓周,原是个接生的稳婆,因着手法不错,也有些名气,不少大户人家都会找她去接生,若是手脚够快,她可以把李家的孩子换过去,如此一来,李家得了个健康的孩子,自己的亲骨肉也能活下来。   李家父母闻言,大喜过望,便给了那周稳婆一笔钱,求她帮忙成事,巧的是就在那几日,有一户黎姓官宦人家请她去接生,周稳婆趁此机会,将两家的孩子调换了,偷偷把黎府的孩子带了出来。   到底是心虚,李家父母惶惶了好些天,生怕被揭穿,次日就带着孩子离开京城,回遂乡老家了,原本这件事做得还算隐秘,否则也不会瞒了十四年。   但是那周姓稳婆不知是不是做了亏心事,此后运气一直很差,丈夫染上赌瘾,将家底输个精光,还欠下一笔债,她在替一户人家接生时,不慎失了手,导致那婴孩才出生便夭折了,自此再无人敢找她,周氏只能找些零碎的活,勉强维持生计,谁知没过两年,家中忽然失火,只逃出来周氏一个,丈夫儿子和儿媳都被烧死了,周氏悲痛之下,再没有任何指望,索性出家做尼姑去了。   念了好些年的佛,周氏才想起当年做过的那件亏心事,怀疑自己是遭了报应,孽障不消,死后怕下地狱,故而主动找上黎府,坦诚了此事。   也因此真相大白,时隔十四年,黎枝枝终于被接回了京城。   然而回了黎府之后,她过得并不如意,因着是在乡下长大的缘故,黎枝枝说话行事总有些畏缩,带着土气,黎夫人很不喜欢她,觉得她丢人,兄长黎行知也不爱搭理她,他们都更喜欢黎素晚。   上行下效,府中的下人也开始瞧不起黎枝枝,他们对着她总是一番不耐烦的鄙夷态度,对着黎素晚又是极尽耐心和好脾气,判若两人。   黎枝枝不甘受到冷落,开始试图与黎素晚争宠。   他们嫌她目不识丁,行为粗俗,黎枝枝就努力读书识字,琴棋书画,规矩礼仪,样样学到精通,时常挑灯到凌晨三更时分,就连夫子都对她赞不绝口。   黎枝枝终于能把黎素晚远远甩开,可是到了那一天,她发现大家仍旧向着黎素晚。   黎夫人认为她心胸狭隘,脾气古怪,还喜欢算计,兄长黎行知更是不客气地警告黎枝枝,让她不要总是欺负黎素晚,就连父亲黎岑也提醒过:晚儿打小身子就不太好,你多让着她。   黎枝枝不懂哪里出了错,她并不是欺负黎素晚,她只想得到自己应有的东西,譬如公平,又譬如尊重。   就好像在所有人眼中,只有黎素晚是真正的黎府小姐,而她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一个。   更何况黎素晚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害柔弱,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挑衅黎枝枝,事后又表现出一副无辜至极的模样,姐姐怎么生气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这一类的话听得黎枝枝直犯恶心,却能轻易挑动其他人义愤填膺,仗义执言,如此一来,黎枝枝的处境每况愈下,人缘也差到了极点,许多人都认为黎枝枝不是善茬,性格嚣张跋扈,还总爱欺负黎素晚。   在这种情况下,黎枝枝的名声渐渐变得很差,所以在黎素晚落水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站出来为她说话,无论黎枝枝如何解释,都无济于事。   后来黎枝枝就死了,死在了世子府的花池里。   ……   “小姐,小姐?”   黎枝枝回过神来,她从凌晨时分枯坐到现在,几乎不敢入眠,合上双眼就能看见那摇动的池水,还有那几近窒息的溺毙感,冰冷的沙石……   王婆子还在絮絮叨叨着说话,黎枝枝没听清,她紧紧揪住被子角,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迟疑道:“婆婆?”   王婆子见她这般,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呀地叫了一声:“有些起热了,得赶紧去禀报夫人。”   黎枝枝反手抓住她,触感温热,却分外真实,原来是真的,她没有死,或者说,她又活过来了!   王婆子被她拉住了,十分讶异:“小姐您……”   话还没说完,她便住了嘴,因为黎枝枝哭了,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一滴滴打在被子上,绽开数朵小小的花,王婆子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放轻声音:“您怎么哭了?是身子难受么?”   “婆婆……”黎枝枝轻轻吸气,眨了眨眼睛,小声哽咽着道:“我好冷啊。”   即便那时是盛夏,被冷水淹没的绝望感仍旧挥之不去,每每回想,黎枝枝都有一种手足麻痹的错觉,仿佛她依然躺在那冰冷的池底……   “哎,”王婆子误会了,连忙帮她把被子拉了拉,嗔怪道:“想是您夜里睡觉不老实,踢了被子着凉了。”   黎枝枝摇摇头,却也没辩解,默默地将被子拽得更紧,低着头发呆。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落在她的肩头,黎枝枝下意识抬起头,对上王婆子怜悯的目光,她像是在斟酌着措辞,小心劝道:“小姐别难过了,老婆子昨天就和您说过了,您初回府中,和夫人老爷还不熟悉,等以后就好了。”   什么……?   黎枝枝一开始没明白她的意思,很快,她反应过来,原来对方是在担心她难过,黎枝枝有些啼笑皆非,若说上辈子,因为黎岑和黎夫人的冷淡态度,她确实会难过,但是现在不会了。   他们不配。   黎枝枝没有多加解释,只是眨了眨眼,望着王婆子,语气诚挚地道:“婆婆,谢谢你,在这世上,大概只有你对我最好了。”   这不是假话,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王婆婆确实是为数不多愿意对黎枝枝好的人,她心里都是记得的。   王婆子哪里知道其中缘由?她只是府里一个下人罢了,听了这话既觉得熨帖,又有些不知所措,连连道:“小姐这话说得,老婆子我也没做什么……”   话虽如此,她到底很高兴,对黎枝枝的态度愈发好了,和和气气地道:“小姐生了病,我这就去禀报老爷和夫人,叫个大夫来给您瞧瞧。”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谁知黎枝枝却拉住她,仰着头道:“别去了,婆婆,不要紧的。”   王婆子讶异道:“那怎么行?”   黎枝枝摇摇头,道:“只是水土不服而已,没什么关系,我初回府中,不想给爹爹和娘亲添麻烦。”   听了这话,王婆子愈发觉得她懂事,心疼道:“小姐真是傻孩子,病了就该看大夫啊,这怎么能叫麻烦呢?再说了,晚儿小姐从前经常生病呢,也没见夫人和老爷说什么,还不是照样捧在手心里。”   黎枝枝垂下眼,掩去眸中的讽色,轻声道:“那怎么能一样呢……”   是啊,那怎么能一样呢?   黎岑只顾自己的面子,耳根子又软,从不管这些内宅事,只要不给他丢人就行,黎夫人一心盼着黎素晚能攀高枝,飞上枝头变凤凰,好给她长一长脸,黎枝枝算什么?   他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只有黎枝枝这个可怜虫,被悄无声息地淹死在了冰冷的池水中。   兴许是老天爷怜悯她,又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   黎枝枝抬起头,对王婆子露出一个微笑,好声好气道:“婆婆,我心里有数的,这只是小病,我不想让爹爹娘亲担心 ,熬一碗姜汤喝就好了,求求您啦。”   “你这孩子,”王婆子叹了一口气,怜惜道:“那好吧,我去给你熬姜汤来。”   黎枝枝笑笑,上辈子她也是病了,王婆子去禀告黎岑与黎夫人,确实请了大夫来给她治,但是不知怎么,黎素晚病得更厉害了,过了几天,府里突然起了谣言,说黎枝枝和黎素晚八字不合,命格相冲,黎素晚会被克死。   于是黎夫人愈发讨厌黎枝枝,还去请了高人算命,高人说,黎府原本只能有一位嫡出小姐,现在多了一个,自然会争斗,所以两个人都生病了,言下之意,只有病死了一个,另一个才会康复。   黎夫人信以为真,忙问有没有办法破解,那高人掐算了半天,又收了一笔银子,才给出解决之法,让黎府对外称黎枝枝是远房亲戚家的孩子,做个表小姐,如此一来,就不会相冲了。   从那一日起,黎枝枝就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表小姐,父母皆逝,前来京城投奔,黎家收养她,将其视若己出,此举还为黎岑赢得了不少赞誉,说他仁义。   呵,如今想来,真是讽刺。   作者有话说:   女主奋起啦! 第三章   王婆子打了水来让黎枝枝洗漱,正是清晨时候,阳光从窗隙透进来,明亮干净,木盆里盛了清水,水波一层层漾开,那种被淹没的窒息感又来了,临死前绝望的挣扎在黎枝枝脑中一幕一幕闪回,清晰无比,她站在原地,手足僵硬,几乎不能动弹。   王婆子不知究竟,疑惑道:“小姐,怎么了?”   “婆婆……”黎枝枝勉强笑了笑,轻声道:“能劳烦您帮我绞一下帕子么?”   王婆子听了,倒也没说什么,忙替她绞了帕子递过去,看着黎枝枝擦脸,只觉得她有一些变化,和前几日不一样,可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了。   梳洗过后,黎枝枝又看见那些被剪烂的换洗衣裳,脏兮兮地堆在一处,黎府的下人再如何,也不至于这样针对她,背后自是有人指使,只可惜上辈子黎枝枝什么都不知道。   她默默地补好了衣裳,在村子里的时候,破了的衣裳补一补仍旧能穿,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没想到黎岑见到之后,十分不悦,近乎责备地让她把那些衣裳都扔掉,还说这是黎府,不是什么乡下地方,让她摒弃从前不雅的习惯,好好学一学规矩和礼仪,不要丢黎府的脸。   黎枝枝伸手拎起一件衣裳看了看,很寻常的粗布衣裳,说不定黎府的下人都瞧不上,但这是黎枝枝最好的一件了,倒也算幸运,没脏,只在襟口处被剪了一刀。   王婆子也瞧见了,哎哟一声,道:“这是怎么了?小姐的衣裳——”   黎枝枝垂下眼,道:“昨天拿回来就这样了,没关系。”   她说着,将衣服抱在怀中,强打精神对王婆子笑道:“麻烦婆婆给我找些针线来吧。”   王婆子顿时明白了,她欲言又止,念叨了几句不像话,又去取针线来,替黎枝枝缝好,一边絮絮道:“我一会就去禀报夫人,小姐回府了,总要做几身新衣裳的。”   黎枝枝这次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因为王婆子去禀了也没用,黎夫人现在压根没把她的事放在心上,她甚至不想听别人提起黎枝枝的名字。   王婆子的针线活儿很好,但即便如此,襟口还是有一道明显的缝线,黎枝枝倒也不在意,将衣裳换上了,对她道:“婆婆去忙吧,我自己在府里转转。”   王婆子劝她好好休息养病,黎枝枝表面乖巧答应了,待对方一走,就溜了出去,她特意从僻静的角门出府,外面是长街,穿过这一条街,到了尽头,再过一座桥,就是东市,这里行人熙攘,走货的,摆摊的,杂耍的,比比皆是,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派热闹非凡。   桥头有个算命的摊儿,坐了一个瞎眼的道士,黎枝枝在他面前停下,那道士似乎察觉到了,道:“算卦十文,童叟无欺,概不二价。”   黎枝枝笑了笑,取出一个铜板,扔进他面前的小竹筒里,发出叮当的脆响,道:“道长,我想跟你做一笔买卖。”   那瞎眼的道士:“贫道只算卦。”   “十两白银。”   话音一落,道士立即睁开了眼睛:“什么买卖?”   黎枝枝笑了:“道长,借一步说话。”   正是清早时候,护城河边漾起些雾气,柳树临水,细长的枝条间绽出拇指大的嫩芽,青翠欲滴,柳树的另一侧是小楼,青瓦白墙,倒有几分江南的韵味。   因着柳树遮掩,这里还算隐蔽,那道士搓了搓手,声音有些兴奋,问黎枝枝道:“不知善人要同贫道做什么生意?”   黎枝枝低声道:“今天酉时,你去朱雀街头候着,等一个人……”   她如此这般说清楚了,道士才恍然大悟:“你叫贫道去诓人。”   黎枝枝一哂:“道长说的哪里话?本就是事实,怎么是诓人呢?”   道士上下打量她一番,显然是有些犹豫,黎枝枝笑道:“十两银子,道长不知要算多少卦,才能赚得回来,不过么,这种事也不好勉强,我记得冯记包子铺那里还有算命的先生,或许他会有些兴趣。”   言下之意,你不心动,自然有人心动,这道士立即就稳不住了,道:“你再细细与贫道说一说。”   两人正交谈间,黎枝枝忽然听得一些响动,她警惕地止了话头,紧接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猫儿叫,声声轻柔,倒是颇为好听,黎枝枝这才放下心来,又交待那道士几句,目送对方远去。   黎枝枝在墙下站了半晌,听得里头安静了,这才举步离开,又过了好一会,墙内忽然传来人声:“公子,您在那里做什么?”   墙下种着一大丛朝颜花,开得正热烈,着玉色锦袍的人正坐在椅子上,他身形修长,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眉峰微凛,压着一双漂亮的凤眼,鼻梁挺直,十分俊美的样貌,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翩翩公子,如琢如磨。   那年轻公子膝上蹲着一只猫儿,毛色漆黑如墨,眼瞳却是金黄的,煞是特别,他伸手揉了揉猫的皮毛,腕上绕着一串紫檀佛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微亮的光。   面对仆人疑惑的目光,萧晏只是笑道:“没什么,听了个有意思的墙根。”   仆人:……   把听墙角说得这么光明正大,也就只有他家主子了吧?   ……   傍晚时分,黎岑下了值,乘着青篷小轿回府,谁知到了半道,轿子停了下来,他正疑惑间,有下人来回道:“老爷,前面有个道人拦路,有话要和您说。”   黎岑皱起眉,正欲回绝,却听一个声音朗朗念道:“祥云拥五色,青鸾归帝京,瑶池春似海,宝鼎焕宸章。”   黎岑听罢,忙下了轿,果然见一个身着道袍的人站在路中间,走近些,才发现他紧闭着眼,竟是一个瞎眼的道士。   黎岑再想起他方才念的诗,恭恭敬敬地请教道:“敢问道长,方才所言是何深意?”   那道士笑了起来,道:“贫道昨夜闲来无事,算了一卦,东南方向有祥云五色,青鸾归位,正是贵府所在之处,至于这诗么……”   他笑而不语,黎岑连忙命人奉了些银钱,道士却不接,摇首道:“贫道只是路过罢了,并非为钱而来。”   他说着,捋了捋山羊胡须,作高深之态,话也是说一截,藏一截,黎岑更着急了,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听得那道人开口:“贫道与你善缘不够,不能透露天机。”   黎岑问道:“如何才能与道长结善缘?”   道人便答:“善人若有意,可将随身带的一样最久的物什赠与贫道,如此便可。”   黎岑刚下值回来,身上除了一身官服官帽,就只有腰间一块玉佩是戴得最久的了,他咬咬牙,将那玉佩摘下来,双手奉上:“道长,请收下。”   那瞎眼道人摸索着,拿走了黎岑手中的玉佩,这才高深莫测地道:“青鸾既已归家,何以又有假凤占据其位?善人莫要错将鱼目当宝珠啊。”   黎岑大吃一惊,他素来是好面子的人,故而家中那点事瞒得死死的,没有叫外人知道,黎枝枝昨日才归家,今天就有道人上门,难不成真的有灵?   黎岑正将信将疑间,瞎眼道人笑道:“真鸾假凤相争,气运有冲,不出一月,府上必然会有祸事发生,言尽于此,善人且等着瞧便是。”   说完这话,瞎眼道人不再多言,只哈哈一笑,飘然远去,行动间自如从容,竟与常人无异,黎岑心中不禁起了几分忌惮。   怀着种种猜测,他乘着轿子回了府,路遇前庭时,听得有人在说话,少女声音清亮,却有些陌生,黎岑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听了一会才明白,哦,是他那个刚刚回府的亲女儿。   另一个人是王婆子:“小姐,我已禀过夫人了,过几日就会有裁缝来替您量身做新衣裳。”   黎枝枝却笑道:“没关系,我穿这件衣服就挺好的啊,不用麻烦啦。”   王婆子叹气:“都被剪坏了那么大一个口子,哪里挺好?”   “是婆婆的针线活好,都看不见剪坏的痕迹呢。”   王婆子听起来很高兴:“小姐真会说话。”   说话声愈近,下一刻,黎岑就看见了他的那个女儿,黎枝枝和王婆子转过拐角,愣了一下,她连忙垂首道:“父亲。”   黎岑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落在襟口处,纵然针线活再好,也能看出来那里有一道长长的修补痕迹,他皱起眉,道:“谁剪坏了你的衣裳?”   “啊,”黎枝枝摇摇头,神色无辜而茫然:“我不知道。”   黎岑的脑子里忽然浮现道人说过的话,一字一句渐渐明晰起来,他鬼使神差地道:“你搬去紫藤苑吧。”   黎枝枝愣了一下,连忙道:“不用,父亲,晚儿姐姐身子不好,需要静养,再说了,我住在疏月斋挺好的,那边很安静呢,早起还能听到鸟儿叫,特别好听。”   当然安静,疏月斋是黎府最偏僻的一个院子,看着她懵懂不知的模样,黎岑心中颇不是滋味,他忽然觉得妻子的安排有些过分了,就算黎枝枝比不上黎素晚,可这毕竟是他们亲生的孩子,哪怕没有感情,也该好好对待。   想到这里,黎岑神色不悦地对王婆子道:“现在就去叫人来给她量身做衣裳,这种事情为什么还要等几天?还有,查一查是谁剪坏了小姐的衣裳,到底有没有规矩了?查清楚之后,家法处置,再把人赶出去。”   王婆子连忙答应下来,去查问了一番,果然抓到几个犯事的丫环,或多或少都在紫藤苑做过事,都罚了板子,又把人赶了出去,这是后话。   很快就到了晚间用饭的时候,黎府的规矩很多,其中一条就是家中所有人都必须到膳厅用膳,戌时二刻,黎枝枝是踩着点到的,黎夫人和黎行知都已经在了。   黎岑坐在正位,左侧下手位置是黎行知,右侧是黎夫人,黎行知旁边是黎素晚的位置,黎枝枝径自走过去坐下,微笑着向黎岑打招呼道:“爹爹,女儿来迟,叫爹爹久等了。”   黎岑也笑了笑:“没有晚,时间正好。”   父女之间的气氛十分和谐,倒叫其他人有些不自在了,黎行知转头看过来,提醒道:“这是晚儿的位置。”   不用他说,黎枝枝也知道,她是故意的,黎素晚如今“病”得起不来床,自然不可能来这里用膳,她面上惊慌道:“这是姐姐的座位吗?实在抱歉,我不知道,真的不是故意要占她的位置。”   说着,黎枝枝便惶恐地站起来,黎岑原本没觉得什么,但是不知怎的,他忽然又想起那道人说过的话来,青鸾归家,假凤占位……   他心里莫名一突,呵斥儿子道:“什么占不占位置?都是一家人,座位既空着,就是让人坐的,晚儿来不了,还不许你妹妹坐么?”   说完,便对黎枝枝道:“你好生坐着便是,等晚儿病好了,叫她坐旁边就行。”   黎枝枝不动,看着黎行知铁青的俊脸,迟疑道:“可是……我坐这里,姐姐会不高兴吧?不然我还是换一个位置。”   黎行知绷着脸,尽管不情愿,但还是道:“晚儿不会计较的,你坐就是了。”   黎枝枝拿起筷子,开始愉快地用膳,她忽然发现,原来给别人添堵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黎素晚的占有欲那么强,她得知了今天发生的事,肯定会气得一夜睡不着吧?   黎枝枝这么想着,一高兴,又多吃了一碗饭。 第四章   用过晚膳,黎岑叫来黎枝枝,语气和煦地问道:“你今日在府里都做了什么?”   黎枝枝怯怯答道:“没做什么,只到处走了走。”   黎岑试探道:“没出府去玩?”   黎枝枝摇首,道:“没有呢,我怕走丢。”   黎岑唔了一声,心道也是,黎枝枝才刚刚被接回来,没那个胆子自己出府,这么说来,那个道长说的话倒更可信了,不知他说的祸事又是什么……   黎岑心里琢磨着,面上还是和气地道:“改天等国子监放假,叫行知带你出去转一转。”   黎枝枝看向黎行知,果不其然,他有些不太乐意,道:“爹,晚儿的病还没好,我哪有心思带她去玩?”   黎岑皱了皱眉,轻斥道:“难道你是大夫,有你在晚儿的病就好了?再说了,晚儿是妹妹,枝枝就不是你妹妹了?”   黎行知张了张口,到底没再说什么,闷声应了,起身道:“我去看看晚儿。”   黎岑板着脸命令道:“先去看书。”   黎行知的背影一顿,道:“是,孩儿知道了。”   “他也是担心晚儿,”一直没说话的黎夫人见儿子挨了骂,开口打圆场道:“他们兄妹打小一起长大的,感情深是好事,你说他做什么?”   黎岑皱着眉道:“读书才是正经事,他明年就要下场考试了,还整日不着调,我不教他,还指望你一个妇道人家去教他?”   黎夫人闭了嘴,黎枝枝一直在静静地听他们交谈,这时候忽然道:“爹爹,我去看望晚儿姐姐吧,不知她身体怎么样了。”   闻言,黎岑欣然道:“你去吧。”   黎枝枝去了,等她走远,黎岑才对妻子道:“你给枝枝的院子里再拨两个人,只有一个老婆子伺候,到底不仔细。”   他一贯很少管后宅的事情,黎夫人有些惊讶,道:“老爷怎么想起这事了?”   黎岑不悦道:“也不知你如何是打理的,府里有些刁奴的心思险恶,若不是被我发现,还不知往后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又将那些人欺负黎枝枝的事情说出来,黎岑道:“我已派人去查了,查清楚之后一律发卖出府去,刁奴欺主,简直可恶,长此以往,家风如何能正?”   黎夫人受了责骂,有些委屈,道:“老爷这是怪我么?近来晚儿生了病,我日日照看她,哪里有心思管其他的?”   想到黎素晚的病,黎岑又叹了一口气,道:“能不能好,都是她的命,你别忘了,你的女儿可不止她一个。”   黎夫人语塞,片刻后才道:“我只知道,晚儿才是我一手养大的,辛辛苦苦十四年,将她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拉扯到如今这般,琴棋书画,样样拔尖,说出去谁不知道黎府小姐是顶好的人物,京师谁家少年不想求娶?晚儿和那个黎枝枝简直是云泥之别,老爷现在要我丢了珍宝,去捧那乡下来的泥腿子?”   说到这里,她就如鲠在喉:“要我说,老爷当初就不该去接她回来。”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黎岑冷着脸道:“难道要我放任黎家的骨肉流落在外?我有什么脸去见列祖列宗?”   “那晚儿怎么办?”黎夫人说起来就心疼,道:“你以为晚儿的病为什么不好?她是为着这事情难受呢,怕我们不要她,这孩子一向冰雪聪明,如今身份不尴不尬的,旁人知道了不笑她么?我真怕她过不去这道坎儿……”   她说着悲从中来,拿着手帕拭泪,黎岑顿觉头大如斗,道:“你好好说话,怎么又哭起来了?”   黎夫人一边哭一边道:“那老爷说怎的?晚儿成了笑柄,黎家不也连带着没脸么?好好的千金小姐,变成了乡下来的泥腿子,真是闹了笑话,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黎岑犹豫道:“倒也没有你说的那般不堪,我今日观她的言行举止,也进退有礼,是个好孩子。”   黎夫人拭泪道:“那她识字么?”   黎岑一下子就住嘴了,黎枝枝大字不识一个,跟他们书香世家的黎府格格不入,他道:“也可以学,我明日就让人请西席来教她,教一教,总能学会的。”   黎夫人不虞:“你看她那蠢笨模样,如何及得上晚儿半分?”   黎岑只好道:“那依你的意思,要如何?”   黎夫人捏着帕子,道:“她呆在府里也不是不行,只是不能碍着晚儿了,晚儿过一两年就要说亲,总要顾全她的面子,就说黎枝枝是远房亲戚来投奔的,老爷心善,收养了她,黎府多个表小姐,她往后在外面做什么事情,丢什么人,跟咱们黎府也没什么关系。”   这话说中了黎岑的心坎上,他确实担心黎枝枝丢人,否则也不会介意黎枝枝不识字的事情了,黎夫人又道:“如此一来,旁人只会称赞老爷有情有义,也能搏个好名声。”   黎岑有些意动,但是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今天那个道人说的话,真鸾假凤相争,一月内必出祸事,他又迟疑起来,黎夫人敏锐地察觉到了:“老爷还有什么顾虑?”   黎岑左右为难,将今日遇到那道人的事情一一道来,说:“我总觉得有些不妥。”   黎夫人吃了一惊,疑道:“老爷不会是遇上江湖骗子了罢?”   黎岑不确定地道:“我观其言行,不像是骗子。”   黎夫人心中不以为意,却知道他一向耳根子软,容易被人说动,便道:“老爷还记得晚儿周岁那日,有一位高人路过,给她算了一卦么?”   黎岑想了想,还真记起来了:“是有这回事,那人说……”   黎夫人压低声音接道:“说晚儿是天生的凤命,贵不可言,还说她十五岁有一劫,若是顺利渡过此劫,往后必然能万事顺遂,青云直上。”   “依我看来,晚儿这一劫,恐怕就是这黎枝枝了,”黎夫人越说越笃定,劝道:“老爷可千万别被那江湖骗子糊弄了。”   黎岑初时听那瞎眼道人的话,觉得十分有道理,真鸾假凤,真鸾自然是黎枝枝,假凤就是黎素晚,可如今听黎夫人一番话,也觉得有些道理,他顿时陷入了两难之地,无法决断,最后只是含糊道:“这……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   其实黎岑私心里还有一个想法,管她是真鸾还是真凤,不都是他的女儿么?一并养着就是了,往后她们有什么造化,还能撇下黎府不成?   黎夫人有些失望,还是劝道:“晚儿还小呢,咱们要替她多多打算才行。”   ……   却说王婆子打灯,带着黎枝枝到了紫藤苑,说明来意,所有的下人都用一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目光看着黎枝枝,甚至有个丫环不客气地道:“小姐方才喝了药,已睡下了,您明儿再来吧。”   那态度说是趾高气昂也不为过,王婆子瞧着都来气,道:“你是主子还是小姐是主子?怎么说话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姓黎,也是这家失散多年的千金呢!”   那丫头毕竟年纪小,被她说得满面通红,气道:“小姐就是睡了!你们不要胡搅蛮缠,小心我告夫人了!”   黎枝枝却微笑道:“爹爹有话要我转告晚儿姐姐,若是她已经睡下就算了,明日再说。”   那丫环听了,顿时有些迟疑,道:“那……你等着,我去禀报。”   她进了屋,不多时出来,撇嘴道:“小姐起了,进去吧。”   王婆子冲她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讽刺道:“猪鼻子里插大葱,可真会装相!”   “你这老虔婆——”那丫环气急,想同她吵,又被旁人劝开了,王婆子懒得理会她,自顾自打起帘子,对黎枝枝道:“小姐,快进去吧。”   黎枝枝入了里屋,四下环顾,点了不少灯烛,到处都是通明的,空气中隐约泛着些药的苦气,她绕过屏风,一眼就看见了黎素晚,她倚靠在床头,穿着素色的单衣,一副弱不胜风的模样,轻轻咳嗽着。   见到黎枝枝是一个人,她的神态一下就冷淡了几分,也不咳嗽了,轻声道:“姐姐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听到这一声姐姐,黎枝枝便觉得心中恶寒,浑身冒鸡皮疙瘩,甚至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她做得很明显,没有半点掩饰,黎素晚也看出来了,整个人都愣住,有些尴尬:“怎么了?”   黎枝枝没回答她,只是借着灯烛的光芒,倾过身去,仔仔细细地端详她,还是如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容貌,黎素晚生得清秀娇小,细长蛾眉,大眼睛,嘴唇有些薄,肤色苍白,轻蹙眉头便有楚楚之态,很容易博得他人的怜惜。   她就是靠着这些怜惜,一步一步,将黎枝枝逼上了绝路。   黎枝枝凑得很近,盯着她看了许久,就在黎素晚有些不自在的时候,她忽然问道:“你究竟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上一辈子,明明她已经赢了那么多,而黎枝枝几乎一无所有,她却还是不肯放过她,甚至要了她的命。   人心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东西?   黎素晚有些莫名,却知道黎枝枝这话别有深意,微微白了脸,轻声道:“姐姐在说什么,晚儿怎么听不懂?”   是她惯常的无辜表情,黎枝枝莞尔轻笑起来,道:“没关系,你以后会懂的。”   她说着,甚是温柔地伸手,替对方撩开散乱的鬓发,轻声细语道:“就像我一样,过了很久,我才懂得,其实人不一定要永远做正确的事情,譬如做一个坏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活下去,对吧?”   黎枝枝的指尖冰凉,轻触着她的脸颊,黎素晚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毛骨悚然之感,忍不住往后仰了仰头,试图避开对方,声音瑟缩道:“姐姐想做什么……”   黎枝枝惊奇地看着她:“不做什么呀。”   她笑眯眯地道:“我只是来探望你罢了,按理来说,我出生要比你晚十天呢,你爹娘托人把我们调换了,所以我应该叫你姐姐才对。”   她每说一句,黎素晚的脸色就白一分,这话就是在明摆着提醒她,她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一个人,霸占了黎枝枝的身份这么多年。   黎枝枝还在笑:“以后我就叫你晚儿姐姐吧,好不好呀?哎呀,姐姐不会不愿意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黎素晚想不愿意也不行了,只是干巴巴道:“好……”   黎枝枝眉眼微弯,新月一般,道:“姐姐真体贴,对了,方才爹爹说,要我搬来紫藤苑住,姐姐觉得呢?”   闻言,黎素晚的表情唰地一下就变了,她险些没绷住,脱口道:“不是说不搬了么?”   作者有话说:   女主要开始欺负人了,搓搓手~ 第五章   黎素晚才说完,惊觉失言,立即往门口看了一眼,发现没有旁人,才松了一口气,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有点惊讶罢了,毕竟昨天晚上……”   明明昨天晚上当着满屋子人的面,黎枝枝答应说不搬来紫藤苑,怎么才过了一天,就改了主意呢?黎素晚心里有些着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称病在床的话,会错过很多事情,万一黎枝枝讨了爹娘的欢心怎么办?还有哥哥……   黎枝枝轻轻啊了一声,笑吟吟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爹今天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那你……”黎素晚想细问,又问不出口,憋得正难受。   黎枝枝贴心地接话:“我有没有答应?”   黎素晚望着她,神色有些焦虑,她现在到底还小,伪装的功力不及上辈子三成,黎枝枝的表情戏谑,道:“你猜呢?”   她说着,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细细地观赏那山水绣屏风,孔雀罗挂幔,芸烟香炉,青釉美人瓶……   这些东西无一不是黎素晚亲自置办的,精致漂亮,黎枝枝故意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真好看啊,这大瓶子,诶,这是什么?”   她拿起一个小小的裂纹青釉瓷盅,道:“是吃粥的碗吗?上面都裂了啊。”   黎素晚看着她的背影,面露厌恶道:“那是笔洗,纹路是冰裂纹,不是裂了。”   那是兄长黎行知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她简直不敢想象如果黎枝枝真的住进来,这些宝贝会被如何处置,这样的地方,给她住岂不是牛嚼牡丹?   她这种乡巴佬合该去住柴房,黎素晚在心中恶毒地咒骂着。   她才骂完,便听见一声清脆的裂瓷动静,细碎的青色瓷片蹦跳着四溅开去,黎素晚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黎枝枝语气歉然道:“对不起,晚儿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不会怪我吧?”   王婆子是听到声音后第一个冲进来的,先是看黎枝枝,她面带愧色地站在那里,不住向黎素晚道歉:“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我赔给你好不好?”   黎素晚气得差点没能维持住虚弱的表象:“赔?你知道这是新窑出的最后一批笔洗了么?是哥哥送给我的!”   黎枝枝瘪了瘪嘴,眸中泛起水雾,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我不知道,对不起……姐姐……”   黎素晚一听她叫姐姐就烦得很,姐姐姐姐,就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自己尴尬的身份,更何况她方才看得清清楚楚,黎枝枝就是松了手,笔洗才掉地上的。   她气得浑身发抖,攥紧被子:“你……你就是故意的……”   这话王婆子就不爱听了,辩驳道:“晚儿小姐,小小姐都说她不是故意的了,您何必揪着不肯放?再者,这只是一个玩意罢了,摔坏了也没法子,您要是实在想要,就着人去库房支一个,咱们小小姐可是府里的正经主子,倒不至于连个笔洗都赔不起。”   话里话外都是讥讽,捡着黎素晚的心窝子戳,她差点一口血没吐出来,指着王婆子哆嗦道:“你——”   紫藤苑的丫环们见她们小姐吃亏,哪里肯干看着?一个个都吵嚷起来,说找老爷找夫人,王婆子根本不怕,声音比她们还高:“你们要去尽管去!老婆子我就不信了,小小姐是亲骨肉,正儿八经的黎府千金,不当心摔坏个杯子碟子的,老爷夫人还能把她送官不成?!”   这话一出,一众婢女都迟疑了,王婆子可不惯着她们,继续大骂道:“你们这些个小贱蹄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就是打量着小小姐才回来,不知事,奴欺幼主,一些下作玩意儿,昨天的账还没同你们清算,赶明儿有一个算一个,全给你们发卖出府去,看谁家还敢雇你们?!倒夜壶的都不要!”   她骂完,还往地上唾了一口,又转向黎素晚,和颜悦色地道:“今儿老爷同我说起,府里有些刁奴,爱做些狗仗人势的事情,要老婆子去查一查,该罚的罚,该卖的卖,正一正家风,我瞧着,紫藤苑里也有不少刁奴呢,晚儿小姐是脾气好,不过老婆子多嘴劝您一句,可千万别纵着她们到您头上拉屎啊,忒臭!”   王婆子牙尖嘴利,用词辛辣粗俗,还指桑骂槐,黎素晚的脸色一时难看无比,想同她争辩,又觉得太掉价,只好掩着口咳嗽起来。   偏偏这时候,黎枝枝还在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你不会怪我吧?”   黎素晚气得涨红了脸,索性一个翻白眼,晕了过去,众婢女惊呼起来,好似八百只鸭子吵嚷着:“快来人!小姐晕倒啦!”   王婆子嘀咕一句:“方才不还中气十足么?说晕就晕呢,真有意思。”   黎枝枝想笑,却又忍住了,眼看屋里忙成一团,拉了拉王婆子,主仆二人一道出去了,王婆子打着灯笼引路,一边安慰道:“我瞧她好着呢,您也别担心,医馆就在黎府对面,大夫一天三趟的往府里跑,她还能把自个儿给病死不成?”   黎枝枝看着她不甚宽大的背影,又想起她方才骂人的气势,不禁笑了起来,轻声道:“婆婆,方才多谢你。”   王婆子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是老爷夫人糊涂了,别说两个大活人,就是两只蚱蜢凑一块都得争斗,不过呢,老婆子我是觉得,人贵在要有自知之明,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该是自己的,也不要去抢,野狗才抢食呢!没得作践自己,还害了别人。”   “是啊,”黎枝枝有些恍然,思及上一辈子种种,她千辛万苦地讨好黎府,最后换来了什么呢?枉送了性命,怕是没一个人会为她感到惋惜吧?   黎枝枝轻声喃喃道:“没得作践了自己……”   黎枝枝没有直接回疏月斋,而是先去见了黎岑,向他说了自己摔坏笔洗的事情,垂首愧疚道:“我对不起姐姐,当时只是觉得那个东西太漂亮了,想看一看,没留神失手,摔地上了……”   黎岑听说后,哑然失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只是摔了一个笔洗,也值得你大半夜跑到书房外边来?你又不是故意的,晚儿性格一向软和宽容,不会生气的。”   黎枝枝咬着唇解释:“姐姐说那个笔洗是哥哥送的,她很喜欢。”   黎岑依然不以为意:“无妨,赶明儿让库房给她送一个一样的。”   黎枝枝欲言又止:“可是姐姐——”   “她怎么了?”   黎枝枝小声道:“姐姐好像太生气,一下气晕过去了,都说叫大夫来看呢。”   闻言,黎岑不觉皱眉,他难以想象黎素晚竟会因为这点小事气晕,半夜还叫大夫来,着实有些小题大做了。   思及此处,黎岑第一次觉得,黎素晚是不是太娇气了些?一点点小事就闹得满城风雨,从身世那件事开始,一直到现在,她病了足足半个多月,也太折腾了。   正在这时,黎行知匆匆过来,第一句便是:“爹,晚儿方才晕过去了。”   黎岑皱了皱眉,道:“我知道了。”   他放下手中的笔,起身道:“去看看吧,叫大夫了吗?”   “娘已经派人去叫了,”黎行知跟着他走,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黎枝枝一眼,不悦道:“你跟来做什么?”   黎枝枝有些怕他,瑟缩了一下,轻声道:“我、我也去看看姐姐。”   “不用了!”黎行知眉头皱得死紧,厌恶道:“我都听下人说了,是你把晚儿气晕过去的,你别跟着。”   黎枝枝瘪了瘪嘴,委屈道:“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黎行知还欲说什么,却听黎岑呵斥:“你迁怒她做什么?她不过是不当心摔了一个笔洗,还能把人气晕了?君子宽以待人,严于律己,你把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平素就是这么教你的么?”   黎枝枝走在黎岑身侧,听他把黎行知训得头都抬不起来,忍不住抬袖微微掩口,遮去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黎岑越训越气:“还有,我不是叫你去书斋读书,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黎行知呐呐道:“下人来报,说晚儿晕了,我……”   “你是大夫?去看一眼她就好了?”黎岑语气隐怒道:“就你这般懒散的读书态度,明年如何去参试?”   黎行知挨了一顿臭骂,悻悻地回书斋念书去了,黎岑恨铁不成钢地摇首:“真是不成器的东西。”   黎枝枝小声劝道:“哥哥也是太担心姐姐罢了。”   黎岑皱着眉,道:“晚儿三五不时病一场,他都不用读书了,干脆搬去紫藤苑守着算了,想当年我考科举的时候,不说头悬梁锥刺股,那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哪里像他这样,一天到晚乱蹿,半点都不用功,到时候落了榜,才叫满京城的人看笑话。”   越说越来气,他甚至有些埋怨地道:“晚儿这病也是,这么久了总是不见好,哎……”   黎枝枝垂着眸,轻声开解道:“总会好的,爹也别太担心了,至于哥哥读书么,爹爹可以让紫藤苑那边有什么事情就找您,哥哥就不会分心啦。”   “是这个理,”黎岑赞同道:“我明天就吩咐下去,一点风吹草动,没必要闹得阖府上下都不安宁。”   黎枝枝轻笑起来,以黎岑这种性子,黎素晚要是真敢找过来,那就是自讨没趣了,毕竟黎岑可不像黎行知那样,满心满眼都惦记着她。   作者有话说:   _(:з」∠)_看的人好少,呜呜呜……是不是我写得不好啊?(茶言茶语 第六章   两人到紫藤苑的时候,黎素晚还没醒,黎夫人坐在床畔满面愁容,见了黎岑忙道:“老爷来了。”   黎岑嗯了一声,看了看黎素晚,道:“晚儿还没醒?”   “可不是么?”黎夫人说起这个,十分心疼道:“也不知怎么就晕过去了,真是愁人。”   黎枝枝适时站出来,面带愧疚轻声道:“都是我的错,不小心摔坏了姐姐的东西……”   “这同你有什么干系?”黎岑摆了摆手,道:“晚儿不是那种小气的人,怎么可能为着一个笔洗晕过去?”   黎枝枝看着床榻上的黎素晚,她的睫毛几不可见地抖了抖,黎枝枝的唇角微勾,很快就恢复如常,她掩口惊呼道:“姐姐醒了!她的眼睛眨了一下。”   这话一出,黎素晚想不“醒”过来都不行了,她微微张开眼,悠然醒转,开口便唤一声:“娘亲,哥哥……”   黎枝枝好心提醒她:“哥哥没来呢,姐姐真是晕迷糊了。”   黎素晚心里简直要呕出血来,脸色难看无比,黎枝枝忙轻呼道:“姐姐好像又要不好了,大夫呢?”   黎岑欣慰地对黎夫人道:“枝枝确实是个好孩子,你看她多关心晚儿啊。”   黎素晚咬着牙,勉强道:“我没事……”   黎枝枝可不管她有没有事,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表情诚恳地道:“姐姐,先前都是我的错,不小心摔坏了你的东西,害得你晕过去了,姐姐若是心里有气,就尽管打我骂我吧,我绝不会有半个不字。”   她的手心微凉,黎素晚好似被蛇咬了,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差点甩开她,但是黎岑和黎夫人都在场,她只能强忍着恶寒,道:“我、我不怪你的。”   “真的吗?”黎枝枝张大眼睛,她的眸子在烛光下清亮澄澈,又惊又喜,道:“姐姐真的原谅我了?”   黎素晚很想抓烂她那张漂亮脸蛋,但是理智告诉她不行,她勉强微笑了一下:“真的,我原谅你。”   好一通折腾,到大半夜才消停,众人都散了,黎岑明天还要上早朝,径自回主院,路过后花园,却见王婆子端着什么走过来,急忙忙向他行礼。   黎岑看了一眼,随口道:“手里拿了什么?”   王婆子解释道:“回老爷的话,是姜汤。”   黎岑有些奇怪,道:“给谁喝的?”   “是小小姐,”王婆子忙道:“今儿一早,小小姐起床就有些发热。”   闻言,黎岑一怔:“她病了怎么不请大夫?”   王婆子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老奴劝过了,只是小小姐不愿意,说是水土不服,吃姜汤就好了,她不愿意惊动老爷和夫人,怕给您们添麻烦了。”   黎岑回想起黎枝枝,从晚饭开始一直到方才,她都没有半点异样,也不见病态,谈笑如常,却原来也是在强撑着么?   王婆子感叹一句:“小小姐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呢。”   “是啊,”黎岑又想起黎素晚的折腾劲儿,二者一对比,黎枝枝不知要比她好多少,心中的天平不自觉又倾斜了一些,他点头道:“枝枝是个好孩子。”   ……   又过了几日,黎素晚的病越来越重了,府里不知怎么,开始渐渐起了传言,说新接回来的小姐和黎素晚八字不合,命格相冲,黎素晚早晚会被克死。   如上辈子一般的走向,黎枝枝早有预料,倒是王婆子十分愤怒,直接拍着腿大骂道:“真是不像话,什么克不克的?怎么不说有些人就是命薄呢,消受不了那一份福气,还八字不合,我呸!自己作的,倒怪到正主头上来了,真是吊死鬼打粉插花,死不要脸!”   她骂骂咧咧,把盆里的水往阶下一泼:“去去晦气!”   两个新来的丫环站在旁边看她骂,半声都不敢吭,生怕招了老太太的眼,正在这时,轩窗开了,黎枝枝立在窗前,一边梳头,一边笑吟吟道:“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哄一哄婆婆,沏茶来给婆婆解渴。”   一个机灵点的丫头叫玉兰,她连忙上前,从王婆子手里接了盆,道:“婆婆消消气,犯不着和那些碎嘴子计较。”   另一个叫海棠,也忙去屋里捧了茶出来,黎枝枝笑着劝道:“婆婆快喝茶。”   王婆子端着茶,哭笑不得地道:“小小姐倒是不生气呢。”   “生气又有什么办法呢?”黎枝枝放下木梳,轻叹道:“万事皆不由我。”   她不是不生气,只是已经有些麻木了,因为从来都是如此的,她早已习惯所有人把黎素晚看得比她更重要。   ……   黎岑给黎枝枝请了先生,黎枝枝学习的进度很快,先生对她非常满意,好几次都向黎岑夸赞,说鲜少见过这样聪明的学生。   黎岑起初将信将疑,试着把黎枝枝叫来考较功课,发现确实如此,她学的虽然是些粗浅的东西,但是只要说过一遍,她都会记得,从不会错记漏记,黎岑自是没想到,这个在乡下长大的女儿还有这样的天分,对她的喜爱又多了一分。   这一日,他照例考较完黎枝枝的功课,忽听黎枝枝道:“请爹爹送我回乡下吧。”   黎岑听了,十分吃惊,道:“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黎枝枝垂着眸,表情有些难过,答道:“我一回府,晚儿姐姐的身子就不好了,一定是因为我的八字太硬,冲撞了她,所以还是请爹爹送我走吧。”   “无稽之谈!”黎岑哭笑不得,道:“你是听谁说的这种浑话?”   黎枝枝小声嗫嚅:“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他们?”黎岑敏锐地问道:“是哪些人?”   黎枝枝急忙摇首,任是黎岑再如何追问,她都不肯再说了,只说想回乡下去。   见她这般,黎岑隐约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心中不禁起了几分怒意,哪怕一开始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女儿,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对黎枝枝也算满意的,而且这种满意还在与日俱增。   府里的谣言黎岑没亲耳听见,不过也能猜到一二,他虽然不管内宅事,但绝不允许有心人传这种没风没影的事情。   他安抚黎枝枝道:“晚儿一向身子骨弱,她只是生病了,过一阵子就会好,与你有什么相干?至于八字相冲,更是荒谬之言,你不要理会就是了,爹自会处理。”   正在这时,黎行知从外面进来,表情不太高兴,尤其是看见黎枝枝的时候,他修眉紧皱,眼中透着几分敌意,不客气地道:“你和晚儿说了什么?”   这话没头没脑的,黎枝枝一时间还真没反应过来,面露茫然之色,却见黎行知面露厌恶道:“原来世上真的有你这种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小人,真是无耻!”   黎枝枝有些懵然,迟疑道:“哥哥是在说——”   黎行知不悦地打断她:“不要叫我哥哥!”   黎枝枝也不与他争辩,而是看向黎岑,道:“想必……大公子对我有什么误会。”   黎岑不禁皱起眉问:“你这一进来就是兴师问罪,枝枝怎么得罪你了?”   黎行知抿唇,对父亲解释道:“我方才去看晚儿,发现她在收拾东西,要搬出紫藤苑,说给某个人腾位置。”   说到最后三个字,他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盯着黎枝枝,道:“当初明明是她自己亲口说,不会跟晚儿争那个院子,现在又反悔,让晚儿抱着病体搬出去,她的病还没好你知不知道?你怎么如此自私?”   原来是为黎素晚冲锋陷阵来了,黎枝枝有些好笑,不过她没表现出来,只微微垂了眉眼,睫羽扑簌簌地抖动,像是十分无措,呐呐道:“我、我没有……”   “还不承认!”黎行知像是被气到了,指着她道:“你就是要和晚儿过不去,既然那么讨厌她,为什么还要回来这里?难道是图黎家的好处么?”   “够了!”黎岑猛地一拍桌子,怒斥道:“真是越说越不像话!”   黎行知终于闭了嘴,黎岑的眉头皱得死紧:“我不是吩咐过,让你专心读书,不要管别的事情,她们怎么又找上你了?”   黎行知辩解道:“晚儿是我妹妹,我不过是关心她……”   黎岑不悦反问:“关心她你就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别人了?”   黎行知愣了一下:“什么污蔑?”   他说这话,下意识看了黎枝枝一眼,便听黎岑答道:“那天我问过枝枝,要不要搬去紫藤苑住,那院子那么大,住两个人也使得,晚儿正好多个伴,但是枝枝没答应,说晚儿生病,需要静养,她住疏月斋很好,我就作罢了,所以,究竟是谁告诉你枝枝要搬去紫藤苑的?”   黎行知张了张嘴,哑口无言,他最近听说晚儿病得更严重了,就趁今天下学早,去紫藤苑看了一眼,发现晚儿正在抱着病体收拾东西,黎行知问了一句,下人们便七嘴八舌告诉他,说是晚儿要搬出去,给黎枝枝腾院子。   黎行知一听,如何忍得?立即就风风火火找过来了,却没想到,这竟是个误会。   黎行知破天荒地没了词:“我……”   没等他说完,黎枝枝忽然开口打断了:“爹爹,我想起来还有一张大字没有写,就先回去了,不打扰爹爹和大公子了。”   任谁都听得出这是拙劣的借口,黎岑换上一副温和的态度,道:“那你去吧。”   黎枝枝也不看黎行知,安静地离开了,望着她纤瘦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处,不知怎的,黎行知莫名想起,她方才是叫他大公子,果然没叫他哥哥了。   作者有话说:   枝枝内心:死妹控!走着瞧,改天请你喝茶!   【修】 第七章   清明过后,天气开始变得晴好,细细一算,黎枝枝来京师也有十来日了,这些日子里,除了第一天以外,她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出府,倒不是黎岑看得紧,而是因为每日都要读书。   黎岑极为好面子,让他向外人承认自己有个不识一字的女儿,是万万不可能的,黎府也不穷,请个西席教黎枝枝,花上两三年的功夫,总该学会点东西了,到时候再说个亲事,把人嫁出去,黎枝枝再如何,那也是丢夫家的脸,跟黎府没有什么相干了。   黎枝枝清楚黎岑的打算,却不想让对方如愿,侥幸重活一辈子,她可不是来做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女儿的。   这一日,到了晚膳时候,黎枝枝照例去了膳厅,黎岑与黎行知已经在了,父子俩正在说话,见了黎枝枝来,便止了话头。   黎枝枝乖巧地唤道:“爹爹。”   黎岑很满意她近来的表现,笑容也和煦了几分,招呼道:“坐吧。”   黎枝枝顺从地在黎行知身侧坐下来,不多时,便听见有人从外边进来,她回眸一看,正是黎夫人和黎素晚,二人正在说话,黎素晚笑意柔柔,神色愉悦。   她见了黎行知与黎岑,眼睛一亮,轻快唤道:“哥哥!爹!”   这两日黎素晚的病渐渐好了,府里也无人再提那些八字相冲的谣言,宛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这其中或许是因为黎岑的敲打,又或许是别的原因,不得而知。   少女一扫之前的病气,整个人瞧着精神了许多,眉眼也变得生动活泼,不得不说,黎素晚的模样生得不差,蛾眉杏眼,很容易便让人生出好感来,她看向黎枝枝,不动声色地掩下厌恶,抿唇微笑:“枝妹妹。”   黎枝枝也笑了起来,双眸微弯,如新月皎皎,道:“晚儿姐姐的病可算好了,这些天我一直为姐姐担心呢。”   这话黎素晚是半点都不信的,可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感动的模样,看着黎枝枝殷勤地请她入座,又让下人摆放碗筷,姿态娴熟,就仿佛她是这里住了十数年的主人,而黎素晚才是那个半道归家的。   这个认知让黎素晚心里梗得慌,袖中的手慢慢握紧了,指甲几乎要刺破皮肉,她看着黎枝枝坐在原本属于她的位置,殷切地将一碟小葱豆腐推过来,口气温软道:“姐姐的病才刚刚痊愈,吃些清淡的菜比较好。”   黎岑十分满意,颔首笑道:“枝枝很体贴。”   黎素晚只觉得吃下去的饭菜如烧红的炭,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痉挛起来,偏偏黎枝枝还在火上浇油,微张大眼睛,疑惑问道:“姐姐怎么不吃?是不喜欢这些菜吗?”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过来,黎行知见黎素晚没怎么动筷子,便道:“晚儿想吃什么,我让后厨再做一些。”   黎岑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这是不悦的前兆,黎素晚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立即压下心中的怨愤,轻声道:“没有,我很喜欢。”   “不要客气呀,”黎枝枝又开口了,她弯起一双桃花眼,笑吟吟道:“姐姐想吃什么,我可以为姐姐做。”   黎素晚:……   黎素晚不敢,她怕黎枝枝投毒,连忙抓紧了筷箸,勉强保持着笑意,道:“真的不用了,这些菜我都很喜欢。”   她一顿饭食不知味,倒是黎枝枝的心情颇好,吃了两碗饭,黎素晚眼睁睁瞧着,心里暗暗咒骂,噎死她算了,果然是乡下来的泥腿子,饿死鬼投胎也没这么能吃的。   用过晚膳,下人捧了茶来,黎岑照例问了黎行知的功课,接着又考较黎枝枝,这些日子下来,众人都习以为常了,只有黎素晚听得心生嫉妒,她自小在黎府长大,九岁启蒙读书,黎岑从未过问她的功课,更别说这般细细考较了,那是黎行知才有的待遇。   思及此处,黎素晚心中开始焦虑起来,越听越不是滋味,偏偏黎枝枝还在自谦,羞赧道:“女儿愚钝,这一篇背了一个晚上才背下来,今天先生问起,我险些背错了……”   黎素晚心里讽刺道,背一篇声律发蒙还要一晚上,果真是蠢笨无比,孰料黎岑反倒宽慰黎枝枝:“你读书时日尚短,能全背下来已是不错了。”   黎素晚心中微沉,焦虑像一只小爪子,挠得她肺腑不安,怎么会如此?这个泥腿子竟然能讨得爹的喜欢?   这和黎素晚的预想完全不一样。   那边,黎岑还在叮嘱黎枝枝听先生的话,黎枝枝乖巧应下了,她忽然看了黎素晚一眼,天真问道:“现在晚儿姐姐的病好了,也会跟我一起读书吗?”   黎岑愣了一下,才解释道:“晚儿不在家中读书。”   黎素晚敏锐地嗅到对方话里的迟疑,陡然明白了什么,她忍不住笑起来,故意问道:“爹爹,为什么不让枝妹妹像我一样去学堂呢?”   果不其然,黎岑面上的笑意淡下来,道:“枝枝还不适合去学堂,她初来京师,人生地不熟,还是在家里读书更好一些。”   这自然不是真话,主要还是黎岑丢不起那个人,黎枝枝去学堂读书,势必要暴露她的身份,黎家的小姐是个不识一字的白丁,这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黎枝枝是聪明,可是她和黎岑的期望相比,还有很远一段距离,所以黎岑私心里还不想让她露面于人前。   黎素晚料中了黎岑的顾虑,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谁知正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黎夫人开口了:“我倒是觉得,可以让她和晚儿一起去学堂。”   这话一出,不止黎素晚变了脸色,就连黎岑也目露讶异,黎夫人轻轻放下茶盏,轻声细语地解释道:“老爷想一想,这可是京师,天子脚下,她总要出去见人的,哪能在府里待一辈子呢?倒不如叫她早一些适应,更何况晚儿也在学堂,有什么事情还能照顾一下。”   黎素晚面色微白,张了张口,到底没说出反对的话,只勉强提了提唇角,干巴巴道:“是、是啊,娘说得对。”   黎岑皱着眉,没有即刻答应,他显然还在顾虑,黎枝枝便善解人意地道:“没有关系,我可以跟先生学。”   “先生教的东西毕竟有限,”黎夫人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拿着丝绢帕子优雅地拭唇角,道:“他也就是个秀才,教一教小孩儿罢了,琴棋书画哪一样不得仔细学?规矩礼仪,女红刺绣还得另请嬷嬷教导,倒不如送她去学堂,一并学了,省得麻烦,老爷说是不是这个理?”   黎岑唔了一声,犹豫道:“容我再想想。”   他心里还是有些介意那个道人说过的话,可随着时间渐长,府里并没出什么祸事,那些介意也就消散了许多,如今黎夫人重提,黎岑不免开始意动了。   黎行知望望他,又望望他娘,皱起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太妥当。   众人都散了,黎素晚跟着黎夫人回院子,一路上她都没敢说话,等到了紫藤苑,才小心问道:“娘……爹爹他、他会同意吗?”   黎夫人停下步子,伸手替她理了理鬓发,道:“应当会的。”   黎素晚心里不是滋味,面上还有做出高兴的模样,道:“真好,看来爹爹很喜欢枝妹妹呢,到时候去了学堂,我一定好好照顾她。”   黎夫人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失笑道:“真是个傻丫头,你以为我为什么提议让黎枝枝去学堂?”   黎素晚有些茫然,黎夫人这才慢条斯理道:“花儿需得绿叶来衬,才显得这花漂亮,引人注目,你常年跟着荣安县主她们在一处,关系好则好,可她们各个都强你一头,谁能注意得到你呢?你在她们身侧,也不过是白白衬托她们罢了。”   黎素晚面上的茫然渐渐转为喜意,吞吞吐吐道:“娘的意思是……”   黎夫人微微挑眉,道:“黎枝枝越是蠢笨无知,才越能衬出你的好,旁人提起黎府小姐,自然都会想到你,这下你懂娘的苦心了么?”   黎素晚既感动又欣喜:“娘,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黎素晚红着眼眶,哽咽道:“还以为您不喜欢晚儿了呢。”   “傻孩子,你怎会如此作想?娘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呕心沥血,尽心尽力,怎么会不喜欢我儿呢?”黎夫人抚摸着她的脸颊,感叹道:“那可是十四年啊,娘把你教的这般好,岂是随便来个人就能比的?哪怕神仙来了,也得往后靠靠。”   黎素晚落下来泪来,感动道:“晚儿真是不知该如何报答您。”   黎夫人温柔笑道:“你好好的,就是对娘最大的报答了,高人曾说过你是天生凤命呢,贵不可言,娘还指望着我儿来日飞黄腾达,也让娘挣个诰命,风光风光。”   ……   最终黎岑还是松了口,同意让黎枝枝去学堂读书,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他并没有说黎枝枝的身份如何处理,只把事情草草交给黎夫人,自己就上朝去了。   清早时分,黎夫人带上黎枝枝和黎素晚,一同乘车前往学堂,一路上,黎素晚都在和黎夫人说话,只有黎枝枝一个人坐在角落,宛如一个透明人。   她冷眼看着那对母女言笑晏晏,黎素晚不时投过来一个目光,带着隐晦的挑衅意味,黎枝枝心如止水,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实在无聊了,她便伸手打起帘子往外看去。   春日晴好,御街两侧柳色青青,马车驶过长街,这一条路她真是再熟悉不过了,过了跃鲤桥,就是昭明寺,昭明寺左转,就是学堂了。   学堂名为明园,在京师极其出名,它是永宁长公主所办,只收女学生,学堂里的先生都是从各地网罗来的大家,不少人以送女儿入明园为荣,甚至还有许多富贵人家搬迁至京师,就为了让女儿去明园读书,一时间,在明园读过书的小姐竟成了世家大族议亲的标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来,明园到了,黎枝枝下车,微微眯起眼,清晨的阳光自东升起,金灿灿的光落在那张描金匾额上,明园二字灿然生辉,就是这里了,上一辈子她受过最多磋磨的地方,除了黎府,就是明园。   人一多,就容易有争端矛盾,尤其还是这种世家小姐们扎堆的地方。   “我都打点妥帖了,还有些事要叮嘱你。”   黎夫人的声音唤得黎枝枝回神,她转头望着自己的生母,眼神里透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黎夫人姿态优雅地捏着丝绢帕子,轻声慢语道:“老爷原本是不打算让你来明园上学的,这里头大多数都是王侯公卿家的贵女,甚至是宫里的公主,个顶个的金贵,像你这样从乡下回来的,连门槛都摸不着,懂了么?”   黎枝枝故作迷茫,慢慢地点头,黎夫人继续道:“我花了大力气才说服老爷,让你能有机会在明园入学,只不过你的情况你自己也清楚,字都不识得几个,叫人知道了难免会笑咱们黎府没有教养。”   她说这话时,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黎枝枝,眼底是掩不住的厌烦,直到看见黎枝枝瑟缩了一下,黎夫人才满意地道:“你心里有数就好,进了明园之后,就跟在晚儿身边,她会照应你,但是有一点要牢记,对外不能说你是黎府的小姐,要说表小姐,你是从外地来投奔黎府的,老爷心善,收养了你,知道么?”   黎枝枝怎么会不知道?上辈子她就是被表小姐这三个字压住了,直到她死,也仍然是黎府的表小姐,为着那个身份,她较了一辈子的劲,可这一次她改主意了。   她要活得比他们都好,然后把表小姐这三个字变成巴掌,甩在黎府的脸上,让他们后悔莫及。   想到这里,黎枝枝弯起眼笑了,金色的朝阳落入眸中,碎成粼粼的光,十分好看,她乖巧应道:“我记住了,夫人。”   黎夫人望着她那漂亮的眉眼,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升起几分不安来。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男主会出现,嗯……你们还记得他吗?_(:з」∠)_不会只有作者一个人记得吧? 第八章   正是清晨时候,不少马车陆陆续续在明园大门口停下,车上下来的都是女孩们,穿着各式各色的衣裳,大多只有十五六岁,黎枝枝还看见了好些熟面孔,譬如,静安郡主萧嫚。   黎素晚没有理会黎枝枝,快步迎上去,和萧嫚说笑起来,黎枝枝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眉梢眼角盛着傲慢和跋扈,平心而论,萧嫚生得很漂亮,但是与黎素晚不同,她的漂亮里透着些刻薄刁蛮的意味,让人觉得不好相处。   只看她第一眼,黎枝枝似乎便能听见临死前的声声叱骂,还有那险恶的提议:她既然敢动手推晚儿下水,不如也让她吃一吃苦头,免得下次再害人。   冰冷的感觉自四肢百骸传来,黎枝枝又想起那濒死的窒息感,几乎无法自如呼吸,片刻后,她深深呼出一口气,袖中的手紧握着,慢慢地移开目光。   金色的朝阳落在她身上,散发着融融暖意,一点点驱散了森冷,黎枝枝总算恢复了平静,将恨意与怒火一并掩下。   她想起来了,萧嫚现在还不是郡主,她原是晟王的女儿,受封荣安县主,与黎素晚的关系颇好,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赵珊儿,是当朝宰相的嫡孙女。   黎枝枝抬眼一扫,果然看见了赵珊儿的身影,她们三个人站在一处,不知说了什么话,皆掩口笑起来,一个刁蛮跋扈,一个眼高于顶,还有一个捧高踩低,真是有意思,蛇鼠一窝,不过如此。   黎枝枝实在不愿多待片刻,四下打量一番,径自往明园里走去,那三人聊了几句,荣安县主萧嫚想起什么,问黎素晚道:“我方才瞧见你身边还有一个人,看着不像丫头,是谁?”   黎素晚的表情微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轻声道:“那个啊,是、是我家的远房亲戚。”   这一句话说出来,不知怎的,她忽然就有了底气,从容自如地道:“她是来京城投奔我们的。”   赵珊儿顿时会意,长长地哦了一声,语气轻蔑道:“我知道,就是那种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吧?八竿子打不着,一年到头借着机会往你府里跑,连吃带拿,十分的不要脸。”   萧嫚讽道:“还有这样无耻的人?”   黎素晚并不解释,只佯作迷茫道:“不会吧?她……她要在我家长住的,我爹已经让她入明园读书了。”   “还让她入明园?”赵珊儿吃惊地睁大眼睛,道:“你爹可真大方,明园一年的束脩可不少。”   萧嫚撇嘴道:“你爹就是个傻的,换成我,早派人乱棒打出去了。”   见她们都讨厌黎枝枝,黎素晚的心渐渐放下来,她抿唇笑道:“没办法,爹爹心善,她是从乡下来的,什么都不懂,还叮嘱要我好好照顾她。”   “这种货色,”萧嫚嗤笑一声,道:“既是你家亲戚,我们一定好好照顾。”   身为好友,黎素晚哪能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光是设想黎枝枝被萧嫚刁难的情景,她便觉得兴奋起来。   这么想着,她回头扫了一眼,没看见黎枝枝的身影,也不知去哪里了。   ……   黎枝枝顺着人群往前走,读书的地方是在明德堂,这条路她再熟悉不过,可是……   黎枝枝住了步子,她望着前面呈半月形的湖,有些迟疑,清风徐来,湖面水波粼粼,朝阳洒落在其上,如一块一块碎金,漂亮极了。   美则美矣,然而黎枝枝不敢靠近,只是多看一眼,那种溺水窒息的感觉便汹涌而至,令她手足发冷,无法动弹。   起初黎枝枝以为是受惊所致,渐渐就会好起来,但是过了这么多天,她还是很怕水,哪怕是从湖边经过,她也会忍不住浑身发颤,头晕目眩。   可这是去明德堂的必经之路,黎枝枝的脸色微微发白,她犹豫片刻,拐入了旁边的小径,从这里可以绕开小镜湖,只是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而已,好在她脚程快的话,应该不会误了时辰。   小径有些偏僻,地上铺着青石板,缝隙里生出茸茸的青苔,还有不知名的小花儿,可见平日里少有人来,空气安静,两侧种了许多花木,风一吹便簌簌摇动起来。   正在这时,黎枝枝冷不丁听见了一阵哭声,她下意识打了一个抖,四下张望,可那哭声只有那么一下,空气很快就恢复了安静,黎枝枝疑心自己听错了。   然而当她走了几步,那哭声又出现了,在左前方的花木里,幽幽咽咽的,仿若野鬼,听得人鸡皮疙瘩直冒,再加上这里的花木十分繁茂,遮去了阳光,平白生出些森冷的感觉。   “是谁?”   黎枝枝壮着胆子,提起声音询问,但是并没有回应,那哭声又止住了,黎枝枝只觉得脊背发冷,她盯着面前的青石小径,咬咬牙,快步往前走去,管他是人是鬼,她今天必须要走这条路,谁也别想拦着!   好歹她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真要是鬼,说不定还能跟对方套套近乎,行个方便。   就在这时,斜刺里有一团黑影忽然蹿了出来,黎枝枝吓了一跳,汗毛直竖,她定睛看去,那东西还是黑乎乎一团,什么都看不真切,只有两点金色,若明灯一般,在树影里闪闪发光。   没等黎枝枝细想,便听见细声细气的猫叫:“喵~”   这竟是一只猫!   黎枝枝登时大松了一口气,方才太过紧张,她额上都起了一层汗意,这会儿被风一吹,凉飕飕的,她打量着那只猫,小小一团,通体的毛发漆黑如墨,没有杂色,打眼看去好似一块黑炭,要不是那一双金色的圆眼睛,黎枝枝简直找不到它的脑袋在哪。   这猫虽然生得黑,但是一身皮毛油光发亮,半点灰尘都没有,显然是有人精心养着的。   那猫歪了歪头,对黎枝枝喵了一声,然后往旁边的岔路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对着她继续喵。   黎枝枝愣了一下,这是让她跟上?   她有些迟疑,正在这时,那哭声又开始了,还伴随着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喵喵,喵喵?你在哪里?我害怕……”   黑猫对着黎枝枝又叫了一声,一路小跑着走了,黎枝枝犹豫了一下,她不太想管闲事,可那女孩一直在说害怕,哭得甚是凄惨,让黎枝枝有些不忍心。   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渐渐涌上来,黎枝枝想起了上辈子自己被人欺凌的情景,轻吸了一口气,她举步往那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小径幽深,花木葱茏,七歪八拐之后,黎枝枝总算达到了目的地,她看见树上坐着一个女孩儿,正哭得狼狈。   黑猫蹲在地上,冲她喵喵叫了两声,那女孩儿才安静片刻,然后又呜呜哭起来:“喵喵,我想下来……”   她说着就往前蹭,黎枝枝下意识制止道:“别动!”   那棵树足有一丈多高,也不知她怎么爬上去的,女孩儿愣了一下,朝这边望过来,她瞧着十四五岁的模样,穿了一身鹅黄的衣裳,发髻乱糟糟的,像是被树枝勾的,但即便如此,也无损她的漂亮,女孩用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望着黎枝枝,道:“你是谁?”   黎枝枝没有回答,只是道:“树太高了,你跳下来会摔伤的。”   女孩儿听了,又抹起眼泪来,这次她不是叫喵喵了,而是叫:“哥哥,救命呜呜呜……”   黎枝枝看着她,心里不由生出几分疑惑,按道理来说,这么大个人了,哪怕是害怕,也不该这么个哭法,倒跟小孩子似的。   黎枝枝没有细想下去,只是被对方哭得有些头疼,开口道:“别哭了,我来帮你。”   女孩儿听了,果然止了哭泣,抽抽搭搭地看着她,黎枝枝挽起袖子,把裙摆掖好,抱住那树轻而易举地爬了上去,心里还有些自嘲:她自小在乡下长大,看来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爬树的本事还没丢。   女孩儿吃惊地看着她,眸子微瞠,用一种崇敬的语气道:“姐姐,你好厉害!能不能教阿央?”   黎枝枝攀着一根树枝往上爬,轻轻呼出一口气,笑道:“你叫阿央?”   女孩点头如捣蒜:“嗯嗯!”   她天真问道:“能教吗?阿央也想学爬树,这样喵喵上树了,阿央就可以把它接下来。”   倘若之前是怀疑,那么黎枝枝现在就有些确定了,这个叫阿央的女孩儿是有点问题,像是痴症。   这样的人怎么会在明园?难道也是来读书的?   黎枝枝忍不住打量她一番,虽然形容狼狈,但是她身上的穿戴饰物,非金即玉,都是上好的东西,瞧着出身不凡,可黎枝枝上辈子没听过这么一号人物,不过话说回来,她上辈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光顾着和黎素晚较劲去了。   “姐姐?”   黎枝枝回过神来,下意识弯起眼睛笑了笑,道:“好呀,不过我们得先下去。”   阿央见她答应了,十分高兴:“姐姐真好!”   黎枝枝牵着她的手,叮嘱道:“你先慢慢下去,我拉着你,不会摔的。”   阿央虽然害怕,但还是点点头,紧紧地抓着黎枝枝的手,一点点往下蹭,她瞧着挺瘦,没想到居然不轻,黎枝枝开始觉得吃力了。   尤其是阿央并不会爬树,她踩空几次,整个人直往下蹭,所有的重量都黎枝枝的手上,扯得她整个人往下坠,偏偏那些横生的树枝很锋利,划破了手腕,阿央下意识挣了一下,黎枝枝的脸色都变了:“别动!”   但是已经迟了,黎枝枝简直是抱着树滑下去的,脚落在地上时,她还有些晕头晕脑,回过神来,便听见了阿央放声嚎啕大哭,惊得树上的鸟雀都飞走了。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声音,清冷若金玉:“你在做什么?”   黎枝枝下意识朝声音来处望去,那人介乎青年与少年之间,年纪约是弱冠,穿着一袭青玉色的袍子,模样生得很是俊美,鬓若刀裁,剑眉斜飞,压着一双凤眼,淡淡望来,透着一种不动声色的气势。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他坐在轮车上,显然是双腿有恙,青年手里拿着一卷书简,腕上缠了一串紫檀佛珠,黑猫轻巧地跃上他的膝头,慵懒地趴下来,喵了一声。   原来他就是黑猫的主人,那么……   黎枝枝看向阿央,果不其然,她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灰尘,欢欢喜喜朝那青年公子奔过去:“哥哥!”   在她即将要扑到对方身上时,一卷书简及时抵住了她,青年公子修眉微皱,嫌弃道:“离我远点,脏兮兮的。”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第九章   经过一番解释,那年轻公子才弄清了来龙去脉,微皱的眉头舒展了一些,对黎枝枝颔首道:“多谢姑娘救了舍妹,冒昧请教姑娘芳名,在下改日派人登门道谢。”   阿央连忙道:“哥哥,她说要教我爬树!”   年轻公子淡淡扫过去一眼,她就委委屈屈地闭了嘴,黎枝枝微笑起来,道:“我姓黎,名枝枝,登门就不必了,本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原来是黎小姐,”那年轻公子面上浮现几分若有所思,他倒也不执着,温声道:“在下也算欠了你一份情,若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还请直言。”   黎枝枝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书简上,这人生了一副好皮相,长得斯文俊美,可惜不良于行,她从前真没听说过这一号人物,更重要的是,他是个男人。   明园里所有的学生都是女子,除此之外,就只有先生和管事杂役了,这人瞧着也不像是管事的,那就是教学的先生?   黎枝枝心里有些疑虑,这未免也太年轻了些。   那年轻公子像是猜到黎枝枝心中所想,将书简卷起,笑道:“在下柳鹤,是弈堂的讲书。”   竟真的是先生,黎枝枝讶异,面上却没透露半点,按照规矩行了弟子礼:“柳先生。”   柳鹤唇角微勾,受了这一礼,道:“黎小姐救了舍妹,这份恩情不能不报,某身无长物,只能以俗物相酬了。”   他说着,对身侧的侍女摆手示意,那侍女立即上前来,取出一卷帕子打开,里面竟是满满一捧金瓜子。   出手也未免太阔绰了,黎枝枝暗中倒吸一口凉气,又看了柳鹤一眼,这还叫身无长物?   实不相瞒,有那么一瞬间,黎枝枝确实心动了,如今她人在屋檐下,万事都受掣肘,倘若有财物傍身,那么她能做的事情就更多,更有底气,哪怕将来出点什么意外,黎枝枝也能应对。   但片刻之后,黎枝枝迫使自己把目光从那一捧闪闪发光的金瓜子上收回来,勉强收拢思绪,她不能收。   能随随便便拿出这样的财物,柳鹤的家世一定不容小觑,黎枝枝清楚自己有多少斤两,她方才的举动绝对值不了这么贵重的报酬,事出异常必有妖,小心谨慎些总是没错的,她不想因为一时的贪恋,给自己带来麻烦。   黎枝枝这么想着,随即婉拒道:“先生太客气了,举手之劳,不敢受谢礼,倘若今日在树上的不是阿央,是别的人,学生也会伸手相助。”   话虽如此,她在心底默念:但若是黎素晚那三个人,可就不一定了。   柳鹤望着黎枝枝,凤眼微眯,掩去了眼底的探究与斟酌,尔后含笑道:“也罢,你既然不肯受礼,可还有别的要求?”   他似乎一定要在今天把这个人情还了,黎枝枝略一犹豫,索性道:“说来确实有一事,想请先生帮忙。”   柳鹤的神色宛如在意料之中,道:“什么事?”   黎枝枝面露羞赧,道:“学生今天是头一天来明园,正要去明德堂读书,可因着方才耽搁,误了上学的时辰,恐怕会遭先生训斥,所以……能否请柳先生帮忙通融一番?”   大概是没想到她的要求是这个,柳鹤明显愣了一下,才道:“只有这个?”   黎枝枝点点头,柳鹤便吩咐那侍女道:“轻罗,你送黎小姐去明德堂吧。”   侍女应了,向黎枝枝福身:“小姐请随奴婢来。”   眼看着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小径尽头,柳鹤才看向自己的妹妹,她正蹲在一旁,伸手逗那只黑猫,一边好奇问道:“哥哥,刚才为什么要撒谎?你明明不叫柳鹤。”   柳鹤,或者说萧晏微微眯起凤眸,斜了她一眼,道:“此女颇有心计,难道还要我自报家门,好叫她能挟恩求报?”   阿央面露茫然:“心计……是什么?好吃吗?”   萧晏:“……罢了,同你说不清。”   他自小就有过耳不忘的本事,方才一听黎枝枝的声音便觉得耳熟,再听她自报家门,萧晏立即就想起自己曾经听过对方的墙角,那日清早,黎枝枝和一个江湖道士密谋,撒谎哄骗自己的爹,也实在是胆大包天,不知道户部侍郎黎岑信了没有。   萧晏原本以为此事跟自己沾不上什么关系,但是万万没想到,黎枝枝今天救了阿央,方才他确实有试探的意思,谁知黎枝枝竟然没收,她的眼神明明心动,最后却还是忍住了……有些意思。   萧晏伸手摸了摸膝头的黑猫,想道:真金白银都不要,她一定别有所图,再者,她既然要去明德堂读书,为何绕来这么一条僻静的小路?莫非……   这些思忖阿央是全然不知的,还在兴致勃勃道:“哥哥,姐姐爬树好厉害呀,阿央可以去找姐姐玩吗?”   闻言,萧晏警告般地扫了她一眼,道:“不行,她非纯良之辈,你离她远一些,免得哪天被算计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阿央不乐意,小声嘀咕:“可是姑姑说你也不是好人啊,那你们岂不是天生一对?”   萧晏忍无可忍,一书简敲上妹妹的额头,轻斥道:“胡说什么?你若是不听话,就送你回宫。”   阿央瘪嘴,漂亮的大眼睛里渐渐蓄起泪意:“你欺负人,我要去告诉姑姑呜呜呜……”   萧晏不以为意:“去吧,正好带你回去,成天不省心。”   ……   明德堂。   正是上课的时候,今天是吴讲书授课,他穿着深青色的袍子,须发皆白,手中拿着书,念一句,学生们就跟读一句,堂内书声琅琅,十分齐整。   黎素晚的目光扫过四周,没有发现黎枝枝的身影,也不知去哪儿了,心中涌起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吴讲书是个老古板,一向极为严厉,黎枝枝今日不来也就罢了,但若是讲课途中过来,少不得要挨他训斥。   说曹操,曹操就到,外面进来了两个人,黎素晚一眼就看见了打头的是黎枝枝,她甚至连书都顾不上念了,频频朝外看去。   吴讲书自是发现了她走神,皱着眉厉声道:“黎素晚。”   黎素晚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吴讲书一双眼锐利地盯着她,道:“方才念到哪里了?”   黎素晚没想到先遭殃的竟是自己,她涨红了脸,面上烧得厉害,轻轻咬住下唇,想低头去翻书,谁知吴讲书用戒尺压住了书,不许她动,语气不悦道:“用心不专,你读的什么书?”   黎素晚哪里受过这种气?心里大骂这老匹夫刁钻,嘴上却只能喏喏道:“学、学生知错……”   “错在何处?”   黎素晚感觉到了黎枝枝的目光,透着看好戏的意味,她只觉得难堪至极,眨了眨眼睛,两行眼泪就簌簌而下,吴讲书见她哭了,并不心软,反而不客气地道:“既然要哭,就上外面去哭,哭完了再进来。”   说罢便命她出去,黎素晚小脸一片煞白,但是却没有任何办法,这是在明园,别说她了,就连荣安县主那等家世,也要乖乖听夫子的话,因为明园的山长是永宁长公主,从前也有人得罪过夫子,最后被赶出去了,沦为笑柄。   黎素晚心中后悔不迭,只能硬着头皮,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了出去,黎枝枝就站在门外,面上带着戏谑的笑意,黎素晚恨恨瞪了她一眼。   终于,吴讲书注意到了黎枝枝的存在,皱着眉道:“你是何人?这是授课的地方,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黎枝枝微微垂首,行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学生见过讲书。”   闻言,吴讲书顿时不悦:“你是新来的学生?何故迟到?”   正在这时,黎枝枝身侧的侍女开口道:“吴先生。”   吴讲书看她一眼,想起来什么,微微一怔:“你是……”   那个名叫轻罗的婢女微笑:“先生借一步说话。”   吴讲书出去了,屋子里的学生们都窃窃私语起来,不少人都在打量黎枝枝,猜测她的身份。   萧嫚蹙着秀眉,自言自语道:“这不是晚儿家的……”   “怎么了?”邻座的赵珊儿听见这话,微微倾身过来,道:“你认得她?”   萧嫚便道:“我今天早上瞧见她站在晚儿身边,想必就是她说的那个亲戚了。”   赵珊儿恍然大悟,又轻蔑道:“那个穷亲戚啊?我还当她是什么大来头,上学误时,讲书竟不训斥她。”   萧嫚没说话,柳眉蹙得更紧,黎家的人自是没什么来头,黎岑也就是一个户部侍郎而已,但是那个侍女……   赵珊儿像是也发现了什么,轻轻咦了一声,扯了扯她的袖子,惊异道:“那不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女么?上一回宫宴我见过她,她怎么会来?”   隔着门,能看见那侍女正在和吴讲书说话,向来不通情理的吴讲书连连点头,又对身边的少女说了一句什么,面上竟露出些许笑意,似是赞赏。   赵珊儿纳罕道:“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黎家的穷亲戚怎么攀得上长公主身边的人?”   萧嫚也有些想不通,她又看了黎素晚一眼,对方面露惊色,显然也是一头雾水,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出乎众人的意料,一贯严厉的吴讲书并没有训斥这个迟到的学生,反而亲自领着她入了书斋,四下环顾之后,发现没有空位,索性指着黎素晚的书桌,道:“你就坐那里吧。”   黎枝枝乖巧应了,从善如流地书桌后坐了下来,门外的黎素晚自是听见了,气得脸色都有些发白,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刺得掌心生痛。   作者有话说:   此时的萧晏(自信):她不图谋我的钱财,那一定是想图谋别的   后来的萧晏:她为什么还不来图谋我?!   对了,男主不是瘸子哦~ 第十章   黎枝枝坐在了黎素晚的书桌边,听夫子在上面授课,她能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遂转头看去,正好对上那人,是萧嫚,她一如既往地喜爱红衣,以金簪挽着发髻,眼角眉梢都透着盛气凌人的意味。   黎枝枝佯作无知地弯起眉眼,对她露出一个善意的笑,萧嫚略略蹙眉,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她。   又过了一刻钟,才到休憩的时间,吴讲书叫来黎枝枝,道:“稍后会有杂役送书桌和笔墨来,你就坐那个地方。”   他指了一个位置,又问:“以前都读过什么书?”   黎枝枝想了想,道:“学生在家里时,先生教过千字文,百家姓和声律发蒙。”   都是些十分粗浅的书,吴讲书果然皱起眉,道:“你家人为何不送你去蒙堂,反而来明德堂?”   蒙堂,顾名思义便是启蒙学堂,初入明园的学生大多在蒙堂念一年,才会来明德堂。   吴讲书直言道:“你恐怕跟不上这里的进度。”   黎枝枝腼腆一笑,道:“学生听说过一句话,世上无难事,人心自不坚,学生愚笨,倘若旁人花三个时辰能听懂先生的课,学生就会花六个时辰,八个时辰,只要学生勤勉学习,必然能有所回报的。”   闻言,吴讲书不禁动容,身为先生,他当然是喜欢这样勤奋好学的弟子,能来明园读书的学生,家世大都不错,出身非富即贵,一个个娇生惯养长大,不少人其实并不在意先生教了什么,功课能不能学会,反正她们也不用考取功名,世家小姐们只知在这里混日子,过个几年离开学堂,就得了一个明园学生的名头,说出去面上有光,如此而已。   如今黎枝枝一番赤忱之言,倒叫吴讲书有些感慨,甚至开始反省自己,在明园这些年,是否消磨了师者之心,竟会觉得读书少的学生不该听自己授课。   原本吴讲书听说黎枝枝助人之事,对她就有三分喜欢,如今又变作了八分,十分高兴地捋着胡须,道:“既然如此,你日后读书有不懂的地方,可随时来请教我。”   黎枝枝立即行弟子礼:“多谢先生。”   因为入学晚,黎枝枝的书桌只能安排在靠后的位置,她的右侧是一个身着丁香色衣裳的女孩儿,年纪与她相仿,模样清秀,笑起来时眼睛微眯,她好奇地打量黎枝枝,主动道:“我叫苏棠语,我爹是参议,哥哥是翰林侍读。”   参议是正三品,她的家世已是十分不错了,在明园里,学生之间结交便是这般自报家门,高低贵贱,一目了然,黎枝枝早已习惯了。   她微笑道:“我是黎枝枝,伯父现任户部侍郎。”   “你也姓黎?”苏棠语有些讶异:“那你爹——”   她大概意识到什么,没有继续说下去,黎枝枝神色微黯,道:“我爹娘都死了,家中只剩我一个人,替他们办过丧事后,我就来京师投奔伯父了。”   苏棠语轻轻啊了一声,目光里透出几分怜悯,安慰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不要太难过了。”   “嗯!”黎枝枝打起精神,勉强笑了笑,道:“好在伯父愿意收留我,还有堂姐堂兄,都对我十分好,于我而言,也是一桩幸事,我以后一定好好报答他们。”   听了这话,苏棠语愈发觉得怜惜,她在家中是年纪最小的那个,家世显赫,父母双全,上有兄姐照拂,她自幼被捧在掌心长大,还是头一次听闻同龄人有这般凄惨的身世,在她看来,黎枝枝虽然身处逆境,性格却坚韧,还知恩图报,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苏棠语拉起她的手,十分恳切地道:“往后咱们便是同窗,你若有什么事情,只管找我,能帮得上的,我绝不推辞!”   闻言,黎枝枝一怔,面上的笑意真切了许多,她点点头:“多谢你,我们……算是朋友了么?”   苏棠语开心道:“当然。”   黎枝枝抿起唇,看了她一眼,轻声道:“真的吗?那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她的脸颊微红,透着些许羞赧的意味,苏棠语愣了一下,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小兔,雪白雪白,毛茸茸的,让人忍不住想抱在怀里揉一揉。   天呐!她心中想道,第一个朋友,这样慎重而珍贵的身份,竟然就这么给了她。   苏棠语有点儿激动,很快她就平静下来,在心底把其他人的位置都扒拉开,把黎枝枝往前挪了挪,她拉着少女的手,郑重其事地道:“往后你也是我的好朋友了。”   这话光听着是有几分傻气,但是黎枝枝却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两人相视一笑,正说话间,有人朝这边过来,黎枝枝转头望去,立即弯起眉眼,笑盈盈地打招呼:“晚儿姐姐!”   她面上笑意灿烂,黎素晚的步伐一滞,几乎是本能地警惕起来,她疑心黎枝枝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语气生硬道:“做什么?”   冰冷而不客气的态度,令一旁的苏棠语下意识皱眉,而黎枝枝却恍若未觉,依旧笑眯眯道:“以后我就和姐姐同窗读书了,有不懂的地方,还请姐姐多多指教。”   黎素晚扯了扯唇角,她心里厌恶极了黎枝枝,恨不得对方原地消失,哪里肯指教什么?碍于苏棠语在侧,她不好恶语相向,只是淡淡道:“读书这种事需得看天分,哪里能一味仰仗他人呢?”   话语里透露的倨傲意味,苏棠语忍不住讥讽道:“说得有理,这么看来,上课被先生逐出门外的人,大概也没有读书的天分,还不如早些卷铺盖回家算了。”   黎素晚脸色微变:“你——”   苏棠语压根不怕她,冷笑道:“我什么?总之不是我被先生赶出去了,哎,说起来,我要是做出这么跌份的事情,早就没脸呆在明德堂了。”   黎素晚涨红了脸,险些端不住架子,偏偏黎枝枝还伸手扯她的衣袖,小声劝道:“姐姐别生气,棠语是我的朋友,她对姐姐没有恶意的。”   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黎素晚愤然甩开她的手,她不敢得罪苏棠语,只能冲黎枝枝撒火:“你也是个有本事的,谁都想巴结,你别忘了今天早上娘亲是怎么说的,别丢了黎府的脸!”   说完便拂袖而去,苏棠语对着她的背影轻呸了一声,道:“自己天天巴结着荣安县主她们,还以为别人都和她一样呢。”   她又转头安抚黎枝枝,道:“你不要听她的话。”   黎枝枝摇摇头:“姐姐她误会了,我和你是朋友,我没有巴结你。”   这话诚恳又真挚,苏棠语愈发喜欢她了,但是一想起方才黎素晚对待黎枝枝的态度,苏棠语张了张口,到底没说什么,只隐晦提醒道:“你那个堂姐,你最好提防她一些。”   她和黎素晚同窗也有半年多了,知道对方是个什么货色,可黎枝枝还不了解,她甚至对黎素晚抱有好感,这让苏棠语有些发愁。   却说黎素晚憋了一肚子火,回了自己的位置,便听见萧嫚问道:“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赵珊儿也探头道:“她和长公主有什么关系?”   黎素晚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去找黎枝枝,是想问清楚的,可叫苏棠语一通冷嘲热讽,她气得把事儿都忘了,这会不免有些讪讪,弱声道:“我、我回去再问问……”   闻言,萧嫚有些不悦:“真没用,叫你办点什么事都办不好。”   赵珊儿也笑:“就苏棠语那点功力,也能把你气成这样,改明儿你要嫁了人,叫妯娌小姑子成天挤兑,你还活不活了?”   黎素晚勉强笑了笑,道:“我一贯笨嘴拙舌,不会骂人,还要请姐姐们多教教我了。”   而另一边,苏棠语也好奇问黎枝枝道:“你既然初来京师,怎么会认识永宁长公主?”   “永宁长公主?”黎枝枝一怔:“我没见过她。”   上辈子黎枝枝倒是远远看过那位长公主一眼,连对方的脸都没认清,这辈子就更不可能了,不过……   她想起什么,敏锐问道:“是那个叫轻罗的婢女么?她是长公主身边的人?”   “对啊,”苏棠语点头:“长公主身边有两个贴身婢女,跟了她好些年头,从没换过人,你怎么会认得她们?”   黎枝枝便把早上发生的事情如实告诉她,苏棠语惊叹道:“你好厉害,竟然还会爬树,我一到高处就害怕,腿都发软。”   这关注点完全跑偏了,黎枝枝有些哭笑不得,又想起那个青年公子,问道:“弈堂有一位叫柳鹤的先生么?”   苏棠语想了想,摇首道:“弈堂如今有四位先生,我都认得,他们没有一个是姓柳的。”   那么这位自称柳鹤的先生,又是怎么回事?   黎枝枝仔细回想当时的情景,柳鹤坐在轮车上,那位名叫轻罗的婢女站在他身后,显然是推着轮车的,长公主的贴身婢女,常年服侍这种皇族显贵,对方已不是寻常下人的身份了,怎么会去伺候别人?   这足以证明柳鹤此人跟长公主关系匪浅,并且还出手十分阔绰……黎枝枝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京师有哪个大户是柳姓,不过听说永宁长公主的丈夫去得早,她后来再没有嫁过人,膝下无儿无女,只在府里养了几个男宠,难道这个柳鹤就是其中之一?   再一想柳鹤那张俊美好看的脸,黎枝枝觉得自己可能猜到了真相。   作者有话说:   萧晏眼中的黎枝枝:有心计的小绿茶。   黎枝枝眼中的萧晏:吃软饭的小白脸。 第十一章   学堂里的一日过得很快,到了傍晚时分就下学了,夕阳斜照,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往外走去,明园大门外,各家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了。   黎素晚一眼就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她高兴地唤道:“哥哥!”   那少年回过头来,正是黎行知,见到妹妹,他面上的表情变得柔和,道:“今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黎素晚摇首,笑道:“我好多了,哥哥别担心啦。”   黎行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身子不好,我不担心你还能担心谁?”   黎素晚心中升起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感,她下意识去看黎枝枝,想知道她是何反应,会不会妒忌,难过,以至于忿忿不平?   然而并没有,黎枝枝甚至都没有看这边,她正在轻声和苏棠语说话,面上带着笑意,不知说到什么,两人一同笑了起来,黎枝枝的眸中盛满了点点碎光,使得那张脸愈发生动漂亮,令路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一时间,黎素晚的心中反倒烧起了妒火,她恨不得大声告诉所有人,你们在看的这个人,表面光鲜罢了,实际上是个出身低贱的泥腿子,乡巴佬,她根本不配出现在这里!   “晚儿,怎么了?”   黎行知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黎素晚立即拉住他,笑道:“没什么。”   黎行知顺手摸摸她的头,道:“上马车吧,咱们回家。”   黎素晚点点头,才上了马车,她忽然扶着车门,一张小脸煞白,道:“哥哥,我有点难受。”   黎行知眉头皱起,紧张道:“怎么了,哪里难受?”   “头疼……”   听罢这话,黎行知有些着急,立即上了车,吩咐车夫道:“快回府,叫大夫来给晚儿看看。”   车夫应了,一甩马鞭,马车便辚辚行驶起来,很快就将明园抛在了后头,在黎行知关切的询问声中,黎素晚有些得意地想,明园这么远,黎枝枝最好半路走丢,再也找不回去。   明园门口的车马渐渐少了,变得冷清下来,直到最后只剩下黎枝枝一个人,夕阳在天边滚落了一片灿烂的云霞,绯色浅粉,橘黄深红,十分漂亮。   黎府的马车应当是已经来过,接上黎素晚就走了,并没有等黎枝枝,她也不意外,这种事她上辈子就遇到过好多次,从明园到黎府,坐马车要一刻钟,走路大概是小半个时辰,不算太远。   ……   明园,小书斋。   这是整个明园最偏僻的地方,原本应该十分安静,但是这会儿却吵得很,确切来说,吵的只有一个人,身着鹅黄衣衫的少女抱着廊柱,哭得声嘶力竭:“我不回去……呜呜呜不想回去!”   萧晏握着一卷书,好心提议:“你要不要在地上打几个滚?”   萧如乐竟真的滚在地上了,蹬着腿哭嚷:“你是坏人……坏人!姑姑救命!”   萧晏十分冷静,任由她满地打滚,甚至还有心情继续看书,萧如乐哭到声音嘶哑,也没换来她哥一个眼神,于是她更难过了,抽抽噎噎地哭,一不留神,额头在地上磕了一下,砰。   萧晏终于抬起头,评价道:“脑门挺硬,磕得好,多磕几下,说不定你就恢复正常了。”   萧如乐瘪起嘴,大眼睛里蓄了泪,眼看就要决堤,正在这时,一个柔和的女子声音传来:“你总欺负阿央做什么?”   萧晏回头,只见园门口立着一个美貌妇人,她穿了一袭螺甸紫的织锦暗花宫装,发髻高挽,金簪华钗,气质雍容尊贵,正是永宁长公主萧贞。   萧如乐一见她,立即从地上爬起来,扑到长公主怀中,委屈得不行:“姑姑!”   萧晏翻过一页书,漫不经心地笑道:“我不欺负她,往后总有人要欺负,倒不如我自己来。”   萧如乐用力瞪他:“坏人!”   她在地上打了滚,浑身脏兮兮的,头发散乱,珠花也掉了,长公主让婢女取了玉梳来,亲手替她梳好头,又哄她去换衣裳,这才看向萧晏,以及他身下的轮车,问道:“腿怎么样了?”   萧晏并不怎么在意,把书合上塞回书架,口中只道:“大概好不了了。”   “胡说什么?”长公主柳眉蹙起,道:“我听说南方沧州有一位神医,已派人去请了,等过一阵子就会到京师。”   “您别费心了,”萧晏抬起眼看着她,他的手随意支在轮车扶手上,宽袖滑开,露出腕上的紫檀佛珠,他又重复了一句:“姑姑,您别为我们费心了。”   书斋里很安静,姑侄两人对视,萧晏看似散漫,但凤目中隐有冷光,只一闪,又隐没在那墨色的瞳仁里,再无处可寻,最后是长公主率先移开视线,道:“你伤了腿,往后总是不方便。”   她说着,轻叹一口气:“你还小呢,小五。”   “姑姑!”   萧如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开心地扑入长公主的怀中,满怀期待地道:“姑姑,阿央换了新衣服,好不好看?”   她说着,拉起裙摆转了一个圈,裙裾如昙花开合,满怀期待地看着她,长公主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微笑道:“阿央最好看了。”   萧如乐立即露出了可爱的笑容,像是害羞,又转向萧晏:“哥哥——”   没等她说完,萧晏就来了一句:“不好看。”   他一如既往地不给妹妹面子,挑剔道:“桃红配柳绿,西施都穿不了这色儿。”   萧如乐大受打击,瘪了瘪嘴,眼里瞬间就包了两汪泪,萧晏并不留情:“哭起来就更不好看了。”   “呜哇——”   尽管萧如乐百般不情愿,最后还是跟着萧晏上了回宫的马车,车轮辚辚驶过长街,车里轻晃,帘子被放下来,遮去了天光,萧晏沉默地坐在阴影中,手中拿着书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佛珠,夕阳自车帘缝隙照进来,细细长长的一道,萧如乐好奇地伸手去抓。   她用双手做了一个掬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放在萧晏的书简上,萧晏问她:“做什么?”   萧如乐认真道:“把光送给哥哥,这样就不觉得黑了。”   萧晏不语,他看向妹妹,伸手轻碰她的额头,那里红了一块,还微微肿起来,是之前磕的,他道:“还疼吗?”   “不疼啦。”   她摇头晃脑地趴在车窗旁,掀起帘子往外瞧,一派天真,萧晏失笑轻叹:“没心没肺。”   谁知正在这时,萧如乐忽然大叫起来:“姐姐!姐姐!”   萧晏转过头去,透过窗口,正好看见了一道纤细的身影,不知谁家院子外种了一株梨树,此时正是花期,梨花开得繁茂热闹,洁白无瑕,堆叠如雪,在金红色的夕阳下透着蒙蒙的暖光,少女立在树下,仰头望过来,余晖将她的眸子映得剔透,像是漂亮的琥珀,十足动人。   和他的猫有点像。   萧晏脑子里莫名冒出了这个念头,萧如乐已经叫停了马车,趴在窗边,语气欢快地和少女打招呼:“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去往朱雀街的方向,萧晏微微眯起凤眸,不动声色地打量黎枝枝,她独自一人,身边也没个仆从,这里距离明园很近,应当是在赶路,难道黎岑身为户部侍郎,已经抠到黎府小姐出门都没有车马代步了么?   这么一会功夫,萧晏的心中已经转过许多念头和猜测,面上却半点不显,拿出他往日惯用的温和姿态,对黎枝枝道:“黎小姐,真巧。”   黎枝枝也没想到竟然会碰上他,神色有些讶异,尔后颔首微道:“柳……先生。”   她微妙地顿了一下,又对趴在窗口的萧如乐道:“柳小姐。”   萧如乐眼露迷茫,傻乎乎道:“我不叫柳小姐,我叫——”   没等她说完,便被萧晏微笑打断了:“叫她阿央就好,黎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黎枝枝如实答道:“明园放了学,学生正欲回家呢。”   萧如乐天真问道:“姐姐怎么不坐车?”   这话倒叫黎枝枝不知如何回答了,倘若问的人不是萧如乐,而是旁的什么人,她便可以说出各种颇具技巧的答案,但萧如乐是个傻子,她听不懂那些。   黎枝枝只好答道:“因为没有马车来接我。”   少女站在梨花树下,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细细长长一条,像一株纤细的草,稍微用力就能折断。   伶仃的瘦,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可怜了。   萧晏微微眯起眼,开口道:“上来吧,柳某顺道送黎小姐回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在黎枝枝拒绝之前道:“正好还了你今天救阿央的恩情。”   萧如乐欢呼一声,立即下马车去拉黎枝枝:“姐姐,我们一起坐车!”   黎枝枝犹豫了片刻,天色不早了,她独自一人走夜路确实不安全,半道遇上追着人吠叫的疯狗倒还罢了,还有醉醺醺的酒鬼,咒骂不休的赌徒,有一回她甚至碰到贼人正在翻墙行窃,吓得黎枝枝撒腿跑出一里地才敢停下来。   不管这柳鹤是不是明园的先生,他对自己的妹妹很好,瞧着不像是坏人,黎枝枝终究没有拒绝,道过谢之后,便上了马车。   作者有话说:   萧如乐:我哥真的不是好人!快跑! 第十二章   马车里的空间很大,布置得十分精巧舒适,原本黎枝枝还担心场面会尴尬,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多想了,萧如乐就像一只活泼的小鸟雀,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所以黎枝枝根本没时间尴尬。   但她心里还是很感谢对方,愿意回答她那些充满孩子气的问题,偶尔那名叫柳鹤的年轻公子也会说几句话,看似是他们三个人在交谈,然而黎枝枝敏锐地察觉到些许不对。   萧如乐童言稚语,对什么都不忌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每次要在涉及他们的身份时,萧晏都会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显然,他并不愿意让黎枝枝知晓他们的来历。   说不好奇是假的,何况黎枝枝之前还有过些猜测,但是她很有自知之明,萍水相逢罢了,兴许他们这辈子所有的交集也只有今天,的确没必要知道得太多。   黎枝枝的识趣让萧晏颇为满意,连带着先前的偏见都少了几分,他重新展开手中的书简,借着天光看起来,金色的夕阳落在他的手上,指节修长好看,腕上的紫檀佛珠散发出温润的光。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书,听萧如乐问黎枝枝:“姐姐,你什么时候教我爬树?”   黎枝枝当时随口一应,自然是不可能真的教她爬树,迟疑道道:“这个……改天?”   倘若常人听了,就知道这是婉拒,但是萧如乐听不懂,还追问道:“改天是哪天?”   就在黎枝枝不知如何接话的时候,萧晏适时抬起头,轻飘飘地看了妹妹一眼,微笑道:“这么喜欢爬树,回去我就吩咐人把你吊起来挂在树上,如何?”   语气堪称温柔,萧如乐缩了缩脖子,不甘地屈服了,她扯了一下黎枝枝的衣袖,用自以为很轻的声音问道:“姐姐,你有没有哥哥?”   黎枝枝摇首,萧如乐仿佛泄了气,鼓着腮帮子小声嘟囔:“真好呀,哥哥可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人了。”   黎枝枝下意识看了萧晏一眼,但见他面无表情,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般,便小声对萧如乐道:“倒也不是,我觉得有哥哥才好呢。”   “怎么会?”萧如乐吃惊地张大眼睛,道:“哥哥才不好!”   黎枝枝耐心解释道:“倘若你和我一样,都没有哥哥,那你还能坐马车回家么?”   萧如乐一想,竟然觉得很有道理,黎枝枝没有哥哥,所以她只能徒步走回家去,萧如乐立即道:“你好可怜哦。”   黎枝枝忍俊不禁,附和着叹气:“对啊,我好可怜。”   萧如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很大方地道:“那我把哥哥分给你吧!”   真是孩子气十足的话,黎枝枝忍俊不禁,眼角余光瞥了萧晏一眼,但见他正望着这边,神情似笑非笑,某种直觉告诉她,这位年轻公子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自己,黎枝枝也不欲讨人嫌,便对萧如乐笑道:“多谢你了,我虽没有亲哥哥,家中却有一位堂兄。”   萧如乐果然转移了注意力,疑惑道:“好奇怪,你住你堂兄家里么?”   “对啊。”   萧如乐皱着眉尖儿,唔了一声,道:“为什么?你没有自己的家?”   黎枝枝微笑起来,很自然地告诉她:“我爹娘都死了,只能住在伯父家。”   闻言,萧晏看了她一眼,提前打断了萧如乐喋喋不休的追问:“你再吵,我就让人把你丢下车。”   萧如乐瘪起嘴,气道:“你就知道欺负我!我要告诉姑姑!”   “去吧,”萧晏俊美的面上还带着笑,浑不在意道:“你想告诉谁就告诉谁。”   萧如乐气得眼睛都红了,正在这时,黎枝枝忽觉脚边有什么东西动了动,软绵绵的,她吓了一跳,低头看去,黑黢黢一团,那东西竟然还会叫,冲她喵了一声,娇娇柔柔。   紧接着,她膝上一重,一只通体漆黑的猫儿轻巧地在她腿上蹲下来,一人一猫对视,黎枝枝看着那双剔透的金色眼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   黑猫微微眯起眼,惬意地叫了一声:“喵。”   “阿喵睡醒了。”   萧如乐立即忘了方才的不愉快,乐颠颠地伸手一捞,把黑猫捧了起来,放在怀里使劲揉,黑猫不耐烦地拍了她一爪子,飞快地溜下去,跳到萧晏的膝头坐好。   萧如乐不满地鼓起腮,瞪着那猫:“连你也欺负我。”   黑猫舔了舔爪子:“喵。”   这时,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了车夫恭敬的声音:“主子,黎府到了。”   天色已经黑透了,黎府门前已经点起两盏灯笼,光芒昏黄,黎枝枝向萧晏与萧如乐道:“多谢二位送我这一程,后会有期。”   萧如乐抓着她的手摇了摇,不死心地道:“姐姐,你下次要记得教我爬树呀!”   黎枝枝没想到她这般执着,一时无语,没奈何道:“好,下次吧。”   谁知道下次是哪次呢,说不得往后都没机会再见了。   黎枝枝下了车,她纤细的身影渐渐没入昏暗之中,马车再次行驶起来,一路向街角的方向而去。   黑猫窝在青年的膝头,专心致志地舔着爪子,萧晏的神色若有所思,伸手摸了摸柔软的猫毛,使它发出呼噜噜的声音,萧如乐悄摸着凑过来,一把抢了猫就跑,远远躲开,发出得意的窃笑。   萧晏懒得理会她,只忽然道:“听风。”   赶车的人答道:“属下在。”   萧晏拄着下颔,道:“你去查一查,那个黎枝枝是怎么回事。”   他现在倒真有些好奇了,上次听墙角的时候,这黎枝枝分明自称是黎岑的女儿,今日怎么又说她爹娘都死了?是想博同情么?撒起谎来眼都不眨,嘴里没一句真话,倒真是个小骗子。   ……   黎岑下值回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将乌纱帽递给下人,随口问道:“夫人呢?”   那下人恭敬答道:“小姐有些不舒服,夫人在紫藤苑陪着。”   “怎么又不舒服了?”黎岑皱起眉,有些厌烦,到底没说什么,摆手道:“先用膳吧。”   下人摆了膳,不多时,黎夫人携黎素晚来了,一同来的还有黎行知,不用说,他方才肯定也在紫藤苑,黎岑照例训了他几句,黎行知老实听了,这才入座,才一坐下,他就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拿筷子的手一顿。   旁边的黎素晚疑惑道:“哥哥,怎么了?”   恰在这时,王婆子匆匆走进来,面带焦急道:“老爷,小小姐上学怎么还没回来呀?!”   筷子啪嗒落了地,引得黎岑皱眉看过去,少年的脸色有些奇怪,像是慌张又像是懊恼,他呵斥道:“你怎么回事?吃个饭都吃不好?”   “爹……”黎行知猛地站起来,他张了张口,最后道:“我、我去去就回来!”   “行知!”   “哥!”   黎夫人和黎素晚同时开口,却依旧没能唤回黎行知,他飞快地冲出膳厅,一晃眼就消失在门口了,黎岑意识到了什么,放下筷子,问王婆子道:“小小姐还没有回府?”   王婆子忙道:“没有啊,老奴从傍晚一直等,少爷和晚儿小姐都回来了,就只有小小姐没见着。”   黎岑便转向黎素晚,语气变得严肃:“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和枝枝在同一个学堂,要回也应该是一起回的,怎么就只有你回来了,枝枝呢?”   黎素晚的小脸煞白,她紧张地捏着袖子,吞了一口唾沫,嗫嚅道:“我……是我不舒服,哥哥一着急,就、就先送我回来了……”   她自然不是真的不舒服,回府之后,黎行知要请大夫,被她一通撒娇蛮缠给糊弄过去了,说躺躺就好,又让黎行知陪着她说话,好叫对方把黎枝枝的事情忘个彻底。   黎岑的脸色很难看,还欲说什么,却被黎夫人打断:“老爷现在问这些又有什么用?还是先派人去找一找吧。”   黎岑重重叹了一口气,又忙命令整个黎府的下人都出去找。   ……   黎行知闷头往外走,天已经黑透了,好在月光尚算明亮,漫天疏星,将远处的屋顶映照得影影绰绰,灯火微微。   他手里提着一盏灯笼,是刚刚从门房那里拿的,车夫已经套了车马,准备妥当,探头询问道:“公子,请上车吧?”   黎行知摇摇头,道:“你先去明园,看看她还在不在,我沿着这条路去找。”   车夫答应了,吆喝一声,赶着马车往前行驶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黎行知这才提着灯笼,顺着长街,往明园的方向走去。   银色的月光洒落在长街上,看起来亮堂堂的,便显得那黑暗处愈发诡谲了,空气安静无比,黎行知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他心中满是懊恼,纵然他并不喜欢黎枝枝,但她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何况今日之事,全是因他的疏忽,倘若黎枝枝真出了什么事情……   黎行知越想越是忐忑,走了不知多久,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他吓了一跳,喝道:“谁在那里?”   空气立即安静了,过了片刻,一个怯生生的熟悉声音传来:“大公子?”   黎行知惊喜交加,忙举起灯笼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光芒微弱昏黄,一个少女抱着膝盖蹲在树下,她身形纤弱,大概是因为害怕,把自己蜷成小小一团,像一只兔子,让人瞧着便觉可怜得紧,正是黎枝枝。   她抬起脸,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泛红,隐有泪意,只需眨一眨,泪珠儿便会滚落下来,她的声音带着隐约哭腔:“对不起,是我太笨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闻言,黎行知心中五味杂陈,嘴巴动了动,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明明是他的疏忽,可黎枝枝非但没有怪他,反而认为是自己的错,她初来京师,对这里完全不熟悉,究竟是怎样穿过那么多陌生的街巷,一路找回来的?   黎行知沉默了许久,才向少女伸出手,呐呐道:“回去罢。”   黎枝枝抓住他的手站起来,轻呼一声,黎行知急道:“怎么了?”   黎枝枝蹙着眉小声道:“脚好痛。”   走了那么久的路,怎么可能不痛?黎行知犹豫了一下,把手中的灯笼递给她,背过身去蹲下,道:“我背你。”   黎枝枝自是不会客气,但是嘴上还要装模作样说一句:“我还能走的,歇一歇就好了,不用麻烦大公子。”   黎行知便道:“你走得慢,我背你快一些。”   闻言,黎枝枝磨磨蹭蹭趴到他背上,小声嘀咕道:“那我吸一口气,这样就会变轻,你也不会觉得累了。”   这话近乎天真笨拙,让人听了忍不住想发笑,黎行知也真的笑了一下,他下意识想,这个妹妹,似乎并没有他想的那么讨厌,甚至还有一点可爱。   不过……她为什么不叫他哥哥了?   作者有话说:   没用的哥哥不要扔,捡起来放茶里泡一泡,隔壁的黎素晚都馋哭了   虐渣打脸大家不要急,该来总会来的。 第十三章   黎枝枝趴在黎行知的背上,她说脚疼自然是装的,就是为了引起对方的愧疚,不过她确实没想到,黎行知竟然会主动提出来背她,倒也不枉她故意在外面逗留了这么久。   走了一段路,远远就看见了黎府的大门,几个下人正打着灯笼往外走,见了他们,连忙迎上来:“少爷带着小小姐回来了!”   “少爷!”   黎行知颔首以示应答,又对他们道:“我找到人了,爹呢?”   “老爷正在花厅呢。”   黎行知背着黎枝枝一路往花厅的方向走,还没进门就听见黎素晚的嘤嘤哭声:“当时我们等了枝妹妹好久,但是她一直没来马车……哥哥就说先带我走,回了府再去接她……后来哥哥应该是忘了,爹爹千万别怪他。”   这话看似在维护黎行知,实际上却把责任都推了出去,说要先走的是黎行知,忘了回去接人的也是黎行知,总而言之,跟她黎素晚没有半点关系。   黎行知蓦然止了步子,没再继续往前走,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晚儿自小就娇气,丁点大的事情都会掉眼泪,哭个没完,又爱撒娇,哥哥长哥哥短,每次听见她哭,黎行知便会心疼,总想哄她,让她开心起来,经年累月下来,这已经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   少年静默地站在原地,甚至忘了自己还背着人,黎枝枝无声地笑了起来,伸手虚虚搂住他的脖子,问道:“大公子背了我这么久,累不累呀?”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花厅里的人自然都听见了,黎素晚的哭声陡然一停,紧接着,一阵脚步声传来,黎岑率先出现在门口,见黎行知背着黎枝枝,十分诧异地道:“枝枝怎么了?”   黎夫人也过来了,身边跟着的是黎素晚,她泪眼汪汪,声音还带着几分可怜的哭腔:“哥哥……”   黎行知低下头,快步入了花厅,小心把黎枝枝放下来,让她坐在椅子上,这才道:“枝……枝枝她一路从明园走回朱雀街,走的太久了。”   “走回来的?”黎岑吃惊,对黎枝枝道:“怎么不在明园等着府里去接?这一路上要穿过东市,那里鱼龙混杂,万一遇到了歹人该如何是好?”   黎枝枝心里冷笑了一声,上辈子她在明园门口等了半天,不也没人去接她?不过她自是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只小声道:“天快黑了,我有些害怕,就自己找回来了。”   听了这话,一旁的黎行知愈发愧疚,主动道:“今天都是我的疏忽,要不是——”   “好了,”黎夫人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道:“现在人不是好端端回来了么?也没出什么大事,时候也不早了,老爷,还是先用膳吧?”   这便是轻轻揭过了,黎素晚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又偷眼去看黎行知,但见他皱着眉,并没有露出释怀的神情,她不禁心中微微一沉。   黎素晚莫名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她今天这一步棋,大概是走错了。   用过晚膳后,众人皆各自散去了,黎行知照例准备回书斋读书,黎素晚急忙跟上去,唤道:“哥哥!”   黎行知停下来,等着她开口,黎素晚揪着衣袖,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哥明天还会去明园接我么?”   黎行知沉默了一下,道:“不一定,夫子说明日要做文章,想来大概没有时间。”   黎素晚轻咬下唇,眼中很快就蓄了汪汪泪意,道:“哥哥是在怪晚儿么?要不是晚儿今天身体不适,也不会把枝妹妹忘下了。”   “没有,你身子不好,不能怪你,”黎行知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可是你为什么要骗爹?”   黎素晚张大眼睛,神色吃惊,黎行知道:“我们当时并没有在明园门口等很久,你一上车说不舒服,我就带着你回府了,连半盏茶的时间都不到。”   黎素晚呐呐解释道:“我、我是怕爹怪罪你,才这么……”   黎行知却摇摇头:“可是你这样说,爹就会误会是枝枝的问题,是她太慢,才没赶上马车。”   黎素晚听着他口中说出枝枝这两个字,只觉得心里万分不舒服,跟卡了一块石头似的,硌得慌,一向疼爱自己的兄长,现在却为了那个泥腿子而责备她,黎素晚光是想想就有些受不了。   她一时忍不住,脱口道:“所以哥哥还是在怪我!”   黎行知皱起眉:“晚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黎素晚又开始掉眼泪,抽泣着道:“其实也没错,她才是你的亲妹妹,我只是一个外来者,哥哥喜欢她是应该的,都是我的错呜呜呜……”   这种话黎行知已经听了不知多少遍,从前每一次他都会耐心地哄她,给她保证,他们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哪怕有什么亲妹妹来了,也要排在后面,晚儿永远是他最好的妹妹,诸如此类。   黎行知扪心自问,自己也一直是这么做的,尤其是黎素晚生病的这一段时间,知道她害怕,有心结,他更是连读书都顾不上,陪着哄着,一心开解她。   可有些话,有些事,说多了做多了,也会觉得累,黎行知今日本就心情不佳,黎素晚却不会看脸色,只顾着说自己的委屈,自怨自艾,等着他去哄,哪怕黎行知再宠她,这会儿也有些烦躁了,道:“她确实是我的亲妹妹,今天的事也是我对不住她在先,你如今莫名其妙来找我哭,又是怎么个意思?”   黎素晚愣了一下,黎行知忍着气继续道:“我顾着你身子不适,把她一个人扔在明园,她一个小姑娘,年纪比你还小,人生地不熟,自己一路摸黑找回来的,我找着她的时候,她一滴眼泪都没掉,也没有半句抱怨,为什么你现在反而缠着我哭个不停?你想要我怎么做?把今天的事情当做没发生过,跟她划清界限,让她滚出黎府?嗯?”   声调上扬,他一向温和的眼睛变得锐利,语气严肃:“没有人怪你,我只是让你不要撒谎,不要推卸责任,你为什么就是不懂呢?”   黎素晚被他一通话说得傻在那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撇着嘴又要哭,黎行知沉声道:“不许哭!黎素晚,你当真是被宠坏了。”   他说完,转身拂袖而去,黎素晚一个人站在那儿,看着兄长头也不回的背影,只觉得满腔委屈,终于没忍住,再次哭了起来。   正在她哭得正伤心的时候,旁边传来了一声不合时宜的轻笑,黎素晚连忙擦干眼泪:“谁?!”   她一转头,正好对上一双含着戏谑笑意的眼眸,黎枝枝啧啧了几声,幸灾乐祸地道:“啊呀,姐姐哭得好伤心呢。”   她在这站了半天,有幸旁观了全程,黎素晚哭得这样凄惨,她少不得要做些痛打落水狗的事情了,黎枝枝笑眯眯道:“姐姐和哥哥吵架了么?”   “关你什么事?!”黎素晚听见她叫哥哥这两个字,心里就厌烦得很,红着眼睛骂她:“小人!一定是你在哥哥面前挑拨我们!”   “挑拨?”黎枝枝轻轻挑眉,嗤笑道:“这还用得着挑拨么?哥哥方才不是说了?我才是他的亲妹妹,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我一说走路脚疼,他就主动背我回来,反倒是你……”   她微扬起下巴,绕着黎素晚转了一圈,自上而下,用矜傲的眼神打量她,像是在看一件劣质的仿制品,轻飘飘道:“你不过是个假冒的货色,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唔……让我猜猜,每次你哭的时候,哥哥是不是总说,晚儿是我最好的妹妹,谁也抢不走你的位置,我的妹妹只有晚儿一个人。”   她每说一句,黎素晚的脸色就白一分,黎枝枝站在她身侧,微微倾身,精巧的下颔几乎贴在她的肩膀上,少女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么?纵然是一条狗,养在身边十几年,主人也会舍不得踢它一脚的。”   话里是毫不掩饰的恶意,黎素晚双目微瞠,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猛地用力推了黎枝枝一把,尖叫起来:“你闭嘴!”   黎枝枝没有躲,她反而无声地笑了起来,往后跌去,只听后方传来王婆子的惊呼声:“小小姐!您当心!”   她奔过来扶起黎枝枝,好在后面是一丛朱槿,人倒是没摔伤,只有手背处被划了一道口子,王婆子惊道:“哎哟,小姐受伤了,老奴去给您拿药来。”   “不碍事,”黎枝枝拉住她,摇头道:“一点小伤罢了,过几天就好。”   “当心留疤呢,”王婆子絮絮叨叨,又看向始作俑者,沉下脸道:“晚儿小姐,您怎么能欺负小小姐呢?”   黎素晚也没想到这么巧,竟被看见了,但她还不至于把一个老奴才放在心上,瞪了黎枝枝一眼,怒道:“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总有一天我要让哥哥知道你的真面目!”   说完,便转身扬长而去,王婆子生气地往地上唾了一口:“麻雀尾巴翘得高,早晚要遭报应!”   黎枝枝笑着安抚她:“婆婆不气,咱们不和她计较。”   “小小姐就是脾气太好了,”王婆子叹了一口气,无奈又宽容地看着她,道:“您这样软和,以后要受欺负的。”   可不是么?上辈子真是被欺负够了,黎枝枝认真道:“婆婆,往后只有我欺负别人,再没有别人能欺负我了。”   王婆子只当她说笑,附和道:“是是,只有您欺负别人的份儿。”   她说着,又道:“老奴让后厨给您留了些银耳莲子甜汤,还热着呢,您快回去喝了吧。”   主仆二人回了院子,桌上果然放着一盅甜汤,黎枝枝其实不怎么喜欢银耳,却也不想让婆婆白忙活,便喝了小半碗,她看着剩下的甜汤,想起来什么,道:“我给哥哥也送一份吧。”   那对兄妹刚刚生了龃龉,这么好的表现机会,她不趁虚而入都对不起黎素晚。   作者有话说:   枝枝好坏!嘻嘻~ 第十四章   王婆子提灯,黎枝枝亲自捧着食盒,很快就到了书斋。   屋里点了灯烛,暖黄的光芒自薄薄的窗纸透出来,黎枝枝敲开了书斋的门,对上黎行知诧异的眼神,他有些意外地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黎枝枝腼腆一笑,轻声道:“今天的事,还要多亏了大公子救我,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想着大公子读书辛苦了,送一盅银耳莲子汤来。”   黎行知怔了怔,下意识道:“不必这么麻烦。”   “不麻烦呀,”黎枝枝笑起来,冲他眨眨眼:“甜汤本就是后厨熬的,我只是讨个便宜,跑个腿罢了。”   语气狡黠,又有些可爱,黎行知的面上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看着她捧着食盒进屋,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轻快道:“大公子,快来喝汤吧。”   不知怎么,黎行知听着那句大公子,心里总有些疙瘩,可当初是他亲口说过,让黎枝枝不要叫他哥哥的……   黎行知的满心复杂,黎枝枝自然是无从察觉,不过她就算知道了也会装傻,说不得还要故意多叫几声大公子,膈应死他。   她殷勤地打开食盒盛汤,黎行知的目光下意识落到她的右手上,那里包扎了一块帕子,他疑道:“手怎么了?”   “啊,”黎枝枝忙背过手,故作无所谓地道:“没什么,不小心被划到了。”   “是被晚儿小姐推的。”王婆子快人快语道:“晚儿小姐当时推了小小姐一把,小小姐就受伤了。”   “婆婆,”黎枝枝连忙对她摇摇头,道:“是我自己不小心。”   黎行知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眼中透着几分疑惑,道:“晚儿推了你?”   会问出这句话,就意味着他心里其实并不太相信,果不其然,黎行知斟酌着道:“晚儿自小就受宠,性格难免娇气,爱哭,使小性子,但是她从不会对人动手,想必其中有什么误会。”   “唉,”王婆子急了:“您怎么就不相信呢?老奴亲眼看见晚儿小姐把小小姐推到朱槿树——”   黎枝枝拉了她一把,岔开话题道:“婆婆,我看灯油快没有了,您去添一点吧?”   王婆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提着灯笼去添油了,黎枝枝把盛好的甜汤推到黎行知面前,笑道:“大公子快喝吧,等凉了就不好喝了。”   黎行知还在思索她们说的话,闻言应了一声,又问黎枝枝:“伤得重么?”   黎枝枝摇首,语气轻松:“不重啊。”   “我看看。”   黎枝枝背着手,坚定地摇头:“没什么可看的,小伤罢了,已经上过药了。”   确实没什么可看的,细细长长一条,黎枝枝担心这会儿功夫伤口都痊愈了,黎行知看了说不定还觉得她小题大做。   见她这般坚决,黎行知只好作罢,只是喝甜汤的时候,频频去看黎枝枝的手,心里不确定地想,真的会是晚儿推的吗?可王婆子似乎也没必要撒谎,这种事只要一问晚儿就清楚了……   在他沉思的时候,黎枝枝正站在书架前,仰头看那塞得满满当当的一架书,惊叹道:“好多书啊!都是大公子的吗?”   黎行知解释道:“这些有许多都是□□父那一辈留下来的,祖父和爹从前也收集了不少,还有很多古籍和孤本,世上只有我们黎府有了,别人想看都看不到。”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隐隐自豪,对黎枝枝道:“你若是有兴趣,也可以取来看。”   黎枝枝摇摇头,羞赧道:“我还看不懂,很多字都不认识呢。”   黎行知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她的情况,安慰道:“以后总能看懂的。”   黎枝枝笑起来,眸光晶亮:“大公子也读了很久的书吧?一定认识很多字,读书是不是很难?”   黎行知到底是个少年人,被她这般奉承,用崇敬的目光望着,不免有些飘飘然,轻咳一声,道:“识字不难,读书才难,我七岁开蒙,到现在也有十年了,只学了皮毛而已。”   黎枝枝轻呼一声,苦恼道:“我今天去学堂,先生讲得课有好多都听不懂,明天还要考较呢。”   黎行知犹豫了一下,道:“你如果有什么不懂,也可以来问我。”   黎枝枝惊喜道:“真的吗?”   少女的眼眸弯弯如新月,盛满了亲近和信赖,令黎行知莫名生出几分为人兄长的责任感来,他又问:“有哪里不懂?”   黎枝枝想了想,道:“进贤兴功,以作邦国,是什么意思?”   黎行知唔了一声,答道:“此句出自周礼大司马,其原句为……”   他详尽地解释一番,又问:“现在可听懂了?”   黎枝枝用力点头,眸弯弯如新月:“嗯,谢谢大公子。”   要是说谢谢哥哥就好了,黎行知脑子里莫名冒出这一句,不禁有些懊恼和自责,他之前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冲黎枝枝发脾气,还说出那种话?晚儿是很好,可枝枝也很乖,多一个乖巧听话的妹妹有什么不好?   思及此处,他犹豫再三,还是放下面子,道:“上次是我不对,晚儿搬院子的事情,我误会你了,你……就当我没说过那些混账话。”   黎枝枝略微吃惊地看着他,黎行知摸了摸鼻子,没等他再说什么,黎枝枝便笑起来:“原来是那件事啊,没关系,我都快不记得啦!”   她面上浮现坦然的神色,像是完全不介意他曾经的所作所为,令黎行知心中又生出些许愧疚。   这一碗甜汤的效果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好,黎枝枝的目的已达到,也懒得再费什么力气,她准备离去时,欲言又止,看了黎行知一眼,黎行知奇怪道:“怎么了?”   黎枝枝面露犹豫,轻声问道:“晚儿姐姐她……我之前路过后花园亭台的时候,看见她在哭,不会有事吧?”   黎行知没想到她会说起这个,大概是他走后黎素晚又哭了一阵,正好叫黎枝枝撞见,黎行知心里升起几分后悔,他当时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晚儿的脾气一向娇,从小到大他都是哄着捧着的,何曾说过她半句不是?   “她没什么事,”黎行知心里叹了一口气,对黎枝枝道:“你倒是很关心晚儿,我还以为你会讨厌她。”   黎枝枝有些吃惊,微微张大眼睛,十分恳切地道:“我怎么会讨厌晚儿姐姐呢?她长得好漂亮,听爹爹说她很厉害,会读书识字,还会画画弹琴,不像我,什么都不懂……”   听她这样说,黎行知又想起她自小就流落在外,那偷换孩子的父母将她带走,肯定对她不好,哪里还会教她读书识字?便又觉得她可怜兮兮了,安慰道:“晚儿学得早,所以才懂这些,你……”   他顿了顿,道:“你以后肯定也能学会的。”   黎枝枝也没有气馁,只欣喜地看着他:“有大公子帮我,我一定能学会的,对吗?”   黎行知不禁微笑,颔首:“对。”   她确实和晚儿很不一样,遇事不会一味抱怨啼哭,反而很有韧性,又能听得进劝言,真是再听话不过了。   看着少女提灯远去,没入黑夜之中,黎行知心中升起许多遗憾来,这一刻,他十分痛恨那个周姓稳婆,为了一点私欲,就把他的妹妹换给别人,让他们失散了这么多年,倘若他们一起长大……   ……   黎行知的所思所想,黎枝枝自然是不知道的,哪怕知道了,她也只会嗤之以鼻,因为曾经见识过对方的冷言冷语,每一字每一句都如风刀霜剑,刺得她遍体鳞伤。   上辈子她不想做黎行知的妹妹吗?她想,可黎行知眼里只有黎素晚一个人,无论她怎么讨好,在对方看来都拙劣得可笑,黎枝枝不是没有脾气的人,所以一直到她死的时候,也都只称呼黎行知为大公子。   方才黎行知的犹豫她都看在眼里,对方想让她改口叫哥哥。   哥哥,她漫不经心地默念,这两个字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啊,但若是能给黎素晚添堵,那就另当别论了。   当黎素晚发现自己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失去,直至一无所有,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见那一幕了。   作者有话说:   黎行知猛猛喝茶! 第十五章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黎枝枝便起来了,去膳厅用早膳时,经过后花园,正见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立在那株朱槿树丛前,像是在看什么。   黎枝枝牵起唇角,笑吟吟地招呼道:“大公子!”   那人回过身来,正是黎行知,黎枝枝走上前去,看了一眼那一丛朱槿,明显断了好几枝树枝,她却故作不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黎行知原本是路过,忽然记起王婆子说黎素晚推黎枝枝的事,他心里将信将疑,便过来看看,没想到会碰见黎枝枝,面对她好奇的眼神,黎行知轻咳一声,道:“没什么,我正要去膳厅。”   黎枝枝笑道:“正好我也要去,我们一起走吧?”   黎行知欣然同意,两人走了一段路,黎枝枝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昨天在学堂念书,先生说今日要抽背,我担心记错了,你能听我背一遍么?”   黎行知便道:“你背来我听一听。”   黎枝枝便背起书来,少女字正腔圆,声音柔柔:“大司马之职,掌建邦国之九法,以佐王平邦国……”   她背得很准确,偶有停顿处,只需细细思索一会儿,便能自如地接下去,通篇下来,竟没有一字错误,背完之后,黎枝枝才面露羞涩道:“这个比之前背过的都难,念了好多遍才勉强记住,我有背错的地方吗?”   黎行知有些吃惊,问道:“你从前真的没有读过书?”   黎枝枝迷茫地眨了眨眼,摇首道:“没有,村里有私塾,但是我没去过。”   她语气忐忑:“怎么了?我背错了吗?”   “你没有背错,一个字都没有,”黎行知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不知怎么,心中涌起几分莫名的怒意,以及遗憾。   在他看来,一个几乎没有发蒙过的人,要完全准确地背下这样一篇繁冗文章,少说也有七八日,就连他当时也是花大功夫才背下来的,而黎枝枝,她甚至只学过三字经和千字文,这等资质,说是天纵奇才也不为过。   她若是自小就在黎府长大,如今该会是何等优秀?可偏偏世事弄人,阴差阳错……   黎行知心中无比遗憾,对黎枝枝的怜惜又多了几分,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往膳厅的方向而去,大部分时间都是黎枝枝问,黎行知耐心作答,气氛十分融洽,直到入了膳厅。   “哥哥!”   黎素晚已经在了,欣喜地迎上来,她面上扬起笑意,在看见黎行知身侧的黎枝枝时,明显凝滞了片刻。   黎枝枝歪了歪头,笑盈盈地向她打招呼:“晚儿姐姐。”   黎素晚梗了一下,才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因着昨晚的事,她对着黎枝枝那张看似单纯无害的脸,实在是笑不出来,便颔首道:“枝妹妹。”   谁都能感觉出其中的冷淡,黎枝枝却好似完全没有听出来,十分热络地道:“姐姐好早呀,不像我,路上磨磨蹭蹭的,拉着大公子问东问西,大公子一定烦了吧?”   黎行知便道:“没有烦。”   一问一答,黎素晚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怎么回事?他们的关系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好?这才仅仅过去了一个晚上而已。   黎素晚心里开始慌张,想破头也不明白为何会如此,听着他们自如地交谈,而自己在旁边就像一个局外人,半句话都插|不进去,黎素晚又气又窝火,连桌上的早膳都没心思看一眼了。   国子监和明园是在不同的方向,故而要分开两辆马车,临出发前,黎行知想起什么,叮嘱车夫道:“往后千万要记得,下学的时候要把二小姐和小小姐一起带回来,听到了么?”   车夫连声应是,黎素晚的脸色却沉了下来,黎枝枝靠在窗边,一手支着下颔,对黎行知挥手道别,笑意轻快道:“大公子一路小心!要好好听先生的话哦!”   这孩子气的话引得黎行知忍不住发笑,却不知这厢黎枝枝压低了声音,对身侧的黎素晚道:“大公子他真贴心啊,我昨天说学堂的功课很难,他不仅很耐心地教我,还让我有不懂的多去请教他。”   黎素晚心中愤怒无比,厌恶地瞪她:“哥哥明年就要考试了,你不要总去打扰他!”   “哎,”黎枝枝幽幽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想打扰他,可是他那么关心我,我怎么能拒绝他的好意呢?”   看着黎素晚铁青的脸色,黎枝枝心中畅快不已,做坏人的感觉真好啊。   ……   到了明园之后,黎枝枝依旧顺着昨天那条僻静的小路走了,一路上安静无比,没见着那只黑猫,那对兄妹也没有再出现,也不知他们和明园是什么关系。   这个疑问在黎枝枝脑中一闪而过,她便没有继续细想了。   到明德堂的时候,讲书先生还没来,不少学生正在聚在一起说话谈笑,气氛颇为热闹,苏棠语也在其中,见了她来,连忙挥手招呼:“枝枝!”   黎枝枝笑了笑,走过去将书袋放下,苏棠语问她:“枝枝,后天的游春宴你去不去?”   黎枝枝故作不知,好奇问道:“游春宴是什么?”   “后天是三月十三,琼林苑会开游春宴,”苏棠语旁边站着一个圆脸杏眼的女孩儿,她开口解释道:“这些地方往常都是宫里御用的,但是三月十三这一日,天子恩赐士人庶民也能入内,所以世家大族都会在琼林苑设盛宴,踏青游玩,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黎枝枝看向她,苏棠语介绍道:“她叫江紫萸,是我的表妹。”   江紫萸,这个名字真是太耳熟了。   上辈子黎枝枝入明德堂之后,她铆足了劲想比过黎素晚,所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拼命读书,也从没想过去交际,以至于离开明园时,她一个朋友都没有,连同窗的名字都对不上。   可黎枝枝记得江紫萸,因为她经常出现在黎素晚和萧嫚那一帮人身边,与其说关系好,倒不如说是刻意巴结,类似狗腿子一般的存在。   想不到她竟是苏棠语的表妹,黎枝枝心中疑惑,没道理啊,苏棠语的爹可是参议,朝廷正三品大员,哥哥又是翰林侍读,前途无量,江紫萸不老老实实跟着苏棠语,为什么舍近求远去捧黎素晚?   黎枝枝忍不住仔细地打量对方,江紫萸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不悦道:“你看什么?”   黎枝枝心道,看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她面上却笑着道:“江姐姐的眼睛真好看,我一下看得入神,冒犯了,还请姐姐原谅。”   江紫萸其实算不得漂亮,脸庞过于圆润了,鼻子有些塌,骨架也颇粗,就只有一双眼睛算得上好看,和苏棠语有几分相似,可是当她站在苏棠语身边时,二者一比较,原本的五分就变作了三分,偏偏她还穿着和苏棠语一样的烟粉色衫裙,简直叫人下意识想移开目光。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没有人不喜欢被夸赞,江紫萸的脸色顷刻就好转了不少,昂起下巴道:“你倒是会说话。”   正在这时,从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嗤笑:“夸你眼睛好看,不过是因为实在没别的地方可夸了而已。”   江紫萸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猛地扭头看过去:“你——”   待看清楚说话那人,她的话一下子就卡在了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萧嫚倚在书案旁,她今日穿了一袭木红色云纱罗衫,更显得容貌明艳,神色傲然,挑眉道:“我怎么?我说得不对?珊儿,你觉得呢?”   赵珊儿正对着一面菱花琉璃镶银镜,仔细扶正发髻间的珠花,随口道:“人丑就要承认,爹娘给的样貌,怨得着谁啊?”   说完,她抬头看了江紫萸一眼,立即别过视线,道:“哎呀,脏了眼睛。”   “珊姐姐别这样说,”黎素晚声音柔柔地开口:“至少她精心打扮过了,和苏小姐穿戴都一样,就是没有苏小姐好看而已,这也不是她的错。”   短短几句交谈,江紫萸的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尤其是黎素晚最后那一句,好似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江紫萸陡然红了眼,捂着脸跑出去了。   “紫萸!”   “你们太过分了!”苏棠语气急,指着萧嫚三人怒骂道:“紫萸爱怎么穿就怎么穿,关你们什么事?反倒是你们几个,对旁人品头论足,肆意羞辱,嘴脸丑陋恶毒至此,真是令人作呕!”   她说完,便提起裙摆追了出去,萧嫚轻嗤一声,眼神露出几分不屑,显然苏棠语的愤怒对她而言,无关痛痒,紧接着,她的目光落在了黎枝枝身上,讥讽道:“对着江紫萸那张蠢脸都夸得出口,可见你也是个口是心非之人。”   黎枝枝笑了起来,道:“可我觉得县主也生得好看啊。”   刁蛮跋扈如萧嫚,自然也喜欢被人夸的,她保持着矜傲的姿态,唇角刚刚有上扬的趋势,却听黎枝枝话锋一转,道:“不过县主和赵小姐在一处的时候,还是赵小姐要更胜一筹,我听说过一句话,赵家有娇女,皎皎颇白晳,花颜如月貌,袅娜自娉婷。”   空气静默片刻,萧嫚唇边的笑意陡然凝固住了,旁边正在揽镜自照赵珊儿倒是笑了一下,她一向自诩貌美,故而从不把旁人放在眼中,就连好友萧嫚也不例外。   但萧嫚的身份摆在那里,她贵为县主,皇亲国戚,常人夸赞时,也总要把她排在前头,对于这一点,赵珊儿心底是极不乐意的,县主又如何?萧嫚她爹晟王死了快十年了,还是那么个不体面的死法,连个爵位都无人承袭,萧嫚又有什么可傲气的?她的祖父和爹现在可都是正当红的天子近臣!   赵珊儿自觉家世样貌不比对方差,却总是要被压一头,如今好不容易听见有人说了一句“实话”,自然十分受用,仿佛这么长时间憋在心头的那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她头一次正眼瞧了外人,和颜悦色地道:“这诗是谁人所作的?有些意思。”   萧嫚的脸色更难看了,空气莫名变得紧绷,黎素晚近乎惊恐地看着黎枝枝,她似乎毫无察觉,笑吟吟道:“我也不知,大概是街头巷尾听来的吧。”   这话极大地恭维了赵珊儿,她十分满意,道:“你这张嘴倒是甜得很。”   萧嫚猛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嘴唇抿起,却什么也没说,竟然忍住脾气了,黎枝枝颇有些纳罕,心里简直要对她刮目相看了,忽然想起来什么,她对黎素晚道:“姐姐别灰心,你的模样虽然比不上赵小姐和县主,但是也很不错的。”   黎素晚的脸都绿了,这话潦草得简直像是随口捎带的一句,偏偏她还不能反驳,只能眼睁睁看着黎枝枝施施然走开了。   作者有话说:   请塑料姐妹花喝茶。   至于那句诗,原文是吾家有娇女,皎皎颇白皙。   后面两句我瞎编的~ 第十六章   黎枝枝回到书案前,算算时间,吴讲书快来了,她抬起头,看见苏棠语拉着江紫萸从门外进来,江紫萸两眼红红,脸上的脂粉有擦拭过的痕迹,看起来是狠哭了一场。   黎枝枝看着她,就仿佛看到了上一辈子的自己,也是这样被奚落挖苦,那时可没有一个苏棠语来帮她,所以江紫萸还是很幸运的。   紧接着,那个疑问又浮上黎枝枝的心头,从今日的情况来看,萧嫚三人并不喜欢江紫萸,甚至还结下了梁子,但是江紫萸后来为什么又和她们混在一起?   黎枝枝试图回想上辈子有关于苏棠语的记忆,但遗憾的是,没有,她上辈子和同龄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际,不知苏棠语后来怎么样了。   苏棠语安慰好江紫萸后,这才回到书案旁,犹自忿然地对黎枝枝道:“那几个人仗着身份,谁都不放在眼里,嘴巴毒得很,要我说,早晚要栽跟头。”   她说完,才想起黎素晚还是黎枝枝的堂姐,自觉失言,只好用一双杏眼歉然地望着她,正想说什么来补救,黎枝枝却仿佛没听出来似的,关切问道:“江姐姐没事吧?”   苏棠语松了一口气,摇摇头,道:“紫萸她……一向敏感,心思又重,爱钻牛角尖,这次没个三五天怕是想不通的。”   黎枝枝笑道:“看来苏姐姐很了解她呢。”   苏棠语点点头,解释道:“紫萸差不多是在我家长大的,我们虽然不是亲姐妹,但是和亲姐妹也没什么区别了。”   黎枝枝一哂,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江紫萸身上,心想,就算亲姐妹也还是两条心呢,更别说这脆弱的表姐妹了。   苏棠语没察觉到她的情绪,自言自语道:“不过后天就是游春宴了,紫萸一向喜欢热闹,我带她去转转,她应该就高兴了。”   她说着,又问黎枝枝:“那天你会去游春宴吗?”   “去呀,”黎枝枝笑了:“那么热闹的场面,我当然要去看一看。”   琼林苑的游春宴,正是她上辈子噩梦开始的地方,这次她又怎么能错过呢?   ……   天色刚刚擦黑,正是黎府用晚膳的时候,下人恭敬地布菜,空气很安静,黎夫人拿着绢帕擦拭了唇角,一边对黎岑道:“老爷,后日琼林苑就开游春宴了,今儿个我碰见益国公夫人,向她讨了几张帖子。”   黎岑唔了一声,道:“你带着晚儿去便是。”   黎夫人问道:“行知呢?国子监应该也放了假的。”   黎岑便道:“他在家里温书,明年就要参加春闱了,哪能和从前一样清闲?”   “是明年又不是明天,”黎夫人耐心道:“老爷也太严苛了些,须知考取功名是大事,但结识人脉也是顶重要的啊。”   黎岑面露犹豫,黎夫人又笑着道:“行知平时里读书认真,哪里只差这一日?再说了,他如今年纪不小了,议亲的事也要提上日程,我心里倒是有几个人选,正好趁着游春宴上相看相看。”   闻言,黎岑果然松了口:“那便让行知去吧。”   黎素晚欢呼一声,对黎行知笑道:“我也要好好帮哥哥相看,一定要是既漂亮又聪明大气的女孩儿才配得上哥哥。”   黎夫人嗔怪道:“就你鬼主意多。”   黎行知无奈摇首,他忽然望了一眼安静的黎枝枝,对黎夫人道:“娘,也带枝枝去吧?”   空气倏然安静下来,黎素晚面上的笑意凝滞了一瞬,很快就恢复如常,状似无意地道:“可是游春宴上总免不了要吟诗作对,枝妹妹她……”   果不其然,黎岑皱起眉头,道:“枝枝这次就别去了吧,在府里待着。”   还没等黎素晚高兴,黎夫人却开口道:“让她去吧。”   这话一出,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黎夫人一手拈着青瓷鱼尾勺,轻轻舀着清汤,姿态优雅,语气悠悠道:“她总要出去见人的,老爷还能把她拘在府里一辈子不成?”   黎岑表情仍旧不豫:“可是……”   “不过是吟诗作对嘛,”黎夫人笑道:“到时候让晚儿帮衬帮衬,我会从中周旋一二的。”   黎素晚瞬间就领会了她的意思,连忙笑道:“是啊爹,我帮着枝妹妹,不会叫她吃亏的,游春宴那么热闹,枝妹妹错过了多可惜啊。”   黎枝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怎么,心里总有些想笑,上辈子也是这样,黎夫人说服了黎岑,让她得以参加游春宴,那时黎枝枝还很天真,以为黎夫人终于愿意接受她,高兴了整整两日,以至于后来……   和上辈子一样,黎岑的耳根子软,黎夫人几乎没费什么口舌,他就同意黎枝枝去游春宴了。   黎枝枝放下筷子,对黎夫人露出一个笑,眸中透着恰到好处的感激和欢喜,十分乖巧地道:“谢谢夫人,我一定好好听话,不会给黎府丢脸的。”   黎行知有些吃惊地看过来,黎夫人喝汤的动作一顿,放下碗,用帕子拭唇,淡淡嗯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   晚膳过后,黎枝枝正准备回疏月斋,半道却被黎行知叫住,她不解道:“大公子有事吗?”   “枝枝……”黎行知迟疑着问道:“你为什么那样称呼娘?”   黎枝枝恍然,反问道:“你不知道吗?”   闻言,黎行知有些茫然道:“知道什么?”   黎枝枝看着他,一时间没有说话,黎行知总觉得她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盛满了委屈和难过,让人心疼,他忍不住追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黎枝枝只是摇头,勉强笑道:“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夫人也是为了我好。”   黎行知却不肯罢休:“既然不是大事,为何不肯告诉我?你若不说,我自己去问娘。”   说着作势要走,黎枝枝连忙拉住他的袖子,道:“别去,我告诉你就是了。”   她轻咬了咬下唇,小声道:“夫人之前说,让我对外人不要称自己是黎府的小姐,要说是表小姐……”   黎行知的眉头一下就皱起来,道:“为什么?这、这简直荒谬!”   黎枝枝便把那日黎夫人在明园门口说过的话告诉他,最后道:“要不是夫人说情,我恐怕还不能去学堂读书呢,我已经答应她了,以后就说自己是被黎府收养的。”   黎行知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小傻子,道:“这种事你怎么能答应?”   黎枝枝茫然地眨了眨眼,道:“为什么不能?”   表小姐和小姐看起来只有一字之差,其中的意义却天差地别,显然黎枝枝并不明白,黎行知都有些急了,但见她眼神清澈无辜,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他的话一下子就梗在了喉头,竟说不出来了。   黎行知自是知道娘更喜欢晚儿,可他没想到对方会做到这个地步,她甚至不愿意让外人知道黎枝枝的真实身份,这未免有些过了。   黎行知心底悄然升起几分不满,明明黎枝枝也很好,聪敏乖巧,她虽然识字不多,但那并不是她的错,以她的聪颖程度,假以时日,她一定不会比晚儿差,为什么娘不肯给她机会?   “我去和娘说。”   黎行知说完就走,黎枝枝急忙拉住他,道:“不要!”   黎行知以为她不懂,耐着性子解释道:“你知道表小姐和嫡出小姐有多大的区别吗?这就说明你不是黎府的人,事事都要矮别人一头,最重要的是你以后议亲,恐怕也议不了什么好亲事,甚至还可能要给人做小。”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都沉了下去,神态中透出几分隐怒,道:“娘怎么能这么做呢?”   黎枝枝怔了一下,她眨巴着眼睛,呐呐道:“可是我已经答应夫人了呀。”   黎行知便道:“我现在去和娘说。”   黎枝枝却拉住他,摇首道:“不要去了,大公子,夫人会以为我跟你告了状呢,她会不高兴的。”   她说着,垂下眼帘,轻声道:“我不想让夫人生我的气。”   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黎行知心中愈发怜惜,他道:“你放心,我跟娘说的时候不会提起你的。”   说罢,不顾黎枝枝的劝阻,径自找黎夫人去了,望着少年的背影,黎枝枝收起满面的失落,眼底没有半点情绪,只轻轻勾了勾唇角,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以后不出意外,就是晚上十点更新啦。【出了意外当我没说hhh   【修】 第十七章   黎行知去了主院,黎夫人正在和下人说话,见他进来,笑着招手道:“行知来了,方才后厨做了一些金丝枣糕,还热乎着,娘正要派人给你送过去呢。”   黎行知入了座,看见桌几上果然放了一碟枣糕,香气扑鼻,黎夫人递给他一块,道:“你整日读书,实在辛苦,这几日瞧着似乎清减了不少。”   黎行知接过枣糕,吃了一口,道:“没有,娘不要太担心了,爹昨天还说我读书没用功。”   “你听他的做什么?”黎夫人嗔道:“也没见他当年考个状元回来,如今倒只会训你。”   母子二人说着话,黎夫人又随口吩咐下人:“这枣糕不错,给紫藤苑送一份去。”   那婢女领命要退出去,黎行知忽然叫住她,道:“给疏月斋也送一份吧。”   黎夫人一怔,倒是没说什么,只摆了摆手:“去吧,照少爷吩咐的做。”   “娘,”黎行知吃完枣糕,又喝了一口茶,才道:“我听说,你让枝枝对外人称自己是被收养的?”   黎夫人看向他,面上的笑意也随之淡了几分,道:“她倒是什么都跟你说,你们的关系几时变得这么要好了?”   黎行知忙补救道:“不是枝枝告诉我的,我自己猜的。”   “你还护着她,”黎夫人扫了儿子一眼,道:“不过也没事,你早晚是要知道的。”   黎行知心里微沉,道:“娘,为什么?”   黎夫人却道:“我这也是为了她好,你瞧这京师各家的嫡出小姐,名门贵女们,谁不是才貌双全,样样拔尖?就你妹妹这样的,背地里还要被人比较,分出个一二三四来,更何况黎枝枝?”   说到这里,黎夫人叹了一口气,道:“什么都不懂,未经雕琢,便将她捧到人前,任人评说,嚼舌根子,人言可畏,到时候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传到她耳中,她如何受得了?”   她说的虽然有几分道理,却不能让黎行知完全信服,他试图辩驳:“可是孩儿觉得枝枝很聪明……”   “她一个乡下长大的孩子,能有多聪明?”黎夫人打断他的话,又道:“你今日替她说话,可想过你的妹妹没有?”   黎行知怔住:“我……”   黎夫人没有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只是道:“倘若让黎枝枝做黎府的嫡出小姐,那晚儿的真实身份势必要暴露,整个京师人尽皆知,晚儿便会成为一个笑话,到那时候,她又该如何自处?你想过没有?”   黎行知一时间哑口无言,黎夫人摇首叹气道:“更何况你爹那人向来好面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已经是娘想得到最好的办法了。”   望着黎行知离去的背影,黎夫人若有所思道:“行知怎么忽然替那丫头说情?”   旁边的贴身婢女道:“少爷一向心软。”   黎夫人睇了她一眼,道:“怎么,我的心就很硬么?”   婢女急急跪下,惊慌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夫人恕罪。”   黎夫人捏着帕子,慢条斯理地喝茶,道:“我也并不是要怎么苛待她,只是心里着实过不去这个坎,不知怎么,瞧着她,并不觉得亲近,只当是个生人一般。”   婢女不敢接话,她也不在意,自顾自道:“都说亲生的血缘斩不断,我倒觉得晚儿才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生她那一日,有满天金霞,把整个屋子都映得金灿灿的,周岁那日有高人批命,说晚儿是天生的凤命,日后要嫁入帝王家,贵不可言,我的女儿合该是这样的。”   黎夫人把茶盏轻轻一放,淡淡道:“那接生婆说的话,就一定是真?只有老爷肯信罢了,左右多养一个人,吃不穷咱们黎府,但是想取代晚儿?她做梦。”   至于黎枝枝长得像她?天底下人有千千万,几个长得相似的,又有什么稀奇?   ……   主院派人送了一碟枣糕来,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毕竟黎枝枝回黎府这么久了,黎夫人从未过问她的事情,除了上学堂那一次。   王婆子笑着对黎枝枝道:“这枣糕是后厨刚做出来的,小小姐,您瞧,夫人心里还是念着您的。”   黎枝枝拈起一块,确实还带着几分暖意,红枣的香气扑鼻,闻起来甜丝丝的,令人食指大动,她心中甚是稀奇,特意唤那送枣糕的下人过来问道:“是不是送错地方了?”   那人答道:“没有,奴婢听少爷吩咐的,送一碟来疏月斋。”   黎枝枝笑了笑,状似疑惑道:“咦?不是主院送来的么?”   那婢女不知她心中所想,老老实实道:“当时少爷在,夫人让送枣糕去紫藤苑,少爷便说让奴婢也送一碟来疏月斋。”   “原来如此,”黎枝枝将那枚枣糕放下,眉眼微弯,十分诚挚地道:“多谢你跑一趟了。”   “奴婢分内之事。”   正在这时,婢女海棠进来道:“小小姐,大少爷来了。”   这还是黎行知第一次踏足疏月斋,他才发现这个院子竟然这么小,一眼就能看到头,院里的花木也没怎么侍弄,在墙根下挤挤挨挨,长得十分随性,进了屋,里面更是冷清,柜架上空荡荡的,连个像样的摆件都没有,只有桌上放了一个细颈白瓷瓶,里面插了两枝桃花,勉强给这屋里添了几分生气。   “大公子。”   黎枝枝的声音唤得黎行知回神,少女看起来十分高兴,道:“大公子怎么来了?”   那句大公子听得黎行知喉头微动,不知怎么,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只道:“我过来看看。”   黎枝枝亲自给他倒了茶,又把那一碟枣糕推到他面前,欣喜地道:“来得正好,你看,夫人派人给我送点心来了,你也吃吧?”   黎行知看了看那枣糕,已经有些凉了,她却跟献宝似的,捧着腮,眸子在烛光下显得亮晶晶的,催促道:“大公子快吃啊。”   黎行知其实已经饱了,却不忍心叫她失望,只好拿了一块枣糕,他不爱甜食,这会儿只觉得发腻,黎枝枝恍若未觉,笑盈盈地道:“我还从来没有吃过这样漂亮的点心呢。”   闻言,黎行知一怔,思及她的身世遭遇,不知怎么的,口中甜腻腻的枣糕竟有些微的发苦,偏偏黎枝枝还在问:“好吃么?”   黎行知艰难点头:“好吃。”   他三两下把枣糕吃了,对黎枝枝道:“你也吃吧。”   黎枝枝却摇首,道:“不,都给大公子吃。”   她把两只手都放在桌上,动作乖巧得像一只小猫儿,让人忍不住想摸摸她的头,黎行知轻轻吸了一口气,笑着劝道:“我那里也有的,你吃。”   两人说了几句话,黎枝枝取了书来请教他,黎行知都一一耐心解答了,她才踌躇道:“大公子,你……去问夫人了吗?”   空气霎时间安静下来,黎行知沉默片刻,才苦笑道:“我问过了,只是……只是没什么用处……”   当然没什么用,黎夫人又不是黎岑,岂是这么轻易就能劝动的?其实从一开始,黎枝枝就没指望过黎行知能改变什么,她会特意问起,无非是想让对方心生愧疚罢了。   她要让黎行知心里的那杆秤,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朝自己倾斜过来,直到最后完全抛弃他心爱的妹妹。   到那时候,黎素晚的表情一定十分有趣。   “枝枝?”   黎枝枝回过神来,看见黎行知正在看她,眼中透着几分担心和歉然,黎枝枝笑起来:“对不起,我方才在想事情,走神了。”   那笑容在黎行知看来,显然是勉强的,于是他心中愈发不好受,刚吃下去的枣糕好像变成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梗得慌。   却听黎枝枝问道:“大公子,我是不是一丁点都比不上晚儿姐姐?”   黎行知怔住:“怎么会这么想?”   黎枝枝垂眸,捏着自己的大拇指玩,口中小声道:“是因为我不如晚儿姐姐,所以夫人才不喜欢我吧?”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黎行知恍然,回想起之前和娘的那一番交谈,他简直不敢去看黎枝枝的眼睛,在某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卑劣。   明明黎枝枝没有做错什么,却偏偏……   “大公子也会觉得我比不上晚儿姐姐吗?”   “没有,”黎行知脱口而出,他看着黎枝枝,重复了一遍:“没有,你和晚儿一样的,都是我妹妹。”   他顿了顿,又道:“你以后不要叫大公子了,叫我哥哥吧。”   黎枝枝微微眯起眼,望着他,眸底是外人无从察觉的寒凉和讽笑,但是很快,她便垂下眼睫,轻轻摇头,道:“不行啊。”   “怎么了?”   黎枝枝轻咬下唇,道:“大家会不高兴的。”   这一句虽然含含糊糊,但是黎行知瞬间就领会了她的意思,无非是他娘和晚儿,黎行知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不过没关系,”黎枝枝重新扬起一个笑,道:“我可以叫你行知哥哥,也是一样的,对不对?”   黎行知想说不对,这四个字和哥哥差得太远了,他忽然有些后悔,当时对黎枝枝说的话太过分了,以至于他还未听见她改口叫哥哥,便已经失去了这个机会。   “无论如何……”黎行知的声音有些艰涩,许诺道:“你永远都是我的亲妹妹。”   “真的吗?”黎枝枝面上绽开欣喜的笑,她道:“那我能向哥哥提一个小小的请求吗?”   ……   离开疏月斋的时候,黎行知手里还拿着一碟枣糕,是黎枝枝硬塞给他的:“行知哥哥一会路过紫藤苑的时候,帮我把点心带给姐姐吧?”   黎行知一愣:“你不喜欢吃么?”   “喜欢啊,”黎枝枝认真地道:“我留几块吃就够了,剩下的都给姐姐吧。”   黎行知不禁有些动容,他走在路上的时候,还在想黎枝枝提出的那个“请求”:虽然我比不上晚儿姐姐,但是希望行知哥哥待我能有姐姐一半好,我就很开心了。   这真是一个很小的请求,小到黎行知根本无法拒绝,他看了看手里那盘枣糕,心里叹了一口气,希望……晚儿能领会她的善意。   疏月斋里,黎枝枝把留下的枣糕都分给两个婢女吃了,海棠犹豫道:“小小姐怎么不吃?”   黎枝枝笑笑,道:“我这两天牙疼,不好吃甜食。”   她拿了一块递给王婆子,道:“婆婆也吃。”   虽然黎枝枝不稀罕这盘枣糕,但它也不是全没用处,譬如膈应膈应黎素晚,黎行知代她送了糕点过去,想必对方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作者有话说:   枝枝:叫哥哥?不可能的,别想了。 第十八章   次日晨起,黎枝枝洗漱过后,照例去膳厅,黎行知已经在了,她笑着打招呼:“哥哥好早。”   下人奉了茶来,黎行知先递一盏给她,才道:“今日要抽背的书都会了么?有没有疏漏?”   这些日子下来,黎枝枝每天早上都会向他请教背书,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一种习惯,两人谈笑自若,黎素晚嫉妒得要命,却偏偏什么都不能做。   黎枝枝想起来什么,问道:“姐姐喜欢吃那些枣糕吗?”   闻言,黎行知面上的笑意淡了些许,但是很快,他便道:“她喜欢。”   这点异常自然是被黎枝枝捕捉到了,她心道,看来昨天晚上大概是发生了点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真可惜,她没在当场。   两人说着话,黎素晚便来了,她一双杏眼微红,像是才哭过一般,对黎行知道:“哥,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黎行知轻叹一口气,道:“你知道错就好,往后再不许那样做了。”   黎素晚紧紧咬着下唇,点头答应了,她看了黎枝枝一眼,眸中透着隐晦的恨意和厌恶。   黎枝枝心情愉悦,她轻轻啜了一口茶,状似不觉地笑道:“姐姐,喝茶呀,这明前龙井很不错的。”   到了傍晚,黎枝枝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玉兰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十分气愤地对王婆子道:“二小姐她真是太过分了!”   王婆子正在纳鞋底,头也不抬地道:“什么二小姐?叫晚儿小姐。”   黎枝枝正在看书,好奇问玉兰道:“她又怎么了?”   玉兰忙道:“昨儿您不是让大少爷给紫藤苑带一碟枣糕吗?奴婢听说晚儿小姐根本没吃,让人拿去扔了,还被少爷撞见。”   一旁的海棠诧异道:“她怎么能这样?小姐自己舍不得吃那枣糕,都拿去送她了。”   王婆子一边抿针,一边冷笑道:“有些人呐,就爱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且等着瞧,早晚有她受的!”   “就是,”玉兰忿忿道:“真是白白浪费了咱们小姐的一片苦心。”   黎枝枝翻过一页书,微笑摇首,浪费?没有啊,黎素晚明明发挥得很好。   ……   三月十三游春宴,这一日天气颇好,黎枝枝一早便起来了,玉兰和海棠服侍她梳妆打扮,衣裳是前不久新作的,浅鹅黄的短袄,下着穹青色百迭裙,虽然料子不算顶好,穿着却也舒适,显得整个人柔美娇俏,像春日里一朵将开未开的兰花。   玉兰是个机灵嘴甜的,满口夸道:“小姐可真漂亮,奴婢再没见过比您更好看的人了。”   海棠有些嘴笨,这会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只道:“小姐的头发好顺滑,奴婢给您梳一个桃花髻。”   玉兰取来首饰匣子打开,在里面挑了半天,嘀咕道:“这都凑不齐一套头面啊。”   海棠疑惑道:“怎么会?我瞧着挺多的呀。”   黎枝枝看了一眼,那些首饰是王婆子昨天从主院拿过来的,黎夫人并没有吝啬,相反,她还给了不少,有金有银,玛瑙绢花,满目琳琅,乍一看十分华丽。   “多是多,但是小姐能用吗?”玉兰一边抱怨,取出一枚金簪,道:“你看,寿字簪,这么老气,还这么旧,谁家小姑娘戴这个的?出去还不得叫人笑话死。”   两枚寿字簪已经是为数不多的金饰,剩下的是一些银饰,也都不大合适,要么老气,要么太素,最重要的是,根本凑不齐一套,放在一起也十分不搭配。   黎枝枝看着海棠在匣子里挑拣,确实没几样能用的,上辈子也是如此,那会儿可没有这两个小丫环帮她打扮,黎枝枝只能自己动手,王婆子帮她梳头,老婆婆年纪大了,自然觉得这些金的银的都好看,给她插了满满一头,夸她漂亮,黎枝枝自己也不懂这些,顶着满头珠翠去了游春宴,最后被人暗地里指指点点,笑话她土气,乡下人……   那次给黎枝枝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以至于她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出现陌生人面前,倘若不得不去,她便总下意识低着头,这样便可以假装看不见那些人眼里的轻视和嘲笑。   她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畏缩怯懦,以及自卑。   回想起那些充满恶意和讥嘲的目光与姿态,黎枝枝轻吸了一口气,她在匣子里翻了翻,挑出两枝绢花,道:“就用这两个吧。”   玉兰快人快语道:“这会不会太寒……素了?”   她本想说寒酸来着,话到嘴边又改了口,黎枝枝笑着看了她一眼,道:“素一点才好,又不是去出风头的。”   海棠又拣了两枚珍珠小簪,道:“配着绢花也很好看。”   她的手很巧,最后给黎枝枝挽了一个漂亮的发髻,鬓间插了绢花,珍珠簪作点缀,虽然不算华贵,但也有一番别出心裁的秀雅。   黎枝枝很满意,黎夫人却并不高兴,皱起眉,打量着她:“怎么打扮得这样素?我不是派人给你送了首饰去么?”   黎枝枝小声答道:“那样贵重的首饰,我怕弄丢了。”   一旁的黎素晚眼中闪过讥嘲,果然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些,她见黎夫人还欲说什么,忙提醒道:“娘,时辰不早了,咱们该走了。”   黎夫人看了看天色,转头吩咐下人去套马车,一行人往琼林苑而去。   ……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间,上午时分,天气晴好,琼林苑是皇家御园,依山而建,花木掩映间,有无数画栋飞甍,朱墙碧瓦,层台累榭,无一处不华美大气,富丽堂皇,在山脚处有一湖,形状颇似弯月,故名揽月湖。   而湖岸最中心的位置,建了一座精美的画阁,檐牙高啄,雕栏玉砌,不少人来往其中,那便是今日设游春宴的地方了。   黎枝枝与黎行知等人跟在黎夫人身后,一同往那画阁的而去,路上偶尔遇到了认识的人,黎夫人便端起笑脸与对方寒暄,十分亲切和蔼,又转头对黎素晚与黎行知介绍道:“这位是建昌侯夫人,你们从前见过的,快叫人。”   黎素晚和黎行知忙照做,那位建昌侯夫人生得有些富态,一笑便眯起眼,喜气洋洋的,满口夸赞道:“你这两个孩子,真是俊俏呢,又听话懂事,哪像我家那个猢狲,一天到晚皮里阳秋,川儿,快来见过黎夫人,川儿?”   她的随身婢女轻声道:“夫人,少爷方才走开了。”   空气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安静,很快,建昌侯夫人再次笑起来,解释道:“他大概有什么事耽搁了。”   黎夫人微笑颔首,表示理解,建昌侯夫人面上笑意不变,微微侧过头,压低声音对婢女快速道:“马上去把少爷找回来,告诉他,倘若一会在宴上让他娘丢了脸,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一名婢女连忙退下了,两位夫人相视一笑,继续刚才的寒暄,过了一会儿,侯夫人注意到旁边的黎枝枝,打量她几眼,惊讶道:“没听说过你还有一位女儿啊。”   黎夫人的表情微滞,很快便恢复如常,笑着解释道:“这不是我女儿,是远房亲戚家的孩子。”   她说着,轻叹了一口气,道:“她爹娘前不久都去了,我看她怪可怜,便劝老爷收养了她,接到府里来,平日里都是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的。”   闻言,侯夫人看黎枝枝的眼神变得怜惜,唏嘘道:“还这么小呢,确实可怜得紧,你也真是个善心人。”   黎夫人挺直了脊背,笑得很谦虚:“举手之劳罢了,看着这么点大的孩子,一个人没依没靠的,我瞧着实在不忍心。”   侯夫人笑道:“可见你是个心软仁厚的,这也是好事呀,往后又多个女儿孝顺你,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黎枝枝在旁边看着她们交谈,也不开口,只在心中冷笑,黎夫人受了夸赞,十分有面子,那张脸上都添了许多光彩。   黎行知看看他娘,又看看黎枝枝,欲言又止,他莫名觉得今日的太阳有些大,晒得他面皮火辣辣的,坐立难安。   黎枝枝忽然看向他:“哥哥,你怎么出汗了?”   一时间,前面那两位夫人都停下了交谈,黎夫人问道:“行知是太热了吗?”   侯夫人爽朗笑道:“今天日头确实大,现在离开宴还有一段时间,你不如让孩子们自去玩一玩。”   “也好,你们都去玩吧,”黎夫人微笑着细心叮嘱:“枝枝是第一次来,晚儿带着妹妹,千万别让她走丢了。” 第十九章   黎行知埋着头大步往前走,直到妇人的谈笑声已经渐不可闻,身后传来黎素晚的娇声呼唤:“哥哥,你慢些,我跟不上了。”   黎行知才猛地停下步子,转头望去,黎素晚正提着裙摆急急追过来,而在她身后,跟着慢悠悠踱步的黎枝枝,似感觉到他的目光,少女忽而抬起眼看过来,只浅浅一笑,她什么都没有说,可黎行知却从那双澄澈的眸子里看见了委屈和难过。   黎行知袖中的手倏然紧握成拳,黎素晚并未察觉,犹自疑惑问道:“哥哥,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黎行知看着无知无觉的黎素晚,莫名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怎么不觉得愧疚呢?   ……   琼林苑很大,凤阁龙楼,雕梁绣柱,处处都是景致,兄妹三人转了转,便听见有人唤黎行知,却原来是他在国子监的几个同窗,邀他去游赏。   黎素晚十分懂事地道:“哥哥去玩吧。”   黎行知犹豫片刻,叮嘱道:“你要带着枝枝,她第一次来这里,别让她走迷路了。”   黎素晚自是点头应承,黎行知这才走了,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几眼,一个少年打趣道:“既然舍不得,就带着你妹妹跟我们一道走啊。”   “嗐,你这算盘打得真响,”旁边一个笑道:“行知都听见了,当心他和你急。”   “就是,谁不知道行知疼妹妹啊,咱们是去听琴的,小姑娘哪能去?”   几个人推搡谈笑,互相挤兑,忽然有个人回头看了一眼,问道:“行知,方才你妹妹旁边,那个穿鹅黄色短袄的小姑娘是谁?看着眼生。”   另一个穿艾色锦袍的少年忙道:“我也看见了,她长得真漂亮!”   一群人顿时起哄:“林序秋,谁漂亮你便看谁,你打的什么主意?”   林序秋涨红了脸,辩驳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长得好看,我多看几眼怎么了?我又没说要打主意,谁同你们似的。”   眼看说着说着,他就要急眼,旁人忙打圆场,问黎行知道:“行知,那是哪家的妹妹啊?”   黎行知没好气道:“是我家妹妹,她还没及笄呢,你们别胡扯了。”   ……   却说黎行知离开后,黎素晚就没再同黎枝枝说过一句话,两人各自一前一后地走着,泾渭分明,等过了一座小亭,黎素晚瞧见前方有两道熟悉的身影,是赵珊儿和萧嫚,两人正在说话,黎素晚忙上前打招呼:“赵姐姐,县主。”   赵珊儿看了她一眼,继续对萧嫚道:“我哥送过我一株绝品魏紫,去年还好好的,今年这都快四月了,连个花苞也不见,听说你家的花匠颇不错,借我用一用罢。”   萧嫚应道:“我明儿便派他去你府上一趟。”   赵珊儿面上有了笑意:“那我且等着了。”   她说着,终于正眼看向黎素晚,秀眉微拧,道:“你今天这一身什么打扮?”   黎素晚愣住:“我……”   赵珊儿眼里流露出几分嫌弃:“你莫不是把你娘的头面戴上了?这金的银的,翡翠玛瑙,又老又土气,看得人晃眼睛,你是要去逛庙会,还是要成亲?”   黎素晚表情一僵,不可否认,她今日为了比过黎枝枝,穿戴是隆重招摇了一些,可没想到赵珊儿这样不客气,心里又是怒又是难堪,连笑意都险些维持不住了,赵珊儿又打量她身旁的黎枝枝,评价道:“你这一身虽然素了点,倒是还看得过眼。”   黎素晚的脸彻底黑了,黎枝枝反而笑了起来,嘴甜地夸道:“赵小姐今天十分好看,你这件衣裳的料子真好,和你很是相配呢。”   赵珊儿穿了一件胭脂粉的交领短袄,上面绣着精致的花鸟纹样,衬得她颜色愈发娇俏可人,她家世显贵,早已习惯了被人奉承,语气矜傲道:“这是凌波缎,宫里御赐的,是江南那边最好的织娘,日夜不息,一年才能织出二十匹,其中八匹赐给了长公主殿下,纯妃娘娘和容妃娘娘各得了五匹,剩下两匹布,圣上赏给了我爹。”   黎枝枝面上露出惊叹:“这样贵重啊,那岂不是除了皇宫里的娘娘和长公主,再没有别的人能用得起这样的布料了?”   赵珊儿轻摇纨扇,下巴微扬,颇是自得道:“那是自然。”   萧嫚一直没说话,此时忽然岔开话题:“珊儿,我方才看见一株花,颇为奇异,花瓣是深蓝色的,十分漂亮,不知你认不认得?”   赵珊儿素来爱花花草草,闻言便稀奇道:“这种颜色的花倒是少见,在哪里?你带我瞧瞧。”   “在小佛堂那边。”   三人说着话,往前面走了,黎枝枝站在原地却没动,只望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小径尽头。   黎枝枝微微眯起眼,回想着萧嫚方才的语气神态,心中颇觉有趣,她从前只觉得此女张扬跋扈,刻薄刁钻,如今对她的认识又多了一些。   上辈子也发生过这样的“赏花”事件,同样是萧嫚提起的,但那一次黎枝枝跟着去了,她们几个到了小佛堂之后,看见假山下的花圃里有一株花,那花确实奇异,它只有一片叶子,青翠嫩绿,花茎细长,也只开了一朵花,花瓣若簇拥的蝶翼,颜色深蓝,在阳光下却又泛着浅紫的光泽,煞是漂亮,只一眼便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黎枝枝。   赵珊儿自是喜欢极了,萧嫚便撺掇道:这花好看,我瞧着和你今日穿的这一身十分相配。   赵珊儿是个爱美的,顿时心动,将那一朵花摘下来庡㳸,别在发髻间,众人又是好一通夸赞,她们游玩了半天,赵珊儿的婢女忽然匆匆过来,面露惊慌之色,低声和她说了几句话。   那时黎枝枝站得远,又因被人嘲笑过土气,心生怯懦自卑,故而并未在意这些细节,没过多久,黎素晚便拿着那一朵花过来,语气温柔道:你今天的簪子和珠花确实不太合适,一会儿还要去游春宴呢,不知多少人在,你倒不如换上这朵花,旁人也不会再笑话你了。   黎枝枝心动了,她看着对方“友好善意”的笑,犹豫着接过那一朵花,同时踏入了一个充满险恶的陷阱。   彼时她不知道那朵名为情幽的花,是天子最宠爱的纯妃亲手所栽,整个京师就只有这一株。   东窗事发的时候,黎枝枝犹自懵懂不知,宫人七手八脚地将她拖了出去,被按在地上的那一刻,她才猛然醒转,不敢置信地抬头去看黎素晚,她正面露懊恼地对人解释:我劝过她的,可是她不听,我也有错,若是当时拉住她就好了……   旁人都纷纷安慰她:你别自责了,看她那模样就是个自私的,没见过世面,这下可捅了大娄子了,活该,得罪了纯妃娘娘,且叫她自己受着。   无论黎枝枝怎么解释缘由,都没有任何用处,因为无人为她佐证,她身边连一个丫环都没有,所有人都相信萧嫚与赵珊儿的话,他们觉得黎枝枝是在狡辩,用一种看好戏的表情盯着她。   纯妃娘娘果然很生气,黎枝枝在地上跪了整整一日,最后昏死过去,才算是逃过了一劫。   然而那一次过后,她的名声便彻彻底底毁了,成了地上的一滩尘泥,谁都能过来踩上两脚。   黎枝枝回过神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手捏着几片叶子,已经揉碎了,指尖染上浅青色的汁液,散发出草木特有的生涩气息,她取出帕子,一点点擦拭着手指。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一声猫儿叫,黎枝枝下意识低头,只见一团黑黢黢的小东西,从花木后钻出来,对着她喵了一声,是那双熟悉的金色圆眼睛。   一愣神的功夫,那只黑猫已经开始熟门熟路地蹭黎枝枝的小腿了,她俯身下去,好奇道:“阿喵?你怎么在这里?”   “喵~”   黎枝枝摸了摸它柔软的皮毛,道:“你家的小主人呢?”   才说完,她便听见了少女清脆的声音:“阿喵,你在哪里,阿喵?”   “喵喵喵?”   黎枝枝连忙开口叫道:“在这里!”   脚步声蹬蹬跑过来,那少女飞快地绕过花木,一眼就看见了黎枝枝,惊喜道:“姐姐,是你!”   作者有话说:   搞事倒计时!   写得是有点慢,很多地方都需要铺垫,一点点来,希望大家别介意,不要养肥我呜呜呜,养肥太多的话有可能会嘎掉的……_(:з」∠)_ 第二十章   揽月湖边多游廊,纵横相连,以便观赏景致,再往深里去,又有一座二层小阁,朱墙青瓦,十分漂亮,窗边布置了一张花梨木云纹案几,旁边放着一个红泥小陶炉,正煮了水,热气袅袅。   身着宫装的美貌妇人倚窗而坐,她望着窗下不远处,道:“阿央在和谁说话?”   碧衫宫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连廊旁站了两个少女,一个穿着凤信紫的衣裳,正是她们的七公主殿下,另一个穿着浅鹅黄色上袄,穹青色百迭裙,两人正在说什么,萧如乐笑得很开心,拉着少女的手摇一摇,仿佛是在撒娇。   宫女仔细辨认,迟疑道:“奴婢看着,有些面善,像是前阵子在明园救了七公主的那一位。”   “哦,”妇人面露恍然,道:“是阿央常念叨的那个枝枝姐姐。”   这美貌妇人正是当今的永宁长公主,她含笑道:“阿央跟我说起过很多次,听说是黎侍郎家收养的孩子,瞧着模样像是生得不错。”   婢女轻罗拿着铜签子拨弄熏炉中的香灰,笑着提议道:“七公主似乎很喜欢她,主子要不要招她上来说说话?”   ……   游廊上,黎枝枝正抱着黑猫,在听萧如乐说话,少女还是和之前一样活泼,笑起来时眉眼生动,和这春日里的阳光正相配,平心而论,黎枝枝确实是很喜欢她的。   尽管萧如乐有些傻气,但正是这种单纯的傻气,让黎枝枝获得了片刻的喘息,她不必再伪装,也不用说一些矫揉造作的话,去作戏,或者谋取什么。   因为萧如乐根本听不懂。   重活了这么久的时日,黎枝枝总是带着那假作柔弱无害的面具,她几乎要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模样,面具戴久了,会有取不下来的那一天吗?   她看着满面天真笑意的萧如乐,心里隐隐生出几分羡慕来。   “湖上会有那——么大的画舫,”萧如乐张开双臂比划,开心道:“听说上面还挂了好多好多灯笼,每一盏都不一样,特别漂亮,姐姐想不想去看?”咿嘩   黎枝枝的笑容微凝,摇头道:“我不去。”   顿了顿,她又缓和了语气解释道:“我有些怕水,所以不去水边。”   “哎呀,”萧如乐懊恼道:“差点忘了,我也很怕水,原来姐姐也怕,我们真是天生一对!”   黎枝枝听得忍俊不禁,纠正道:“天生一对可不是这么用的。”   萧如乐张着天真的眼睛看她:“那要怎么用?”   黎枝枝正准备给她解释一下,却见一个身着碧衫的女子过来,身形纤细高挑,笑意盈盈,黎枝枝见过她,是柳鹤身边那个名叫轻罗的婢女,曾经领她去过明德堂。   “小主子,您怎么跑这里来了?”   萧如乐高兴地道:“我来找阿喵,轻罗你瞧,我碰见了谁?”   轻罗看向黎枝枝,微笑道:“黎姑娘,真巧。”   她的姿态并不高,相反,恭而有礼,但黎枝枝敏锐地察觉到了距离,这让她想起来一个人,柳鹤。   这就是仆效主人么?黎枝枝面上不显,只微微颔首:“确实很巧。”   她把怀中那团黑猫还给萧如乐,笑道:“你家人来寻你了,咱们下次有机会再一起玩。”   萧如乐追问:“下次是哪一次?”   黎枝枝:……   谁知那名叫轻罗的婢女笑吟吟道:“黎姑娘且慢,我家主人久仰姑娘大名,想请姑娘喝一盏茶。”   黎枝枝正欲拒绝,萧如乐却开心道:“要请枝枝姐姐喝茶吗?”   她献宝一般对黎枝枝道:“我们家的点心可好吃了,姐姐去吧,去吧?”   任是黎枝枝再如何,也抵挡不了萧如乐的撒娇劲儿,扭股糖似地缠着她,就差坐在地上抱她的腿了,黎枝枝怕她真的一屁股坐下去,连忙拉住她,哭笑不得地道:“我去便是,你起来。”   萧如乐得了逞,咧嘴得意地笑起来,傻乎乎地道:“姐姐真好。”   黎枝枝对轻罗道:“烦请带路。”   轻罗微笑着欠了欠身:“姑娘请。”   萧如乐抱着黑猫蹿到前头,振振有词道:“我来给姐姐带路!”   黎枝枝跟着她到了一处小朱楼前,门口候着几名护卫,颇具气势,见了人来,忙垂首行礼,萧如乐摆了摆手,那架势一看就是同她家大人学的,像模像样,却又透着一股子好笑的感觉。   入了小楼,顺着楼梯上去,一股暖香扑面而来,是很淡的玉兰香气,十分好闻,萧如乐熟门熟路地掀起珠帘,欢快叫道:“姑姑!”   黎枝枝一怔,抬眼望去,原以为请她的人会是阿央的兄长,没想到竟是一位妇人,她穿了一袭石竹紫的衣裳,金色披帛,发髻高挽,别了数枝金钗步摇,五官生得颇美,额心点着朱色花钿,气度雍容华贵,一看便知身份不寻常,再结合轻罗之前的话,黎枝枝心里隐约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方才萧如乐叫她什么?姑姑?   “姑姑,你看,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枝枝姐姐!她可厉害了,还会爬树!”   黎枝枝的眼皮子跳了跳,她感觉到那妇人朝这边看过来,和气地笑道:“早就听阿央念叨枝枝姐姐,如今可算是见着正主了,黎姑娘,快请坐。”   黎枝枝小心地坐了,很意外的,对方竟没什么架子,态度温蔼亲和,轻声细语地和她说话,问她今年多大,喜欢做什么,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   相比起柳鹤与轻罗的距离感,她就像一个真正的长辈,亲亲切切,关怀备至,黎枝枝平日里对人虚与委蛇,舌灿莲花,这会儿却显得颇为拘谨了。   那美貌妇人笑盈盈地问道:“你认得我是谁?”   黎枝枝犹豫片刻,摇首道:“从未见过您,只是依小女子猜测,您是……永宁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又笑了,道:“怎么看出来的?”   黎枝枝便看了旁边的轻罗一眼,长公主啊呀一声,打趣婢女道:“方才就不该让你去,倒叫你露出马脚,教人揭了底去。”   轻罗也笑:“是是是,都是奴婢的错,给您赔个不是了。”   短短几句话,气氛开始变得轻松,黎枝枝也没有之前那般不铱誮自在了,萧如乐凑过来,递了一块桃酥,献宝似地道:“姐姐,这个最好吃。”   她大概是抓了什么点心,手上油乎乎的,沾着许多碎屑,黎枝枝接过桃酥后,就看见她要把手往自个衣裳上擦,她眉心一跳,忙下意识拉住,道:“别动。”   黎枝枝取出随身的帕子,道:“擦擦。”   萧如乐很乖巧地接过去,仔仔细细地擦手,长公主在旁边看着,取笑她道:“倒是很听你枝枝姐姐的话,平日里轻罗要给你擦都不肯。”   萧如乐嘻嘻一笑:“因为我喜欢枝枝姐姐呀。”   童言稚语,直来直去,黎枝枝下意识望了轻罗一眼,长公主似是看出来她的顾忌,笑吟吟道:“轻罗可要伤心了。”   轻罗正弯着腰,在看红泥小炉上煮着的茶壶,头也不抬地道:“奴婢不伤心,奴婢在小主子心里的位置,可不算垫底呢。”   长公主好奇问道:“那现在垫底的是谁?”   萧如乐举起一根手指,大声道:“倒数第一是徐听风,第二是哥哥!”   众人皆是笑起来,饮过一盏茶后,黎枝枝才想起来什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长公主顿时了然:“游春宴要开始了么?倒是耽搁你了。”   “没有,这日头有些晒,”黎枝枝笑笑,道:“还要多谢长公主殿下请小女子喝茶。”   说着便起身告了辞,萧如乐急忙忙地抓起一块点心,叫道:“姐姐,我也要一起去!”   黎枝枝为难地看向长公主,长公主便摇摇头,面带笑意地道:“恐怕不行,你哥在小佛堂那边,算算时候,该回来了。”   闻言,萧如乐就仿佛霜打了的茄子,一下就蔫巴巴了。   黎枝枝这才终于得以脱身,离开了小朱楼,永宁长公主低头往窗下看去,少女正缓步而行,往画阁的方向而去,明媚的阳光落在她的发梢,衬得她整个人会发光一般。   一旁的轻罗道:“主子觉得她如何?”   长公主抬眸看她,伸手在她额心敲了一记,失笑道:“年纪不大,心眼倒是越来越多了。”   轻罗摸着额头,小声解释道:“七公主是小孩子心性,对人全无防备,从前又不是没出过事,就连太子殿下也担心——”   “我知道小五在担心什么,他不过是怕当年的事情重演,”长公主放下茶盏,道:“但有人如此,不代表人人会如此,倒也不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黎姑娘瞧着是个好孩子,我派人去明园问过了,她是被黎家收养的,那天第一次去上学,在这之前,她来京师的时间也很短,根本不认识阿央,倘若她愿意舍身去救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那么她一定有一颗善心。”   她含笑看着自己的婢女,道:“阿央虽然痴,却不是全然无知,你们也不用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闻言,轻罗涨红了脸,呐呐道:“是,奴婢知道了。” 第二十一章   小佛堂的一侧置有数座假山,掩映在紫竹丛中,几个少女正在游赏,正是黎素晚与赵珊儿等人。   赵珊儿手里拿着一面菱花琉璃镶银镜,正自顾自地打量着,她的发髻间别着一朵深蓝色的花儿,十分漂亮。   黎素晚还在夸赞:“这花儿跟赵姐姐正相配呢。”   萧嫚在旁边瞧着,笑容意味深长,赵珊儿没有察觉,她对自己的新发饰非常满意,恰在这时,她的贴身婢女匆匆过来了,低声道:“小姐,不好了。”   赵珊儿还沉浸在自己的美貌中,漫不经心道:“什么不好了?”   那婢女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赵珊儿面上的神情渐渐凝滞,转而变得惊慌,萧嫚看了那婢女一眼,眸底闪过几分厌烦,只有黎素晚毫无所觉,还在问道:“赵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赵珊儿顾不得回答,飞快地从发间取下那朵花,脸色难看道:“这花怎么会是纯妃娘娘栽的?!”   她几乎要骂出来了,懊恼道:“为什么没个人在旁边看守?”   倘若有人守着,她怎么可能会动手摘花?   萧嫚眼中浮现几分不易察觉的冷笑,一闪即逝,很快,她便换上一副同仇敌忾的表情,蹙眉道:“纯妃娘娘怎么会把花种在这儿?”   “我如何知道……”赵珊儿悔得肠子都要青了,慌张无措道:“游春宴快要开始了,嫚儿,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萧嫚看着她那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心里终于涌现了些许快慰,面上却半点不显,安慰道:“你别着急,咱们想想办法。”   赵珊儿抓着她的袖子,着急地催促:“那你倒是快想啊!”   萧嫚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慢条斯理道:“你容我想一想。”   赵珊儿心急如焚,看看手里的花,一咬牙,索性将其扔进草丛中,道:“扔了算了,反正这里没有旁人,谁也不知是我们摘的。”   蠢货,这可是你一个人摘的,萧嫚眼中闪过轻蔑之色,口中却担忧道:“但是有一个人知道。”   “谁?”   黎素晚也反应过来,轻声提醒道:“是黎枝枝,赵姐姐,她知道咱们来小佛堂看花了,如果事发,她肯定会说出去的……”   赵珊儿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无措道:“那怎么办啊?”   萧嫚忽然幽幽道:“倒也不是全无办法。”   “你快说!”   萧嫚亲自俯身将那一朵花拾起来,吹了吹上面的微尘,然后温柔地别在黎素晚的发髻间,笑盈盈道:“你看,现在这花就不是你摘的了。”   赵珊儿的眸子倏然一亮,而与之相反,黎素晚的小脸则迅速褪去血色,变得苍白,她下意识要把花取下来,却被赵珊儿一把抓住,道:“晚儿,你不是总要我们照顾你么?如今你也该照顾照顾姐姐了。”   “我……”黎素晚吓得说话都哆嗦了,红着眼眶求道:“赵姐姐,不行啊,我真的不能……”   她几乎要哭出来了,看起来楚楚可怜,然而赵珊儿并不心软,道:“你帮我这一次,我便算欠你一个情,往后有什么事只管找我,你要是不帮,咱们便只能桥归桥,路归路,你可想好了。”   这话近乎威胁了,黎素晚的动作一僵,她不敢得罪赵珊儿,遂可怜巴巴地去看萧嫚:“县主……”   萧嫚勾起唇角微笑,轻飘飘地指点道:“先发制人,击鼓传花,你不懂么?”   那两人施施然远去,黎素晚终于敢伸手把鬓间的花取下来,那花依旧漂亮,深蓝的花瓣微微蜷曲着,看起来安静无害,她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小佛堂的紫竹林终于安静了,过了片刻,假山后才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有人出来了,却原来是一名侍卫推着轮车,恭敬地问车上的人,道:“主子,现在是去见长公主殿下吗?”   “黎枝枝……”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花梨木扶手,萧晏支着下颔,微微眯起凤眼,自言自语道:“怎么又是她?”   ……   听星阁就建在揽月湖旁边,正是今日设游春宴之所,一眼看去,仿佛弯月形的湖怀抱着整个画阁,岸边垂杨依依,晴光正好,身着各色华服的女子迤逦而来,衣香鬓影,言笑晏晏。   黎枝枝就是在这个时候被黎素晚叫住了,她回眸望去,很轻易就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几分僵硬和不自在,显然,“赏花”事件已经发生了。   黎枝枝故作不知,浅笑问道:“姐姐叫我有事?”   黎素晚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道:“你今日的打扮太素了些。”   她看起来竭力想保持自然,却不知自己的演技落在对面人的眼中,拙劣得可笑,黎枝枝陪着她作戏,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绢花,狐疑道:“真的么?这花很好看啊,我从前在乡下只有红头绳呢,要员外老爷的女儿才能戴这样的花。”   土包子果然是土包子,哪怕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黎素晚面上闪过讥讽之意,她的姿态变得倨傲起来,指着来往的盛装丽人,道:“你看她们,哪一个不是华冠丽服,珠翠罗绮?你这样的打扮,站在里面就像人家的丫环,叫人看了,笑话咱们黎府穷。”   黎枝枝歪了歪头,道:“可是方才赵姐姐还夸我好看呢。”   “你——”黎素晚的表情变得难看,很快,又忍着隐怒道:“她在和你客气,你还当真了?”   她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枝珠钗,别扭道:“我这个给你用吧。”   金钗是蝴蝶穿花的样式,坠着的珍珠轻摇,折射出点点细碎的阳光,那光落在黎枝枝眸中,她下意识微微眯起眼,道:“真好看啊。”   黎素晚有点心痛,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枝钗子,但如今实在没办法,对黎枝枝道:“我给你戴上吧。”   黎枝枝一副捡了大便宜的表情,忙道:“那多谢姐姐了。”   黎素晚走到她身后,将那枚金钗插|入她的发间,一边问道:“你方才去哪里了?”   黎枝枝随口道:“逛园子啊。”   黎素晚不动声色地试探:“就你一个人?”   “对啊,”黎枝枝漫不经心道:“这地方好大,走得我脚都酸了,对了,晚儿姐姐——”   黎素晚心中猛地一跳,手里那朵花险些掉地上了,她连忙道:“怎、怎么了?”   黎枝枝眯起眼睛,笑意里透着几分恶劣的狡黠:“钗子戴好了吗?”   黎素晚定了定神,退后一步,道:“好了。”   少女发髻如云,别着一枝灿灿金钗,旁边有一朵花,色泽深蓝,花瓣微蜷,边缘泛着曼妙瑰丽的紫色,十分漂亮。   正在黎素晚放下心的时候,黎枝枝忽然伸手在发间摸了摸,竟抓到了那朵花,拿在手里,讶异道:“咦,这是哪来的?”   被发现了!   黎素晚刚放下的心再次提起来,她几乎要掩饰不住失态的神情,慌张道:“我、我怎么知……”   黎枝枝仔细地打量那朵花:“真好看啊,是姐姐送给我的吗?”   黎素晚吞了一口唾沫,竭力撇清自己的关系,道:“不是我送的,是……是赵姐姐!对,是赵姐姐特意送给你的,你可千万别扔了。”   黎枝枝没什么反应,只盯着她瞧,直勾勾的,黎素晚被她看得心里发毛,黎枝枝才扑哧笑起来,眉眼弯弯,道:“姐姐紧张什么?罢了,我改天亲自向赵姐姐道谢。”   少女纤细的指尖拈着那朵要命的花儿,轻巧地打了一个旋,落入手心,转身施施然走了。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画阁的园门处,再看不见了,黎素晚才猛地大松了一口气,惊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湿了。   方才那短短的片刻时间,她莫名从黎枝枝的眼中看到了猫戏弄耗子的意味,对方似乎觉得她很可笑。   有什么可笑的?   作者有话说:   黎枝枝:就是很可笑啊!   跟编编商量了,明天开V,我在今晚12点会更新一章V章,明晚10点再更新一章,感谢大家支持!   最后放一下预收文的文案,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先收藏一下,顺便求个作收~   大概是个小奶狗变小疯狗的故事,男主女主皆有病。   《我见卿卿多有病》   文案:姜稚是大梁国启元帝唯一的女儿,在十二岁生辰那年,父皇拉着她的手问:想让谁做你弟弟?   姜稚在十数名男孩希冀的目光中,点了最靠边的那个:就他吧。   那小孩穿着不合身的锦衣,又瘦又矮,垂着头站在人群里,像一只落魄的小狗。   姜稚给他起了个名字,姜卿。   卿,臣也。   后来姜卿登基,姜稚出宫辟府那一日,少年天子紧紧拉着她的手,俊美的眉眼中满是依赖和不舍:姐姐日后要多回宫看我。   姜稚满口答应,没几日招了驸马,俊童美婢,好不快活,可没等快活几天,她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姜稚又重生在一个叫怜雪的婢女身上,她和这个婢女模样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只除了手腕处的三点朱砂痣。   长公主薨逝,举国皆丧,天子更是七日不朝,只召了几个方士道人在宫中作法,为长公主超度,众人皆叹其姐弟情深。   谁也不知道,玉殿中寒冰堆砌,姜卿拥着怀中人冰冷的身体,珍惜而虔诚地轻吻她的额头:我等得太久了,姐姐几时回来看我? 第二十二章   随着赴宴的人陆续赶来, 听星阁里开始变得热闹,此处宫殿宽而阔朗,一进门, 两侧的连廊呈圆弧状,蜿蜒开去, 将整个园子怀抱起来。   当中种了一株巨大的流苏树,此时正是花期, 满树盛开着白色的小花, 一簇簇拥在一起,绒绒如雪, 清风吹拂时, 便有细细的花落下来,气味清浅, 香而不腻, 沁人肺腑。   树下设了数十坐席, 团团环绕,每隔一丈便有一座黄铜莲花宫灯,角落又置了一尊芸烟香炉,燃着如意香,烟气袅袅。   宴席尚未开始, 许多盛装打扮的女孩儿们正立在廊下, 环肥燕瘦,云鬟雾鬓,或拈花枝,或执团扇, 她们互相寒暄攀谈着, 一时间满园子都是莺声燕语。   黎枝枝是生面孔, 所以她一进去,便被人注意到了,不动声色地打量和审视,各自猜测着她的来历和身份。   “枝枝!”   黎枝枝顺着那声音来处望去,却见苏棠语正立在流苏树旁,笑吟吟地向她招手,她身边站着江紫萸,两人今天的打扮有些相似,远远瞧着,倒真像一对亲姐妹。   黎枝枝走过去,苏棠语拉住她的手摇一摇,亲昵道:“我方才还在找你呢,一直没见着,还道你今日不来了。”   黎枝枝便道:“我四处走了走。”   江紫萸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间,道:“你这枝钗子真好看,是在哪个铺子买的?”   黎枝枝一笑,道:“是……我堂姐送的。”   江紫萸听了,不无羡慕,对苏棠语似嗔似怪道:“你看看人家的堂姐。”   苏棠语无奈笑道:“我昨日不是才给了你一枝簪子么?”   江紫萸噘了噘嘴,道:“那是银的,而且也没她这个好看呀。”   苏棠语犹豫了一下,只好道:“我那还有一枝玲珑孔雀金钗,是今年新打的,你上次不是说很喜欢么?也送你了。”   江紫萸眼睛一转,嘻嘻道:“我方才只是说句玩笑罢了,你这样,倒仿佛我在伸手向你讨东西似的,我才不要。”   她竟然还拿起乔来了,黎枝枝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一时间有些无语,眼看苏棠语还准备劝,她实在忍不住,笑眯眯地开口道:“就是,这么贵重的钗子,你随手就送了,江姐姐岂不是还要找一件更贵重的回礼?也太为难人了。”   江紫萸面上的笑意蓦地一滞,苏棠语笑道:“不用回礼,我们是姐妹,哪会计较这个?”   “话是这样说,”黎枝枝故意不看江紫萸,只对苏棠语道:“但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不要她回礼,人家却未必想占你这个便宜,你瞧,我堂姐送了我钗子,我正想着怎么给她回一份大礼呢!”   她说着,笑意盈盈地看向江紫萸:“对吧?江姐姐。”   江紫萸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似被人劈脸扇了一耳光似的,须臾,才勉强笑道:“是、是啊。”   她像是有些待不下去了,道:“我去那边走一走,这里太吵闹了。”   说完便匆匆走了,眼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花木后,黎枝枝面上露出几分不安,对苏棠语道:“我方才是不是说错话,惹江姐姐生气了?”   苏棠语忙道:“跟你没关系,她……”   说到这里,她欲言又止,片刻后,才轻声解释道:“紫萸的性格一向如此,她不是故意要针对你的,劳烦你多担待了。”   黎枝枝笑起来:“无妨,我只是担心江姐姐因此和你闹别扭罢了。”   苏棠语心中一暖,失笑道:“应当不会的。”   ……   主阁里此时很热闹,众夫人都在堂上说笑闲谈,黎夫人也在其中,她的位置有些靠后,也不太插得上话,只是含笑听着。   夫人们说得无非是各家的闲话,谁家夫妻不和,谁家儿女不成器,谁家后院不宁,整个京师就没有她们不知道的事儿,只要哪位没来,就有可能成为她们的谈资。   主持这次游春宴的是益国公夫人,她端着茶盏,面上含笑问旁边的妇人道:“我先前听说,你家三小姐下个月就要及笄了,可看好了人家?”   那妇人摇着团扇,笑道:“看却是没特意看,不过前阵子,武威将军夫人探了口风,我还没应,想着再等等,小女到底还没及笄呢,不着急。”   有些夫人不乏艳羡,道:“武威将军去年才立了大功,得圣上青眼,封了忠义侯,他只有一个独子,你不赶紧应下,还等什么?”   那妇人只摇首笑道:“京师里没说亲的好儿郎多的是,何必这盯着这一个?”   黎夫人身边有个妇人小声道:“闭着眼睛卖布,听她瞎扯,就她家的女儿,将军府能瞧得上?”   她见黎夫人看过去,便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她二女儿去年成了亲,嫁了兵部给事中王大人的小公子,不就是瞧着人家刚封了伯么?谁知没两个月,她女儿就被赶回娘家了,听说是不敬公婆,王家闹着要休她呢。”   她说着喝了一口茶,冷笑道:“她小女儿么?模样生得尚可,可惜是个对鸡眼,瞧着就不聪明,上回我们说起来的时候,武威将军夫人也在,还问了两句,如今在她嘴里,她女儿倒成了香饽饽了,也就是国公夫人性子好,愿意陪着她聊,换作是我,非当场拆穿她不可。”   这说着说着,话题不知道怎么就扯到了黎夫人身上,原是建昌侯夫人笑着道:“令媛我方才见过,模样生得十分标致,瞧着就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像也是今年及笄吧?”   众人听罢都看过来,黎夫人微微挺直了腰,微笑答道:“就是五月的事了。”   “哎呀,那可要请咱们去观礼啊。”   黎夫人忙道:“这是自然。”   有人笑着打趣道:“到时候啊,你就请侯夫人去为令媛主持及笄礼,她去年才张罗完大儿子的婚事,一回生二回熟,过两年正好再忙一忙小儿子。”   侯夫人爽利道:“若真有这等好事,我岂不是捡了大便宜?只是怕夫人不肯割爱呢。”   黎夫人含蓄笑笑,只道:“倒也不急,小女还在明园读书呢,若能与侯夫人结成亲家,实在是敝府高攀了,至于及笄礼,我先前已托付国公夫人了。”   益国公夫人笑道:“确有此事。”   又有一人忽道:“说起来,太子殿下也还没娶正妃吧?我之前过来的时候,似乎见着他了。”   众人立即来了兴致:“果真?”   “中宫无主,到底没个主事的,不过太子殿下这婚事也是该定下来了。”   “哪有那么容易?皇上去年着礼部去议了,到现在还没个结果,总之就是不满意。”   “谁不满意?”   这话一出,空气都静了几分,有人去问座上的一位妇人,小声道:“朱夫人想必知道?”   众人齐齐看过去,那朱夫人干笑道:“实在是抬举了,这我如何知道?”   所有人都不信:“尊府先生是礼部尚书大人,他总不能半点口风都没透露给你。”   朱夫人只好用团扇遮着口,轻声道:“正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女眷,皆不可议,王侯伯爵家的,亦不能议,现任朝中武将的,更不能议。”   有人嘴快道:“那总不能娶个民间女子做太子妃吧?”   也有人道:“皇上他——”   益国公夫人忽然轻咳一声,打断了那人的话头,她笑吟吟道:“天家之事,咱们也不好妄议,都喝茶吧。”   众人这才警醒过来,纷纷道喝茶,又说起旁事来,只是方才的话,倒也有不少人放在肚里细细琢磨,这就是别话了。   黎夫人与几位夫人说笑,不时转过头往外看,待见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她笑着道了一声失陪,起身走了出去。   “你怎么才过来?”   黎素晚正低头走着,一只手忽然拉住她,她吓了一大跳,差点没叫出声来,待看清楚那人是黎夫人,她才松了一口气:“娘。”   黎夫人拧着眉看她:“怎么还出汗了?”   她取出帕子来,道:“快擦擦。”   黎素晚接了帕子,黎夫人将她拉到角落处,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番,直看得黎素晚浑身不自在了,惴惴道:“娘,怎么了?”   黎夫人疑惑问道:“你头上怎么少了一枝钗子?”   “这个……”黎素晚急忙忙解释道:“我借给枝妹妹戴了,她那身打扮太素了,我担心旁人笑话她。”   “你倒是好心,”黎夫人嗔了一句,倒也没说别的,只替她理了理衣裳,欣慰笑道:“我家晚儿果然漂亮,这模样身段,放到人堆里都是出挑的,娘打量着,这京师里能配得上我女儿的没几个,方才建昌侯夫人还跟我打听你呢。”   她说着,从鼻腔里哼笑了一声,道:“若是她那大儿子倒还可以,小儿子简直草包一个,谁愿意把女儿嫁过去?”   黎素晚一怔,惊讶道:“裴言川?”   “他配不上你,”黎夫人面露不屑,伸手替她捋好鬓发,这才轻声道:“娘方才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太子殿下今天也在琼林苑。”   黎素晚迟疑,吞吞吐吐道:“您的意思是……”   黎夫人握住她的手,笑道:“太子殿下还未娶正妃,听说连个妾室都没有,你若是能嫁给他,往后岂不是一步登天?”   黎素晚被这番话说得很是心动,犹豫道:“殿下能看中我么?今天有这么多人……”   “晚儿不要妄自菲薄,再说了,太子殿下又不会来这里,”黎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娘自有办法。”   黎素晚的心怦怦跳起来,她点点头:“女儿知道了。”   这厢母女说着话,那边从花厅里出来个人,正是那位建昌侯夫人,她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边问身边的婢女:“川儿呢?不是说他已经过来了?”   婢女答道:“是,奴婢之前亲眼瞧见少爷在的,他——”   她的眼睛尖,一下就定在了庭中那株巨大的曲干流苏树上,低声提醒道:“夫人,那是不是少爷?”   建昌侯夫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繁茂的树枝间翘出来一只脚,深青色的靴面,井天蓝的袍角,不正是她儿子今天的穿戴?   侯夫人心里的火蹭的一下就烧起来了,她气得顾不上别的,提起裙摆就往那边赶,一边叫道:“裴言川,你给我滚下来!”   树上人似乎惊了一下,急忙把腿收了回去,这动作引得树枝摇晃起来,树下的黎枝枝正在和苏棠语说话,似有所觉,往上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一双眼睛,两人皆是一怔。   侯夫人的声音近乎咆哮:“你竟还敢躲!”   蹬蹬的脚步声传来,树上的少年再顾不得别的,一个翻身跳了下来,花枝剧烈震颤着,数不清的流苏花飘落,霎时间,仿佛凭空下了一场细小的雪,纷纷扬扬,美不胜收,引来几声低呼或惊叹。   黎枝枝原本就站在树底下,这会儿猝不及防,满头满身都是花瓣,哪怕这流苏花的香气再好闻,也实在过于浓郁了一些,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那少年转过身来,俊美的面容上透着几分无措,他下意识伸了一下手,又迅速收回去,道:“你没事吧?”   没等黎枝枝回答,他就痛呼一声,却是建昌侯夫人一把拧住他胳膊上的肉,咬牙切齿道:“你还知道疼?老娘以为你是金刚不坏身呢!”   裴言川疼得龇牙咧嘴,求饶道:“娘,亲娘,您收着点劲!拧掉一块肉可怎么办?”   侯夫人冷笑:“那就剁碎了做成包子给你吃。”   裴言川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侯夫人察觉到旁边的视线,转过头去,见是黎枝枝,立即换上一副亲切和蔼的表情:“哎呀,是黎姑娘,真巧啊。”   黎枝枝微微一笑,向她福了福身:“见过侯夫人。”   建昌侯夫人见她这般乖巧有礼,十分喜欢,应了一声,手上拧裴言川的力道也松开了,笑吟吟道:“我方才见着你伯母了,就在那边,你要不要和我们一道过去?”   黎枝枝犹豫片刻,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花瓣,摇首道:“我还是先收拾一下吧。”   建昌侯夫人听了,又揪了一把始作俑者的胳膊,耳边是儿子的痛叫,她面上仍旧是笑眯眯的,亲切道:“也好,倘若没有事情,也可以来找我说说话。”   侯夫人揪着自家儿子走了,裴言川忍不住往后又看了一眼,好奇问道:“娘,她是谁啊?我从前竟没见过她。”   侯夫人没好气道:“你没见过有什么稀奇的么?”   “当然稀奇,”裴言川吃惊道:“你儿子我连朱雀街头有几只猫几只狗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   侯夫人往他脑门上抽了一记,恼火道:“你就继续胡诌吧!”   流苏树下,黎枝枝正在掸衣裳,苏棠语踮起脚尖,替她拣去发髻上的落花,一边抱怨道:“这人真是不干好事儿,你说好端端的,爬到树上去做什么?”   “觉得好玩吧,”黎枝枝不以为意,也替苏棠语拂去了花瓣。   正在这时,又有人过来,却是黎行知,他上下打量黎枝枝,问道:“没有事吧?”   黎枝枝扬起一个笑,摇摇头,黎行知松了一口气,道:“游春宴要开始了,我带你去入席吧。”   闻言,黎枝枝便与苏棠语道过别,跟着黎行知一道离开,往黎夫人她们在的方向而去。   席位是早就安排好了的,黎夫人坐在中间,一左一右分别是黎素晚和黎行知,黎枝枝的位置在黎素晚旁边,红椿木云纹案几上摆着一个鹤颈白瓷瓶,里面插了一枝新折下来的细柳,并一枝桃花,柳芽青翠嫩绿,桃花泛着温柔的浅粉,倒也颇有意趣。   黎枝枝打量那桃花的时候,感觉到黎素晚频频看过来,她回望过去,笑盈盈道:“晚儿姐姐,怎么了?”   “没——”黎素晚下意识否认,但很快,她又改口问道:“你把那朵花扔了?”   黎枝枝微微讶异:“怎么会?姐姐送我的花,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扔呢?”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那朵深蓝色的花,完好无损,只是花瓣边缘有些蔫了,黎素晚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强调道:“不是我送的,是赵姐姐送给你的。”   黎枝枝看向对面,赵珊儿和萧嫚两人坐在一处,正在说着话,不知是说起了什么,赵珊儿掩口轻笑起来,黎枝枝也笑了,她抬手将那朵漂亮的花放在了花瓶上。   此时宴会已经开始了,虽然叫了游春宴这个名头,但到底不是真的踏青游玩,最主要还是为了让各家适龄的女儿们和少年郎相看,若有中意的,回去便可以择日请媒人上门了。   这次筹办游春宴的是益国公府,国公夫人坐在主位,笑吟吟地和旁边几位夫人说话,道:“说起来,敝府的厨子前阵儿做出个新花样的点心,我瞧着还行,趁着今日大家都在,给你们试一试,看看要怎么改进。”   众人皆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国公夫人轻轻抚掌示意,便有一行身着碧色罗衫的婢女入了庭中,各自手捧朱漆雕花盘,步履轻盈,分花拂柳一般,送到每一张桌案上。   正在这时,黎枝枝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拽了一下,她下意识转头看去,冷不丁看见一个人蹲在自己脚边,正弯着一双眼睛对她笑:“姐姐!”   竟是萧如乐!   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脸上还围着一块绢纱,遮去了面容,只留出一双圆圆的眼睛,黎枝枝吓了一跳,吃惊道:“阿央?你怎么在这里?”   萧如乐笑眯眯道:“我来找你玩呀。”   黎枝枝急忙四下环视,问道:“就你一个人?”   “对啊,”萧如乐扯了扯面纱,道:“我偷偷溜出来找你,没叫她们知道,还遮住了脸,这样谁都认不出来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她竟然还邀功,黎枝枝哭笑不得,道:“是是,您真厉害。”   萧如乐的出现,已经引起了左右邻座的注意,不时有好奇或探究的目光看过来,黎素晚也注意到了这边,问道:“枝妹妹,你在和谁说话?”   萧如乐却丝毫不觉,只把目光盯着桌案上的点心瞧,眼巴巴地道:“姐姐,这个好吃吗?”   现在再做什么都来不及了,黎枝枝索性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来,又拿了帕子替她擦手,才道:“你试试。”   那碟子里摆了几块糕点,状若桃花,色泽微粉,上面缀着一点绯红,萧如乐显然是馋了,拿了一块糕点,想了想,还掰成两半,仔细比较过一番,才把大的那块递给黎枝枝,道:“姐姐吃。”   黎枝枝失笑,道:“我不喜欢这个,你吃吧。”   萧如乐顿时眉开眼笑,道:“那阿央帮你都吃了。”   哪怕是吃东西,她也坚持不肯摘面纱,一边小心翼翼地捏着绢纱边缘,一边吃糕点,不时有细碎的渣滓掉下来,落在衣服上。   黎枝枝只好替她掸干净,旁边传来黎素晚狐疑的声音:“枝妹妹,这是谁啊?有帖子没有?这里可是御园,不是谁都能混进来的。”   黎枝枝心里讽道,你坐在别人家的后花园里,倒说起正主来了,面上却依旧微笑道:“她有帖子的。”   萧如乐一边咀嚼糕点,一边用力点头附和:“对!我有帖子!”   附和完,又小声问黎枝枝:“姐姐,我的帖子在哪里啊?”   黎枝枝悄悄向她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萧如乐立即闭了嘴,乖乖地吃起糕点来,黎枝枝这才转头对黎素晚笑道:“倘若晚儿姐姐要验她的帖子,就得去找她家的下人了。”   这游春宴并非黎府所设,黎素晚自是没资格验别人的帖子,她又不蠢,心中悻悻然,看了萧如乐一眼,这才移开目光。   不知道萧如乐是怎么溜进来的,大抵是因为她那一身穿戴的缘故,一时间竟没有引起他人的怀疑,旁人打量几眼,就没再关注了,只当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虽然行为不太雅,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接下来的时间,萧如乐一直坐在黎枝枝身边,她不吵也不闹,专心吃糕点,直到外面进来了一行人,黎枝枝打眼一看,目光便定住了,那几人都穿着内侍的服饰,领头那个长相阴柔,面白无须,显然是宫里的人。   黎枝枝坐的席位远,听不真切,只看见他和益国公夫人说了一句什么,对方的脸色顿时就变得凝重,失声叫道:“竟有此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那大太监道:“原是一个小崽子办事不力,咱家吩咐他仔细守着纯妃娘娘种的花,谁知他玩忽懈怠,一个没看好,叫人把花摘了去,那花是纯妃娘娘亲手所栽,种了整整一年,今儿早上才开出来那么一朵,金贵着呢,方才得知此事,娘娘十分生气。”   他说着,转向益国公夫人,拱了拱手,道:“皇上深仁厚泽,与民同乐,赐各位夫人小姐们来御园游赏踏青,这是天恩浩荡,怎么有人竟胆敢做出这般失礼之事呢?”   益国公夫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面上都要挂不住了,那花虽然不是她摘的,可今日这游春宴是她办的,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情,简直是在当众打她的脸。   她勉强保持住表情,道:“出了这种事,也有我的疏忽,我这就派人去查一查,若找出是谁做的,定会给纯妃娘娘一个交代。”   大太监点了点头:“那就请夫人快些吧,纯妃娘娘还在等着呢。”   席间众人表情各异,低声喁喁私语起来,惊讶者有之,鄙夷者有之,知情如赵珊儿与黎素晚二人,一个面露不自在,另一个则紧张地低下头去,用眼角余光去瞥旁边的黎枝枝。   还有一个人……   黎枝枝的目光落在萧嫚脸上,她正一手拈着茶杯,优雅地啜饮着,姿态从容自如,神色自若,就仿佛对这件事情完全不知情一般,察觉到黎枝枝的目光,她回视过来,细眉微微一挑,眼里盛着矜傲和轻慢。   正在这时,益国公夫人忽然指着黎枝枝这边,道:“公公,您看那里,是不是纯妃娘娘种的花?”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来,黎枝枝往花瓶处瞥了一眼,表情微怔,那花瓶上空空如也,花儿呢?她明明放在这里的,怎么……   黎枝枝意识到了什么,立即看向萧如乐,只见她手里正捏着那朵深蓝色的花,还兴高采烈地道:“姐姐,你看这朵花长得好奇怪啊,它是蓝色的诶!”   黎枝枝顿觉头皮发麻,紧跟着就听见那大太监一声厉喝,声音尖利刺耳:“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抓住她!”   几个小太监立即冲过来,要抓萧如乐,黎枝枝立即站起来将她挡住,道:“公公,这一定是误会!”   那大太监指着她,面露怒色,道:“人赃并获,你还要替她狡辩?”   却听黎枝枝道:“小女子不是替她狡辩,公公,这朵花是我的,和她没有关系。”   这话一出,众人都颇为吃惊,神态不一地打量着她,或好奇或轻蔑,就连赵珊儿都十分诧异,看她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傻子,而黎素晚则是面露几分幸灾乐祸。   那大太监用审视的目光盯着黎枝枝,点了点头,道:“倒是个敢作敢当的,有点子骨气,你是哪家的孩子?”   益国公夫人和其他几位夫人都一起看过来,黎夫人这下有点坐不住了,就如之前与建昌侯夫人寒暄时那样,她今日与人攀谈,把收养黎枝枝的事情说了出去,收获了不少赞誉,这让她面上颇有光,但是她没想到才半天不到,黎枝枝就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她只得站起来,对那大太监勉强笑道:“实在对不住,公公,这孩子是府里前阵子收养的,乡下人,不识规矩,触犯了娘娘。”   大太监看了她一眼,又转向黎枝枝,道:“你今日得罪了纯妃娘娘,娘娘正在气头上,你还是快跟着咱家,去领罪受罚吧。”   说完还问了一句:“你是自己走,还是让咱家来请?”   黎行知站起来,正欲说话,被黎夫人连忙一把拉住,瞪他一眼,低声道:“坐下,这当口你出什么头?”   另一边,裴言川看着那身形纤弱的少女,一个人站在原地,仿佛孤立无援,他心里生出几分不忍,轻轻扯他娘的衣袖,小声道:“娘,您要不说一句?”   建昌侯夫人瞥他一眼,扯回自己的袖子,也低声道:“你娘我在纯妃娘娘面前连句话都说不上,我愿意说,你看那太监愿意听吗?”   黎枝枝没动,那大太监面色有些不好,道:“那看来姑娘是要咱家请了。”   说完,便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小太监转而来抓黎枝枝,恰在这时,一只小茶杯从旁边飞出来,正砸在一人的面门上,只听他哎哟痛叫一声,少女清脆的声音喝道:“大胆!不许碰我枝枝姐姐!”   萧如乐抱住黎枝枝的腰退了几步,生气地道:“你们都滚开!”   “真是刁民!”那大太监气得不轻,指着她们两人道:“都抓起来!”   “等等!”黎枝枝急急解释道:“公公,这花虽然是小女子的,可不是小女子去摘下来的啊,它是旁人送的。”   大太监眯了一下眼,道:“谁送的?”   黎枝枝转头看向黎素晚,她轻咬着嘴唇,眼眶微红,十分歉然道:“晚儿姐姐,对不住,可是我、我不能看别人被连累了……”   空气寂静了一瞬,众人都面露恍然之色,自以为明白了其中的因果,无非是表妹要给表姐顶锅之类的,她们又开始窃窃议论起来。   从黎枝枝看过来那一眼,黎素晚的脸色就倏地变白了,她紧紧揪住袖子,竭力保持镇静,辩解道:“你、你在胡说什么?那花怎么会是我送给你的?”   黎枝枝微微张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道:“就是你送的,你——”   “不是的,”黎素晚打断她,语气既委屈又难过,神色楚楚道:“我从没有送过你花,你害怕纯妃娘娘责罚,也不该污蔑我啊。”   黎枝枝没和她争,只回头问那大太监道:“公公,这花是不是种在小佛堂那边?”   大太监颔首:“正是。”   黎枝枝解释道:“当时她们说要去小佛堂看花,我并没有跟着一起去,既然我没去过小佛堂,又怎么可能摘纯妃娘娘的花呢?”   “她们?”大太监问道:“还有谁?”   黎枝枝欲言又止:“公公,我……”   “你怕什么?”那大太监下巴微扬,道:“你方才不是有骨气的很,自己站出来认了这朵花,如今倒怕说别人的名字了?”   而席间另一处,萧嫚轻轻推了赵珊儿一下,低声道:“要是再让她继续说下去,今天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赵珊儿疑惑:“为什么?”   萧嫚心里暗骂一声蠢货,道:“那太监明显更相信黎枝枝的话,你要让她说出来?”   闻言,赵珊儿也有些紧张了,萧嫚的声音很轻,带着怂恿的意味:“去帮晚儿,踩死她。”   “她们是……赵小姐和荣安县主。”   赵珊儿霍地站起来,声音尖锐:“你说的什么鬼话?当时明明你也在小佛堂,你亲手摘的花,我本着同窗一场,没有出来指认你,你如今倒好,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了,怎么还给我们泼脏水?”   赵珊儿是丞相的嫡孙女,家世显赫,贵不可言,在场众人几乎没有不认识她的,就连那大太监也知道,换上一副笑脸,道:“原来是赵四小姐和荣安县主。”   赵珊儿定下神,下颔微扬,信誓旦旦道:“当时我在小佛堂,亲眼看见黎枝枝摘了那朵花,县主可以作证。”   黎枝枝摇首,极力解释道:“我真的没有去小佛堂。”   “你就是去了,”赵珊儿轻蔑地瞥了她一眼,道:“我们都在,你还想撒谎?”   “我当时在和……”   “我可以给枝枝姐姐作证,”一直没说话的萧如乐忽然大声叫道:“她根本没去那个小佛堂!”   萧嫚的脸色微变,不知为何,她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蒙着面纱的小姑娘,声音怎么有几分耳熟,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见过……   但是还没等她想明白,园门口处忽然传来一个女子柔和的嗓音:“那本宫应该也可以替她作证。”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声音来处,一位美貌妇人款款而入,她身形高挑,穿着华锦宫装,发髻高挽,鬓边的金钗步摇轻晃,端庄高雅,正是永宁长公主。   黎枝枝终于得以把她的话补充完整:“我没去小佛堂,是因为当时在和长公主殿下饮茶。”   黎素晚、赵珊儿包括萧嫚在内,三人都傻眼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支持,本章留言全部发红包哦!~么么哒~ 第二十三章   三人成虎, 众口铄金,从黎枝枝被黎素晚叫住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会是如何发展, 哪怕她扔掉那朵花也无济于事,依然会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人们都愿意选择相信身份高贵的丞相嫡孙女和荣安县主。   然而这次不一样的是,黎枝枝有人证, 所以她接过了黎素晚的花,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在她的预计内,唯一的意外就是萧如乐, 黎枝枝确实没想到她会悄悄溜进来, 更没想到永宁长公主也来了。   长公主出现的那一瞬间,事态便开始一边倒向黎枝枝, 所有人都用惊疑的目光看着黎素晚三人, 这下就连赵珊儿也开始慌了, 六神无主,不住去看一旁的萧嫚,想让她赶紧出个主意。   萧嫚的脸色难看无比,心里不住咒骂黎素晚,真是个蠢货, 什么都没问清楚就敢学着栽赃他人, 简直愚不可及!   她哪里知道黎枝枝当时欺骗了黎素晚?现如今三人都被摆了一道,众目睽睽之下,脸都丢尽了,萧嫚恨得几乎要咬碎银牙, 她当机立断, 垂下头轻声道:“我当时虽然也在小佛堂, 可那里有许多竹林假山遮挡,故而并未亲眼瞧见是谁摘了花,兴许是别的过路人也未可知,但是我敢向天起誓,纯妃娘娘的花绝不是我摘的。”   她斩钉截铁地说完,又对那大太监道:“倘若纯妃娘娘不信,只管处罚我好了。”   赵珊儿一听,立即有样学样,跟着道:“花也绝不是我摘的。”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一直没说话的黎素晚身上,被这么多人盯着,她看起来害怕极了,手足无措,脸色苍白无比,纤细的身子不住发着抖,眼眶泛红,看起来十分可怜,但落在他人眼中,这显然是心虚的表现。   黎枝枝满意地打量着,倘若允许的话,她甚至想为这一场戏拍手叫好,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那大太监问:“黎小姐,是你摘的吗?”   “我……”黎素晚轻轻哆嗦了一下,下意思把目光投向赵珊儿,然而对方只是若无其事地回视,眼神冰冷,似是威胁。   相交多年,黎素晚自是知道赵珊儿的手段,赵萧二人家世显贵,同气连枝,当初为了和她们结交,黎素晚花费了许多心思,各种做低伏小,才能有今日的交情,否则以她的背景,对着苏棠语都不敢高声说话。   倘若这次真的开罪了赵珊儿,两人就此翻脸,往后黎素晚在明园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毕竟从前她没少得罪过人。   正在黎素晚张惶无措的时候,一个少年的声音突然响起。   “是我摘的。”   众人皆怔,那人竟是黎行知,他站了起来,对大太监道:“那花是我摘的,不知是纯妃娘娘所种,实在该死,烦请公公带我去向娘娘请罪吧。”   席间众人神色各异,黎行知的一个同窗疑惑道:“不对啊,行知你不是一直和——”   旁边一个身着艾色锦袍的少年立即伸手,用力捂住他的嘴,正是林序秋,他急急道:“你可赶紧闭嘴吧。”   那人唔唔两声,才反应过来,没再说话了。   黎夫人的脸色十分难看,死死捏着帕子,黎枝枝冷眼瞧着,她好像快要晕厥过去了一般,强撑着站在那里,承受着各种意味的目光,却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事已至此,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眼看那大太监要派人带走黎行知的时候,外头忽然奔进来一个小内侍,低声向他说了几句话,那大太监点点头,对益国公夫人道:“纯妃娘娘宽仁大度,方才着人来说,本不是什么大事,就此作罢了,倒扰了诸位的游春宴,稍后派人送些好酒来,请诸位压压惊。”   说罢,便行了个礼,领着人离开了。   他这一走,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好好一个宴会被搅和成这样子,众人也没了继续的兴致,各自和相熟的人议论起来,不时偷偷去觑那位永宁长公主和黎枝枝。   “姑姑!你怎么来啦!”   萧如乐笑嘻嘻地扑到她怀里,长公主接住她,无奈道:“还不是来找你的?你偷偷跑了,不怕你哥生气么?”   萧如乐眼睛骨碌一转,理直气壮道:“有姑姑在,他不敢打我的!”   长公主好气又好笑,却只是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并无责备,又转向黎枝枝,和和气气地笑道:“方才一转眼她就溜没了影,我寻思着大概是来找你了,阿央调皮得很,让你费心了。”   黎枝枝摇首,笑道:“没有,阿央很乖。”   萧如乐得意地挺直了身子,附和道:“姑姑听到了吗?枝枝姐姐说阿央很乖的!”   “是是,”长公主牵着她,道:“你很乖。”   说话间,几位夫人都来向长公主行礼,热络地寒暄问好,永宁长公主是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妹,十分受宠,她的地位自是一等一的显贵,在场的人谁不想和她攀上关系?   长公主的态度也亲切有礼,然而她只闲谈了几句,便带着萧如乐离开了,这一风波才总算揭了过去,经此一事,众人对宴会也没什么心思了,兴致缺缺,各自起身告辞,很快的,听星阁就变得冷清下来。   益国公夫人黑着脸坐在主位,黎夫人过去同她说话,她也是不冷不热地回几句,显然不太愿意搭理她了。   黎夫人碰了一鼻子灰,还要承受某些人异样的目光,心里窝火得很,悻悻然领着黎素晚一行人告辞,直到远离了听星阁,在一处僻静的花木后停下来。   黎夫人沉着脸,一路上都没说话,这会儿四下无人,她才生气地质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黎素晚脸色苍白,垂下头没敢回话,黎夫人便看向黎枝枝:“你说!”   黎枝枝面露茫然,微微瑟缩了一下,不安地道:“我不知道,那朵花是晚儿姐姐给我的呀……”   她才说完,黎素晚便轻轻啜泣起来,身子发着抖,黎夫人轻斥道:“别哭了,还嫌今天不够丢人的么?虽说行知最后站出来帮你说话,但是在场谁不知道他是顶锅的?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黎素晚抽噎了一下,正欲说话,黎枝枝却率先开口道:“是我的错,我今天不该把晚儿姐姐说出来。”   她歉然地看着黎素晚,语气充满愧疚:“姐姐,对不起啊。”   黎素晚一梗,却听旁边的黎行知道:“这件事不怪你,花本来就不是你摘的,没道理要你来背黑锅。”   黎素晚不敢置信地微微瞠目,看着她的兄长,带着哭腔委屈道:“哥哥也觉得那朵花是我摘的吗?”   黎行知皱起眉,道:“不是你摘的,那是谁摘的?你方才为什么不说出来?”   他的语气不算严厉,但是听在黎素晚的耳中却近乎逼问,她心里更委屈了,哭着道:“花是赵珊儿摘的,跟我没有关系。”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埋怨黎枝枝道:“我之前同你说过,那花是她送给你的,不是我,你方才为什么要污蔑我?”   黎枝枝有些无措,委屈道:“我不知道呀,你没说过花是赵姐姐送的……”   “我说过!”黎素晚又气又急,甚至忘记哭了,只跺着脚叫道:“你就是故意的!你想害我,让我当众丢脸!”   “够了!”黎行知忍不住高声喝道:“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黎素晚!那花原本就是你给枝枝的,她怎么害你?”   黎素晚吓了一跳,印象中,从小到大,兄长还从未用这种严厉的语气对她说过话,以至于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黎行知继续道:“你说花是赵珊儿摘了送给枝枝的,那方才你为什么不在游春宴上说清楚?反而任由枝枝被那些人猜疑?”   黎素晚眼眶通红地看着他,张了张嘴:“我、我害怕……”   黎行知心里的火蹭的一下就烧起来了,气极反笑:“你害怕,难道枝枝就不害怕?”   黎枝枝冷眼旁观,看似手足无措,实际上心里恨不得要大力拍手叫好了,骂得好,再骂得狠一些!   她面上却还要无辜道:“没关系,我不怪晚儿姐姐的。”   “你别替她说话了,”黎行知气得不轻,指着黎素晚道:“你总是这样,推卸责任,所有人都有错,独独你没错,哪怕是错了,也不肯承认,哭一哭闹一闹,还要旁人给你台阶下,黎素晚,你不是三岁小儿了!”   黎夫人原本是满心怒火,可还没等她发脾气呢,被黎行知这么一通搅和,硬是没找到机会发作,黎素晚在她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凄凄惨惨,好不可怜,她就算想教训,也实在狠不下心了,这事儿便只能不了了之。   今天算是丢了大脸,黎夫人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接下来自家的事儿一定会成为那些个夫人嘴里的谈资,一如她们今天在背地里议论旁人。   每每思及此处,黎夫人心里就堵得慌,原本她听说太子殿下今日也在琼林苑,还打算带着黎素晚去碰碰运气,如今见她哭得满面泪痕,两眼通红,脂粉都花了,便知今日没戏,但凡太子长了眼睛都瞧不上她。   黎夫人索性没费这个神,领着几人拣了小路走,好避开熟人,免得尴尬,谁知走到一半,有一名身着碧色罗衫的少女拦住了他们,行了一礼,笑吟吟道:“夫人,我家主子想请黎小姐过去一叙。”   黎夫人眉头微拧,惊疑不定地打量她一番,问道:“敢问贵主人是……”   那婢女笑容得体,十分恭敬地道:“我家主人是当今太子殿下。”   这话一出,黎夫人的脑子都有一瞬间的空白,心道,竟会有这样的好事?太子殿下要见黎素晚?难道说……   这可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黎夫人既惊又喜,很快又镇静下来,竭力保持从容,向黎素晚招了招手,道:“快,乖孩子,太子殿下要见你。”   黎素晚也是满面惊愕,不知所措,黎夫人连忙取出帕子,替她仔细擦拭面上的泪痕和脂粉,又帮她理了理鬓发和珠花,温柔交代道:“见了太子殿下一定要恭恭敬敬,万不要有任何失礼之处,听见了么?”   黎素晚惊喜交加,连忙点头,黎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对那婢女谦卑笑道:“还请带路吧。”   谁知那婢女却道:“太子殿下吩咐了,只请黎小姐一个人去。”   黎夫人一怔,只好细细叮嘱黎素晚一番,便让她随那婢女去了,眼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花木后,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心头无比松快,就连看旁边的黎枝枝都顺眼了几分。   她忽然发现这个在乡下长大的女儿,模样确实漂亮,身形纤细,容若桃李,五官是恰到好处的精致,清丽又透着几分灵气,就凭这张脸,往后不说攀权附贵,找个好人家也是绰绰有余了。   不过到底还是比不上晚儿,黎夫人想,倘若晚儿真的做了太子妃,那黎家日后岂不是飞黄腾达?   正在黎夫人畅想的时候,却见那婢女又领着黎素晚回来了,黎素晚眼眶红红,满面失落难过,黎夫人急忙道:“怎么了?”   “夫人,”那婢女歉然笑道:“是奴婢传错了话,太子殿下说要见的黎小姐,不是这一位,是黎枝枝姑娘。”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一旁的黎枝枝身上,她正在揪柳梢上的嫩芽玩儿,闻言,秀眉微挑,不无讶异:“太子殿下要见我?”   作者有话说:   防杠解释:这辈子纯妃选择息事宁人,没有处罚偷花人的原因是长公主出现在游春宴上了,长公主的地位其实比她高,她作为宫里的娘娘,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过于刁钻跋扈。   女主重生了,算是一种蝴蝶效应,每一件事都会因为她的举动而走向不同的结果。 第二十三章   春日迟迟, 日丽风和,湖边细柳如丝,新绿初绽, 黎枝枝随着那婢女一路往前走,直到一阵清风吹拂而来, 夹杂着微微湿润的水汽,她抬起头, 一眼就看见了柳树下的锦衣青年, 正是柳鹤,不, 确切来说, 应该是当今的太子殿下,萧晏。   他今日穿了一身深青色的锦袍, 眉目舒朗俊美, 修眉凤眼, 即使是坐在轮车上,并未言语,通身也透着一种矜贵的气势,高高在上。   随着靠近揽月湖,黎枝枝的步子逐渐慢了下来, 心底本能地升起排斥感, 令她十分不舒服。   “黎姑娘?”   婢女的催促声唤得她回过神来,黎枝枝深吸一口气,飞快地收回目光,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糟糕的回忆, 这才慢慢地走到萧晏面前, 福了福身:“见过太子殿下。”   萧晏打量她, 微微眯起眼,道:“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没等黎枝枝回话,他又想到了什么,道:“也对,你如今已见过长公主殿下了。”   说这话时,萧晏微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眼神透着几分意味深长,于是那种疏离和俯视感便愈发明显了。   就在那一瞬间,黎枝枝忽然领会到了他的言外之意,萧晏认为她是在处心积虑,刻意接近萧如乐,好借此攀上长公主这根高枝,她抬起眸望向对方,道:“殿下想必是误会了。”   萧晏一哂,没有接话,只道:“好一出击鼓传花的大戏,可惜孤不在场,未能亲见,又有长公主掺和,想来应当十分精彩了。”   黎枝枝微微抿唇,解释道:“我那时不知阿央会来游春宴。”   “她确实是偷着去的,”萧晏的手指轻轻搭在轮车扶手上,漫不经心道:“可之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左右不过是不信,黎枝枝忽然失却了辩解的欲|望,她知道,纵然自己说破天去,说出一朵花来,恐怕萧晏也不会听信,被人误解至此,黎枝枝心中其实并没有多少愤怒的感觉,甚至有些厌倦,因为她已经习惯了。   上辈子的她总是在解释,但事实证明,都是徒劳无功之举,那些人更愿意相信他们自己,就好比今日的萧晏,如出一辙的自负傲慢,令人生厌。   或许是这里太靠近湖边的缘故,黎枝枝总觉得精神紧绷,浑身不适,只想赶快离开,甚至于她懒得再假装谦恭,说那些虚伪的场面话。   她收起一贯的乖巧笑意,望着萧晏,索性破罐子破摔:“既然殿下心中已有定论,那么现在召民女前来,是有何吩咐呢?”   这话听在萧晏耳中,自然是觉得她被当面拆穿,装不下去了,在他印象中,黎枝枝算得上是一个识趣的人,有些心计,却也聪明,知进退,倘若她利用的不是萧如乐,萧晏未必会讨厌她。   “阿央性格单纯,不识人心,”萧晏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轮车扶手,背着阳光,他的凤眸显得深邃若幽潭,淡声道:“从小到大,怀着各种心思接近她的人不知凡几,但是后来他们都消失不见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闻言,黎枝枝笑了,眉眼微弯,容色殊绝,让人想起山野间的桃花,她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民女明白了。”   她略略垂下眼,十分温顺地道:“从今日起,民女不会同七公主殿下多说一句话,也不会再有任何私交,还请太子殿下放心。”   萧晏的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脸上,像是在确认她这句话的真假,尔后,他才勾了一下唇:“如此甚好。”   “不过,民女也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萧晏好整以暇道:“洗耳恭听。”   黎枝枝垂首,道:“还要请殿下稍稍管束七公主一些,毕竟民女身轻言微,不敢忤逆七公主,倘若哪天触怒了她,民女便真的有苦难言了。”   闻言,萧晏凤眸微眯,盯着她看了半晌,才笑道:“你倒是刁滑,放心便是,你不故意卖好,阿央就不会缠着你。”   黎枝枝恭敬地退了下去,待远远离了那湖,她才终于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累积在心底的压迫感一并吐出去,清风徐徐吹来,其中带着春日里植物特有的气息。   其实从一开始,黎枝枝就察觉到柳鹤对自己有些芥蒂,直到如今,她才真正明白其中的原因,竟是以为她要利用萧如乐,好攀上他这棵大树。   黎枝枝有些想笑,她忍了一下,最后还是冷笑出了声,放眼京师,天子脚下,随便扔出一块砖,就能砸到三个皇亲国戚,还有一个三品官儿,她黎枝枝想攀谁都行,但这个人独独不可能是萧晏。   因为她清楚记得,上辈子在她还没死的时候,宫中发生过一件大事,传闻太子触怒了当今圣上,被废去东宫之位,禁足宫中,此事震惊朝野,连在深闺中的黎枝枝也有所耳闻。   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废太子萧晏被贬为庶人,押送至衢山浮云寺出家修行,路遇山匪,废太子跌落山崖,尸骨无存,最后只立了衣冠冢。   事情传回了京师,轰动一时,当时街头巷尾,就连黎府的小厮丫环都在议论纷纷,有猜测那山匪是起义造反的流民,也有猜测是京中某些人派去暗杀的,还有猜测那是废太子的假死脱身之计……   但不论真相如何,总而言之,直到黎素晚嫁给宁王世子,宁王殿下后又被立为新的储君,黎枝枝也没再听说过那位废太子的消息了。   ……   望着少女纤细的背影消失在花木之后,萧晏才往后靠在椅背上,问身侧的侍卫:“你觉得她罢休了吗?”   徐听风犹豫了一下,道:“应该会吧,您都这么挑明了,她若是还试图接近七公主,岂不是自讨没趣?况且……”   萧晏正在想事情,闻言随口接道:“况且什么?”   徐听风咳了一声,低声道:“属下是觉得……这黎枝枝确实有点可怜。”   “嗯?”萧晏终于多了几分关注,道:“怎么个可怜法?”   徐听风答道:“您上次不是吩咐属下去查一查她的来历么?”   萧晏想起来了,道:“是有这回事,查到什么了?”   徐听风道:“黎府虽说对外称她是父母双亡,前来京师投亲,被收养的表小姐,但是属下费了些功夫,打听到的事实并非如此,黎枝枝确然是黎府的正经嫡出小姐,只是当年她被一个接生婆抱走了,换成另一个孩子,就是方才那位,黎枝枝自小在乡下长大,前不久才被黎府认了回去。”   说到这里,徐听风有些费解道:“说来也是离奇,她回府之后,她亲爹娘不肯为她正名,反而继续捧着那位假冒的小姐,让亲生女儿做表小姐,这简直闻所未闻,而且黎府上下口风都很紧,要不是属下花了些手段和银子,还真不一定能问出来。”   对于黎枝枝的身份,萧晏之前就有过怀疑,如今总算得到了解释,他面上浮现几分思索,凉凉一笑,道:“人心如此,趋利避害,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但见年轻的侍卫仍旧不解,萧晏又道:“就譬如你得了一匹马驹,悉心饲养,盼着它长成千里宝马,能卖出个好价钱,可忽然有一日,有人告诉你,这匹马不该是你的,另换了一匹有缺陷的马,只能卖出一贯钱,你答不答应?”   徐听风下意识想摇头,但是硬生生忍住了,辩驳道:“可这儿女怎么能和马一样?天下父母心——”   “父母心又如何?”萧晏却打断了他,冷冷道:“难道父母心竟不是人心?”   他抬起眼,俊美的面容上没有半点表情,一双凤眸幽深漆黑,透着讥诮和寒凉的意味,如同薄薄的锋刃,令人不自觉生出惊惧来,萧晏淡声道:“人心之病,莫甚于一私,从来如此。”   ……   黎枝枝回去的时候,黎夫人几个还在原地等待,如今虽然是春日,天气不太热,但是架不住日头确实大,晒得人眼花,还没地方可坐,站了半天腿肚子都酸了。   待见黎枝枝出现,黎夫人面上难得露出几分松快和喜意,往她身后看了看,见无人跟随,便问道:“太子殿下召你去,可有什么事情?”   黎枝枝犹豫了一下,没立即回答,黎夫人的表情便由松快转为狐疑:“还是说……你在哪里得罪了太子殿下?”   黎枝枝摇首,黎夫人心里急得恨不得撬开她的嘴,疾声厉色道:“那是什么事情,你倒是说话呀!”   黎枝枝瑟缩了一下,露出几分惊慌之色,一旁的黎行知开口,不满地道:“娘,你吓着她了。”   黎枝枝这才小声道:“我之前和七公主有过两面之缘,太子殿下是找我问七公主的事情。”   黎夫人松了一口气,又面露疑惑,忙问道:“你和七公主有交情,为何不早说?”   黎枝枝心里冷笑不已,面上却依旧无辜,道:“夫人也没问过呀。”   黎夫人:……   这确是实话,自从黎枝枝被认回黎府,她鲜少过问她什么事情,这会儿被指明了,即便是黎夫人也不免有些气短,轻咳一声,道:“以后再发生这种事,你最好提前告知我,咱们也好有个准备。”   她说着,又想起别的来,问道:“那你是怎么认识长公主的?”   黎枝枝答道:“也是因为七公主的缘故,长公主只是顺道请我喝一杯茶罢了。”   黎夫人不死心:“长公主就没说别的了?”   黎枝枝摇首:“没有了。”   黎夫人看她那副怯生生的木楞样子,不免有些生厌,心里笃定地想,必然是黎枝枝不够讨喜,嘴巴笨,否则怎么样也能给永宁长公主留个好印象,方才在游春宴上,长公主除了进来时说那一句话以外,确实没怎么理会黎枝枝了,这样好的机会,竟这么生生给她错过了。   黎夫人扼腕叹息之余,心思又开始飞快地转动起来,若是有机会攀上长公主殿下,退一万步,哪怕是那个痴痴傻傻的七公主……   黎夫人打着算盘,她的心思几乎写在了脸上,却听黎枝枝道:“方才太子殿下召见我,他说……”   黎夫人急忙追问道:“殿下说了什么?”   黎枝枝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充满希冀的神色,卖了一会关子,才慢吞吞地道:“殿下说,让我以后不要想着高攀七公主了,若叫他知道,定不轻饶。”   黎夫人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住了,那一刻简直堪称精彩,黎枝枝甚至能听见她心里的算盘珠子噼啪落了一地,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二十五章   又过了两日, 天气便没之前那样好了,开始下起雨来,牛毛一般细, 倒春寒来了,黎府的老梨树开了花, 雪白雪白的,隔得老远都能看见, 黎枝枝站在廊下, 抬目远眺,王婆子过来, 嗔怪道:“小小姐怎么在这里站着?风大, 当心着凉。”   黎枝枝笑笑,道:“我在看那一株树, 很漂亮呢。”   王婆子也跟着看了一眼, 道:“那棵老梨树啊, 很多年头了,老婆子进府的时候就在了。”   黎家祖上原是在黔州,据闻某位太|爷爷在参加春闱前,夜梦仙人手植梨树,后来果然高中了三甲, 皇榜提名, 举家搬来京城,还带来了一株梨树,就种在黎府的祠堂口,梨与黎同音, 梨树开得越好, 就证明黎家的气运好, 也算是个吉兆,所以黎府上下都对这一棵树十分看重,专门派了花匠精心侍弄。   黎枝枝欣赏了一会,便往膳厅的方向去了,放了两天的假,今日明园复学,差不多该出门了。   隔着老远,她就看见黎素晚在和黎行知说话,起先是黎行知在说,黎素晚只低着头,不言不语,杵在那儿,黎行知说了半天,觉得不对,低头一看,却发现黎素晚满面泪痕,竟是已经开始哭了。   他面露惊愕,不敢置信道:“我方才说错什么话了么?”   起因是黎素晚今日磨磨蹭蹭,似乎不太愿意去明园上学,黎行知觉得奇怪,自然要仔细问清楚,却原来是黎素晚担心游春宴上的事情传出去,同窗会笑话自己。   黎行知便细心开解她,让她不要多想,顺嘴提了黎枝枝一句,意思是枝枝也要去学堂,你们二人一道作伴,哪怕他人流言蜚语?更何况,枝枝那天遭受的冷眼和误解更多,她都没担心,你怕什么?   谁知黎素晚当即就撅起嘴,神色黯然道,看来哥哥更关心她呢。   黎行知并不太喜欢听黎素晚说这种话,因为他心里总觉得对黎枝枝有颇多亏欠,想着弥补她,便道,枝枝和你一样,都是我妹妹,我自然关心。   又试图劝说黎素晚体谅黎枝枝,这一说不要紧,黎素晚低着头,悄没声息就哭起来了,换做往日,黎行知肯定着急忙慌地开始安慰了,可他今天只觉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但见黎素晚哭得那般伤心,他到底是心软,哄了两句,黎素晚抹着眼泪抽抽搭搭地道:“哥哥只觉得枝妹妹受了委屈,心疼她,却没想过我也受了委屈。”   黎行知心说,那事情不是你自己作出来的么?你要包庇你的好友,最后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枝枝才是被你连累的那个。   没等他说话,黎素晚又带着哭腔道:“哥哥还是去安慰枝妹妹吧,我不要紧的。”   黎行知:……   鸡同鸭讲,他简直要被气笑了,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枝枝可没像你一样找我哭,等她真的哭了,我再去安慰她也不迟。”   说完,黎行知便转身走了,步子迈得飞快,才走到路口,就看见黎枝枝向他招手,笑吟吟道:“好巧呀!行知哥哥,快些,一会去学堂该迟了。”   黎行知定了定神,走上前去,仔细打量她几眼,黎枝枝疑惑道:“怎么了?”   黎行知小心问道:“你没什么事?”   黎枝枝失笑道:“没有啊。”   “那就好,”黎行知松了一口气,他真的是被黎素晚哭怕了,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游春宴的事,你……”   黎枝枝一怔,随即满不在乎地笑道:“哥哥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呢,小事罢了,等时间一长,根本不会有人记得。”   她这般豁达从容的态度,令黎行知十分欣慰,又想想方才哭着闹着的黎素晚,他只觉得疲惫,明明年纪都差不多,为何二者的差距会如此大?   于是在不知不觉间,黎行知心中的那杆秤开始偏移了,又或者,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   明园。   黎枝枝到的不早不晚,明德堂里已经有不少学生了,都各自在和相熟的人说话,她踏进来时,众人都悄悄看了过来,不过倒也没谁表示出异样。   黎枝枝到了书案旁,有人过来了,竟是江紫萸,她的表情有些掩饰不住的激动,神神秘秘问道:“黎素晚今天为何没来学堂?”   “她来了啊。”黎枝枝有些讶异,她因为要绕道,所以脚程会慢一些,往往黎素晚都会比她早到,黎枝枝抬眸扫了一眼黎素晚的位置,她果然不在,大概是实在难为情,抹不开面子,想起对方下马车时那磨蹭的样子,她就有些想笑。   “一会儿可有的好戏看了!”   江紫萸面上透着兴奋之意,一双眼睛亮亮的,黎枝枝眉头轻挑:“什么好戏?”   江紫萸冲黎素晚的书案努了努嘴,幸灾乐祸道:“你看嘛。”   不止是她,旁边还有几个女孩儿也在交头接耳,窃窃议论着,不时发出轻笑,苏棠语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   黎枝枝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黎素晚的书案上,用镇纸压着一张宣纸,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了三个大字,赫然是:偷花贼。   “谁写的啊?”苏棠语忍俊不禁,道:“这也太缺德了些。”   “谁知道?”江紫萸一副看热闹的神情,笑道:“她平日里一副假清高,谁都看不上的样子,学着赵四的架子,又没人家的底气,得罪的人多了去了,游春宴的事儿一传开来,不知多少人在背后笑话她呢。”   苏棠语却迟疑道:“我倒觉得,那花可能不是她摘的,毕竟……”   江紫萸拉了她一把,道:“管她摘没摘,总之她意图陷害别人,你还要帮着她说话?”   说着看了黎枝枝一眼,苏棠语立刻闭了嘴,黎枝枝却笑笑,充满信赖地道:“我也相信晚儿姐姐,那花或许不是她摘的。”   江紫萸一时无语,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轻声嘀咕道:“该说你什么好,你这也太不记仇了吧?”   她们正说着话,门外进来了一行人,正是黎素晚、赵珊儿和萧嫚,三人一如既往地相处,言笑晏晏,宛如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直到黎素晚看见了自己书案上的字。   明德堂内所有人都默契地收了声,齐齐等着看她的反应,黎素晚的脸色倏然变得苍白无比,她死死盯着那张宣纸,斗大的字,刺得她面皮生痛,嘴唇都忍不住哆嗦起来,袖中的手捏紧成拳,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她缓缓抬起头,眼眶通红,望着周围人,问道:“谁干的?”   众人都纷纷移开目光,并不与她对视,唯有黎枝枝不避不让,就那么认真地看着黎素晚,像是要将她此刻的狼狈细细品尝。   这不正是她上辈子的亲身经历么?也是那么一张薄薄的宣纸,上面写着硕大的墨字,周围人嬉笑轻慢的目光,肆无忌惮的议论和讥嘲,像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将怯懦无助的她残忍剖开,一样一样血淋漓地摊开示众。   解恨吗?   这一刻,黎枝枝面无表情地看着黎素晚,当然解恨,只是她心头并没有因此生出多少畅快来。   因为那些事终究是已经发生过了,如同一道贯穿了身体的旧伤,经年累月,哪怕是结了痂,哪怕是重活一辈子,伤口内里依然鲜血淋漓,依然在时时刻刻地痛如钻心,提醒着黎枝枝曾经经历过什么。   在日复一日的腐败溃烂,最后让她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黎素晚对上黎枝枝的目光,自然也看见了她眼底的漠然和厌恨,她便误以为这是挑衅,抓着那张宣纸,红着眼睛道:“是你写的?”   黎枝枝沉默地看着她,然后摇首:“不是。”   黎素晚根本不信,她噙着眼泪激动叫道:“一定是你!你就——”   “绝不可能是枝枝!”苏棠语站出来打断她,道:“枝枝方才进来的时候,那张纸就已经在你书案上了。”   “就是,”江紫萸也帮腔道:“这么多人看着呢,根本不是黎枝枝做的,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像游春宴那天一样。”   这话意有所指,黎素晚梗了一下,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最后她愤怒地撕毁那张宣纸,然后崩溃地捂脸哭泣起来。   赵珊儿环视众人,一个一个看过去,道:“此事究竟是谁做的?你们现在不说,叫我查出来了,让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没人答话,几个女孩儿面面相觑,最后将目光落在另一个穿浅碧色衣衫的女孩身上,指认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那女孩一惊,急急低下头转身要走,赵珊儿厉声叫住她:“王灵月!”   王灵月顿时僵在原地,赵珊儿二话不说,抬手就扇了她一耳光,倨傲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谁给你的胆子?”   王灵月气恼无比,却又不敢打回去,只用手捂住脸,恨恨地瞪着那几个指认她的人,扭头就跑了出去。   黎素晚哭了好半晌,直到吴讲书来了才停下,那王灵月也灰溜溜地回来了,脸上顶了一个红红的巴掌印子,惹来周围几声轻笑,她只好用书遮了遮,恼火地低下头。   这场风波算是过去了,谁也没讨着好处,赵珊儿破天荒地安慰了黎素晚几句,还将自己最喜欢的几枚簪子送给她,以示安抚,二人之间的相处倒比从前更亲近了几分。   一日无事,到了傍晚下学时分,黎枝枝收拾了笔墨往外走,却见前面的回廊处立着一个人,身姿亭亭,着了胭脂粉的衫子,正是赵珊儿。   “赵姐姐。”   赵珊儿回过头,望见黎枝枝,她面露狐疑,道:“是你?”   黎枝枝抱着书袋,微微一笑,金色的夕阳余晖落在少女眸中,显得异常诚挚动人,她道:“有一件事,我犹豫很久了,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赵姐姐。”   闻言,赵珊儿有些好奇,道:“何事?”   黎枝枝左右张望,轻声道:“赵姐姐,借一步说话。”   待两人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里,赵珊儿便道:“行了,就在此处吧,你这么神神秘秘,究竟要说什么?”   黎枝枝望着她,迟疑道:“其实那天,晚儿姐姐把那朵花送给我的时候,她还说了一句话。”   赵珊儿心里一紧,追问道:“什么话?”   “她……”黎枝枝轻咬下唇,吞吞吐吐道:“她说,那朵花是赵姐姐你送给我的,她只是代为转交。”   赵珊儿大感意外,紧接着,她反应过来什么,几乎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她竟是这么跟你说的?!”   作者有话说:   恭喜赵珊儿喜提龙井一壶。   二更   明天的更新可能会提前,放在上午吧,然后明天晚上就不更了 第二十六章   看得出来赵珊儿很生气, 黎枝枝故作不知,继续道:“我便当时觉得有些奇怪,倘若是赵姐姐要送花给我, 为何不自己亲自送,反而要她转交?”   “我怕其中是有什么误会, ”黎枝枝很诚恳地道:“所以还是想提醒姐姐一句。”   赵珊儿越想越是心惊,倘若黎枝枝当时听信了黎素晚的话, 在游春宴上说花是她赵珊儿送的, 那岂不是把矛头都指向了自己?   再一想起今日黎素晚哭得那样凄惨,自己百般安慰, 不惜替她出头教训人, 还送了东西给她,赵珊儿只觉得一腔好心都喂了狗!   她竟被黎素晚愚弄了!   思及此处, 赵珊儿心里的火蹭的一下就烧了起来, 恨不得立即找到黎素晚, 再狠狠赏她两耳光!   黎枝枝犹豫着道:“那朵花应该不是赵姐姐……”   赵珊儿想也不想,便矢口否认道:“当然不是我!”   她倒是半点都不觉得心虚,黎枝枝心里冷笑不已,面上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笑道:“我就说么, 赵姐姐人美心善, 怎么可能做出这样失礼的事情?定然是旁人所为。”   “不过究竟是谁做的呢?”黎枝枝微微蹙起眉,自言自语道:“说来也怪,那可是琼林苑,皇家御园, 既是纯妃娘娘亲手种的花, 自然有宫人仔细看守才对, 怎么偏巧那会就疏忽了呢?”   赵珊儿当时也有过这个疑惑,别说是宫里,哪怕在她自己府上,她种的花都是有专人侍弄看守的,免得叫人碰坏了,而御园里竟然会出现这种纰漏,简直是奇怪至极。   赵珊儿正思索间,却听黎枝枝小声猜测道:“说不定是有人特意把看守的宫人调开了,好栽赃给你们。”   听闻此话,赵珊儿只是摇首,觉得她没什么见识,却还是解释道:“哪有那么好调开的?那可是宫里的人,又不是普通的奴仆,你以为谁都能指使得动?”   黎枝枝却歪了歪头,顺嘴说了一句:“倘若那人地位很高,宫人会听她的呢?”   赵珊儿仍旧觉得不大可能,道:“即便如此,谁能保证游春宴那天,我们一定会去小佛堂?”   “对哦,”黎枝枝灵动的眼眸倏然一转,神色疑惑问道:“小佛堂是不是很远?赵姐姐你们怎么会去那边看花呀?”   闻言,赵珊儿一怔,秀眉微微蹙起,她忽然想起来,去小佛堂看花原本是萧嫚的主意,夸那花好看,和她十分相配,也是萧嫚亲口说的,萧嫚贵为县主,哪怕她爹已经死了,晟王府没落了,她也还是当今天子的亲侄女,是铁板钉钉的皇亲国戚,宫人见了她都要叩头行礼,谁敢不听她的支使?   这样一想,隐藏在记忆中的点点滴滴,各种细节都逐渐拼凑起来,指向了赵珊儿从未设想的方向,她忽然觉得毛骨悚然,四肢发冷。   眼看着赵珊儿的眼中浮现凝重的神色,黎枝枝便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她佯作不觉,轻声唤道:“赵姐姐?”   赵珊儿被叫得回过神来,黎枝枝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赵珊儿勉强按捺住起伏的心绪,竭力保持平静,道:“无事。”   “那就好,”黎枝枝弯起眉眼轻笑,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家了,赵姐姐再会。”   赵珊儿此时心乱如麻,甚至顾不上打招呼,只潦草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很快,园子里只剩下黎枝枝一个人,她抬起眸望向天边,一半是干净清透的琉璃蓝,另一半则是深红浅粉的云霞,绚丽无比,如同仙子的裙裾,肆意铺陈开去。   “夕照红于烧,晴空碧胜蓝,”黎枝枝轻声念罢,忽而笑了:“今日真是个好天气呀。”   不知从哪儿飞来了一瓣雪白的梨花,轻飘飘的,被余晖映成了浅浅的粉色,黎枝枝微微鼓起腮,对着它吹了一口气,原本要坠落的花瓣又飞了起来。   正在这时,她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心里一突,定睛看去,却见一丛花木后,露出一点玄色的袍角,那里竟然坐了一个人?什么时候在的?   黎枝枝迅速回想着,自己方才的言谈有无不妥之处,然后悄无声息地走过去,那人并没有任何动作,像是在原处等待着她的出现。   很快,黎枝枝就看清了对方的真容,她的面上闪过一瞬间的讶异:“太子殿下?”   那人穿着玄色的锦袍,坐在轮车上,正是她前不久才见过的太子萧晏,如同初见那次一样,他手里握着一卷书简,整个人透出几分书卷气,倒真像一个斯斯文文的书生。   只是当他微微眯起凤眸时,那点斯文气质就一扫而空,整个人透着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时时刻刻在谋划着什么似的,既自负又矜傲,着实令人烦厌。   总而言之,在黎枝枝看来,这位废太子就不像是好人,毕竟一个正人君子,谁会坐在这里听人的墙根?   被发现了也不急不躁,那张俊美的面容上此时写满了从容不迫,仿佛他做的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   甚至于萧晏还笑了笑,道:“真是巧得很,黎姑娘,又见面了。”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黎枝枝,状似歉然道:“不当心听见了黎姑娘与人密谈,实在抱歉,黎姑娘不会生气吧?”   嘴里说着抱歉,青年面上可没有半点抱歉的意思,理直气壮得令人震惊。   黎枝枝心里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微微弯起眉眼,竟直言不讳地道:“说来确实有些生气。”   没等萧晏说话,她话锋一转,道:“但是一想到听墙角的人是太子殿下您,民女又没那么生气了,毕竟殿下身为一国储君,日理万机,纡尊降贵来听民女说闲话嚼舌根子,实在是令人受宠若惊,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换作平常,民女得花上多少心思算计,才能和殿下攀上些许关系呢?”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讽刺他,萧晏下意识微微扬眉,片刻后,他笑一笑,道:“上一回孤说你工于算计,意图攀附,你当时半点都不辩驳,而今怎么忽然伶牙俐齿起来了?”   黎枝枝微微张大眼睛,解释道:“太子殿下误会了,民女并无他意,其实仔细想一想,殿下说得没有错,这世上人有千千万万种,有人生来就注定高贵如树,如殿下这般,有人生来就微贱如草,如民女这般,倘若藤草不攀附树,便只能匍匐于地,任人践踏,最后悄无声息地死去。”   她直视着萧晏,不疾不徐道:“这不过是求生的本能罢了,只要不主动伤害他人,藤草又有什么错呢?民女觉得,算计和攀附其实也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真是有理有据,几乎要令人信服了,萧晏握着书简,轻敲手心,定定地打量着她,像是要看清那双幽黑清透的眸子,似笑非笑道:“这些都是你的实话?”   黎枝枝面露羞赧,道:“确然是民女的心里话,没有半句虚言。”   萧晏还真是头一次听见这种言论,把攀附权贵说得这般理直气壮,毫不心虚的,他简直要对黎枝枝另眼相看了:“你倒是真敢说,就不怕孤因此对你心生厌恶么?”   闻言,黎枝枝眼中露出几分惊愕之意,道:“难道殿下之前竟不是厌恶民女?”   萧晏:……   黎枝枝看着他微怔的表情,忽然笑了,道:“既然殿下本就不喜欢民女,民女又何必谄媚讨好,曲意逢迎,要去博取殿下的喜爱呢?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敞开来,有好说好,有歹说歹,兴许殿下还会觉得民女是个真性情的人。”   萧晏这回是真笑了一下:“孤倒觉得你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黎枝枝也不恼,甚至微微弯起眉眼,道了一句:“殿下谬赞了。”   萧晏一时间竟没接上话,他不知该不该夸黎枝枝一句,确实足够坦诚,又或者说,她足够聪明,懂得怎样拿捏一个度,让人生不出反感之心,哪怕他原本对她就有芥蒂。   萧晏认真思索了一下,最后把这些情况归咎于黎枝枝模样长得好,生了一双看似无辜天真的眼睛,但凡换个尖嘴猴腮的人来,他都会让对方利索地滚远点。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个少女的声音,是萧如乐,黎枝枝自然也听见了,十分知趣地道:“倘若殿下没有别的事,民女就先行告退了。”   不等萧晏说话,她便恭敬地行了一礼,抱着书袋退了下去,少女纤细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园门口,萧晏就听见了萧如乐的脚步声,她气呼呼地道:“轻罗说你把我的酥糖都藏起来了是不是?”   面对妹妹的质问,萧晏面不改色地反问道:“你哪里来的酥糖?”   萧如乐一怔:“姑姑给的。”   萧晏道:“姑姑几时给你糖了?我怎么不知道?”   萧如乐轻轻啊了一声,急忙捂住嘴,使劲摇头,萧晏微微眯起眼,下了定论:“你偷偷藏的。”   “没有没有!”萧如乐心虚地叫起来,撒腿就跑,所以压根没看见她兄长在后面,慢条斯理地从袖袋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拣了一块酥糖吃起来。   清风送来微凉,萧晏慢慢地咀嚼着糖,一边思索着方才的事,他拍了拍手上的糖渣碎屑,忽然看见了一点雪白,轻盈地在风中飘飞着,他下意识伸手,那雪白便乖顺地落在了他的指尖,薄薄一片,像冬日里的新雪。   不知怎么,他脑中莫名浮现之前见过的那一幕,少女立在墙边,她披着绚丽的霞光,鼓起腮,对着那瓣雪白的梨花轻轻一吹……   作者有话说:   萧晏生平两大爱好,一是听墙角,二是吃糖。   这是今天的更新,今晚上 第二十七章   次日, 如黎枝枝所预料的那般,赵珊儿果然找了黎素晚对峙,在问及游春宴那日的事情, 黎素晚着了慌,急急否认道:“我没有说过那种话, 赵姐姐,定是那黎枝枝挑拨离间, 污蔑于我!”   “哦?”赵珊儿一向自傲, 眼高于顶,但她只是被人捧习惯了, 却并不是个蠢人, 她眯起眼问道:“既然如此,那你说说, 黎枝枝怎会知道那朵花是我摘的?”   黎素晚脸色一白, 支吾着道:“兴许她是乱猜的?”   “乱猜的?”赵珊儿冷笑一声, 忽然抬手就扇了黎素晚一耳光,又快又响亮:“你打量着我是个傻子呢!”   黎素晚被打懵了,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赵姐姐——”   没等她说完,迎面又是一巴掌,赵珊儿昨日才替她出了头, 打王灵月的时候有多么爽快, 今日打黎素晚就有多么狠,半点都没留情。   黎素晚捂住火辣辣的脸颊,红着眼眶呜呜哭起来,赵珊儿厌恨地盯着她, 道:“我生平最讨厌背后算计捅刀子的小人, 只赏你两巴掌, 已经算是便宜你了,再有下次,我就让你滚出京师!”   ……   黎素晚脸上顶着两个清晰的巴掌印回了黎府,缩在紫藤苑里哭哭啼啼,连晚膳也没用,黎枝枝的心情倒是不错,饭都多吃了一碗。   此时,黎夫人和黎行知正在紫藤苑安抚黎素晚,看着女儿面颊上清晰的指印,黎夫人气道:“究竟是谁做的?实在是可恨!你快告诉娘,咱们黎府的人绝不能这么被欺负了!”   再三追问之下,黎素晚才哭着说是赵珊儿做的,至于其中真正的缘由,却不肯细说,只道是因为游春宴的事情。   黎夫人面露怒容道:“那件事不是都过去了么?你替她背了黑锅,她倒反过来打你?纵然她是赵丞相的孙女,也着实是欺人太甚了!”   黎行知嚯地站起身,脸色难看地道:“我这就去找他们理论。”   黎夫人忙唤一声:“行知!”   “站住!”   一个熟悉威严的声音自门口处传来,所有人都转头望去,只见进来的人正是黎岑,他负着手踏进门里,目光扫过黎素晚,沉着脸道:“还嫌不够丢人么?”   “爹,”黎行知皱起眉道:“这件事明明就是那赵珊儿的错,我们怕丢什么人?”   “老爷,”黎夫人亦道:“晚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难道就这样轻轻放过?往后外人还怎么瞧我们黎家?”   黎岑却道:“妇人之见,只是两个孩子在学堂打闹罢了,原是一桩小事,你却偏跑到丞相府要说法,兴师动众,闹得沸沸扬扬,叫我日后在朝中处事,如何面对赵老丞相和赵尚书?”   他问妻子:“哪怕丞相府真的认了此事,派人前来赔礼谢罪,我们又如何受得起?”   黎夫人哑口无言,空气一时变得安静,黎素晚捂着脸颊嘤嘤抽泣起来,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黎行知不忍见妹妹受委屈,忿然道:“他家不过是官比爹大几级罢了,难道咱们就这么算了?”   “那叫只大几级?”黎岑没好气地道:“老丞相是三朝元老,敬帝亲授的太师,拥护当今平定六王之乱,有从龙之功,实属天子脚下第一人,赵尚书又是六部之首,他们赵家跺跺脚,朝廷都要震三震,你爹我只是一个三品的户部侍郎而已!”   说到这里,他又看着黎素晚,道:“你平日里在学堂,为人处世就该圆滑一些,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谨言慎行,如此方能独善其身,听明白了么?”   黎素晚白天挨了打,晚上还要听这一大串教训和呵斥,哭也哭不下去了,只垂着头,委屈道:“女儿明白……”   黎夫人到底心疼她,打圆场哄道:“好了好了,往后咱们小心谨慎些便是,你离那赵珊儿远一点,不要和她计较。”   又搂着她安慰几句,众人才离开了紫藤苑,房间再次恢复了安静,下人都被摒退了,只剩下黎素晚一个人,她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愤懑,伸手用力一拂,桌上的茶壶杯盏叮里哐啷摔了一地。   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黎素晚心中一惊,没等她细想,便看见一道熟悉的纤细身影从屏风后走出来,她双眸微凝,盯着来人,语气又厌又怒:“是你,你又来做什么?”   那人正是黎枝枝,她原是跟着黎岑一道来的,毕竟痛打落水狗这种好戏,她怎么可能错过?   黎枝枝笑吟吟地道:“听说姐姐受了伤,我来关心关心。”   黎素晚红着眼死死瞪她,眼神怨毒,恨不得要冲上来咬她一口似的:“谁要你来假好心?!若不是你——”   “若不是我,赵珊儿现在还同你是好姐妹呢,”黎枝枝径自在绣凳上坐下来,表情悠哉自得,她略微吃惊地看着对方,道:“晚儿姐姐,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来关心你的吧?”   她一手捧着腮,神色有些不可思议,道:“你怎么这样天真?我当然是来看你如今的惨状呀!”   黎素晚彻底被她激怒了,气得胸脯一起一伏,抓起手边仅剩的一个茶杯朝她掷过去,破口大骂:“滚!你给我滚出去!”   黎枝枝抬手接住那只杯子,漂亮的眸子一转,盈盈笑道:“我当然会走,不过在走之前,我还是要恭喜晚儿姐姐。”   她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那细腻的瓷杯,声音轻慢,不无讥诮:“喜获这样一双父母,真真是晚儿姐姐的福气,希望姐姐要好好珍惜才是,毕竟……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黎素晚看着她面上轻笑,心中蓦然升起一股寒意来。   ……   次日晨起时,黎枝枝就听说黎素晚病了,这次兴许不是装的,大夫也来过了,说是要静养几日,黎岑听闻之后,有些不悦,责备黎夫人平日太娇惯黎素晚了,才会让她如此不经事。   黎夫人自是辩解,夫妻二人争了几句,不欢而散,黎岑黑着脸去上朝,黎夫人心中气不顺,连早膳都没用,到了晌午,有一个婆子急急来禀道:“益国公府上派了人来,把夫人您之前的帖子和礼都退回来了。”   黎夫人听罢,立即站起身,惊声道:“怎会如此?!”   那帖子是她一个月前送给益国公夫人的,黎素晚眼看就要及笄了,本朝有个习俗,女儿十五及笄那一日,要请个德高望重的夫人为其上簪,礼成之后,便相当于认了一位义母,黎夫人有心给黎素晚抬些身价,花了大心思,才让益国公夫人收下了帖子,没成想如今竟被退了回来!   来退帖子和礼的是国公府下人,面对黎夫人的追问,她只是道:“我家夫人说,恰巧那一日不得空,要失约了,怕耽搁贵府小姐的及笄礼,故而提前告知一声,请夫人另请他人。”   这话一听就是借口,黎夫人心中一沉,知道是那游春宴的事情得罪了国公夫人,又是恼又是气,面上还不敢表现出来,客客气气地把人打发走后,才喝了一口茶顺气,谁知那茶是刚沏好的,烫了她一嘴,黎夫人气得把杯盏往地上一砸,骂道:“都是些废物东西!”   这话也不知是在骂谁,一时间,侍立在侧的下人们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黎夫人好容易才冷静下来,思来想去,又吩咐人另写了帖子,备了礼,亲自去拜访相熟的几位夫人。   可是这一趟颇为不顺,对方要么不得空,要么避而不见,黎夫人一下午连碰几个软钉子,其中一位夫人还笑问道:“上次我问起令媛及笄礼的事情,你不是说国公夫人已经应了么?怎么,可是她反口了?”   黎夫人不欲多言,只勉强应付几句,便告辞离开,等她走了,那位夫人才不屑地哼道:“当初我是有意想替她女儿上簪,可人家心气高,眼里只有国公夫人,瞧不上我们,如今国公夫人都推了的差事,又想回头,可真是白天做大梦,美得很。”   这些都跟人精似的,没一个省油的灯,黎夫人喝了一下午茶,也窝了一肚子火,面上还要装出个笑模样,最后她去了建昌侯府。   彼时,侯夫人正抓着鸡毛掸子,训她那不成器的小儿子,听得有人来拜访,裴言川一溜烟从地上爬起来,嘿嘿笑道:“娘,我就不给您丢人现眼了,您先待客。”   侯夫人瞪他一眼:“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去后面给我站着去!”   她去了花厅接待黎夫人,一盏茶过半,才得知对方的来意,建昌侯夫人有些为难,歉然道:“实不相瞒,我倒愿意应下此事,只是日子实在不凑巧,那天我亲家公做寿,我若不到场,怕是说不过去。”   黎夫人有些失望,又坐了一坐,便起身告辞了,侯夫人亲自起身相送,回转时,就见裴言川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道:“娘,您没答应啊?”   “你娘我又没有分|身术,怎么答应?”侯夫人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又叹了一口气,道:“这事儿说来也是尴尬,前头大家都知道益国公夫人要替她女儿上簪,如今国公夫人又给拒了,谁还肯领这差事?”   裴言川一边嗑瓜子,一边好奇发问:“为什么拒了?”   “还不是因为游春宴那事?叫国公夫人当众没脸,连带着在纯妃娘娘那里也没落个好,”侯夫人从儿子手里拣了几粒瓜子儿吃,道:“要我说,小姑娘爱漂亮,摘一朵花而已,这种事谁没干过?就是这位黎小姐,烧香遇到鬼,也太背时了些。”   裴言川听了,笑一声,吐出瓜子皮儿,道:“我倒觉得她不是背时,就是心坏,她要不是想着栽赃别人,哪会有今天。”   他说完,又犹豫了一下,问道:“那这黎夫人……下次还会不会来请您?”   侯夫人不明所以,道:“哪还有下次?及笄的日子又不能改。”   裴言川摸了摸鼻子,嬉笑道:“他黎府不是还有一位小姐么?”   侯夫人嗑瓜子的动作顿住,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儿子,面露狐疑:“你倒是什么都知道,拐弯抹角的,是想问什么?”   “没什么!”裴言川急了,把瓜子往他娘手里一塞:“娘,今儿罚也罚了,跪也跪了,那国子监我就不去了啊!”   说完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等出了院子,他才听见身后传来侯夫人的震天怒吼:“兔崽子!你给老娘滚回来!”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二十八章   黎素晚在府里养病, 没去明园,那些议论声也渐渐少了,赵珊儿和萧嫚的关系看似没有多大的变化, 但是据黎枝枝观察,二人之间明显没有以前那般亲近了, 可想而知,赵珊儿大抵是已经对这位好友生出了戒备之意, 只不过还没有到撕破脸的地步。   赵珊儿敢掌掴黎素晚, 也无非是因为这个软柿子比较好捏罢了,黎枝枝并不着急, 上辈子欺辱过她的, 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跑不了。   “今天要去山色堂学画, ”苏棠语提醒黎枝枝:“我昨日叫你带的三青染料, 可还记得?”   黎枝枝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白瓷小圆盒来, 示意道:“带了。”   “那就好,”苏棠语抱起书袋,笑道:“周先生平时是脾气好,要真作起画,可较真了, 吴讲书都没他凶。”   话音才落, 便听见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摔地上了,引得所有人都闻声望去,却见那是赵珊儿和萧嫚二人, 地上打翻了一个彩漆牡丹纹圆盒, 上好的青色染料洒得到处都是, 染脏了萧嫚绯色的裙摆,青的红的混成一片,惨不忍睹。   萧嫚冷下脸,蹙眉盯着赵珊儿,语气隐怒道:“你近来又发的什么疯?”   赵珊儿别开目光,不与她对视,只道:“我哥送给我的那株魏紫死了,这两日心情欠佳。”   闻言,萧嫚冷道:“花匠技艺不精,你罚他便是,人已送去你府上了,要杀要剐都是你说了算,倒冲我撒什么邪火?”   “还是说……”她忽然朝黎枝枝看过来一眼,对赵珊儿道:“有人同你嚼了什么舌根子?”   黎枝枝平静地与她对视,片刻后,微微弯起眉眼,露出一个浅笑,对苏棠语道:“咱们走吧。”   出了明德堂,顺着游廊一直走,穿过一个园子,再往北便是山色堂,黎枝枝和苏棠语、江紫萸一边走,一边闲谈,江紫萸忽然想起来什么,颇有些兴致地问黎枝枝道:“说起来,黎素晚现如今怎么样了?她何时回明园?”   苏棠语拉了她一把,对她微微摇头,表情有些不赞同,江紫萸却不以为意,大大咧咧道:“又不是我扇了她耳光,也不是我写的字儿,她平常那般刻薄刁钻,如今倒了霉,不知多少人等着看她笑话,你还不许我幸灾乐祸了?”   苏棠语无奈道:“她毕竟是枝枝的堂姐,你叫枝枝怎么好说?”   “堂姐而已,”江紫萸翻了一个白眼:“又不是亲姐姐,有什么可忌讳的。”   苏棠语不言语了,只好歉然地看着黎枝枝,黎枝枝正欲说什么,忽然听见一个颇为耳熟的声音,在唤她的名字:“姐姐,枝枝姐姐!”   黎枝枝一怔,会这么叫她的,只有一个人。   江紫萸冲她努了努嘴,示意她往旁边看,道:“有人叫你呢。”   黎枝枝闻声看去,隔着花木,却见不远处的廊柱下,少女穿着一袭雪青色的袄裙,向她兴奋地招手:“枝枝姐姐!”   是阿央,她面上绽开天真开怀的笑意,灼灼如朝阳,轻易便能打动人心,黎枝枝下意识也想笑一笑,但是很快,她想起了萧晏那日说的话,又生生忍住了,收敛起表情,转回头对苏棠语低声道:“我们走罢。”   苏棠语讶异道:“你不去——”   黎枝枝微笑着打断她的话道:“再不走就要迟了,你不是说周先生很严么?”   三人往山色堂而去,将萧如乐抛在了身后,一路上黎枝枝只沉默着,没什么谈兴,苏棠语瞧出来了,便很体贴地没多问,只是那江紫萸实在聒噪,问东问西:“方才那个是不是七公主?”   语气不见得多么尊重,黎枝枝微微蹙起眉,并不答话,江紫萸继续道:“听说她天生就是个傻子,心性跟几岁小孩一般,也不认得人,皇宫里都嫌弃她,从不叫她出来见外人,要我说,真不知这傻子上辈子积了什么德,投了这么个好胎,锦衣玉食养着,玉楼宫殿住着,着实浪费了。”   说到最后,越来越尖酸刻薄,苏棠语实在听不过去,劝道:“行了,你少说两句,那位毕竟是公主。”   黎枝枝忽然开口道:“你这样羡慕,想来也愿意做个傻子了?”   两姐妹皆是一愣,在明园这些日子以来,黎枝枝都是以乖巧亲切示人,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从没跟人红过脸,起过半句争执,这还是她们头一次见黎枝枝表现出攻击性,说这种近乎讽刺的话。   江紫萸涨红了脸,不可置信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讥讽我?”   “这还用问?”黎枝枝冷冷地看着她,道:“戳着你心尖上的刺了?投得好胎也是人家的本事,就是比你强,你倒不如对着镜子瞧瞧自己的嘴脸,反思一下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做了什么缺德事儿。”   “你——”   黎枝枝却不再看她,径自快步走了,江紫萸对着她的背影骂了一声,又向苏棠语生气道:“你听她方才说的话,她算个什么东西啊,真把自己当一碟子菜了,还嘲讽我?”   苏棠语蹙起眉,道:“你说话也太难听了,七公主跟你无冤无仇,你背地里说人家做什么?我看上回游春宴上,七公主和枝枝颇是亲近,想来是朋友,你在她面前搬弄是非,她自然不高兴。”   江紫萸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轻蔑道:“我的三姐姐,你也太天真了,连这也看不出来,什么朋友?一个傻子怎么会懂得交朋友?凑在一起玩泥巴么?那无非是黎枝枝她曲意逢迎讨好罢了,平时装得那么乖,今日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够了!枝枝不是那种人,”苏棠语沉下脸来,气道:“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她脾气好,却也不是你肆意攻讦的理由,你今日实在太过分了,我不要同你说话了!”   说罢,再不看江紫萸,径自往山色堂的方向走了。   ……   小书斋。   屋里传来少女呜呜咽咽的哭泣声,一名碧衫婢女站在门口,急得直拍门,求道:“小祖宗诶,您别哭了,开开门让奴婢进去好不好?”   萧如乐不理她,房门依旧紧闭,那婢女无计可施之时,听得身后传来女子声音:“阿央怎么了?”   婢女如同见了救星一般,连忙回过身来,见来人是永宁长公主,急急行礼禀道:“回殿下,小殿下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头,哭了足足一刻钟了,怎么说都不肯开门,可急死奴婢了。”   长公主眉心微蹙:“发生什么事了?”   婢女一五一十道:“之前小殿下一直说要去明德堂找那位黎姑娘,奴婢便跟着她去了。”   长公主了然道:“没找见人,她就哭闹起来了?”   婢女摇头,却道:“不,是见着那位黎姑娘了,可小殿下叫她,她不肯应,也不搭理,自顾自走了,小殿下着急去追,没留神磕到了额头,就、就哭起来了……”   轻罗一惊:“小殿下受伤了?”   婢女脸色发白,慌张跪下道:“是奴婢伺候不周,实在该死,请公主恕罪!”   长公主只摆了摆手,示意她起来,亲自走到那门前去,隔着门还能听见里头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她伸手叩门,柔声唤道:“阿央,是姑姑。”   哭声停了一下,很快又继续响起来,长公主道:“你是想见枝枝姐姐?”   哭声又停了,屋里传来些动静,过了一会儿,屋门就打开了,萧如乐出现在门后,哭得两眼红彤彤,满面泪痕,可怜巴巴的,额上还肿了一个鼓鼓的包。   “哎呀,”长公主摸了摸她的头,打趣道:“我们阿央怎么蒸了个小馒头?”   萧如乐被逗乐了,扑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想起了伤心事,瘪着嘴哭:“姑姑……”   长公主心疼得不行,搂着她好一通哄,又是拿酥糖又是拿各种小玩意,好容易才哄住了。   姑侄俩坐在榻边说话,窗扇大开着,有燕子衔泥飞过,暖日晴风,一派春光融融,萧如乐倚在长公主怀中,吃了一口酥糖,忿忿道:“我讨厌他!”   “谁?”长公主温柔地用手指替她梳理长发,道:“你枝枝姐姐?”   萧如乐摇头:“不是,我讨厌哥哥。”   长公主面露讶异,道:“为什么?”   萧如乐撅起嘴,不太高兴地道:“枝枝姐姐不会无缘无故不理我的,肯定是哥哥不让她跟我玩。”   “怎么说?”   “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萧如乐把酥糖嚼得嘎吱响,声音却很低落:“以前也是,阿钰忽然不理我了,后来我问她,才知道是哥哥不许。”   长公主沉默了,她自是知道萧晏的心结所在,却不知要如何告知阿央,小孩子的想法都太简单,他们不明白大人的顾虑,只要不给糖吃,就不高兴,他们不懂这糖会不会坏了牙齿。   “我以后都会是一个人吗?姑姑,就像你一样?”   萧如乐近乎天真的话令长公主回过神,她失笑道:“怎么会这么想?阿央当然不会是一个人。”   萧如乐却摇摇头,舔了舔粘在牙齿上的糖渣,道:“哥哥不许我交朋友,那我就是一个人。”   长公主垂眸看着她,眼神温柔,又藏着怜惜,她摸了摸萧如乐的头,道:“不会的,那位枝枝姐姐不是你的朋友么?”   说起这个,萧如乐的神色便转为黯然:“可是她现在不愿意理我了。”   长公主笑了笑:“姑姑有办法。”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其实看到有些评论说男主很下头,我确实有点担心,想着怎么样解释一下,但是又不知从何解释起,每个人的行为都不是无缘无故的,肯定是根据人设而写,人设又是一点点立出来的,我不可能开篇就把人物小传写给你们看,那样的话,这个文基本就没有什么吸引力了,我只能保证,我绝不会让一个品德很差的人做主角。   我以前写文,被误解的时候总是在解释,试图让告诉读者我的逻辑,后来想想其实没有必要,愿意看下去的读者总会有耐心去慢慢看的,而会弃文的读者,或许也是因为我写得不合他们预期而离开。   但是无论如何,还是很感谢你们看到这里。 第二十九章   傍晚时分, 又到了下学的时候,黎枝枝收拾停当,便准备离开明园, 在路过那僻静小道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猫儿叫声, 很耳熟。   黎枝枝循声望去,果不其然, 一团黑黢黢蹲在路边, 仰头冲她喵喵叫,黎枝枝下意识四下张望, 并未发现萧如乐的踪影, 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尽快离开, 谁知道那小丫头在哪里守着?   正在这时,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没等黎枝枝反应过来,便感觉自己被人撞了一下,倒是不重,那人却哎呀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黎枝枝连忙转头去看, 果然是萧如乐, 少女瞪着眼睛看她,眼眶微微泛红,额头上还有一个小鼓包,又红又肿, 黎枝枝惊了一跳, 心道, 难道自己的背有这么硬?   她急急去拉萧如乐:“没事吧?”   萧如乐先是露出一个开心的笑,但是很快,她又想起什么,捂着额头痛呼道:“姐姐,我受伤了。”   “我看看,”黎枝枝小心拨开她的手,发现那肿包泛着点淤青,不像是才撞的,虽然心有疑惑,但她还是关切地问道:“疼么?”   “可疼了!”萧如乐紧紧拉住她的袖子,可怜兮兮地道:“姐姐你可不能不管我。”   少女眼里泛起些泪花,像一只害怕被抛弃的小动物,倒不像是装的,黎枝枝只好道:“你先起来,地上不凉么?”   萧如乐试了一下,发现起不来,她方才虽然没用力撞黎枝枝,但是那一屁股确实摔得结结实实,她委屈巴巴地道:“阿央屁股好痛啊。”   黎枝枝:……   一刻钟后,黎枝枝怀里抱着黑猫,转头看正在扒拉她书袋的萧如乐,问道:“屁股现在还是痛?”   “痛,”萧如乐头也不抬地回答,又翻出来一个小圆盒,好奇道:“咦,姐姐,这是什么?”   黎枝枝看了一眼,答道:“是作画用的染料。”   萧如乐顿时满眼期盼,询问道:“我能看看么?”   在得到应允之后,她把那个小盒子打开了,里面盛满了青蓝色的染料,在夕阳下显得十分美,萧如乐双眸微亮,发出一声惊叹:“这个好漂亮啊!就像孔雀翅膀的颜色。”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蘸了些,抹在手背上,对黎枝枝道:“姐姐,好看么?”   语气上扬,她总是这样开心,像是不会有任何烦心事,令黎枝枝也忍不住会心一笑,道:“好看,不过不是这样用的。”   她从书袋里取出一枝羊毫,蘸了那染料,在萧如乐的手背上画了一朵花,花瓣细长,挤挤挨挨地簇拥在一处,十分漂亮。   萧如乐喜欢得不得了,想摸一摸,又怕碰坏了,她问道:“这是什么花?”   黎枝枝笑了笑,道:“此花名为无忧。”   ……   公主府。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了,下人们早早就上了灯,晚凉天净,鸟雀暮还,唯余廊下一盏宫灯轻轻晃着,光影摇曳,朦朦胧胧。   竹林窗下,有二人正在对弈,俊美的青年坐在轮车上,手中捏着一枚白子,轻轻叩了叩桌面,苦笑道:“姑姑,倘若我做错了什么事情,你只管罚我便是,我绝无二话。”   对面的人正是永宁长公主,她今日梳着很随意的发髻,着了常服,瞧着就让人觉得亲切,长公主只斜斜睨了萧晏一眼,伸手把棋盘中的白子拣起来,道:“这一着我方才走错了,重来。”   萧晏只好认命地照做,皇宫里谁都知道,和长公主下棋就是一种折磨,她棋艺不精也就罢了,还总爱悔子,每落下一子的时间,都够萧晏打个瞌睡,偏偏她还很认真,绝不许对弈的人故意让她。   萧晏灌了一肚子的茶,却又不能离席,恨不得就此自戕,好彻底躲避这种酷刑。   正在他喝第四杯茶的时候,轻罗从外头进来了,低声对长公主禀道:“殿下,人已来了,正在花厅呢。”   闻言,长公主便扔下棋子起了身,道:“本宫这就过去。”   萧晏修眉微挑:“谁来了?”   长公主看了他一眼,吩咐轻罗道:“把太子殿下也推过去吧,只是不要露面。”   萧晏连拒绝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高挑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轻罗推着他往门外走,笑吟吟道:“殿下,奴婢得罪了。”   萧晏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问道:“姑姑要做什么?”   轻罗神情狡黠道:“公主殿下的意思,奴婢哪里知道?”   说话间,便到了前院花厅,如永宁长公主所吩咐的,轻罗推着萧晏从后堂进去,在一座青山烟雨屏风后停下来,紧接着,一个略显熟悉的少女声音传来:“七公主说她不知如何来公主府,民女便顺道送她一程,民女从前也受过七公主的恩惠,今日算是回报恩情,不敢受谢礼,倘若无事,民女便告辞了。”   长公主笑吟吟地挽留道:“辛苦你这一趟,若是不嫌弃敝府,请坐下来休息休息,喝一盏茶。”   说着便命人去沏茶来,又奉了各式点心果子,黎枝枝盛情难却,便又坐了坐,萧如乐喜欢她,也搬了椅子跟她挨着,递茶递点心,殷勤得不行,跟个小尾巴似的。   长公主便取笑她:“这么喜欢姐姐,你今儿便跟她一道回家去算了。”   萧如乐惊喜地张大眼睛:“真的?”   可是很快,她又失落道:“哥哥才不会答应呢。”   屏风后的萧晏无声地冷笑,萧如乐莫名地缩了缩脖子,四下看了看,道:“姑姑,你这花厅漏风。”   长公主忍俊不禁,道:“想是屏风坏了,故而有风吹进来,赶明儿我叫人拿去修一修。”   她说完,又亲切地问起黎枝枝的近况,黎枝枝都一一答了,两人说了一阵话,长公主忽然瞥见萧如乐手背上有什么东西,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萧如乐兴高采烈地道:“是姐姐给我画的花儿,可漂亮了!”   说着凑过来,得意地把手递给长公主看,长公主仔细打量,点头称赞道:“确实漂亮,这是什么花?忍冬么?”   “不是,”萧如乐喜滋滋道:“姐姐说叫无忧花。”   闻言,长公主一怔,看向黎枝枝,少女似乎有些拘谨,轻声道:“哄殿下开心的玩意儿,难登大雅之堂,叫公主见笑了。”   长公主眼底泛起几分笑意,道:“我瞧着很好,你画得好看,若是得了空闲,给我也画一朵。”   黎枝枝鲜少被人这样夸,可以说,她从未被人这样当面夸赞过,至于背地里,那就更没有了,她所见所闻都是讥嘲,讽刺,窃窃议论,各种轻慢不屑的目光,从没有人这样直白地告诉她,你画的好看,你很好,我很喜欢。   怪道这两人是亲姑侄,萧如乐傻乎乎的也就罢了,直来直去,总把喜欢和夸赞挂在嘴边,跟吃了糖一样,怎么长公主殿下也这样呢?   黎枝枝有些难为情,甚至坐立不安,耳根都泛起红了,她竭力保持着表面的从容和自如,实际上手心都起了汗意,潮乎乎的。   长公主见她不说话,打趣道:“怎么,你不愿意?”   “没有,”黎枝枝忙道:“自是乐意为殿下效劳。”   长公主瞧着她那明明很害羞,却又强作镇定的表情,既觉得有趣,又十分喜欢,这孩子确实很合她的眼缘,性格也好,便又拉着她说了许多话,因知道黎枝枝来京师不久,便笑道:“过些日子我要去慈恩寺上香祈福,山上风景颇是不错,正好还有庙会,你要是有兴趣,便一道去看看。”   她的语气温柔包容,让黎枝枝本能得不想拒绝,可在犹豫之后,她还是婉拒道:“民女要去学堂,不得空暇,怕是要让公主失望了。”   长公主却道:“那一天明园放假,你上的什么学?”   黎枝枝一怔,没过节没过年,非冬非暑,怎么会放假?长公主朝她使了一个眼色,笑吟吟道:“你若是想去,明园就放假了。”   黎枝枝这才猛然反应过来,明园是长公主所办,她说什么时候放假,就什么时候放假,她呆了片刻,竟有些说不出来话了。   长公主见她这般,心中愈发怜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道:“还是个孩子呢,怎么总跟个小大人一样。”   黎枝枝飞快地眨了眨眼睛,低下头,那一刻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仿佛有一团柔软的棉花堵在了心底,将她团团包裹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长公主的手心好温暖。   “去不去呀?”   黎枝枝小声呐呐道:“去……”   天色实在不早了,长公主本想留她一道用膳,可黎枝枝这次没答应,坚决要回府,她便只好又另派了人跟着黎府的马车,一道送她回去了。   待长公主回了花厅,便看见萧如乐和萧晏正在对峙,一对亲兄妹跟乌鸡眼似的,一人坐一边,谁也不搭理谁。   长公主在圈椅上坐下来,喝了一口茶,觉得有些凉了,复又放下,问道:“怎么了这是?这才一会功夫不见,又结仇了?”   “黄毛丫头气性大,”萧晏手里还拈着两枚棋子,不以为意道:“懒得哄她。”   萧如乐气道:“明明是你不对!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哦?”萧晏挑眉:“那又如何?”   萧如乐努力瞪着他,萧晏便冷笑:“你当我乐意管着你?费那功夫神,我做什么不好?便是去庙里念两日经,这会儿也该成佛成仙了。”   他嘴巴一向毒,萧如乐说不过他,眼泪珠子似的往下掉,长公主立即向轻罗使了一个眼色,哄着她去后面吃糖了。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道:“你和她较什么真?”   萧晏按了按眉心,道:“没有较真,姑姑,倘若要较真,我岂能活到今日?”   花厅里很安静,长公主拿了铜签子去挑烛花,烛花爆开,发出噼啪的轻响,她忽然转开了话题,道:“你的顾虑,我自然理解,当年要不是你及时赶到,阿央恐怕活不下来。”   萧晏面无表情道:“一块糖就能骗得她落水,随便两句话就被哄得团团转,小命都不要了,姑姑,我不是大罗神仙,一辈子能救她几回?”   长公主沉默片刻后,轻叹了一口气:“阿央这般情形,也是苦了你了。”   “倒是不觉得苦,”萧晏反而笑了,道:“说来姑姑大概不信,我从不认为阿央是累赘,只是……”   他的话头止住了,少顷,才继续道:“我身居此位,稍不注意,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却也没什么可怕的,我宁愿他们只盯着我一个人。”   长公主蹙起眉心,细长的柳眉几乎打成一个死结,手中细长的铜签子拨弄烛芯,火光忽地闪烁了一下,明灭不定,过了一会儿,又渐渐亮了起来,将整个花厅映得通明。   萧晏想起什么,问道:“姑姑似乎很喜欢那个黎枝枝?”   “她是个好孩子,”长公主放下签子,转过身徐徐道:“我看人的眼光向来是准的。”   萧晏想了想,道:“此女也不是什么奸恶之人,往后她和阿央之间,我不会再插手,您放心便是。”   长公主好笑道:“你这语气,倒仿佛要把阿央许配出去了。”   萧晏也忍不住笑了,他生得模样极好,这么一笑,眉梢眼角的阴沉也散了大半,长公主欣然,道:“枝枝说她在乡下的小村子长大,我瞧着倒不像呢,举止落落大方,进退有度,有些小心思还挺可爱,可见她亲生爹娘把她教得极好。”   萧晏听罢,忽而冷笑一声,道:“这恐怕不是她亲生爹娘的功劳,毕竟她亲爹娘可不会教她什么。”   闻言,长公主愣了愣,道:“你知道些什么?”   萧晏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棋子,顿了片刻,才答道:“黎府不是说,黎枝枝是收养的么?可据我所知,并非如此,她原本是黎岑夫妇的亲生女儿,也是黎府真正的千金小姐。”   长公主面露震惊道:“竟有此事?”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三十章   回到黎府的时候, 天色已经十分晚了,黎枝枝一下马车就瞧见黎行知从大门出来,他像是松了一口气, 道:“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黎枝枝笑笑:“遇到一些事情,耽搁了时辰, 让行知哥哥担心了。”   黎行知见马车旁边站着一个男人,很是眼生, 作侍卫打扮, 腰间还挎着刀,有些惊疑道:“枝枝, 这位是……”   黎枝枝对那侍卫道:“有劳你跑这一趟, 烦请向长公主殿下转答谢意,不胜感激。”   那侍卫连忙应下了, 这才纵马离去, 消失于夜色之中。   ……   正院里, 灯烛明亮,将室内映得通透,屏风上绣着蛱蝶抱花图,在烛光下投落蒙蒙的影子,黎夫人正坐在榻边看账, 外面进来一个婆子, 附耳低声向她说了几句话,黎夫人惊讶地账本都忘了翻:“果真?”   那婆子道:“千真万确,门房就在旁边,亲耳听见她说的长公主, 那侍卫生得人高马壮, 又威风凛凛, 岂是寻常人家能养得起的?”   “长公主竟然真的对她青眼相待,”黎夫人既不敢置信,又喜出望外,道:“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若是真能与长公主殿下攀上交情,请她为晚儿上簪,哪里还用得着我这般四处奔波,看人脸色?”   光是想想那些夫人们的嘴脸,她就满肚子来火,眼看黎素晚的及笄日越来越近,她越发愁得吃不好,寝不安的,起了一嘴燎泡,如今简直是天降甘霖,黎夫人喜形于色,急忙吩咐道:“快,去把那丫头叫来,我有事问她。”   下人去了,彼时黎枝枝正在疏月斋,听得对方传话,心中顿时反胃不已,甚至有一种想吐的冲动,她自是明白黎夫人的意图,可是黎枝枝并不想给她这个机会,并非是讨厌她利用自己,而是黎枝枝打心眼里就不愿意黎夫人去攀附长公主。   她根本不配。   弱者攀附强者是一种生存本能,并不可耻,可在黎枝枝看来,像黎府这种,只适合烂在泥地里。   她婉拒了那来传话的下人,推说自己身子不适,不能去主院,谁知没多久,黎夫人竟然亲自前来了。   疏月斋的下人不知内情,十分高兴,包括王婆子,她欣慰地对黎枝枝道:“小小姐您瞧瞧,老婆子之前同您说什么来着?只要沉得住气,日子一长,夫人自然就看得见您了,犯不着同那位争。”   倘若是上辈子的黎枝枝,恐怕也会这样想,怀着满腔的欣喜雀跃,以为黎夫人终于看见她了,殊不知,真相往往是更加残酷的。   正思量间,黎夫人已经到了,一大群丫环婆子,前呼后拥,塞了一屋子,小小的疏月斋都显得拥挤起来,她就连在自己府里也不忘摆一摆夫人的排场。   黎枝枝既然装了病,这会儿自然没有起身相迎,干脆就躺在床上,看着黎夫人过来坐下,她四下看了看,难得和颜悦色道:“你这院子确实小了一点,回头我让人把如意苑收拾出来,那里宽敞些,你搬过去住吧?”   施恩一般的语气,黎枝枝故作受宠若惊,道:“多谢夫人,只是我在这里住惯了,搬去别的院子反而觉得不自在,疏月斋就很好。”   本就是随口说一句,见她不愿意,黎夫人也没有多劝,毕竟她今日来,可不是为着要给黎枝枝腾院子的,她又耐着性子,关切地说了几句话,这才进入正题:“我听说,你今日去长公主府上作客了?”   黎枝枝垂眸,怯生生道:“也不算作客,长公主是什么地位,岂敢高攀?”   黎夫人梗了一下,黎枝枝抬起眼望向她,信誓旦旦道:“夫人放心,我清楚自己的身份,绝不会做出那种阿谀奉承,攀附权贵之事,叫旁人笑话咱们黎府爱慕虚荣。”   黎夫人一听,登时就急了,道:“哎呀,你这孩子,什么叫攀附权贵?长公主殿下对你青眼相待,那是咱们黎府的荣幸啊,谁敢笑话?”   大约觉得自己语气有些过于迫切了,黎夫人很快又平静下来,拉起黎枝枝的手,谆谆教导道:“下次要是再遇到长公主殿下,你就大大方方地向她行礼问好,做足礼数,不要有一丝错处,如此才显得咱们黎府有教养,可懂了么?”   待见黎枝枝乖巧点头,黎夫人十分满意,又细细问道:“你今日怎么去了长公主府上?她可说了什么?”   黎枝枝本想随便搪塞过去,但是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撒谎容易,可是圆谎却难,但凡黎夫人有心,去问一问车夫,就知道她今天是送萧如乐去公主府的。   黎枝枝便只好如实回答,黎夫人听罢,顿时喜形于色,连道了两个好字,又拉着黎枝枝道:“你做得很好,此番结识了长公主殿下,往后自有多多的好处。”   看着她那副表情,黎枝枝只觉得心中作呕,厌烦无比,抽回了自己的手,这一刻,她忽然就理解了萧晏当初在湖边说的那些话,有些人听见了权贵二字,便如同吃了蜜蜂儿屎似的。   黎夫人还在絮絮道:“不过你到底年纪小,来京师的时间不长,不懂得人情世故,朋友交际之间的忌讳,更何况那位还是长公主,身份高贵,倘若哪天你冒犯了她,可真就好事变成——”   黎枝枝实在是不耐烦了,冷淡地打断她的话:“夫人的意思是?”   黎夫人顾不得计较她的态度,忙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我的意思是,长公主今日特意派了侍卫送你回府,如此大的恩情,咱们是该好好感谢她,不如你去请她来府中作客,听说长公主殿下爱茶,正好前阵子我得了一些上好的峨眉雪芽,也请公主试一试。”   黎枝枝垂着眉眼,并不言语,黎夫人又哄道:“我这可都是为了你着想,人情往来是顶重要的事情,你做不好,反倒让长公主觉得你不懂礼数。”   迂回着拐弯抹角,叫人心生腻烦,黎枝枝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   没等黎夫人高兴,她忽而又道:“不过我还是要先问过长公主殿下的意思,贸贸然就请她来府上,恐怕太唐突了,若是公主不方便呢?”   黎夫人一想也是:“那你先去问一问,说话的时候注意些,千万不要失了礼数。”   说着,她拉着黎枝枝的拍了拍,仿佛对她寄予厚望一般,笑吟吟地道:“好孩子,你可一定要做成这件事情,不要让我失望啊。”   同样的动作,长公主做来便分外亲切和蔼,而由黎夫人做来,黎枝枝只觉得脊背发寒,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待黎夫人一走,黎枝枝便立即下了床,让玉兰打水来洗手,甚至用上了胰子,来来回回洗了三遍,直到皮肤都泛红了,这才停下。   春夜里的温度还低,黎枝枝的双手冰凉,泡在那木盆里,她面无表情地盯着粼粼水纹,并不打算依照黎夫人所说,真的去邀请长公主,等过两天随便找个借口推辞便可。   黎夫人想攀上长公主?   她做梦。   ……   大概是因为有求于黎枝枝,黎夫人这几日对她的态度尤其好,和颜悦色,说话也是带笑,这可是之前从没有过的,阖府上下都看在眼里,一方面惊诧于这位小小姐终于得了宠,另一方面,也有人在暗自猜测,是不是紫藤苑那位要被送回去了。   一时间,府里上行下效,所有人待黎枝枝的态度都好了起来,和之前截然不同,见面必是笑如春风,毕恭毕敬。   王婆子暗地唾了一口,骂他们一群势利眼,玉兰也嘲道:“都说狗眼看人低,如今总算是见识到了。”   这边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紫藤苑的,黎素晚这几日卧病在床休养,听闻此事,大惊失色,再也躺不住了,顾不得病未好全,就爬起来见人了。   这一日,她梳洗打扮妥当,揣着一颗焦灼不安的心去了花厅,才一进门,就听见黎夫人那温和带笑的声音,是在同谁说话:“这几日天气暖和了,该做一些薄的衣衫,明日会有裁缝娘子来府里量身,你有什么喜欢的款式,尽管告诉他们,多做几件漂亮的。”   语气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黎素晚倏然住了步子,用力咬住下唇,怎么会这样?   黎枝枝似有所觉,目光状若无意地瞥过门口,看见了那一抹伫立的影子,忽而笑道:“我喜欢晚儿姐姐那样的款式。”   黎夫人自是满口答应:“吩咐他们做便是。”   黎枝枝一手托着腮,又笑吟吟道:“我听说有一种流云绢,是京师里近来最时兴的料子,十分好看,夫人,我的衣裳想都用这种布料做。”   流云绢质地柔滑,触感绵软,做夏装是最合适不过了,十分受那些贵女夫人们追捧,价格颇是不菲,一尺就要一贯钱,纵然是黎夫人也有些肉疼,但还是笑道:“你既然喜欢,那就做。”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黎行知的声音:“晚儿,怎么在门口站着?”   黎素晚慌张地低下头,嗫嚅道:“我、我来用早膳……”   屋里的黎枝枝莞尔一笑,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热气,慢条斯理地喝起来。   片刻后,黎行知进来了,身后跟着黎素晚,黎枝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后,心里啧啧感慨:这小脸苍白,弱柳扶风之态,看着好生可怜呢。   不过,真是大快人心。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三十一章   黎枝枝近来找到了新鲜事情做, 那就是刺激黎素晚,譬如用膳的时候,因黎素晚病还未全好, 偶尔会咳嗽一声,她便放下筷子, 状似关切地问道:“姐姐的身子还没好么?你看这咳的,别把自己呛到了。”   黎素晚掩着口, 低声道:“我没事……”   黎枝枝却不理她, 只转头对黎夫人道:“夫人,我觉得还是让姐姐回房休息吧?这要是落下病根, 可就糟了。”   黎夫人一想也是, 再过些日子黎素晚就要及笄了,倘若病真的没好, 那就麻烦了, 便吩咐人送她回房。   可怜黎素晚早早爬起来, 连一口水都没喝上,就被送回了紫藤苑,她饿得两眼发花,婢女却只送来了一碗清粥,粥水稀得能当镜子照, 黎素晚怒道:“我不喝粥, 拿下去。”   婢女踌躇道:“这是表小姐吩咐的,说您生了病,还需忌口,喝清粥好得快一些。”   一听说是黎枝枝, 黎素晚登时气得浑身发抖, 挥手打翻了那碗清粥, 怒道:“用不着她假好心!”   然而到了中午的时候,黎素晚就开始后悔了,她腹内空空,早已饿得没有力气,可婢女端上来的,还是一碗清粥。   黎素晚脸都绿了,气道:“拿走!我要吃饭!”   那婢女却道:“这就是后厨特意给您准备的粥,没有旁的饭食了。”   黎素晚不敢置信地道:“你不会让厨娘另做么?真是蠢物!”   婢女挨了一番痛骂,既委屈又不忿,解释道:“可是小小姐说过了,您还在生病,喝粥是对身子最好的,倘若后厨敢给您做别的吃食,就是要害了您,到时候把他们都赶出府去。”   听闻此言,黎素晚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她连忙扶住桌子,像是没听清楚似的,问道:“你方才叫她什么?再说一遍。”   婢女犹犹豫豫,道:“您是说……小小姐?”   黎素晚的手骤然用力捏起成拳,她的嘴唇都有些哆嗦,声音发抖:“谁、谁让你们这么叫的?”   婢女垂下头,答道:“府里人现在都是这么叫的。”   黎素晚甚至不敢细问下去,她盯着面前那碗清粥,粥汤清亮,映出一张惊慌失措的脸,神色由不安转为愤懑,最后近乎扭曲,黎素晚再也忍不住,抬起手将那碗粥挥落,叮里哐啷摔了一地狼藉。   黎素晚死活不肯喝粥,一定要吃别的,后厨顾忌着黎枝枝说过的话,不敢给她做,索性去禀报了黎夫人,彼时一大家子正在膳厅用膳,听得下人来禀,黎枝枝住了筷子,看向黎夫人,轻声道:“是我自作主张了,倘若晚儿姐姐不愿意——”   “你也是为了她的身子着想,”黎岑皱着眉,不悦道:“晚儿实在太不懂事了些。”   “她近来生了病,脾气有些大,”黎夫人对黎枝枝好声好气道:“你也别怪她,既是你的心意,她这个做姐姐的应该领受才对,怎么能使小性子呢?”   说着,她又吩咐后厨的人:“再熬一碗粥送过去,让人看着她喝了。”   这样一来,哪怕黎素晚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喝了那碗粥,粥倒还是其次,黎夫人的态度转变才是令她最为难受的,惶惶不安之余,她背着下人在房里大哭了一场,半夜被饿醒了,抓心挠肺,却无法充饥,气得又哭了一场。   如此日日清粥,没几天,黎素晚便被折腾得面有菜色,憔悴不堪,真个儿一阵风吹就要倒的病美人了。   ……   直到四月将近,院中的花木愈发葱郁,墙角的栀子吐了蕊,花瓣洁白,香气袭人,风一吹,满院子都是淡香。   黎夫人实在按捺不住了,几次来试探黎枝枝的口风,问她有没有去见长公主。   黎枝枝当然没有去见,她瞧着对方那满目的殷切期盼,像极了一条贪婪的豺狗,心中颇是好笑,又觉得分外无趣,很直接地告诉她:“长公主拒绝了。”   那一瞬间,黎夫人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就好像与泼天的富贵失之交臂一般,既惋惜又不甘,不死心地追问道:“你是怎么说的?莫不是你说错了话,叫长公主殿下不高兴了?”   黎枝枝便编了一套话来搪塞她,黎夫人听了之后,态度显而易见地冷淡下来,甚至隐有埋怨之意,道:“兴许是你说话做事不妥帖,冒犯了贵人还不自知,到底是乡下来的,小家子气了些。”   说完便走了,连个招呼也没打,玉兰气呼呼道:“夫人怎么能那样说?什么叫乡下来的小家子气?小小姐不是她的亲生闺女么?”   海棠也难得抱怨一句:“夫人说话实在太难听了些。”   王婆子倒是猛地回过味来,用力一拍大腿,叫道:“有事叫公公,无事脸朝东,她一肚子七十二个心眼,亲娘俩也这么算呢!”   她讽刺完,又对黎枝枝道:“您甭理会,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这人的心眼子一多啊,夜里就睡不好了。”   黎枝枝还没说什么呢,几个人倒先安慰起来了,生怕她因此而难过。   黎枝枝并不觉得有什么可难过的,毕竟她是最清楚内情的那人,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很乖巧地领受了她们的好意。   一天过去,相安无事,谁知次日一早,府里就出了一件大事,原是昨夜下了一场大雨,春雷隆隆,不知怎么的,把黎府祠堂门口那一株老梨树给劈了。   玉兰一边替黎枝枝梳头,一边道:“奴婢顺道去瞧了一眼,那棵梨树竟然是从中间一分为二,整整齐齐,一半树把祠堂的房顶都给压塌了,好可怕啊。”   海棠绞干帕子,也道:“奴婢也去看了,那树倒得确实古怪,便是用斧子劈也没有那样整齐的,府里人都在议论呢。”   黎枝枝好奇道:“怎么议论的?”   玉兰一向嘴快,道:“都说那老梨树成了精,干坏事儿了,才遭雷劈。”   “呸呸呸!”王婆子从门外进来,道:“都胡说些什么?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玉兰吐了吐舌头,连忙闭嘴,王婆子把一个布包袱放下,道:“主人家的事情,咱们做下人的不好嚼舌根子,你们两个丫头片子倒好,说到主人跟前去了,就打量咱们小小姐脾气好是么?”   玉兰和海棠低眉顺眼地听她数落,王婆子话锋一转,又压低声音对黎枝枝嘀咕道:“不过要老婆子我说啊,这种事确实有些邪门,没点古怪在里头谁信啊?”   黎枝枝和两个婢女对视一眼,皆是不约而同地笑起来,王婆子把布包袱打开,笑眯眯地道:“小小姐,裁缝铺子把做好的夏衣都送来了,您试一试,若有不合身的,老婆子拿回去让她们再改一改。”   玉兰拿起一件水色的褙子,惊叹道:“这就是流云绢做的啊?料子摸起来真舒服。”   王婆子道:“一尺布就要一贯钱呢,你小心些。”   玉兰便放下了,忽而想起什么,掩口笑道:“我前阵儿听说,当时裁缝娘子去给紫藤苑那位量身,听说她也点名道姓全要流云绢,谁知裁缝娘子不干,还说贵府只给了这么多银子,再没有多的流云绢,想要也行,得加钱,那位的脸当时就绿了,拉得老长,可笑死个人了。”   “就她金贵,”王婆子很是偏心眼,努了努嘴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儿,山鸡哪儿配得起这么好的衣裳。”   ……   祠堂门口那株老梨树被雷劈了的事情,黎岑早先就知道了,自是震惊惶恐,然而他五更还要去上早朝,故而只能先把事情交给黎夫人处理。   这一天下来,他的眼皮子都跳个不停,似乎还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等黎岑下值赶回府,才听黎夫人说,祖宗牌位都倒了,尤其是他爹和祖父的,被压在供桌下面,牌位裂成几半,还泡了一晚上的雨水,上面的名讳都糊成一团。   闻此噩耗,黎岑的脸色都变了,着急忙慌往祠堂赶,但见园子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花木的断枝,那株老梨树还没清理干净,因为它实在是太大了,几十年的老树,又是黎家这么多年精心侍弄的,树冠撑开来如同一把巨伞,不知为这个祠堂遮去多少风雨。   如今它倒了,也压垮了祠堂。   黎岑在雨里站了半晌,黎夫人劝慰道:“老爷别着急,我已把祖宗牌位都请出来了,就安置在旁边的厢房里,也烧了香供奉,向祖宗大人们告罪了。”   黎岑的神色却并不见松快,他只是盯着那祠堂的断壁残垣,喃喃道:“祖父曾说过,这棵梨树是我们黎府的气运所在,好好的,怎么就倒了呢?”   黎夫人对这个说法有些不以为然,但她也不至于没眼色,在这个时候同丈夫争辩,只是好言好语地开解道:“树还在呢,老爷,只是它太大了,受不住风雨,等过一两年,还会再发新枝的。”   黎岑不言语了,黎夫人亲自为他撑伞,夫妇二人往回走,路上无话,谁知到了正院,黎岑冷不丁问了一句:“今天是什么日子?”   黎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答道:“三月三十日,老爷,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   黎岑蓦地停下步子,转头看着她,道:“枝枝是三月一日接回来的?”   闻言,黎夫人终于反应过来,有些吃惊地道:“老爷是说……”   “当初那个瞎眼的道长说,真鸾假凤相争,我黎府一月内必出祸事,”黎岑的脸色很不好看,道:“我想着,恐怕这就是祸事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三十二章   见黎岑这般想, 黎夫人的心登时往下一沉,她定了定神,用一种故作温和的语气道:“我倒是不这么觉得, 只是昨夜风雨大了些,往年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前年夏天,园子里头那株梧桐树不是也被吹倒了么?”   说完, 她又嗔怪道:“不过是巧合罢了, 我看老爷是自己吓自己。”   然而黎岑这次却并没有被说服,皱着眉道:“可那棵老梨树, 这么多年了, 早不倒,晚不倒, 偏偏在这个时候倒了, 你不觉得有些蹊跷么?”   他说着叹了一声, 怅然道:“倘若此事真是因我之过,日后我又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啊!”   黎夫人向来厌烦他这动不动就是列祖列宗,列祖列宗,这么多年了,初一十五上香供奉, 却也没见黎家的祖宗保佑你升个官儿, 在户部侍郎这个位置蹉跎度日,不上不下,得过且过,着实窝囊得很。   她实在是做腻了侍郎夫人, 每每出去和那些个王妃侯夫人应酬交际, 她都要小心陪笑, 就连位置也要往后靠,与人闲话寒暄,要说一声高攀,伏低做小。   想到这里,她心中就充满了不忿和怨气,偏偏黎岑还在思量着,道:“依我看,不如就照那个道人说的,赶紧让枝枝认祖归宗,此事才好化解。”   闻言,黎夫人心里一紧,震惊道:“那晚儿怎么办?”   黎岑不假思索道:“自然是送回去。”   “不行!”黎夫人脱口道:“怎么能把晚儿送回去?老爷您疯了么?!那可是我养了十五年的女儿!”   黎岑皱着眉看她,不解道:“你怎么回事?你是养了晚儿十几年不假,可枝枝才是你亲生的孩子,你怎么能狠得下心?”   黎夫人再顾不得什么,激动道:“我再狠心,也没有老爷您狠心,养了十几年的女儿,说送走就送走,连半点犹豫都没有!想来您是觉得养个孩子轻而易举,跟养一只猫儿狗儿没有什么区别吧?”   黎岑勃然大怒:“你——”   “既然如此,我就实话同老爷说吧,”黎夫人一不做二不休,冷声道:“当初那接生婆找上门来,说晚儿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从来就没信过!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我自己心里能不清楚?”   黎岑震惊道:“枝枝长得和你年少时那般相似,你也不信?”   “天底下长得相似的人数不胜数,难道我个个都要认下?”黎夫人不为所动,红着眼眶,道:“只有老爷您信了,说黎家的骨肉不能流落在外,要把人接回来,我也不想和您分说,您高兴就好,左右多一张嘴,也吃不穷我们黎府,现如今您要为了那个不知来路的野种,把晚儿送走,我是一万个不答应!”   她说着,用手帕拭泪道:“在我心里,晚儿就是我的亲女儿,您若是要把她送走,也把我一并送走好了。”   黎岑见她哭起来,便觉得头痛不已,顿足道:“糊涂啊!你这愚妇,怎么就是说不通呢?你就没想过万一是你弄错了?”   黎夫人却掩面泣道:“这种大事,岂敢做万一之想?那黎枝枝已在府里了,往后吃穿不愁,自是不亏待她,可晚儿若是被送走,那就是天涯相隔了!”   “更何况,现如今人人都知道她是我们黎府收养的表小姐,明日又改口,岂不是打自己的脸?叫晚儿又当如何自处?”   黎岑骂道:“那还不是你出的好主意?我当初说了不要那样做!”   黎夫人辩驳道:“可老爷后来也没反对了呀。”   夫妇二人大吵一架,各执一词,黎岑被她哭得心烦意乱,负着手不住来回踱步,最后道:“且不说她们谁真谁假的事情,那个瞎眼道人说的话,又当如何?若他说的是真的,坐视不理,那往后岂不是要害了我们黎府?”   黎夫人知道他这是退让了,这回她没再提黎素晚天生凤命之事,只顺着话头接道:“既是道长算出来的劫祸,想必一定有办法化解,不如这样,明日我就去寻觅那位高人,请他出手帮忙,老爷觉得如何?”   黎岑听了,觉得此法可行,忙道:“那要赶快,别耽搁了。”   黎夫人又问:“老爷是在哪里遇到那位道长的?可知道高人道号?”   黎岑愣住,仔细回想,才道:“我是在下值回府的路上遇见的,就在朱雀街的拐角处,至于道号,他却是没有报出来。”   真是一问三不知,黎夫人颇是无言,只得道:“我明日便着人去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找到。”   只要不把晚儿送走,万事好说,她心里自是更相信晚儿,毕竟当初她是亲眼看着那位高人相算的,可如今为了不与黎岑争执,她只好退让。   ……   又过了两日,天气开始放晴,正是四月时候,算是将将入了夏,桃花大都开落了,几场雨落之后,草木便疯了似的抽条,成日刮起南风来。   这天明园放了假,不必上学,黎枝枝穿上了新做的夏衣,浅牙色的衫裙,合以釉蓝色的腰带,勾勒出纤细的线条,让人想起二三月间梢头的细柳枝,透着一种柔软又青涩的美感,外面是一件远天蓝的袖衫,下摆绣着精致的石竹花纹样,十分漂亮。   玉兰替她在腰间系上一个小香包,笑着称赞道:“小小姐穿这一身可真好看。”   海棠则是担忧地道:“小小姐,您真的要一个人去逛庙会吗?”   “我不是一个人,”黎枝枝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还有长公主殿下。”   两个婢女皆是惊讶低呼,黎枝枝忙竖起手指,向她们比了一个嘘声的姿势,告诫道:“不许和任何人提起。”   玉兰和海棠这才明白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摇首:“小小姐放心便是,奴婢们绝不会往外说一个字的。”   玉兰还道:“若是说出去了,您只管打烂奴婢的嘴巴。”   黎枝枝忍俊不禁,道:“你这张嘴这样会说,我可舍不得。”   话毕,主仆三人皆是笑了起来。   前些日子长公主邀请她去慈恩寺看庙会,因为不想被黎夫人知道,所以黎枝枝今日没带婢女,也不叫马车,自己便从角门出了府,往公主府的方向而去。   她却没有想到,没多一会,黎府也有一辆马车驶出来,一路穿过长街,又过了东市,直到朱雀街头,车夫道:“夫人,就是这里了。”   黎夫人揭起马车帘子往外瞧了瞧,吩咐婢女道:“着人去打听一下,这附近有没有见过一个瞎眼的道士。”   婢女应了,黎夫人正欲放下帘子,目光忽然定在不远处,那里有一辆十分豪华的马车,驾以四匹骏马,车壁上以金银丝镶嵌纹样,华丽非常,车帘上又悬着明珠璎珞、玉石穗子,这是除天子以外,最高规格的马车。   黎夫人曾经见过这辆车的主人从车上下来,威风八面,贵不可言,正是当今天子的胞妹,永宁长公主殿下。   而现在,她看见那个不起眼的黎枝枝站在车边,长公主揭起车帘,笑吟吟地向她说了一句什么,很是亲昵的样子,尔后又亲自伸手,将她拉上了马车。   黎夫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那辆马车已经开始往前,她急急吩咐车夫道:“快,跟上去!”   马车上,黎枝枝才坐稳,眼睛就被一双手遮住了,她听见萧如乐故意尖声尖气地问道:“猜猜我是谁?”   黎枝枝忍不住笑了,故意道:“轻罗?”   女孩儿很得意地道:“不对。”   “是……长公主殿下?”   “错了。”   黎枝枝陪着她演了半天,把所有人的名字都说过了,就连萧晏都没放过,萧如乐笑得直打嗝,最后自己松开了手:“是阿央啦,笨姐姐!”   她很快乐地搂住黎枝枝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长公主在旁边看得忍俊不禁:“也就你愿意哄她开心,上次她用这招去骗小五,反倒被气哭了。”   黎枝枝疑惑:“小五?”   “是哥哥,”萧如乐不高兴地撅起嘴来,气呼呼道:“他太过分了!”   黎枝枝来了兴趣:“怎么过分?”   萧如乐死活不肯说,长公主笑着揭她的底:“小五只说了一句,这声音听起来不像人,倒像是猪,以后叫阿猪算了。”   萧如乐急忙忙地去捂她的嘴,道:“姑姑!不许说!”   众人皆是乐不可支地笑起来,马车里充满了快乐的气氛,唯有萧如乐一个人气急败坏,连吃了两块龙须糕才缓过来。   她气鼓鼓的,大声对长公主抗议道:“以后不要在枝枝姐姐面前说这些了!”   长公主问她:“为什么?”   萧如乐扭捏了一下,才小声道:“枝枝姐姐会嫌弃阿央笨的。”   空气蓦地静了一下,众人都不笑了,黎枝枝忽然伸手捏了捏她微鼓的腮帮子,笑道:“没有啊,听说阿央这么可爱,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闻言,萧如乐顿时笑眯了眼,立即改口:“真的?那可以多说一点!”   ……   帝城春日暮,喧喧车马度,茶馆里的小娘抱着琵琶,轻糯糯地唱着曲儿,酒旗戏鼓,花月楼台,都唱在了这京师软红香土之中。   一大早来这喝茶的人实在不多,堂内甚是清静,只有靠窗的位置有一位客人,正支着头,望向窗外的护城河,河水正是新绿,柳色依依。   他一只手轻敲桌面,像是在应和着唱曲儿的拍子,腕上一串檀木佛珠在天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微光,他气度从容,自如得仿佛在自家后花园一般,这茶馆伙计和唱曲的小娘倒成了客人。   正在这时,有人从门外进来,向茶馆伙计道:“小哥,向您打听一个人。”   茶馆伙计道:“什么人?”   “这附近有没有道士?”   “嗐,这朱雀街上的道士,没有十个也八个,本事五花八门,算命的看风水的降妖捉鬼的,你要问哪个道士?”   那人愣住了,又道:“是一个瞎眼的道人,会……会看命数,算吉凶,原先给我家老爷算过。”   “哎哟,”茶馆伙计就喜欢听这种八卦事儿:“这意思是,说得灵验了?”   “可不是?”打听的人并不是一个嘴严的,道:“那道人说我们府上一个月内会出祸事,果不其然,前儿祠堂门口一株老梨树倒了,把房顶都压塌了,我们老爷夫人着急,要找到这道人寻个化解的法子呢。”   轻叩桌面的手指顿住了,待那打听的人离开后,客人才微微招手,立在一侧的侍卫俯身,听他问道:“昨日似乎是谁告了假,说家里祠堂被树砸了的?”   徐听风从怀里摸出一个册子来,翻了翻,答道:“是户部侍郎黎大人。”   萧晏面露恍然,凤眼微微眯起,指尖再次应和着琵琶打起拍子,他想起三月早春的那个清晨,隔墙听到的密谋来。   正在这时,外面又进来了一个人,是个年轻小公子,穿着一袭石青色的锦袍,冠玉面,桃花眼,逢人先有三分笑,正是建昌侯的小儿子裴言川,他一眼就看见了靠窗的萧晏,快步过来,拱手道:“这么早叫我来,还以为是吃酒呢,急哄哄就赶来了,都忘了让人替我遮掩。”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喝了一口茶,又说起方才遇到的事,笑道:“来的时候有一个盲眼道士,非要给我算一卦,说我印堂发黑,恐有灾祸,这不就是想骗我银子?我看起来特别好骗么?”   萧晏微微挑眉,神色微妙:“瞎眼的道士?”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又是六千,我真牛逼,键盘都要敲冒烟了昂! 第三十三章   茶馆里, 抱琵琶的小娘子换了一首曲子,不是京师时兴的调子,倒有几分江南的吴侬软语, 轻轻柔柔,别有一番韵味。   裴言川看着桌上的茶盏, 嘿了一声,道:“为了这杯茶, 要吃我娘一顿打, 也太不划算了些。”   “我怕你吃了酒,回去跟你娘对打了, ”萧晏随手拿起茶壶给他斟茶, 慢悠悠道:“那侯爷岂不是明日就要参我一本?”   “参我倒是没什么,”萧晏笑着看裴言川, 道:“恐怕你要受罪了。”   闻言, 裴言川缩了一下脖子, 不敢再细想下去,他喝了茶,又嗑起瓜子来,望着窗外的沿河春色,暖风迟日, 嫩青垂柳, 不禁叹了一口气,颇为感慨道:“明明你是太子,一国储君,怎么倒比我还要清闲?成日吃酒喝茶听小曲儿。”   他说着, 又瞥了一眼萧晏腕上的檀木佛珠, 神色有些费解:“还念佛经?”   萧晏忽地笑了, 反问道:“你不也是闲人一个?”   “那怎么能比?”裴言川一哂,嗑着瓜子儿笑道:“我上有兄长,武举状元出身,去年又立了功,前途无量,来日我爹百年之后,侯位自有他继承,用不着我拼死拼活。”   谁知萧晏也笑眯眯道:“当今天子正值壮年,千秋鼎盛,再守五十载江山也不成问题,说不得我这儿子还死在他前头,如今不抓紧时间享福,还等什么?”   听闻此言,裴言川震惊得瓜子都要掉了,他单知道自己不思进取,却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还要厉害三分,他吞了一口唾沫,道:“您这些想法,皇上他知道吗?”   萧晏似笑非笑:“你说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裴言川愣是从那神色里,咂摸出了几分意味深长,再一想到萧晏方才说的话,只觉得唇舌发干,连忙倒了一盏茶灌下去,脑中却闪过无数的猜测和念头,还有那些有风没影的传闻,纷杂无比。   譬如萧晏身为皇五子,非嫡非长,却偏偏由他做了太子,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前面的几个都已不在了,当今天子曾立过两任太子,萧晏是第三个,前面两位都死了,皇三子被贬为庶人,现如今还蹲在淄北皇陵,此生不得回京。   景明帝统共有五个儿子,如今也只剩下两个,宁王和太子萧晏,裴言川曾经听过一个模糊的说法,当初要立新储君时,大臣们都建议立年长的宁王,可景明帝却一意孤行,执意立了十五岁的幼子,也就是萧晏,至于其中原因,不过是想推迟太子接触政事的时间而已。   当然,这只是私底下的传闻,无可印证,可如今萧晏加冠在即,他却依然没有参与政事,整日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景明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过问,仿佛乐见其成,简直匪夷所思。   桩桩件件,都令人不敢继续细想下去,恰在此时,忽闻一声琵琶惊弦,声音清亮,裴言川猛地回过神来,却是那抱琵琶的小娘已唱完了,正在和茶馆伙计低声说话,尔后又福了福身,转身出去了。   徐徐清风送来些许凉意,窗下的竹卷帘微微摇动起来,陈旧的穗子随之轻晃,河对岸传来嘈嘈人声,像是孩童打闹的嬉笑,茶馆里的空气却莫名安静,直到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是徐听风回来了。   他手里还抓着一个人,那人闭着眼,一身洗旧的青色道袍,手里抱着一杆旗幡,上书算卦十文,童叟无欺八个大字,细细一看,那旗幡的角落还有残留的油垢,像是被人经年累月地擦拭着什么。   徐听风对萧晏拱了手,道:“主子,人已带到了。”   那道士瞧着是个瞎眼的,一见裴言川,却扭头就走,谁成想徐听风一把揪住了他的后衣领,裴言川扔了瓜子皮儿,指着那道士笑道:“道长,方才我说什么来着,观你印堂发黑,今日想必是有灾啊,如今是信了?”   那道士苦着脸道:“善人可别取笑贫道了,不过是糊个口,赚个吃茶钱罢了,您何必同我一个穷道士较真?”   裴言川却道:“要见你的可不是我,而是这一位。”   道士一早就看见了萧晏,此时便小心地打量他一眼,他行走江湖多年,别的不说,眼光确实老辣,这位公子那周身的气派,就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出来的。   照他的经验,碰上这种的,倘若真糊弄到了,开张吃三年不成问题,要么吃三年山珍海味,要么吃三年大狱牢饭。   放在往常,瞎道士咬咬牙就上了,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可如今形势不对,不说那个笑眯眯的玉面小公子,旁边还有一个冷面煞神守着,他后脖子还在人家手里捏着呢。   心思电转,那瞎道士连忙挤出一个笑,谨慎道:“不知善人叫贫道过来,有何贵干?”   萧晏笑笑,道:“听说你算命很准,我也想算一算。”   瞎道士连称不敢,但见萧晏笑而不语,只好硬着头皮道:“善人是想算姻缘,还是问前程?”   萧晏道:“若是都想算呢?”   瞎道士下意识忽悠道:“姻缘自有姻缘的算法,前程有前程的算法,这个——”   萧晏长眉微挑,他立即改口,打着哈哈道:“既然善人想算,自是都可以,都可以,还请善人伸出手来,让贫道一观。”   萧晏便伸出左手来,腕间的佛珠发出细碎轻响,瞎道士惊讶道:“善人信佛?”   萧晏道:“怎么,你们坐经拜道,还有什么忌讳不成?”   “非也非也,”瞎道士又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只是贫道观善人面相,不太像,许是看走眼了。”   说着,又去看他的手相,细细看了半天,满口夸赞,无非是说前途无量,泼天富贵云云,又说他来日会遇到贵人,得其相助,平步青云。   裴言川在旁边听他胡诌,乐不可支地道:“你再给太——咳咳,再给这位公子瞧瞧姻缘。”   瞎道士这次竟犹豫了一下,哑火了,不是他不想夸好话,而是这位公子,他手上压根就没有姻缘线啊。   好在萧晏并没有打算真的听他胡吹,只收回手,淡声道:“罢了,其实我今日请道长过来,是另有他事。”   瞎道士忙道:“善人请讲。”   萧晏看着他那恭敬顺从的样子,不知怎么,忽然又想起另一个人来,微妙地顿了一下,才道:“祥云拥五色,青鸾归帝京,瑶池春似海——”   没等他念完,那瞎道士大惊失色,转身就想开溜,却被徐听风一拽衣领子,险些没勒死,大声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拱手告饶:“善人!好汉!饶我这一回!”   “宝鼎焕宸章,”萧晏慢悠悠地念完最后一句,微笑着看他,道:“按照本朝律例,诈欺与盗窃同罪,十文以下杖二十,十文以上一贯以下,杖四十,五两以下杖八十,徒三年,这十两以上么,杖杀弃市。”   他的语气没什么变化,就仿佛在背书一般,最后四个字说得尤其平静,那瞎道士却当即面露惊恐之色,抖如筛糠,差点没当即给他跪下了,哆嗦着道:“善人,是我一时糊涂,财迷了心窍,我——”   萧晏却只是抬了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尔后慢条斯理地道:“事已至此,我倒也不是要把道长逼上绝路,只是想给道长提一个小小的建议。”   瞎道士这会儿身家性命都捏在对方手里头,岂敢有不听?急忙忙道:“善人快请讲,快请讲,我定然铭刻于心,断不敢忘。”   萧晏的指尖轻叩桌面,笑道:“道长这笔十两银子的生意,如今苦主正满京师的找你,欲奉上重金,求道长化解劫难,我的意思也很简单,道长尽可以多多磨砺他们。”   瞎道士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只是神色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萧晏也不同他绕弯子了,微微眯起凤眸,轻声道:“父母不慈,儿女也不必一味愚孝,道长觉得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瞎道士再蠢也反应过来了,连忙答应道:“善人说的是,贫道明白您的意思。”   嗐,这说来说去,原来是要他继续诳那一家子啊。   ……   慈恩寺在京郊位置,依山而建,远远望去,殿群气势恢宏,青烟袅袅,笼罩了大半个山头,这是皇城脚下最大的寺庙了,足足有近百年的历史,香火十分鼎盛,每逢初一十五,来此处拜佛的香客络绎不绝,车马如龙。   庙里烧香的人多,烟火气也旺,萧如乐总被熏得咳嗽,两眼泪汪汪,憋气憋得都快背过去了,看起来十分可怜,轻罗便带着她去别处玩了。   长公主带着黎枝枝先是去了正殿,里面有不少人在拜菩萨,也有僧人在念经,梵声阵阵,间或有罄声木鱼声,和在一处,明明热闹,却又透着一股子奇异的宁静祥和。   黎枝枝还是头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她仰头望着那近乎顶天立地的金身佛像,垂眉敛目,一手拈花,悲悯地望着跪拜的信徒,她有些被震撼到了,许久没有说话。   直到长公主问她:“枝枝也要去拜一拜么?”   黎枝枝有些赧然,长公主却笑着将一炷香递给她,亲自领她到菩萨面前,旁边有一对母女,那女儿只有八九岁,似乎是第一次拜菩萨,懵懵懂懂,母亲便替她整理衣裳,把乱翘的鬓角仔细抚平,絮絮道:“整整齐齐的,才是敬重佛祖,好了,乖囡囡,快跪下来。”   黎枝枝低头看了看,忙把裙摆也理整齐了,恰在这时,一只洁白温暖的手伸过来,替她把散落的鬓发捋到耳后,黎枝枝一怔,正好对上长公主的目光。   她温柔地笑了笑,语气怜爱道:“不必太紧张了,心诚则灵,小乖乖,快拜菩萨吧。”   那一瞬间,黎枝枝的脸倏然涨红了,殿内声音嘈嘈,却皆不入耳,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用眼角余光瞧长公主,学着她的模样跪下,毕恭毕敬地双手拈香,一丝不苟,生怕有一点错处。   仰头望着宝相庄严的菩萨,黎枝枝轻轻吸了一口气,举着香,许了一个很大胆的愿望。   愿望之所以是愿望,正是因为它过于渺茫,黎枝枝从没想过有实现的那一天,她只是奢想一下罢了,毕竟除了庙里的那位金身菩萨,没人会听见。   她想,如果还有下辈子的话,希望菩萨能给她一个像长公主那般好的娘亲。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三十四章   得知长公主来, 慈恩寺的主持亲自相迎,拜完前殿的菩萨,他又领着长公主一行人去了后面的佛堂, 那里也有一尊菩萨,除此之外, 还有无数烛台,盛满了灯油, 正徐徐燃烧着, 灯芯明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灯油特有的气味, 无端端让人觉得沉重。   有一位年轻僧人正在念经, 木鱼声声,在佛堂内渐渐荡开, 主持引着长公主到其中一个烛台前, 道:“两日前才新添了油, 贵客今日不必添了。”   长公主颔首,她望着那烛台,一点橙色的火光轻轻跳跃着,不算很亮,仿佛一阵微风都可能吹灭它, 却一直静静地、固执地燃烧着。   “这是长明灯。”   大约是察觉到了黎枝枝的目光, 长公主转过头来,向她笑了笑,道:“蔷儿去后,我便在慈恩寺为她点了长明灯, 每个月过来看看, 替她祈福, 如今竟也有十年了。”   黎枝枝怔了一下,她立即想起传闻中所说,长公主曾有过一女,但是早早就夭折了,原来是叫蔷儿。   她看着那盏小小的灯,烛芯如豆,火光微弱,却经久不熄,因为每月都会有一个人上山来,亲自为它添灯油,上香祈福,竟然一直持续了这么多年。   黎枝枝心中一时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羡慕亦或是酸楚,原来世上也会有这样好的母亲啊。   只不过是她的运气不好而已,并非人人都和那个女人一样不堪。   思及此处,黎枝枝便觉得心里愈发难过,她站在这里,甚至莫名有一种自惭形秽之感,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着她,让她喘不上气。   她之前怎么敢许那样的愿望?   “怎么哭了?”   长公主微微讶然的声音令黎枝枝回过神来,她这才发现视线有些模糊,眨了眨眼,忙伸手用力擦拭了一下,却不知如何解释,这里点了这么多长明灯,没有一盏与她有关,她却站在这里哭起来,在旁人看来,这未免太过矫情了些。   黎枝枝不想让长公主也这么觉得,便只好小声撒谎:“对不起,我方才忽然想起死去的娘亲了,让殿下见笑。”   一旁的慈恩寺主持听罢,便诵了一声佛号,温和地道:“施主节哀,若是有心,也可以在敝寺为令堂大人点上一盏长明灯,日日祈福。”   别说黎夫人还没死,就算她死了,黎枝枝也绝不会为她点长明灯,不做个小人儿用针扎她就不错了,可主持的提议也是好心,黎枝枝一时间不知怎么拒绝。   正在她绞尽脑汁的时候,长公主却忽然开口道:“这么久没见到阿央,也不知她跑哪里去了。”   黎枝枝就坡下驴,忙道:“咱们还是去看看吧。”   长公主欣然同意,顺便拉起她的手,两人一道出了佛堂,清白的日光从檐下照进来,如今正是初夏的天气,日头并不晒,落在人身上反而暖融融的,清风吹拂而过,带来不知名的植物气息,十分好闻。   长公主倒是没急着去找萧如乐,只是带着黎枝枝在寺里闲逛,散步一般,她来过许多次,对这寺庙已经很熟悉了,很耐心地向黎枝枝介绍景致,又说了许多佛家的典故,有些她听得懂,有些却听不懂。   每当这时候,黎枝枝都觉得自己像个笨蛋,心里暗恨不已,上辈子学了那么多没用的东西,怎么没有好好研究佛法,哪怕多背几本经书,也好过现在这般,蠢得连话都接不上。   看着少女面露茫然的模样,双眸清澈明亮,懵懵懂懂,自有一股子天真在其中,长公主便觉得心中怜爱愈甚,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笑吟吟道:“真是可爱。”   黎枝枝顿时涨红了脸,忽然之间,她就明白了萧如乐的感受,倘若她有翅膀,这会儿应该已经飞起来了,这也太……   正在这时,长公主忽然侧过头去,那一瞬间,她的目光变得很锐利,如箭一般,透着锋寒的意味,令人禁不住心生惊怯。   黎枝枝从未见过她露出那种眼神,有些不好形容,又冷又厉,倘若对面是一只猎物或者敌人,此刻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殿下?”   长公主迅速恢复了平日的温和,伸手牵起她,解释道:“有人在那里窥伺我们,看样子是已经跟了许久了。”   说着,又安慰黎枝枝一句:“不必害怕,对方既然这般鬼祟,想必不敢明着来。”   黎枝枝定了定神,点点头,长公主道:“我们先走吧。”   两人一道往前殿的方向走,谁知才转过一道回廊,黎枝枝便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熟悉的穿着,熟悉的面孔,妇人满面堆笑地迎过来,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意识到方才长公主看到的人是谁。   一直跟在她们身后窥伺的人,正是黎夫人,她什么时候跟上来的?是在进寺庙前,还是进了寺庙后,亦或是……她出府的时候?   那一刻,黎枝枝心绪纷杂,几乎要竭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失控地叫出声来。   她死死地盯着黎夫人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像一只受了巨大惊吓的猫儿,浑身不自觉地微微发着抖,甚至没能发觉长公主正在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如同无声的安抚。   “你为何会在这里?”   黎枝枝的声音很低,压抑着隐隐的愤怒,并没有多少尊敬的意味,尤其是当着长公主在场,这让黎夫人觉得很失面子,她不好较真,只是似嗔似怪地道:“你这孩子,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跑出来玩也不和家里打一声招呼,可把我急坏了。”   惺惺作态的关切和亲昵,让黎枝枝差点吐出来,原来反感一个人到了极点,甚至隐约会有一种晕眩感,还有连呼吸都喘不过来的窒息。   黎夫人在和长公主殿下打招呼,笑容谄媚讨好,黎枝枝满脑子嗡嗡作响,一时间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心底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催促,让她尽快带着长公主离开此地。   否则的话,长公主很快就会看清楚黎夫人那丑态毕露的嘴脸,她心里会如何作想?会像萧晏那般,认为她是刻意接近吗?处心积虑地利用萧如乐,借机攀附她?   黎枝枝简直不敢再细想下去,她顾不得失礼,强行打断黎夫人的话,对长公主道:“殿下,咱们走吧?”   黎夫人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僵住了,像一张面具,看起来十分滑稽可笑,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黎枝枝,生气地呵斥道:“我正在和长公主殿下说话,你这孩子懂不懂礼数?”   “无妨,”长公主温柔地揽住黎枝枝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很亲切和蔼地对她哄道:“我正好也想和黎夫人聊一聊,你若是觉得闷,就去找阿央玩?”   黎枝枝哪里还有心思玩?她现在恨不得立即把黎夫人撕碎了,再团吧团吧,一口咽下肚里去!叫她这辈子都不能出现在长公主面前。   黎夫人不知她这些念头,只想赶紧把黎枝枝打发了,喜不自胜地附和道:“是是是,你去找七公主殿下玩吧,我和长公主说说话。”   黎枝枝终究是没去,她实在不放心长公主和黎夫人单独相处,长公主倒也没再催促,旁边正好有一座小亭,一行几人在亭子里坐下来。   长公主坐在主位,黎夫人本想挨着她坐的,谁知她屁股还没挨上凳子,长公主便对黎枝枝笑道:“站着做什么?快坐。”   于是黎夫人只能往另一边坐,那个位置被树荫遮住了,这会儿还是初夏,天气不算暖和,山间风又很大,没一会儿就吹得她直哆嗦,脸都发青了,偏偏还只能强忍着。   黎枝枝在旁边听她们聊天,不得不说,黎夫人确实是懂得交际应酬,会说话,也会逗趣儿,除了态度有些谄媚,语气过于虚伪以外,其他的都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一时之间,竟算得上相谈甚欢。   黎枝枝冷眼瞧着她那副喜形于色的模样,真个仿佛吃了蜜蜂屎儿,满心搔不着痒处,心里只觉得腻得慌,也就是长公主涵养好,愿意陪着她说那些无聊的废话。   话题说着说着,就到了黎枝枝身上,大多都是长公主发问,黎夫人自是绞尽脑汁地回答,答不出来,就现编,倒也像那么回事儿了。   而长公主从始至终,面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很温和,但是黎枝枝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她望着黎夫人的眼神十分疏离,就好像隔着一层什么,这种疏离她曾经在萧晏和轻罗身上都见过。   那一瞬间,黎枝枝整颗心都往下沉了沉,被什么东西拉扯得隐约作痛。   而黎夫人毫无所觉,她大抵还认为长公主对她青眼相待,态度热切不已,几次三番,黎枝枝想打断她的话,但是在看到长公主时,又生生忍住了。   直到黎夫人认为火候差不多了,故意做出忧心的模样,叹了一口气,道:“说来也是愁人,我那女儿近些日子就要及笄了。”   长公主果然顺势问道:“及笄是好事啊,夫人因何发愁?”   黎夫人心中得意窃喜,面上却还是忧心忡忡,道:“不怕公主殿下笑话,我还未找到为她上簪的贵人,眼看下个月就要到日子了,事情还未办妥,真叫我寝食不安。”   长公主想了想,竟接口道:“这却好办,那几日本宫正好有空,若是夫人不嫌弃,由本宫来为令媛上簪便是。”   黎枝枝一时怔住,黎夫人简直欣喜若狂,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果真?哎呀,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公主殿下啊。”   长公主笑笑,道:“不过本宫有一个要求。”   这会儿别说一个要求,哪怕是十个二十个,黎夫人也会一口答应,急忙忙道:“殿下请讲。”   长公主微笑道:“令媛的及笄礼,需得由本宫亲自来办,不必假手他人。”   黎夫人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着实愣了一下,才假作客气道:“这……是不是太麻烦殿下了?”   长公主只是道:“不麻烦,本宫不是说了,五月十八那一日有空。”   黎夫人忙道:“既然如此,此事便斗胆托付给公主殿下了。”   长公主微微颔首,没再说话,黎夫人很有眼色,知道自己该走了,便和颜悦色地对黎枝枝道:“我想起府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便先回去了,你好好陪着长公主殿下,万不要有失礼之处。”   说罢,又向长公主告了辞,这才离开,她的步子如风,骨头都仿佛轻了几两。   空气安静下来,黎枝枝垂着眼,看石桌上的纹路,大概是年岁太久了,那上面现出几道细纹,如同蛛网一般。   长公主忽然问道:“怎么不说话?”   黎枝枝抬起眼望着她,张了张嘴,才轻声问道:“殿下,您……真的要为黎素晚上簪吗?”   “嗯?”长公主微怔,不知怎么,她竟然笑起来,她模样生得颇美,这样一笑,犹如秋日里的芙蓉盛开,温暖和煦,叫人不敢直视。   正在黎枝枝觉得莫名其妙的时候,一只手落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一如既往的温暖,长公主生了一双凤眼,眼尾微挑,透着矜贵的意味,却并不让人觉得难以接近,萧晏和萧如乐也都是这样的凤眼,不愧是亲姑侄。   “小乖乖,”长公主忍俊不禁地道:“我为你上簪,你不愿意么?”   作者有话说:   二更~   枝枝,不用等下辈子啦!这辈子就能拥有! 第三十五章   那一瞬间, 黎枝枝整个人都呆了,甚至忘了做出反应,只傻傻盯着长公主, 过了好久才道:“可我的生辰不是那一日啊……”   “怎么不是?”长公主轻叹一口气,伸手替她将被山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 万分怜爱地看着她,嗔道:“真是个傻孩子, 这种事情, 怎么能退让呢?”   黎枝枝闭紧嘴巴,她怕一不小心, 就会有奇怪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 可即便如此,仍旧有轻微的哽咽, 她努力吞咽着, 试图把那些狼狈的声音咽回去, 却一下没留神,忽然打起嗝来。   这可真是太失礼了,黎枝枝猛地涨红了脸,觉得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丢脸过,只好用力捂住嘴巴, 仍旧无法止住, 最后羞愤不已,把脸埋进了胳膊肘里。   少女的脊背纤细瘦削,仿佛压着什么沉重的东西,一下一下微微地发着抖, 显示着主人此时的心情多么不平静, 长公主既心疼又怜惜, 轻轻抚摸着她的背,想起方才的黎夫人来,眼神变得冷冽而锋锐。   那位黎小姐她在游春宴上曾见过一回,平平无奇,怯懦愚钝,怎么能同枝枝相比呢?竟会有人弃了宝珠,去捧那鱼目。   长公主只觉得万分不解,再一回想黎夫人方才的表现谈吐,又觉得理所当然,世上蠢物总是这般,愚而不自知,可笑至极!   ……   拜完菩萨,长公主又带着黎枝枝和萧如乐去逛了庙会,晌午去京师最有名的酒楼吃饭,如此玩足了整整一日,才派车马把黎枝枝送回府。   萧如乐早已趴在长公主怀中睡过去了,微张着嘴,睡得可香,就差没打小呼噜了,黎枝枝笑了笑,拉起薄毯替她盖好,向长公主告辞。   长公主笑吟吟地道:“去吧,日后有什么委屈,尽管和我说,不要叫人欺负了去。”   黎枝枝有些赧然,然后点点头,轻罗忙替她打起车帘子,黎枝枝下了车,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过头望望,夕阳余晖洒落在她身上,将她的发梢和衣裙映得金灿灿的,整个人仿佛在发光一般,少女清澈的眸中盛满了孺慕之情,像是一只徘徊着不愿意离去的小兽。   长公主对着她笑了一笑,她这才轻咬下唇,很害羞似地急急转身走了。   “真是舍不得叫她走,”长公主喟叹一声,感慨道:“想来这人一旦上了年纪,就总是心软。”   轻罗放下了车帘,笑眯眯地道:“殿下又在说笑了,您这哪叫上年纪?况且您不是一向都心软么?”   长公主低头替萧如乐掖了掖薄毯,笑道:“那可不一样,我只对乖孩子心软。”   黎枝枝回了府之后,黎夫人就找了过来,速度之快,就仿佛一条闻着肉味儿的豺狗,殷勤问她道:“长公主殿下后来有没有再说什么?”   黎枝枝只是冷眼看着她那满脸热切,内心厌恶极了,面上却笑道:“说起来,公主倒真是提了一句,让夫人提前广发邀帖,务必要把亲友们都请来观礼。”   听闻此言,黎夫人十分高兴,连声道:“这是自然,我会准备妥当的。”   她说完便走了,瞧那情状,真个如老王八跌进水里,恨不得当场撒起欢来。   没过多久,前院忽然传来了声音,像是有人在说话,颇有些喧哗,黎枝枝疑惑道:“什么人来了?”   玉兰是个喜欢凑热闹的,踮起脚尖瞧了瞧,道:“诶,看着像个道士,还真叫他们找来了?”   黎枝枝秀眉微蹙,不知怎么,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道士?什么道士?”   “一个瞎眼的道士,”玉兰小声道:“前阵子祠堂门口那株梨树不是被雷劈倒了么?老爷说是要找个道士来作法,奴婢就说么,这事儿肯定有古怪。”   黎枝枝却深知不是这么回事,想来是那棵老梨树被雷劈,让黎岑终于听信了当初那个瞎道士的话,这才千辛万苦把人找了来。   黎枝枝略一思索,道:“我去看看。”   她举步往前庭的方向而去,转过回廊,远远就看见一行人朝这边过来,打头是黎岑和黎夫人,以及一个身着青色道袍的道人,双眼紧闭,显然还在装瞎。   玉兰伸着脖子瞧热闹,好奇道:“他要怎么作法?在府里摆个道场吗?”   黎枝枝笑了笑,道:“谁知道呢?”   她迎上前去,对黎岑和黎夫人打招呼:“老爷,夫人。”   那瞎眼道人莫名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便微微偏了头,转向黎枝枝的方向,黎岑忙介绍道:“道长,这就是当初您和敝人说过的那位,真鸾。”   瞎眼道人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初就是这小姑娘亲自找来跟他谈的生意,他想着送上门来的买卖,不赚白不赚,于是便照着这小姑娘说的话,故弄玄虚地骗走黎岑的玉佩,转手就卖了十两银子,因怕对方回过神去报官,他硬生生忍了好些天没敢去摆摊算命。   没想到啊,当初以为是胡诌,如今竟成了真,这府上果然出祸事了,瞎眼道人心中暗自琢磨,这究竟是不是巧合?   黎岑十分重视这位道人,亲自引着他入了花厅坐定,命人奉上香茶,客客气气地询问:“还未请教道长尊号,在哪座观中修行?”   那盲眼道士微微一笑,道:“贫道之前是在终南山上清修,后来下山游历,已有五年之久了,现如今在京郊的流云观里挂褡,道号青云子。”   他语气徐徐,不紧不慢,倒真有几分高人的风范,叫黎岑心中愈发信服,忙摒退了左右下人,毕恭毕敬道:“上一次,道长曾对敝人预言,说府中一月内必生灾祸,想不到您真是料事如神,前几日下大雨,祠堂门口的一株老树倒了,压塌了祠堂,敝人真是万分惶恐不安,而今特意请来道长,想问问,是否有什么化解之法?”   青云子便捋着胡须,故意问道:“当初贫道找上善人时,便将化解之法告知了,如今灾祸又现,可是善人并未按照贫道所说的做?”   黎岑顿时面露心虚:“说来惭愧,那假凤纵然是假,也是敝人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拙荆实在不忍将她送走,故而一直心存侥幸……”   黎夫人急忙忙道:“道长,人心都是肉长的,那孩子是小妇人亲自抚养大,若将她送走,实在是如同剜心断骨,不知道长有无两全之法?”   两全之法当然有,倘若青云子愿意,他随随便便就能说出十个八个,可是不行,他忽然想起今天早上茶馆里那个青年来,容貌俊美,气度矜贵,看着就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然而其言谈笑语中,却藏着一股子不易察觉的煞气。   正因为如此,他虽然戴着佛珠,看面相却并不像信佛的,倒像是只借着那佛珠,遮掩些什么。   青云子只是一个江湖道士而已,自问惹不起这样的人,对方要他磨砺磨砺这一对父母,他就只好照做了。   一时间,他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语气却依旧不疾不徐,详细地问过黎府的情况,为了演得像那么一回事,他还亲自去祠堂看过那棵倒了的老梨树,摸着那平滑如刀削斧劈的切面,真有些吃惊了。   恰在这时,耳边传来少女轻轻柔柔的问话:“青云子道长,可瞧出什么来了吗?”   青云子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这么大的一株老梨树,竟能被雷劈成这样?看来这家子父母是真够缺德的,叫老天都看不过眼了。   黎岑不知他心中所想,也跟着问道:“道长,可有化解之法啊?”   “有却是有,”青云子故作高深之态,捋了捋胡须,缓声道:“只是有些困难,贫道担心善人做不到啊。”   黎岑连忙道:“道长请讲,若是真的能化解,敝人一定照做。”   青云子招摇撞骗多年,编瞎话的本事张口就来:“这真鸾归京,本是天意,因怕善人不能领会,还特地授意贫道前去告知,可惜善人并未照做,公然违背天意,这是大过啊。”   这么一顶帽子扣下来,黎岑果然着了慌,惶恐不已地道:“敢问道长,要如何弥补?”   青云子沉吟片刻,才道:“这需得二位诚心悔改,亲手抄写忏悔文九九八十一遍,并早晚诵经,戒荤戒酒,持续七七四十九日,不得间断,如此方可向上天证得悔过之心。”   黎夫人失声惊叫道:“要九九八十一遍?!”   青云子颔首,又叹了一口气,道:“对二位这般的凡人而言,确实有些难以办到,不如善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黎岑生怕他撂挑子,急忙拉住他:“不不,道长且慢,敝人能做到,一定能!”   “善人有此决心,自是可嘉,”青云子又转向黎夫人:“只是尊夫人……”   黎岑立即瞪了黎夫人一眼,她便只好勉强笑道:“能做到,能做到。”   青云子唔了一声,道:“那就好,再来说说化解之法。”   黎夫人震惊瞠目,脱口道:“这还没有化解啊?”   “方才说的,只是弥补善人之前违背天意的举止,请求上天不损善人此生的功德,”青云子摇首道:“并非化解真鸾假凤之法。”   黎岑诚心请教道:“道长请说,要敝人如何做?”   青云子道:“自然还是让真鸾归位。”   “不行!”黎夫人见众人都看过去,连忙解释道:“如今京中人人都知道黎枝枝是收养的表小姐,现在又让她做回嫡小姐,岂不是白白招惹口舌是非?道长,可还有别的办法?”   青云子思索了一阵,才拈着胡须,慢吞吞地道:“真鸾假凤,既有真鸾,假凤就该退去,不可争其锋芒,善人想让二者同在,也不是全无办法,不知善人可听说过百鸟朝凤?”   黎岑点头:“自然听说过,凤凰乃是百鸟之皇。”   “然也,”青云子徐徐道:“天下百鸟皆向凤凰俯首称臣,由此可见,善人若想让假凤与真鸾同在,就必然要让其居于凤凰之下,为凤凰仆役,诚心服侍供奉,如此方能化解灾祸。”   黎夫人目瞪口呆:“你的意思是要我女儿去做她的奴仆么?”   青云子颔首道:“世间万事都讲究一个因果,她借了真鸾的命格,自然要还回去,借多少,就要还多少,两相抵消,如此才不会折损她的功德。”   黎夫人怎么肯答应?她还欲说什么,却被黎岑打断道:“道长说得有理,她既然占了好处,就要付出一些代价,天底下哪有白捡的便宜。”   在他看来,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事情,总比抄九九八十一遍忏悔文来得轻松,更何况,也不需要他去做奴仆。   事已至此,纵然黎夫人再不情愿,也别无他法,总不能真的把黎素晚送走,最后只好点头应承下来。   黎岑欲安排青云子留宿府中,予以贵客待遇,还特意吩咐了后厨另做素食,青云子却道自己是方外之人,苦修才能证道果,不愿贪图享受,黎岑便愈发敬仰,又奉了重金酬谢,青云子这次倒是没怎么推拒,收下后便告辞了。   才离了黎府两里路,听得四周无人,青云子急忙忙睁开眼睛,摸了摸怀里的热乎银子,连道观也不回了,索性赶去驿站,租了一辆马车,连夜出城去了,心里打定主意,近三五年还是不要回京师了,这里头有好宰的肥羊,却也有吃人的虎狼啊。   作者有话说:   一更   青云子:连夜跑路! 第三十六章   事情没多久就传到了黎素晚耳中, 她当即眼前一黑,险些栽倒,脸色苍白地揪住黎夫人的袖子, 不敢置信道:“娘,要、要女儿去给那个黎枝枝做奴婢?”   黎夫人也有些心疼, 道:“那道士是这么说的。”   “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黎素晚尖叫起来,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要在黎枝枝面前伏低做小的样子, 情绪十分激动地道:“一定是那个道士在胡说!娘, 您不是说过,我才是天生凤命吗?她该给我做奴婢才是!”   黎夫人皱眉道:“你以为娘愿意吗?可是你爹执意相信那个道士, 我有什么办法?万一他真的要把你送回去, 又当如何?”   听闻此言,黎素晚顿时偃旗息鼓, 总算是冷静下来, 黎夫人搂着她, 安抚道:“不过你也别怕,这只是权宜之计罢了,你在外面还是风风光光的黎府小姐,至于在府里,没人敢说什么, 娘下了命令, 谁胆敢嚼舌根子,就拔了舌头发卖出去。”   黎素晚还是觉得委屈,呜呜咽咽哭了一场,抹着眼泪道:“那往后呢?女儿这辈子就这样了么?”   黎夫人又哄道:“傻孩子, 真是钻牛角尖了, 可别忘了过些日子你就要及笄了, 娘请到了长公主殿下为你上簪,她还要亲自主持及笄礼,这是多么大的脸面?”   黎素晚一听,果然止住了哭,黎夫人拿着帕子替她拭泪,一边嗔道:“你认了长公主做义母,往后身份就拔高了一大节,那黎枝枝给你提鞋都不配,再过两年,娘替你议一桩好亲事,万一真的嫁入天家,那你就是名副其实的真凤了。”   黎素晚被这番话说动了,泛红的眼眶透着欣喜,黎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儿才是真正的鸾凤,你爹虽然愚痴糊涂,可咱们现在还得靠着他这棵大树,往后娘就只能指望你和行知了,你千万要沉住气,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黎素晚感动万分,用力点头:“嗯!女儿明白了。”   ……   疏月斋。   月华如洗,清亮亮的月光散落一地,窗扇半开,墙下有栀子盛放,幽幽的香气被夜风送进来,黎枝枝正坐在榻边,手里拿着针线,在做刺绣。   海棠捧着一个木盆进来,玉兰连忙指挥道:“放下,放那边去。”   海棠不明所以,道:“怎么了?奴婢要伺候小小姐洗脚呢。”   玉兰笑嘻嘻道:“自会有人来替你干活,等着瞧好了。”   “咱们院子又来新人了?”海棠傻傻道:“我怎么没听说。”   玉兰掩口笑道:“是来新人了,你曾经见过的。”   正在海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却听外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走几步,停一停,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叫人恨不得催她一催。   这就是新来的丫环?也实在太不懂规矩了些,海棠心想着,索性走过去把门打开了,探着身子往外一瞧,正好看清楚来人的脸,她吃惊道:“晚儿小姐?”   黎素晚正立于门边,像是在发呆,海棠这一声喊吓了她一跳,惊得回过神来,尔后用力瞪了她一眼,道:“你嚷什么?”   海棠忙噤了声,惴惴不安地看着她,正在这时,她的肩膀被轻轻拍了拍,海棠转头一看,却是黎枝枝出来了,她忙唤道:“小小姐,晚儿小姐来了。”   “我知道,”黎枝枝笑了,眸光盈盈道:“我恭候姐姐好久了,还以为姐姐今晚不来了呢。”   黎素晚恨恨瞪视着她,黎枝枝却恍若未觉,只好整以暇地打量对方,讶异道:“姐姐是独自一个人来的么?我还以为你会带几个帮手呢,毕竟……”   她歪了歪头,眉眼微弯如新月,唇角上扬,声音轻飘飘地道:“姐姐懂得怎么服侍人么?”   海棠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轻轻啊了一声,她吃惊地张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看黎素晚,又看看黎枝枝,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意思。   黎素晚今晚自然是不可能带人过来,让那些平日里伺候她的下人,看着她去服侍黎枝枝,那还不如干脆杀了她算了!   偏偏这时候,还有另外两个丫环正好奇地盯着她瞧,仿佛看好戏一般,黎素晚只觉得难堪无比,清秀的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恼恨地呵斥道:“都滚出去!”   海棠缩了缩脖子,轻声道:“小小姐,婆婆说让后厨给您做了甜汤,奴婢去瞧瞧。”   玉兰却是有心想留下来看好戏,然而对上黎枝枝的目光,她还是很乖觉地退下了,黎枝枝倒不是担心别的,只不过玉兰和海棠毕竟是下人,若是惹得黎素晚恼羞成怒,怀恨在心,改天寻她们的麻烦,反倒不好了。   等只剩下她们二人,黎枝枝侧过身子,对黎素晚盈盈一笑:“晚儿姐姐请。”   若不是黎素晚知道她本性多么恶劣,还以为这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妹妹呢,她看着那敞开的门,用力咬住下唇,踏进屋子里。   疏月斋很小,屋子也显得颇为狭窄,要什么没什么,只有桌几上放着一个白瓷细颈美人瓶,里面插着几朵栀子花,寒酸又简陋,和她的紫藤苑根本不能相提并论,黎素晚心中总算感觉到了几分安慰。   黎枝枝在榻边坐下,望着她,笑着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呀?晚儿姐姐,你该干活了。”   黎素晚转过头,满心的不情愿,没好气道:“要我做什么?”   黎枝枝微微挑眉,故作思量后才道:“我要准备就寝了,劳烦姐姐替我洗脚吧。”   黎素晚的脸一下子就绿了,不可置信道:“你要我,替你洗脚?黎枝枝,你不要太过分了!”   “啊呀,”黎枝枝万分不解地道:“怎么会过分呢?难道晚儿姐姐每天就寝之前不洗脚的么?”   黎素晚当然要洗,不仅如此,她洗脚的时候要两个婢女服侍,一个搓脚,一个捶腿,可她万万没想到,黎枝枝竟会让她做如此屈辱的事情,她本以为顶多是服侍她更衣,或者是梳头,她甚至还想过趁机拽黎枝枝的头发,偷偷报复她,叫她再也不敢那般得意。   可现在是要她洗脚,黎素晚怎么可能答应?她气得涨红了脸,怒道:“不可能!我要去告诉爹爹和娘亲,你在故意刁难我!”   她说着扭身要走,黎枝枝却半点也不着急,只笑眯眯地道:“晚儿姐姐,你可想好了,今天要是敢踏出这个门,可就别想着长公主殿下为你上簪了哦。”   这一句就仿佛戳中了黎素晚的死穴,她猛地住了步子,回过身惊疑不定地看过来,黎枝枝倚在榻边,笑道:“姐姐还不知道吧?长公主之所以答应为你上簪,那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不可能!”黎素晚面露惊色,摇首道:“娘说是她求得长公主答应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黎枝枝一哂:“你若是不信,尽可以去问一问你的好娘亲么?你看她会如何回你。”   黎素晚忽然想起这几日,黎夫人对黎枝枝的态度转变之大,心里将信将疑,道:“我要去问娘。”   黎枝枝一手支着下巴,笑得眉眼微弯,颊边梨涡隐现,道:“姐姐听不懂么?我说了,你今日若是踏出这道门,上簪的事情可就泡汤了。”   她说着,故作苦恼地蹙起眉尖儿,道:“我也不想这么对姐姐的,只是——”   黎素晚气得手都要发抖了,怒道:“黎枝枝,你在故意为难我!”   “你才知道啊?”黎枝枝忽地扑哧笑起来,眉眼粲然,色如春花,她虽然是坐着的,姿态却闲适惬意,透着一种近乎俯视的轻蔑,轻飘飘道:“怎么叫为难呢?姐姐,我是在折辱你啊。”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三十七章   屋子里很安静, 房门虚虚掩着,只有一线昏黄的烛光透出来,玉兰在门边伸着脖子, 探头探脑,试图看一看屋里此时的情形。   旁边的海棠轻轻拉了她一把, 朝她摇首,玉兰却不以为意, 冲她摆了摆手, 正欲继续细瞧时,里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 房门就被用力打开了,玉兰吓了一跳, 连忙缩回脖子。   出来的人正是黎素晚, 她双眼通红, 满面怒意,胸口不住起伏,看来是气得不轻,衣袖和裙摆都湿淋淋的,像是被水浇过一遭似的, 狼狈不堪, 她恶狠狠地剜了玉兰和海棠一眼,飞快地跑了。   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玉兰啧啧两声,这才进了屋子, 她家小姐正惬意地靠在榻上, 赤着双足, 脚丫子雪白如玉,干干净净的。   榻下放着一个木盆,里头还有大半盆水,不知怎么弄的,地上湿漉漉的全是水迹,海棠有些吃惊道:“主子,晚儿小姐真给您洗脚了?”   黎枝枝想起黎素晚当时那副表情,像是恨不得当即一头撞死,却又只能忍气吞声地照做,忍不住笑了。   玉兰也笑道:“她既要做黎府的嫡小姐,怎么能这点苦头都吃不了?这可是那位高人的意思,跟咱们小小姐没关系,又不是小小姐要故意为难她。”   她收拾着木盆,一边讥讽道:“白天做小姐,晚上做丫环,她的命可比咱们好多了,你要是心疼她,还不如心疼心疼咱们小小姐,好好的千金被她们生生作践,洗个脚怎么啦?要不是沾了小小姐的光,她天生就是个洗脚的命。”   说罢还啐了一口,玉兰的嘴巴一向利索,海棠说不过她,只呐呐解释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着又看向黎枝枝,神色慌张无措,黎枝枝忍俊不禁,对玉兰道:“好了,她说一句,你能说十句,知道你嘴皮子厉害,说话好听,早上婆婆拿了芝麻糖来,你们俩都分着吃了吧。”   这厢主仆气氛融洽,那边黎素晚怀着满腔怒火,去正院见了黎夫人,还未说话便先掉了眼泪,哭着诉说黎枝枝的恶行恶状。   黎夫人一听,果然十分生气,怒而骂道:“这小蹄子,怎能让你做这种事情?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她还真拿自己当一碟子菜了。”   说着便动身要去疏月斋,谁知才站起来,便有下人进来道:“老爷遣人来问,夫人抄的忏悔文可好了,经诵了没有?”   黎夫人顿了一下,才道:“已抄好了,经书的话,晚些时候再念。”   下人退下了,黎素晚眼里还含着两汪泪,愣愣地没反应过来,看着黎夫人问道:“娘,您为什么要抄忏悔文,还要诵经?”   黎夫人面有不虞,重重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还不都是为了你?你不要再问了。”   黎素晚虽然好奇,却也只得按捺住了,又说起自己的委屈来:“黎枝枝她就是故意的,她还亲口说过,就是要折辱女儿,娘,往后可怎么办啊?”   黎夫人拧着眉心,没好气地戳了戳她的额头,教训道:“你怎么就那么蠢?我让你去疏月斋,就是做样子给你爹看的,你还真给她做奴婢使唤了啊?长了两条腿不会跑么?”   黎素晚却哭哭啼啼地解释道:“我是想走,可是她威胁女儿,说倘若不照她的意思做,她就告诉长公主,让公主殿下不给我上簪,娘,她说得是真的么?长公主能听她的话?”   闻言,黎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表情微微凝重,半晌才沉声道:“这小贱蹄子,竟真叫她掐着命门了。”   黎素晚见她这般反应,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吃惊得连哭都忘记了,问道:“娘,是真的?”   黎夫人神色颇有些难看,道:“我今儿见着她跟长公主去慈恩寺,有说有笑,一路上长公主亲自牵着她,带她拜佛,亲切得不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亲生女儿呢,想来那小贱人说什么话,长公主必然是会听的。”   听罢这话,黎素晚又是震惊又是嫉妒,脱口道:“就她那土包子样儿,怎么能入得了长公主的眼?”   黎夫人看了她一眼,道:“都说王八看绿豆,各花入各眼,长公主看中了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娘今儿寻着机会在公主面前说了一阵子话,没一会儿公主就不太耐烦了,我怕过犹不及,便告了辞,只留下黎枝枝在那里,谁知道到了傍晚,公主才亲自送她回来。”   说到这里,黎夫人端起茶喝了一口,又恨铁不成钢地道:“但凡你争气一点,长公主看重的人是你,也就没今日这许多事情了。”   黎素晚有些委屈地道:“女儿哪能和长公主殿下说得上话啊?”   “那黎枝枝怎么就说得上?”黎夫人轻瞪了她一眼,往日总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很好,如今竟也发现了几分瑕疵和不足来,她叹了一口气,道:“现在也没法子,在你没有及笄之前,咱们都得捧着这黎枝枝,免得她去长公主耳边吹什么妖风,倒坏了你的好事,一着不慎,鸡飞蛋打,那才真真叫不合算。”   黎素晚今天憋了一肚子气,如今却还要忍着,去给那黎枝枝伏低做小,光是想想她就有些受不了,黎夫人可不管,只叮嘱她千万不能和黎枝枝对着干,先等及笄上簪了再说,黎素晚便只好忍气吞声地应下来。   等回了紫藤苑,她还是气不过,把屋里的东西都砸了稀烂,又揪着几个下人痛骂,如此好一通发泄,方才算消停了。   ……   次日一早,要去明园读书,黎枝枝收拾妥当了,往膳厅的方向走,半道上却瞧见那路中间站了个人,穿着一袭藕荷色的衫裙,身姿纤弱,十分眼熟,她定睛一看,那不是黎素晚是谁?   她正站在朱槿树下张望,不像是路过,倒像是在等人一般,待看见黎枝枝时,黎素晚连忙迎上来,柔柔唤了一声:“枝妹妹。”   这可真叫人惊讶,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么?黎枝枝微微挑眉,仔细打量她,却见她双眸泛泪,眼眶微红,像极了一株柔弱无害的小白花,与昨天晚上那又叫又骂的姿态简直判若两人,事出反常必有妖,有点意思。   黎枝枝可不认为是她幡然醒悟,心生悔意之类的,她只笑了笑:“好巧啊,晚儿姐姐怎么在这里?”   “我在等你,”黎素晚忙解释道,又小心翼翼地看她,道:“想着枝妹妹会从此处经过,便特意等了等。”   她自是不知道自己的演技在黎枝枝看来有多么拙劣,黎枝枝也不拆穿,只配合着演下去,讶异笑道:“晚儿姐姐找我有事?”   黎素晚轻咬了咬下唇,低声下气地道:“枝妹妹,我是想和你说一声抱歉,昨天夜里……我回去仔细想了想,其实你没有错,这些本来就是我欠你的,别说是要我服侍你洗脚,哪怕你要我为你当牛做马,也都是应该的,从今日起,只要你开口,便是要拿我的命去,我都不会有二话。”   “晚儿姐姐怎么会这样想?”黎枝枝故作吃惊,她的眼角余光瞥见黎素晚身侧的朱槿树后,露出了一角湖蓝色锦袍,心中顿时了然,感情这位一大早堵在这里,原来是想唱大戏啊?   这她自然是要奉陪到底了。   想到这里,黎枝枝上前一步,拉住黎素晚的手,十分诚挚地道:“姐姐误会了,昨天的事情,实在不是我故意想刁难你,只是老爷吩咐过的,事关黎府的兴衰气运,我不敢有任何疏忽,怕给黎府招致灾祸,我心里其实并不怪晚儿姐姐的,你可要相信我。”   黎素晚像是被她的语气恶心到了,整个人狠狠打了一个哆嗦,只觉得对方手心微凉,仿佛被一条蛇缠住了,鸡皮疙瘩四起。   黎枝枝却恍若未觉:“倘若晚儿姐姐心里委屈,只管也使唤我好了,我自小在乡下长大,什么粗活重活都做得,不怕吃苦,姐姐千万不要怜惜我。”   “你怎么……”黎素晚震惊无比地看着她,这人怎么变脸这样快?明明昨天晚上她那么嚣张得意,口口声声说着要折辱她,为何今日又忽然改了口,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难道她知道……   不,不可能,黎素晚在心里否认,最后只能归咎于黎枝枝的心机太过深沉,简直是无懈可击,自己根本斗不过她。   没等黎素晚说话,黎枝枝又十分恳切地道:“其实我也觉得姐姐是千金身子,做不来这些事情,我今日就去和老爷说,让他请高人再另想一个法子好了。”   “别去!”黎素晚下意识拉住她,黎岑和黎夫人可不一样,对她没多少耐心,倘若黎枝枝真的去说了,他大概还会觉得黎素晚吃不得苦,少不了又要训斥她。   黎素晚现在骑虎难下,心里万分纠结,最后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我没关系,枝妹妹,不用去找爹爹了。”   “真的吗?”黎枝枝微微张大眼睛,道:“姐姐不会觉得很辛苦么?”   “不辛苦,”黎素晚近乎咬牙切齿,道:“我是心甘情愿的。”   看着面前人宛如吃了苍蝇一般的神色,黎枝枝扑哧一下,无声地笑起来,她伸手轻轻拍了拍黎素晚的肩膀,然后微微踮起脚尖,凑到她耳畔,用很小很轻的气声道:“跟我斗,姐姐还嫩了点呢。”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三十八章   待黎枝枝离开后, 黎素晚犹在愤懑之中,她袖中的手捏紧成拳,过了片刻, 树后转出一个人来,身着湖蓝色的锦袍, 正是她的兄长黎行知。   他看着黎素晚,半晌才道:“我都听到了, 此事不怪枝枝, 那不是她的本意。”   今天一早,黎素晚就找到他, 眼眶红红, 没说两句就掉了眼泪,委屈地说黎枝枝昨天折辱她, 黎行知自是不肯相信, 黎素晚便让他躲在树后, 说是要让他看清楚黎枝枝的真面目。   “如果这就是你所说的,枝枝的真面目,”黎行知斟酌着字词,道:“晚儿,你对她的敌意和误解是不是太重了?”   “误解?”黎素晚抬起头, 不可置信地看着兄长, 有些激动地道:“我没有误解,方才那些都是黎枝枝装的,她背着人的时候根本不是这般模样。”   黎行知皱起眉头,耐着性子道:“可是方才只有你们二人在, 她为什么要装?”   黎素晚飞快地思索, 猜测道:“她一定是知道会被人听见, 才装得这么无辜,哥哥,她是故意说给你听的。”   “简直荒谬,”黎行知无语至极,满眼失望地打量自己的妹妹,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十分陌生,和他印象中那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儿相去甚远,他有些痛心地道:“晚儿,你何时变得如此不可理喻了?”   黎素晚身子一震,黎行知深吸一口气,问她道:“你对着枝枝,从来没有产生过一丝愧疚之心吗?”   黎素晚脸色微微发白,颤声道:“我……”   黎行知摇了摇头:“我觉得那位道长说得对,你既然占了她的位置,那么就要付出代价,世上万事都是如此,哪有人便宜占尽呢?更何况,这也不是枝枝的本意,她对你并无恶意,晚儿,我希望你好好反思自己。”   说罢,他便拂袖而去,再没有回头看一眼,徒留下黎素晚一个人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片刻后,轻轻抽泣起来。   ……   经过那一早上之后,黎素晚算是彻底消停了,再没有作出什么幺蛾子来,每天会准时来疏月斋干活儿,黎枝枝让她擦桌子椅子,她虽然怒目相视,却还是满不情愿地照做了,甚至没同她起过一句争执。   玉兰摸了摸后脖子,嘶了一声,道:“奴婢总觉得这有些怪怪的,后脖颈发凉,晚儿小姐怎么好似换了一个人。”   黎枝枝正在刺绣,她收完最后一针,剪去了线头,悠悠笑道:“她心里指不定在怎么咒我呢。”   这也不是什么怪事,想必是黎夫人暗地里提点了黎素晚,叫她忍着,一切都等及笄过后再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类的云云。   黎枝枝轻笑着摇首,真可惜,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呢。   “咦,小小姐这是做了一个什么?”   玉兰好奇地探头看过来,海棠瞧了一眼,道:“是个荷包吧?不过怎么比一般的荷包要大?”   黎枝枝将那个荷包展开抚平,鹅黄色的缎面,上面绣着一只漆黑的小猫,正在花丛里打滚儿,一双金色的眼睛,瞧着灵气十足。   玉兰夸道:“小小姐的手可真巧,和您比起来,奴婢这双手简直和鸡爪子没什么两样了。”   这荷包是黎枝枝给萧如乐绣的,她总是忘记带手帕,每次吃完了酥糖和糕点,就往身上擦一擦,又去抓别的,黎枝枝便给她绣个荷包,可以挂在腰上,特意做大了一些,里面除了能放帕子,还能放花生果子各种零碎玩意儿。   萧如乐收到荷包,果然很喜欢,她惊喜地张大眼睛,摸了摸那上面绣着的黑猫儿,道:“是阿喵!”   黎枝枝最爱看她高兴的模样,像一个小太阳,无忧无愁,让人见了便觉得暖洋洋的,她问道:“喜欢不喜欢?”   “喜欢!”   萧如乐高兴坏了,举着那荷包噔噔跑到长公主那里,向她炫耀:“姑姑,快看!”   “啊呀,”长公主笑了,称赞道:“真漂亮呢,枝枝的手真巧。”   黎枝枝微微红了脸,长公主逗她道:“单单只阿央一个人有,我没有么?”   黎枝枝颇有些腼腆,道:“殿下若是不嫌弃,我改日给您做一个。”   长公主便笑吟吟道:“那我且等着了。”   萧如乐对那个荷包爱不释手,连睡觉也舍不得解下,第二日又把那荷包别在腰间,去她哥哥跟前转悠。   在她转到第七遍的时候,终于引起了萧晏的注意,他合上书简,目光落在萧如乐的腰间,道:“你腰上挂了个什么东西?”   萧如乐颠颠地凑过去,把鼓囊囊的荷包展示给他看,骄傲又得意地道:“是枝枝姐姐给我做的。”   萧晏捏了捏那塞满了香糖果子的荷包,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摘下来我瞧瞧。”   萧如乐听话地把荷包解下,递给他,指着上面的黑猫道:“哥哥,你看这个像什么?”   萧晏知道那是绣的阿喵,可他偏要跟妹妹对着来,挑眉道:“一团墨汁儿?”   “是阿喵啦!”萧如乐着急地解释:“你看这爪子,这眼睛,明明就和阿喵一模一样。”   躺在绒毯上的黑猫打了一个呵欠,喵了一声,从榻上轻巧地一跃而下,绕着萧晏的腿边蹭了蹭,萧晏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捏着那荷包对萧如乐道:“是挺像的,容我仔细瞧瞧。”   萧如乐天真地相信了她哥哥要仔细观赏,于是充满信任地把荷包交给他,谁知一个时辰后,荷包是还回来了,里头却空空如也,她装的香糖果子一个都没剩下。   被质问时,萧晏还振振有词道:“我又没吃,谁知道去哪里了,大概是阿喵吃掉了吧?”   萧如乐再傻也不至于被这话骗了,气得她伤心了整整一个晚上,闹着要和萧晏断绝兄妹关系。   ……   此后有些日子没发生什么大事,黎枝枝每日去明园上学,傍晚回黎府,偶尔会去长公主府上作客,同萧如乐玩,这大概是她重生以来最松快的时候了。   眼看着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五月将近,一日黎枝枝回府时,看见黎府门口停了一辆陌生的马车,门房见她打量,便笑着道:“是宋家夫人领着表少爷来了,刚刚才到的,您快进去吧。”   黎夫人娘家姓王,原是三姊妹,她排行第二,庶姐远嫁江都,嫡亲妹妹嫁在京师本地,夫家姓宋,从前靠着祖荫官拜从二品中奉大夫,在朝中领了一个闲差事,若用黎夫人的话来说,不过是驴粪球儿面上光。   因着从前在闺中时,父母偏宠老小,排行中间的黎夫人时常被忽略,宋夫人自小又是个喜欢攀比的性子,说话直来直去,不免有些刻薄了,黎夫人便总觉得妹妹心底瞧她不起,故而两姊妹之间的感情不怎么亲密,如今虽然同在京师,两家往来却并不多。   今天宋夫人会来拜访,也不过是因着黎夫人送去的帖子罢了,听说外甥女过阵子要及笄,还得了长公主殿下的青眼,要为她主持及笄礼,宋夫人心里着实有些酸了,可不得上门来瞧一瞧?   黎枝枝准备进花厅的时候,便听见里头热热闹闹的,堂内坐了几个人,黎夫人居于主位,旁边是一名穿着贵气的妇人,眉眼间与黎夫人有二三分相似,笑吟吟地打量黎素晚,道:“有一阵子不见,晚儿这出落得愈发水灵了,等来日及笄,还不知京师有多少好儿郎排着队求娶呢。”   黎素晚红了脸,臻首微垂,略显羞涩道:“小姨谬赞了。”   宋夫人又热情道:“说起来,我那隔壁倒是有一户人家,家里的小儿子明年要及冠了,也还没说亲,如今正在翰林院里做侍读,我瞧见过几回,生得一副好相貌,和咱们晚儿十分相配呢。”   黎夫人端着茶,也不答应,只是笑道:“你几时喜欢这做媒拉纤的事情了?”   宋夫人亲热道:“倒不是喜欢说媒,只是有这么好的一个外甥女,可不得替她留心么?”   黎夫人心里冷笑,一个穷翰林也敢拿出来说,不知怀的什么心思,面上依旧淡淡地道:“还得多谢你惦记了。”   宋夫人旁边坐了一个身着竹青色衫子的斯文少年,年纪与黎行知相仿,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道:“娘,表妹还没及笄呢,您别——”   正在这时,门口的竹帘子忽然被打起来,有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外面进来了,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纷纷看过去,那少女身姿娉婷,眉眼秀丽,十分漂亮,正是黎枝枝。   座上的宋夫人盯着她打量几眼,惊讶道:“姐姐,你什么时候又有了一个女儿?还这么大了?”   黎夫人的神色僵了一瞬,但是很快,又恢复如初,对黎枝枝招手,亲切道:“枝枝过来。”   她简单地给黎枝枝介绍宋夫人,以及她的儿子宋凌云,得知黎枝枝是收养的,宋夫人十分意外:“你不说,还真瞧不出来,这样貌简直比亲生的还要更像三分。”   黎素晚的表情顿时变得难看,黎夫人倒是和颜悦色地道:“谁说这不是注定的缘分呢?”   黎枝枝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微微转头,那人却是宋凌云,他愣了一下,十分温和有礼地对她道:“小表妹。”   黎枝枝抬起眼,对宋凌云微微一笑,轻声唤道:“宋表哥。”   重活这么久,她都险些忘了,原来还有宋凌云这么一个天字号人渣。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三十九章   上辈子的黎枝枝才刚被接回黎府, 不受重视,在府里处处受气,哪怕是一个下人也敢给她脸色看。   黎枝枝便愈发小心翼翼, 怕惹了黎岑和黎夫人的厌烦,可世事总是如此, 越是小心,便越是倒霉, 有一回, 她不当心碰掉了一方砚台,那砚台是黎行知最珍视的, 黎枝枝当即吓得手足无措, 脸色发白。   眼看黎行知皱起眉,恰逢来府中作客的宋凌云也在当场, 便笑着劝道:不过一方砚台罢了, 她看着也不像是故意的, 表兄别生气了。   黎行知到底没说什么,只吩咐下人来收拾了,黎枝枝大松了一口气,对这位表哥生出十二分好感来。   毕竟她平日里遭受的冷眼甚多,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 帮一帮她, 黎枝枝心里无比感激,总惦记着那一份恩情,待宋凌云也比旁人殷勤许多,然而这一举动落在黎素晚眼中, 却误以为她对宋凌云有意, 背着人讥讽奚落她, 想攀高枝儿,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乡下来的土包子,给宋表哥做丫环都嫌不够格。   黎枝枝当时又气又恼,后来宋凌云再来黎府,她便故意退避开了,免得叫黎素晚看见,再生出什么事端来,倒是黎素晚那阵子总缠着宋凌云,表哥长表哥短,还时不时来黎枝枝跟前炫耀,说表哥给她带了什么好东西,又说表哥邀她出去玩。   黎枝枝听得实在腻烦不已,再后来,她不小心撞破了宋凌云和黎素晚的私情,两人在那花园假山后牵手亲嘴儿,宋凌云毫无所觉,黎素晚却发现她在看,还冲她扬起眉,笑容里带着得意。   因顾念着宋凌云对自己有恩,黎枝枝并未将此事宣扬出去,只当什么都没瞧见,直到她偶然得知一件事,原来这位宋表哥早已与他的一位青梅竹马议了亲事,只待春闱之后便要成亲,却还一边和黎素晚纠缠不休,卿卿我我。   黎枝枝因此对他的好感跌入谷底,谁料这还不是极限,一次中秋宴后,宋凌云在黎府吃醉了酒,一时孟浪起来,误把黎枝枝错认是黎素晚,拉着她去隔壁厢房欲行不轨之事。   黎枝枝吓得惊慌失措,拼命挣扎解释,宋凌云似是终于清醒了,醉眼迷蒙,盯着她仔细看了几眼,不以为意道:无妨,你长得也好看,比晚儿还要漂亮,只要从了我,我回去和我娘说,纳你做小,不比在黎府舒坦?   施恩一般的语气,他口中还喷着浓浓酒味,斯文扫地,那模样不见平日的半分温和有礼,倒如同褪去人皮的野兽,叫黎枝枝心里翻江倒海一般反胃欲吐。   待见宋凌云还要动手动脚,伸着嘴来亲,黎枝枝毫不犹豫地摸起桌上一块镇纸,狠砸在他额头上,他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黎枝枝总算逃过一劫,连着几日躲在疏月斋里,不敢出来露面,往后宋凌云再来,她便远远避开,或是称病不出,两人连面也碰不着了。   后来有关于宋凌云的事情,还是黎枝枝在下人嘴里听来的,传闻他不肯娶那位早已定了亲事的青梅未婚妻,却又毁了人家的清白,还闹着要退亲,一时间流言四起,沸沸扬扬,那女孩儿受不住,投水自尽了。   宋凌云曾经想来求娶黎素晚,自然是叫黎府给推拒了,转头立马把黎素晚嫁给了宁王世子,再后来太子被废,宁王做了储君,黎府也跟着一荣俱荣,扶摇直上。   这是黎枝枝上辈子死前所知道的,兴许她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是这并不妨碍宋凌云是个人渣的事实。   而现在,这个人渣还端着那副斯文君子的假面,正在应对黎岑的问话,看起来毕恭毕敬,进退有礼。   黎枝枝实在不太想看见他,毕竟脏东西看多了,让人的心情就好不起来,可听这位宋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止及笄日那一天,往后还会多多来拜访,毕竟是嫡亲的姐妹,不要生分了。   因是傍晚来的,宋家母子当天就在黎府歇下了,到了夜里,黎素晚照例来疏月斋干活,黎枝枝一边若有所思,一边盯着她看。   黎素晚被她瞧得浑身不对劲,只觉得头皮发麻,没好气道:“你看什么?”   黎枝枝笑眯眯地威胁道:“晚儿姐姐,可不许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哦。”   黎素晚:……   她憋闷不已,这些日子简直看够了黎枝枝的脸色,偏偏还不能反抗,只能任其折辱,黎素晚现在唯一的盼头就是五月十八及笄日,等过了那天,她一定要黎枝枝百倍偿还。   黎素晚一边恨恨地想,一边抓着抹布擦柜子,却听黎枝枝忽然问道:“晚儿姐姐,今天那位宋表哥,你同他熟识么?”   黎素晚愣了愣,转头看过去,却见黎枝枝正笑吟吟地望过来,黎素晚和宋凌云其实并不熟,毕竟黎府和宋府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来回都得小半个时辰,两边来往也不甚密切,黎枝枝为什么会突然打听起他来?   短短片刻,黎素晚的心中已经转过无数念头,她想起之前在花厅里,黎枝枝第一次见宋凌云的态度,笑得娇柔,还盯着宋表哥看了很久,莫非是……   黎素晚便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我们是表兄妹,打小就认识的,感情自是非同一般,你问他做什么?”   黎枝枝坐在桌边,双手捧着脸,像是有些羞涩,道:“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罢了。”   黎素晚信她才有鬼了,心里顿时冷笑不已,她其实对宋凌云这个表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模样长得算是俊,学识尚可,家世也就平平,和她心里的标准比起来,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可若是黎枝枝瞧中了他,那就另当别论了。   黎素晚心中思绪万千,擦桌子的动作也变得有一搭没一搭,黎枝枝坐在旁边盯着她看,觉得有趣极了。   这两人要真是凑在一块,岂不是烂锅配烂盖?只是可惜了宋凌云那位青梅竹马,不知究竟是哪位佳人?   黎枝枝心里思索着,是不是该去打听一下,想个法子提醒提醒对方,及时回头,免得又白白丢了一条性命,为了那种人渣,当真是不值得。   ……   次日,明园山色堂。   “梅为四君子之首,其性孤高傲然,不落俗流,稳重自矜,故而梅枝落笔需重,梅花入色要浓,如此方能既素又艳……”   堂上悬着一幅素绢,身着青衫的先生正在执笔作画,一边徐徐讲解技法,他动作娴熟,只寥寥几笔,便有数枝寒梅跃然笔下。   待这一节讲罢,他便搁下笔,让学生们自己开始作画,周先生平日里脾气颇好,唯有在作画的时候,十分较真,谁也别想糊弄他,正色叮嘱众人道:“一炷香为限,每人画出一幅寒梅图来,若是未完成,月课考试评为丙等。”   学生们听了,连忙纷纷坐正,月课是一月一考,按评级等第行赏罚,丙等为最末,谁得了怕是要被人笑上整整一年。   黎枝枝打开书袋,在里面翻来覆去,也没找到昨日备好的朱砂染料,她明明亲眼看见海棠放进来的,怎么不见了?   苏棠语坐在旁边的书案,见她似有异样,面露疑惑地看过来,小声问道:“枝枝,怎么了?”   恰巧周先生回头望见,提醒道:“肃静。”   黎枝枝向她无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尔后拿出作画用的笔,开始磨墨,正思量间,她忽然想起来,昨天黎素晚似乎在书案边晃了一圈,只是她那会在做刺绣,并未在意。   这么想着,黎枝枝转头朝黎素晚的方向看过去,她的桌上正摆着一盒朱砂染料,对上她的目光,黎素晚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很快又垂下眼去,这般明显的心虚,黎枝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本以为她这几日安分了,却不想背地里仍旧不肯消停,黎枝枝心中冷笑,不再理会她,而是回过头,望着面前的宣纸思索起来,光有墨,却没有朱砂,这幅寒梅图看样子是画不成了。   眼看一炷香的时间慢慢过去,旁边的苏棠语已经作好了大半的画,无意间瞥见黎枝枝没有动,定睛一看,却见她的纸上空白一片,有些吃惊道:“枝枝,为何不画?”   她看了看前面先生的背影,压低声音问道:“可是觉得难了?”   苏棠语记得黎枝枝从前是没有学过作画的,一炷香的时间要她画出一幅寒梅图,着实有些困难了,心里替她着急,想了想,又提议道:“不若我和你换吧?”   仔细算算,还有一点时间,她速度再快些,画一幅梅花大概没什么问题,只是下笔就不如之前那般精细了,但总比让先生评丙等好。   黎枝枝却答应,取出一支干净的笔来,递给苏棠语,小声道:“蘸一些朱砂给我。”   苏棠语这才恍然明白,意识到黎枝枝是没有带染料,便将自己的朱砂递过来,道:“先用我的。”   可她自己的画还未作好,一盒朱砂二人共用,拿来拿去,叫周先生瞧见了,指不定要生气,他最是不喜欢学生敷衍了事,上次萧嫚的染料被赵珊儿摔了,只得空着手去山色堂,还被周先生当堂训斥了。   黎枝枝没接苏棠语的染料,只让她帮忙用笔蘸了些朱砂,思索片刻,在宣纸上点下一朵漂亮的梅花,梅花将开未开,色泽红艳艳的,十分惹眼。   谁知没过多久,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先生,学生瞧见黎枝枝和苏棠语在说话,像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   说话的人是萧嫚,一时之间,画堂内所有人皆纷纷转头看过来,瞧热闹一般,苏棠语神色微僵,忍不住瞪了对方一眼,周先生却已经负手过来了,声音微沉道:“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在苏棠语和黎枝枝二人之间扫过,很快就注意到了问题所在:“你没有带朱砂?”   语气变得严肃,黎枝枝却不慌不忙地放下笔,答道:“先生,画已作好了。”   周先生下意识看了看,目光落在她面前的宣纸上,和旁人画的不同,这幅画上是大片空白,上面唯有一枝寒梅,枝干遒劲盘曲,透着一种古朴的美,枝头缀着一朵半开未开的红梅,上面覆着一片洁白的雪,有一只雀鸟不知从何处飞来,双翅微敛,欲落在梅枝上,另一只雀鸟正歪着头,似乎对那朵梅花十分好奇,于是整幅画便显得分外生动灵巧起来,意趣十足。   除此之外,旁边还以簪花小楷著着一行诗:风递幽香去,禽窥素艳来。   这短短两句诗,于这幅画而已,简直是点睛之笔,因为时间匆促,这画算不得精细,甚至落笔有些糙了,而正是因为这种近乎潦草的粗糙感,让这幅画一下子就活了起来。   “风递幽香去,禽窥素艳来,”周先生忍不住称赞道:“好画,好诗!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显然是极为喜欢,周先生本是爱画之人,忍不住又拿起那一幅画,细细观赏了一番,双眼微亮地对众人道:“我平日里总说作画要仔细,每一笔尽量做到完美,如此才能作好画,实际上并非如此,那不过是因为你们尚不能领会什么叫好画罢了。”   “倘若一幅画,让人见之如置身其境,听其有声,闻其有气,尝其有味,五感能得一,便算得上是绝妙之画了。”   周先生对着那幅画大夸特夸,颇有些激动,众学生听得似懂非懂,座上的黎素晚和萧嫚对视一眼,相顾无言,真是不明白,那明明就是两只鸟和一朵梅花而已,如稚童信手涂鸦,究竟有什么可夸的?   不论如何,这一关算是平安度过去了,待周先生走后,苏棠语松了一口气似的,与黎枝枝相视而笑,她小声道:“吓死我了,还以为先生会训斥你呢,我还在佚䅿拼命想着怎么帮你找借口,谁知他突然夸起来了,倒叫我白白担心。”   黎枝枝失笑,心中却暗自有些惊异,因为上辈子也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只不过她那时不知道染料是谁拿走的,旁边坐的人也并不是苏棠语,她连一支染朱砂的笔都没有借到,最后只得画了一朵白梅花。   好在那幅画依旧得了周先生的褒扬,黎枝枝到底没有当堂出丑,不过自那堂课后,那幅画也消失不见了,不知是被谁拿走了。   想到这里,黎枝枝的目光落在面前这幅画上,心底悄然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这一幅画……最后不会也消失不见了吧。   然而说什么,来什么,待黎枝枝用过午膳,再回山色堂时,那幅寒梅图真的不见了,黎枝枝心道果然如此,她不着急,苏棠语倒是急了,道:“你的画呢?”   她问了几个人,却是无果,午膳时候,所有人都去膳堂用膳了,没人会留在山色堂,江紫萸还不以为意道:“一幅破画而已,就算是周先生夸过的,又能值几个钱?谁还会巴巴地来偷啊?说不得随手拿去擦什么了,要真舍不得,叫她再画一幅便是了。”   苏棠语不悦道:“这怎么能一样呢?哪怕重新画一幅,也和从前的不一样了。”   江紫萸一听,阴阳怪气道:“她黎枝枝都不着急,你着的哪门子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她姐姐呢,跑来质问我,难不成疑心是我偷的?”   苏棠语立即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紫萸却不理她,自顾自走了,黎枝枝拉住苏棠语,对她摇了摇头,道:“罢了,一幅画而已。”   苏棠语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想借你的画回去让我哥哥也品赏一番呢,他也是爱画之人,若是知道你比我还小,却能作出让先生都夸赞的画,他一定十分吃惊。”   原是想跟兄长分享,黎枝枝忍不住失笑,岔开话题道:“你和你哥哥感情真好。”   苏棠语果然转移了注意力,笑道:“我二哥哥可好了,只是他身子有些差,不太在人前露面,若是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   “对了,”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事,道:“过几日便到夏至了,那天有假,恰好又是我生辰,我邀了几个哥哥姐姐去山里的庄子玩,枝枝也来么?”   黎枝枝欣然答应,正在这时,有人过来了,停在她的书案边,抬头一看,那人竟是赵珊儿,黎枝枝有些意外地道:“赵姐姐有事?”   赵珊儿不语,却看了苏棠语一眼,苏棠语有些莫名其妙,赵珊儿只好淡淡道:“能否请苏小姐回避一下?我和黎枝枝有事要说。”   那姿态高傲的,仿佛这山色堂是她家后花园似的,尔等平民皆是下人。   不等苏棠语反驳,黎枝枝却笑笑,柔声对赵珊儿道:“棠语和我情同姐妹,不是外人,赵姐姐有什么话尽可以当着她的面说,她绝不会透露出去的。”   闻言,赵珊儿却欲言又止,到底是一个字都没说,转身又回去了,苏棠语看着她的背影,无语道:“我曾经听嬷嬷说,饭甑里蒸菩萨,神气十足,如今可真真算是见识到了。”   黎枝枝忍俊不禁,两人相视,皆是扑哧笑起来,没多一会儿,赵珊儿又过来了,这回她没再让苏棠语避开,只将一卷小小的纸条放在黎枝枝面前,道:“自己瞧,这算是还了你上次的情。”   说罢便走开了,黎枝枝拿起那纸条,仔细打开,苏棠语哧哧笑道:“不愧是赵四小姐用的纸笺,还熏了香呢,嗯,是苏合香。”   那纸笺上写了一行蝇头小字,黎枝枝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苏棠语见她这般,也收了笑,小心问道:“枝枝,怎么了?”   黎枝枝将纸条递给她看,上面墨字娟娟,赫然写道:是萧嫚拿走了你的画。   苏棠语吃惊道:“她拿你的画做什么?”   黎枝枝也万分疑惑,略略摇首,倘若真是萧嫚拿了她的画,那么上辈子那一幅,是不是也是她拿的?她拿去做什么了?   正在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道:“你不要太过分!”   一时间,堂内所有的目光朝声音来处望去,正是萧嫚和赵珊儿,萧嫚一手紧紧按着书案,漂亮的面孔上布满了怒意,她盯着赵珊儿,冷声道:“我忍你很久了!”   赵珊儿却不以为意:“你大可以不忍。”   这语气和她的性子一样,透着一股倨傲的意味,萧嫚的脸色更难看了,冷笑道:“好,好!赵珊儿,你记得你今日说的话,可千万别后悔!”   她说完,抬手用力一挥,书案上的笔墨砚台稀里哗啦摔了一地,然后在这惊心动魄的寂静之中,转身大步走了。   眼见得那道绯色身影消失在画堂门口,苏棠语才吃惊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她们平日里不是最要好么,怎么突然就翻脸了?”   旁边一个女孩儿小声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方才萧嫚从外边进来,和赵珊儿说了几句话,我隔得远听不真切,大概是她问赵珊儿在做什么,赵珊儿说,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用不着向她萧嫚禀报,两人就闹起来了。”   看来这两人是彻底撕破脸了,黎枝枝用指尖轻轻掸了掸那张纸条,忽地笑了,撕得好啊,往后再见就是仇人了,看她们互相狗咬狗确实好玩。   ……   傍晚,黎枝枝下了学之后,没有回黎府,而是先去了公主府,长公主正在花园小亭里喝茶,笑着唤她过去,亲切道:“晚上在这里用膳吧?阿央今日出了宫,在我耳边念叨你一天了呢。”   说着,便扬了扬下巴,黎枝枝顺势看去,果然见那繁茂花木下,萧如乐拿着扇子扑蝴蝶玩,待看见她,惊喜地叫了一声,扔了团扇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姐姐!”   黎枝枝连忙接住她,萧如乐缠着她腻了好一会,才想起什么,从荷包里掏了半天,摸出一朵栀子花来,献宝似的道:“这个送给姐姐。”   然后又摸出另一朵,放在长公主面前:“这个送给姑姑。”   黎枝枝看她那个荷包,几天不见,还是干干净净的,一旁的轻罗见了,忍不住笑道:“殿下可宝贝这个荷包了,每天都要洗一次,还放在熏笼上细细烘干,没干就不肯睡觉。”   黎枝枝听了,只觉得心里十分熨帖,笑道:“下次再给阿央做个更好看的。”   萧如乐却摇头,认真道:“姐姐做这个很辛苦,阿央会好好珍惜这一个的,不要别的了。”   长公主笑吟吟道:“不得了,咱们阿央竟也会疼人了。”   众人皆笑起来,长公主又对黎枝枝道:“上一回我让宫里司衣局给你量了身,裁作及笄穿的衣裳,说再过两天就该好了,到时候拿来给你试一试。”   黎枝枝犹豫一下,道:“不巧得很,殿下,夏至那日我答应一个朋友,陪她去京郊北屏山的庄子过生辰,怕是不能来试衣裳。”   长公主便笑道:“那就等你空暇了再来也无妨。”   黎枝枝答应下来,萧如乐却好奇道:“姐姐,你去哪里过生辰?”   “不是我过,”黎枝枝解释道:“是陪另一个姐姐,在京郊北屏山。”   萧如乐眨眨眼:“北屏山,那里好玩吗?”   话都问到这个份上了,黎枝枝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萧如乐有点扭捏地道:“阿央也想去,可不可以?”   “这个……”黎枝枝有些犹豫,道:“恐怕要太子殿下答允。”   萧如乐的身份毕竟特殊,黎枝枝不敢擅自带她出去,更何况,那位太子殿下应该也不会同意吧?   ……   如此又过了一日,上林苑马场。   天气逐渐转暖,人们都换上了更轻薄的衣衫,夏至将至,微风拂面,带来远处不知名的草木气息。   此时正是下午时候,空旷的马场上长满了绒绒青草,远远看去,仿佛一大块柔软的毯子,风中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声,马背上的少年穿着一袭银白色的劲装,手持长弓,纵马疾驰而来,肆意张扬,说不出的潇洒。   待马儿奔过五十步之余,那少年忽然回过身,弯弓搭箭,目光锐利无比,如鹰一般盯着远处,手指一放,箭矢猛地挣弦脱出,发出咻然尖啸,如闪电一般急射出去,消失于远处。   倘若不看结果的话,这一幕必然好看得很,令人赏心悦目,然而不多时侯,徐听风便纵马而来,一手持箭禀报:不中。   马场观台上,裴言川的表情颇有点尴尬,萧晏故作不见,只慢条斯理地吃着枇杷,片刻后吐出核来,悠悠评价道:“你倒是把你哥那点花架子学了个十成十。”   裴言川挠了挠鼻子,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我哥是武举状元,我能和他比么?再说了,他从前是和……和那位一起学的武艺。”   “和前前废太子,”萧晏倒是并不在意,只斜睨他一眼,俊美的面上似笑非笑:“有什么不敢说的,又不会砍你的头。”   裴言川嬉笑道:“您能直呼其名,我却不敢。”   萧晏从徐听风手里接过那支箭,掂了掂,又左右端详,道:“说罢,要求孤什么事情?”   裴言川今日特意请他出来,又是喝酒又是听琴,最后跑来上林苑骑马射箭,一副狗腿殷勤样儿,必有所求,果不其然,裴言川先是拍马屁,殿下英明神武,好一通吹捧,尔后才问道:“听说殿下在京郊北屏山有个庄子,能借我用用么?”   萧晏拿着弓,正在慢吞吞地搭箭,闻言,抬起凤眸看他一眼,像是好奇地问道:“北屏山的庄子,你怎么想去那儿?”   裴言川支吾了一下:“我有几个同窗,想约着一起去吃酒。”   “怎么?雪柳斋的酒不好吃?”萧晏举着弓,微眯起一双凤眼,也不知是在瞄哪儿,口中漫不经心地道:“都一个个想往北屏山跑?”   平日里萧晏十分大方,不太在乎这些外物,裴言川要借什么玩意儿,车啊马啊,或是别的贵重物件,他都随口应了,说一句拿去,也不在意他什么时候还。   但是今日不知怎么,非要问得这么详细,裴言川只好绞尽脑汁地想对策,还没等他想出来,萧晏忽然笑着问道:“你猜我这一箭能不能中?猜对了那庄子便送你了。”   裴言川迟疑地看了看他,又看那远远伫立的靶子,道:“殿下要射哪一个?”   “随便,”萧晏想了想,道:“只要箭上有物,便算中了靶。”   裴言川心道,这还不简单?哪怕您射歪了,箭一头扎进地里,那也算中了,忙不迭道:“殿下必然能中。”   话音一落,萧晏的手一松,箭矢便疾飞而去,裴言川叫道:“等等——”   随即他便吃惊地睁大眼睛,目瞪口呆地盯着那支箭发出咻然之声,径自对着万里晴空,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这能射中个鬼啊?   没等裴言川叫苦,忽然间,一只鸟雀呼啦啦直坠了地,双翅犹在扑腾挣扎,灰尘四起,却是它的身子中了一箭,点点殷红鲜血染上碧色的草叶。   裴言川满眼震惊之色,又看向萧晏,年轻的太子面露遗憾,道:“大皇兄当年能一箭射中飞鸟的双目,可惜……”   没人知道他在可惜什么,也没人敢接话。   天□□晚,马场上安静无声,唯有清风徐徐,萧晏将弓箭扔给徐听风,对裴言川笑道:“你猜对了,那庄子拿去吧。”   作者有话说:   风递幽香去,禽窥素艳来。这句诗是古人写的,画是我编的,大家别笑我(捂脸   但是我个人确实很喜欢那种特别有意趣的画,还有各种小肥啾的照片,毛茸茸一团~   然后这是二更,别看只有一章,但它却有将近八千字!这是双更啊!【高亮】 第四十章   太子府。   黄昏庭院柳啼鸦, 余晖斜照,朱漆阑干下的园圃中种着几丛蔷薇,开得热热闹闹, 引来几只蝴蝶蹁跹嬉戏,流连不去。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伴随着轮车驶过的声音,徐听风推着萧晏入了一座小院, 廊下有两个婢女正凑在一起小声说话, 见了太子来,立即慌慌张张地行礼。   萧晏看着紧闭的房门, 道:“还是不肯出来?”   一个婢女恭敬答道:“回殿下的话, 七公主一直没出门,不过午膳倒是用了, 只是吃得不多。”   萧晏听罢, 笑道:“真有骨气的话, 就该不吃,怎么能受嗟来之食呢?”   他故意提高了声音,好让屋子里的人听见,果然没一会儿,一只软枕飞过来砸在门上, 萧如乐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不吃, 我再也不吃了!”   “好,”萧晏欣然颔首:“今日不吃,明日不吃,叫你饿晕在里头, 也不必去北屏山玩了, 正合我意。”   屋里头安静了片刻, 萧如乐像是才反应过来,又惊又喜道:“你同意我去啦?”   萧晏的手指在轮车扶手上轻轻叩了叩,道:“现在是同意了,你要是再不肯出来,一会儿可就不好说了。”   萧如乐竟然很警惕地道:“那你立个字据!”   萧晏差点没笑出声来,道:“你还知道字据?萧如乐,你识字儿么?”   萧如乐振振有词道:“我现在还小,日后总会识字儿的。”   “好,好,”萧晏吩咐婢女道:“取纸笔来。”   婢女领命去了,不多时复返,捧来笔墨,萧晏果然提笔在纸笺上写了一行字,末了又催促道:“行了,字据已经立好了,出来罢。”   房门打开了一条缝,黑猫迫不及待地从里头挤了出来,大声喵喵叫着,显然是被憋了一天,快要无法忍受了,萧如乐小心翼翼地往门外瞧,待看见萧晏手中拿着纸,立即放下戒备,欢欢喜喜地奔出来,捧着纸笺看了又看,扑到萧晏怀里撒娇:“哥哥真好!”   萧晏一双凤目中透着笑意,面上却不太耐烦,十分嫌弃道:“小烦人精。”   ……   次日清早,黎府门口。   一辆车马已套好了,黎府的车夫正在一旁等候,黎行知皱着眉,对黎枝枝道:“你一个人去真的没事么?这一路去北屏山颇远,那地方又偏僻,不若我还是与你同去吧。”   北屏山说是在京郊,实际上还要更往北一些,那边多山林,少人迹,风景却十分好,山上还有温泉与瀑布,前些年有人在那里置地建庄子,夏日避暑,冬日泡泉,一时间,引得京中富贵人家争相效仿,在那山上建了不少庄子。   黎行知也没去过,只听同窗林序秋说起,那山上好玩是好玩,却太偏僻了,深林里还有猛兽出没,他实在有些不放心黎枝枝独自一人前去。   黎枝枝却婉拒道:“行知哥哥多虑了,我是与棠语一起去的,哥哥不必担心,况且事先并未告知棠语说你要同去,临时起意,未免有些唐突了。”   她说得十分有理,黎行知便只得作罢,眼睁睁看着她上了马车,心里一直惦记此事,待去了国子监,几个同窗凑在一处说话,一个人问道:“行知今日何以心事重重?”   “我知道,”另一个笑着道:“他前几日不是还向序秋打听北屏山庄子的事情?听说他妹妹要去山上玩,想必是在发愁此事了。”   林序秋也记起此事,疑惑道:“你既然担心,为何不与令妹同去?”   “她不愿意,”黎行知修眉皱起,叹了一口气道:“况且她是与好友一道去的,人家未曾邀我,贸贸然去打扰,恐怕不好。”   忽然有人提议道:“那你也去么,不叫你妹妹知道就好了,序秋在那里不是有个庄子?咱们也去玩。”   几个同窗听了,都十分赞成,纷纷出言怂恿黎行知,林序秋看了一圈,了然道:“恐怕是你们想玩罢?”   “今日夏至小节,典薄和学正都不在,怕什么?哪怕要罚,也还有裴言川在前头顶着呢,我看他一早都没见个影子,想必是又溜了,君子有勇有义,要罚一同罚。”   众人起哄:“同罚!”   如此好一番撺掇,黎行知果然十分心动,又问林序秋道:“不知林弟是否方便?”   林序秋大方道:“小事罢了,那庄子一年到头也没去过几回,请诸位兄台去玩一玩也好。”   于是几个人便趁着学正不在,从一道矮墙处翻了出去,遣了一辆车马出城,直奔北屏山的方向而去了。   这些事情黎枝枝自然是一无所知的,她和苏棠语抵达庄子的时候,已近晌午时分,夏初的日头不算大,山间凉风习习,处处浓荫,远近都是深绿浅翠,间或有满树雪白的桐花盛放,被风吹得徐徐摇动,远远望去,煎盐叠雪一般,十分漂亮。   待入了园子,便听见有笑语声传来,一个女子声音清脆道:“都这时辰了,怎么三妹妹还不见来?遣人去山下瞧一瞧。”   有婢女瞧见苏棠语进来了,忙笑着道:“三小姐已来了。”   黎枝枝跟着苏棠语入了园内,里面坐了三个女孩儿,一个稍微年长些,梳着妇人的发式,另一个年纪瞧着比苏棠语大一些,模样俏丽,除此之外,坐在边上的还有一个江紫萸,苏棠语笑着对黎枝枝介绍道:“这是我大姐姐和姨母家的小表姐,紫萸,你是认得的。”   想是苏棠语事先打过招呼,苏家的姐妹们对黎枝枝十分热忱,请她坐下喝茶吃点心,说了一阵子话,苏棠语忽然问道:“宋家哥哥没来么?”   苏家大姐打趣她:“羞是不羞?只想着你宋哥哥,怎不见问起你二哥哥呢?”   苏棠语啊呀一声,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道:“二哥哥必是在屋里休息,姐姐不要笑话我了。”   苏家小表姐摇着纨扇,盈盈笑道:“等来年亲事成了,多的是机会关心你宋家哥哥,你现在急什么?”   黎枝枝听她们说起宋家哥哥,不知怎么,眼皮子忽地一跳,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她无意间看见了旁边的江紫萸,从提起那位宋家哥哥开始,她的表情就有些不虞,目光落在苏棠语面上,片刻后才挪开去,转而对上黎枝枝。   她神色一怔,黎枝枝打量了她一会儿,才笑道:“江姐姐怎么了?瞧着脸色不太好?”   这话引得众人都纷纷看过来,苏棠语关切道:“可是身子有哪里不适?”   “没什么,”江紫萸挤出一个笑来,道:“我方才被日头晃了一下眼睛,现在好多了。”   苏棠语听罢,忙起身与她换了一个位置,黎枝枝轻声问她:“这位宋哥哥是……”   苏棠语微微红了脸,小声解释道:“我还没同你说过,我年前定了亲事,就是宋家哥哥,他一会儿也会来的。”   才刚刚说完,便有下人来报:“宋家公子到了。”   不多时,一名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公子进了园子,一手拿着折扇,颇有些书生气质,斯斯文文,正是前不久才见过的宋凌云。   黎枝枝微微别过视线,掩去眼底的震惊之色,她方才只是猜测罢了,没想到和苏棠语定亲的人竟真的是宋凌云!   也就是说,上辈子那个被他毁了清白,又退了亲,最后投水而死的青梅竹马正是苏棠语。   这真是巧合得令人吃惊!   黎枝枝心中思绪万千,宋凌云却已经看见她了,神色有些吃惊,道:“表妹?”   一时间,众人皆纷纷看过来,苏棠语看了看宋凌云,又看黎枝枝,惊讶道:“枝枝是宋哥哥的表妹?”   黎枝枝站起身来,对宋凌云行了一礼,短短数息之间,她已经掩饰好了所有的情绪,盈盈笑道:“真巧,没想到宋表哥也在。”   虽然遇到这个人渣十分晦气,但是这一趟到底还不算白来。   她的心思苏棠语自是不知,只觉得既惊又喜,在她看来,好友和自己的心上人是表兄妹,这岂不是亲上加亲?   得知这一层关系,苏家的几个姐妹对黎枝枝更是亲切了几分,说话也熟稔了,气氛变得融洽无比,一团和气,正在这时,又有下人来报,说有一位小姐在门口,指名道姓要见黎姑娘。   听闻此言,黎枝枝大为意外,她实在想不出来人是谁,倒是苏棠语忙道:“既是认识枝枝,便快请她进来吧。”   那下人去了,不多时复返,身后跟着一个小姑娘,模样生得颇是漂亮,她穿着一袭鹅黄色衫裙,腰间挂着一个小荷包,步子轻快,那荷包上的珍珠穗子也跟着一晃一晃。   小姑娘正左右张望,待看见黎枝枝时,双眸倏然一亮,开心地叫道:“枝枝姐姐!”   说着便撇了下人朝这边奔过来,张开双臂往她身上扑,黎枝枝连忙接住她,吃惊道:“阿央!你怎么来了?”   萧如乐笑嘻嘻地道:“因为皇兄答允我啦!”   黎枝枝着实有些意外,以萧晏那种性格,竟真的敢把阿央交给她带着?想到这里,黎枝枝忽然警惕起来,怀疑道:“你不会又是偷偷跑出来的吧?”   “没有!”萧如乐撅起嘴叫屈,道:“是皇兄亲口答应的,对了,我还让他立了字据!”   她说着,连忙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纸笺,喜滋滋地送到黎枝枝面前,骄傲道:“你看,皇兄写了字的。”   黎枝枝打眼一看,那雪白纸笺上确实写了一行字,墨字淋漓,笔走龙蛇,颇具气势:萧阿央是小猪,兄萧晏亲笔。   黎枝枝:……   “怎么样?”萧如乐很得意地道:“姐姐,阿央是不是好聪明?”   黎枝枝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道:“对,阿央最聪明了。”   心里却默默骂道:这太子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作者有话说:   一更   阿央那么可爱,为什么要欺负阿央~ 第四十一章   而相邻不远的另一座庄子里, 堂下种了两株海棠,此时花期正好,开得十分绚烂, 深红浅粉,如女子浓妆淡抹, 想是再过不久,花就该开谢了, 日头将影子投在石阶上, 风过叶动,树影婆娑。   几个公子少爷坐在堂内, 躺的躺, 坐的坐,嗑着瓜子儿吃茶, 全没个正形, 还有翘着腿靠在太师椅上的, 一边斗蛐蛐,一边问道:“裴兄,你叫咱们大老远从京里赶过来,可有个章程没有?”   有知情的连忙道:“对对,且说来听听。”   还有不知情的:“什么章程?裴兄要做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这可真是小孩没娘, 说来话长了, ”旁人笑着给他解释道:“裴兄瞧中一个小美人,想同人家套套近乎,每天傍晚逃学去明园门口蹲着,不知吃了侯夫人多少顿打, 愣是没跟佳人说上一句话。”   那人吃了一惊:“嚯, 是谁家小姐啊?裴兄也着实太惨了吧?”   “黎府家的, 就是那个黎行知的表妹,叫什么来着?栀子?还是吱吱?总之裴兄垂涎人家许久了,前几天看见黎行知在跟人打听北屏山庄子的事情,才知道他那位表妹要来这山里玩,特意巴巴地赶过来了,就想着和佳人偶遇呢。”   斗蛐蛐的那个人笑道:“裴兄这叫什么?狗咬王八,没处下嘴啊。”   众人嘻嘻哈哈地嘲笑:“裴兄不行啊。”   “行了都闭嘴,”眼看着话题越扯越不像样,裴言川没好气地骂道:“什么狗咬王八,谁是狗?谁又是王八?你们几个么?”   “好了好了,”有人打圆场道:“别把裴兄惹急了,赶明儿放狗咬你。”   众人一顿插科打诨,堂内充满了快活的气氛,直到话题终于被斗蛐蛐的那个拉回来:“裴兄今日请哥几个来,就是想让大伙儿出出主意,怎么和那位佳人偶遇,抱得美人归,张少爷,听你平日总是吹,红颜知己一双手都数不过来,想必十分有手段了,给裴兄支几招?”   那张公子想了想,道:“给她银子?”   霎时间嘘声四起,一个笑骂道:“那是应对妓子的手段,人家是正经千金小姐,除非你把国库搬来还差不多。”   又有人出主意:“那就找个媒人上门提亲嘛,直来直去,岂不省事儿?”   众人皆是大摇其头:“没有情趣,倘若佳人拒了呢?那裴兄日后岂不是再无机会?”   一群人商议了好半天,这个出主意,那个给驳了,各执己见,险些没当场吵起来,裴言川听来听去,只觉得无比失望,他从没做过这种事情,平日里听这些公子哥们吹嘘,满嘴跑马,还以为他们是个中高手,却原来都是花花架子。   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忽有一人道:“那就写诗,她们那些娇娇小姐们,不都喜欢吟诗作赋么?让裴兄赋诗一首,送给那位佳人,道明心意,说不得就入了佳人的眼呢?”   众人一听,都纷纷觉得有理,裴言川在这听了半天,觉得唯有这个主意靠谱些,可问题来了,斗蛐蛐那个兄台问道:“裴兄会作诗?”   这话一出,空气便静了一瞬,有人缓缓道:“作一首打油诗?”   顿时引来哄堂大笑,裴言川无语至极,他家代代尚武,太|祖父是武将出身,大字不识一个,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这才封了一个侯,后来他爹也是武将,如今哥哥亦然,裴言川打小跟着习武,对读书没有半点兴趣,哪怕他娘拿鸡毛掸子在后面追着骂,也毫无用处。   让他作诗,倒不如打他一顿来得痛快。   正在这时,门口的竹帘子忽然被人从外面揭了起来,一个模样俊美,面如冠玉的青年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袭深青色的常服,坐在轮车上,凤眼含笑,腕上的紫檀佛珠折射出微亮的天光,望着众人道:“真是热闹,看来是我来迟了。”   竹帘犹自轻轻晃着,堂内却鸦雀无声,几个公子少爷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却没人敢说话,斗蛐蛐那位兄台一个劲用眼睛去瞥裴言川,像是恨不得抓住他的脖子摇一摇,质问一番。   不是说只有他们几个么?为何太子竟然会驾临此处?   裴言川也是有些懵,但见徐听风推着萧晏进来,急忙上前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萧晏随意摆手,道:“今日得空,顺道来坐一坐,方才在外面听你们谈笑,十分热闹,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面面相觑,当中不乏有人常年跟着裴言川厮混,也与太子殿下吃过几回酒的,便大着胆子道:“裴兄有了意中人,请我等给他出主意呢。”   闻言,萧晏略略挑眉,看向裴言川:“哪位佳人?”   事已至此,裴言川也没什么好瞒的,索性道:“殿下估计也见过,就是黎府的小姐,与七公主以及长公主殿下关系颇好的那位。”   “黎枝枝?”萧晏这下是真的意外了,道:“你为何会喜欢她?”   裴言川倏地红了耳根,摸了摸鼻子,含糊道:“在游春宴上,第一眼瞧着就……觉得好看。”   他想起那一日流苏树下,花落如雪,少女眉眼精致漂亮,抬眸望过来,长长的睫羽像蝴蝶的翅膀一样轻颤,说不出的好看。   “原来如此,”萧晏微微颔首,回想起黎枝枝,那张脸确实十分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澄澈清透,带着一股子能迷惑人的天真,年少而慕少艾,裴言川会被她吸引确实再正常不过了,若不是……   等他自怔忪中回过神来,听裴言川那些个狐朋狗友们已经在商议怎么作诗了,裴言川捉着笔,苦思冥想,才写下一句,旁边人便指点道:“这一句太直白了,恐怕会唐突佳人。”   裴言川只好划去,重写了一句,又有人道:“这也太含蓄了,海棠花好看,跟你喜欢那位佳人有什么关系?”   斗蛐蛐那位兄台辩驳道:“这叫以物喻人,夸那个姑娘人比花娇,你懂个屁?你一个文章次次得丙等的也懂作诗?”   那人恼羞成怒道:“说得好像你没得过丙等似的。”   “我得的丙还真没你多。”   “你——”   “行了!”裴言川烦得一个头两个大,揉了纸团,叹了一口气,没好气道:“你们要打出去打,太子殿下还在这呢,真是有辱斯文。”   萧晏只是笑而不语,裴言川想起什么,忽然问他道:“殿下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这话一出,众人皆闭了嘴,目光灼灼地看向萧晏,竖起耳朵静候,萧晏着实愣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裴言川泄气道:“也没听说过殿下有意中人,罢了,想来您也没有法子。”   复又拿起笔,继续琢磨起他那两句歪诗来,确然如他所说,萧晏长到如今,还没怎么考虑过男女私情之事,也没有哪个女子能格外引起他的注意和兴趣,之前的黎枝枝除外。   不过人都是有好胜心的,哪怕是太子殿下也不例外,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被人小看?尤其还是裴言川这种愣头青。   萧晏微微眯起凤眼,道:“孤觉得,示爱一事,究其根本,不过是一场博弈罢了。”   听闻此言,裴言川结结实实地一愣:“何为博弈?愿闻其详。”   堂内众人皆是齐齐竖起耳朵,屏气凝神,等着听太子殿下于情爱之事上的高见,万一以后用得着呢?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萧晏依旧从容自如,指尖轻叩轮车扶手,徐徐道:“一如两军交战,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兵战为下,心战为上。”   裴言川虽然自幼不爱读书,兵书却没少看,面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也有旁人不解的,谦虚问道:“敢问殿下,何为攻城,何为攻心呢?”   萧晏很从容地解释道:“譬如你施予重金或者权势,强行迫使对方屈从于你,此为攻城。”   众人恍然大悟,萧晏继续指点江山:“攻心需耐心谨慎,步步为营,缓缓图之,直到对方主动放下防备,袒露真心,便算是彻底赢了。”   所有人听得似懂非懂,裴言川挠了挠鼻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殿下,现在我该怎么做?还要……作诗吗?”   萧晏一双凤眼似笑非笑,循循善诱道:“孙子兵法第四计为何?”   裴言川不假思索道:“以逸待劳。”   萧晏便道:“诗自然还是要作的,不过,你可以依照孤之所言。”   如此这般说了,裴言川便将准备好的信笺叠起来,不禁有些迟疑道:“这样真的有用?”   萧晏胸有成竹地道:“至少有九成胜算。”   裴言川不禁面露笑意,然而问题又来了,他有些为难地道:“这信交给谁去送?”   他看了一圈,狐朋狗友们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显然是不愿意接这差事,一个解释道:“别看我,裴兄,我从来没见过你那位黎小姐。”   另一个也忙着摆手:“我也不行,裴兄,我一见女孩儿便结巴,话都说不出来,还是别给你丢脸了。”   斗蛐蛐儿那位兄台嬉皮笑脸道:“我生得这般俊朗,玉树临风,潘安再世,倘若不小心被黎小姐瞧中了,岂不是对不住裴兄你?”   还有干脆出馊主意的:“不如把这信绑在箭上,裴兄一箭射在那小姐面前,岂不是绝妙。”   最后,裴言川的目光落在了萧晏身上,那意思很明显了,萧晏想了想,向他伸手,道:“孤帮你带给她吧。”   裴言川喜出望外,连忙把那信笺奉上,道:“那就多谢殿下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男主侃侃而谈,胸有成竹,帮着兄弟追自己的老婆。   谁说帮兄弟追不是一种追呢?   好耶ヾ(??▽?)ノ 第四十二章   苏家庄子里, 得知来的人是七公主,苏家的几个姐妹说话都小心了一些,但是很快, 她们便发现这位七公主和传闻中一样,有些痴症, 性情天真如稚童,没有什么公主的架子, 却最是听黎枝枝的话, 就连坐也要挨在一起,两人亲亲热热的。   苏家姐妹们逐渐放松了下来, 倒也并未因此对萧如乐生出轻慢之心, 反而都颇喜欢她,还让人拿了各种糕点果子呈上, 让她在里面尽情挑选。   萧如乐每尝到一种好吃的, 都要给黎枝枝送一块, 她觉得今天果真是没白来,这里太好玩了,下次也要跟枝枝姐姐出来玩。   黎枝枝在和苏棠语她们谈笑之余,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旁边的宋凌云,不得不说, 这人的表面样子确实做得很好, 举止也斯文守礼,没有半点不妥之处,他来时甚至还给苏家每一位小姐都带了礼,有钗子镯子, 珍珠耳珰, 各式各样, 送给苏棠语的则是一块白玉同心佩,其意义自是不必明说。   在苏府姐姐们的打趣和调笑中,苏棠语一张清秀的小脸都红透了,羞涩地接过玉佩,垂首轻声向宋凌云道谢。   宋凌云只微笑道:“看见这块玉的第一眼,便觉得它和阿语很相配,纯洁无瑕。”   情话款款,一旁的黎枝枝却听得心里直翻白眼,险些没吐出来,却碍着苏棠语的面,强自忍着,眼角余光瞥见还有一个人也同样不自在,正是江紫萸。   她微垂着头,手里紧紧抓着一枚钗子,正是宋凌云方才送的,眼中神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黎枝枝瞧着,面上浮现几分若有所思之色。   恰在这时,宋凌云忽然叫了她的名字,歉然笑道:“有些对不住,今日不知表妹也会来,未曾替你准备礼物,还望表妹不要怪罪。”   黎枝枝眸子一转,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江紫萸,面上却俏皮一笑,故意道:“怎么敢怪罪表哥?表哥下回补上就好了。”   宋凌云便笑着道:“一定,一定,表妹喜欢什么样的?”   黎枝枝笑吟吟地道:“也不必表哥太破费了,一支钗子就很好。”   宋凌云欣然答应下来,那一瞬间,黎枝枝清楚地瞧见,江紫萸的表情更难看了,她紧紧捏着那枚钗子,用力之大,像是要把它撅折了一般。   这让黎枝枝愈发觉得心中的那个猜测是真,要么,这江紫萸实在是小心眼,过于善妒,连旁人送个东西都要紧着她来,要么,她就是对宋凌云别有心思。   再一联想,上辈子江紫萸莫名其妙和黎素晚走得近,而黎素晚又与宋凌云有私情,最后苏棠语落得那般凄惨下场……   黎枝枝愈发觉得其中有大问题,可苏棠语自己却毫无危机感,平日里待江紫萸如亲妹妹一般,但凡她有什么好用的,一定少不了江紫萸,就连两人穿衣打扮的风格都十分相似,对其根本没有半点防备……   正在黎枝枝沉思间,忽听她们说起山上有一道九叠瀑布,是从山顶落下来的,气势如龙,十分壮观,苏家那位小表姐道:“听说晴日还能看见七色虹彩,如梦似幻,仙境一般。”   苏棠语却看了看黎枝枝,犹豫道:“枝枝有些畏水,恐怕不能去了,不若姐姐们去看吧,我们在别处走走,等你们回来。”   今天是苏棠语的生辰,黎枝枝不愿意扫了她们的兴致,便笑道 :“若是瀑布,只远远看着,倒也无妨的。”   苏家小表姐高兴道:“既然如此,等用过午膳后咱们便去瞧瞧吧。”   不多时,便到了午膳时间,众人去了宴客厅,苏棠语问下人道:“二哥哥呢?”   下人连忙答道:“二公子来时乘车奔波,身子有些不适,方才已派人去请了。”   闻言,苏棠语面露忧色,懊恼道:“都怪我,早知道不该非要叫他来,我还是去瞧瞧吧。”   刚说完,门口一个人禀道:“二公子来了。”   黎枝枝早听苏棠语说过她这个二哥哥,名叫苏清商,只比她大两岁,才华横溢,满腹经纶,自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任何褒扬的词放在他身上都不嫌多,只可惜慧极必伤,老天似乎故意捉弄人,苏清商年幼时候曾经落了一次水,伤着了基本,留下病根,此后一直未好,苏家也没有让他入仕的念头,只常年用药养着。   恰在这时,堂内的帘子被打起来,一个身着铅白衣衫的青年低头踏进门里来,他模样生得颇清俊,五官与苏棠语有几分相似,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兄妹,只是他的脸色有些微的苍白,这便愈发衬得修眉如墨,让人莫名想起那宣纸上的墨迹来。   平心而论,苏清商的容貌不算多么出色,却自有一种清润如玉之感,令人一眼便觉得印象深刻,同样是穿了白衣,宋凌云与前者相比,竟仿佛鱼目较之明珠,高下立现。   “二哥哥!”   “二公子。”   苏棠语亲自跑上前扶他,众人立即起身相迎,纷纷打招呼,苏清商面上露出几分淡淡笑意,一一回应了,目光落在黎枝枝身上,苏棠语连忙解释道:“哥哥,这就是我与你说过的枝枝,另外一位是七公主殿下。”   闻言,苏清商面上露出了然之色,道:“黎姑娘。”   黎枝枝微笑颔首:“见过苏公子。”   苏清商入了座,宋凌云便笑着道:“听闻二公子是爱画之人,前阵子在下寻得一副好画,今日特意带来了,赠与二公子。”   说着便让随侍送上一卷画轴,当着众人的面徐徐打开,那是一幅蝶戏牡丹图,笔触精细,色泽鲜艳,尤其是那蝴蝶,栩栩如生。   苏清商看罢便笑了,道:“好画,宋公子有心了。”   说着便命人收起来,宋凌云也有些志得意满,拱了拱手,笑道:“二公子喜欢就好。”   众人各自分席而坐,下人鱼贯而入,奉上精致的膳食,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唯有苏清商面前,只放了一碗药膳,再无其他。   苏棠语小声对黎枝枝解释道:“二哥哥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吃不得别的。”   黎枝枝见那药膳清淡得很,不知放了什么东西,散发出一种清苦的药味,苏清商却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了。   正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动静,引起所有人的注意,黎枝枝一看,却原来是萧如乐不小心打翻了碗,汤洒了一桌子,狼藉一片。   被这么多人看着,她似乎有些着慌,急急伸手要去擦,黎枝枝连忙拉住她,道:“别动。”   那汤才端上来,这么擦肯定很烫,苏棠语见了,立即让下人过来收拾,只是萧如乐的衣裙都脏了,苏家小表姐提议道:“我那里有些衣裳,让公主殿下去换上吧?或许不大合身,但是总比脏的好。”   黎枝枝听罢,感激地向她道谢,苏棠语亲自带着她们去后院换衣裳,萧如乐一路上低着头不说话,比往常安静许多,黎枝枝以为她被吓着了,轻声细语地安慰了半天。   直到替她穿衣裳的时候,萧如乐才抬起头,双眸红红的,小声道:“姐姐,对不起啊。”   黎枝枝一怔:“怎么了?”   萧如乐嘴角微微下撇着,小心翼翼地道:“是阿央太笨,让姐姐丢脸了,姐姐不要讨厌阿央,好不好?”   她眼里含着两汪泪,表情委屈,又透着笨拙的讨好,像是很害怕她生气似的,黎枝枝心中倏然一酸,又泛起些苦涩来,不知怎么,她忽然觉得这种小心翼翼的表情很熟悉,熟悉得令她难过。   那一刻,黎枝枝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喜欢阿央,因为她像极了从前的自己,所有人都觉得她笨拙,就连她自己也知道,可还是想努力赢得别人的喜欢。   黎枝枝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头抱住阿央,摸摸她的头,很小心翼翼地道:“怎么会呢?我没有觉得丢脸,阿央是这世上最乖最好的小孩了。”   她实在很好哄,一下便快乐地笑开了,用力地回抱住黎枝枝:“姐姐也是最好的姐姐!”   不多时,黎枝枝牵着萧如乐回了席,桌子已经收拾干净了,黎枝枝索性让她与自己同坐,如此也好照看。   不知为什么,萧如乐用筷子一直不太灵活,在公主府里的时候,长公主都是干脆让她用汤匙,如今是在别人府上作客,考虑自是没那么周全,但即便如此,萧如乐还是笨拙地努力用筷子。   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道:“你看她筷子都拿不稳,当心一会儿又弄洒了,倒不如叫个下人来喂她吃饭。”   这话看似好意,可黎枝枝听着却不像那么回事,她抬起眼望过去,果然是江紫萸,她眼中含着讥讽之意,令人生厌。   萧如乐扒饭的动作停了一下,抬起眼去瞧黎枝枝,腮帮子鼓囊囊的,眼神有些不确定,黎枝枝对她笑了笑,哄道:“阿央继续吃。”   萧如乐乖乖点头,两人谁也没理会江紫萸,对方梗了一下,脸色有些不好看,苏棠语道:“我看公主用得挺好的,方才只是意外罢了。”   苏家小表姐就没这么客气了,只淡淡道一声:“吃你的便是,若吃撑了就出去消消食,你管别人怎么吃?”   这下江紫萸彻底黑了脸,也坐不下去了,匆匆起身离了席。   气氛才又恢复如常,待用过膳,下人奉了茶上来,苏棠语拉着黎枝枝去了门外廊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紫萸她有时候说话确实不好听,若惹恼了你,我替她向你道个歉。”   黎枝枝沉默片刻,抬眸望着好友,如实道:“这不是说话好不好听的问题,棠语,不管旁人如何看,我待阿央都是亲妹妹一般的,倘若今日不是你的生辰,她江紫萸不是你的表妹,我都会叫她不能体面地走出这扇门。”   听闻此言,苏棠语的表情变得窘迫,垂首道:“是我的错……”   “怎么是你的错呢?”黎枝枝只觉得万分费解,不可思议道:“这明明是江紫萸的错,和你有什么关系?哪怕要道歉,也该是江紫萸来。”   江紫萸说话素来刻薄,黎枝枝不是第一次见识了,她对苏棠语也很刻薄,或者说要更过分,苏棠语却从来不计较,若她天生是个软和性子也就罢了,可初次认识的时候,黎枝枝曾经亲眼看见她为自己出头,出言讥讽黎素晚,气得对方接不上话。   似乎唯有面对江紫萸,苏棠语才会显得束手束脚,一再退让,像是没有了底线。   片刻沉默之后,苏棠语忽然道:“这是我们家欠她的。”   “谁?”黎枝枝下意识接了一句,尔后反应过来,吃惊道:“江紫萸?”   苏棠语苦笑一声,轻声道:“你看见我二哥哥了吧?他身子不好,是因为很小的时候落水,我姑父救了他,后来……”   黎枝枝顿时明白了其中的未竟之语,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苏棠语眼眶微红,道:“我们苏府欠她一条命,姑父去后,姑姑的身子也很不好,爹娘便把她们母女接到府里,叫我们万事都让着,不要同她争,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声音轻飘飘的,在这夏日的午后,显得异常无奈而沉重。   黎枝枝默然许久,才收拾好情绪,吐出一口气,道:“既然这般,我是你的朋友,不该因此而为难你,只是你最好提醒她一句,祸从口出,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欠她一条命的。”   正在这时,萧如乐的婢女忽然慌张地来寻黎枝枝,脸色苍白道:“姑娘,小殿下不见了!”   黎枝枝一惊,急道:“什么时候的事?你不是跟着她么?”   那婢女惶恐得快要哭出来了,哆嗦道:“小殿下不喜欢拘束,从来不许奴婢们跟得近,只让远远看着,可方才一眨眼的功夫,她就不见了。”   萧如乐这毛病黎枝枝是见识过的,游春宴那次也是,她悄没声就溜了,黎枝枝额上都出了汗,简直不敢想象接下来的种种后果,旁边的苏棠语忙道:“你别急,若只是一会儿,她应该来不及走多远,这庄子里也没有什么危险,我这就派人一起找。”   黎枝枝点点头,对那婢女道:“她是在何处走不见的?你带我去看看。”   ……   萧如乐捧着自己的小荷包,哼着小调,十分开心地往回走,谁知才转过假山,便听见一个人叫她:“哎,小傻子。”   萧如乐一愣,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女孩站在廊下,那人她认识,就是方才在宴席上问她要不要喂饭的。   萧如乐不太喜欢她,而且她也很讨厌别人叫自己傻子,于是扭头继续走,江紫萸见状,又改口叫道:“七公主。”   这样叫才对嘛,萧如乐停下步子了,微微扬起下巴,学着长公主的语气,似模似样道:“你唤本宫何事?”   傻子还挺会装样,江紫萸心里暗骂一声,面上却笑着道:“我这里有好吃的糖,你要不要?”   萧如乐听了,眼珠子一转,颇有些心动,道:“什么糖?”   江紫萸拿出一块酥糖,哄道:“你过来啊。”   萧如乐毫无防备,依言过去了,待看见她手里的糖,都是平常吃惯的,不禁十分失望,道:“就这个啊?”   江紫萸以为她想要,便得意地道:“想吃?”   她把酥糖往地上一扔,道:“喏,吃吧。”   萧如乐有些吃惊地睁大眼睛,心疼道:“你怎么把糖扔了啊?”   虽然她吃腻了这种糖,可是扔地上实在好浪费啊,这个姐姐怎么能这样?   江紫萸见她不动,催促道:“快捡啊。”   萧如乐摇头,江紫萸有些生气,心道这傻子怎么不听话呢?她不是应该从地上捡起来吃吗?又蠢又笨,偏生投了个好胎,所有人都要对她俯首帖耳,无论她做了什么蠢事,都没人敢笑话她,要什么有什么……   江紫萸越想越酸,嫉妒在心底烧成了火,她见四下无人,恶向胆边生,抓起萧如乐一直捧在手里的小荷包,往地上一扔,狠狠踩了一脚,骂道:“让你捡啊!”   萧如乐猝不及防,惊叫起来:“你做什么?!”   她连忙蹲下|身去捡,一只绣鞋毫不留情地朝她的手踩过来,正在这时,斜刺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人,大力将江紫萸撞开,她一点也没防备,尖叫着跌坐在地上,一股剧痛袭来,她眼泪都疼出来了。   “姐姐!”   萧如乐看见来人,开心地叫道:“你怎么来啦?”   黎枝枝先是紧张地打量她,发现没有什么问题,才松了一口气,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萧如乐听了,连忙道:“我想送礼物给姐姐。”   她说着,打开荷包一看,里面的花已经被踩瘪了,蔫巴巴的,萧如乐心疼不已,失望道:“被她踩坏了。”   黎枝枝转头看向江紫萸,大概是方才那一下推得太重,她现在还没爬起来,表情近乎扭曲,便问萧如乐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萧如乐把方才的事情一一道来,黎枝枝忽然就有点能体会到萧晏的感觉了,这傻丫头确实太好骗了,为了一块糖就巴巴地过去,差点被人欺负了。   黎枝枝低头打量江紫萸,眼神很冷,那一瞬间,江紫萸竟有些怕她,忍不住往后退了退,道:“你要做什么?”   黎枝枝走到她身边,踩住了她的裙摆,江紫萸这下退无可退,恼怒起来:“黎枝枝,这是苏家的地方,你不要太过分了!”   黎枝枝很无谓地道:“对啊,这是苏家的地方,跟你江紫萸有什么关系?”   江紫萸一愣,黎枝枝继续道:“你不过就是个沾亲带故的旁支亲戚罢了,我只听过狗仗人势,还没见过人要看狗的脸色。”   江紫萸面色一变:“你——”   “你不会不知道我在骂你是狗吧?”黎枝枝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冷笑道:“七公主是太子殿下的同胞亲妹妹,你想欺负她,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得罪了那位,你看到时候苏家还护不护得住你。”   她说罢,忽然伸手从江紫萸头上摘下那枚钗子,往地上一扔,江紫萸大惊失色,下意识伸手去捡,却被黎枝枝一脚踩住,她当即痛得大叫起来。   黎枝枝却丝毫不为所动,脚下反而用力地碾了碾,漂亮的眸中像是凝满了寒冰,散发出丝丝冷意,她低声警告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再有下次,我就把你这只手剥皮剔骨,细细剁成臊子,上锅蒸了喂你吃下去!”   语气森冷,在这夏日里竟有几分可怖,江紫萸吓得涕泪横流,还不忘道:“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黎枝枝微微挑了眉,用看什么脏东西似的眼神盯着她,语气忽然变得轻柔无比,道:“对了,你知道乡下杀猪的时候,都是怎么剥皮的吗?先在某处用刀子割出一个细细的口子,然后再往口子的缝隙里吹气,如此皮便会鼓起来,与肉分开……”   “别说了!”江紫萸尖叫起来,想抽回手,但是却痛得动弹不得,五指连心,痛不可挡,她一个劲儿哭嚷着,原本就不漂亮的脸愈发丑态毕露,狼狈不已。   黎枝枝正准备再下一剂狠药,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廊下站了一个人,一袭铅白色衣衫,竟然是苏清商,他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了。   黎枝枝怔了怔,心绪微动,终于抬起脚,把江紫萸的手放开了,只是因为太过用力,那只手上已经印了一个很清晰的鞋印,红肿起来,颇有些可怜。   “哎呀,江姐姐真是不小心,怎么就摔倒了呢?”黎枝枝的语气故作惊讶,毫无诚意地伸手来扶。   甫一接触,江紫萸甚至有些怕她,瑟缩着往后躲了躲,却依旧没能躲过去,被黎枝枝掐着胳膊拉起来,她笑意盈盈道:“江姐姐这次可千万要站稳了。”   江紫萸看她那张漂亮的脸上,洋溢着诚挚和关切,仿佛方才那个踩着她的手,威胁着要把她剁成臊子的那个人不是她黎枝枝一般。   黎枝枝甚至还替她理了理衣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笑眯眯地叮嘱道:“江姐姐,小心一点啊,再有下次,恐怕就没这么轻松了呢。”   江紫萸看起来似乎很想瞪她,又或者骂两句,但是不知怎么,她看见了不远处的苏清商,竟然一个字都没说,转身就离开了,步子迈得飞快,不知道的还以为有鬼在后面追她似的。   黎枝枝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处,没有动,不多时,苏清商果然已经走过来了,他的脸色看起来依旧苍白,日光落下来,在他的皮肤上落下一层蒙蒙的微光,正如这初夏的太阳,看着很亮,却不太晒人,甚至有些许凉意。   黎枝枝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很有礼地问道:“二公子有话要说?”   苏清商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尔后,他竟忽然笑了起来,这一笑便犹如那宣纸上盛开了墨色的花,又仿佛初夏的日光映出了虹彩,青年的声音微微沙哑,却又透着几分轻快笑意,道:“你做了在下一直没能做到的事情,若真要说什么,在下要跟你道一声谢才是,黎姑娘。”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太急了,章都来不及分,只好二合一了!【高亮】   给大家发个红包吧~留言打1-2分的都有,实在不好意思   狗太子:情敌+1   下章就能三方会师了呢。 第四十三章   黎枝枝带着萧如乐回前厅的时候, 苏家小表姐忙笑道:“来了来了,黎姑娘和七公主殿下到了,咱们这就出发么?”   众人皆出声应和, 一行人便收拾妥当,出了庄子, 由数名仆役引路,往后山而去, 黎枝枝看了一圈, 同行的有苏家的大姐姐,苏家小表姐以及宋凌云, 苏清商因为身体不适的缘故, 说要稍后才到,让她们先去。   至于江紫萸, 她在被黎枝枝教训过后, 竟然还是跟着来了, 只是远远缀在人群后面,不肯上前来,显然是心有忌惮。   厚颜至此,黎枝枝不禁微微挑眉,倒真有些佩服了, 苏棠语见她面有异色, 轻声问道:“枝枝有事?”   黎枝枝笑而摇首,她忽然想起什么,道:“说起来,二公子他……”   苏棠语关切道:“二哥哥怎么了?”   之前的事被苏清商撞破, 确实在黎枝枝的预料之外, 而更令她讶异的则是苏清商的态度, 他没有半点动怒的意思,反而还向黎枝枝道谢,看来他对江紫萸也并无好感,黎枝枝还以为像他这种性格,应当是从容宽和,人淡如菊呢。   黎枝枝问道:“二公子与江紫萸平日里关系如何?”   苏棠语不防她问起这个,愣了一下,才道:“还不错啊,我二哥哥的性子虽然看起来冷冷淡淡,却是个外冷内热的,心地十分良善,紫萸她……她虽然不太会说话,但是对二哥哥十分敬重的。”   那却未必,黎枝枝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心道,你二哥哥不见得是个外冷内热的大好人,你紫萸表妹也不见得多么敬重他,分明是畏惧更多一些,在那种时候,她非但没向苏清商求救,反而跑得飞快,明显是知道求助也无用。   这就有些意思了,黎枝枝莫名觉得苏清商和自己有点像,在某些时候还挺能装的。   ……   那瀑布的位置并不远,一路上的风景也十分不错,众人走走停停,穿过一小片竹林,便远远听见一阵水声,有清风吹拂而来,空气中充满了湿润的水汽。   萧如乐指着前方惊喜叫道:“姐姐快看!是瀑布!”   黎枝枝顺势望去,只见前方有一道悬崖峭壁,足足十数丈高,上面生长着苍翠的青苔,各种草木野花,而最惹眼的,便要数那一道高悬的瀑布,上下交错起伏,仿佛天上垂落的银练,又似白虹饮涧,玉龙下山,晴雪飞滩。   此景确实无比壮观,众人皆是纷纷赞叹,越是走近,那水声便越是浑厚沉重,隆隆如雷,湍声汹汹,雾气飞溅,挟裹着凛凛冷风吹来,令人不觉精神为之一振。   “咦?”苏家小表姐眼尖,道:“那里有人。”   苏家大姐姐有些吃惊,笑道:“竟有人比咱们先来了么?”   瀑布旁建了一座江南八角小亭,造型雅致,旁边又种了几株梧桐树,此时正是五月初,花开如雪,风一吹来,桐花纷纷坠落,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   亭子里坐了几个人,正是从国子监逃学的黎行知与林序秋一行人,其中一个道:“这地方景色虽然不错,却没什么好玩的,林贤弟,要我说,不如你派人取了弓来,咱们进山打猎去。”   另外几人纷纷附和:“刘兄说得有理。”   林序秋却摇首,道:“这里倒还好,山林中却有猛兽,实在危险,我每次来此处,家父都不许我入山的。”   几个同窗发出嘘声,道:“林贤弟一向胆子小,这便怕了。”   林序秋清秀白净的脸微微涨红了,辩解道:“我可没怕,只是咱们今日来此处,不是为了陪黎兄见他的妹妹么?又不是贪图玩乐。”   “嗐,”有人调侃道:“谁还不知道你,林贤弟,你实话说吧,你是想陪着黎兄见他妹妹呢?还是只想见黎兄的妹妹呢?”   众人登时起哄笑了,忽有一人道:“我想起来了,上次游春宴时,见到黎兄的两个妹妹,当时林贤弟的眼睛都直了,盯着人家瞧半天,还跟黎兄打听来着,是也不是?”   “对对,刘兄,你一说起这事,我便想起来了。”   林序秋大为窘迫,急忙道:“你们不要胡说。”   “谁胡说了?”那人乐不可支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若是真喜欢,就大胆承认嘛?反正黎兄与咱们关系好,又有同窗之谊,林贤弟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黎行知终于反应过来,盯着林序秋的眼神变为疑惑:?   说起来,他确实觉得游春宴后,林序秋与他走得近了许多,却原来是在打这种主意?可是枝枝还没有及笄呢。   眼看黎行知的眼神越来越不妙,林序秋有些着急了,道:“黎兄,我……”   还有同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个个起哄道:“黎兄不高兴了,林贤弟,快快狡辩。”   黎行知的眉头打了个死结,迟疑道:“林贤弟,你不会是真的……”   林序秋脱口急急道:“黎兄,你听我狡辩。”   黎行知:……   众人当即哈哈大笑起来,亭子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有人叫道:“他承认了!”   “好啊林贤弟,看不出你生得这浓眉大眼,却原来是个腹内有沟壑的。”   林序秋被他们笑得真急眼了,拍案怒起,大声威吓道:“都给我闭嘴!再胡说八道,你们今日就自己走回去。”   一个同窗指着他,道:“林贤弟……”   “林贤弟你后面有人来了。”   林序秋和黎行知皆是下意识转头,却见亭子外不知何时站了乌泱泱一群人,打头的是几位姑娘,年纪不一,还有一个正歪着头往这边瞧,神色好奇,小姐们各个身着锦衣华服,被俊童美婢簇拥着,那小姑娘声音脆生生问道:“姐姐,他们在吵什么呀?”   黎枝枝唔了一声,目光落在黎行知身上,答道:“不知道,想来是在讨论事情吧。”   黎行知有些尴尬,林序秋更是大为窘迫,恨不得就地挖个坑跳进去,把自己埋起来算了,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心里不住地想,她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方才的话有没有被听去?   好在这瀑布的声音实在太响了,黎枝枝一行人隔得远,并未听见什么,她只是有些奇怪黎行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国子监读书么?   “行知哥哥?”   宋凌云也看见了黎行知,面露喜色,连忙拱手上前道:“真是巧了,表兄怎么在这里?”   黎行知虽然尴尬,但是很快就冷静下来,含糊道:“我们同窗几个出来游玩,觉得此地景致颇好,故而逗留了。”   众人连忙附和:“对对,我们是出来游玩。”   “原来如此,”宋凌云很高兴地道:“若是表哥不嫌弃,正好与我们一起,人多也热闹些。”   黎行知求之不得,连忙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同行的几个学生也纷纷赞同,那尴尬劲儿总算是过去了,林序秋心中大松了一口气,眼角余光瞥见黎枝枝在和身侧的小姑娘说话,少女面上笑意盈盈,眸若灿星,他实在没忍住,又多看了几眼。   下一刻,黎行知的脸就出现在他面前,不动声色地遮住黎枝枝,压低声音,对林序秋似提醒又似告诫:“舍妹还未及笄。”   林序秋大窘,微微红了脸,讪讪道:“我、我知道……”   他就是看看罢了,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林序秋悻悻然地想,只是远观而已,这黎兄也忒小气了……   于是,两拨人凑到一处,越发热闹了,苏府的下人们把那亭子仔细收拾干净,扫去桌上的桐花,摆上香炉,又铺上软垫,这么多人,亭子里那几方石凳是不够的,又另外设了矮桌和席子,衬着满地雪白的桐花,倒也不失为一种雅趣。   再没有人比国子监的学生们更懂风雅之事了,黎行知的同窗们一个个都很会说话,当着闺秀小姐们在场,并不孟浪,却也不显得拘谨,谈笑风生,妙语连珠,把苏家几个小姐逗得直笑,苏家大姐姐十分高兴,又命人去取了酒来,分与众人饮。   不多时,苏清商也来了,山里风大,他穿得比旁人厚实许多,脸色却依旧苍白,眉眼愈发显得清隽淡然,如同新作的水墨画。   宋凌云连忙请他入席,又亲自为其斟酒,苏清商轻轻咳嗽了几声,抬手制止,道:“多谢,敝人一向只饮茶。”   宋凌云不免有些尴尬,苏清商却并不理会他了,只与苏棠语说起话来。   黎枝枝手里拿着酒杯,里面盛了梅子酒,酒气清淡芬芳,萧如乐有些眼馋,巴巴地凑过来道:“姐姐,这个好喝么?”   她就差把想喝两个字写在脸上了,黎枝枝有些好笑,道:“小孩子不能喝酒。”   闻言,萧如乐面露几分沮丧,失望地道:“哥哥也从不让我喝酒,说喝了酒会变得更笨。”   黎枝枝想了想,道:“他说得没错,大人喝多了酒,确实会变笨。”   “真的啊?”萧如乐有些吃惊,道:“我还以为他又在骗小孩子呢。”   黎枝枝忍不住笑起来,她忽然又想起萧如乐荷包里的那张“字据”,看来这位太子殿下着实劣迹斑斑啊,就连阿央都不太相信他了。   她正笑着,忽见那竹林里又有一行人走出来,打头的那个坐着抬轿,身着深青色衣袍,五官俊美,面容熟悉得紧,不是太子殿下是谁?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黎枝枝早猜到他不会那么放心把萧如乐交给自己,如今一看果然,她是没觉得有什么意外的,其他一同宴饮的人都傻了,今天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个都往山里头钻?   作者有话说:   一更   还有一更哈~等我一下,尽量早一点 第四十四章   空气很安静, 没有一个人说话,只能听见远处的瀑布声音遥遥传来,蒙蒙的水雾氤氲开去, 又被风吹散,一时间竟犹如仙境一般。   年轻的太子坐在轮车上, 凤眸隐含笑意,望着众人道:“怎么了, 都不欢迎孤来叨扰么?”   其实亲眼见过太子殿下的人并不多, 国子监的学生们各个都有些惶惶无措,最后还是苏清商起身行礼, 其他人才如梦初醒一般, 纷纷跟着施礼。   江紫萸的脸色尤其难看,吓得整个身子都要瑟缩起来了, 连头也不敢抬起, 她之前欺负萧如乐的时候从没想过, 太子殿下竟然也在北屏山上!   太子殿下怎么会来这偏僻的北屏山?   江紫萸袖中的手死死捏成拳,她的右手已经肿胀发青,痛疼不堪,这会儿却有些麻木了,心惊胆战之余, 她偷眼去看萧如乐, 好在萧如乐倚在黎枝枝身边,正在笑着与她说悄悄话,一无所觉。   倒是黎枝枝发现了,侧头看过来一眼, 江紫萸顿觉心底冰凉一片, 手足发僵, 额上几乎有冷汗流下。   黎枝枝自是察觉到她的惧怕,微微勾起唇,对她无声张口,说了一句什么。   过了片刻,江紫萸才反应过来,她在说:等着瞧。   等着瞧什么?她是要跟太子殿下告状吗?怎么办?江紫萸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敢做出那样的事情,现在回想,只觉得犹如鬼迷心窍似的,一时间心乱如麻,惶惶不安,外界的一声一响都入不了她的耳了,直到忽然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   江紫萸吓得差点跳起来,尖叫一声,惊慌失色地抬头,对上了苏棠语吃惊的目光,她疑惑道:“紫萸,你的脸色好差,怎么了?”   江紫萸恍惚回神,才发现众人都已经站起来了,只有她一个人还跪在地上,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包括那位太子殿下,他的眼神有些漠然,又透着几分审视和打量,江紫萸愈发战战兢兢,双腿都有些发软了。   苏棠语见状,有些担忧,小声道:“你若是身子不舒服,不如我遣人送你回庄子,好好休息。”   江紫萸自然是求之不得,正欲点头时,忽闻一个笑吟吟的声音道:“江姐姐不舒服么?快来这里坐坐,倒一杯热茶来暖暖身子。”   听见这个声音,江紫萸下意识就生出几分害怕来,再看黎枝枝眉眼微弯地看着她,只觉得脊背发凉,张口要拒绝:“我不——”   谁知这时候,一向少言的苏清商竟然也开口了,对苏棠语道:“带江表妹过去坐吧,太子殿下大驾光临,岂能先行离席?”   苏棠语一想,确实如此,总不能在太子殿下面前失了礼,连忙搀扶着江紫萸在黎枝枝身边坐下了,黎枝枝亲自倒了一盏茶,放在她手里,温温柔柔地笑着道:“江姐姐,可小心烫啊。”   那以盏茶确实很烫,江紫萸险些一个哆嗦,把茶水打翻了,黎枝枝察觉有一道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遂抬眸望去,那人是苏清商,他的眼尾微扬,似乎是笑了一下,彼此的目光中都透着了然,倒像是一起在恶作剧的小孩子。   却不防这一番无声的交流,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萧晏微微挑起剑眉,面上浮现些许若有所思,他看着那两人,不知怎么,心底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是具体怎么个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于是复又看向自己身侧的裴言川,少年正地盯着黎枝枝,一眼又一眼,想看又不敢多看,仿佛眼珠子只能瞧那一个方向似的,萧晏不禁有些嫌弃,真是没眼看了。   太子一来,这宴上的气氛便收敛了许多,国子监的学生们都颇为拘谨,好在有裴言川一行纨绔子弟在,他们虽然吟诗作赋不行,但是饮酒作乐十分拿手。   没多一会儿,气氛重又轻松起来,众人也逐渐发现萧晏没什么架子,看起来脾气很好,就如传闻中一样,这位太子很清闲,清闲到往北屏山这种旮旯里钻,到处看风景。   待气氛十分融洽的时候,忽有人提议道:“正好无事,诸位不如来玩藏钩吧?”   众人听罢,纷纷同意,所谓藏钩之戏,其实很简单,把参与的人分为两组,然后将带钩藏于一组任意一人的手心,由另一组的人来猜,猜中者为胜。   裴言川问萧晏道:“殿下可要参与?”   萧晏颔首:“可以一试。”   提议玩藏钩之戏的人是裴言川的好友,就是喜欢斗蛐蛐的那位兄台,姓贺名鸣,自告奋勇地要来主持,将参戏的人分为两组,甲组是裴言川,萧晏,黎行知,苏棠语,黎枝枝,又在萧如乐的强烈要求下,把她也分了进来。   裴言川向贺鸣投去充满肯定的眼神:好兄弟。   贺鸣自是十分得意,又将剩余的林序秋,苏清商等人分为乙组,宣布道:“由甲组先猜,乙组藏。”   众人没有反对的,甲乙二组各自聚在一处,围成一圈,如此方可隐秘商量藏钩,苏棠语低声问黎枝枝道:“你觉得会是谁藏?”   黎枝枝摇首,道:“过一会儿看看再说。”   不多时,乙组的人便说藏好了,一字排开,各自伸出手来,紧握成拳,拳心往下,黎枝枝看了一阵,也没瞧出什么问题,皆因为那带钩太小了,若真的藏在手心,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她便盯着每一个人的脸仔细观察,先是苏家表小姐,她面上笑吟吟的,并无异样,紧接着是苏家大姐姐,手持纨扇,敛目微笑,再是苏清商,他眉眼从容淡然,跟之前没有任何分别,紧接着是江紫萸……   她的脸色非常苍白,低垂着眼,像是很紧张一般,伸出的手不自觉轻轻发抖,十分心虚似的,这实在有些过于明显了。   裴言川立即指着她道:“我觉得是——”   黎枝枝忽然拉了他一把:“慢着。”   裴言川一怔,眼神既惊又喜,却还强自按捺着,镇定道:“怎么了?”   声音都低了一个度,语气是不同往常的轻柔,知情的几个狐朋狗友听见了,都纷纷挤眉弄眼起来,旁边的人皆是莫名其妙,苏清商似有所觉,朝这边看了过来,萧晏微微眯起凤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而黎枝枝并未察觉,只轻声解释道:“我觉得可能不在她手中。”   她很清楚,江紫萸这般反应很有可能不是心虚,而是因为害怕罢了,倘若猜她,十有八|九会输。   但是……   黎枝枝的目光又落在苏清商身上,他抬起眼看过来,神色依然淡淡,只是眼尾轻扬,像一个很细微的笑。   问题来了,苏清商同样作为知情人,不排除他故意为之,就是要把带钩藏在破绽如此明显的江紫萸手中,让黎枝枝猜不准。   除此之外,还有宋凌云和林序秋二人,宋凌云面带微笑,若胸有成竹,而林序秋么……   黎枝枝忽然开口问道:“这位哥哥,带钩是藏在你手里么?”   谁也没想到她会发此一问,就连苏清商也怔了一下,而林序秋则是猛地睁大眼睛,紧接着,他的耳根慢慢红透了,甚至还有蔓延的趋势。   他有些结结巴巴地道:“我……不、我……”   一试便出,知情人皆是露出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黎枝枝扑哧笑了,对贺鸣道:“带钩就藏在他手中。”   苏家小表姐干脆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对林序秋道:“你什么你?你瞧见她就结巴了么?亏我们演得这样辛苦。”   林序秋无法辩驳,只涨红了脸,羞愧地低下头去,手心打开,里面果然藏了一枚精致的玉带钩。   黎枝枝小心拈起那枚带钩,对他笑了笑:“承让了。”   林序秋红着脸,连连摆手,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来,萧晏的剑眉微微皱起,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与不远处的苏清商对上了视线,片刻后,又各自别开。   此时,贺鸣宣布道:“现在由甲组藏钩,乙组猜钩。”   甲组的几个人聚在一处商议,皆是大眼瞪小眼,半天无人开口,裴言川轻咳了一声,道:“诸位觉得,藏谁手中比较合适?”   话音才落,萧如乐立即举起手,开心道:“我,我来!”   萧晏看了她一眼,嗤笑道:“让你来,没开锣就坍了台。”   萧如乐不高兴地撅起嘴,黎枝枝却道:“就给阿央吧,她很合适。”   萧如乐眸子登时一亮,裴言川听了,再无二话,萧晏微微皱起眉,不太赞成地看着黎枝枝,道:“你确定?阿央不懂得作戏,必然会露馅。”   黎枝枝却道:“我有七成把握。”   闻言,萧晏也不再说什么,却见黎枝枝取了那枚玉带钩,放在萧如乐手中,又附耳低声向她说了一句什么,他那个傻妹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满口答应道:“我知道了,姐姐,我一定会成功的!”   萧晏:……   他忍不住按了按眉心,罢了,随她们开心就好。   “现在由乙组猜钩!”   黎枝枝等人都伸出一拳来,让乙组的人细细察看,他们并不敢紧盯着萧晏,便去看黎枝枝几个,甲组的人每一个都很从容,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除了萧如乐。   尽管之前答应得好好的,然而当所有人的目光移到她身上时,她还是紧张得不行,拳头攥得紧紧的,嘴唇抿着,她明显得就好像一堆桔子里面混进了一枚鸡蛋。   苏家小表姐一个劲盯着她看,低声与苏清商说了几句话,苏清商微微摇首,似是不赞同,苏家大姐姐却道:“我也觉得像……七公主的性子,不太会作戏,你瞧她那模样,生怕自己被认出来似的。”   闻言,苏清商却道:“正因为她像,才不可能是她。”   商议了几句,时间便要到了,贺鸣催促道:“几位可猜好了没有?”   乙组的人还是拿不定主意,苏家小表姐只好硬着头皮道:“在七公主手中。”   这话一出,萧如乐面露吃惊之色,像是十分懊恼似的,引得乙组人都开始怀疑起来,莫不是真的猜对了?   萧如乐的手缓缓打开,手心果然藏了一个物件,却不是参戏用的那枚玉带钩,而是一枚金制带钩,那是太子殿下身上的。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萧晏身上,他从容地掸了掸衣袍,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就在藏钩的最后一刻,黎枝枝忽然向他招了一下手,又向萧如乐使了一个眼色,那一瞬间,萧晏莫名其妙就领会了她的意思……   众目睽睽之下,黎枝枝缓缓摊开手,露出事先藏好玉带钩,笑眯眯道:“诸位,承让了。”   如此两局胜负已分,众人喜的喜,叹的叹,童仆们奉了新沏好的茶来,黎枝枝正觉口渴,便接了过来,拈起杯盖,恰好一朵雪白的桐花落进去,浮在清透浅碧的茶汤中。   仆人连忙要来为她换新茶,黎枝枝却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把那一朵桐花和着茶水喝了,入口微苦,却又带着茶香清甘,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不多时,忽然有一名婢女过来,另送上一杯清茶,黎枝枝面露疑惑,那婢女轻声细语道:“是二公子吩咐的,桐花性寒,姑娘喝这君子茶,正好温一温身子。”   旁边的萧晏听罢,转过头来,俊美的面容上似笑非笑,状似随口道:“山里风大,不如让你家二公子给诸位都送上一盏君子茶,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作者有话说:   二更   萧晏看到苏清商:一个情敌。   再看到林序秋:又一个情敌。   哦不对,是我兄弟的情敌。 第四十五章   太子殿下既然发了话, 苏清商自然不会小气,于是没多一会儿,在座的众人都喝上了暖身的君子茶, 纷纷称赞苏公子贴心。   却说乙组输了两回,按理来讲, 应当要受罚,宴会嬉戏, 无非也就是罚酒罢了, 苏家大姐姐当即喝了一杯,又笑着对众人道:“舍弟身体不好, 大夫叮嘱不能饮酒, 不如就罚他作一幅画,如何?”   众人自然没有反对的, 有国子监的学生笑道:“早听闻非鱼公子画技非凡, 还有一绝活, 能蒙眼闭目,信手成画,不知我等能否有幸一观?”   苏家大姐姐欣然应下,又命下人去备了笔墨,婢女捧上一条白色绸带, 苏清商接过, 覆在双目上,在脑后打了一个结,有好事的学生还伸手在他面前招了招,他却没有半点反应, 显然是看不见的。   能闭着眼睛作画的, 着实是少见, 众人都好奇地伸长了脖子,仔细观察,但见苏清商从容执笔,蘸了墨,落在宣纸上,只寥寥几笔,勾出数道墨痕,有人猜道:“画的是山。”   那墨痕延伸开去,又有嶙峋怪石,郁郁草木,他画得越来越快,下笔如成竹在胸,行云流水,却不显得粗糙潦草,每一笔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则累赘,减一分则空白,旁人就连正常作画都没有这等功力,可苏清商却还是蒙着眼睛的。   他似乎什么都看不见,却又什么都看见了。   青松森森,怪石层峦,逐渐跃然纸上,眼看一幅画就要作完,有人忍不住赞叹道:“涧芳十步草,崖阴百丈松,好一幅远眺山景图。”   众人也纷纷称道:“好画!”   然而苏清商却并未就此停笔,而是继续作画,只是那毫尖墨汁将尽,不能再画下去了,旁人以为他不知道,便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苏公子,该添墨了。”   苏清商恍若未闻,在那画好的山崖峭壁上信笔一勾,便有千涧飞纵而下,整幅画倏然间就鲜活起来,有人惊呼道:“是瀑布!”   待瀑布画完,苏清商这才终于住了笔,面向众人,那素白绸带还未取下,倒衬得他的皮肤没有那么苍白了,反而透着一种如玉一般的质感,声音依旧很淡:“苏某献丑了。”   所有人都纷纷上前去观赏那幅画,只见纸上万叠奇峰,纤纤鸟飞,秀岭青松,尤其是那一道灵泉瀑布,如长虹垂地,又如银汉九天,一时间,众人皆是交口称绝。   “真乃绝妙之笔!”   “能得见非鱼公子蒙眼作画,真是三生有幸。”   苏棠语笑着对黎枝枝道:“我之前就同你说过,我二哥哥的画作得特别好。”   黎枝枝也颔首,称赞道:“二公子确实是丹青妙手,下笔如有神,这闭眼作画,我也是第一次见,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   苏棠语想说什么,眼睛忽然一转,笑吟吟道:“我也不懂这作画的事情,你大可以亲自去问他,二哥哥性子好,想来一定会为你解惑。”   黎枝枝看着苏清商解下那素白绸带,笑道:“若有机会,再请教二公子。”   苏棠语哎呀一声,拉着她的手摇了摇,急道:“今天不就是有机会么?”   旁边站着的是裴言川,他自是听见了二人的这些对话,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他虽然不懂作画,却也知道苏清商这一手确实漂亮,怨不得能吸引心上人的注意,相比起来,他那信笺实在是……   思量之间,裴言川忍不住转头看向萧晏,对方察觉到了,微微挑眉,那意思是,你看我作甚?   裴言川凑近了些,低声道:“殿下,不然那信还是先……”   他还未说话,萧晏便面露了然之色,他端坐在轮车上,俊美的面容露出一丝戏谑笑意,道:“怎么,你这就怕了?”   裴言川被这句话一激,脱口道:“怎么可能?”   却说乙组的人论罚,苏家小姐们饮酒,苏清商作了画,便轮到江紫萸、宋凌云和林序秋,江紫萸端着酒杯,神色仍旧仓皇,整个人紧绷着,像是谁说话大声一点都会吓到她似的,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了。   宋凌云似有些不忍心,主动请缨道:“我来代江表妹受罚吧。”   说完,便连饮了两杯酒,十分爽快,众人叫好,待到林序秋时,他神色踌躇道:“我、我酒量实在太差,不如就赋诗一首,如何?”   既有苏清商作画在前,那作诗也算过得去,众人便答应下来,林序秋朝黎枝枝的方向看了一眼,略一思索,清了清嗓子,开口吟道:“日暮长江里,相约归渡头,落花如有意,来去逐船流。”   甫一念罢,空气便安静了片刻,尔后有人抚掌称赞,有人相视,露出心照不宣的笑,还有人当即黑了脸,譬如黎行知和裴言川。   裴言川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吃亏,这些人作画的作画,吟诗的吟诗,那他能做点什么?   他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眼看着藏钩之戏就要开始第二回 合,乙组的人忽然提出异议,说这一局不公平。   所有人都是一怔,贺鸣疑惑问道:“如何不公平了?”   苏家小表姐指着江紫萸道:“表妹的身子有些不适,这一局就不来玩了,如此一来,我们乙组便少了一个人,岂不是有失公平?”   闻言,众人皆纷纷看向江紫萸,她微微垂着头,神色紧张而不安,看起来确实是有些不舒服的样子,贺鸣不禁犹豫,道:“这……”   正在这时,有一个声音徐徐提议道:“不如这样,现将二组人数分为一致,多余的那一个人,则视为飞鸟,或依附甲组,或依附乙组,如此便公平了,诸位觉得如何?”   说话的人正是苏清商,众人都无异议,那么问题来了,谁做这个飞鸟呢?   苏清商看向黎枝枝,轻声道:“苏某觉得黎姑娘很合适。”   苏家大姐姐和小表妹对视一眼,皆是笑了,二人都赞同道:“就让黎姑娘来吧?”   贺鸣迟疑地看向裴言川,匆匆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赶紧想办法。   裴言川心领神会,立即开口道:“我觉得不可。”   与此同时,另有一个声音也道:“孤觉得不妥。”   竟然是萧晏,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清商,语气悠悠道:“甲组原本就有劣势,苏公子这次再要走一个人,岂不是有趁火打劫之嫌了?”   “殿下这话实在言重了,”苏清商不卑不亢,淡声道:“苏某只是想求一个公平而已,应当不算过分。”   萧晏的指尖轻叩着扶手,凤眸微微眯起,紧盯着他,笑道:“既然你只是求公平,又何必非要黎枝枝呢?”   不知为何,短短几句交谈,空气竟然开始变得紧绷起来,敏锐的人甚至嗅到了一丝危险,而苏清商却似乎毫无所觉,从容应答道:“其一,苏某与黎姑娘颇是投缘,其二,黎姑娘与甲组的诸位都十分熟识,不论是黎公子,舍妹,又或是七公主,以及太子殿下您,熟人之间自有默契,倘若让她继续待在甲组,于乙组不利。”   裴言川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开口道:“这只是一场游戏罢了,苏公子未免也算得太仔细了。”   苏清商依旧端着他那寡淡的表情,半点不曾退让,不疾不徐道:“纵然是游戏,也该认真以待。”   空气安静无声,针落可闻,众人都屏气凝神,看着这一场不动声色的谈话,若说是争吵,倒还算不上,各个都有理有据的,若说是商量,却实在有些过火了点。   远处的水声遥遥传来,无人敢开腔,过了片刻,萧晏忽然笑了一声,打破这古怪的静谧,他看着苏清商,像是觉得很有趣似的,道:“难道你说要谁?孤就得给么?你未免有些自信了。”   “这样说来,殿下是不愿意继续了?”   萧晏轻轻摩挲着腕上的紫檀佛珠,修眉微挑,冷笑道:“孤可从未这样说,你要公平,孤可以勉为其难地退一步,甲组的人随便你挑,除了黎枝枝。”   他其实一开始没有怎么动怒,只是这苏清商实在有些狂妄了,点名道姓要黎枝枝,那算盘珠子打得也太响了,甲组若走了黎枝枝,留下一个不会伪装的萧如乐,剩下的黎行知和苏棠语,一个是黎枝枝的兄长,一个是他苏清商的妹妹,可以说知根知底,了如指掌,但凡有点什么,一眼就能瞧出来,他萧晏可不是吃亏长大的。   谁也没想到一个简单的藏钩之戏,会闹得这样僵持,都是面面相觑,苏家大姐姐一颗心提得老高,她蹙起眉,担忧地看了看自家弟弟,又瞧了太子殿下一眼,最后笑着起身打圆场道:“既然如此,依我浅见,倒不如重新分组好了。”   主持的贺鸣也松了一口气,道:“是是,在下也这么觉得。”   其余众人也跟着出声附和,只有一旁的黎枝枝端着茶盏,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面露几分不解,道:“恕我多嘴,诸位到底在争什么?少了一个人,这不是还有好几位旁观的,为何不请一位补上呢?”   空气安静了一瞬,围观的几个国子监学生齐齐退开一步,不约而同地婉拒道:“不了不了,在下实在不会玩藏钩。”   “在下的身子也有些不适……”   甚至还有一个人干脆道:“我自小就是个结巴,恐怕不能胜任,只看看就好,看看就好。”   黎枝枝:……   作者有话说:   一更   二更还在继续写哈,尽量早点发出来   萧晏:看他不爽,顺便替兄弟手撕情敌。 第四十六章   正在这时, 黎枝枝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下来,她抬起头,却听萧如乐叫道:“下雨啦!”   初夏时分, 山里的天气也变幻莫测,明明方才还是艳阳高照, 此时却忽然下起细雨来,雨丝落在碧绿的桐叶上, 发出春蚕食桑一般的细密声响, 桐花一朵朵落下,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   这下藏钩之戏彻底无法继续, 之前那僵持的局面也被打破了, 不少人心底都纷纷松了一口气,感谢这一场意外而至的雨。   趁着雨还不大, 众人都各自回了庄子, 萧如乐那个小没良心的, 也跟着黎枝枝走了,因为萧晏要乘舆轿下山,不太方便,故而一行人还在亭中,等待雨停。   裴言川掰着手指头, 喜滋滋对萧晏道:“我今天和她说了八句话。”   萧晏:……   他简直懒得搭理对方, 裴言川也不计较,又去问贺鸣:“你说今日这一遭,她是不是能记得住我了?”   贺鸣一边斗蛐蛐,一边点头敷衍道:“是是是, 黎姑娘一定能记住你今天不会吟诗也不懂作画的英姿。”   裴言川不禁扼腕:“书到用时方恨少, 从明日起, 我一定好好读书,重新做人。”   这话越说越顺口,他忽然想起来每回被他娘用鸡毛掸子追着打的时候,就是这般保证的,裴言川不禁有些气馁,重重叹了一口气。   扭头却见萧晏神色凝重,望着某处,不知在想什么,裴言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那亭外一株桐树,被风吹得摇晃不定,桐花纷纷坠下,落入尘泥中,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裴言川疑惑问道:“殿下怎么了?”   萧晏回过头,若有所思地问他:“你不觉得……”   裴言川:?   萧晏道:“那个苏清商有些问题么?”   裴言川回想了一下,茫然道:“他有什么问题?”   萧晏无言地看着他,忽然就放弃了,罢了,又不是他要追心上人,他操这许多心做什么?由得他去,追不上活该。   ……   苏家庄子。   因为走得快,黎枝枝一行人回来,倒是没怎么淋雨,但是那江紫萸大概是吹了风,又受惊,竟然病倒了,当即发起热来,苏棠语连忙命下人把她送回去了。   眼看天色也不早,黎枝枝想着萧晏大概还在等萧如乐,便提出要告辞,正在这时,有下人来禀道,说是太子殿下派了人来。   来得正是时候,黎枝枝便打算让萧如乐先回去,谁知那下人毕恭毕敬道:“太子殿下吩咐了,黎姑娘也一道走,说是长公主殿下还在等着您呢。”   闻言,黎枝枝一怔,想起她今日还要去公主府试衣裳,便没再拒绝,向苏棠语告辞。   太子府的马车就停在苏家的庄子门口,说起来,这不是黎枝枝第一次乘了,上一次还是在她刚入明园的第一天。   侍卫替她揭起车帘,黎枝枝笑笑,向他道过谢,这才上了马车,萧如乐飞快地钻过去,笑眯眯地拍拍身侧,道:“姐姐坐这里。”   萧晏坐在正中的位置,手里正拿着一卷书简翻看,萧如乐又凑过去,探头探脑道:“哥哥——”   萧晏伸出一根手指,抵着她的额头往后推了推,嫌弃道:“脑门太大,挡着光了。”   萧如乐撇了撇嘴,伸手摸摸头,委屈地问黎枝枝:“枝枝姐姐,真的吗?”   黎枝枝想笑,又忍住了,哄她道:“没有,阿央最漂亮了。”   萧如乐又高兴起来,抱着她亲昵地蹭了蹭,撒起娇来,正在这时,萧晏忽然开口问道:“听姑姑说,你过些日子就要及笄了?”   黎枝枝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起这个,不禁有些意外,答道:“是。”   萧晏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书简上,状似无意地问道:“哪一日?”   “五月一十八。”   闻言,萧晏似乎怔了一下,萧如乐忽然啊了一声,叫道:“哥哥的生辰也是在五月十八。”   黎枝枝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这么巧?”   萧晏看向萧如乐,他勾了勾唇角,道:“你怎么会记得?”   萧如乐正在马车的暗格里翻找零嘴,头也不抬地道:“当然啊,有一次你说父皇要召见你,我们一大早就起了床,但是等了整整一天,也没等到父皇,还是姑姑她——唔!”   她嘴里忽然被塞了一块核桃酥,张大眼睛,犹自懵懂不解,萧晏这才收回手,笑眯眯地问道:“特意吩咐人给你做的,好吃吗?”   萧如乐立即忘了自己刚刚要说的话,连连点头,喜滋滋地吃起核桃酥来,唯余黎枝枝在心中暗自思忖。   正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萧晏问道:“怎么了?”   过了片刻,外面传来徐听风的声音:“启禀殿下,是苏府的人,说是有东西交给黎姑娘。”   “什么?”   苏府派人来送了一幅卷轴,隐约透着墨香,看起来很新,那人恭敬道:“是二公子送给姑娘的,小小心意,还请姑娘笑纳,千万不要推辞。”   黎枝枝颇感惊讶,尔后才笑着道:“替我向二公子道一声谢。”   苏府的人走了,马车复又行驶起来,黎枝枝拿着那卷轴,没有着急打开,反而是萧晏朝这边望了一眼,道:“他送了什么?”   黎枝枝抬眸看向他,秀眉微挑,笑道:“殿下很感兴趣?”   “没有,”萧晏矢口否认,淡淡道:“苏清商虽然不曾入仕,但因其画得一手好丹青,名声在外,他所送的,也不过是画罢了。”   他之所言,与黎枝枝所想并无差别,展开卷轴,墨香便浓了起来,画卷徐徐打开,展露在眼前,那竟不是画,而是一幅字。   但若说是字,又不尽然,黎枝枝看了半天,也认不出那是什么字,她疑惑地皱起眉:“这是什么……”   萧晏看过来,愣了一下:“树杈子?”   那画上就是一堆树杈子,上面还有团团墨迹泅开,看起来毫无章法,它简直像是初学者随手涂鸦的,而不是苏清商这种丹青大家所画。   萧晏看了半天,道:“这是梧桐树吧?”   他伸手点了点那树杈子:“这里看着像桐花。”   被他这一提醒,黎枝枝也觉得这像一株梧桐树,只是这棵树画得很妙,远看不像,看得越久,便越觉得其生动,她伸手比了比,迟疑道:“这画看起来似乎是连笔的,中间未曾停过,不,大概是从头到尾都一笔画就的。”   所以看起来才像是树杈子,因为每一笔都是相连在一起,但是这一团团墨迹又是什么?   萧如乐在旁边吃核桃酥,也跟着认真看,忽然指着一处道:“姐姐,这个好像小鸟哦。”   黎枝枝想起什么,立即把画卷横过来,再看萧如乐指的地方,那墨团儿果然有点像鸟,有翅膀有爪子,正在这时,萧晏指着另外一团墨点儿,道:“这里大概是在玩藏钩之戏。”   黎枝枝:……   苏清商实在是过于别出心裁了,把所有人都画成了小山雀,仔细看看,还惟妙惟肖,每一只都十分传神,心虚的是萧如乐,垂首的是江紫萸,用翅膀掩口的是拿着纨扇的苏家大姐姐,还有一只噙着桐花的山雀,正微微歪着头,像是在打量观画的人。   看明白了之后,这幅画简直妙趣横生,颇有意思,观赏了片刻,萧晏才道:“苏清商倒确实有几分本事。”   他说完,摸了摸袖子里藏着的纸笺,又见黎枝枝正在饶有兴致地看画,萧晏不禁微微皱起剑眉,忽然觉得有些棘手了。   他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来,有苏清商这幅画在前,除非裴言川送个星星月亮,否则是绝不可能压过对方的风头,最后只能沦为陪衬。   片刻思量之后,萧晏最终决定先不送了,况且距离黎枝枝及笄还有些日子,到那时候再说也不迟。   大概是他的目光停留得过久,黎枝枝似有所觉,抬眸看过来:“殿下?”   萧晏立即移开目光,轻咳一声,随手指着那画上的某处,道:“这画的是谁?”   那是三只鸟儿,其中一只看起来很凶,旁边那个墨点儿被它踩在地上,仿佛在吃痛拼命求饶,除此之外,它身后还躲着一只小鸟,正在探头探脑地瞧热闹。   黎枝枝愣了一下,这一幕,怎么好像有点熟悉?   萧晏还在端详,冷不丁问道:“怎么这苏家庄子里还有人在打架?”   黎枝枝:……   这画的大概是她教训江紫萸那一幕,黎枝枝自是不愿意承认,谁知萧如乐的嘴更快:“有啊。”   黎枝枝只好道:“是我。”   她卷起画轴,对上萧晏疑惑的目光,微微笑了,道:“殿下这是什么表情?我们女孩儿家,打个架算是什么稀奇事么?”   她索性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说了,听完之后,萧晏的表情便沉了下来,黎枝枝道:“江紫萸此人一向刻薄,喜欢妒忌,总之是个野鸡叫不出凤凰音的,我当时教训了她一番,想来应该是会安分一阵子,不过殿下下次若是遇见她,也千万不要手软,狠削她一层皮下来,方叫她知道您的手段。”   萧晏看她面上笑得甜,嘴里的话却跟刀子似的,不禁觉得有趣,挑眉道:“孤有什么手段?”   黎枝枝想了想,道:“用极度刻薄的话,讽刺挖苦她?”   萧晏微微眯起眼,道:“听明白了,你这话是在挖苦我?”   “怎么会呢?”黎枝枝神色惊讶,紧接着十分诚恳道:“殿下误会了,我明明是在给您上眼药啊。”   萧晏盯着她瞧了半天,忽然笑了一下,道:“这眼药上得挺好,下次别上了。”   黎枝枝很乖巧:“是,民女记下了。”   一路无事,到了傍晚时分,马车入了城,穿过东市,在公主府前停了下来,黎枝枝先下了车,一抬眼,就看见大门前停着另一辆马车,黎夫人正从上面下来,身后还跟着精心打扮的黎素晚。   见了她,黎夫人面上露出热络的笑意,十分亲切地招手:“哎呀,枝枝,快过来。”   黎枝枝面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只冷冷盯着她看,并不动作,黎夫人的笑意很快就变作尴尬,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听不见我说话,是耳朵不好使么?”   正在这时,一只手忽然轻轻放在黎枝枝的肩头,熟悉的微沉嗓音响起:“她的耳朵没问题,孤倒是觉得你眼睛不好使。”   作者有话说:   二更,二更来啦!!   报意思啊,写到现在,我明天一定早一点!!(信誓旦旦 第四十七章   “她的耳朵没问题, 孤倒是觉得你眼睛不好使。”   乍一听到这句,黎枝枝是有些惊讶的,万万没想到萧晏竟然会开口为她说话。   她回过头去, 萧晏已收回手,在轮车上坐了下来,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微微扬起下颔, 姿态透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从容和矜贵,就如黎枝枝曾经见过的那般。   他明明是坐着的, 眼神却居高临下, 望着黎夫人母女,冷嘲道:“见了孤却不跪不拜, 这就是尔等的礼数?”   黎夫人一开始没认出他来, 着实愣了一下, 黎素晚轻轻地拉了她一把,小声惊慌地提醒道:“娘,这位便是太子殿下。”   黎夫人听罢,吓了一跳,连忙拜了下去, 恭敬行礼道:“臣妇见过太子殿下。”   萧晏却并不叫起, 只看了黎枝枝一眼,道:“走罢。”   黎枝枝竟莫名领会了他那个眼神的意思,上前一步,推着他的轮车往公主府而去, 路过黎夫人与梨素晚时, 连半刻停顿都没有, 那对母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行人走远,很快就消失在公主府的大门口。   等入了府里,黎枝枝才对萧晏道:“方才还要多谢殿下。”   萧晏漫不经心道:“谢什么?”   黎枝枝推着他穿过游廊,道:“谢谢殿下为我说话?”   轮车上的人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片刻后,才道:“之前嘴皮子那样利索,孤还以为你多厉害,却也不过如此?”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透着些许戏谑的意味,黎枝枝却并不着恼,只是很谦虚地道:“自是不如殿下远矣,日后还要向殿下多多请教才是。”   萧晏:……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夸奖,但是仔细一想,又不是那么回事呢?   因着知道黎夫人与黎素晚来了,黎枝枝原本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阴翳,但因为一会要见长公主,担心对方看出来,她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如平常一般。   长公主正在花厅,见了他们回来,十分高兴,笑着道:“我方才还在和轻罗说,你们几时才回来,真是巧了。”   说着又叫黎枝枝过去近前,打量道:“几日不见,倒是有些想念了,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同样是招手,长公主做来便显得亲切和蔼许多,一举一动都透着亲昵,黎枝枝依言坐在她身侧,笑着道:“我也惦记殿下,不知您近日可好?”   萧晏发现她面对长公主时,倒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夕阳余晖自窗扇映进来,将她的脸颊勾勒出优美的线条,长长的睫羽轻眨,泛着些细碎的微光,而那双漂亮的眸子则亮亮的,瞳仁清澈干净,里面盛着依赖和欢喜,让人想起山林间的小鹿,无害而柔软,像是发自内心的诚挚,而无半点伪作。   她的语气甚至是有些赧然羞涩的,这令萧晏颇有些意外,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幼时在宫中御花园里看到的一种草,叶片纤细如羽,一般长在阴暗的角落,看起来柔弱无害,倘若伸手去扯,便会发现它茎上长着锋利的倒刺,轻易便能划破人的皮肉,但若是轻轻触碰它,它便会合拢起叶子,像是羞涩一般垂下头去。   萧晏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女,她正在与长公主说话,眉眼都带着笑意,与他之前所见过的笑完全不同,甚至有些天真的意味。   那一瞬间,萧晏忽然就明白长公主为何会喜欢她了。   正在这时,外面有一名下人进来,向长公主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紧接着,黎枝枝面上的笑意便迅速淡了下去,那点天真也就无处可寻了,萧晏简直想都不必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中不禁升起几分不耐和烦躁。   果不其然,长公主的眉头微微蹙起,她看了黎枝枝一眼,淡淡吩咐道:“就说本宫有事,让她们改日再来。”   下人领命正欲退下,长公主忽然又想起什么,叫住道:“罢了,你去说,本宫正在和太子殿下议事,让她们候着吧。”   “是。”   待下人去了,长公主拉起黎枝枝的手轻轻拍了拍,温声解释道:“她们今日前来登门拜访,必是为了及笄礼的事情,倘若我只见了你,却不见她们,回去之后大概会为难你。”   黎枝枝点点头:“您的意思,我心里明白的,殿下不必顾忌我。”   长公主却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发顶,笑道:“真是个傻丫头,当然要顾忌你呀。”   一旁的轻罗笑眯眯道:“公主是心疼你呢,怕你多想。”   闻言,黎枝枝微微红了脸,她又恢复之前那般柔软害羞的模样了,长公主笑着道:“好孩子,宫里上午就把新作的衣裳送来了,我正等着你来试呢,快去吧。”   黎枝枝颔首,跟着轻罗往内堂去了,少女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长公主才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面上犹自带着几分笑意,问萧晏道:“你看枝枝是不是很可爱?”   她那模样语气,倒像是在炫耀自家的孩子似的,透着几分骄傲和自得,道:“这孩子真乖,稍微夸一句,就脸红了,心思又细腻敏感得很,说话轻声细语,又好听又温顺,哎呀,实在没见过这样乖巧的孩子,真真像是从我心坎里长出来的。”   萧晏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轻咳一声,提醒道:“说起来,您也没见过几个孩子。”   “你算一个,阿央算一个,”长公主顿了顿,又笑道:“蔷儿去得太早了,我那时又病着,没来得及多瞧瞧,只记得她幼时不爱哭闹,乳娘抱着她时,总是睁着一双大眼睛到处看,后来会走会跑了,总缠着我,去哪里都要跟着,像个小尾巴……”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变得怅然起来,萧晏沉默片刻,道:“姑姑是觉得黎枝枝像……”   “怎么会?”长公主听出他的意思,哑然失笑道:“蔷儿那时虽然年纪不大,性子却像我年轻时候,活泼好动,一刻也静不下来,若是不管她,怕是要上房揭瓦了,她和枝枝可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萧晏颇感意外,长公主又叹了一口气,道:“我倒是想收她做女儿,只不过她爹娘如今毕竟还在。”   闻言,萧晏表情微沉,冷冷嘲道:“那也叫爹娘?依我看,倒真不如两个死人来得省心。”   长公主摇首:“纵然他们有万般不是之处,毕竟是亲生的血缘,往后会如何,还未可知,现在我却也不好开这个口,倒显得有些趁人之危了,枝枝她将来后悔。”   萧晏却不以为然,语气讥诮:“恐怕亲生的血缘也不过如此。”   他说话时,那双凤眸里盛满了冷意,幽深如寒渊,长公主蹙眉望过来,唤了一声:“小五,你……”   萧晏回过神,面上表情迅速恢复如常,勾起唇笑了笑,道:“想来是姑姑多虑了,我倒觉得她可能不会后悔,您若是有心,或许可以问一问她。”   长公主听罢,倒真上了心,沉吟道:“再等等看吧,我不愿意她为难,倘若真是有缘分,自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不急在这一时。”   这感觉就像是捡了一只猫儿,心里喜欢极了,想自己养着,可猫儿却是邻家跑出来的,担心养熟了,它又回邻家去了。   可若是不养,看它待在邻家,总是受排挤欺负,长公主这颗心也不好受。   两人说了一阵子话,却听屏风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萧如乐的笑声,长公主连忙放下茶盏,笑吟吟道:“来了来了。”   不多时,萧如乐从屏风后冒出来,嘻嘻道:“姑姑,你快来看,枝枝姐姐好漂亮呀!”   萧晏也转头看去,只见那山水屏风后缓缓步出来一名少女,臻首微垂,看起来有些羞涩,她里面穿着一件浅嫣红色绣卷草纹的对襟衫子,妃色滚边,下着银红色百迭裙,上面以金银线绣着精致的流云纹,外罩一件浅石青渐染象牙色宽袖衫,腰间缀着珍珠明玉禁步,行动间环佩叮当,煞是动听。   “哎呀,”长公主一下站起来,惊喜道:“比我想得还要好看,枝枝穿着真是再合适也没有了!”   轻罗笑道:“也不枉公主您亲自往司衣局里一趟趟地跑,生怕她们做错了。”   “好孩子,”长公主向黎枝枝招手,笑吟吟道:“来这儿,让我仔细瞧瞧。”   黎枝枝依言走上前去,经过萧晏时,他鼻尖嗅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春日里的兰草,淡淡的,透着勃勃生气,有些好闻,让人想起抽芽的草木,又或是清早的阳光,待仔细去闻,却又消失无踪了。   萧晏有些疑惑,那究竟是什么香?   长公主拉着黎枝枝的手,左看右看,喜欢得很,又道:“这发髻还是要好好梳一梳,挽一个随云髻,轻罗,把我当年及笄用的那几对钗子拿来。”   好在被萧晏及时制止了,长公主当年及笄时,一切物事是按宫里的礼制来,钗子都是绞成金凤样式,以黎枝枝的身份根本不能用。   长公主有些惋惜,又道:“无妨,我让人给你新打了几幅头面,各式各样的都有,不比我当年用的差。”   黎枝枝忙道:“让公主费心了,用不着那么多。”   长公主却摆手笑着道:“本就是为了你准备的,及笄可是一个女子这一生中,除了嫁人以外最重要的事情了,不能轻视。”   萧如乐插嘴问道:“姑姑,我及笄了,也能穿这么漂亮的裙子吗?”   长公主忍俊不禁道:“当然能了,阿央喜欢什么样的?”   萧如乐羞涩地道:“我想和姐姐穿一样的。”   萧晏喝着茶,凉凉道:“你没她高,穿着也没她漂亮。”   萧如乐登时垮了脸,扁了扁嘴,长公主连忙瞪萧晏一眼:“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么?”   又抱着萧如乐哄了好一阵子,萧晏看她那拧巴娇气劲儿,还欲说点什么,却对上了黎枝枝略显责备的目光,莫名就闭了嘴,默默喝起茶来。   如此好一通折腾,眼看天色擦黑,长公主总算是记起被晾在前厅的黎夫人来,又命下人把那对母女带进来。   甫一进门,黎夫人便满面堆笑地迎上来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七公主。”   黎素晚乖顺地跟在她身后,福身行礼,又忍不住悄悄偷眼去看萧晏,对上他的目光,羞红了脸,连忙垂下头去,露出一段如玉的颈子来,心跳如擂,太子殿下竟然在看她,他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萧晏:没什么,我就是看看冒牌货跟正品的差距在哪儿。   一更 第四十八章   尽管长公主的态度有些冷淡, 但是黎夫人依旧热忱十足,拉着黎素晚介绍道:“这位就是臣妇的女儿,眼看就要到及笄日了, 今日特意带她来给公主见一见。”   黎素晚很乖巧地上前,羞羞怯怯地行礼:“臣女拜见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盯着她打量几眼, 面上露出客气的笑意,道:“起来罢。”   又对黎夫人道:“你这个女儿看起来也不错, 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得了夸赞的黎夫人面上都有了几分光彩, 笑得合不拢嘴,道:“小女愚钝, 难登大雅之堂, 公主谬赞了,往后还要仰仗您多多提点她才是。”   长公主笑了笑, 正欲说话, 旁边的萧晏忽然冷不丁道:“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   黎夫人本意是谦虚, 却没想到还有人附和,嘴角的笑意登时就僵住了,倘若这是平常,她怕是早就驳斥回去了,可说话那人是太子殿下, 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口, 也不明白萧晏为何要针对她。   思来想去,不过是方才在公主府大门口时,她没有立即向对方行礼,恐怕惹得太子殿下心中不悦了。   黎夫人连忙道:“方才是臣妇有眼不识泰山, 未曾认出殿下您, 失了礼数, 还请殿下恕罪。”   听了这话,长公主面上露出几分疑惑,问萧晏道:“怎么回事?”   黎夫人便将事情简短道来,她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毕竟也不是人人都认得太子殿下的,再说了,认出来之后,她不是立刻就行礼了?堂堂一国储君,总不见得这样小肚鸡肠吧?   谁知萧晏却并未就此放过,反而是要笑不笑地道:“孤怎么听着,你那会在骂孤的耳朵不好使呢?”   黎夫人当即大惊失色,连忙跪下去,诚惶诚恐道:“不敢,是太子殿下听错了,臣妇并未说殿下耳朵不好使。”   萧晏的凤眼微眯,哦了一声,语调微微上扬,道:“那你现在的意思是,孤当时听错了?孤的耳朵不好使?”   黎夫人怎么也没想到,这太子今天就跟耳朵较上劲了,急得她额上都要冒了汗,道:“没有,臣妇不是这个意思。”   萧晏冷笑一声:“那你是什么意思?要么就是你骂了,要么就是孤听错了,难道还有第三种可能?”   长公主看了他一眼,知道萧晏在故意刁难人,不禁无奈摇首,唇边隐有笑意,谁知下一瞬听见黎夫人的话,笑意便消失了。   “臣妇……臣妇那时是在训斥枝枝,并不是骂太子殿下,请殿下明鉴。”   长公主的脸色沉了下去,声音变得不悦:“黎夫人为何要训斥她?”   黎夫人心中叫苦连天,恨不得回到过去给自己打一个嘴巴子,早知道会有如此局面,她当时就不该说那句话。   正在这时,黎素晚大着胆子,声音微颤地答道:“是、是枝妹妹,娘亲当时看到了枝妹妹,十分高兴,便想叫她过去,可是枝妹妹却充耳不闻,娘亲顺嘴训斥了一句,想来是太子殿下听误了,她并没有骂您的意思。”   “是是,”黎夫人急忙道:“臣妇敢对天起誓,绝对没有对太子殿下口出恶言,都是误会,还请殿下明鉴。”   长公主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吹氤氲热气,道:“这人呢,时有疏忽,偶尔听漏了一句,又或是在注意旁的事情,不是什么怪事,夫人怎么这样急急燥燥的,张嘴就骂人呢?倒显得粗俗了。”   黎夫人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面上却还是一迭声应和:“是是,公主教训得是,千错万错都是臣妇的错,臣妇下次一定注意。”   后背都沁出汗来了,这一茬才总算是揭过,黎夫人得以起身,也不敢再看那要命的太子殿下一眼,长公主赐座,她也只敢拉着黎素晚在远远的末位坐下了,相反,黎枝枝却坐在长公主和太子殿下之间,七公主甚至还倚在她身上,举着一块松子糖往她嘴里送,两人说说笑笑,旁若无人,长公主却没有半点怪罪的意思。   黎夫人瞧着心里十分奇怪,这黎枝枝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叫长公主这样喜欢她,明明瞧着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而黎素晚则是看着黎枝枝身上的新衣裳,那料子她见过,当初游春宴上赵珊儿穿得就是这样的,叫什么凌波缎,皇上御赐,只有宫里的娘娘们才穿得起,赵珊儿那么傲,也就只得了一件短袄,炫耀得尾巴都翘天上去了。   可黎枝枝身上这一整套都是凌波缎!更不要说那些闪闪发亮的金银绣线,精美漂亮的绣花纹样,这都是长公主给的,方才在大门口时,黎枝枝穿得分明不是这一件,黎素晚越想越是艳羡嫉妒,心里好似吃了五月份的青杏子,酸得不行。   母女俩干瞪眼了一阵子,黎夫人又陪着小心和长公主说话,但是不知怎么,和上次在慈恩寺不一样,这次长公主的态度有些冷淡,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肉眼可见的敷衍。   黎夫人不知究竟是哪里出问题了,心里着急得很,眼看天色不早了,她便觑着长公主和萧如乐说趣话的时候,提起及笄礼的事情来。   “当初公主说及笄礼交给您来办,臣妇今日特意来拜访,是想问问,有什么是臣妇能帮得上忙的,公主尽管提。”   闻言,长公主终于转过头来,瞧了她一眼,挑眉笑道:“不用你帮忙,本宫自会办妥。”   黎夫人满面堆笑道:“是是,公主办事自然周全,是臣妇多虑了。”   她心里其实还有些疑虑,譬如这及笄的礼服,头面以及上簪用的东西,到底要不要自己备好,长公主这话里的办妥,究竟是哪个办妥?是公主府全部包圆了,还是需要黎府准备。   但是长公主明显没有什么谈兴,再追问下去,反而惹人嫌,觉得黎府太过小家子气,于是黎夫人决定还是做两手准备,自己府里备一套,倘若公主府愿意包圆,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这一趟算是白来了,近乎也没套上,黎夫人还白挨了一顿训斥,多磕了几个响头,最后只能拉着黎素晚灰溜溜地告辞了。   等人一走,长公主便和黎枝枝萧晏他们几个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回府的马车上,黎夫人大骂了黎枝枝几句,原本还想骂那太子太刁钻,但是又担心隔墙有耳,生生忍住了,一口气倒把自己憋个够呛,最后拉着黎素晚叮嘱道:“今儿这一遭气,娘可都是为了你受的,往后还指着你青云直上,给娘挣个大脸,把那个黎枝枝比下去才行。”   黎素晚自是乖巧应了,贴心道:“娘放心便是,女儿省得。”   到了夜里,黎枝枝才回到疏月斋,出去玩了一天,她确实是有些累了,海棠过来给她捏肩捶背,她看了一圈,道:“黎素晚没来?”   “没呢,”玉兰从门外进来,把洗干净晾好的衣裳搭在臂弯,道:“贵人多忘事,想来那位千金又要躲懒了。”   黎枝枝想了想,道:“这怎么行?我今日辛苦了一天,她也不能闲着。”   遂让玉兰去紫藤苑叫人,过了快半个时辰,黎素晚才磨磨蹭蹭地来了,黎枝枝很熟练地指使她干活,黎素晚忍气吞声地照做,不时又回头看她一眼。   黎枝枝起先没发觉,等她第四次看过来的时候,冷不丁道:“看什么?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当泡儿踩。”   黎素晚吓了一大跳,手里的抹布都掉地上,玉兰和海棠二人扑哧笑了起来,黎枝枝面上也带着恶作剧一般的笑,黎素晚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在吓唬她,又气又恼,眼睛都气红了。   黎枝枝支着下巴笑吟吟道:“好姐姐,我同你玩笑呢,可千万别吓哭了啊。”   黎素晚怨毒地盯着她,忽然问道:“你怎么没穿那件衣裳?难道是长公主殿下不肯送给你了?”   黎枝枝一怔,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那衣裳本是及笄礼上穿的,今天只是去试一试,自然不会穿回来,不过这位大小姐好像格外在意的样子……   黎枝枝摸了摸下巴,然后假装露出一个很失望的表情,叹了一口气道:“那衣裳好看是很好看,可是公主殿下说了,那是在及笄礼上才能穿的,不让我穿回来。”   听闻此言,黎素晚双眸顿时一亮,喜形于色道:“是给及笄礼准备的?”   “对啊,”黎枝枝笑得眉眼弯弯,道:“今天只是让帮忙试穿而已。”   这话到了黎素晚耳中,自然而然就领会成另一个意思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我今天准时了吧?!求夸夸~ 第四十九章   黎素晚自是以为那衣裳是长公主为她的及笄礼准备的, 毕竟长公主要为她上簪,心中欢喜不已,还将此事告知了黎夫人, 黎夫人却没她那般天真,只疑惑道:“既是为你准备的衣裳, 为何不叫你去试穿?”   黎素晚便猜道:“在这之前,公主殿下都未见过我, 想来觉得黎枝枝和我身形相似, 故而先让她试了?”   黎夫人一言难尽地看着她,道:“你可真是个傻丫头, 怕不是叫那黎枝枝给骗了, 哪有做衣裳不需要量身的?随随便便就能做么?”   黎素晚一愣,她自然是觉出了其中有些蹊跷, 可是她实在是喜欢极了那套衣裳, 一听说是为自己做的, 当即欣喜若狂,便刻意忽略了那些古怪之处,如今被黎夫人浇了一头冷水,又是失望又是羞恼,再想起黎枝枝当时的表情, 如猫戏耗子一般, 俨然是在捉弄自己。   黎素晚委屈不已地道:“娘,她实在是太过分了!”   黎夫人皱着眉,道:“她受长公主喜欢,自然是今时不同往日, 你只忍让着些, 不要理她就是了。”   黎素晚却犹自不甘:“女儿还不够忍让么?每天听她使唤, 做那些下人做的粗活儿,如今还要受她捉弄,女儿实在受不了了!”   黎夫人烦道:“连这点气都受不了,你还有什么用?!”   她语气严厉,黎素晚吓了一跳,惶惶不安地看着她,黎夫人今天本就不顺,这会儿也动了气,道:“但凡你比她争气一点,如今还轮得到她欺负你?被人随便几句糊弄就信了,你怎么就光长了个漂亮架子,却不长脑子呢?”   黎素晚长到如今,从没见过她用这般严厉的语气呵斥自己,一时间又慌又怕,眼里噙着泪,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黎夫人骂了一通,见她这般,不禁有些心疼,又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往后遇事要多动动脑子,别听风就是雨,你这般性子,她不欺负你欺负谁?”   黎素晚连忙点头:“女儿知道了。”   她依旧乖顺听话,可黎夫人心中却并未觉得有半点轻松,她这个女儿,自小就是被宠大的,没吃过半点苦头,说得好听一点,是单纯不知事,说得不好听,就是没什么脑子。   和她年轻时候真是没有半点相似之处,黎夫人排行第二,家中父母偏宠老小,有什么好的香的,都紧着小妹用,所以黎夫人自小就懂得争,用各种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可她这个女儿却没学到她半分,只知道一味哭闹,怨天尤人。   黎素晚挨了一顿训斥,委委屈屈地抹着泪走了,黎夫人却愁了一个晚上,夜里黎岑回来,便将这事儿同他提了提,只道黎素晚每日都去疏月斋干活儿,都这么久过去了,想来灾祸应该化解了吧?   黎岑却不答应,肃然道:“这是高人的提示,都说因果循环,只要她一日是黎府的嫡小姐,就一日要遵循上天的意思,此事关系我黎府将来的气运,还是要稳妥为上。”   听了这话,黎夫人便知道没什么指望了,谁知黎岑又问她:“你今日的忏悔文抄了没有?”   黎夫人脸色一僵,道:“抄了。”   黎岑点头,但见妻子愁眉不展,似有心事,道:“你又怎么了?”   黎夫人叹了一口气,索性把今日的事情说给他听,道:“我总觉得,这黎枝枝似乎对晚儿颇有成见,她如今很是得长公主的宠,我担心她将来……”   黎岑却不以为然,道:“枝枝不是那般小心眼的人,是你多虑了,只是孩子间几句玩笑而已,你却想得这样严重,我倒觉得你对枝枝有成见。”   闻言,黎夫人哽住了,一下没接上话,黎岑一边脱去外裳,一边继续道:“我早说过,哪怕你心里不觉得枝枝是你女儿,你面子上也要过得去,不要苛待她,一碗水端平——”   黎夫人却不乐意了,道:“我何曾亏待过她?她来府里这么些日子,我是少了她吃,还是少了她穿?一碗水端平,老爷说得轻巧,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一碗水就端不平,我还是我爹娘亲生的呢,也没见当年他们端平过。”   黎岑斜她一眼,掸了掸袍子,道:“所以如今你就同他们一样。”   黎夫人一噎,冷笑道:“那想来老爷是对我不满意了?”   黎岑皱起眉,道:“我没这么说,只是你有时候做事确实糊涂了些,何时变得如此斤斤计较,小肚鸡肠了?”   黎夫人气得直哆嗦,胸口起伏,红着眼眶讽道:“我一贯如此,自然是比不得老爷深明大义了。”   黎岑想说什么,却又实在懒得同她争,逞口舌之快,索性拿起方才脱下的外裳又穿上,转身就出门去了。   一番争执,又是不欢而散,黎夫人气得砸了不少东西,越发觉得这黎枝枝真是个搅祸精,自打她进了府以来,她就没过几天顺心日子!还得每日抄忏悔文,早晚诵经,气得又是一夜没睡。   ……   哪怕黎夫人再不喜欢黎枝枝,也还是要笑脸相迎,说话客客气气的,至于她心中是如何想,就不得而知了。   黎枝枝并不怎么在意,她最近每天都过得很忙,白天去明园读书,下学后就去公主府,长公主带着她和萧如乐到处玩,竟还特意请了宫里的御厨来府里,专门给她们做点心吃,萧如乐简直乐不思蜀,恨不得赖在公主府中,这辈子都不走了。   太子府每次派人来接她,都是三催四请,也劝不动这一尊大佛,好几回都是萧晏亲自出马,威逼利诱,才把萧如乐带走。   黎枝枝看着阿央哭着闹着上了太子府的马车,萧晏坐在轮车上向长公主道别,尔后一行人才离开。   黎枝枝看着那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心中泛起些嘀咕,萧晏这太子做得也未免过于懒散了,每日不是在揪妹妹,就是在揪妹妹的路上,看起来倒跟个富贵闲人一般,难怪最后会被废黜。   说起来,他上辈子不会真因为这个事情才被废的罢?   “怎么了?”   长公主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想什么呢?”   黎枝枝摇首,不太好直接发问,便好奇地道:“我在想,每次看见太子殿下都是坐着轮车的,他的腿……”   “他是骑马摔的,”长公主牵着她往回走,道:“好在只伤了筋骨,太医说,往后走路不成问题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站不起来,我曾说替他找个名医来瞧瞧,小五却不愿意。”   一个太子,却成日坐在轮车上,自己还半点都不着急,黎枝枝颇有些匪夷所思,道:“那他以后怎么办?”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道:“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黎枝枝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萧晏是储君,往后要继承皇位的,从没听说过哪个皇帝要坐轮车,这样下去,今上还会传位于他吗?   上辈子萧晏又是因为什么事情,触怒景明帝,被废除了太子之位?   黎枝枝心里正琢磨着,却听长公主笑了一声,道:“你这小小年纪,怎么看起来倒像有许多烦心事?”   说着递了一块雪花酥来,道:“多吃些糖,心情就好了。”   黎枝枝连忙接了,长公主笑吟吟地看着她:“好吃么?”   黎枝枝点头,长公主道:“那就好,上次我入宫,吃了一道不错的点心,是用酥酪和冰做的,甜而不腻,十分不错,明日叫后厨做给你尝尝。”   闻言,黎枝枝便有些期待起来,近来她在公主府吃了不少新花样的菜式点心,一样比一样好吃,哪怕黎枝枝不是挑嘴的人,再回了黎府,吃那些菜饭,只觉得难以下咽。   她心里感慨道,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古人诚不欺我!   却不知背后,萧晏戏称长公主在“趁火打劫”,长公主喝着碧螺春,柳眉轻挑,道:“我这分明是投其所好,缓缓图之,怎么能叫趁火打劫呢?”   萧晏一笑,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长公主道:“对了,姑姑,倘若要送一样东西给某个人,应该送什么比较好?”   闻言,长公主道:“你这话没头没尾的,要送东西,送给谁?你与对方是什么关系?为何要送?”   萧晏顿住,一时间没答话,长公主见状,若有所思,试探道:“难道是送给女孩儿?”   萧晏应了一声,长公主惊讶道:“啊呀,真是女孩儿啊!”   说着便兴致勃勃地追问道:“是哪家的姑娘?姓甚名谁,我见过不曾?”   萧晏觉得她大概误会了什么,但是又不好直言,便含糊道:“姑姑见过的,不是您想的那样。”   长公主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后面半句,道:“那就是京中哪家千金了,她年纪多大?”   萧晏想了想,道:“她……将将及笄。”   “哟,”长公主微感诧异:“你喜欢年纪小的么?不过刚及笄也不错,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心思简单,甚是可爱,你看枝枝就知道了。”   萧晏:……   长公主想了想,又仔细问道:“那为什么要送礼物呢?”   萧晏想起裴言川当时那充满期待的目光,迟疑道:“表明情意?”   长公主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忍俊不禁道:“咱们小五也有意中人了啊。”   萧晏立即解释道:“姑姑,不是你想的那样……”   长公主只以为他面嫩,附和道:“好好,我知道了,既然如此,那就送一些钗子香粉胭脂之类的东西,紧好的挑,倘若你找不到合适的,我再帮你仔细瞧瞧。”   萧晏有些犹豫,道:“这是不是太普通了?”   他记得那个苏清商可是送了亲手作的画,黎枝枝喜欢得紧,首饰胭脂确实好,可是不够惹眼,也不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长公主听了,讶道:“虽然普通,可是一般的女孩儿不是都喜欢这些么?我从前就……”   她顿住,忽然就笑了,道:“你既然有心,为何不亲自问一问她喜欢什么呢?如此方能投其所好,得佳人垂青。”   闻言,萧晏又思索起来,黎枝枝喜欢什么?她喜欢权势?可权势这东西他现在也没法送,否则还能给她封个乡君县君什么的……   想着想着,他忽然回忆起初见黎枝枝时,少女盯着那满满一捧金瓜子,清澈的眸子里闪过几分惊喜和渴望来。   萧晏突然福至心灵,如醍醐灌顶,忍不住笑了起来,苏清商送一幅画算什么?他自有办法把他比下去。   作者有话说:   长公主(八卦脸):小五的意中人是谁啊?   萧晏:黎枝枝。   长公主:达咩!不可以染指我的亲亲女鹅!   裴言川:真好,我兄弟为了帮我追老婆真是煞费苦心啊。   小裴或成本文最大怨种。   一更,还有一更,等一会哈~ 第五十章   山色堂。   一堂课罢, 周先生便离开了,学生们开始各自说话,堂内变得热闹起来, 和之前不一样的是,好几个女孩围在黎素晚和萧嫚身边, 正一起说说笑笑。   自从上次萧嫚和赵珊儿撕破脸后,两人便势同水火, 赵珊儿把书案搬去了另一边, 不再与她们同坐,往日的三人行, 也就这样散了。   苏棠语感慨道:“谁也没想到, 从前她们那般要好,现在竟如仇人一般, 见了就眼红。”   黎枝枝语气悠悠道:“这就叫大水冲了龙王庙, 庙塌了呀。”   她说着, 摸出一个扇袋来,递给苏棠语,道:“上次二公子送了我一幅画,这是回礼,烦请你转交给他。”   苏棠语不接, 只看着她促狭笑道:“既然是回礼, 要亲自给才算诚意嘛。”   黎枝枝便故意威胁道:“可别忘了你的宋家哥哥,往后咱们也是一家人,你现在不帮我,以后也别想我帮你。”   苏棠语一下就红了脸, 连忙接过去:“好了好了, 就你嘴巴厉害。”   她端详那扇袋, 样式倒是普通,只在上面绣了一只小山雀儿,山雀嘴里叼着一支笔,正歪着头看过来,乌溜溜的小眼睛,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苏棠语扑哧笑道:“这绣的是我二哥哥么?倒是可爱。”   她收了扇袋,道:“放心,我一定把你的心意带到。”   黎枝枝无语:“只是回礼罢了……”   “好的好的,”苏棠语吃吃笑:“不用解释了,我明白。”   越抹越黑,黎枝枝遂闭了嘴,又想起另外的事来,忽然问道:“说起来,你和宋表哥是青梅竹马?”   见话题引到自己身上,苏棠语微微红着脸,道:“是啊,我们两家只隔了一条街,对门的,从小一起长大。”   她看起来很喜欢宋凌云,黎枝枝试探几句,苏棠语便把他们俩的事情一股脑说了,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她嘴里,宋凌云既体贴又有担当,没有哪一处不好的,俨然是认定了对方。   这叫黎枝枝颇为头疼,越发觉得要快刀斩乱麻,让苏棠语看清宋凌云的人渣真面目,但是到底要怎么做呢?   黎枝枝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不远处,黎素晚正在和萧嫚说话,不知说到了什么,看起来很高兴,旁边的几个女孩也纷纷附和。   “哎,”苏棠语凑过来道:“我听说长公主殿下要为黎素晚上簪,是真的么?”   黎枝枝微微挑眉:“听谁说的?”   苏棠语以为她不知道,讶异道:“学堂里好多人都在传,听说是黎素晚自己说的,否则你以为近来怎么那么多人搭理她?”   她说着,朝黎素晚的方向努了努嘴,小声道:“上次那件事情,那些人可没少说风凉话,如今又巴巴地贴上去,真是会见风使舵。”   黎枝枝看见那个当初写“偷花贼”三个字的王灵月,也在黎素晚身边,说说笑笑,就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她忽然笑了,问苏棠语道:“上簪那一日,你要不要来观礼?”   苏棠语惊讶道:“让我去?”   “嗯,”黎枝枝微微眯起眼,笑容愉悦,语气轻快道:“请你看一出好戏啊。”   ……   随着及笄日越来越近,黎素晚的心情也变得愈发好,就连来疏月斋做活儿的时候,也没给黎枝枝脸色瞧了。   黎枝枝看着她那走路都要哼小调的得意劲儿,心中颇觉好笑,却也不打击她,恰逢这一日宋凌云随同宋夫人来黎府作客,背着人,他叫住黎枝枝,取出一个锦盒递过来,笑道:“枝枝表妹,上回忘了给你带礼物,说好了这一回补上,你看喜欢不喜欢?”   他竟还记得那次在苏家庄子说过的话,黎枝枝颇感讶异,打开那锦盒一看,里面果然是一枝银钗子,与江紫萸的那枝一模一样,她心里想,这人莫不是买了七八支一样的钗子,见到妹妹就送?   想到这里,黎枝枝忽然就笑了,她收起那锦盒,对宋凌云甜甜笑道:“表哥破费了,我很喜欢,多谢你。”   宋凌云也忍不住一笑:“表妹喜欢就好。”   黎枝枝拿着那锦盒回了疏月斋,特意将其摆在最显眼的地方,到了夜里,黎素晚过来了,一眼就看见那个锦盒,道:“有人送你东西?”   黎枝枝托着腮笑道:“你当时不是看见了么?宋表哥送的。”   黎素晚顿时一噎,她当时确实是看见了,还看见黎枝枝对宋凌云笑得花枝乱颤,柔情蜜意,叫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正在她兀自猜测的时候,黎枝枝又伸手拿起锦盒,当着她的面打开来,黎素晚看见里面是一支素银钗子,不禁阴阳怪气道:“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就一支钗子罢了,也值得你高兴成这样,那你的眼皮子还真是浅。”   “你知道什么?”黎枝枝瞪她一眼,道:“礼轻情意重,这明明是宋表哥的心意。”   黎素晚差点没吐出来,还心意?她不会以为宋表哥看上她了吧?   黎枝枝把那钗子放在发髻上比了比,一副臭美的样子,喜滋滋道:“真好看,哎呀,不过比起钗子,我还是觉得玉佩比较配我,同心佩最好。”   闻言,黎素晚翻了一个白眼,讥讽道:“你还想要同心佩?”   “当然啊,”黎枝枝把钗子放回锦盒,笑眯眯地道:“你看不起我的钗子,可是宋表哥连这个都没送你呢,你得意什么啊?”   黎素晚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黎枝枝却恍若未觉,故意道:“像你这种人,自然不知道宋表哥的好,和你说也没有用。”   说罢,还学着她的样子也翻了一个白眼,捧起锦盒,放在置物架的最高处,像是恨不得把它供起来似的,一旁的黎素晚只阴沉沉地看着,最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从那一日起,宋凌云再来黎府,黎素晚就热情了许多,总是缠着他问东问西,和他说话,其用意自不必明说,宋凌云又是个滥情的,自然是来者不拒,和这位表妹的关系简直是一日千里,突飞猛进,就连吃饭都要对望几眼,他们做得尚算隐秘,黎府众人和宋夫人丝毫不觉,唯有黎枝枝冷眼旁观,洞悉了一切。   这些发展都像上辈子一样,循序渐进,有条不紊。   直到五月十八那一日,黎枝枝的及笄日终于到了。   头一天晚上,公主府就派了嬷嬷来,带来了上簪及笄要用的物事,黎夫人十二万分热情地接待了,把人都安排在厢房,一个嬷嬷道:“长公主明日便会来,贵府要洒扫焚香,迎接公主贵驾。”   黎夫人满口答应:“这是自然。”   她赶紧安排阖府上下仔细打扫,恨不得把房顶上的瓦片都重新揭过一遍,生怕有哪一处疏忽,怠慢了长公主殿下。   又到了次日清晨,因早早就发了帖子,有不少宾客陆续前来,大多是各家的夫人们,携着儿女前来观礼,黎岑告了假,黎行知也没去国子监,黎府众人连早膳都没用,就到了府门口迎客,不多一会,便门庭若市,热热闹闹。   黎夫人把帖子都发了遍,其中有不少是当初拒绝过她的人,因听说是长公主上簪,该来的都来了,其中便有益国公夫人。   黎夫人见她出现,连忙上前去,拉住她的手,笑吟吟道:“这位不是国公夫人么?啊呀,真是好久不见了,夫人近来可好?”   益国公夫人面上有些尴尬,却还是笑道:“有劳黎夫人惦记,前几日确实有些忙,听说令媛及笄,今日特意抽了空前来观礼,上一次回了夫人,并非我本意,实在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夫人不会怪罪吧?”   “怎么会呢?”黎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若不是您推辞了,我哪里请得到长公主殿下大驾?”   益国公夫人的脸色沉了沉,她今日本不必来丢这个脸,可上簪的人是永宁长公主殿下,不看僧面看佛面,为着怕公主见怪,她只能硬着头皮来了,罢了罢了,听她几句风凉话也不打紧,往后有的是时间,且走着瞧。   黎夫人今日可算是扬眉吐气了,她站在大门口,看着当初那些让她吃闭门羹的夫人们,一个个都过来和她套近乎,如益国公夫人一般,面上又是尴尬又还要陪着好,黎夫人心里就舒坦得不行,装出大度从容的样子,不时还要刺对方几句,看她们那副模样就好笑。   想不到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们也有今天。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了!~因为写得比较急,如果有错别字,大家见谅哈,指出来我会改的,么么哒   然后及笄上簪这一段,我是做了加工的,大家看看就好哈 第五十一章   今日的宾客来得格外多, 黎夫人的脸都要笑酸了,长公主一行人方才姗姗来迟,黎夫人登时喜上眉梢, 连忙满面堆笑地迎上去行礼。   轻罗打起轿帘子,长公主端坐其中, 她今日穿戴打扮也颇隆重,显然是十分重视这次及笄礼, 这令黎夫人颇觉面上有光, 愈发高兴了。   长公主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黎枝枝身上,神色便缓和了许多, 微笑道:“先进去准备吧, 不要误了时辰。”   众人恭恭敬敬地将长公主一行迎入府中,她带了颇多的下人, 都是嬷嬷丫鬟, 浩浩荡荡三四十个, 看起来简直比整个黎府的下人都要多,黎岑有些疑惑,低声问黎夫人道:“长公主怎么带了这样多的人?”   黎夫人喜不自胜,却不以为意,道:“想是公主殿下重视, 这不是好事么?”   说着便她又招呼黎素晚一声, 连忙跟了上去,黎素晚捏着帕子,路过黎枝枝时,还故意停留了片刻, 对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轻轻哼了一声, 擦着她的肩膀,趾高气昂地走了。   及笄的场地安排在黎府的花园里,中间有一道垂花门,再往里走,就是内宅了,公主府昨日派过来的嬷嬷早已经候着了,甚至不必黎夫人领路,她们便簇拥着长公主往内而去,如此一来,人就愈发得多了。   黎枝枝走在后面,听黎夫人正在对黎素晚耳提面命,要她牢记今日的礼仪,举止要从容优雅,千万不能有半点失礼之处。   她面带微笑,谆谆教导着,就如同这世上任何一个疼爱女儿的好母亲。   正在这时,轻罗忽然过来,对黎枝枝笑道:“殿下请您过去呢,姑娘,快随奴婢来。”   黎枝枝微怔,前面的黎夫人和黎素晚也都听见了,纷纷看过来,黎夫人连忙热络地问道:“敢问公主何时召见晚儿?”   轻罗听罢,露出一个微妙的笑,道:“这却不知道,倘若公主殿下唤了,奴婢便来告知您。”   说着对她微微颔首,带着黎枝枝走了,只留下黎夫人母女站在原地,黎素晚迟疑道:“娘……我就等着么?”   黎夫人回过神来,叮嘱道:“你只管等着公主殿下传唤便是了。”   只是不知为何,想起方才那个侍女面上的笑,她心底便涌起隐约的不安,像是要即将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但是很快,她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正在这时,一个下人急匆匆地奔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对她结结巴巴禀道:“夫、夫人,那个……”   “这么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冒冒失失!不知道今日有许多贵客么?”黎夫人十分不悦地打断他,四下望了望,见无人注意到这边,才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下人连忙答道:“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带着七公主来了。”   黎夫人先是一愣,紧接着欣喜若狂,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喃喃自语道:“天爷,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   说着便急不可耐地花厅的方向赶,黎素晚见了,连忙叫住她道:“娘,那我——”   黎夫人着急去拜见太子,便对她摆了摆手,道:“你且等着长公主殿下传唤便是,娘一会就回来。”   黎素晚便只好继续等下去,却不知黎枝枝此时已被人领着去见了长公主。   看见她来,长公主十分高兴,面上露出笑意,向她招手道:“快过来,枝枝。”   黎枝枝依言上前,长公主摸了摸她的发顶,眼中漾着温柔的笑,感慨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觉得你小小的,这才过去两个多月,竟然就及笄了,往后咱们枝枝就是大姑娘了。”   她说着,声音仿佛叹息一般:“想想还觉得有点可惜,若是早一些认识你就好了。”   听了这话,不知怎么的,黎枝枝忽然觉得鼻尖有些发酸,眼睛一眨,便有泪珠滚下来。   “哎哟,”长公主急忙拿帕子给她拭泪,哄道:“怎么哭了?小乖乖,应该高兴才对呀,往后咱们枝枝会越来越好的。”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动作也很轻,凑得近了,黎枝枝便在她身上闻到了一种很安心的气味,像是被冬日里的太阳晒得暖融融的被子,叫她忍不住想靠得更近一些。   那一瞬间,黎枝枝忽然想起方才的黎夫人,她拉着黎素晚,一句句耐心的叮咛和嘱咐,而她就在后面看着。   其实她不是不羡慕的,只是心有不甘,又或是恨得太久,就连那点羡慕都像是对自己的一种嘲笑。   直到此时此刻,黎枝枝从长公主这里获得了同样的温柔,她便再也忍不住,无法抑制心底的难过,哭了起来,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长公主见她这般,心疼不已,忙将她搂入怀中哄着,又对轻罗使了一个眼色,众人都立即退出去了,屋子里恢复了安静,只能听见黎枝枝的低声啜泣。   过了许久,她才渐渐止住了眼泪,忽然又觉得有些丢脸,只一个劲埋着头,吸着鼻子哽咽道:“让、让殿下见笑了……”   那带着哭腔,却还在竭力恢复平静的语气,让长公主听得都要心碎了,连忙摸着她的头哄道:“明明是咱们的枝枝受苦了,不要难过,往后好日子还长着呢,不哭,啊?”   说着又仔细替她擦眼泪,看黎枝枝那红红的眼睛,十分爱怜地道:“跟个小兔子一样,真叫人心疼,一会儿还要上簪,那么多人都看着你呢,咱们枝枝要漂漂亮亮的。”   黎枝枝喜欢听她说话,带着自然而然的亲昵意味,每一句都像是安抚,让她恨不得缩成一团,躲在她温暖的怀中,再也不出来。   长公主又温言哄了几句,这才扬声命下人进来,几个仆妇捧着新作的衣裳,各式各样的发饰,环佩珠钗,无一不是精美漂亮的。   丫环们伺候黎枝枝换上衣裳,长公主亲自替她梳了稚女的发式,笑着道:“这可是最后一次梳这样的发髻了,我给你梳个最漂亮的。”   梳完头,她又让黎枝枝起来走几圈,喜欢得不行,满口夸道:“我们枝枝真好看。”   婢女们也连声附和,正在这时,一个嬷嬷进来禀道:“殿下,时辰快到了。”   长公主应了一声,将玉梳交给轻罗,吩咐道:“那便开始吧。”   她当时说过,黎枝枝的及笄礼她要亲自承办,那么便由不得黎府插半点手进来,黎夫人那会是亲口答应了的,她这可不叫趁虚而入。   ……   黎府花厅里此时正热热闹闹的,皆是因为太子殿下来了,萧晏如今虽然看起来是个富贵闲人,但是地位毕竟在那里摆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兼之他平常鲜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众人自是不愿意放过,一个个携着女儿排队上去行礼,就是希望能让太子殿下多瞧几眼,万一飞黄腾达了呢?   如此下来,黎夫人这个主人反倒落在了后头,她心里啐了一口,暗骂这些势利眼,面上却还是笑吟吟的,不时看看天色,心道这时辰怎么还没到?   正想着,门外进来了一个眼生的婢女,福了福身,招呼道:“诸位贵客,及笄礼就要开始了,请诸位移步花园,公主殿下已到了。”   众夫人听罢,也不敢再拖延,连忙应下,纷纷随着那婢女往花园的方向而去,黎府一行人走在其中,倒觉得自己也仿佛客人一般了,稀奇得很。   黎夫人走在半道上,见到几个丫环婆子在廊下说笑闲谈,仿佛无事可做一般,她不禁眉头蹙紧,唤她们过来,沉声问道:“你们几个怎么在此处?我之前不是让你们去帮着长公主那边准备及笄礼?”   那几人有些不安,听了问话,一个婆子连忙回道:“夫人,不是奴婢们躲懒,而是长公主吩咐了,万事不必插手,她们自会准备,我们贸贸然去帮忙,反而是添乱。”   黎夫人心中原本还有几分疑虑,听了这话也都打消了,她听说永宁长公主从前是习过武的,还能带兵打仗,性子说一不二,十分强势,如今看来果然,连插手都不让,若执意去帮忙,恐怕会惹恼了她。   黎夫人便放过了这一茬,事后她再想起来,只觉得肠子都要悔青了,恨不得狠甩自己几个嘴巴子,这又是后话。   众人都到了花园,那里有一处空地,如今已收拾出来,摆好了坐席桌案,各色瓜果,点心香糖,样式新颖,黎夫人打眼一看,不禁纳罕咋舌,就连这些吃食都是从公主府带过来的,难怪来了那么多号人。   黎岑忍不住道:“长公主殿下准备得也太周全了。”   他皱着眉,有些疑惑地道:“怎么倒好像只是借了我们黎府的地方而已。”   黎夫人笑着称赞道:“长公主上了心,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啊。”   正说着,便有一名身着檀色衣裳的女子出来,大约二十来岁的年纪,模样算不得顶漂亮,却自有一股从容稳重的气质,宠辱不惊,对众人躬身,团团一礼,徐徐道:“笄礼始,静。”   众人便立即安静下来,听她念词,不知是谁惊讶地低声漏了一句:“这不是宫里的司仪女官么?”   黎夫人心里一跳,与黎岑对视了一眼,这原本是好事,宫里的司仪来给她黎府女儿做赞礼,这可是长面子的大好事,长公主上簪,太子殿下与七公主亲临观礼,司仪为赞,任是丞相的嫡女也没有过这般的待遇,黎府何德何能,能得这般的荣光?   难道就凭着长公主对黎枝枝那几分喜欢?可今日又不是黎枝枝的及笄礼……   看着端坐于宾客位上的长公主殿下,她正面带微笑地听司仪女官念赞词,萧如乐探着身子和她说了一句什么,太子便捏住她的嘴,示意她安静,萧如乐又乖乖地坐回了位置。   这一幕原本很平常,可黎夫人的眼皮子却止不住地跳起来,之前与长公主的种种对话和场景在脑中一一闪过,她竟生出一种落入了圈套的感觉。   黎夫人忽然想起什么,四下张望起来,动作幅度有些大,以至于引来四周的目光,黎岑皱起眉,低声问道:“你做什么?”   黎夫人看了一圈,都没有发现黎枝枝的踪影,同样,也没看见黎素晚,她心中不安,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便想站起来,然而不知何时起,她身后站了两名婆子,一边一个按住了她的肩头,令她动弹不得,一个还在她耳边低声告诫道:“黎夫人,今天是个好日子,您可千万别在长公主和太子殿下面前失了礼数,坏了姑娘的及笄礼啊。”   明明是初夏的季节,黎夫人却觉得手足僵冷,心中发寒,转头看向长公主,却见她正端着茶盏,姿态不疾不徐,面带微笑地看过来,亲切和蔼,眼神却是锐利如刀,语气幽幽道:“夫人,请静坐观礼。”   黎夫人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正在这时,司仪已唱完了词,高声念道:“笄礼开始,请笄者出东房。”   不多时,一群丫环簇拥着一名少女自垂花门内款款而出,那少女穿着华装丽服,婷婷袅袅,长裙宽袖及地,缓缓步至司仪身边,微抬臻首,露出一双清亮澄澈的眸子,五官柔美精致,勾唇一笑,清丽又有灵气,让人想起山中的野桃花,独有一种绚烂的美,能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一更,二更还在写,一会会就放上来 第五十二章   黎夫人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这一场及笄礼的, 只听得周围人纷纷称赞,还有人在低声窃窃私语:“……似乎……不是她那个女儿……”   “……不是亲的吧?”   “我听说……收养……”   “奇怪……不是说她亲女儿及笄……”   “谁知道……”   “你看她……脸都绿了……”   议论之声不绝于耳,像针一样刺得黎夫人浑身难受, 她很想挤出一个礼貌的笑,但是失败了, 一双手紧紧握住圈椅扶手,骨节突起, 手背上青筋都绷起来了, 她才压抑住满腔的惊怒和不可置信,她竟被戏弄了!   从长公主答应为黎素晚上簪, 到如今, 整整一个半月,四十多天的欢喜, 在这时候成了一场空, 她就如同一个巨大的笑话。   黎枝枝款款来到她面前, 施施然作揖行礼,姿势从容完美,仪态端方,哪怕再挑剔的人,也说不出一个错字来。   少女抬起头, 对她缓慢露出一个笑, 那笑里透着讽刺的意味,神态竟然和长公主出奇得相似,仿佛在讥嘲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举止,黎夫人死死盯着她, 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怒。   但是肩头那两只大手, 如铁钳一般抓着她, 但凡黎夫人要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情,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拗断她的膀子。   黎枝枝站直了身子,再没有多看她一眼,而是转向长公主,又深深作了一揖,司仪唱道:“请正宾盥手,为笄者理妆。”   立即有两名婢女捧着铜盆和棉帕上前,黎岑连忙站起来,但见身侧的妻子没有动作,皱起眉看过去,低声呵斥道:“你要做什么?”   片刻后,黎夫人才缓缓站起了身,姿势颇有些僵硬,这时候长公主才站起身来,在铜盆中净了手,复又用棉帕擦干,她接过轻罗递上的玉梳,替黎枝枝梳了发。   司仪又唱:“请正宾为笄者加冠笄。”   又有人捧了一朱漆描金的托盘来,上面摆了满满的首饰,簪子珠花,应有尽有,长公主取了一支蝴蝶赶花金簪,替黎枝枝挽起发,她眼神温柔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微笑道:“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便赐你萋萋二字,往后此生,如花如木,萋萋生长。”   婢女即刻送上文书,观礼的人群终于骚动起来,有人低声道:“这不合礼制吧……不是该由她母亲赐字么?”   又有人道:“她爹娘都死了,哪里还有母亲?”   “不是有养母?”   “养母也不是亲生的,还不都一样。”   “说得也是,我倒觉得由长公主赐字颇好,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呢……”   这下黎岑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被人当着面说死了,这感觉也太荒谬了,他忍不住看了妻子一眼,眼神不无怨怼,咬牙低声道:“看看你做的好事!”   黎夫人面白如纸,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黎枝枝向长公主拜了三拜,接过文书,原本这三拜,应该是拜亲生父母的。   长公主似乎很高兴,怜惜地看着她,笑道:“今日我受了你的礼,理应是你的义母了,好孩子,叫一声来听听。”   黎枝枝抬起头望着她,清澈的眸中有水意闪动,像是含着无数复杂情绪,片刻后,她才眨了眨眼睛,微笑着唤道:“母亲。”   空气一下就安静下来了,过了好一会儿,长公主也没说话,像是愣在了当初,直到司仪朝她使了一个眼色,她才反应过来,啊呀一声,道:“这……”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复又笑道:“这一声叫得真好听。”   有眼尖的人自是看见了长公主微红的眼眶,她紧紧握住黎枝枝的手,笑吟吟道:“往后便是我的女儿了,再有谁敢欺你辱你,便只管告诉我,母亲替你作主。”   她说着,又状似无意地扫了黎夫人一眼,道:“但你若是要欺他人,我也还是为你作主。”   这话实在是太过张扬,听得观礼众人暗自咋舌不已,心道长公主殿下看起来似乎极为重视这个义女啊。   他人的种种计较猜测暂且按下不提,黎夫人早已瘫坐在圈椅上,只觉得头晕目眩,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她想尽办法,心心念念着想跟长公主搭上关系,想抬高女儿的身份,如今已做到了,可做到的那个人不是黎素晚,而是她一直看不起的黎枝枝,这简直是讽刺至极!   若她当初知道黎枝枝能有如今的风光,那她又怎么会……   ……   后院东厢房,屋子的门被关得死死的,只从里面传来叫喊和哭闹之声,还有砸东西的动静,门口守着的两个婆子正在闲磕牙,对那些声音充耳不闻。   正在这时,一名公主府的婢女快步过来,一个婆子忙问道:“前头及笄礼结束了?”   婢女道:“刚刚已结束了,殿下让我来说一声。”   她侧耳听了听,道:“还在闹腾呢?”   “可不是?”那婆子笑道:“真有劲儿,折腾半个时辰了。”   “辛苦两位了,事情办得很好,”婢女笑吟吟道:“公主殿下今日高兴,说回府赏诸位吃酒,再加一个月的月钱。”   两个婆子登时笑开了花:“哎哟,这枝枝小姐可真是咱们的贵人呐,今日是她及笄的好日子,那我们可要多喝几盏酒。”   一行人便有说有笑地走了,没再管那屋子里的人,过了片刻,屋门才终于开了,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摔打过的物件,黎素晚哭得满面泪痕,妆粉糊成一团,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及笄礼结束了……?”   怎么能结束呢?她根本没去啊,这几个凶恶的婆子把她关在房间里,不许她离开半步,可明明今天是她的及笄礼……   及笄礼怎么会结束?!   黎素晚急急忙忙地往外奔去,连摔倒了也顾不得,疯狂地往花园的方向跑,气喘吁吁地叫道:“来人,来人啊!我在这里!及笄礼不能结束!”   “来人啊!”   她疯了似地叫喊,明明平日里有许多下人的地方,这会儿却静如死寂,偌大一个黎府好像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黎素晚满心都是惶恐失措,一边哭喊着,一边跑,直到靠近垂花门,才看见有几个下人的身影,她们站在廊下窃窃私语,像是在谈论着什么,黎素晚怒不可遏,尖声骂道:“一个个都死了么?我叫你们过来!”   那几个下人见她这般疯状,都有些被吓住了,黎素晚顾不得继续咒骂,又急忙一迭声问道:“我爹娘呢?哥哥呢?及笄礼怎么样了?!我刚刚被人关起来了!及笄礼还不能结束!”   那几个下人纷纷摇头,黎素晚又气又急,飞快地往外跑,谁知才出了垂花门,就被台阶绊了一个大跟头,脚踝传来钻心的痛楚,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了,她再也忍不住,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抹鲜艳的银红色,上面用金银线绣着鸾鸟翩舞的图样,那颜色可真亮,真好看,就像夏日傍晚,天边滚落的一片绚烂夕阳,黎素晚曾经在公主府看见黎枝枝穿过,她喜欢极了这个颜色,还特意去让裁缝铺子的人照着做了一件,今天就穿在身上的,可是现在看起来还是有一些差别。   来人微微俯下身,像是在上下打量她,然后发出了一声轻笑,透着讥嘲的意味,悠悠道:“仿冒的果然是仿冒的,一看就劣质得很,上不了什么台面,太子殿下那句话说得确实没错。”   黎枝枝就穿着那一袭她眼馋很久的漂亮衣裳,鬓边金钗斜簪,珍珠坠子轻轻摇动,她眉目精致,笑意盈盈,灼灼如芙蕖,粲然若朝阳,她就这么蹲在她面前,一手托着雪腮,道:“晚儿姐姐,今天是我的及笄礼,你怎么这样狼狈啊?”   黎素晚呆呆地看着她,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过了片刻,她忽然伸手去抓她,然而下一瞬,黎枝枝便捏住了她的手腕,黎素晚尖声哭叫起来,状若癫狂,疯了似地往她身上扑,可她刚刚才伤了脚,哪里有力气支撑?   黎枝枝毫不客气,反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响亮无比,直扇得她撇过脸去,愣怔怔的,好半天都没回过神。   黎枝枝笑眯眯地道:“姐姐看起来有些太激动了呢,大夫常说怒伤肝,悲胜恐,我让姐姐冷静一下,免得伤了自个儿的身子,姐姐不会生我的气吧?”   作者有话说:   二更啦~ 第五十三章   黎素晚像是被她那一巴掌打傻了, 死死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敢打我?”   黎枝枝面露讶异之色,道:“难道姐姐长这么大, 从没挨过打么?那可真是抱歉。”   嘴里说着抱歉,她面上却没有半点歉然, 反而笑盈盈地道:“我下次一定会轻一点的。”   她说罢,便站起身来, 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衣袖, 转身离开,金色的阳光自檐外的树叶间隙照进来, 散落在银红色的裙裾上, 点点金色,分外漂亮, 那鸾鸟仿佛活了一般, 少女步子轻快地穿过游廊, 往前而去。   远远的,她听见人声笑语,宾客们正在向黎岑夫妇道贺,黎夫人的脸色难看无比,却还要挤出笑意来, 看见黎枝枝, 便用眼神示意她过去。   黎枝枝却恍若未见,只径自走向长公主,对方正在和萧晏说话,见了她来, 连忙招手, 笑着柔声道:“及笄礼毕, 我就该回去了,你这边的事处理妥了,就回府里?”   她用的是回,而不是去字,黎枝枝心中一暖,点了点头,道:“我送您。”   长公主亲自牵着她的手往外走,黎岑见了,拉了黎夫人一把,又叫了黎行知过来,一起相送,长公主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道:“二位就不必送了,本宫和枝枝说几句体己话。”   黎岑有些尴尬,忙笑道:“是,公主和太子殿下自便,只是今日府中确实有些乱,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三位殿下海涵。”   旁边传来萧晏凉凉的声音:“周不周到不重要,只是府上行事,确实有些意思。”   他说着,顿了顿,才吐出几个字:“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黎岑涨红了脸,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倒是一直垂着头沉默不语的黎行知开口道:“确实。”   黎夫人猛地拉了他一把,用眼睛狠狠瞪他,长公主却懒得再看这一家子耍猴戏,只淡淡道:“如今为枝枝上了簪,她便是本宫的女儿了,本宫有时候想念她,便叫她回公主府住一段时日,想来黎夫人应该不会介意吧?”   黎夫人硬着头皮道:“不、不介意。”   “那就好,”长公主露出一点笑意,拉着黎枝枝的手,道:“我前阵子就命人替你收拾了屋子,你过两日就住过去,想吃什么,玩什么,府里都有。”   黎枝枝很乖巧地应了,她的态度很明显,孰亲孰疏,一目了然,黎岑只觉得心里颇不是滋味儿,这个女儿,恐怕是要拱手送人了,想到这里,他心里又开始怨起妻子来,若不是她自作聪明,岂会生出这种事端?   长公主离开后,黎枝枝才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她,正是苏棠语,她身侧还站了几个女孩儿,都是学堂的同窗,大概是跟着她们母亲长辈一同来的。   黎枝枝走过去,苏棠语便拉着她的手,嗔怪道:“原来今天是你及笄,这样大的事情怎么不告诉我?”   黎枝枝笑了,道:“我不是请你来观礼了么?”   苏棠语:……   这样却也没有说错,只是当时黎枝枝说的是请她过来看好戏,她还以为是什么戏呢,巴巴地跑过来了,好在没有错过。   她旁边的女孩儿好奇问道:“枝枝,原来长公主是要给你上簪啊?那黎素晚呢?”   其他几个女孩也七嘴八舌地问:“长公主以后还会给她上簪吗?”   黎枝枝微微一笑,只佯作不知,道:“这个啊,我不清楚呢,不过并没有听长公主殿下说起过……”   闻言,众人都露出了然之色,一个语气鄙夷道:“我就说么,她肯定是胡扯。”   “她是嫉妒枝枝吧?”   “学堂里那些人还真信了,一个个都去巴结她,当真可笑得很!”   ……   及笄礼结束,宾客都各自散去,走得远了,还能听见她们在议论纷纷,毕竟所有人都看出了黎夫人当时的失态和异常,以及长公主的那番态度,其中大概又有种种隐情,值得推敲,想必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能当作谈资了。   对于这些,黎夫人却只能装作没听见,但总有人不肯放过她,益国公夫人走过来,笑吟吟地道:“没想到今日是夫人的那位养女及笄,早说过夫人是个有福气的,我观那位姑娘似乎很得长公主殿下的喜欢,又认了她做义母,想来将来平步青云,指日可待了。”   她亲亲热热地道:“说起来,贵府的嫡小姐是不是还未及笄?我这一阵子可算是闲下来了,有的是时间,夫人倘若再办及笄礼,尽可以给我发帖子,我一定前来观礼庆贺。”   一句句话如刀子似的往黎夫人心窝子里戳,她偏偏还只能挤出一个笑来,向对方道谢,之前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尴尬。   几位夫人和益国公夫人一道走了,其中一个好奇道:“今日是她养女及笄,就弄出这么大的阵仗,那来日她亲女儿及笄,岂不是还要张个告示,叫全京城都知道?”   益国公夫人嗤笑一声,悠悠道:“她怕是不敢呢。”   那位夫人不解:“怎么说?”   益国公夫人看了四周,道:“各家都是有女儿的,可曾见过谁家及笄礼是这样办的?主人家倒跟宾客一样,你们没瞧见,今天那全都是公主府的人?长公主来给她养女上簪,那是上宾,却与主家客套话都没说几句,这明显是隔着一层,想来长公主压根就瞧不上她。”   “既然如此,公主为何又亲自来替她养女上簪?”   一位嘴快的接道:“长公主瞧中她养女了呗,那姑娘唤她为母亲的时候,她眼睛当即就红了,我当时坐得近,看得真真儿的。”   “说来今日这事也是有些古怪啊,”益国公夫人若有所思道:“黎夫人当初托我为她亲女儿上簪,说的就是今天,我看她早上那神气劲儿,恨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后来她养女一出来,她表情就不对头了,似乎是很震惊似的……”   立即有人附和道:“是是,我那时也看见了,她想站起来,但是被人强摁在椅子上,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呢。”   “这养女跟亲女儿同一天及笄,也确实不多见。”   一人随口笑道:“我就没见过这样巧的事情,说不定啊,那养女也是亲生的呢,同年同月同日的双胞胎,这不就对上了?”   这话也着实是荒谬,众人皆哄然笑了起来,益国公夫人却忽然道:“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我头一次见到她那养女,就觉得和黎夫人长得相似,要真是亲生的,那就有些意思了。”   于是夫人们又开始了新的猜测和议论,这些谈话,黎夫人自然是不知情的,只是她常年与她们交际来往,哪怕猜也能猜到那些人背后会说些什么话。   除了益国公夫人以外,她那位好妹妹也过来了,宋夫人好奇问道:“我原听说是晚儿及笄,也只备了送她的礼,怎么今天却是枝枝?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知会我一声。”   黎夫人心里本就窝了一肚子火,脸色甚是不佳,闻言便没好气道:“有什么区别么?这么多人,我哪里能知会得过来?”   说罢便转身走了,宋夫人对她的背影翻了一个白眼:“还拿起乔来了,真能摆架子。”   骂了几句,她又思忖起来,黎枝枝说是黎府收养的,往日里她也没怎么注意过,现如今她认了长公主做义母,这身份就往上抬高了一大截,今非昔比,她是该再多准备一些礼才对,好歹让对方念她个好字,不过话说回来,黎枝枝原来是黎府的哪个远房亲戚?看她那模样长相,像足了黎夫人,倒仿佛是她们娘家王氏这边的亲戚。   宋夫人左思右想,越发觉得奇怪,准备过阵子回娘家去打听打听,一边又觉得黎夫人走了狗屎运,随便收养一个女儿,竟还能攀上长公主殿下,这好事她怎么就遇不着呢?   ……   黎枝枝回到疏月斋的时候,便听见王婆子正在训斥玉兰:“一天天毛手毛脚的,这点事情都做不好,这要是放在别的主子那儿,拉出去就抽板子,你就是打量咱们小小姐脾气好,一天到晚惯的你……”   玉兰垂着头不敢吱声,黎枝枝进了门,疑惑道:“怎么了?”   “小小姐回来了,”王婆子面上露出笑意,又瞪玉兰一眼,低声呵斥道:“还不快去给小小姐倒茶来,今儿天气热,让她好好歇歇,杵在这当柱子呢?”   玉兰连忙去了,王婆子这才嗔怪道:“这丫头做事不利索,冒冒失失,把一方礼匣子摔地上了,不过小小姐您别担心,老婆子方才瞧了,东西倒是没摔坏,就是弄乱了。”   黎枝枝打眼一看,桌案上,柜架上摆着好些锦盒匣子,把这小小的屋子就挤得满满当当,她讶异道:“这些是哪里来的?”   王婆子笑得合不拢嘴,道:“哎呀,是长公主殿下派人送来的,说是专门恭贺小小姐及笄的,这还有礼单呢,您瞧瞧!”   她取了礼单出来,又朝着某个方向使眼色示意,压低声音道:“没经过前头,直接送咱们疏月斋来了,还是长公主殿下考虑周到,这要是经了那位的手啊,您怕是连渣儿都捞不着咯。”   黎枝枝没想到长公主连这个都想到了,她拿着那一叠厚厚的礼单,怔忪片刻,才露出一点笑意,王婆子道:“说起来,您是该好好感谢长公主殿下,要不是她,您还不知要叫那对母女欺负成什么样呢,从今儿起啊,您可真就扬眉吐气,这府里再也没人能压您一头了。”   就连性子内向的海棠也笑道:“真好,今日奴婢也去观礼了,小小姐真漂亮,看夫人当时那脸色,可真解气。”   玉兰捧了茶过来,眉飞色舞道:“夫人的脸当时就绿了,那叫一个难看,哑巴吃黄连,真个有苦说不出了。”   几人都笑起来,屋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黎枝枝捧着礼单,和王婆子她们一起清点起来,正在这时,玉兰拿起一个锦盒,道:“这个匣子好沉啊,不知里面是什么?”   王婆子忙叮嘱道:“你这次小心些,仔细再摔了。”   玉兰连声应下,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匣子放在桌上,然后打开来,待看清楚里面的东西,一时间几个人都震惊了,玉兰喃喃道:“我的娘诶……”   那锦盒里面垫着丝绢,放了一个精巧的琉璃瓶子,晶莹剔透,瓶颈细长,边缘泛着些青蓝,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瓶子里竟然装了满满的金瓜子,在天光下直晃人眼睛!   作者有话说:   一更~   还有一更,我正在努力 第五十四章   “天爷……”王婆子也惊住了, 道:“这、这恐怕得有半斤金子吧?”   她甚至不敢去碰那个瓶子,生怕给碰坏了,黎枝枝在片刻震惊过后, 小心地伸手拿起那个琉璃瓶子,掂了掂, 颇有分量,里面确实是实打实的黄金, 玉兰艳羡道:“长公主对小小姐真是太好了, 这么多黄金,奴婢长这么大, 连铜钱都没见过这么多呢。”   “瞧你那出息, ”王婆子嗔怪道:“咱们小小姐往后只会越来越好,别说半斤黄金, 就是一石两石都有。”   玉兰和海棠笑起来, 连声附和, 黎枝枝却将那琉璃瓶子放回去,蹙眉道:“这实在太贵重了些。”   她想起什么,忙打开礼单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发现上面竟然没有记载这瓶金瓜子,黎枝枝蹙起眉尖, 对王婆子道:“婆婆, 这金瓜子不在礼单记载中,恐怕是公主府的人拿错了,你把它包起来,我一会去一趟公主府还回去。”   正在这时, 玉兰忽然道:“咦, 小小姐, 这瓶子里有一张纸呢。”   黎枝枝定睛看去,果然发现那金瓜子堆里露出一点纸笺,玉兰提议道:“兴许这就是礼单?”   黎枝枝犹豫片刻,还是将那个琉璃瓶打开,但是那瓶颈颇为细长,要想拿出纸笺,就必须要把其中的金瓜子都倒出来。   海棠找来一个空的大锦盒,玉兰则有些紧张地看着黎枝枝动作,小声道:“我还是头一次看这种场面。”   不止是她,黎枝枝也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众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金瓜子自瓶口倾泻而下,划出一道金灿灿的弧线,哗啦啦落在锦盒底部,一颗颗蹦着跳着,发出清脆又可爱的声音,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接。   这可是黄金!   纵然黎枝枝表现得再冷静,此时也忍不住伸出手,埋在那金瓜子里,掬起一捧,看那金灿灿的流光自指间漏出去,简直要闪瞎了眼。   然后她就摸到了那一张纸条,理智终于回笼了,黎枝枝稳住情绪,十分平静地将其打开来,纸笺上面只写了几行蝇头小字:愿君兰心蕙性,日日欢颜,表余心意。   末尾落款只有一个川字,黎枝枝从没见过这笔迹,一时间想不到是谁会送这样贵重的东西给她,但是这金瓜子……   她拈起一枚来,对着天光细细打量,还真有些眼熟,她想起初入明园那一日,遇到了萧晏,对方要答谢她救萧如乐之恩,轻罗捧出了一捧金瓜子,似乎跟这个一模一样。   ……   黎枝枝让王婆子几个把礼单都清点过一遍,那一瓶金瓜子被包了起来,她打算去一趟公主府,把事情告诉长公主,问一问究竟是谁送的,又或是公主府的人弄错了,总之这东西实在太金贵,她不敢收下。   黎枝枝抱着那锦盒出了疏月斋,往外走去,才到垂花门,便听见有人唤自己:“枝枝。”   她愣了一下,转过头去,却见那廊柱后边转出来一个身影,是黎行知,走近些,黎枝枝才发现他的情绪看起来很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黎枝枝有事在身,其实并不太想同他纠缠,可是她眼角余光瞥见黎行知身后,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了,她忽然弯起眉眼,露出一个笑,道:“行知哥哥叫我有事么?”   “今天……”黎行知斟酌着措辞,道:“今天的事,你是知情的?”   黎枝枝微微挑眉,反问道:“哥哥是希望我知情,还是希望我不知情呢?”   黎行知心中很矛盾,今天的变故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黎府颜面扫地,还有晚儿……   黎行知想起父母当时震惊的神色,一方面觉得此事做得太过了,一方面却又觉得黎枝枝并没有错,这本来就是她该得到的。   “看来哥哥也认为我错了,”黎枝枝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面露失望地道:“我还以为哥哥能理解我,原来也不过如此,哥哥也觉得今天及笄的人应该是晚儿姐姐,而不是黎枝枝。”   她说着,唇边的笑意变得悲伤,眼神也难过起来,黎行知急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黎枝枝却恍若未闻,继续道:“哥哥是不是也和夫人一样,认为我当初没有回黎府就好了,这样你的妹妹就只是晚儿姐姐一个人,谁也不会来同她争,也不会有人让黎府丢脸。”   “我没这样想,”黎行知解释道:“不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妹妹。”   黎枝枝便微笑起来,眼神很真诚恳切地看着他,充满了欣喜,正欲说什么,她忽然又顿住了,尔后迟疑道:“哥哥这样说,晚儿姐姐应该会不高兴吧?”   黎行知便道:“晚儿她只是喜欢使小性子而已,哄一哄她便好了。”   黎枝枝歪了歪头,有些惊讶地望着他身后,问道:“晚儿姐姐,你的脸怎么了?”   黎行知立即回过头去,只见黎素晚被一个丫环扶着,双眸湿红,噙着泪,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她被人关了一个上午,错过了及笄礼,又受了黎枝枝的奚落,挨了她一巴掌,崴伤了脚,却没有一个人来安慰她,而一同长大的哥哥,向来疼她宠她的哥哥,在和她最厌恨的人站在一起,说她的坏话!   黎素晚气得浑身都发抖,用力地挥开丫环,一瘸一拐地跑开了,黎枝枝立即道:“哥哥快去看看吧,晚儿姐姐似乎很生气。”   黎行知叹了一口气,追了上去,方才想问黎枝枝的话也都没能问出口,黎枝枝却乐得脱身,抱着她的锦盒继续往前走。   谁知才到了花厅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伴随着东西摔打的声音,紧接着是黎岑的喝骂:“你这蠢妇!你现在还敢跟我大小声?当初不是你一意孤行,怎么会闹成如今这个局面?鼠目寸光,眼皮子浅!我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一个蠢人?!”   黎夫人哽咽道:“老爷那时不是也默认了?如今倒只怪在我一人头上,若是老爷当初坚决反对,我又岂能做得成?我敢往外面说一个字?”   黎岑怒道:“那还不是你成日里念叨,叫人听着烦不胜烦?!”   黎夫人又冷笑起来:“老爷自己耳根子软,也能怪我头上?真真是个笑话,您这和的一手好稀泥,好事都是您的,黑锅都是别人的,黎侍郎,您要是在官场上有这本事,如今宰相都做上了呢!做这三品侍郎您真是屈才了!”   “你这牙尖嘴利的泼妇!我早晚叫人撕了你的嘴!”   一个暴跳如雷,一个反唇相讥,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又是一阵摔摔打打,鸡飞狗跳,黎枝枝在外面听得津津有味,心情又好了不少。   直到里面匆匆奔出来一个下人,她额头上一团红肿,估计是被殃及的池鱼,见了黎枝枝,吃惊道:“小小姐?”   花厅里的人大概是听见了,一时安静下来,紧接着,黎岑出来了,他面上还有未散去的怒意,看见黎枝枝,又连忙挤出一个笑,看起来颇有些假惺惺,和蔼问道:“枝枝怎么在这里?可是有事?”   黎枝枝微微一笑,道:“我正要去拜访母亲。”   听见她说母亲二字,黎岑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初,道:“这时间应该用午膳了,等午膳后再去吧?”   “不了,我去公主府用膳,”黎枝枝说着,看向他身后,黎夫人正从花厅里出来,她形容颇有些狼狈,连鬓发都散了些,这两人莫不是真的打了一架?   黎枝枝思忖着,面上却露出一个羞涩的笑,道:“母亲说了,让我搬去公主府住一阵子,老爷,夫人,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她说完,再没有看两人,抱着锦盒自顾自走了,她要去见长公主啦,才没时间听这两人吵架呢。   作者有话说:   二更。   黎枝枝:好耶,黎府乱得再厉害些! 第五十五章   公主府。   黎枝枝才到, 早有下人去通禀了,长公主亲自迎出来,十分高兴地道:“我还道你今日不会来了呢, 快,快进来, 可用了午膳不曾?”   黎枝枝抱着一锦盒的黄金赶过来,生怕出了什么纰漏, 却忘了自己没有提前知会, 现在倒好像特意过来赶饭似的,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用过了……”   长公主却似乎看穿了, 只笑吟吟道:“既是用过了, 也再陪着我吃一些。”   又命人去多取一副碗筷来,两人相对而坐, 黎枝枝发现桌上的菜式虽然精致, 但是看起来却并不多, 唯有四个菜一汤而已,她从前来公主府用膳,至少也有八个菜,更别说还有各式点心果子了,能摆满一桌子。   只听长公主吩咐轻罗道:“让后厨把那一道八宝鸭子呈上来, 再添一道松花糖菇, 对了,还有昨日宫里送来的白杏和枇杷,也都送过来。”   黎枝枝忽然明白过来,从前觉得公主府的膳食丰盛美味, 却原来是因为她在的缘故, 长公主平日并没有那么铺张, 她吃得也很寻常。   黎枝枝心中既感动,又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忙道:“不必麻烦了,我觉得这些菜就已经很好了。”   一旁的轻罗却掩口轻笑道:“倒是不麻烦的,小姐有所不知,您上次不是说八宝鸭子好吃么?只是工序太麻烦,所以咱们主子早早就吩咐后厨做好了,想着您明儿过来就能吃上呢。”   长公主轻瞪了她一眼,嗔怪道:“就你能说,还不快去。”   “是是,奴婢该死,这就去吩咐。”   后厨的动作很利索,不多时,八宝鸭子和松花糖菇就呈上来了,热气腾腾,香味扑鼻,长公主亲自夹了一筷子送到黎枝枝碗里,笑吟吟地道:“可真巧,这菜是才做好的,你就来了,快试试。”   黎枝枝乖乖点头,顺口说了一句:“多谢殿下。”   长公主只笑着看她,一旁的轻罗小声提醒道:“小姐,还叫殿下呢,该改口了。”   黎枝枝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她倏然红了脸,望着长公主,对上那双温柔带着笑意的凤眸,真奇怪,明明不是第一次叫了,不提之前的及笄礼,在黎岑夫妇面前也叫得那样顺口,可这会儿却觉得颇是无措。   长公主自是看出来了,只温声安慰道:“没关系,慢慢来,不急。”   又催促她赶紧用饭,黎枝枝只是捉着筷子,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唤了一句:“娘、娘亲。”   她腼腆地望着长公主,紧张得手心渗汗,险些要把筷子拗断了。   “啊呀,”长公主笑得眼尾都漾起了细纹,连连道:“好,好,小乖乖,快用饭吧,可别饿着了。”   又不住往黎枝枝碗里送菜,看她听话地吃饭,心里满意得不行,恨不得把人搂在怀里揉一揉才好。   等用过午膳,下人们送了茶来,长公主喝着茶,看黎枝枝剥白杏吃,眼中盛满了温柔的笑意,又看见黎枝枝身侧放着一个锦盒,有些奇怪地道:“怎么还带了东西来?”   黎枝枝忙擦了手,解释道:“不是,这个原是混在您送来的贺礼中,礼单上却并未有记载,我想着是不是府里的下人弄错了,这东西太贵重,我不敢收。”   她说着,将锦盒打开,长公主起初还有些不以为意,只笑道:“既是送给你的,你拿着便是了,没在礼单上也不打紧。”   但目光扫了一眼那个锦盒,里面竟是满满一瓶金瓜子,在天光下金灿灿的,夺目无比,她面上这时才露出几分意外来,问轻罗道:“我送过这个?”   轻罗摇首,道:“贺礼是您亲自挑的,奴婢看着他们一样一样包起来,并没有这一瓶金瓜子。”   她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当时要送贺礼进黎府的时候,太子殿下似乎也命人送了一个锦盒过来,让咱们一同送过去,既然没在礼单上,想来这就是他送的了。”   闻言,长公主便笑道:“他倒是有心,出手这样阔绰。”   又劝黎枝枝道:“既是小五送的,你只管收下便是,他从前不知从我这里顺走了多少好东西,你不要同他客气。”   黎枝枝却迟疑道:“可这瓶子里面还附了一张纸条。”   长公主道:“写的什么,让我瞧瞧?”   黎枝枝取出那张纸笺递过去,长公主读过一遍,面上的表情就变了,这上面的笔迹确实是萧晏的,愿君兰心蕙性,日日欢颜,表余心意。   表的什么心意?   这分明是一句情话!长公主忽然想起来前阵子,萧晏问她的事情来。   他要送一样东西给意中人,对方是一个将将要及笄的女孩……   再看看面前刚哄到手的乖女儿,长公主的脸渐渐就黑了下去,黎枝枝有些懵懂疑惑地望着她:“怎么了,娘亲?”   长公主将那一张纸条揉成一团,笑得十分亲切和蔼,道:“没什么,我回头帮你问一问小五,这贺礼确实不好收下,说起来,我那里还有一些金珠,比这金瓜子好看多了,你拿去玩。”   说着又命轻罗去取来一个小匣子,里面果然都是金珠,豆子大小,上面却刻了精细的花纹,花鸟虫鱼,各式各样,栩栩如生。   长公主笑道:“这是一百零八粒,每一粒金珠上的花纹都不一样,赶明儿叫匠人在上面打个洞,用锦线穿起来做个手串,可漂亮啦!”   哄小孩儿似的语气,黎枝枝有些哭笑不得,道:“这太贵重了,娘亲,我不能收。”   长公主却佯作生气,道:“既然都叫娘亲了,怎的还这样生分?我有的东西,往后都是你的,你若推辞,便是心里跟我不亲。”   闻言,黎枝枝顿时急了,十分慌张地道:“娘亲,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自是和您最亲的,您对我这么好,在我心中,这世上再没有别人能比得过您了。”   她说着便不自觉红了眼眶,简直要掉下眼泪来,长公主立刻便心疼了,连忙将她抱在怀里哄道:“小乖乖,可别哭了,我自然是知道你的。”   她一下一下抚着少女的头发,柔声安慰道:“有句老话说,从来富贵多淑女,自古纨绔少伟男,女孩儿呢,就是要放在手心里捧着宠着,如珠似宝地养,要傲气矜贵,要有眼界见地,秉持本心,如此一来,往后方才不会自轻自贱,叫人轻而易举就哄骗了去。”   “好孩子,你记住,金玉虽然珍贵,却也不过是鲜花着锦,死物罢了,或许会有失去的那一日,唯有你这颗心才是最重要的,明白了么?”   黎枝枝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次听得有人告诉她这番话,不禁愣了许久,才似有所悟,颔首道:“我知道了,娘亲,我一定会记住的。”   “真听话,”长公主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意,满意笑道:“咱们枝枝往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叫某些有眼无珠的人后悔去吧。”   只是她好不容易才哄到手的乖乖女儿,怎么就有些人开始觊觎起来了呢?长公主微微眯起凤眼,心中暗道,这可不行。   ……   萧晏才回到太子府没多久,就听说永宁长公主来了,他颇有些意外,便换了一身常服去花厅见她,进了门笑道:“姑姑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长公主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闻言只笑了笑,道:“正巧路过,便进来坐坐,向你讨一杯茶喝,怎么?舍不得啊?”   萧晏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语气有些异样,心里暗暗揣度起来,面上却不显,道:“姑姑说笑了,别说是一杯茶了,您就是要吃龙肝凤髓,侄儿也得给您弄来。”   长公主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赞叹道:“太子殿下好大方啊,看来你这府里颇有些身家,既是如此,那姑姑可不客气了,还真没尝过龙肝凤髓什么滋味呢。”   萧晏:……   他无奈地失笑道:“姑姑今天是哪里气不顺了么?来侄儿这里找不痛快,不知是谁开罪了您,只管告诉我,我去替您教训。”   听了这话,长公主横他一眼,放下茶盏,对轻罗使了一个眼色,婢女立即捧着一个锦盒到萧晏面前打开来,露出里面一瓶黄灿灿的金瓜子。   长公主问道:“这是你送的?”   萧晏微微挑起眉,承认道:“是,今日黎枝枝及笄,我贺她生辰,有什么不妥吗?”   “若是贺她及笄,自然是没有不妥之处,”长公主从袖中取出那张纸条来,语气很严肃地道:“但是你给她写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萧晏的表情微微一僵,长公主抖了抖那张纸笺,还将上面的字念了一遍,又问:“你要跟她表什么心意?枝枝才刚及笄!”   她一说起这个就来火,将那纸笺扔在案几上,气道:“我单知道你有意中人了,却不知道你意中人竟然是枝枝,你之前不是不喜欢她么?何时又开始打起了她的主意?为何不告诉我一声?若不是今天枝枝来找我,我怕不知道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劈头盖脸一迭声发问,萧晏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但见长公主确实生气,他只好道:“姑姑消消火,您听我解释。”   长公主喝了一口茶,冷笑道:“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否则你还不知道你姑姑耍得一手好枪法呢!”   话里话外都是威胁,就为了那个黎枝枝,萧晏不禁颇有些郁闷,提醒道:“我可是您亲侄子。”   长公主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枝枝还是我亲闺女,就是侄子现如今也要往后靠靠了。”   萧晏:……   长公主看着像是宽和大气,实际上却是一个极其护短的人,帮亲不帮理,黎枝枝不知走的什么运气,竟让她找到这么一座靠山,萧晏心中无奈,解释道:“那贺礼其实并非我送的,我只是替人代赠罢了,姑姑若不信,看一看那纸笺上的落款便知。”   听闻此言,长公主便拿起纸笺看了一眼,之前是被气着了,确实没细看,也没发现落款那个小小的川字,她将信将疑道:“果真?那你又是代谁送的?哪家儿郎,姓甚名谁?”   萧晏顿了一下,心想,照长公主这护犊子的脾气,裴言川这不着调的纨绔子,名声满京城,恐怕入不了她老人家的眼了。   这短短片刻犹豫,长公主的表情又转为狐疑:“你不会是在现编一个糊弄我吧?”   “岂敢哄骗姑姑?”萧晏只好道:“那人是建昌侯的小儿子,他兄长去年封了忠武将军。”   长公主略一思索,蹙眉道:“建昌侯和忠武将军我都知道,不过你提他老子和兄长做什么?我只问你,送这贺礼的人是谁?”   不愧是他姑姑,果然一针见血,萧晏悻悻摸了摸鼻子,道:“是裴言川。”   谁知长公主听了,却并未像他想象中那般发怒,亦或是反感之类的,而是细细思索了一番,问道:“他现在是做什么的?可有了官职在身?年岁几何?”   萧晏如实答道:“还在国子监读书,今年应当是十七。”   长公主沉吟道:“建昌侯夫人我曾经见过,脾气颇好,是个爽利的,建昌侯也是个忠勇之人,大儿子年纪轻轻就授了四品武职,小儿子应当不会差到哪里去,只是他还在读书,年纪太小,虽说他有些不好的名声,不过传言不可尽信,倒是可以观望观望。”   又对萧晏道:“改日找个机会,你领他来给我见一见,看看其人品究竟如何。”   她这会儿倒像是冷静下来了,显得很通情达理,萧晏心中倒升起几分奇怪的不虞来,莫名想道,怎么裴言川那种纨绔子弟都能观望?他堂堂一个太子却不行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五十六章   长公主没有将那一瓶金瓜子带走, 只是对萧晏道:“倘若是你贺枝枝及笄,这礼我们就收了,现如今她是我女儿, 你是我侄子,算得上兄妹关系, 自是多多益善,但这礼既是你代别人送的, 又有别的意思在里头, 反倒不好收了,我便替枝枝回了。”   她说着, 转身欲走, 忽然又笑吟吟地问一句:“不过话说回来,你妹妹及笄, 你这做兄长的当真没个表示?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萧晏:……   他只好道:“姑姑教训的是, 这瓶金瓜子便是我贺她及笄的礼, 还烦请姑姑转交。”   长公主这次没再客气,收了那瓶金瓜子,又笑道:“什么她啊她的,听起来实在生分得很,下回记得要改口叫妹妹了。”   萧晏:“……好。”   礼是送出去了, 信笺也送出去了, 但是事情的发展走向似乎与预计不一样,萧晏暗自琢磨着,怎么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吃了亏,痛失一瓶金瓜子呢?   ……   黎枝枝在公主府里住了下来, 长公主让人给她安排了一座很漂亮的大院子, 就在正院旁边, 这院子里原来有一个小花池,因为黎枝枝怕水的缘故,长公主特意让人都填平了,府里的荷池也都重新修高了围栏。   所有人都知道长公主对黎枝枝的重视,没有人敢有半分不尊敬,公主府上下都称黎枝枝为小姐,俨然视其为第二个主子。   这里没有黎府那一摊子乌七八糟的事情,也没有黎素晚黎夫人那几个人添堵,黎枝枝在公主府里的日子别提多轻松了,还有一个快要把她宠到天上去的娘亲,这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   黎枝枝及笄这几天都没去明园,因着长公主的缘故,她也不必请假,自有人去打点妥帖,回明园那一日,是轻罗送她去了山色堂,笑着道:“公主偶尔会来学堂的小书斋看书,七公主也喜欢那里,时常会来,所以小书斋都有人值守的,小姐您要是有什么事,去那里吩咐便是了。”   黎枝枝答应了,轻罗复又向她恭敬施礼,这才退了下去,黎枝枝回过头,就看见山色堂门口站着好几个女孩儿,正低声私语着,不时朝她看过来。   有一个女孩自门里出来,很亲热地对黎枝枝道:“快进去吧,周先生一会就该到了。”   是王灵月,虽说是同在一个学堂读书,可黎枝枝从没和她说过话,只记得她从前喜欢围着赵珊儿萧嫚她们打转,如今竟对自己示好,这感觉倒真有些微妙了。   “枝枝!”   苏棠语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黎枝枝回头,果然看见她和江紫萸并肩而来,很高兴地道:“我还以为你今天也不来学堂了呢。”   黎枝枝笑笑,道:“懒了几日,再不来读书,恐怕要招先生的嫌了。”   “怕什么?”苏棠语努了努嘴,小声道:“又不止你一个人没来。”   江紫萸接口道:“黎素晚也没来呢,想来是和上次一样,没脸见人了吧?”   她见黎枝枝看过去,面上的神色既有些躲闪,又透着几分不明显的讨好:“现在整个明园的人都知道她胡诌乱傍,满口大话的嘴脸了,之前吹嘘得多么好,如今就摔得有多惨。”   江紫萸所言不虚,明园的学生的年纪大多在十四五至十六七不等,在这种报家门要提及父兄官职的环境中,世家小姐们自然也并不都是单纯的,她们懂得趋利避害,会溜须拍马,也会捧高踩低。   进了山色堂,黎枝枝才发现黎素晚的书案竟然被搬走了,就放在角落里,上面堆满了各种杂物,还落了一层尘。   有人从旁边经过,大概察觉到她在看,便低声冷哼道:“她那是活该,早就看透她是什么人品了,现世报而已。”   黎枝枝转头,发现说话的人是赵珊儿,她手里捧着一个青瓷小瓶,里面插了一枝玉兰花,见黎枝枝看过去,挑眉道:“你不会觉得她可怜了吧?”   “怎么会?”黎枝枝想起上辈子经受过的种种,微微一笑,用只有她自己听到的声音,慢吞吞地道:“我只觉得还有些不够。”   她上辈子可是丢掉了一条命,黎素晚才只到这个程度,怎么能够呢?   黎枝枝回忆起当时站在花池边看着的人,每一张面孔,都清晰如昨,不仅仅只是一个黎素晚,还有站在她身后的人,萧嫚,宁王世子……   但是她不着急,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   “礼部尚书夫人赠白玉簪一对,牡丹云纹银镯一对,银子一封。”   “益国公夫人赠金镶玉花篮簪一对,羊脂玉镯一对,银子一封。”   婢女轻声念着礼单,黎夫人摆了摆手,她连忙停下了:“夫人有何吩咐?”   因着及笄礼的事情,黎夫人着实被气到了,和黎岑又吵了好几次,头疼脑热了整整几日,今天总算好了一些,才有精力来打理府里的事情,只是面上病容还未尽去,她看天色不早了,问旁边的下人道:“去看看老爷回来了么?”   那下人去了,不多时复返,答道:“老爷没回,门房说没瞧见。”   “又去哪里吃酒了?”黎夫人的眉头紧紧皱起,心中升起怒意,这些日子黎岑归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每次身上还带着酒气和脂粉气,不知去哪里鬼混了,黎夫人多问几句,他便不耐烦,索性去书房睡了。   明明在同一屋檐下的夫妻,如今却一天到晚连个面都看不着,黎夫人只能忍耐着,不敢多嘴,心里却如油煎似的难受。   恰在这时,有下人来禀道:“宋家夫人来拜访了,在花厅候着呢。”   又是她那个妹妹,黎夫人心中压根没心思应付,只道:“就说我身子不适,请她回吧。”   那下人踌躇道:“她是带了礼来的,说是上回小小姐及笄的贺礼……”   黎夫人一听说跟黎枝枝有关,气就不打一处来,骂道:“哪有送两次礼的?她也真是吃多了闲得慌!”   但是人家毕竟是来送礼上门,伸手不打笑脸人,没理由把人赶回去,饶是黎夫人再不耐烦,也要起身去见一见了。   到了花厅,宋夫人正在喝茶,她儿子宋凌云忙起身行礼:“见过姨母。”   黎夫人笑了笑,同他们寒暄几句,宋夫人笑道:“上一回姐姐也没告诉我是枝枝及笄,我送的几套衣裳都是照着晚儿的身量来做的,枝枝穿着不合适,这不,又重新备了一份礼,还要劳烦姐姐转告她一声,免得她误会我这做姨母的不仔细。”   黎夫人心里厌烦,面上却还是笑着应承下来,宋夫人四下看了看,问道:“枝枝和晚儿呢?怎么不见那两个孩子?”   黎夫人面上的笑意一僵,答道:“晚儿在书斋,枝枝这些日子去公主府住了,不在府里。”   “哎哟,”宋夫人笑吟吟道:“这可真是攀上高枝儿了,姐姐真是好福气啊。”   她说着,又问黎夫人:“说起来,还不知道枝枝的亲生父母是谁,她如今及笄了,倒是一桩大事,她爹娘也是命苦人,去得这么早,没见着女儿及笄,享不到这份好福气,姐姐既收养了枝枝,也该替她烧一炷香,知会他们一声。”   黎夫人的脸冷了下去,宋夫人却恍若未觉,略略倾了身子,道:“姐姐,这枝枝的长相,瞧着跟我们王家有些干系,我可是去问了一圈儿,却没听说谁早早没了,只留个孤女在世上啊。”   作者有话说:   损还是宋夫人损:真是好福气啊好福气,姐姐快烧一炷香庆祝一下。   二更 第五十七章   原就是亲生的姐妹, 两人是一起长大的,因着父母偏心的缘故,黎夫人和宋夫人自小就不太对付, 只是后来各自嫁了人,隔得远了, 姐妹之间才缓和了些许,但宋夫人的性子从来就没有变过, 依然喜欢做一些刁钻刻薄的事情。   就譬如此时此刻, 黎夫人的脸色已经极其难看了,勉强道:“我都说过了, 枝枝她是外子那边的远房亲戚, 和咱们王家又有什么关系?你未免也太多事了。”   宋夫人却笑道:“话虽如此,但是那孩子和姐姐长得那么像, 我也是忍不住多想了, 不过近来有一个传言, 不知姐姐听说了没有?”   黎夫人这些日子和黎岑吵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根本没时间出去交际,听宋夫人这般说,心中忽然升起几分不妙的预感:“什么传言?”   宋夫人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 道:“都说啊, 这枝枝是姐姐您亲生的孩子呢。”   黎夫人袖中的手一下子就攥紧了,脸色也有些不好,道:“这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这我如何知道?”宋夫人只笑着道:“只是前几日去益国公府上作客,她们都在议论, 我就在旁边听了一耳朵。”   黎夫人登时心乱如麻, 她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如今这地步, 本以为只是一桩小事而已,他们黎府的家事,怎么就那么多人喜欢探究呢?与她们有什么关系?   黎夫人越想越恼,却忘了自己从前也是其中一员,宋夫人还状若关心地道:“姐姐,这传言可是越来越离谱了,还有一些话,着实难听,我都不好告诉你。”   话虽如此,她面上的忧虑却是颇为虚伪,黎夫人心里一紧,顾不得计较,只追问道:“还有什么话?”   宋夫人作势看了看四周,见下人都隔得远,才掩着口轻声道:“她们都说啊,这枝枝跟你长得像,却又是姓黎,未免太蹊跷了些,说不准就是你在外边……”   她没继续说下去,但话里的意思简直再明白不过了,黎夫人的脸色乍青乍白,只觉得一股怒意直冲脑门,手足发凉,差点没厥过去,她用力抓着圈椅扶手,气得说话都哆嗦了:“她们真是这么说的?”   “可不是嘛?我在旁边听得真真儿的。”   黎夫人怒不可遏,挥手将案几上的茶盏摔了出去,破口大骂道:“放他娘的屁!这些个长舌妇!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一天到晚的嚼舌根子说是非,也不怕遭了报应!”   “我也说嘛,”宋夫人摇着纨扇,悠悠道:“她们尽折腾这没风没影的事情。”   黎夫人怒意未歇,只冷眼斜睨她,道:“只怕你也没少说吧?”   宋夫人当即叫起屈来:“你这可真是拿着和尚当秃子打,我当时还替你分辩了几句呢。”   黎夫人信了她的邪,分辩个鬼,她没火上浇油就不错了,这传言里说不得还有她一份功劳,遂寒声道:“我自是问心无愧,随她们去说便是。”   宋夫人却担心道:“话虽如此,只是老话说了,这蛇咬人咬不死,人咬人无药医,如今她们这议论纷纷的,对你的名声可实在不好啊。”   黎夫人只站起来,硬邦邦地道:“马王爷不管驴事,你有那份闲功夫,还是先操心自己吧!”   说着便吩咐下人:“送客。”   也不管宋夫人如何反应,她径自大步离开了花厅,往后宅的方向而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不住骂那些长舌妇,咒她们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此时天色已擦了黑,廊下的灯笼却还未来得及点起来,花园里的光线昏暗无比,黎夫人走得急了,不当心脚下绊了一跤,她唉哟一声,险些摔进花圃里。   好在黎夫人及时扶住了旁边一株朱槿树,站稳了身子,不经意从树隙间看了出去,不远处有两道人影正在迅速分开,那地方原是在假山背处,颇为狭窄隐蔽,若不是从这个方向看,恐怕还发现不了。   短短数息,那两人已经不见了,黎夫人起先还以为是府里的下人,趁着天黑在这里私会,不禁在心里大骂起来,一群下流胚子,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她打定主意要好好整顿一番,赶明儿揪出来全部发卖出府去,黎夫人这样想着,继续往前走,谁知没多久,就见有一人迎面匆匆而来,身量颇高,有些熟悉,她定睛一看,却原来是她那个外甥宋凌云。   “姨母。”   宋凌云自然也看见她了,面上有一闪而过的慌乱,很快又镇定下来,拱手作揖,自如问道:“姨母这是要往去哪里?”   她在自家府中,自然是要去后宅,这不是问了一句废话么?黎夫人心中疑窦顿生,表情却分毫不显,只客气笑着道:“我要回正院呢,你娘方才已经走了,你怎么在这里啊?”   闻言,宋凌云十分从容地答道:“我方才去书斋向表兄请教学问,一时忘了时间。”   “这样啊,”黎夫人面露恍然之色,亲切道:“那你快去吧,可别叫你娘等急了。”   “是,那我先告退了。”   宋凌云很有礼地向她告辞,疾步往前庭的方向走了,黎夫人一直看着他,直到对方的背影消失在游廊尽头,总觉得似乎和方才那假山下的人影有些许相似?   黎夫人越想越不对劲,脚下一转,去了书斋,屋里已经上了灯,她儿子黎行知正在书案前看书,见了她来,立即起身道:“娘,您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黎夫人看着用功读书的儿子,心里总算感觉到了几分安慰,这些天的糟心事一件接一件,好在没有影响到黎行知。   黎夫人和他说了几句话,又状似无意地问起:“我方才半道遇见了凌云,他说他来请教你读书,没有打扰到你吧?”   黎行知听了,忙道:“没有,表弟只问了几句,算不得打扰。”   “只问了几句?”黎夫人心中的疑惑愈盛,道:“他后来就走了么?”   “是,”黎行知答道:“已走了有一阵子了。”   黎夫人这下可以肯定了,她在花园里看到的人就是宋凌云,只是不知是和府里哪个小贱|人勾搭上了,正在这时,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晚儿呢?”   黎行知道:“她也走了,说是有些困乏,想回屋休息。”   黎夫人的眼皮子登时就跳了起来,惊声问道:“也是那会儿走的?”   “差不多吧,”黎行知被她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不解道:“娘,怎么了?”   黎夫人整个人都晃了一下,险些没站稳,黎行知急忙扶住她:“娘,您没事吧?”   黎夫人按了按眉心,只觉得额头隐隐作痛,她摆摆手,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道:“没事,我去紫藤苑看看晚儿。”   黎行知有些不放心:“孩儿陪您一道吧?”   黎夫人却拒绝了,道:“你只管好好读书,不要为这些旁事分心。”   说完,她便离开了,又往紫藤苑赶去,一路上黎夫人做了无数猜测,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兴许在假山下私会的那个人不是黎素晚,而是府里哪个丫环,黎素晚早就回去休息了。   等到了紫藤苑,甫一进门,她便看见黎素晚坐在榻边,像是心虚似的,急急忙忙站起来,神色怯怯唤道:“娘,您怎么来了?”   黎夫人对她笑了一下,又看向旁边立着的两个丫环,吩咐道:“你们先出去,把门关上。”   两个丫环依言退出屋子,黎夫人走过去,拉起黎素晚的手,很温和地道:“我听行知说,你今儿身子不适,早早就回来休息了,便过来看看,是又生病了么?”   黎素晚听了,仿佛松了一口气,笑着答道:“是有一点,不过现在好多了,让娘亲担心了。”   “那就好,”黎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又拉着她坐下来,道:“前几日的事情,确实委屈你了,等再过一阵子——”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表情剧变,目光定定地落在黎素晚的肩膀处,那眼神仿佛是见了鬼一般,黎素晚犹自不觉:“娘?”   黎夫人指着她的肩头,疾声厉色地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黎素晚吓了一跳,低头看去,却见雪青色的衣裳料子上,不知何时蹭上了脏污的灰尘,还有青苔的痕迹,她的脸色霎时就白了,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在……”   她完全没有准备,一时间答不上来,黎夫人帮她回答了,冷声道:“是在花园的假山下蹭到的?是不是?那个人是宋凌云?!你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黎素晚被这一连番发问吓傻了眼,只知下意识道:“我、我没有……”   铁证在前,她竟然还想狡辩,黎夫人忍了一路的怒火,这会儿再也抑制不住了,猛然抬手就甩了她一巴掌,厉声骂道:“你竟还不肯承认?!”   黎素晚猝不及防挨了一耳光,尖叫着捂住脸,黎夫人揪住她,怒不可遏地骂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一个未出阁的小姐,竟跟男人有了私情,公然在府中勾勾搭搭,你是打量我死了吗?!此事一旦传出去,你还要不要脸,要不要名声了?!”   她越说越来气,之前宋夫人说的那些话,在她脑中一刻不停地回放,黎夫人心中的怒火愈炽,她四下看了看,从置物架上拿起鸡毛掸子来,近乎哆嗦地指着黎素晚,怒道:“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一个蠢货?从前只觉得你没脑子,不知事,却不知你竟然胆大包天,敢做出这种事情,我今天干脆打死你算了,也好过丢人现眼!”   说着便对着黎素晚劈头盖脸一顿好抽,直抽得她尖叫连连,满地打滚,不住求饶。   “娘!娘我错了,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娘!”   “别叫我娘!”黎夫人气红了眼,气喘吁吁地把鸡毛掸子往地上一扔,道:“我没你这种不知羞耻的女儿,从今天起,你不许出紫藤苑半步,再敢去见那宋凌云,仔细你的皮!”   说完便不再看她,转身出了紫藤苑,但见那两个丫环正站在院子里,垂着头瑟瑟发抖,如鹌鹑也似,黎夫人冷冷道:“此事你们胆敢说出去一个字,舌头都给你剪了,听明白了吗?!”   丫环们吓得直哆嗦,连连应是。   天已黑透了,黎岑还未回府,黎夫人却已经懒得再去细究了,这一天下来,她只觉得身心俱疲,走路都有些发飘了,被贴身婢女扶着回了正院休息,屋子里点了几盏灯烛,却依然不怎么明亮,仿佛蒙上了一层阴翳,叫人心冷。   黎夫人在椅子上静坐了半晌,不知在想什么,婢女也不敢打搅她,过了许久,她忽然站起来进了内间,在柜架上翻找,问婢女道:“我从前那个刻着芙蓉花的桐木匣子呢?”   婢女连忙替她拿了过来,那匣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铜锁都起了绿,黎夫人试了好几把钥匙才打开,里面放了好些零碎旧物,她找了一阵,才从底下翻出一张泛黄的纸条,因为时间太久,边缘都被虫蛀了些许,纸张发脆,仿佛稍微一用力,就会将它捏碎。   黎夫人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昏黄灯烛下,那纸条上写着生辰八字,以及几句批文:九重金殿启,池边凤鸟雏,此去蓬莱境,百辟扈皇图。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落款:楚山五仙观洞虚道人。   黎夫人盯着那张纸条看了许久,才将它仔细收起来,吩咐婢女道:“你明日派人去打听一下,这楚山五仙观在何处。”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五十八章   “长公主殿下要见我?!”   少年骤然拔高的声音, 引来四周茶客的侧目,裴言川连忙又放低了声音,问面前的俊美青年:“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萧晏慢条斯理地倒茶,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裴言川陷入了沉默中, 萧晏有些好笑地着看他:“你这是什么反应?这难道不是好事?”   裴言川搓了搓脸,道:“好事是好事, 只是, 我、我有些紧张……”   他的语气跟做梦似的道:“我连话都没和她说上几句呢,怎么就要见她义母了?”   萧晏想了想, 纠正道:“不是义母。”   裴言川面露疑惑:“嗯?”   萧晏用指尖点了点桌面, 道:“长公主待她跟亲生女儿一般,可不是义母的关系。”   裴言川傻眼, 喃喃道:“那、那完了, 更紧张了……”   萧晏不禁无语, 他喝着茶,看裴言川抓耳挠腮,坐立不安,末了忽然问道:“那我要不要告诉我娘一声?”   萧晏愣住:“告诉你娘?”   “对啊!”裴言川结结巴巴道:“这么大的事情,万一……我说万一, 黎姑娘要是愿意……”   他说着, 耳根泛起红,一双眼睛很亮,大概是已经在畅想着将来了,萧晏忍不住给他泼冷水:“万一她没答应呢?”   裴言川眼里的光登时就熄灭了, 很快他又不服气起来, 道:“殿下又不是黎姑娘, 怎么知道她不会答应?”   萧晏很冷静地提醒道:“迄今为止,你们二人只见过两面,其中一次还是你处心积虑的偶遇,她能认出你是谁就很不错了。”   毕竟送及笄礼的时候,他在纸笺落款写了一个川字,黎枝枝似乎都没想起裴言川此人,可见她对他根本没什么印象。   平心而论,萧晏其实不太看好裴言川这一段恋慕,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觉得他们二人站在一起,似乎……并不相配。   当然,这话不好直言,太子殿下觉得自己已经十分委婉了,可裴言川还是遭受了不小的打击,他和自己心心念念的意中人,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哪怕是过了长公主那一关,黎枝枝不喜欢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裴言川长叹一声,道:“我若能再见一见她就好了。”   萧晏想起什么,忽然问道:“你最近还去明园?”   裴言川摇头,懊丧道:“去了也没有用处,哪怕看见她也说不上话,贸贸然上前,倒显得有些唐突了。”   他说着,又问萧晏:“殿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与黎姑娘说上话?”   萧晏抽了抽嘴角,道:“孤能有什么办法?”   “也是,”裴言川想了想,道:“说来你们其实也不相熟。”   不相熟?萧晏想起昨日去公主府接萧如乐时,少女在廊下亭亭而立,身侧有一丛木槿,正开得繁茂绚烂,她笑盈盈地看过来,眼神狡黠灵动,道:多谢太子哥哥送的及笄礼,让哥哥破费了。   那两声哥哥叫得非常顺口,咬字清晰,没有半点犹豫和含糊,比萧如乐叫他还自然,萧晏微微挑眉,问她:喜欢?   黎枝枝笑眯了眼,十分坦然道:谁会不喜欢黄金呢?尤其还是像我这般的俗人。   夕阳余晖从檐下照进来,在少女脸颊上勾勒出柔美的线条,纤长的睫羽像蝴蝶的翅膀,那一点微翘的尖尖看起来竟有些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   他鬼使神差地问道:那倘若是苏二的画和黄金相比,你更喜欢哪一样?   寻常人遇到这种问题,或多或少都要犹豫一下,哪怕真的喜欢后者,也不会表现出来,唯有黎枝枝,她当即毫不犹豫地道:黄金。   她简直坦率得……不知如何形容了。   萧晏忍不住笑了一下,裴言川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有些莫名其妙,不解地问道:“殿下,您在笑什么?”   萧晏这才回过神来,他看着对方,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会喜欢黎枝枝?”   裴言川挠了挠鼻子,笑着道:“我上回不是告诉过您么?在游春宴上见到她时,我不当心摇了树,落花洒了她一身,她也没生气,那时就觉得她很好看……”   听罢这话,萧晏忽然生出一些说不出的感觉,心道你看她一眼,觉得她好看,就喜欢上了?说不定她那时在心里骂你举止鲁莽呢。   裴言川还在说什么,无非是他觉得黎枝枝如何如何好看,性格如何如何温柔,萧晏半点都没听进去,冷不丁发问道:“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   “啊?”裴言川愣了一下,老实摇头道:“不知道,我都没和她说过几句话呢,怎么知道她喜欢什么?”   萧晏心中油然生出了几分莫名的优越,他想,恐怕不止裴言川,还有那个林序秋,苏清商,他们都不知道,黎枝枝只是一个喜欢黄金和权势的俗人罢了。   哪怕苏清商的画再好看有趣,那又如何?   ……   公主府。   黎枝枝正在看长公主泡茶,一个婢女忽然从外面进来,手里捧了一个匣子,恭敬禀道:“殿下,小姐,太子府着人送了东西来。”   长公主正拿着茶磨细细地磨茶叶,闻言便问道:“什么东西?”   那匣子不大,上面雕着牡丹和云纹,黎枝枝打开一看,轻轻咦了一声,长公主看过来,讶异道:“九连环?小五怎么会突然送这个?”   确切来说,那是由黄金打造成的九连环,在阳光下金灿灿的,长公主问婢女道:“送来的人还说了什么?”   婢女答道:“太子殿下说,这个原本是替七公主做的玩意儿,只是打多了一副,留着也无用,送给小姐玩。”   黎枝枝神色一怔,长公主倒是哧哧笑了起来,对她道:“小五这是拿你当阿央哄么。”   黎枝枝拿起那副九连环,入手沉甸甸的,金色的阳光落在上面,无数光点跳跃着,十分漂亮。   她心底不禁升起几分疑惑,之前是听萧如乐说起,曾央她哥哥给她打一个九连环玩,但是黎枝枝见过她的九连环,明明是银的啊,那这个金的九连环又是怎么回事?   ……   “哥哥!”   萧晏正坐在窗下看书,黑猫趴在他的膝头,睡成了一滩饼,萧如乐噔噔从外面奔进来,不高兴地道:“我的九连环不见了。”   萧晏眼皮也不抬一下,道:“不见就不见了,自己找。”   萧如乐伸手遮住他的书,不许他看,道:“那个更漂亮的呢?”   萧晏终于抬起头,微微挑眉,明知故问道:“什么更漂亮的?”   萧如乐急了:“那个金子做的九连环,特别好看的那个,你当时不是说要以后再给我么?”   萧晏顿了一下,才问她:“你向我要了几个九连环?”   萧如乐伸出手指:“一个。”   萧晏点头:“我给了你几个?”   萧如乐:“一个。”   萧晏点点头:“你要一个,我给了你一个,哪来的第二个?”   萧如乐当即傻眼,萧晏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道:“乖,阿央要么自己去找,要么就别玩九连环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萧如乐: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拿我的东西去送你老婆! 第五十九章   待入了夏, 天气便渐渐热了起来,桐花也开落了,京师的人们都逐渐换上了轻薄的衣裳, 这一日,黎枝枝才去明园, 苏棠语便神神秘秘地对她道:“有个好东西要给你。”   黎枝枝好奇道:“什么东西?”   苏棠语从书袋里取出一个小锦袋,递给她, 笑眯眯道:“你自己打开瞧瞧。”   黎枝枝接过来, 里面不知是什么,入手竟然颇有分量, 硬硬的, 打开倒入手心,却是一枚小小的印章, 通体乌色, 材质非金非玉, 触感温润,上面雕刻着一只小雀鸟,歪着头,鸟喙上噙着一朵桐花,看起来憨态可掬。   黎枝枝一看便知道此物出自何人之手, 颇有些意外地道:“给我的?”   “对呀, ”苏棠语掩口笑着道:“这可是二哥哥亲手刻的,料子是老沉香木,大哥哥珍藏了好些年,放在库房里一直舍不得用, 这次被他拿走了, 气得整整一日没同二哥哥说话呢。”   她说着, 又催促道:“你快试试吧,我二哥哥刻印章的手艺可好了,好多人求着请他刻,他都不答应呢。”   黎枝枝却犹豫道:“无功不受禄,上次二公子才送了一幅画给我,这次又送印章,如此珍贵,我都不知该如何回礼了。”   苏棠语讶异道:“不用回礼呀,二哥哥说了,原就是贺你及笄的,前些天你的及笄礼他没去观礼,还觉得十分抱歉,希望你不要见怪。”   但见黎枝枝不收,她又佯作失望道:“这印章二哥哥刻了好久呢,不眠不休的,你如今既不肯收,想来他知道了要难过的,他身子原本就不太好,一难过就要生病……”   “好了好了,”见她越说越离谱,再说下去苏清商就要重病不起了,黎枝枝连忙道:“我收下便是了,烦请你替我转告二公子,多谢他的好意。”   苏棠语这才又高兴起来,道:“你快试试这印章。”   朱砂是作画用剩的,黎枝枝用印章蘸了些,往宣纸上印下,红艳艳的,是一个枝字,旁边竟还有一朵桐花,并两句诗:春风何处好,吹落玉京家。   黎枝枝惊叹道:“真好看。”   苏棠语十分得意道:“我二哥哥很擅长这个,琴棋书画对他而言,根本不在话下,何况一个小小的印章?”   黎枝枝想起那个身着铅白色衣衫的清俊青年,神色淡而从容,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沉静的气质,称得上君子二字。   “对了,枝枝,”苏棠语想起什么,忽然道:“过几日你有没有空暇?”   黎枝枝想了想,道:“倒是没什么事情,你要做什么?”   苏棠语笑道:“我有个小表姐,你上次见过的,她过些日子就要出嫁了,我想送她一些东西,只是拿不定主意,想请你帮忙参谋一二,行么?”   黎枝枝记起来了,那个小表姐很爱笑,脾气也颇好,待人热忱,便应承道:“自然可以。”   入了夏之后,明园的课就宽松了许多,学生们也闲了下来,二十六这一日清早,黎枝枝便向长公主说起要出门,长公主很高兴,道:“今日我正好要进宫一趟,你自己去玩,若遇着什么喜欢的,不拘是什么,尽管买下来。”   说着,又命轻罗给她取了银子来,细细叮嘱好久,才放黎枝枝出府。   黎枝枝乘了马车去东市,才一下车,便听苏棠语叫她,回头一看,果然看见她站在一辆马车旁,正笑着招手。   苏棠语今日穿了一件鹅黄的衫裙,梳了一个桃花髻,显得整个人娇俏可爱,黎枝枝看了看,讶异道:“今日怎么就你一个人?江紫萸呢?”   这两人平日焦不离孟,纵然黎枝枝再不喜欢她,但是看在苏棠语的份上,她也不会说什么,免得让好友为难。   苏棠语掩口小声道:“我没告诉她今日要出来。”   也就是趁着江紫萸没注意,偷偷溜出来的,黎枝枝忍俊不禁道:“你去哪里,还要背着她么?”   “倒也不是,只是不想多添事端罢了,若直说不带她,她回头要跟我娘告状的,我娘会训我,”苏棠语有些犯难,蹙眉道:“但是带她出来,她那个性子,你是知道的,那今儿咱们就不是给小表姐挑东西了,光给她一个人买还嫌不够。”   黎枝枝一想也是,江紫萸没来最好,她们也自在些,不过一说起江紫萸,她就不免想到宋凌云和黎素晚那两个人,照黎素晚那个势头,不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到了何种地步,她拿到同心玉佩了没有。   黎枝枝下意识看向苏棠语,她腰间还系着宋凌云送的那一块玉佩,看得出主人平日很爱惜,连穗子都打理得整整齐齐。   “枝枝,你看这对玉镯子怎么样?”   黎枝枝被这一声唤得回过神来,看了看苏棠语拿的镯子,道:“好是好看,只是这颜色未免有些不合适了。”   旁边的掌柜连忙道:“小姐说差了,这可是最好的蓝田玉,怎么会不合适呢?您看看这质地,通透得很,这雕工——”   苏棠语却赞同道:“是有些老气,想来小表姐不会喜欢的。”   说着放下那玉镯,又去看别的,首饰铺子里有的,无非就是那些珠花簪子,耳珰钗环,苏棠语看了一圈,失望道:“这些小表姐都不缺,我上回去她那里,看见她有好几匣子,金的玉的,都没怎么用过,我若送这些,她会不会觉得我敷衍?”   黎枝枝想了想,问她道:“小表姐平日里喜欢什么?”   “那可多了去了,”苏棠语思索着道:“她喜欢新鲜好玩的东西,新奇少见的最好,上回她向二哥哥讨了一个小哨子,不值钱的小玩意,她却喜欢得不行。”   黎枝枝道:“不如去古玩店看看?”   “哎呀,”苏棠语双眸一亮,高兴道:“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是你聪明!”   ……   此时长街尽头,正缓缓走来一行数人,前面是一位妇人,正在数落道:“不成器的东西,平日里活蹦乱跳,上房揭瓦,如今叫你做点事情,就跟要了你的命一样,赶明儿我把你送去军中,叫你哥哥磨一磨,磋掉你几层皮才好!”   她生了一张圆脸,颇有些福相,看着甚是喜气,被数落的少年穿了一件蓝灰色的锦袍,正是裴言川,他双手负在身后,笑嘻嘻道:“您也就是嘴上说说,心里舍不得呢。”   建昌侯夫人翻了一个白眼,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个猢狲,我且舍得呢,今儿就把你送走。”   “好好好,”裴言川嬉笑附和道:“您赶紧着,说不得我今天还能赶到边关吃晚饭。”   端的一副没脸没皮,油腔滑调的样儿,侯夫人简直要被气着了,没好气地吩咐下人道:“你们几个,把这些东西都给他拿,白长这么大个子,光吃饭不干活。”   几个下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旁边有一位模样清秀的女子,作妇人打扮,她掩口轻笑着催促道:“快,听夫人的话,都叫少爷拿着。”   侯夫人带着大儿媳妇出来一趟,买了颇多物什,光绸缎就足足三匹,各种七零八碎的胭脂水粉,点心糖糕,最后还有一包和合轩新出炉的桃酥。   下人为难道:“少爷,您这放不下了啊。”   裴言川低头看了看,无所谓道:“就塞我衣襟里吧。”   下人:……   裴言川抱着那小山般高的一堆东西,跟在自家娘和嫂嫂后面走,忽然间,他看见了一道熟悉的纤细身影,进了前方一家古玩店。   这下裴言川压根顾不上别的了,一转身就跟了上去,才刚进店,便听见少女和掌柜正在交谈:“你们铺子里有没有比较有趣的物件?”   “小店有各式各样的玩意儿,不知客人想要什么样的?”   那少女正是黎枝枝,不过她并未看到门口的裴言川,一旁的苏棠语道:“就是平日里少见的,玩起来颇有意思的东西,我要买来送人。”   掌柜想了想,忙道:“有,小店有一盏跑马灯,二位稍等。”   他命伙计去了,不多时,果然取来一盏八角宫灯,上面绘了美人图,十分精美漂亮,苏棠语有些失望地道:“一盏灯笼,这有什么稀奇的?”   “非也,这可不是普通的灯笼。”   掌柜自信满满地道:“只要点亮了,这灯笼就会自己转动,上面的美人图就活了,跟真人似的。”   闻言,苏棠语眼睛一亮,道:“那点起来让我们看看。”   掌柜满口应允,取了火折子来,将那盏宫灯点亮,裴言川微微眯了眯眼,仔细看那跑马灯,暖黄的光照出来,晕染着那美人图,活灵活现,过了片刻,果不其然,那灯笼开始缓缓转动起来,纸上绘着的美人也跟着动了,持扇扑蝶,栩栩如生。   这可真是奇景,黎枝枝看得出了神,苏棠语惊叹道:“这个可真好看,小表姐一定会喜欢的。”   她又问那掌柜:“这灯怎么卖?”   掌柜正欲说话,忽然有一个伙计从外面进来,附耳和他说了几句话,掌柜神色变得讶异起来,又看了苏棠语和黎枝枝一眼,对伙计作了一个手势,伙计徐徐点头。   黎枝枝和苏棠语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掌柜,这灯笼还卖么?价值几何?”   掌柜面上露出一个笑,比了两个手指头,苏棠语吃惊道:“二十两?!”   掌柜笑着道:“正是。”   “太贵了!”苏棠语不敢置信道:“就一个灯而已,怎么要这么多银子?”   掌柜颇为自得道:“您可别小看这跑马灯,全京城除了皇宫,就找不出第二盏了。”   黎枝枝蹙起眉,对苏棠语道:“不然再看看别的吧?”   苏棠语点头,两人又在铺子里看了一圈,其他的都不合适,苏棠语还是觉得那跑马灯好看,黎枝枝便和那掌柜商量道:“能否再便宜一些?”   掌柜摇头,正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道:“你别信他的,这就是一盏普通的灯笼,它点起来不会转圈,也不值二十两银子。”   听闻此言,黎枝枝与苏棠语转头看去,一时间没看见人,入目是一堆小山般高的东西,过了片刻,那堆东西后探出一张略显熟悉的脸。   “啊,”苏棠语有些惊讶,指着他道:“是你!你叫……”   她半天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还是一旁的黎枝枝接话道:“裴言川。”   话音才落,裴言川怀里的东西噼里啪啦散了一地,他哎了一声,看着满地乱滚的点心和胭脂盒子,一时间手足无措。   苏棠语扑哧笑了起来,指了指他的胸口,道:“裴公子,你这是……”   黎枝枝也忍俊不禁,笑得眉眼微弯,裴言川低头一看,手忙脚乱地把那包桃酥拿了出来,一张俊脸微红,裴小公子头一次羞耻得恨不得扒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狗太子,你兄弟想偷家啦 第六十章   好在黎枝枝看出来裴言川的尴尬, 转开话题道:“裴公子,你方才说,这灯不会自己转?”   “对对, ”裴言川终于平静了心绪,忙道:“掌柜是骗你们的。”   那掌柜急眼了, 道:“公子,这可不兴胡说八道啊, 我方才点灯的时候, 两位客人亲眼瞧见了,这灯就是转起来了, 怎么会是假的?您没见过跑马灯, 也不要信口开河啊。”   裴言川哼笑了一声,道:“跑马灯我是见过, 不过我没见过用手转的跑马灯。”   他说着, 又对一头雾水的黎枝枝和苏棠语解释道:“这掌柜给你们看灯的时候, 手里藏了一根线,扯得那灯就转起来了,真正的跑马灯能自己转,和这个根本不一样。”   苏棠语惊道:“那他也敢要二十两银子,太黑心了吧?”   掌柜生气地嚷嚷道:“怎么可能?我开店做生意, 从来不弄虚作假, 您要是不信,自己亲自来看看,绝不会有错。”   他信誓旦旦地说着,甚至还将那盏灯朝黎枝枝递过去, 一副真金不怕火炼的架势, 这下黎枝枝也有些不确定了, 旁边的苏棠语见那灯已经送到面前了,便想接过去仔细打量,黎枝枝忽然想起什么,提醒道:“别拿!”   与此同时,裴言川也叫道:“不要接!”   但是已经晚了,只听一声脆响,不知是递的人手滑,还是接的人没接住,总之那盏精美的宫灯掉在了地上,就这么摔坏了。   苏棠语吓了一跳,惊呼道:“我没接住。”   她的意思是她根本没接到那盏灯,可那掌柜却叫道:“你把我的灯笼摔坏了!”   苏棠语急了,道:“不是我,我根本没碰到你的灯笼。”   掌柜却不依不饶道:“这么多人看着呢,就是你摔的!”   他铺子里几个伙计也嚷嚷起来,引得旁边几个客人纷纷侧目,黎枝枝蹙起眉,她看着掌柜面上伪作的激动愤怒,便明白自己和苏棠语落入了圈套中。   先是用假灯吸引她们注意,若是她们买下来了,店家自然大赚一笔,可方才裴言川揭穿了他的把戏,那也不要紧,掌柜佯作要让她们验货,再趁着苏棠语接过去的时候,故意摔了灯笼,如此哪怕灯笼是假的,他也能说是真的。   正因为摔坏了,所以不能转,总之是要赔钱。   店里有好几个伙计,把他们三人都围了起来,嚷嚷着不赔钱不许走,苏棠语急道:“你们这是黑店!”   那掌柜冷哼一声,道:“小姐可不要信口雌黄,朱某在这街上开店十余年了,从没有人说我们是黑店,你若是不愿意赔银子,咱们就去见官,看看官老爷怎么个判法。”   苏棠语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无赖,气得差点说不出来:“好,见官就见官!”   “等等,”黎枝枝忽然开口,拉住她,对那掌柜笑道:“要赔多少银子?”   “原看你们是两个小姑娘,想着宽限一些,但是现在,”掌柜哼了一声,比了两根指头,傲然道:“二十两,一个子儿也不能少,不然咱们就去见官。”   “好,”黎枝枝一口应承下来:“二十两就二十两。”   苏棠语惊了:“枝枝!”   “黎姑娘!”裴言川也着急道:“他就是诓人的!你别回去,我帮你——”   黎枝枝只对两人微微摇头,又笑着对那掌柜道:“只是我今日出来没带那么多银子,不然你跟我一起回府去取?”   掌柜听了,喜出望外,道:“好。”   然而他是个精明人,很快又道:“只你一人回去取,这位姑娘要在这里等。”   黎枝枝笑了,道:“掌柜这般信任我,就不怕我一去不返?”   掌柜得意道:“你的朋友在这里,你不回来,我们就官府见。”   黎枝枝微微挑眉,看了苏棠语一眼,道:“那就官府见吧,灯笼既是她摔的,我为什么要白花二十两银子?”   说罢作势要走,那掌柜果然急了,道:“你们不是朋友么?”   黎枝枝扑哧笑弯了眼,道:“夫妻还是同林鸟呢,朋友哪有银子重要?”   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种话,掌柜当即傻了眼,黎枝枝又望着苏棠语,叹气道:“看来咱们的朋友缘分只能到这里了,日后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老死不相往来算了。”   她说得跟真的一样,连苏棠语都一愣一愣的,眼见黎枝枝又要走,到嘴的鸭子怎么能飞了?那掌柜再也忍不住,连声道:“好好,我和你去取银子,行了吧?你这人怎么这般势利?”   他竟反倒教训起黎枝枝来了,黎枝枝笑而不语,带着他往外走,裴言川也忙跟上去:“黎姑娘,我陪你一起!”   黎枝枝也没拒绝,临走时对苏棠语使了一个眼色,苏棠语终于安下心来,微微点头,看着一行人出了铺子。   东市距离公主府很近,走过两条街就到了,黎枝枝在公主府前停了下来,那掌柜有些吃惊,道:“这就是贵府?”   黎枝枝笑吟吟道:“正是呢。”   她说完,便对门口值守的两名侍卫道:“抓住他!”   那掌柜见势不对,拔腿就要跑,只是没跑出几步,他就被两个身强体壮的侍卫按倒在地,不住地扑腾,活像一条鱼,黎枝枝在他面前蹲下来,笑吟吟地问道:“那盏灯笼价值二十两,不知道掌柜这两根手指头,又值多少钱?”   掌柜知道今日是踢着铁板了,连忙求饶道:“小姐,祖宗!饶命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千万别跟我一般计较!”   他才说完,一锭银子顺着脸颊滚下来,骨碌碌落在面前,耳边听得黎枝枝悠悠数道:“十两。”   紧接着,又一锭银子滚下来:“二十两。”   “三十两。”   一直数到五十两才停下来,那掌柜吓得抖如筛糠,心惊胆战,黎枝枝微笑着道:“五十两,我买你这两根指头,如何?”   掌柜面如土色,简直要哭出来了,急忙道:“不卖,我的手指头不卖!”   “那可由不得你了,”黎枝枝从侍卫腰间抽出刀来,笑眯眯道:“之前你坑我们的时候,也没问我们买不买账啊。”   “对不住对不住,”长刀出鞘的声音听得人牙酸不已,掌柜吓得几乎要尿裤子,一迭声求道:“是我狗眼看人低,一时鬼迷心窍,求您饶了我吧!我也是听人吩咐行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这一回,往后我给您当牛做马!”   这可真是意外,黎枝枝微微挑眉,她忽然想起来,当时掌柜给她们报价格的时候,有一个从门外赶进来的活计,她好奇问道:“听谁吩咐的?”   “是咱们少东家,”那掌柜痛哭流涕道:“都是她吩咐的,不然小的哪有那个胆子坑您啊?”   一旁的裴言川再也忍不住问道:“你们少东家是谁?”   “是、是荣安县主!”   黎枝枝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啊,她怎么说的?”   掌柜见她没再拿刀了,松了一口气,连忙道:“县主吩咐的,让小人刁难刁难您,就只是这般。”   盘问完了掌柜,黎枝枝便放他走了,原本就是吓唬他的,并不是真要砍他的手指头,只是没想到竟然还有意外收获,当时萧嫚应该是看着她和苏棠语进了古玩店,故而派人来通信。   掌柜走出几步,忽然被人拍了拍肩,他吓了一跳,苦着脸回过头,但见一个拳头迎面飞来,脸上一痛,哎唷惊呼起来,登时鼻血长流,牙都快飞出去了。   裴言川对他笑了笑,道:“擦亮你的狗眼,再有下次,我就把你的牙一颗一颗打掉。”   掌柜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捂着嘴,一个劲点头,狼狈地逃走了,那架势仿佛后面有鬼追着他一般。   黎枝枝和裴言川一同回去接上苏棠语,三人走在街上,裴言川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东西,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直到转到另一条街,一个声音叫道:“少爷在那里!”   “少爷!”   裴言川一抬头,就看见他娘和他嫂嫂站在街边,齐齐盯着他,侯夫人面上露出亲切的笑,咬牙切齿道:“兔崽子,我叫你拿的东西呢?”   裴言川这才反应过来,坏了,东西还落在那家黑店里!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小裴:她拿刀威胁别人的时候也好可爱哦!喜欢! 第六十一章   建昌侯夫人虽然被气着了, 但她不是一个蛮横之人,自然不会不分场合地教训自己的儿子,让他面子上过不去, 更何况,黎枝枝和苏棠语两人还在旁边看着呢。   建昌侯夫人换上一副笑脸, 盯着裴言川,眼里的意思很明显:等回去再好好收拾你。   她又对黎枝枝二人笑得很亲切:“真是好久不见了, 黎姑娘, 没想到这样巧,这位是苏姑娘吧?前几天我还见着了令堂大人, 一起喝茶呢。”   侯夫人就如黎枝枝初见时那般热络, 寒暄几句,得知裴言川是帮了她们的忙, 面上笑容愈发真切了, 高兴道:“川儿虽然成日里不着调, 但是关键时候还是靠得住的。”   说着又骂了那黑心的店掌柜几句,让下人即刻去取回裴言川落下的东西,一行人站在街边也不是个事儿,侯夫人看了看天色,笑眯眯地道:“这日头有些晒了, 我们正要去前面的茶楼坐一坐, 两位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如一同去?”   她旁边的大儿媳妇柳氏也笑道:“听说世味茶楼近来弄出了一种洛神茶,十分有名气,在京师颇受追捧, 二位也可以去试试。”   她们如此盛情相邀, 倒叫人不好拒绝了, 黎枝枝与苏棠语对视一眼,道:“那就叨扰夫人了。”   一行人又转道去了世味茶楼,侯夫人要了靠窗的雅间,此时正是上午时候,明亮的日光从竹帘缝隙落进来,清风徐徐,窗下便是护城河,能听见河对岸传来商贩吆喝叫卖的声音。   不多时,伙计送了茶上来,还有各式各样的点心,众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谈起来,侯夫人很是健谈,说起东家铺子的胭脂,西家铺子的首饰,南边绸缎庄哪种料子好,头头是道,竟没有她不知道的。   听得黎枝枝和苏棠语目瞪口呆,心中佩服不已,柳氏掩口轻笑道:“这些个店铺,每个月要去六七回呢,买的多了,自是知道谁家好谁家不好了。”   苏棠语连忙问:“夫人可知道哪里有卖新奇玩意的铺子。”   “这个……”柳氏想了想,道:“东市多是卖一些日常物件,新奇东西倒是少见,恐怕要去北市了。”   侯夫人接口道:“北市确实什么都有,只是那里鱼龙混杂,江湖骗子很多,一不留心就着了道,你们两个小姑娘去,恐怕不太妥当。”   闻言,柳氏却掩口轻笑道:“阿弟不是常去北市么?他对那里颇熟,可以让他带你们去。”   侯夫人一听,也笑道:“这却也是,川儿可以带着你们。”   黎枝枝迟疑道:“这会不会太麻烦裴公子了?”   一旁的裴言川立即来了精神,满口答应道:“不麻烦,左右我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带你们去。”   侯夫人与柳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了然的意味,侯夫人笑了,很和气地对黎枝枝二人道:“不妨事的,国子监今日放假,我原就是叫他陪着我们出来买东西,并没有什么正经大事,瞎转悠罢了,你们尽管使唤他,不必同他客气。”   长这么大,裴言川还是头一次看见他娘这么慷慨爽快地放他走,本来还以为要回府挨训斥呢,一时间都有些受宠若惊了,直到柳氏对他使了一个眼色,裴言川才反应过来,忙道:“现在就可以走。”   完全就是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侯夫人心里暗暗翻了一个白眼,恨铁不成钢,面上却笑道:“北市要到傍晚才开市呢,还不着急,咱们可以先去别处看看,说起来我方才看见苏记成衣铺新到了一批衣裳,是江南那边时兴的样式,很适合你们这样的小姑娘,我正好要过去,不如一道去看看?”   黎枝枝与苏棠语欣然答应,一行人喝茶吃点心,又去各个铺子逛,晌午在得意楼用了饭,相谈甚欢,言笑晏晏。   背着人,柳氏把裴言川拉到一边,笑吟吟地问他:“阿弟,我瞧今日这两位姑娘都好看,你更喜欢谁?”   裴言川白皙的俊脸一点点泛起微红,结结巴巴道:“啊、啊?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氏睨了他一眼,嗔怪道:“你还同我装?你嫂嫂吃过的饭比你吃过的盐还多,不然你以为娘今天会那么爽快地放你去玩?你摔了她的点心和胭脂,她不拿鸡毛掸子抽你就不错了。”   裴言川当即大惊失色:“什么,娘也知道了?!”   柳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慌张的表情,道:“真难得,平日里看你这脸皮八尺厚,比城墙还厚实,如今竟也知道害臊了,跟你哥一个样,不愧是亲生的兄弟。”   裴言川只害臊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往日的嬉皮笑脸,道:“我哥比我黑,他脸红的时候嫂嫂也看得出来么?”   柳氏忍俊不禁道:“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就是人呆呆的,一见到我就说不出来话,结结巴巴。”   裴言川大言不惭道:“那我肯定比他强多了。”   柳氏斜他一眼,道:“那未必见得。”   裴言川又问:“说起来,我哥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格,当初是怎么向你示好的?”   “怎么说话的?”柳氏可听不得旁人说她夫君不好,瞪了裴言川一眼,细细想了想,才道:“他那时也不敢同我说话,便想方设法同我堂兄交好,一天到晚去找他切磋武艺,让人家帮他递信笺,捎礼物,如此整整半年过去,他才敢来同我说话。”   她说着说着,面上就带上了温柔的笑意,又叮嘱裴言川道:“你哥傻得很,你可千万别学他。”   裴言川颇为自信:“嫂嫂放心,我比我哥强多了。”   柳氏也不打击他,转而又低声问道:“你喜欢的是那个黎姑娘?”   闻言,裴言川微红了耳根,嗯了一声,又忙道:“你先别告诉我娘。”   柳氏满口答应了,一扭头就跟侯夫人嘀咕起来,侯夫人一听,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兔崽子,就是瞧上人家姑娘了。”   柳氏蹙起眉,试探道:“娘,那位黎姑娘,是不是就是最近她们经常议论的那位,黎府的小姐?”   “是她,”侯夫人道:“我上次在游春宴上见过她一回,看着是个文静乖巧的。”   柳氏道:“那些传言……阿弟他知道吗?”   侯夫人一哂,道:“他知不知道有什么打紧?我的儿子我还不了解么,他只会大骂那些说闲话的人。”   柳氏一想也是,侯夫人又小声道:“我今日瞧着她,进退有礼,举止温柔,是个好孩子,川儿要真能和她成,倒也很不错,看着像是能管住他的。”   说着她又叹了一口气,道:“只希望这傻小子能争气一点,别一天到晚不着调,那点子机灵劲儿全用来跟我斗智斗勇了。”   转眼就到了下午,黎枝枝一行人去了北市,那里颇远,坐马车都要花上小半个时辰,甫一下车,便有一股子热闹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   倘若东市专做富贵人家的生意,那么北市就是平民百姓最常去的地方,附近多是民居,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不少小贩货郎在街头巷角卖东西,男女老少都有,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派繁荣之景。   苏棠语有些兴奋地道:“我从前也来过几次,只是那会是大哥哥带着,不许我下马车,说会被人拐子抢走。”   裴言川认真道:“抢倒不至于,只是这里人拐子确实多,你们要小心一点。”   黎枝枝迟疑道:“我们都这么大了,倒不至于被拐吧?”   裴言川看了黎枝枝一眼,又别开视线,含含糊糊道:“若是长得好看,也会被拐。”   苏棠语听罢,不禁忍笑道:“裴公子倒是很会说话嘛。”   裴言川受了夸,有些自得,又去看黎枝枝,道:“黎姑娘,咱们先进去吧?这北市很大,若是不快点,天就要黑了。”   北市确实热闹,街头巷陌,到处都是人,摩肩接踵,裴言川寸步不离地跟在黎枝枝旁边,一边同她说这北市的情况,事无巨细,黎枝枝才总算信了侯夫人的话,笑着道:“裴公子果然常来这里,什么都知道,真是厉害。”   短短两句夸赞,裴言川立即高兴起来,恨不得再说得更仔细一点,道:“上元节的时候这里是最热闹的,灯市尤其好看,不过人也多,一不留神就会走丢,我小时候还叫人拐子骗了,好在我兄长来得及时,否则……”   苏棠语道:“否则你就被骗走了?”   “怎么可能?”裴言川笑嘻嘻道:“否则那人拐子的手指头就要被我咬断了。”   他洋洋得意着,又对黎枝枝叮嘱道:“你的力气小,还是要跟紧我,这样有什么事情,我就能照应你。”   他自觉这番话说得很到位,忽听旁边的苏棠语饶有兴致道:“原来你只照顾枝枝,那我是不是应该去把车夫叫来?”   裴言川顿了一下,苏棠语登时面露吃惊:“你竟真的没想过?”   “不是!”裴言川急忙补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当然也可以跟在我身边。”   苏棠语却像是嗅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意思,盯着他看了几眼,还欲说什么,黎枝枝忽然指着一个方向道:“我们去那里看看。”   裴言川看了一眼,却见那是一个小摊,似乎是专门卖些稀奇古怪的物件,趁他不注意,黎枝枝对苏棠语附耳轻声道:“这裴公子看着有些憨,你和他计较什么?咱们现在是有求于人呢。”   苏棠语看着好友,心情有些复杂,不知该不该提醒她,这位裴公子好像对她有点意思……   她刚刚才不是故意要刁难他呢。   三人到了那小摊前,货摊上果然摆了许多物件,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有些看起来就很值钱,譬如圆圆的琉璃珠子,金灿灿的小佛像,玉雕貔貅等等,还有一些看起来不太值钱的,莫名其妙的长棍儿,干巴巴的核桃,一块写满了墨字的破布……   那摊主见来了新客人,笑眯眯地道:“几位小姐少爷想买点什么?尽管挑,小人这什么玩意儿都有。”   “这核桃也能卖?”   黎枝枝有些好奇,盯着那干巴巴的核桃看了几眼,摊主哎哟一声,道:“您可别小看这核桃了。”   摊主热情地道:“这可不是一般的核桃。”   他说着,把那核桃小心拿起来打开,成了两瓣儿,当中竟是空的,刻着精致的图样,一边是仕女攀花,另一边是海棠春睡,细致入微,惟妙惟肖。   苏棠语惊喜道:“真漂亮!”   那摊主见她喜欢,便主动把核桃递过来,笑道:“您仔细瞧瞧,这雕工,可是百里挑一的,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啦!”   苏棠语这次警惕了许多,不肯接那核桃,唯恐又被讹了,只探着头看,越看越觉得好,对黎枝枝道:“小表姐一定会喜欢这个的。”   黎枝枝看了一阵,也觉得没什么问题,便问那摊主:“这个核桃怎么卖?”   摊主便伸出两个手指头,苏棠语和黎枝枝皆是眼皮子一跳,异口同声道:“二十两?!”   “岂敢岂敢?”摊主被她们叫得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小老儿是做本分生意的,不敢漫天要价,只需二两银子!”   苏棠语松了一口气,十分爽快地掏了银子,买下那个核桃,因那小物件实在精细,摊主便用棉布替她细细包起来,等待的时候,两人无事,又把那货摊上的东西看一遍,黎枝枝的目光落在那古怪的长条棍儿上,好奇道:“这是什么?”   苏棠语迟疑:“怪模怪样的,难道是擀面杖?”   旁边的裴言川看了几眼,道:“好像是千里镜。”   两人一同看向他,黎枝枝道:“何谓千里镜?”   裴言川便将那“擀面杖”拿起来,上下打量一番,讶异道:“还真是千里镜。”   他解释道:“千里镜可以让人看得很远,就如在眼前一般,十分清晰。”   说完,便递给黎枝枝道:“你试试?”   黎枝枝接过来,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果然如裴言川所说,看远处如在近前,这里距离城门口至少二百步之遥,可她连城墙上几块砖都看得清清楚楚!   苏棠语听了,忙道:“让我看看。”   两人拿着那千里镜玩了好一会儿,裴言川见黎枝枝十分喜欢,便问那摊主,道:“千里镜要多少银子?”   那摊主嘿嘿一笑,道:“看来公子小姐们都是识货人啊,这千里镜小老儿昨天才得来的,可是个好宝贝呢!不过呢,它可不是用来卖的。”   “不卖?”   黎枝枝一怔,道:“为何不卖?”   摊主忙道:“是这样,它是个彩头,小摊设有投壶,各有各的投法,您若是中了,这千里镜白送给您。”   “还有这种好事?”苏棠语讶异道:“不收钱么?”   “嗐,小姐说的哪里话?”摊主笑眯眯道:“自然是要收钱的,投一箭为二十文钱,小本营生罢了。”   摊主说着,指了指旁边摆着的壶,道:“客人们请看,一共有三壶,中一壶得一分,中第二壶得二分,中第三壶得三分,只要得够三十分,便可取走千里镜。”   黎枝枝目测了一下,那一二三壶的位置也不一样,一壶最近,二壶次之,三壶足有七八步之遥,除非臂力过人者,否则恐怕一枝也中不了。   苏棠语道:“那我一直投一壶,投中三十次不就行了?”   黎枝枝却摇首,道:“一支箭二十文,倘若只投一壶,三十次全中,也要六百文,但是世上有谁能一口气投中三十次?”   一壶确实是最近的,五步之遥,只要运气好,也能中个三四箭,但是投壶时间一长,手臂必然不堪重负,总有人不甘心,想着既然都投了,便不能前功尽弃,又继续买箭矢投,后面越来越难,摊主赚的就是这个钱。   黎枝枝觉得这千里镜大概是拿不到了,虽然遗憾,却也不怎么心疼,一个小玩意罢了,倒不至于让她心心念念。   正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裴言川的声音,道:“给我十支箭。”   黎枝枝有些讶异地看向他:“裴公子,你要投壶?”   裴言川笑了笑,黎枝枝这才发现他的右脸颊处有一个笑涡,看起来还怪可爱的,他道:“我且试一试,万一中了呢?”   摊主取了十支箭来,嘿嘿笑道:“那小老儿就先预祝公子百发百中了。”   裴言川却道:“不必百发百中,十发十中就好了。”   说着,他掂了掂手中的箭矢,走到投第三壶的位置,信手一掷,箭矢便飞了出去,不中。   一连三箭,一箭未中。   那摊主倒是笑开了花,看着裴言川不住来回踱步,调整位置,还劝道:“公子,三壶太远了,您不如试着投一壶,一壶更容易中。”   裴言川不理他,只径自投箭矢,他投得很随意,不多时,十支箭就耗完了,仍旧一箭未中。   少年额上渗了些汗意,甩了甩酸痛的手臂,对摊主道:“再给我十支。”   黎枝枝微微蹙起眉,道:“不如算了吧?”   苏棠语也劝道:“罢了,裴公子,这么远的壶,大概是中不了的。”   裴言川却认真对黎枝枝道:“你放心,我能赢到那千里镜的。”   黎枝枝一怔,倒是不再劝他了,但见他额上汗珠如雨,便从袖中取出帕子递过去,道:“你擦擦汗吧。”   裴言川接过帕子,红了耳根,他似乎想擦,但是又忍住了,这时摊主取了箭来,他趁机把帕子往袖袋里一塞,又胡乱用袖子抹了汗,这才接过箭矢。   少年的心怦怦直跳,手心潮热,帕子柔软的触感依然挥之不去,然而他的手却很稳,举起箭矢,对着三壶一掷,只听当啷一声轻响,中了。   黎枝枝和苏棠语都吃惊地睁大眼睛,苏棠语惊喜道:“中了,真的中了!”   第一箭中了,第二箭也中……   不知从何时起,许多路人都被吸引了过来,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投这么远的壶,低声议论起来,那地上横七竖八躺了许多箭矢,可仍旧有箭矢稳稳中了壶心。   “好!”   有人不禁鼓掌喝起彩来,于是更多的人争相围了过来,一时间热热闹闹的,裴言川每中一箭,都有人大声叫好,这动静颇大,传开去,旁边一座小阁楼的二层,有人推开了窗,低头往下看。   “发生什么事了?”   妇人带笑的声音传来,身着深青色锦袍的俊美青年看了几眼,微微挑眉,道:“姑姑,是有人在投壶。”   “在街上投壶?”长公主颇有些兴趣,起身过来,道:“咦,那不是枝枝吗?”   闻言,萧晏终于在人群里看见了一抹熟悉的娇小身影,正是黎枝枝,有些惊讶道:“她怎么在这里?”   长公主笑眯眯地道:“她今日跟我说,要和好友一起去玩,哦,旁边是苏家的小姑娘,那个投壶的少年人是谁?”   萧晏:……   他定定地看着身穿灰蓝色衣衫的裴言川,又看了看一旁的黎枝枝,心里起了疑惑,他们是一起来的?   裴言川不是说他不敢同黎枝枝说话吗?都一起上街游玩了,这叫不敢?   “小五?”   长公主的声音唤得他回过神来,萧晏顿了顿,道:“那就是裴言川,我和您说过的。”   长公主啊呀一声,道:“就是那个喜欢枝枝的裴家公子啊。”   萧晏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黎枝枝身上,少女神色似乎有些紧张,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裴言川点点头,两人交谈几句,然后相视而笑。   即便隔得这样远,依然看得见黎枝枝的笑容,清丽柔和,他甚至能看见她眼底亮亮的光,像粼粼的湖水,清澈干净。   萧晏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有些生气,又有些不适,想来想去,只能怪在裴言川头上。   当初说要他帮忙,萧晏也确实帮了,送信笺,送礼物,自问尽心尽力,如今他倒是厉害,自己凑上去了,也不知会一声。   萧晏自觉找到了缘由,冷笑一声,道:“就是他。”   说完又看向长公主,道:“姑姑之前不是说想见见他么?”   长公主托着下巴,盯着裴言川看了半天,审视一般,缓缓点头:“唔……瞧着倒还好,那壶那么远,他竟然也能投中,可见臂力过人,不愧是建昌侯的儿子,只是不知他武艺如何,侯爷枪|法精绝,当年还指点过我,也算我半个师父了,若这裴言川能有他一半功力,就算是很不错了。”   萧晏:……   长公主竟然一副颇为满意的样子,差点忘了,他这位姑姑似乎对习武之人有着不同寻常的偏爱。   作者有话说:   狗太子:失策了!   小裴:手帕+1   苏二:扇袋+1   狗太子:0   不好意思,今天更晚了(对手指   但是还是双更哦,这是六千字!么么啾 第六十二章   长公主倚在窗边看了半天热闹, 一边继续和萧晏交谈,道:“说起来,我今日入宫面圣时, 皇上竟提起了枝枝。”   “嗯?”萧晏立即收回目光,望向她, 道:“他说什么了?”   长公主面上的神色若有所思,答道:“倒是没说什么, 只是听他话里的意思, 似乎想见一见枝枝,我为枝枝上簪也才几天光景, 不知怎么就传到了他耳中。”   “他见枝枝做什么?”萧晏皱起眉, 语气有些沉,道:“不过只要他想知道的, 自然有的是办法。”   他顿了顿, 又问道:“姑姑已经答应了?”   长公主微微挑眉, 道:“否则还能如何?他是皇帝,普天之下,还有人敢违逆他的旨意不成?”   闻言,萧晏便不言语了,修长的指尖轻轻叩着轮车的扶手, 长公主又道:“我是打算让你也和枝枝一起入宫去面圣。”   “我?”萧晏的动作停了下来, 有些意外地道:“姑姑不亲自带她去么?”   “我自然要去的,”长公主话锋一转,问道:“小五,你有多久未曾面圣了?”   萧晏:……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 道:“你是储君, 更是他的儿子, 虽说天家亲情淡薄,可也没有到过这个地步的,自从你伤了腿之后,更是连请安都免去了,如今暗地里有不少闲言,传得越来越不像话,你是一点都不在意么?”   闻言,萧晏只是轻轻勾起唇角,笑了一下,长公主蹙眉,没好气地道:“你竟还笑得出来?”   萧晏反问道:“姑姑,这难道不可笑吗?儿子见父亲一面,反而要处心积虑。”   长公主沉默了,萧晏将目光投向楼下,人群熙攘,热热闹闹的,他语气很淡地道:“皇上要的并非一个勤恳的储君,大皇兄和二皇兄难道不够优秀么?一个有勇有谋,一个才智过人,却都落得那般下场,如今坟头草都三尺高了,姑姑,他要的是一个安分守己,永远不会威胁帝位的废物。”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凤眸微微眯起,不以为意道:“说不定我这两条腿断得正中他下怀呢。”   长公主一时间竟无言以对,片刻后才叹道:“何至于此?”   她那位兄长,九五之尊,手握天下权,从前倒还好,如今不知是不是年纪渐大的缘故,猜忌之心愈发重了,听闻他夜里就寝时,枕下藏有刀匕,也从不在妃子宫中留宿,无论去哪里都有侍卫随行,不离十步之外。   他对自己的儿子们更是冷酷,当初因为疑心大皇子意图谋反,便将其废黜,又赐了毒酒,后来听群臣所谏,立二皇子为储君,谁知才过了半年时间,刑部便查出大皇子当初是冤死的,景明帝又疑心是二皇子所陷害。   恰在那时,二皇子过生辰,在太子府设家宴,有臣子私下入府相贺,这便犯了大忌讳,景明帝又借机发挥,囚了二皇子,命刑部审问,当时长公主便觉得十分不妥,数次入宫相劝,只可惜仍旧没能挽回景明帝的心意,直到后来二皇子不堪猜忌,上吊自缢,以死证其清白,景明帝方才后悔了。   最荒谬的则是三皇子,他仅仅只是不小心说错了几句话,便引得帝王勃然大怒,大发雷霆,三皇子性格一向懦弱,日夜担惊受怕,竟被吓得一病不起,后来又亲自入宫去求了景明帝,痛哭流涕,说自己无能愚钝,不能担受储君重任,此生惟愿衣食无忧便足矣。   景明帝便冷冷道,既然如此,皇陵还缺一守陵人,亦能衣食无忧,然后把他贬为庶人,打发去淄北守皇陵了。   五个儿子去了三个,只剩下宁王萧晁和幼子萧晏,大臣们又提议立储,原本所有人都属意年纪更长的宁王,然而景明帝最后却立了萧晏,原因竟是其性格机敏,颇肖似长子,来日必能有所成就。   众人皆是沉默了,再不敢提出异议,只是私下里都猜测,无非是因为那时萧晏年纪小,尚不能参议政事,更容易把控罢了。   想到这里,长公主的思绪纷杂,一时间不知道是怒还是叹息,只是道:“这皇位究竟有什么好的,竟将一个人变成这副模样,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萧晏的目光落在那人群之中,少女面上露出欣然的笑意,眉眼微弯如皎皎新月,很高兴的模样,叫人看了心情竟似乎也跟着好了几分。   萧晏的手指摩挲着腕上的佛珠,随口道:“想来是因为他自己的皇位是辛苦赚来的,怕他人也效仿罢了。”   长公主微微蹙眉,提醒道:“小五,慎言。”   她说完,又重重叹了一口气,望向楼下,正好瞧见那裴家小公子从摊主手里接过一个东西,笑着递给黎枝枝,说了一句什么。   黎枝枝摇首,没有收下,那少年似乎有些急了,又说了几句什么,旁边围观的人群发出善意的笑声。   “这明显是特意为你投的壶,这般好心思,姑娘便收下吧。”   “你若不收,岂不是辜负了他?”   众人纷纷起哄劝说,裴言川原本有些紧张,但见黎枝枝面露为难,他连忙解释道:“不是的,我只是想玩一玩罢了,这千里镜我从前有一个,已经玩腻了,拿着也是无用。”   那摊主还在痛惜,苦着脸万分不舍,听了这话,连忙笑道:“既然如此,小公子,小老儿愿意将您的钱如数归还,这千里镜能否退给小老儿啊?”   旁边的路人起了嘘声:“你这老头好不识趣,人家是要送给佳人的,你去凑什么热闹?”   眼见着裴言川微微涨红了脸,看起来手足无措,黎枝枝怕他尴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不来台,便笑盈盈道:“那我就先谢过裴公子了,等玩几日,再送还给你。”   见她接过千里镜,裴言川心中才终于大松了一口气,笑着道:“你拿着便是,不必还我了,你……你喜欢就好。”   黎枝枝确实还挺喜欢这新奇玩意的,便用那千里镜对着四处瞧了瞧,下一刻,不经意撞入一双深邃的眸中,她愣了愣,心想,这双眼睛怎么看着有些熟悉?   这样想着,黎枝枝下意识把千里镜往下挪了些许,然后就看见了那人的面孔,鬓若刀裁,剑眉斜飞,压着一双凤眼,容貌俊美无俦,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翩翩公子,如琢如磨,正是太子萧晏。   黎枝枝:……   再看向旁边,正笑着向她招手的人,不是长公主是谁?   没多一会儿,黎枝枝便与苏棠语、裴言川上了小楼,这也是一座茶楼,颇为热闹,楼下有说书人,还有卖唱的小娘子,茶客们闲谈说笑,听那说书到了精彩之处,还要鼓掌喝彩,大声叫好,比起东市那布置精致的世味茶楼,这里显然更有烟火气,也更随意。   黎枝枝没想到以长公主和萧晏的身份,竟会来这样的地方喝茶,颇有些讶异,长公主似是看出来她的疑惑,笑吟吟道:“我才从宫里出来,顺路罢了,不过这茶楼很有些年头了,茶叶也好,还不用钱。”   黎枝枝意外道:“还有不要钱的茶楼?”   长公主便解释道:“这茶楼是小五置办的,往后你来喝茶,也不必花钱。”   黎枝枝看了萧晏一眼,小声道:“那岂不是叫太子哥哥做亏本的生意了?恐怕不太好呢。”   萧晏抽了抽嘴角,道:“你便是日日来喝茶,一天从早喝到晚,也亏不了多少。”   黎枝枝笑眯眯地道:“真的吗?太子哥哥可真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占别人的便宜,她总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但是占萧晏的便宜,黎枝枝心安理得,至于为什么?反正在对方眼里,她应该就是这样的人,既然如此,那她就不推辞了,免得太子殿下又觉得她虚伪做作。   长公主又点了一壶新茶,和几人闲谈起来,但不知为什么,她格外注意裴言川,也问了他许多话,譬如进国子监几年了?可想考个什么功名?往后想做什么?   裴言川颇有些紧张,好几次说话都磕巴了,他之前是听萧晏说起过,长公主想见他,但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他根本还没有做好准备。   平日里嬉皮笑脸,游刃有余的纨绔子,如今坐在长公主面前,如同刚刚发蒙的七八岁小儿,正绞尽脑汁地回答先生的问题。   长公主笑眯眯地道:“听你这意思,往后也想如你父亲和兄长一样,做个武官?”   裴言川连忙点头,旁边的萧晏扯了扯唇角,到底没拆穿他,只是心中颇为不悦,毕竟上一次裴言川还跟他说,没什么大志向,侯位自有他兄长承袭,他日后只想混吃等死,如今到了长公主面前,又是另一番说辞。   一旁的苏棠语听了半天,心里暗暗琢磨着,这怎么好似丈母娘相看女婿呢?   她急忙拉着黎枝枝,轻声咬耳朵道:“你觉得这位裴公子如何?”   黎枝枝有些莫名,也还是轻声回道:“裴公子人很好,也很热心,怎么了?”   苏棠语暗叫一声,糟了,这姓裴的都见过长公主了,那她二哥哥还有机会吗?   可她却不知,因为她这一句问话,黎枝枝却领会成另一番意思,裴言川确实是不错,人长得颇俊俏,心地热忱,家世显贵,侯夫人的脾性也好,这不比宋凌云那个人渣强上一百倍?   一时间,屋子里的几个人,都各自打起不同的算盘来。   作者有话说:   一更   还有一更,正在写~ 第六十三章   黎府。   这是黎素晚被关在紫藤苑的第六天, 只有两个丫环守着,任是她如何央求,也就只有那么几句话:夫人说了, 不许小姐离开紫藤苑一步。   夫人让小姐听话。   从前黎素晚觉得紫藤苑颇好,这是除了正院以外最大的院子, 里面的东西都是她精心置办的,无一不精致漂亮, 可是当她被关在这里, 哪里都不能去的时候,她简直要乏味得发疯。   而更难受的还是前几天挨的那一顿打, 黎素晚对着铜镜照了照, 脸上的指印已经淡了许多,可是仔细一些, 仍旧能看出来, 当时黎夫人下手有多么狠, 没有半点留情。   镜中的少女微微咬住唇,黎素晚心中生出几分怨怼,她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和宋表哥在假山后说了几句话而已,娘亲为什么那么生气?   她又不喜欢宋表哥, 喜欢宋表哥的人明明是黎枝枝那个贱人!   一想到黎枝枝, 黎素晚就满腔怒火,气得把那铜镜砸在地上,犹自不能平息,又摔了一个妆匣, 里面滚出来一枚白玉同心佩, 青色的绦子落在她脚边, 那是宋凌云送给她的。   黎素晚连捡都懒得捡,只愤懑不平地想着,怎么什么好事都叫那贱人占去了?!谁都帮着她,哥哥,爹,长公主……   现在就连娘也不管她了,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挨娘的打,黎素晚越想越难受,伏在妆台上痛哭起来。   直到房门被叩响,黎素晚才抹干了眼泪,扬声唤人:“进来!”   一个丫环进来了,是黎夫人身边的,黎素晚眼睛一亮,连忙站起身,惊喜交加地道:“娘亲愿意让我出去了么?”   “是。”   没等她高兴,那丫环又一板一眼道:“夫人让小姐快些收拾一下,她要带您出一趟门。”   ……   一辆马车自黎府驶出来,穿过朱雀街,过了东市,又出城门,一路往西行去,马车上,黎素晚放下车帘子,有些不安地问道:“娘,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黎夫人阖着眼,像是在闭目养神,口中道:“去烧香。”   “烧香?”   黎夫人睁开眼睛,看向女儿,神色缓和了些许,道:“近来总觉得十分不顺,不知是不是犯了太岁,娘带你去道观里看看,能不能请道长写个符,帮忙化解一二。”   黎素晚见她表情如从前一样,不复那一日的暴跳如雷,显然是气已经消去了,不禁大松一口气,笑道:“娘亲说得有理。”   她亲昵地挨着黎夫人坐,讨好地道:“娘,我这些日子已经知道错了,我和表哥真的没有什么,那天是他诱我去假山下,说有事和我说,我便去了,真的不是我自愿的,我向您发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和他说一句话!”   “你知道就好,”黎夫人有些欣慰,道:“那宋凌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千万不要被他骗了,下次他再来见你,你便告诉娘,娘派人把他打出去。”   黎素晚乖乖点头:“女儿知道了,一定听娘的话。”   一番话下来,母女之间的隔阂看似完全消弭了,黎素晚粘在黎夫人身边又撒起娇来,亲亲热热地说话,黎夫人也如往日那般回答她,然而黎素晚并不知道,她一只手藏在袖中,捏着一张陈旧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几句批文和生辰八字,赫然是从前为她批命的高人所留。   马车行驶了整整大半日,路上几乎都未停歇,才终于赶在下午的时候,抵达楚山下,五仙观就建在山腰处,看着那颇为险峻的山势,黎素晚有些不情愿,道:“娘,咱们一定要在这个道观上香吗?看起来好远。”   黎夫人却道:“这道观里的道长都很厉害,画的符也灵。”   黎素晚没办法,只能跟着黎夫人一起上山,山中颇多蚊虫,路也不好走,等爬到道观时,她的脚都要起水泡了,黎夫人让她先歇一歇,自己先去了三清殿,一个小道童正在打扫,见了她来,急忙道:“善人,是要上香么?”   黎夫人却道:“我找洞虚道长。”   那小道童执着拂尘,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打量她,道:“大师伯在清修,善人找他有何贵干?”   黎夫人笑了笑,道:“许多年前,洞虚道长曾为小女批过命,如今我想请他再算一次。”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那张纸条递过去,那小道童接了,看了几眼,道:“善人稍后片刻,我去问问大师伯。”   他小跑着走了,黎夫人在殿里等了许久,那小道童才回来,把批文交还给她,道:“善人,大师伯说了,一个生辰八字他只批一次,既然从前给您批过,那便不算第二次了。”   他说完,又解释道:“我大师伯算命一向是很准的,不会有错。”   黎夫人捏着纸条,想了想,和和气气地问道:“既然如此,能否请他老人家再替我二女儿算一次卦?”   说着,便取出一锭银子来,那小道童眼睛一亮,忙道:“好好,善人稍等,我去请大师伯。”   一刻钟后,黎素晚便坐在了静室的椅子上,她有些不安地看着面前的老道士,对方正在细细地打量她,又道:“请善信伸出手来,容贫道一观。”   黎素晚便伸出手,摊开掌心,让老道士看,过了一会,他才颔首,一旁的黎夫人连忙问道:“道长,可看好了?”   洞虚道人掐着手指算了半日,眉头皱起来,黎夫人让黎素晚先出去,静室里唯有那个小道童,端了一杯茶送过来,黎夫人接了,却听洞虚道人咦了一声,她一惊,手里的茶险些泼出来,惴惴道:“道长?怎么了?”   洞虚道人拈着胡须问道:“方才那位恐怕不是善人的亲生女儿吧?”   黎夫人愣住,紧接着,她猛然就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不是她亲生女儿,那……   她的手逐渐发起抖来,一歪,里面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烫得她低呼一声,茶杯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   回程的时候,黎夫人一直没有说话,哪怕黎素晚问她什么,她也像是没听见似的,精神都有些恍惚了,一直到上了马车,她犹在回想那洞虚道人说过的话。   单从善人给的那生辰八字来看,与此女的面相完全不相合啊,当年贫道为令媛批命时,令媛尚在襁褓之中,五官还未长开,故而只能算八字,那生辰八字确实是极好的,有凤命之相,贵不可言,绝无半点虚假。   只不过,贫道那时曾言令媛十五岁有一劫祸,那时只含糊带过,如今想来已经到了,便如实告知善人,那一劫祸,祸在父母,因担心你们因此生出忧惧,反倒不好,故而未曾详说,如今她那一劫可顺利渡过去了?   渡过去了吗?   黎夫人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黎府的,她满脑子都是这几句话,以及黎枝枝及笄那一日,少女对她露出讥讽而冰冷的笑意。   那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回想她被接回黎府的这几个月,自己都做了什么?对她不闻不问,漠不关心,把她扔在疏月斋那个小院子里,连话也懒得同她说几句,黎岑曾经和她提起过,要给黎枝枝改个文雅一点的名字,她也懒得费神,胡乱搪塞过去了。   她还帮着黎素晚,算计她的亲生女儿,游春宴,明园……想起那种种事迹,黎夫人几乎要冷静不下来了,怎么会如此?!   黎枝枝竟然真的是她女儿,她之前为何一直没有感觉呢?   黎夫人总觉得那孩子和自己不亲,从第一次见面起,黎枝枝看她的眼神就很冷淡,一点都不像是见到亲娘的模样……   她理所当然更喜欢会撒娇的黎素晚,她辛辛苦苦,十月怀胎,从小养到大的女儿,再没有比她更亲的了,怎么就突然换了人呢?   “娘,娘?”   黎素晚的声音唤得她回过神来,她有些担忧地问道:“您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黎夫人扯了扯嘴角,道:“没什么,只是刚刚想起……”   “想起什么?”   黎夫人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说什么?说原来你真的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可我之前怎么跟鬼迷了心窍一样?   她都做了一些什么事情?   对了,还有黎枝枝,人现在还在公主府,她得去把她接回来。   ……   公主府。   萧如乐趴在小阁楼的窗边,举着千里镜到处瞧,忽然看见了前面一处,她定了下来,然后对黎枝枝招手道:“姐姐,有个人来了。”   黎枝枝正在案几边数一把金瓜子,头也不抬地问道:“哪个人啊?”   萧如乐嘀嘀咕咕道:“我上次见过她一次,就是那个……哎,我不记得啦!好像是你家的人。”   黎枝枝的动作一顿,狐疑道:“我家的人?”   她起身走过来,萧如乐把千里镜递给她,道:“喏,你看看。”   黎枝枝对着千里镜瞅了半天,才看见那府门口站着一个妇人,穿着深黛色的衣裳,她嘶地抽了一口凉气,蹙起眉道:“她来做什么?”   那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黎夫人,黎枝枝心里骂了一声晦气,把千里镜递回给萧如乐,道:“你先玩儿,我去去就回。”   萧如乐忙道:“我和你一同去。”   黎枝枝把金瓜子放回荷包里,招呼道:“那咱们走。”   趁着长公主今儿不在,她得早早把黎夫人打发了,免得她又想来巴结上长公主,真是麻烦。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六十四章   黎枝枝过去的时候, 黎夫人已经被迎入花厅了,因她名义上还是黎枝枝的养母,公主府的下人又视黎枝枝为主子, 故而不敢怠慢她,还捧了茶果点心来服侍, 周到仔细。   黎夫人坐在太师椅上,品着上好的峨眉白芽, 端着夫人的派头, 但见黎枝枝来,她连忙放下茶盏, 亲自迎过来, 亲亲热热地道:“才几日不见,咱们枝枝长得更水灵了呢, 可见公主府果然是个能养人的好地方。”   黎枝枝被她恶心得鸡皮疙瘩四起, 看她还想伸手来拉自己, 连忙退开半步,不动声色地让开了,叫黎夫人拉了一个空,她面上有些许尴尬,但是很快又恢复如初, 旁边还有一屋子下人看着呢, 她也不好说什么,只笑眯眯地嗔怪道:“这孩子,才一些日子不见,怎么就生分了呢?”   黎枝枝忍着厌烦, 道:“夫人怎么来了?”   黎夫人忙道:“我来瞧瞧你, 你来公主府住了这么久, 也不回家看一眼,连个音信都没有,我和老爷昨日还在念着你呢,今儿特意来问问,你几时回府啊?”   她说话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亲切和蔼,黎枝枝只是神情古怪地看着她,疑心她是不是被什么鬼怪上身了,黎夫人和黎岑念着自己?这话怎么想都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黎枝枝面上牵起一个敷衍的笑,道:“多谢夫人和老爷惦记,我在公主府一切都好,娘亲待我也十分好,就同亲女儿一般,夫人和老爷不用担心我的。”   黎夫人听得她唤长公主为娘亲,心里万般不是滋味,干巴巴地笑道:“虽说如此,咱们到底不好长期叨扰了长公主殿下,还是自家府里自在些……”   萧如乐守在花厅门口,听到这女人要劝她枝枝姐姐回去,不禁有些着急,想冲进去阻拦,却又担心黎枝枝生气,之前姐姐说让她在外面等着,不让进去。   正在萧如乐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蹲在这里做什么?肚子疼?”   萧如乐喜出望外,连忙回过身,叫道:“哥哥!”   果然看见萧晏坐在轮车上,被徐听风推着穿过游廊而来,她奔过去,急急道:“哥哥,有个女人说要带枝枝姐姐走,你快去把她拦住!”   萧晏一怔,道:“谁?”   正在这时,他听得那花厅里逐渐传来交谈声,是黎枝枝的声音:“我在这里挺好的,住的院子比三个疏月斋还大,阖府的下人都听我差遣,让往东绝不敢往西,让打老鼠绝不抓猫,这里也没人给我脸色看,一顿能有十几个菜,还有各式点心果子,都是宫里的御厨做的,衣裳也是宫里司衣局来量身,一次就做几十套,每天轮着穿都穿不过来,绫罗绸缎,要什么样的好料子都有,出门就乘八抬大轿,脚都不必沾地,一伸手就有人端茶递水,捧香打扇,再舒服也没有的了。”   萧晏听罢,面上忽然隐约泛起些许笑意,他几乎能从黎枝枝说这些话的语气里,推测出少女现在是如何的表情,下巴微扬着,带着几分骄傲,和小小的得意。   花厅里,黎夫人已经听得目瞪口呆,黎枝枝对她笑了笑:“对了,娘亲还给了我一匣子金珠,说是拿去做弹弓,随便玩儿,夫人,我回黎府的话,也有这样好吗?”   黎夫人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长公主待黎枝枝竟然这么好,这完全是亲生女儿的待遇了,相比之下,黎府哪里及得上公主府?就疏月斋那巴掌大的地方,连个身都转不开。   黎夫人吭哧了一会儿,才干笑道:“你这孩子,光想着过舒坦日子,有句老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自家还是有自家的好。”   黎枝枝撇了撇嘴,轻飘飘地道:“可我又不是狗,公主府就是比黎府好啊,娘亲还说了,让我把公主府当成自己家,不要拘束。”   见她巧舌如簧,油盐不进,黎夫人心中就来了气,但还是按捺着不发作,耐着性子苦口婆心地劝道:“长公主只是同你客气罢了,你哪能当真呢?做人要知道感恩,懂进退,知礼节,方才不会招人嫌弃,你这么大个人了,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么?”   黎枝枝摇首,只微微张大眼睛看着她,道:“我亲生爹娘死得早,又没有人教过我,我怎么会懂呢?”   黎夫人被她说得一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黎枝枝又笑眯眯地道:“不过没关系,现在我有长公主做娘亲,她以后会教我的,就不劳夫人操心了。”   她伸了伸手,立即有婢女将茶奉上,黎枝枝轻轻吹了吹热气,好整以暇道:“夫人呢,要是有那闲工夫,还是先去操心晚儿姐姐吧?”   黎夫人面上是彻底挂不住了,一张脸黑沉沉的,盯着黎枝枝慢条斯理地喝茶,她道:“你果真不肯回去?”   黎枝枝看也不看她一眼:“不了,夫人请便吧。”   她将茶盏搁下,吩咐下人道:“我有些乏,要去休息了,送客。”   一个婢女立即上前,对黎夫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轻声细语道:“黎夫人,您这边请。”   满屋子下人都盯着她,黎夫人只觉得难堪无比,哪怕再不情愿,也只得站起来,谁知正在这时,有人从外面进来了,她转头看去,只见那人坐着轮车,竟然是太子萧晏,萧如乐正扒在门边探头探脑,对黎枝枝笑了笑,又指了指她哥,小模样有些得意,倒好像是她去搬了救兵来似的。   黎夫人倒还记得上回被萧晏刁难过,这次不敢再怠慢,当即跪下去行礼:“臣妇拜见太子殿下。”   眼角余光瞥见黎枝枝还站在那里,不禁有些着急,低声斥道:“还不快跪下?”   “她就不必行礼了,”萧晏随意摆了摆手,看着黎夫人,也不叫起,只问道:“你怎么来了?”   黎夫人连忙恭恭敬敬道:“回殿下的话,枝枝这一来公主府好些日子,臣妇心里有些惦记她,故而来见一见。”   “惦记?”萧晏剑眉微挑,道:“你没事惦记她做什么?”   黎夫人一时卡了壳:“这……枝枝虽然不是臣妇一手带大的,但好歹是有些母女情分在的,再说了,外子也有些想她,昨日还和臣妇念叨呢。”   她又解释道:“臣妇也担心她在这里待久了,会太过打扰到长公主殿下,故而想叫她回去住一段时间,日后她再想来公主府,也仍旧可以来拜访。”   黎夫人心里打着算盘,这位太子殿下似乎十分注重礼数,那么应该也会同意让黎枝枝回去的,只要太子下了令,想来黎枝枝再怎么样,也不敢违逆他。   谁知萧晏却道:“枝枝在公主府住着很好,长公主也很喜欢她,何来打扰之说,像你这般贸贸然上门,事先连帖子都不送的,才叫打扰。”   黎夫人一愣,萧晏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淡声道:“说起来,从前不见你有多看重她,如今她认了长公主为义母,你倒是巴巴地贴上来了,怎么?看样子夫人也想认一个义母?”   黎夫人没想到这位太子殿下看着光风霁月,一表人才的,但是一张嘴竟然这么毒,几句话就挤兑她难堪无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勉强挤出一个笑,道:“殿下说笑了,臣妇从未这么想过……”   “是么?”萧晏一哂,明显是不信,他虽然是坐在轮车上,但是姿态却是高高在上的,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子倨傲的意味,盯着黎夫人道:“说起来,还有一件事,等过些日子,她就要入宫面圣了,皇上要召见她。”   “什么?!”黎夫人没忍住惊叫出声,不可置信地看向黎枝枝:“皇上召见她,怎、怎么会?!”   黎枝枝也十分意外,不过她觉得是萧晏在信口胡诌,故意诓黎夫人的,眼珠子一转,笑吟吟地道:“对啊,夫人还不知道吧?我过些日子就要去宫里了。”   黎夫人满脸震惊之色,她怎么也没想到,黎枝枝竟然会有这样的机遇和造化,看来那洞虚道人所批的天生凤命,果然是要应验在她身上了,从前她只以为黎素晚是凤命,所以压根没把黎枝枝放在眼里,若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她心里又恨起那作恶的周姓稳婆来,把她的孩子调换了,叫她生生错过了这么多年……   黎夫人满心复杂,又是懊悔又是气愤,精神都有些恍惚了,上马车时一个没注意,脚下踩了个空,下巴磕在了车辕上,登时痛呼惊叫起来。   “夫人!”   下人连忙来扶她,黎夫人用力拨开婢女的手,气道:“回府。”   公主府花厅里,萧如乐抱着黎枝枝的腰,跟扭股糖似的缠着她,不住问道:“姐姐,你不会走的吧?阿央不想姐姐走,不走好不好?”   黎枝枝哭笑不得地搂着她,满口应道:“好好,不走,不会走的。”   萧如乐高兴起来,道:“姐姐最好啦!”   见她这般,萧晏便故意道:“你又不能时时跟着她,她若走了,你能怎么办?在地上打滚儿哭么?”   萧如乐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禁愣住,嘴渐渐瘪起来,一副很难过的样子,黎枝枝连忙哄她:“不会的,阿央别听他胡说。”   说着,她又轻瞪了萧晏一眼,那明明是带着指责的意味,不知怎么,太子殿下竟忽然生出一种通体舒泰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一更   二更还在写,等我! 第六十五章   黎枝枝原以为萧晏说她要入宫面圣, 是故意说给黎夫人听的,却不想竟是真的,她眨了眨眼, 万分惊讶地道:“皇上为什么要见我?”   萧晏便道:“想来是因为姑姑认了你做义女,此事传到他耳中了吧, 故而想见见你。”   但见黎枝枝面上不见一丝喜色,却微微蹙起秀眉, 萧晏故意道:“怎么了?有这样的好事, 你不高兴么?我还道你会喜不自禁。”   黎枝枝看他一眼,如实道:“高兴自然是高兴, 像我这样的身份, 若非攀上了长公主,恐怕一辈子都不能得见天颜, 这可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   她顿了顿, 又认真道:“只是我从未进过皇宫, 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担心到时候有哪里做得不好,触怒皇上,会给娘亲带来麻烦。”   黎枝枝很有自知之明,不提这辈子, 她上辈子其实也没见过什么世面, 拘在黎府里,跟一家子糟心玩意儿较劲,所以真要说起来,她还是担心露怯, 到时候给长公主丢人事小, 惹麻烦才是事大。   正在她有些发愁的时候, 萧晏便道:“只是去面圣罢了,皇上又不会吃了你,不必担心。”   旁边的萧如乐却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可是父皇他好可怕哦,阿央都不敢和他说话。”   萧晏:……   黎枝枝眼睛忽然一转,面上换上了笑意,轻轻柔柔地唤他:“太子哥哥。”   萧晏还是头一回听她这样叫自己,甚至带了示好的意味,愣了片刻,才轻咳一声,道:“何事?”   黎枝枝用那双澄澈清透的眸子看着他,笑吟吟道:“哥哥可以帮我一个忙么?好不好?”   萧晏心中本能升起几分警惕,但是那也就一瞬的事情,很快就被他抛诸脑后,问道:“你要我帮什么?”   黎枝枝从婢女手中接过沏好的茶,亲自送到萧晏面前,乖乖巧巧地道:“我入宫面圣的时候,太子哥哥会不会在啊?可以带着我吗?”   萧晏本想告诉她,长公主会带她一起去面圣,自然会从旁提点,所以根本不需要担心,但是看着少女眸中盛满了希冀和讨好,眼波粼粼如秋水,他的话到了嘴边,鬼使神差地没说出来,只是道:“你想让我带着你进宫?”   黎枝枝点头如小鸡啄米,末了又道:“倘若太子哥哥觉得为难的话,也就罢了,我自己再想想其他办法。”   听起来真是十分的懂事,若不是萧晏了解她的秉性,恐怕真的要信了,但是他也没想拒绝,只似笑非笑道:“带你也可以,只是你要怎么答谢我呢?”   黎枝枝便反问道:“太子哥哥想要什么?”   萧晏想了想,一时间也想不到要什么,便咳了一声,道:“这自然要看你的诚意了,先赊着也行。”   黎枝枝自然没有异议,二人便就此达成了一致,萧晏压根就忘了,前几日长公主提起让他入宫的时候,他还是万分抗拒的。   ……   黎府。   黎岑今日回来的算早,一进花厅,便看见妻子迎了过来,要替他接过官帽,黎岑避了一下,随手交给下人,黎夫人的动作一滞,很快又恢复如初,道:“老爷今天下值得早。”   “嫌我平日回来得晚了?”   黎岑不冷不热地噎了她一句,黎夫人心中来了气,但是她又压下去了,跟着他入了厅里,心平气和地道:“老爷,枝枝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对,您别跟我置气了。”   黎岑从鼻腔里轻哼了一声,掸了掸袍子,道:“我哪里敢和夫人置气?你自然都是有理的,什么都对,错的都是旁人。”   前阵子两人吵得厉害,黎夫人知道他气还未消,故而一味伏低做小,又是自责又是道歉,黎岑的表情才缓和了许多,教训她道:“你从前就这样想,哪里会惹出这许多事端?我早说过了,你就是妇人之见。”   “是,是,”黎夫人只管陪着好,道:“我哪里比得上老爷远见?”   气氛由此便融洽了几分,夫妻俩又说起别的话来,因到了要用晚膳的时间,黎素晚和黎行知一同过来花厅,只在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黎夫人的声音道:“我今日去了一趟公主府。”   黎素晚的脚步顿住,黎行知转头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了?”   紧接着,厅里面,黎岑问道:“你去见长公主殿下了?”   “倒是没见到长公主,”黎夫人道:“我去见枝枝了,想着叫她回府里来住,她总在公主府里住着,到底是给长公主添麻烦。”   黎岑嗯了一声,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她怎么说。”   黎夫人叹了一口气,抱怨道:“她说她在公主府住得很好,长公主待她如亲女儿一般,不愿意回来。”   “这孩子真是不懂事,”黎岑不太高兴地道:“哪怕长公主待她再好,那也是外人,人家不好说罢了,总在别人府上住着,倒失了礼数。”   “我也是这样说的,”黎夫人附和道:“我们才是一家人,可她不听,无论我好说歹说,怎么劝,就是不肯回来。”   黎岑不以为意道:“小孩子图新鲜罢了,明日你再去一趟,不论如何,哪怕是绑的,也务必要把她带回来。”   黎夫人今天受了一肚子气,哪里肯再去热脸贴冷屁股?只是道:“老爷也知道,那孩子和我不亲,不肯听我的话,依我的意思,不如让行知去一趟,我看她和行知之前处的不错,又是亲兄妹的,她想必会听她哥哥的。”   黎岑听了,略略一想,道:“也行,就让行知去吧。”   黎夫人又道:“说起来还有一件事,老爷,我今日在公主府碰到太子殿下了,听他说,枝枝似乎要进宫面圣,皇上召见她。”   “皇上要见她?!”黎岑似乎有些吃惊,道:“见她做什么?”   黎夫人猜测道:“想来是因为长公主的缘故?”   黎岑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那就更得叫她快些回来了,面圣这么大的事情,她一个小孩子怎么应对得了?”   夫妻俩好一通合计,黎行知拉了黎素晚一把,两人进了花厅,但见他们来,黎夫人连忙招呼黎行知过去,黎岑又叮嘱他明天去公主府,劝黎枝枝回来。   黎素晚自然就被冷落在一旁,表情有些难看,她听出了母亲语气中的喜悦,看见她面上的欣慰之意,就连叫黎枝枝的名字,也显得分外亲昵了,就好像一夕之间,黎枝枝的地位开始无形地拔高了,无论是爹爹,娘亲,还是哥哥,他们的眼里都只看得到那个黎枝枝,黎素晚被彻彻底底地忽略了。   袖中的手一点点攥起成拳,黎素晚一颗心既难受又委屈,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她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开始看重黎枝枝?   一时间,她忽然觉得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在渐渐离她远去,而自己却没有任何办法挽回,只能徒劳无功地眼睁睁看着。   她不甘心。   她真的好不甘心啊!   ……   到了夜里,长公主才回府里,她自是听下人说了黎夫人今日过来的事情,不免有些担心,连衣裳都没有换,便去了黎枝枝的院子。   屋里点着灯,烛火暖黄,淡淡地倾泻出来,将回廊下的花圃映出深浅不一的影子,里面传来人声交谈,伴随着少女如银铃一般的笑声,萧如乐竟然也在。   长公主进屋的时候,只见黎枝枝和萧如乐都穿着月白的中衣,头挨着头凑在一起,正在看什么,还是萧如乐不经意抬眼,发现长公主来了,欣喜叫道:“姑姑!”   她从榻上爬下来,连鞋也来不及穿,奔过来抱住长公主的腰,亲昵地道:“阿央好想姑姑啊!”   长公主逗她:“有多想?”   萧如乐张开手比划:“有三年那么想。”   长公主:?   黎枝枝扑哧笑出来,对长公主道:“她是想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长公主失笑,摸了摸萧如乐的发顶,道:“好,好,姑姑也很想阿央。”   三人在榻上挤着坐,萧如乐躺在长公主的腿上,用手捉她的头发玩,黎枝枝问道:“娘亲这么晚还过来,有什么事么?”   长公主眸中含着笑,道:“过来看一看,一日没见,我也想枝枝了。”   和哄阿央的语气如出一辙,黎枝枝微微红了脸,长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失落地道:“看来枝枝不想娘亲呢。”   “没有没有!”黎枝枝忙解释道:“我也很……想、想您!”   长公主弯起唇笑了,看她青丝散落在肩头,忍不住伸手替她拂开,又打量一会儿,道:“哎,我们家枝枝真好看,不知日后会嫁给哪家好儿郎,光是这么想想,娘心里就开始觉得难受了。”   黎枝枝听了,立即道:“您别难受,我以后不嫁人就好了,一直陪着您。”   她的神色认真,没有半点作伪,长公主哧哧笑:“尽说傻话,你才多大,就想着不嫁人了?我可还想着要女婿孝敬我呢。”   黎枝枝歪了歪头,思索片刻,道:“那我可以招赘。”   长公主抚掌赞道:“这却是个好主意,这样咱们就一辈子住在公主府,不必分开了。”   黎枝枝腼腆地笑了笑,萧如乐看了看她,又望望长公主,若有所思地挠了挠下巴,问道:“姑姑,招赘是什么?”   长公主解释道:“就是叫你枝枝姐姐娶一个郎君回来,以后就住在公主府里。”   萧如乐的眼睛一亮,急忙坐起来,拍了拍胸口,道:“那可以娶阿央啊,阿央愿意住在公主府!”   黎枝枝和长公主互相对视一眼,再也忍不住,皆是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   二更!!这章写得急,赶在十二点之前搞定了,如果有错别字,大家见谅~   好的,狗太子情敌+1   萧阿央怎么就不算情敌啦?!   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第六十六章   萧如乐被两人笑得莫名其妙, 便闹起了脾气,黎枝枝连忙哄她:“好好,往后阿央就在公主府, 和我们住一起。”   萧如乐这才又高兴起来,欢欢喜喜地道:“我要做枝枝姐姐的郎君咯!”   长公主和黎枝枝又是一阵忍笑, 长公主摸了摸萧如乐的头,道:“咱们阿央可真是个活宝贝。”   萧如乐很亲昵地蹭了蹭她, 得意道:“阿央就做姑姑和姐姐的活宝贝。”   她是小孩子性情, 玩闹了一会儿便泛起困来,躺在长公主的腿上睡了过去, 长公主动作轻柔地替她捋开头发, 露出光洁的额头,少女睡容静谧, 微微张着嘴, 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单单这么看着, 萧如乐的模样生得颇漂亮,尤其是一双眼睛,肖似长公主和萧晏,都是凤眼,眼尾微微上挑, 只不过萧晏是男子, 眼型略微狭长,一旦他眯起眼来,就像极了在谋划着什么,一股子心机劲儿。   而阿央的眼睛却略圆润, 黑白分明, 显得格外单纯天真, 就连她睡着的时候,细细密密的长睫,在烛光下投下蜂蜜色的轻影,像铺陈开的小扇子,看起来不知忧虑。   可一想到这样漂亮的阿央,内里却是一个再也长不大的孩子,黎枝枝便觉得无比惋惜,问道:“阿央她……以后还能好么?”   她没明说,长公主却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你是说她的痴症么?这是天生的,你别看阿央成日里叫你枝枝姐姐,但是她今年已经十五了,和你差不多大呢,在她五岁的时候仍旧不太会说话,只会叫哥哥和母妃,走路也时常跌跤,总是摔得一身青青紫紫,那时候就能看出她的痴症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御医都说没办法,当初阿央她母妃还在的时候,找了许多民间偏方,什么法子都试过了,甚至去求神问佛,日日诵经,也没有任何用处。”   “诵经?”黎枝枝忽然想起萧晏腕上的那一串紫檀佛珠,讶异道:“那太子殿下他……”   “小五啊?”长公主笑了笑,道:“说起来他那时年纪也还小,就跟着贵妃去佛堂拜佛,他从小就颇聪明,才几岁的孩子,刚刚发蒙,字都不认得几个,却能完整地背下好些繁冗的经文,后来贵妃身子不好了,缠绵病榻那几年,都是他一个人去拜佛诵经,还要照看阿央,如今想想,也是辛苦他了。”   长公主想起什么,又笑着问黎枝枝:“他之前是不是叫你不要同阿央玩?”   黎枝枝颔首,道:“我知道太子殿下的顾虑,他怕我是故意接近阿央,利用她。”   “因为从前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情,”长公主叹道:“阿央这性子太单纯,从前还有贵妃照看着,但是自从贵妃去了后,就只剩下了小五,小五那时也才十岁出头,每日还要去上书房读书,哪里顾得了妹妹?皇宫里并不是什么好去处,那些宫人各个捧高踩低,见阿央不懂事,背着人便欺负她,暗地克扣她的吃食,用物,就连贵妃留给阿央的长命锁,也都偷偷拿走了。”   光是听到这里,黎枝枝就生气得不行,蹙眉道:“那些人怎么能那么做?欺负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善恶数千般,人心难可知,”长公主道:“世态炎凉,多的是欺软怕硬之徒,后来有一回,阿央生了病,小五心里惦念,偷偷从上书房跑回去看她,却发现宫人都去躲懒了,根本无人照顾阿央,她趴在花圃里睡着了,身上都爬满了蚂蚁,额头烧得滚烫。”   长公主眸中泛起几分心痛之意,道:“那时适逢我入宫,碰到小五背着阿央去太医院,一边跑一边哭,他以为阿央要死了,见到我就跪下来求我,要我救救他妹妹,如今想起来,我心中还是难过得很,明明生在帝王家,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她那双温柔的凤眼染上微微的湿红,道:“从那之后,小五就不敢放任阿央一个人待着了,去哪里都要带上妹妹,一时半刻看不见她,小五就到处找,哪怕我说要把阿央带到府里来养着,他也不答应,想来那一段时间于他而言,应当是十分难过的,他也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   黎枝枝见她落了泪,急忙取了帕子给她,犹疑道:“太子他……皇上不管么?”   长公主顿了片刻,才道:“因为贵妃的事情,他们父子有隔阂,当初贵妃病情严重,已是强弩之末,皇上也没有来见她最后一面,那一夜小五在宫门口跪了整整三个时辰,天还没亮,贵妃便去了。”   黎枝枝简直难以想象那画面,又听长公主徐徐道:“从那时起,小五但凡有什么事情,都不再去求皇上了,好在后来,阿央渐渐长大了,也懂事了些,至少不再像一个只知哭闹,懵懵懂懂的稚儿了,有人欺负她,她也知道要告状了。”   说到这里,她面上露出几分怜爱的笑意,道:“不过她到底心性有缺,旁人若假作好意来哄骗她,她就会上当。”   黎枝枝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长公主却问她道:“阿央也很怕水,从来不去水边,你知道为什么吗?”   黎枝枝表情微变,她怕水,自然是因为上辈子是被淹死在水里,而阿央怕水……   黎枝枝不可置信道:“难道是有人故意骗她,害得她掉进水里?”   长公主颔首,面上的神色淡了些许,道:“宫里总有些想攀龙附凤的人,这也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只是有些人心思坏,想攀上小五,故意讨好阿央,和她做玩伴,那时小五刚被立为太子,有这样想法的人数不胜数,阿央又不懂分辨,跟谁都好,让她做什么,她都答应,只是小五看出来了,没叫那些人得逞,便有一些心思恶毒的人对阿央怀恨在心,骗她落水。”   黎枝枝沉默下来,长公主连忙拉住她的手,笑道:“小五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时他误会你,你不要往心里去,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和那些人不一样的。”   她的手很暖,黎枝枝望着她,一时不能言语,片刻后才张了张口,道:“我……如果换作我,未必做得比他更好。”   不可否认,上一次在琼林苑的时候,萧晏那般误解她,她心里确实是生气的,那时她只觉得太子殿下高高在上,俯视着她,认为她想攀附权贵,接近阿央是别有所图。   可如今听长公主说的话,原来那么尊贵无匹的太子殿下,从前也过得并不如意,他会因为害怕妹妹死掉,大哭着奔走,跪在长公主面前求她,会求皇帝去见他母妃一面,在宫门下跪了整整一夜,最后却仍未如愿……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曾经竟也有那么多做不到的、无可奈何之事。   这样一想,他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遥不可及了。   黎枝枝的心情有些说不出来的微妙,就像是看见那个人,从高处跌落下来时,滚了一身的泥尘,满头满脸都是血。   却原来也和她一样啊。   只是不知道那个人哭起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一想到那双矜傲的凤眸中微微泛起红,流出泪来,黎枝枝忽然生出一种漫不经心的好奇来。   挠得她心里有些痒痒的。   ……   次日一早,黎枝枝还没醒,睡意朦胧间,似乎感觉到脸上痒痒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   在爬?!   她吓得猛然睁开双眸,便看见萧如乐笑嘻嘻的脸,一双凤眼清亮干净,盛满了调皮的笑意:“姐姐醒啦!”   黎枝枝这才看见她手里拈着的发梢,想来就是萧如乐用这东西故意挠她,黎枝枝大松了一口气,哭笑不得地道:“你一大清早又作什么怪?”   萧如乐趴在她胸口,眨眨眼,乐颠颠道:“姐姐该起床了!天亮啦!”   她沉得很,黎枝枝好悬一口气没喘上来,被压得差点翻白眼,连声道:“好,好阿央,你起来些。”   萧如乐果然退开了,有婢女来服侍黎枝枝穿衣裳,动作小心仔细,一丝不苟,正在这时,黎枝枝只觉得腰间一痒,她叫了一声,惊笑起来:“你做什么?!”   萧如乐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好玩的事情,双眼都亮了:“姐姐怕痒!”   黎枝枝:……   这一下就不得了,萧如乐没事就来挠她几下,跟阿喵似的,就为了看黎枝枝笑起来的样子,黎枝枝原本想忍着的,屏住呼吸,站在原地,咬着牙让萧如乐挠,等她新鲜劲儿过去就好,可她高估自己了,没两下就破了功,哪怕咬住下唇也忍不了笑,便跑开躲她。   两人在游廊上追追打打,萧如乐在后面叫:“姐姐,我来挠你痒痒啦!”   黎枝枝提起裙子撒腿就跑,穿过长廊,前面就是转角,等她看到被推着迎面而来的萧晏时,脚下已经刹不住了,一时间,尖叫声四起。   “小姐!”   “姐姐!”   “太子殿下!”   黎枝枝只觉得整个人都往前飞了出去,撞在了萧晏身上,一阵天旋地转间,额头一痛,紧接着,耳边传来倒抽凉气的声音。   等她回过神来,睁开眼,看见面前是深青色的襟口,自己倒是没怎么摔疼,黎枝枝正惊奇间,听见萧如乐担忧地道:“哥哥,你没事吧?”   黎枝枝一抬头,就看见萧晏一手捂着嘴,剑眉紧皱,然后缓缓挪开手,他的嘴唇被磕破了,原本颜色颇淡的薄唇上染着一抹鲜红,倒透出几分艳色来。   萧晏抬起眼看她,大概是刚刚疼得很了,那双凤眸中泛着些微的湿红,隐约还有水光浮动。   黎枝枝愣了一下,心里下意识地想,这算不算是哭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   黎枝枝:想看他哭。   嚎啕大哭的那种,嘿嘿。 第六十七章   花厅里鸦雀无声, 针落可闻,萧晏端坐着,用帕子擦了一下嘴唇, 大概是碰到了伤口,剑眉皱起来, 嘶地倒抽一口凉气。   萧如乐在旁边探头探脑,忧心忡忡道:“哥哥, 你没事吧?没事吧?疼不疼呀?”   她说着又凑过去, 道:“阿央给你呼呼啊。”   萧晏急忙往后一仰头,食指点着她的额头, 不让她靠近, 嫌弃道:“你离我远点儿。”   萧如乐老实哦了一声,失落地垂下头:“那好吧。”   黎枝枝站在一旁看着, 刚刚那一摔, 她倒是没怎么样, 只不过额头被撞痛了而已,鼓起一个小包,倒是太子殿下的下嘴唇被磕了,破了一块皮,上面血色隐约, 看起来倒有些别样的……   黎枝枝多看了几眼, 正好萧晏望过来,她轻咳一声,道:“殿下没事吧?”   萧晏扯了扯唇角,要笑不笑地道:“运气还算好, 没被撞飞二里地去, 还要多谢你手下留情。”   黎枝枝:……   这刻薄劲儿真是, 看来哪怕是磕破了嘴,也丝毫不影响太子殿下的发挥呢。   这次是黎枝枝理亏,遂老老实实地道:“是我的错,太子殿下大人大量,饶我这一回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萧晏瞥她一眼,眉头微挑,道:“诚意呢?”   恰好有婢女了捧了药来,黎枝枝连忙接过,笑道:“我来给殿下上药,将功折罪吧?”   萧晏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等着黎枝枝过来服侍上药。   那盒子里盛的是药膏,其色泽微白,像是半透明的油脂,黎枝枝用干净的银制小勺挑了一点,轻轻敷在萧晏唇角的伤口处,大概是有些疼,他轻轻嘶了一声,黎枝枝下意识轻轻吹气。   轻缓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想起山岚间的晨雾,温柔无比,萧晏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动不动,旁边的萧如乐眨了眨眼,控诉道:“哥哥,你不让我呼呼,却让枝枝姐姐呼呼,你偏心!”   黎枝枝这才反应过来,轻轻啊了一声,道:“是我逾矩了。”   萧晏看向自家妹妹,冷冷道:“她是在上药,什么呼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偏心了?”   萧如乐伸出两只手,指着自己的眼睛,理直气壮地道:“阿央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哼!”   萧晏语气淡淡道:“那是你瞎了。”   萧如乐瘪了瘪嘴,转向黎枝枝委屈地告状:“哥哥骂我。”   黎枝枝把药盒交给下人,摸了摸她的头,道:“没有的事,咱们阿央眼睛好着呢。”   她好哄得很,没一会儿又开心起来了,黎枝枝又看了萧晏一眼,他伤口处涂了药膏,想来是不自在得很,不时用嘴去抿一下,把药膏抿得十分均匀,薄唇泛起些水意,看起来竟显出几分艳色来了。   正在这时,一行人从外面进来了,打头正是长公主,她看见萧晏的情状,愣了一下,关切问道:“小五这是怎么了?”   萧如乐正要热心地解释来龙去脉,却被萧晏更快地说了一句:“没什么,方才不小心被磕到了。”   长公主还在奇怪,怎么个磕法,能把下嘴唇伤成那样,难道是摔个狗啃泥么?   她这么想着,又看向黎枝枝,却发现她额头上多了一个红红的小鼓包,惊讶道:“枝枝,你额上怎么了?”   黎枝枝摸了一下,道:“只是方才撞了一下,不要紧的。”   长公主连忙让下人去煮一个鸡蛋来,看了看萧晏,又看了看黎枝枝,这也太巧了,一个磕嘴唇,一个撞脑门,不过他们既然没有坦白,长公主也就没多追究,只笑着对黎枝枝道:“说起来,我今儿一早想起一件事来,黔山猎场过一阵子就开了,我想去打猎,枝枝要不要同去?”   “打猎?”黎枝枝有些惊讶,道:“可是我不会。”   长公主失笑道:“只是带你去玩,打猎这种辛苦活儿自然有别的人干。”   闻言,黎枝枝自然应承下来,长公主又道:“你若是有要好的朋友,也可以叫上,一道去玩,比如裴家那个小孩儿。”   黎枝枝没想到长公主会说起裴言川,怔了一下,才答应道:“好。”   尽管她和裴言川并不算太熟悉,但是既然是长公主的要求,她自然会想方设法办到。   一旁的萧晏将两人的交谈收入耳中,片刻后,他面上带出几分笑意,故意道:“姑姑去打猎,不带上侄儿么?”   “你也想打猎?”长公主讶然不已,上下打量他一番,道:“我倒是想带,只是你这腿……”   萧晏从容自如道:“我也只是去玩玩,打猎这种辛苦事,就交给徐听风好了。”   长公主:……   贴身侍卫徐听风:……   ……   清早时分,黎府。   黎行知要上马车的时候,黎素晚叫住他,有些踌躇问道:“哥哥,你今天要去公主府吗?”   黎行知愣了一下,道:“是,爹和娘昨天晚上不是说过了?让我去把枝枝接回来。”   黎素晚轻咬下唇,道:“那……万一她不肯回来呢?”   黎行知想了想,道:“不会吧?公主府虽然好,可黎府才是咱们家,她总不会一直住那里的,我多劝一劝她,想来她会答应的。”   黎素晚巴不得黎枝枝再也别回来,闻言便有些着急,道:“可她昨天不是都拒绝娘亲了?还说她更喜欢公主府,哥哥今天去能有什么用呢?无非也是碰一鼻子灰罢了。”   黎行知道:“总要试一试。”   黎素晚万分不愿意,负气道:“你非要去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上赶着——”   “晚儿!”黎行知的声音微微沉了些,盯着她,道:“其实你心里很不想让枝枝回来对不对?”   黎素晚被戳破了心思,顿时一惊,慌张道:“我没有。”   “既然没有,那你是想说什么?”   见他质问,黎素晚不禁有些六神无主,支吾道:“我、我只是觉得……她对娘亲太不恭敬了,你没听见娘亲昨天说的话么?黎枝枝还派人把她赶出来,说公主府如何如何好,我、我有些气不过……”   黎行知沉默片刻,道:“正是因为你和娘亲从前那么对她,她才不愿意回来。”   黎素晚吃惊地微微瞠目,黎行知继续道:“枝枝她是个人,又不是木头,哪里待她好,她自然就往哪里去,如今她不肯回来,你们不是该反思自己吗?”   说完,他没再多言,径自上了马车,车夫吆喝一声,驾着马车逐渐远去,只留下黎素晚一个人站在原地,她低着头,看着地面,攥紧双手,掌心被掐出深深的指印来。   这就是她的哥哥,她叫了十几年的哥哥……   他的眼里只有黎枝枝那个贱人,再没有她了,整个黎府上下,所有人都在盼着黎枝枝回来,没有一个人在乎她黎素晚,如今她彻彻底底陷入了孤立无援之中。   过了许久,黎素晚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胡乱抹去面上的泪水,对门房道:“让人再套一辆马车,我要去明园上学。”   小半个时辰后,黎府的马车才抵达明园,大门口很安静,黎素晚从车上下来,环视一圈,时候不早了,她今天显然是迟到了。   她抱着书袋到了明德堂,里面传来朗朗读书声,吴讲书念一句,学生们便跟读一句,黎素晚站在门口时,感觉到堂内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紧接着,是学生们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吴讲书锐利的目光打量她几眼,道:“为何这许多天不来学堂?”   黎素晚低垂着头,声音微颤答道:“学、学生家中出了一些事,请讲书恕罪。”   吴讲书又训斥了几句,这才放她进去,所有的学生都盯着她看,那目光有惊奇,疑惑,更多的是看热闹好戏一般,还有人在小声通风报信道:“枝枝,你堂姐来啦。”   黎枝枝从书里抬起头,就对上了黎素晚的目光,看她红红的眼眶,黎枝枝只微微勾起一点笑,嘴巴无声张合:姐姐,别来无恙啊。   黎素晚只紧紧盯着她,黎枝枝看起来过得真好啊,发间戴着金钗明珠,衣裳是最好的料子裁成,颈项上带着精美的璎珞,她就像一块美玉,被雕琢得熠熠生辉,让人一眼就能看见。   黎素晚内心的嫉恨几乎要将她整个吞没,手指不禁用力,只听嗤啦一声,怀中的书袋竟然破了,几本书呼啦啦掉下来,乱七八糟地砸在地上,引得众人发笑。   黎素晚蹲下去捡拾,忽觉额上被什么打了一下,一支羊毫骨碌碌滚落在地,她抬起了头,却见王灵月正慢条斯理地看过来,用使唤下人的语气道:“撒谎精,帮我捡一下。”   学生们皆是无声地笑起来,吴讲书似有所觉,回过头来,道:“肃静!”   又看向黎素晚,呵斥道:“你蹲在那里做什么?快回去坐好。”   黎枝枝一手支着头,看黎素晚垂首回到书案边,心道,幸好这是明德堂,若是换作在山色堂,恐怕她今儿是连一张桌子都没有了呢。   毕竟上辈子的黎枝枝,并没有黎素晚这么幸运,可以趴在桌子上哭。   黎枝枝收回视线,对上苏棠语的目光,微微一愣,道:“怎么这样看我?”   苏棠语对着黎素晚的方向使了一个眼色,道:“你不会可怜她了吧?”   黎枝枝托着雪腮,唔了一声,道:“到底是堂姐,有些不忍呢。”   “她是自作自受,”苏棠语翻了一个白眼,道:“你别看她现在可怜,过两天又支棱起来作妖了,上一次不就是?”   黎枝枝眼睛一转,忽然想起早上长公主交代的事情来,问苏棠语道:“过几天,我们去黔山猎场打猎,你去不去玩?”   苏棠语愣了一下,道:“都有谁去?”   黎枝枝数了数,道:“我娘亲,太子殿下,还有裴公子。”   苏棠语听说裴言川也会去,忽然就生出危机感来,立刻道:“那我也去!”   她顿了顿,又问:“我能带我二哥哥去么?”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六十八章   黎素晚忍受着众人异样的目光, 近乎坐立不安地听完了吴讲书授课,等讲书一走,四周的议论声便大了起来, 她从前跟着萧嫚和赵珊儿,得罪过不少人, 如今那些世家小姐们嘲笑非议时,也并不避讳她。   黎素晚只一味低着头, 任那些难听的字眼一个个往耳朵里钻, 尤其是王灵月,她还故意笑吟吟地问道:“黎素晚, 你这么久不来明园, 我还道你没脸见人了呢,诶?你不是说要认长公主殿下做义母么?怎么没听到消息啊?”   好几个人皆是吃吃笑起来, 黎素晚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气得浑身都要发抖了, 她来时就预想过这些人的刻薄嘴脸,却仍旧有些忍受不住。   上一次王灵月奚落她是偷花贼,还有赵珊儿为她出头,可后来赵珊儿和她翻了脸,连书案都搬走了, 如今只剩下旁边的萧嫚。   萧嫚与赵珊儿不同, 她虽然往这边看过来一眼,却没有开口维护的意思,哪怕黎素晚满面央求地看着她,她也只是站起来, 往门口走了。   黎素晚心里着急, 连忙跟上去, 待到无人处时,连忙开口叫道:“县主留步。”   萧嫚这才停下来,施施然看着她,道:“何事?”   黎素晚红着眼圈,看起来楚楚可怜,轻声道:“我、我想求县主帮一帮我。”   “帮你?”萧嫚微微挑眉,道:“怎么帮你?”   黎素晚轻咬了下唇,委屈道:“是、是黎枝枝,她抢走了长公主殿下为我上簪的机会,如今还让人这般奚落侮辱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她说着便哭泣起来,梨花带雨,好不可怜,这若是任何一个男人见了,恐怕都要心生怜惜,可她面对的是萧嫚,哭了一阵,但见对方无动于衷,黎素晚便只能擦了泪,咬牙道:“现在她做了长公主的义女,哄得我家人都偏心她,根本不在乎我……”   萧嫚听了,唇角微扯:“那你也太没用了些。”   黎素晚一梗,萧嫚轻声细语,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刻薄:“你一个亲生的,倒叫一个外来的人骑在头上,最后还要向我来求救,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啊?”   黎素晚被她挤兑得白了脸,嘴唇微颤,道:“难道县主就不讨厌黎枝枝吗?若不是她从中挑拨,您岂会和赵珊儿撕破脸?”   萧嫚的表情一沉,但不能否认,黎素晚说中了,她确实很讨厌黎枝枝,不仅仅因为当初对方挑拨她和赵珊儿的关系,而是从见第一面起,她就没由来得厌恶黎枝枝。   厌烦她那样轻贱的身份,却生了一张漂亮出众的脸,厌烦她整天端着那无辜又矫揉造作的姿态,后来她又攀上了长公主的高枝,那就更是令人生厌了。   像一只汲汲营营往上爬的蠡虫,让人见了就想踩一脚。   黎素晚还在说:“上一次在山色堂,周先生当众夸了黎枝枝作的画,我后来看见县主想往上面泼墨,想来一定很讨厌——”   萧嫚猛地转头盯着她,眼神锐利,黎素晚吓了一跳,嘴里的话头也打住了,又急急解释道:“县主放心,我没同任何人说起过,只是赵珊儿后面过来了……”   她的表情有些忐忑,萧嫚微微抿起唇,她当时确实想是教训黎枝枝,毁了她的画,只是听见有人过来,萧嫚不想被看见,便顺手将那幅画收入书袋,但是没想到被赵珊儿和黎素晚看见……   萧嫚略略平稳心绪,打量黎素晚一眼,轻嗤一声,道:“你怕她做什么?你好歹是黎家嫡出的千金小姐,身份不知比她高出多少,她一个被收养的乡下丫头,吃黎家的喝黎家的,拿什么来和你争?”   但见黎素晚仍旧面露忧色,不见半点宽慰,萧嫚忽然想起之前听到的传闻,她微眯起眼,狐疑道:“不会真像传言所说,那黎枝枝其实不是收养的?她也是你娘亲生的罢?”   黎素晚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个,登时吓了一跳,连忙矢口否认:“当然不是!”   面对萧嫚不信的眼神,她支支吾吾道:“黎枝枝现在不是认了长公主做义母么?如今天天住在公主府……”   萧嫚冷嘲道:“只是义母,又不是亲生的,叫着好听罢了,骨子里仍旧是卑贱之人。”   “可是我听说,皇上还要召见她。”   听闻此言,萧嫚的表情一变:“果真?你从何处听来的?”   黎素晚急忙道:“是我娘,她昨天听太子殿下亲口说的。”   萧嫚虽然贵为县主,是当今皇上的亲侄女,可一年到头也没有几次面圣的机会,因为她爹晟王已经死了许多年了,况且天子也并不怎么重视兄弟情分,二十年前他发动宫变,杀了李太后一党,逼着茂帝禅位于顺帝,后来顺帝登基才短短几年光景,他就再度发起宫变,迫使顺帝禅位于己,紧接着便是六王之乱,他在一天之内连杀三个兄弟,鲜血流满了白玉宫阶,血腥味数日才散去。   晟王便是死在了那场变故之中,好在天子没有株连其家小,萧嫚和王妃保住了一条性命,却也仅止于此了,她这县主的封号,还是晟王在世的时候授的。   而黎枝枝,她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卑微轻贱,何德何能得天子亲自召见?难道仅仅是因为她认了长公主殿下做义母?   萧嫚心中再度涌现嫉恨之意,片刻后,她才看向黎素晚,对方神色忐忑,透着不安的意味,萧嫚看不上她这畏缩的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时候却也没说什么,只勾了勾唇,道:“你要我帮你,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往后,我让你做什么,你都要照做。”   闻言,黎素晚面上一喜,连连点头:“好,我一定都听县主的。”   到了傍晚下学之后,萧嫚回了自家府邸,有管事迎过来,恭恭敬敬地道:“县主,您前两日吩咐要装裱的画,都已裱好了,派人送去宫中呈给容妃娘娘了。”   萧嫚颔首,接了婢女递上来的茶,又问道:“是我说的那几幅?容妃娘娘怎么说?”   管事答道:“一共是四幅,狸奴扑蝶图,日出河山图,春景图,寒雀窥梅图,容妃娘娘十分满意,还命人给您派了赏。”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绣花荷包来,萧嫚打开看了看,里面是几块碎金,她随意地把荷包交给婢女,忽然想起什么,表情微变,道:“什么寒雀窥梅图?”   管事面露疑惑,不知究竟,还仔细解释道:“您不是派人送了四幅图去铺子里装裱么?其中就有一副是寒雀窥红梅的图,颇是有趣,就是空白处被染了些许杂墨,装裱的匠人花了好些心思才将其处理好。”   他说着,又小心问道:“县主,有哪里不对吗?”   萧嫚的脸色有些难看,她突然想起来了,那日她把黎枝枝的画夹在书袋里,带回了府邸,婢女只以为是她所画的,故而将其和别的画收在一处,萧嫚也忘了说,前几日她给容妃娘娘挑画的时候,想来是不当心夹在其中,一同送去装裱了。   但是现在画已经送入宫中,萧嫚也别无他法,总不可能再去要回来,她问管事:“容妃娘娘没说什么吧?”   管事想了想,道:“没有,娘娘还说那幅画怪有趣的,看起来很喜欢。”   “那就好,”萧嫚放下了心,道:“下次再有送进宫的东西,要先给我过目,稳妥为上。”   “是。”   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罢了,无论是当初萧嫚不经意带回了那幅画,又或是忘记吩咐婢女处理它,亦或是管事不小心将它送入了皇宫,递到容妃娘娘的手中,它都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萧嫚很快就把它忘在了脑后,却不知道这一副画,在日后会成为黎枝枝的机遇。   ……   建昌侯府。   侯夫人携着大儿媳妇刚从外面回来,才一进府,随口问下人道:“川儿呢?还没回来?”   那下人答道:“小少爷下午回来过,后又出去了,说是要跟人去打马球。”   侯夫人一听,登时就来了气,骂道:“一天到晚就知道瞎晃悠,不读书也不习武,年纪轻轻跟个闲汉似的。”   她发狠道:“我非要治治他这毛病!”   旁边的柳氏连忙宽慰了几句,劝道:“阿弟现在还小,等他再大些就懂事了。”   侯夫人只骂骂咧咧道:“还小?都想着要娶媳妇了!小个屁!老娘今天就用鸡毛掸子抽他一晚上,看他能不能长大!”   柳氏立即对下人使了一个眼色,吩咐道:“快去两个人,把少爷找回来。”   下人领命去了,柳氏扶着侯夫人去花厅坐下,喝酸梅汤消火,正在这时,又有人来禀:“长公主府派人送了帖子来,说是给小少爷的。”   侯夫人听罢,先是一怔,尔后急忙道:“快拿过来。”   下人把帖子呈上,侯夫人打开看了一遍,短短片刻,面上表情就换作了喜悦,柳氏不禁好奇道:“娘,什么事这么高兴?”   侯夫人把帖子给她看,笑道:“是那位黎姑娘,送帖子来邀川儿去打猎。”   她哼笑了一声,道:“你猜那小子看见这份帖子,会不会跟狗见了骨头似的?”   说着说着,侯夫人就捋起袖子来,志得意满地道:“如今有了把柄在手,看老娘今天不狠扒他一层皮下来,方叫他知道人心险恶。”   柳氏看她那跃跃欲试的模样,忽然就有些同情起小叔子来。   作者有话说:   一更   裴修狗惨惨 第六十九章   裴言川被叫回府的时候, 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进了花厅,就看见他娘和嫂嫂坐在一处低声说话, 见了他进来,两人停下话头, 齐齐看过来,动作一致得近乎诡异。   裴言川有些迟疑, 在椅子上坐下, 道:“娘,嫂嫂, 你们怎么了?”   侯夫人笑眯眯地道:“去打马球了?”   她这般和颜悦色, 没有劈头盖脸骂一通,裴言川忍不住往后靠了靠, 道:“娘, 您别这样, 我害怕。”   侯夫人起身过来,道:“哎呀,看你这满头满脑都是汗的,玩了一天很辛苦吧,来, 娘给你擦擦。”   说着就拿出帕子来, 给裴言川擦汗,裴言川吓得连忙捂住耳朵,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惊恐万状地道:“娘, 您怎么了?是中邪了么?”   侯夫人翻了一个白眼, 骂道:“山猪吃不了细糠。”   裴言川嬉皮笑脸道:“就算娘看不上儿子, 也别骂您自己啊,我是山猪,那您——”   侯夫人终于绷不住,气得抬手就要抽他,裴言川无比灵活而熟练地躲开,松了一口气似地笑道:“这才是我娘嘛。”   有婢女送了一碗酸梅汤来,他接过喝了一口,便听侯夫人道:“方才呢,长公主府派人送来一封帖子来,说是给你的。”   裴言川的动作一滞,抬起眼看她,侯夫人慢悠悠地从袖子里取出帖子来,对他晃了晃,道:“娘看了一下,是那位黎姑娘送来的。”   裴言川的双目倏然睁大,因为太过激动的缘故,他一时不防,被酸梅汤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俊脸都涨红了。   侯夫人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儿子这副糗样,嫌弃道:“没出息的东西,我都还没开始念呢,你就急成这样了。”   又命人给他抚背顺气,裴言川好容易缓过来了,忙道:“娘,帖子上说什么了?”   才问完,又改口道:“不不,您还是给我自己瞧瞧。”   说着就要来抢,侯夫人立即举高了手,不叫他拿,只斜睨着他,道:“想要?”   裴言川连连点头,侯夫人轻哼一声,道:“想要也可以,去练武场打五套拳法,再耍三套枪法,我就把帖子给你。”   裴言川吃惊道:“五套拳法三套枪法?!娘,您这也太狠了吧?”   “不去?”侯夫人挑眉,将帖子收入袖中,道:“不去也可以,我这就派人把帖子送回公主府,就说裴言川那天没空,不能应约,请黎姑娘——”   “别,我去!”   裴言川急了,咬牙道:“我现在就去!”   侯夫人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好整以暇道:“真乖,好儿子,快去吧,你的黎姑娘在等着你呢。”   眼看着裴言川的背影飞速消失在花厅门口,旁边的柳氏忍不住笑道:“娘,您这一手真是绝了。”   “跟老娘斗,这小子还要再多吃几年饭呢,”侯夫人笑吟吟地道:“不过说起来,看来这位黎姑娘是真的能拿捏他,你瞧见没?一提起她的名字,那傻小子就两眼放光,啧啧,愣头青一个。”   柳氏掩口笑道:“黎姑娘是挺好,娘,您要不要寻个媒人,帮阿弟把这事说成了?”   “你当我不想?”侯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可她家里的事情,着实有些麻烦,远的不说,她如今有两个娘,一个养母是黎夫人,一个义母是长公主,我要是找媒人说亲,到底是向谁说才好?这一个同意了,另一个不同意,可怎么办?”   柳氏提议道:“自是找那个能拿主意的。”   “你说长公主?”侯夫人继续叹气,道:“长公主那般高的眼界,她当年还在闺中时,满京师的好儿郎都向她示好,文武双全者不计其数,哪里看得上我们家这傻小子?川儿要是有他哥一般能耐,我也敢腆着脸上门去求亲,可是你瞧瞧他那样儿,我夸都没处夸去。”   说起这个,侯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道:“上回和那位黎姑娘喝茶,我是绞尽脑汁地给他说好话,没别的可夸,就只能说他热心肠了,不然呢?说他不想去国子监读书,斗鸡走狗,一天到晚往外溜?”   柳氏:“这……”   侯夫人摆了摆手,道:“看他自己的造化吧,我只能见机行事了。”   而练武场的裴言川对这些话一无所知,还在一趟一趟地打拳,想起心上人送给他帖子,嘴角就忍不住露出笑意来。   ……   傍晚时分,黎枝枝乘着马车回公主府,半道上,忽然听见侍卫的声音道:“小姐,有人一直跟着咱们。”   黎枝枝一怔,道:“谁?”   她揭起帘子往外看去,侍卫伸手向后面指了指,道:“就是那一辆青篷马车。”   黎枝枝打眼一看,就认出了那是黎府的车,她心中厌烦无比,放下帘子,问道:“能甩掉他们么?”   侍卫有些犯难,答道:“这边都是大路,而且有许多行人,马车快不起来。”   黎枝枝略一思索,道:“先不回府了,去太子府。”   “是。”   黎枝枝很不情愿看到黎家的人出现在公主府,就仿佛是她给长公主招来了麻烦似的,黎枝枝会因此生出一种愧疚自责的感觉,黎府的人就像一只苍蝇,一时半会打不死,赶又赶不走,还嗡嗡直叫,平白扰了长公主的清闲。   思来想去,她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祸水东引了,黎夫人那么怕萧晏,想来应该不敢跟到太子府里去的,希望太子殿下不要介意她的来访过于唐突。   事实证明,她虽然来得唐突,可太子殿下似乎并不介意,婢女恭恭敬敬地把黎枝枝引到花厅里,她环视一周,道:“阿央呢?”   婢女忙答道:“七公主下午出去玩了,还未回来。”   黎枝枝应了一声,忽然觉得有些不妥,萧如乐既然不在,她似乎不好再待下去了,正欲开口告辞时,有一名身着浅碧色衫子的婢女从门外进来,道:“殿下请姑娘过去。”   黎枝枝只好起身跟上她,道:“倘若太子殿下在忙,我便不好打扰了。”   那婢女笑了笑,道:“殿下这时候倒是不忙,请姑娘随奴婢来。”   她跟着婢女穿行过花木和游廊,到了花园里,远远就看见一座小楼,白墙青瓦,看起来倒有几分江南的韵味。   婢女停下步子,轻声道:“前面就是小佛堂了,殿下每天这时候会在里面待一个时辰,姑娘请进吧。”   黎枝枝微微讶异,道:“恐怕会打扰殿下。”   婢女微笑,道:“殿下既然请姑娘去,自然不算打扰。”   闻言,黎枝枝只好应下,往那小佛堂而去的同时,她心里想,这一趟果然还是不该来。   穿过大门,便是一道高高的影壁,金色的斜阳落在上面,浮雕莲花纹异常清晰,不同于北地的粗犷华丽,显得婉约细致,这让黎枝枝想起从前待过的乡下来,遂乡就是在南方,离这里有足足十天马车的路程。   穿过影壁,就是一道窄门,有青翠的枝条斜斜探出来,黎枝枝忽然觉得这个佛堂和太子府有些格格不入,她想起长公主说的那些话,莫名又想起病逝的贵妃,还有年幼的萧晏。   真是奇怪,她明明从未见过,此时脑子里却自然而然浮现出一幅画面来,病容憔悴的女人跪在佛像前,她身边紧紧挨着一个七八岁的稚童,垂着首,姿势虔诚地祈求着。   吱呀一声,朱漆的门被推开了,金色的夕阳透过窗纸落进来,将整个佛堂分割成明暗交织的两部分,黎枝枝一眼就看见了那道挺拔的身影,是太子萧晏。   他就坐在蒲团上,置身于明暗分界的地方,阳光在他身上投落,拉扯出长长的影子,金色的光影斑驳,黎枝枝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然后就看见了那一尊高大的佛像。   很奇异的,这一幕和她之前想象出来的画面逐渐重叠,不同的是,如今只剩下一个人了。   “太子殿下?”   那人抬起头,转了过来,阳光在他的面孔上勾勒出清晰的线条,他微微眯起眼,瞳仁显得清透,竟有些像猫了。   萧晏对她招了招手,黎枝枝便走过去,这才发现他脚边还躺着一团黑猫,惬意地大开四肢,睡成了一摊饼,细长的尾巴弯成一个柔软的钩子。   黎枝枝以为他是在诵经拜佛,却不想他只是随意地坐着,袍子凌乱地摊在地上,还有一大部分垫在了阿喵的身下,沾满了细细的猫毛。   “殿下在做什么?”   萧晏一手搭在膝头,腕上的紫檀佛珠被夕阳染上了淡淡的金色,他道:“我在冥想。”   黎枝枝不解道:“冥想?”   正在她思索这冥想的含义是什么,萧晏忽然露出一个戏谑的笑,道:“骗你的,你信了?”   黎枝枝:……   他道:“我只是在装装样子罢了。”   黎枝枝有一种想转身离开的冲动,却听萧晏又问她:“枝枝,你信佛吗?”   黎枝枝怔了一下,她本想说不信,可是又忽然想起上一次在慈恩寺,她在佛前悄悄许下的愿望来,想让佛祖给她一个和长公主一样的娘亲。   后来,长公主就成了她娘亲。   黎枝枝道:“信的。”   她还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地强调道:“我相信菩萨。”   一定是菩萨有灵,听见了她的愿望,她才能拥有和上辈子完全不同的幸运。   萧晏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像是有些走了神,金色的阳光落在少女的发梢和脸颊上,玉白的肤色显得通透干净,他就那么看着,直到黎枝枝眼中露出疑惑,他才转开视线,顿了片刻,笑了:“我忽然也想相信了。”   萧晏这一辈子向佛祖许了两个愿望,一是希望母妃的病情好起来,二是希望妹妹能好起来,然而一个都没有实现。   他虽然每日都会坐在佛像前,戴着佛珠,却不再诵经,也不再信佛。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许第三个愿望。   萧晏想,他可能有点喜欢黎枝枝。   作者有话说:   二更   不好意思,大哭.jpg   我这一章写写删删了好久,更新迟了!   给大家发个红包吧,留言都有   我明天一定早一点!【我发誓,如果没有的话当我今天放屁 第七十章   黎枝枝坐在蒲团上, 她微微低着头,伸手摸阿喵那油光发亮的皮毛,纤细的手指映衬着漆黑的毛色, 透着近乎羊脂玉一般的莹白,指尖泛着淡淡的浅粉, 像春日里盛开的桃花瓣,煞是可爱。   黑猫被摸得很舒服, 它伸了一个懒腰, 娇娇柔柔地喵了一声,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长长的尾巴甩了甩, 耷拉在萧晏的袍子上。   它倒是挺享受的。   萧晏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它的尾巴尖儿,阿喵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金色的圆眼睛炯炯地盯着他, 不满地喵了一声, 甩着尾巴又换个地方躺下了。   夕阳落在它身上,将那漆黑的皮毛染上淡淡的柔光,黎枝枝有些好奇地道:“怎么会养一只黑色的猫?”   寻常人大多喜欢白猫吧?或者狸花猫,瞧着也更可爱些,这黑猫黑得实在彻底, 要不是那双显眼的金色眼睛, 恐怕连它的头都找不到。   “是阿央捡来的,”萧晏答道:“不知她是从哪里捡的,说很可怜,我本来觉得麻烦, 没有答应, 可她哭着闹着, 信誓旦旦说她来照顾,我便由她去了,谁知她才热心了几天,就把猫扔给我不管了。”   这确实是萧如乐能做出来的事情,她小孩子脾气,没个定性,朝三暮四的,黎枝枝有些讶异地道:“你亲自养的?”   “自然,”萧晏顿了顿,才继续道:“万物有灵,如猫狗一般的小东西,若是不亲自养着,它便不会听你的话,也与你不亲昵,养了和没养无甚区别,交给下人养的话,时时刻刻不在眼前,又怎么知道他们会尽心尽力呢?”   他说完,对阿喵招了招手,唤了一声,黑猫抖了抖两只耳朵,犹豫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踱过来,来回蹭他的手心。   黎枝枝很惊奇地看着他,萧晏有些莫名,问道:“怎么了?”   黎枝枝歪了歪头,道:“殿下,你是怎么叫它过来的?”   修长的手指挠了挠阿喵茸茸的下巴,萧晏看了她一眼,神色似笑非笑,却并没有拒绝,只是如之前那般唤了一声:“喵喵。”   黎枝枝扑哧一下就笑了,忽然觉得这人看上去一本正经的,这么喵喵叫起来的时候,还怪可爱的。   黎枝枝忍不住发笑,一双眼睛弯成了新月,夕阳在她眼尾投下一点亮亮的光斑,像一尾鱼的形状,萧晏只定定看着她,薄唇微微勾起,不知怎么,他觉得指尖有些发痒,很想去摸一摸那尾鱼。   只有阿喵不解地抬着小脑袋,满是疑惑地盯着它的主人瞧,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声,刚刚不是在叫它吗?   ……   得知黎枝枝今日来太子府,并不是特意找阿央,而是为了避开黎府的人,萧晏便命人去外面查看,不多时那人回来,禀报说黎府的马车已不在了。   黎枝枝便起身告辞,萧晏想了想,道:“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找姑姑商议一些事情。”   闻言,黎枝枝倒是没拒绝,两人一起乘着马车回公主府,一路上果然没有遇见黎府的人,她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却又生出别的担忧来。   萧晏自是看出来了,却没有多问,只是和她说起阿央从前的趣事来,黎枝枝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心情也好了些许。   等到了公主府,长公主正在花厅吩咐事情,但见黎枝枝进来,笑着道:“今日下学怎么这样晚?我还打算派人去瞧瞧呢。”   紧接着,她就看见了黎枝枝身后的萧晏,讶异道:“小五也来了呀。”   萧晏笑了笑:“有事和姑姑说。”   黎枝枝很识趣地道:“娘亲,我先去换衣裳了。”   长公主摆了摆手,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问萧晏道:“什么事情?”   萧晏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腕间的紫檀佛珠,道:“姑姑上次说,让我带枝枝入宫面圣的事情,还作数么?”   “你那时不是不愿意?”长公主微微挑眉,道:“怎么又忽然改主意了?”   萧晏笑起来,凤眼微眯,道:“我那时也没说不答应啊。”   长公主直觉这里头有古怪,却又猜不出来,只得道:“如此甚好,不过,你可别同我耍什么花招。”   萧晏道:“岂敢,什么时候入宫?”   长公主想了想,道:“再等一等,我听说前些日子,边关递了军情过来,戎人蓄意滋扰,恐怕要起战事,你父皇这会儿大抵在烦心,没什么空暇,还是等他闲下来再说。”   萧晏皱起剑眉,道:“不是他说要见枝枝的?怎么自己反倒没有时间了?”   长公主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特意让你和枝枝一起面圣,就是为了和皇上匆匆见上一面吗?百忙之中抽空出来,他估计烦得喝茶都嫌烫嘴,哪里有时间同你们闲聊?”   萧晏明白她的意思,无非是想借此机会,让他们父子说几句话,维持一下感情,哪怕是做做样子给那些大臣们看,也好过他们一天到晚在背地里议论,他这个太子是不是做不长久了。   萧晏没有像上次那般不以为意,而是认真颔首道:“姑姑的苦心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长公主轻叹了一口气,又道:“说起来,我私心里也还有打算,想跟皇上讨个恩典,给枝枝一个封号。”   萧晏有些意外,但是很快就赞同道:“挺好。”   长公主笑着揶揄道:“我还以为你会反对呢。”   “没有的事,”萧晏又摸了摸腕上的佛珠,沉吟片刻,道:“乡君县主有些低了,能讨个郡主的封号是最好,虽说她只是您认的义女,一上来就要这么高的封号,有些不合礼制,但若趁着皇上高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长公主才这般处心积虑,想着挑个恰当的时候,毕竟有些事情,一次没办成,再提第二次,希望就会更渺茫,说不得还会起反效果。   长公主又道:“我就是想着,枝枝以后有个封号了,黎府那一群人就会有所忌惮,不敢再欺负她了。”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道:“倘若这公主的封号,能像王侯伯爵那般代代承袭就好了,日后我死了,就把永宁公主和这个府邸传给枝枝,她也有个傍身,如此我就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萧晏一怔,没想到长公主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喉头微动,正欲说什么,却听长公主又道:“不过话说回来,来日我替她找个好郎君,不求大富大贵,只一心一意待她好的,让他入赘,想来也是一样的。”   萧晏:……   他认真地思索起来,太子能入赘吗?   ……   正是初夏时候,夜幕降临时,天边已经挂上了一弯弦月,细细的,如同女子娟秀的眉,一辆青篷马车停在街角的位置,车上没动静,看起来似乎无人,唯余马儿打了一个响鼻,又晃了晃脑袋,百无聊赖地刨起蹄子来。   一个少年人被堵在巷子里,他穿着一袭深蓝色的锦衣,看起来有些不安,若是黎枝枝在场,必然会认出来此人就是她那个哥哥黎行知。   两个人高马壮的汉子抱着手臂,铁塔似地,堵住了他的去路,黎行知有些慌张,但还是拱手道:“两位好汉,不知有何贵干?”   这两人堵了他快半个时辰了,说是劫匪,也没索要钱财,说是地痞流氓,也没动手打他,就只是拦着不让他走,黎行知好说歹说,哪怕捧出银子来,对方的眼风都不扫一下。   至于车夫,早就被打晕扔在车里头了,黎行知叫苦不迭,他今日本是想追上黎枝枝,劝她回黎府的,可没想到出师未捷,黎枝枝进了太子府,他却被人堵在这里。   眼看天色不早了,这两个拦路人依然没有让开的意思,正在这时,外面传来马车经过的声音,黎行知心一横,高声叫道:“有人吗?救命!”   那马车果然停了下来,黎行知心里一喜,又疾呼几声,片刻后,有脚步声朝这边靠近来,而那两名堵路的壮汉也让开些,没等黎行知松一口气,他便看见了有人推着一辆轮车过来,上面坐着的人,正是当今太子殿下。   虽然黎行知见过萧晏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仍旧认出了对方,心中意外大过惊喜,他连忙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萧晏并不叫起,只上下打量他几眼,淡淡道:“你今天跟着枝枝,想做什么?”   黎行知一愣,虽然有些讶异太子殿下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但还是答道:“草民想同她说几句话。”   萧晏忽地轻笑一声,他右手支着头,道:“你想对她说什么?”   黎行知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古怪,像是透着讽刺的意味,他心中不安,道:“草民想劝她回家……”   “回家,”萧晏饶有兴致地道:“她的家不是在公主府么?你要她回哪里去?”   黎行知抬起头来,急忙辩解道:“不,她的家在黎府。”   他看见萧晏那张俊美的脸上带着讥嘲的笑意,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道:“你们黎府人的脑子是不是都不太好用?她在黎府的时候,不见得你们多么珍视她,如今她离了黎府,你们倒巴巴地贴上来,三天两头地求,难道真应了那句话……”   萧晏薄唇轻启,吐字清晰:“人性本贱?”   黎行知的脸色煞白一片,十指都要抠进石板里,嗫嚅着道:“不、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枝枝她是我妹妹,我……”   他话还未说完,就感觉脖子被一只手掐住了,往前拖去,黎行知猝不及防,根本无法稳住身形,萧晏就用一只手那么掐着他,凤眸微微眯起,眼神冷漠而阴鸷,寒声道:“你也配叫她妹妹?”   黎行知吓得肝胆欲裂,对方腕间的紫檀佛珠紧贴着他的脖子,冰冷无比,让人莫名想起索命的铰链,仿佛在下一刻就要生生绞断他的脖子。   ……   过了许久,寂静的巷子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紧接着是脚步声和马车驶离的动静,黎府马车上,车夫悠悠醒转,摸着钝痛的后脑勺爬下车,就听见巷子里有人,走近前一看,竟是黎行知,他正趴跪在地上,咳得满面通红,撕心裂肺。   车夫连忙迎上去:“少爷,您没事吧?”   黎行知摆了摆手,自己扶着墙站起来,脸色有些灰败,他想起萧晏临走时说的话:不要再靠近她,否则孤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少爷?”   车夫的声音唤得黎行知回过神来,他后怕地捂住隐隐作痛的脖子,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萧晏真的会掐死他。   作者有话说:   一更   人性本贱啊!你说对不对,太子殿下?   然后解释一下,我之前提到过背景设定,上簪认义母只是一个习俗,但真正要请封郡主,哪怕是长公主提的,也没有那么容易,因为封了郡主就相当于写入皇家的族谱,要上玉牒的。   以上属于本文私设,不可考证。 第七十一章   苏府。   一下学回来, 苏棠语就把书袋交给下人,迫不及待地问道:“二哥哥呢?”   婢女答道:“二公子这会儿在书房里呢。”   苏棠语听罢,立即往书房去了, 才一进门,就看见苏清商在书案后, 正在执笔作画,她脆生生地叫道:“二哥哥!”   苏清商没反应, 像是未曾听见似的, 苏棠语也见怪不怪,背着手几步踱过去, 歪着头, 打量他笔下的画,是一幅远眺寒山图。   苏清商头也不抬, 只轻声问道:“怎么了?”   苏棠语嘻嘻一笑, 道:“二哥哥, 你成日闷在府里也无聊,过几天出去玩么?”   “玩?”苏清商放下笔,端详着刚作好的画,道:“去哪里玩?”   苏棠语趴在书案边,捉起那支笔, 蘸着墨汁玩儿, 道:“去黔山猎场玩啊,枝枝约我们去呢!”   “黎姑娘?”苏清商微微讶异,尔后才问道:“什么时候?”   “两日后,”苏棠语笑眯眯地端详他, 嗔道:“二哥哥看起来好平静呢, 是不是在心里偷偷高兴?”   苏清商唇边勾起些许笑意, 如浓墨一般的修眉微挑,道:“叫你猜出来了?”   苏棠语得意地哼哼两声,道:“这可是我特意帮你讨来的机会,二哥哥,你要好好把握,千万不要被那个裴言川比下去了!”   苏清商一怔:“裴言川?”   苏棠语道:“对啊,他也一起去。”   说到这里,她忽然哎呀一声,想起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情,道:“二哥哥,那裴言川似乎是个练家子,投壶的准头极好,他哥哥还是忠武将军,倘若比起打猎,你肯定压不住他的风头,这可怎么办?”   苏棠语颇是苦恼,道:“不然我们多叫两个护院?”   苏清商失笑,道:“我为什么要压过他的风头?”   苏棠语跟瞧傻子一样看着他,道:“当然要比他强,才能入得了佳人的眼啊。”   “哦?”苏清商尾音微扬,清俊的面容上露出笑意,道:“若是这样的话,上一回在北屏山,我不是已经压过他的风头了吗?”   “这……”苏棠语摸了摸下巴:“似乎也有道理。”   苏清商继续不疾不徐道:“哪怕这一次他大出风头,也不过是和我持平罢了,算不得什么威胁。”   被他这样一说,苏棠语果然冷静了许多,煞有介事地点头,却听苏清商又问:“那么,除了裴言川,还有谁同去呢?”   苏棠语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她二哥哥道:“譬如太子殿下,也会去吗?”   这个苏棠语确实没打听,犹豫着道:“太子殿下还坐着轮车呢,腿脚不便,他去猎场做什么?看热闹?”   她说着摇摇头,道:“我觉得他不会去的。”   “那却未必,”苏清商想起上次在北屏山的情景,微微一笑,道:“山路不好走,他不也上山了么?”   苏棠语觉得她二哥哥这话有些深意,正思索间,一不当心,手中的笔就掉了下去,啪嗒滚落在宣纸上,刚刚做好的画就被染上了一道浓浓的墨痕,看起来十分突兀,这一幅寒山远眺图算是彻底毁了。   苏棠语吓了一跳,慌张地拣起笔,懊恼万分道:“二哥哥,对不起!是我的错!”   “无妨,”相比起她的后悔自责,苏清商反而并不太在意,只道:“一幅画而已。”   “可这是你画了两天才好的。”   苏棠语更加难过了,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苏清商却道:“想来这就是这幅画的命,只有短短一刻钟,不能现于世人眼前。”   他说着,取了一旁的砚台,在苏棠语震惊的目光中,将墨汁泼了上去,浓墨淋漓,飞快地蔓延开去,很快就将整幅画都染得面目全非。   “二哥哥!”   苏清商思索片刻,很真诚地看着她,道:“你要是实在自责,就替我跟大哥赔个罪吧?”   苏棠语面露疑惑:?   苏清商徐徐道:“这是我从库房拿的白鹿纸,大哥偷偷藏了好久了,只剩这最后一张。”   他说着,抖了抖那张黑黢黢的画纸,惊叹道:“果然如传闻所说,泼墨而不湿,不透纸背,只是可惜,这世上再没有第二张了。”   苏棠语:……   想起大哥哥那脾气,苏棠语开始有些后悔,想打退堂鼓了,正在这时,有下人来禀道:“宋家公子来了。”   苏清商修眉皱起,苏棠语不觉,明眸一亮,高兴道:“我这就过去!”   她正要走,苏清商却叫住她,温声提醒道:“这样晚了,他前来拜访,是否不妥?棠语,你不要单独见他。”   听了这话,苏棠语点头,道:“我知道了二哥哥。”   说着便提起裙摆飞快地跑了,背影雀跃,显然是因为去见宋凌云的干系,苏清商面上的笑意淡去,神色换作了漠然。   苏棠语到花厅的时候,果然见宋凌云立在廊下,站在他旁边的是江紫萸,两人说了几句话,江紫萸笑了起来,气氛看起来恰好,苏棠语心中有些怪怪的,却没有多想,唤道:“宋哥哥!”   宋凌云回过身来,对她温和地笑了笑:“阿语。”   苏棠语走过去,道:“你怎么过来了?”   宋凌云温柔地看着她,道:“几日没见到你了,想过来看看。”   苏棠语登时红了脸,宋凌云和她说了几句话,又问:“过几天听说映秀湖的荷花开了,要不要去看?”   苏棠语正想点头,突然想起什么,道:“不行呢,枝枝约了我去黔山猎场。”   “枝枝?”   宋凌云一愣,道:“黎枝枝么?”   “对啊,”苏棠语热络道:“宋哥哥也去吗?”   宋凌云犹豫片刻,道:“我恐怕去不了。”   苏棠语虽然失望,到底没说什么,宋凌云踌躇道:“阿语,我觉得你不要和黎枝枝走得太近了。”   乍闻此言,苏棠语分外讶异:“为什么?”   宋凌云皱着眉,道:“我觉得她……心思有些不好。”   苏棠语既觉得不可思议,又有些恼火,但说话的是她心上人,便忍着情绪,道:“她哪里不好了?谁跟你说了什么话?”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去看江紫萸,质问道:“你又跟宋哥哥说了什么?”   江紫萸气得睁圆了眼睛,道:“你不要胡乱诬陷人!我什么都没有说!”   “不是紫萸说的,”宋凌云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听说,黎枝枝她抢了长公主替晚儿上簪的机会,所以……”   “晚儿?”苏棠语立即反应过来,道:“是黎素晚和你说的?你信了?”   宋凌云迟疑道:“我听她说的话,似乎都是真的,阿语,我知道你和她关系好,不能接受——”   苏棠语气得想骂他,深吸一口气,道:“看来宋哥哥和黎素晚的关系也颇不错,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却不肯相信我。”   宋凌云表情一滞,急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阿语,我自然是信你的,对不住,方才是我失言了。”   他说着,又百般认错千般哄,苏棠语方才消了气,道:“以后不许在我面前说枝枝的不好,她也是你表妹,你为何只信黎素晚的鬼话?”   自是因为黎素晚当时趴在他怀中,哭得梨花带雨,含泪倾诉,面对苏棠语的质问,宋凌云心虚不已,面上却后悔不迭,道:“这次是我轻信了她,往后再也不敢了,此生我只信你一个人。”   说着又来拉苏棠语的手,她因记着二哥哥的提醒,故而让开了一步,没叫他牵着,宋凌云眼中闪过不耐之意,很快又隐去了,笑着哄了她几句,这场小小的风波才算过去。   ……   到了第三日清早,黎枝枝才刚刚起来,婢女正服侍她洗漱,便听见外面传来了噔噔的脚步声,能在公主府里这么跑的,只会有一个人。   果不其然,门被推开了,萧如乐探头进来:“姐姐?姐姐醒了吗?”   黎枝枝转过身来,因着今日是去猎场,便没有穿那些繁复的衣裙,而是穿了一套劲装,长发梳成高高的马尾,看起来十分飒爽好看。   萧如乐呆了一下,便闹着也要穿姐姐这样的衣服,不依不饶,谁劝都不好使,可她要矮一些,黎枝枝的衣裳并不合穿,恰逢长公主过来,见此情形,便吩咐道:“我那里还有一套,是我十四岁的时候穿过的,阿央穿着应该合适。”   轻罗去取了来,确实合适,但是那是一套男装,黎枝枝好奇道:“娘亲怎么会留着这么小的衣裳?”   长公主摸了摸那上面精致的刺绣,笑吟吟道:“那时候爱舞枪弄剑,这还是我母妃亲手给我做的,舍不得扔,就留下来了。”   萧如乐穿上,果真合适得不得了,婢女又给她束了发,长公主打趣道:“真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萧如乐十分高兴,道:“我是枝枝姐姐的小郎君!”   众人皆是乐不可支,萧如乐又要了一张小弓挎着,还真有些似模似样了。   所以当萧晏来到公主府花厅的时候,就看见一身劲装的黎枝枝站在廊下,一个小少年亲昵地抱着她的腰,两人说说笑笑,黎枝枝还伸手去捏那少年的脸。   萧晏:!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就能从轮车上站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明天抓虫~ 第七十二章   “哥哥!”   那小少年转过头就看见了萧晏, 面上立即扬起一个灿烂的笑意,朝他飞快地奔过来,萧晏这才发现那人竟是他的傻妹妹。   他一颗心落回了原地, 上下打量着萧如乐,剑眉皱起, 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萧如乐团团转了一圈,动作娇俏得很, 偏偏她还穿着男装, 看起来颇有几分滑稽,还喜滋滋地问道:“不好看吗?姑姑和姐姐都说我俊呢!”   看她那副得意的小模样, 萧晏便照例想刺她几句, 但是不知怎的,他忽然对上了黎枝枝的目光, 顿了片刻, 认同道:“好看。”   她说好看就好看。   ……   黔山猎场并不远, 出了城门往东郊而去,顺着官道大约行至七八里路就到了,这里的地势颇为平坦,生长的大多都是云杉松树,枝干茂盛, 因着常年蔽阴的缘故, 树下也不见杂草生长,反而落了一层厚厚的松针与枯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窸窣之声。   今日晴光正好, 天空碧蓝如洗, 浮岚暖翠, 清风吹拂而来,树影婆娑轻摇,传来松涛阵阵,让人整颗心都随之安静下来,长公主下了车,向远处眺望,道:“倒是个打猎的好日子,好些年没来这里了。”   黎枝枝道:“您从前常来?”   长公主便笑了,向她伸出手来,好让黎枝枝扶着下车,答道:“我年少时候很能折腾,京师到处都叫我玩腻了,便想着往外跑,经常和皇兄出去打猎。”   黎枝枝有些吃惊,长公主在她印象中,一直都是温柔又端庄的,就连说话也十分亲切和气,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长公主忍俊不禁道:“人长大了,就不能像从前一般随心所欲了,你现在还是在最好的年纪,就该无忧无虑,什么都不必去想。”   她伸出手,替黎枝枝把被风吹乱的鬓发别在耳后,笑道:“枝枝只需要像阿央一样开心就好了。”   正说话间,萧如乐挎着她的小弓从后面过来,好奇问道:“姑姑,这山里有大虫吗?”   长公主失笑,道:“这只是一个小猎场,大多都是狐狸兔子这一类的小兽,可没有大虫。”   “那熊瞎子呢?”   “熊瞎子么……”长公主想了想,道:“若是运气好,倒是可以碰见,我从前就见过好几回,还有野猪呢。”   “哇,”萧如乐砸吧了一下嘴,天真道:“野猪是长什么样?”   “野猪就长野猪样儿。”   后面的萧晏随口接了一句,堵住她喋喋不休的追问,引来萧如乐不满的瞪视,正在这时,又有一行人迎了过来,正是苏棠语他们,裴言川也在其中,他牵着一匹枣红马,身着一袭深色劲装,看起来十分利落干练,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萧晏微微眯起凤眸,盯着正在行礼的青年,裴言川来也就算了,毕竟是长公主亲口点名的,谁来告诉他,这个苏清商又是怎么回事?   谁让他来的?   想起上一次北屏山的经历,萧晏便觉得心中十分不痛快,看对方也更加不顺眼了,偏偏他还在和黎枝枝说话,因隔得远,听不清在说什么,只看见黎枝枝笑了起来。   苏清商面上也露出几分笑意,他似乎有所察觉,忽然抬眼朝萧晏看过来,非常恭敬地拱手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萧晏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地道:“这么巧,苏二公子也来这里打猎?”   苏清商只是淡淡一笑,不卑不亢地道:“也算不上巧,苏某是应约前来的,故而在此处恭候多时。”   萧晏:……   一旁的长公主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看了萧晏一眼,笑着道:“既是人齐了,便准备进山吧,诸位先点检一下行装。”   趁着众人各自去准备的时候,长公主又叫了萧晏到一边,低声问他道:“这位苏二公子,我之前只听枝枝提起过一次,是苏大人的小儿子,怎么,我看你这模样,他和你曾有过节?”   萧晏微微挑眉,道:“是枝枝邀他来的?”   长公主想了下,才道:“倒也不算,枝枝原本邀的是那个苏姑娘,苏姑娘问她能不能带上她哥哥一起来玩,怎么了?”   听说不是黎枝枝开口邀请的,萧晏心中这才总算是舒坦了一些,只是仍旧是不痛快,面对长公主疑惑的目光,他却又不好细说其中的原因,便含糊道:“算是从前有过一些过节。”   萧晏不打算告诉她,苏二对黎枝枝有心思,万一他姑姑瞧着这苏二,又觉得很不错,那该怎么办?   现在有一个裴言川就已经够麻烦了,至于其他的苗头,最好趁早就掐死。   这厢太子殿下心里的算盘珠子打得噼啪作响,谁知长公主忽然来了一句:“这苏二也喜欢咱们枝枝么?”   萧晏:?   他压下心中的意外,不动声色地道:“姑姑怎么突然这么想?”   “这你就不懂了吧?”长公主笑了起来,睨他一眼,道:“你姑姑是谁?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这种事不知见过多少回了,你们年轻人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我的眼睛?”   听闻此言,萧晏心里陡然一突,便听长公主又继续道:“那苏二大概对枝枝有些许好感,只不过他掩饰得很好,情绪也十分内敛,和这裴小公子完全不同,他上次给枝枝送过画?”   就是北屏山那次,萧晏还见过那幅画,便道:“确有此事,不过他与枝枝初次见面,便送了一幅画,这未免有些太直接了。”   他不遗余力地试图给长公主上眼药,长公主却不以为意,道:“只是送画么,倒也不算什么,不过他后来还亲手给枝枝刻了一枚印章,我瞧了一眼,竟然很不错。”   萧晏愣了一下,脱口道:“什么印章,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有什么可奇怪的么?”长公主看了他一眼,道:“那是他送给枝枝的及笄礼,也是十分有心了。”   萧晏:……   太子殿下握住轮车的扶手,手背上的青筋都要绷起了,他俊美的面上闪过几分阴沉之色,但是当着长公主的面,又不能表露出半点端倪。   萧晏可以肯定,一旦姑姑知道自己对枝枝那点心思,估计二话不说,就会亲自拿长|枪把他挑出去了。   偏偏长公主还在问他:“抛开你与那苏二的过节不谈,你觉得此人如何?”   萧晏有种想磨后槽牙的冲动,面上却故作轻快,笑眯眯地道:“这如何抛得开?过节就是过节,我觉得此人不如何。”   长公主听了,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说起来,还没问你,你与苏二究竟有什么过节?”   萧晏一噎,顿了片刻,才扯了一个理由,道:“裴言川不是喜欢枝枝么?他与我关系好,我向着他,有什么不对?”   “你倒是个讲义气的,”长公主忍俊不禁,道:“这样说来,你是觉得这裴小公子比苏二更好了?”   萧晏:……   他好悬没脱口说出我觉得他们都不怎么样,萧晏梗了片刻,才勉强道:“话虽如此,不过我觉得姑姑大可不必这么着急,枝枝才将将及笄,这全京师又不是只剩下裴言川和苏二两个人了,焉知以后不会遇到更好的?”   长公主点点头,赞同道:“你说的也是,确实是我想窄了。”   萧晏心底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听她继续道:“等今儿回去,我便着人去打听打听,把合适的人选都列个单子出来,挨个瞧,京中这么多世家子弟,不乏才貌出众,文武双全之人,总能找到枝枝喜欢的。”   萧晏:?   就在姑侄两人交谈的时候,另一边,黎枝枝正在试着开弓,说起来,她上辈子学了好几年的琴棋书画,但是于骑射一事,还真是一窍不通,一开始连弓都拉不开,好在裴言川十分热心,在旁边耐心指点。   教她如何搭箭,如何开弓,如何瞄得更准,事无巨细,黎枝枝学了没一会儿,便觉得手指痛得要命,裴言川一看,雪白的指尖已经被勒出一道红印子了,他有些心疼,道:“你这扳指不太合适。”   正在这时,旁边递过来一根雪白的绸带,黎枝枝微怔,转头望去,却见苏清商淡笑道:“用这个缠着手指也是一样的。”   他说着,又示意道:“手。”   黎枝枝下意识摊开手,苏清商替她摘掉那枚不合适的扳指,   又用绸带缠上被勒得发红的食指,他的动作很轻很仔细,却又带着一股子慢条斯理的随意,并不会让人觉得被冒犯,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碰到过黎枝枝的手指,最后打了一个小小的结。   黎枝枝回过神来,道:“多谢二公子。”   “不必,”苏清商笑了一下,清隽的眉眼微微舒展开,仿佛二三月间,湖面漾起的清浅水纹,他道:“那这扳指就先借苏某用一用了?”   待黎枝枝颔首,苏清商便将那枚扳指收入手心,正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朝这边投过来,带着几许压迫。   苏清商转头回望过去,却见那人正是太子殿下,对方面上的神色微沉,凤眼微微眯起,遮住了眼底隐约的不善之意。   这会儿裴言川总算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太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他看了看苏清商,又看了看萧晏,发觉这两人正在对视,也不知在看个什么劲儿。   最后他懒得去琢磨了,十分热忱地对黎枝枝道:“黎姑娘,我教你射箭吧。”   作者有话说:   长公主:两个人确实是有点少了,我要给枝枝找十个一起挑。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萧晏:??? 第七十三章   待所有人都准备妥当, 长公主才将众人聚集在一处,叮嘱说这一趟就是来玩的,并不要求猎多少猎物, 倘若一个都没有猎回来也不要紧,玩得开心才是首要。   如此说完, 她又笑眯眯地道:“若诸位觉得不够有趣,本宫这里还准备了一些好玩的。”   两个侍卫抬了一个笼子过来, 里面唧唧啾啾吵成一团, 萧如乐呀了一声,叫道:“是鸽子!”   众人定睛一看, 那笼子里果然有鸽子,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鸟儿, 斑鸠, 白头翁, 麻雀儿,各种各样,大小不一,只是每一只鸟儿的爪子上都缠了一道细细的红布条,十分显眼。   一旁的轻罗解释道:“这些鸟儿都剪去了一截翅羽尖, 最多只能飞出二三丈, 至于能射中多少,端看诸位的本事了。”   萧如乐忙道:“姑姑,那现在可以射吗?”   众人皆是笑起来,萧如乐噘了噘嘴, 不高兴地道:“不给就不给嘛。”   黎枝枝便哄她道:“阿央放心, 一会儿我若射中了, 就都送给你。”   萧如乐这才又开心起来,侍卫打开了笼子门,鸟儿争先恐后地飞了出来,呼啦啦的,好一阵翅膀拍打声,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鸟雀,还有零星的鸟毛到处飞,萧如乐追着跑来跑去,乐不可支。   长公主看了看天色,笑吟吟对众人道:“一个时辰为限,谁猎的鸟儿最多,便许他一个彩头。”   萧如乐急忙问道:“姑姑,是什么彩头?”   长公主唔了一声,道:“这却没有想好。”   她忽然看向黎枝枝,笑道:“不如到时候让枝枝来决定,如何?”   黎枝枝自然答应下来,萧晏在一旁冷眼看着,他知道长公主的意思,无非是想看看裴言川身上有几分本事,可以说今日这黔山猎场之行,就是为了裴言川而准备的,苏清商只是一个意外罢了。   再看裴言川,他果然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若不是众人都没动,估计他早就一头冲进林子里了。   于是萧晏心里又开始不痛快了,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   等轻罗宣布开始的时候,众人都各自散开了,就连长公主也回马车上,去取弓箭了,黎枝枝和萧如乐正在说话,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人影,是萧晏。   他穿着一袭深色的衣袍,独自坐在轮车上,孤零零的,看起来倒有几分寂寥可怜的意味了。   说是来玩,众人也都去玩了,只有太子殿下一个人留在原地,因为双腿的缘故,不能同行,黎枝枝心中不禁起了几分恻隐之心,不知怎么,她忽然就想起那一日在佛堂里,萧晏也是这样,独自一人坐在佛像下,他不诵经,也不拜佛,就只是那么静坐着,日复一日。   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萧晏转头望过来,对她招了招手,黎枝枝便上前去,道:“殿下有何贵干?”   闻言,萧晏笑了一下,剑眉微挑,道:“有事叫哥哥,无事叫殿下?黎枝枝,你这也未免太让人心寒了吧?”   黎枝枝一噎,很快便换上了笑脸,故意道:“我这不是怕您不习惯么?”   “听久了便习惯了,”萧晏好整以暇,道:“叫一声来听听。”   “叫什么听听?”   旁边传来长公主的声音,她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张弓,萧如乐连忙抢着答道:“哥哥让姐姐叫他哥哥!”   长公主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颇有些忍俊不禁,对萧晏道:“你今日倒是抖起威风来了。”   她又对黎枝枝道:“他既是认下你这个妹妹,你就叫他一声哥哥,小五如今是储君,往后他飞黄腾达了,吃香喝辣自然是少不了你这做妹妹的。”   黎枝枝也忍不住笑,从善如流地对萧晏唤了一声:“哥哥,那往后就要请太子哥哥多多指教了。”   萧晏看她笑得眉眼弯弯,般般入画,心里憋了半天的气才总算是畅通了许多。   就在此时,长公主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小五去打猎吗?”   几人都是一怔,没等萧晏回答,长公主又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你的腿行动不便,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委屈你在这里等我们回来了。”   萧晏:……   眼看长公主要带着黎枝枝走,他那没心没肺的傻妹妹乐颠颠跟着后面,压根没有回头看一眼。   逐渐走出些路程,黎枝枝轻声道:“娘亲,真的不管太子……哥哥吗?”   长公主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道:“别着急。”   黎枝枝不解其意,谁知才走了没多远,她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从背后传来,正在逐渐逼近,萧如乐欢喜叫道:“呀,是哥哥!”   她高兴地举起手摇了摇,大声叫道:“哥哥,哥哥!我们在这里!”   黎枝枝回头一看,果然看见一匹枣红马自林间树后踱出来,一溜小跑着朝这边而来,马背上的人穿着一袭深青色的衣裳,不是萧晏是谁?   黎枝枝吃惊地道:“他的腿……”   长公主笑了,道:“我早就猜到了,他的腿大概没什么问题,至少没有到不能行走的地步。”   黎枝枝疑惑道:“那他为什么整日坐在轮车上?”   “我也不知,”长公主挑了挑眉,道:“说不定是因为懒得走路呢。”   说话间,萧晏已纵马来到几人面前,长公主抱着双臂,上下打量他,戏谑道:“哟,你这腿又能站起来了?不是说断了么?”   萧晏脸不红气不喘,俊美的面上甚至还带着几分懒洋洋的笑,没有半点不好意思,道:“姑姑,我只是不能走路而已,又不是不能骑马。”   长公主忽然就有点手痒,很想抽他的脑瓜子,到底看在是自己亲侄儿的份上,她生生忍住了,没好气道:“走吧。”   一行人路上走走停停,长公主倒是射中了两只鸟雀,都是爪子上缠着红布条的,萧晏没有带弓箭,所以两手空空,而黎枝枝和萧如乐虽然是带了弓箭,却都不太会用。   黎枝枝试着射了两次,别说射中鸟儿了,只一脱手,那箭矢都不知飞哪儿去了,听得马上传来一声轻笑,她便放弃了射箭的念头,绝不给那人嘲笑自己的机会。   “这附近有狐狸。”   长公主忽然停下脚步,盯着一处看了半天,对黎枝枝笑道:“我给你打两只狐狸,做个围脖儿,冬天戴着可暖和了。”   萧如乐急忙道:“姑姑,阿央也要围脖儿。”   “好好,”长公主满口答应道:“给咱们阿央也做一个。”   她用箭尖儿挑开地上的松针落叶,仔细观察地上的爪印痕迹,道:“这狐狸还挺大只。”   追着那狐狸的痕迹上了山,坡开始变得陡峭,萧晏骑着马是上不去了,便只能停下来,道:“我在此处等你们。”   长公主问黎枝枝:“枝枝去么?”   黎枝枝想了想,她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从出发到现在,她们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了,倘若走平坦的路还好,但现在是要上坡,她一不会射箭,二没有体力,跟上去也是拖后腿,还不如在原地等长公主回来,遂摇首道:“我在这里等吧。”   萧如乐却非要跟着去,好说歹说也劝不住,萧晏说她几句,她就含着两包眼泪,蹲在地上不肯起来,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十足十的小孩子任性样儿。   无奈之下,长公主只能带上她,萧晏又命两个侍卫都跟上去,道:“别看她现在精神,过一会就走不动了,你们轮流背她回来。”   眼看着萧如乐高高兴兴地跟着长公主上山了,黎枝枝才吐出一口气,萧晏转向她,道:“现在知道这丫头有多烦人了吧?改天你还能看见她在地上打滚的模样。”   黎枝枝摇摇头,认真道:“这不能怪阿央,她已经比别的孩子懂事了,但她内里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   萧晏却淡淡道:“可不是所有人都会和你我一样,把她当成一个小孩,一味忍让地哄着她。”   黎枝枝蹙起眉,道:“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这样的。”   萧晏沉默片刻:“这本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言下之意,是并没有如果,事实已然如此。   黎枝枝忽然就有些恼火起来,冷冷地道:“谁不想成为一个被所有人喜欢的人呢?对于阿央来说,她永远都不会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只知道所有人都讨厌她。”   她仰头盯着马背上的萧晏,因为太过激动,以至于眼圈微微泛起了些湿红,像潮湿的水雾,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轻轻拂开,萧晏只是深深望着她,一时间没有接话。   山林里一片寂静,松风徐徐吹拂而过,带来了鸟儿清脆的啾鸣,黎枝枝忽然回过神来,别开视线,用力吐出一口气,她觉得自己方才的态度有些咄咄逼人了,正欲道歉时,却听萧晏道:“不是所有人都讨厌她。”   黎枝枝一怔,抬起眼,正好对上萧晏看过来的目光,他继续道:“哪怕她再笨,再不好,我也仍旧喜欢她。”   他说这句话时,黎枝枝竟然觉得那双幽深的凤眸里的情绪,简直称得上温柔了。   阿央无疑是很幸运的,她有一个很好的姑姑,还有一个很好的哥哥,他们都喜欢她,哪怕她什么也不懂。   不像自己,黎枝枝曾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都没有换来哪怕一点点喜欢。   她忽然开口道:“还记得那一次你和我说过的话么?”   萧晏一时没反应过来,道:“哪一次?”   黎枝枝答道:“在琼林苑的湖边,你让人叫我过去。”   萧晏这才想起来那件事,表情登时就变了,黎枝枝还在继续道:“你那时威胁我,让我不要想着利用阿央,攀附权贵,离她远一点儿,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萧晏欲言又止,硬着头皮道:“什么?”   黎枝枝忽然就笑了,笑容热烈而漂亮,让人想起山野间的桃花,她道:“我那时想,这个人对他妹妹真好,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哥哥呢?真是让人嫉妒啊。”   她口中说着嫉妒,眸子却清澈干净,如同剔透的琉璃,一下就击中了另一个人的心。   作者有话说:   二更   这其实就是萧晏和黎行知的区别了,萧晏全盘接受阿央的缺点,而黎行知只接受了对他示弱示好的黎枝枝   黎枝枝: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异父异母异姓的亲哥哥!   萧晏:栓Q,我只想做情哥哥   路子真是越来越窄了啊太子殿下 第七十四章   萧晏低头望着马下的少女, 眉如春山,明眸剪水,这时的她褪去了往日的狡黠和伪作, 显得异常赤忱,近乎天真, 一如她当初对着长公主时的模样。   萧晏许久没说出话来,那一瞬间, 他仿佛听见了阵阵松风呼啸而过, 声拂万壑,恰如篷底落雨, 轻轻瑟瑟, 许久之后,他才意识到, 那或许不是风声, 而是他的心跳。   金色的阳光自松枝间隙落下来, 在黎枝枝的额上投落些许斑驳光影,小小的,甚是可爱,他的指尖又开始发痒了,想伸手去摸一摸。   那皮肤被太阳照着, 会是烫的吗?   正在太子殿下头脑有些发热的时候, 不远处传来些人声交谈,伴随着脚步声窸窣,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黎枝枝回头望去,正好看见苏棠语兄妹从树后转出来, 苏棠语也发现她了, 惊喜叫道:“枝枝!”   黎枝枝也颇为意外,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他们,苏棠语快步走近前来,苏清商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捧着个什么东西,对黎枝枝微微一笑,唤道:“黎姑娘。”   他们带了两名护卫随行,其中一人手上拎了一串鸟雀,足足有七八只之多,爪子上俱是绑了红布条,除此之外,另外一人竟然还提了两只野兔子。   黎枝枝讶道:“你们这一趟收获颇丰啊。”   苏棠语高兴道:“运气好罢了,我差点也射中了一只鸟儿,只是准头不好,叫它跑了。”   黎枝枝看她肩上背着小弓,笑道:“那也很厉害了。”   她又想起什么,颇为意外地道:“这样说来,这些鸟儿和兔子都是二公子猎的?”   苏棠语的眼睛一转,正欲替自家哥哥揽功,却听马上的太子殿下淡淡道:“他箭囊里的箭都在,想必不是他所猎。”   苏棠语:……   她只好硬着头皮道:“嗯……都是我家护卫射的。”   心中暗自腹诽,这位太子殿下的眼睛也太厉害了吧?   苏清商却是不尴不尬,只看了萧晏一眼,笑着对黎枝枝坦诚道:“实在惭愧,苏某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不善骑射,远不及太子殿下箭法精湛。”   这话明着是奉承萧晏,但是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萧晏连弓箭都没带,又何来箭法精湛一说?   萧晏俊脸微沉,一双凤眼紧盯着苏清商,就连苏棠语都感觉到了不对,她有些担心自家哥哥,却听太子殿下冷笑道:“倘若真论起箭法来,你还确实比不过我。”   黎枝枝自然察觉到了气氛有异,萧晏和苏清商可能不太对付,至于原因,她也猜不出来,按理来说,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上一次在北屏山的时候,明明还挺好的,今天怎么倒有一股子争锋相对的意思了?   难道他们在别的地方还生出了过节?   黎枝枝见好友神色不安,便转开了话题,目光落在苏清商手上,道:“方才就想问了,二公子手里拿了什么?”   苏清商手中捧着一个小东西,用绢帕包着的,还在微微动,苏棠语反应过来,忙笑道:“这个原就是想送给你的,你来看看。”   见她这么神秘,黎枝枝倒真有了几分好奇:“什么?”   她探着头,小心翼翼地揭开那手帕,那东西动弹的动静大了些,倒像是在发抖,触感还软绒绒的,直到一对长长的小耳朵露出来。   黎枝枝眼睛一亮,惊讶道:“是小兔子?”   苏棠语笑起来,道:“是不是很可爱?我二哥哥特意给你抓的。”   那小兔子确实十分可爱,还没多大,只小小一团,浑身都是茸茸的浅褐色软毛,大概是被吓到了,它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看起来惊慌失措,长而柔软的耳朵紧紧贴着背,三瓣嘴不停地动着,一个劲往帕子里缩。   它看起来太小了,黎枝枝都没敢碰,又惊又喜地问道:“怎么来的?”   苏清商笑了一下,答道:“兔子窝里掏的,只剩这一只了,其他的想来是被什么吃掉了,我便把它带了回来。”   旁边的苏棠语笑着问黎枝枝:“喜不喜欢?二哥哥说抓回来给你养着玩。”   黎枝枝当然很喜欢,却又踌躇道:“我从没养过兔子,不知道如何养,你自己不要么?”   苏棠语却道:“我从前养过,我教你啊!小兔子特别好养。”   闻言,黎枝枝不免有些心动起来,苏清商见状,道:“不是什么值钱物件,它这样小,在山野间根本活不下去,早晚要成为野兽的腹中之食,你若养了,也算救它一命。”   他说完,又示意黎枝枝伸手,将那只小兔子放在她手心,触感软而温热,黎枝枝像是捧着一块豆腐似的,小心翼翼,又充满好奇地打量这个小东西。   她这才发现那小兔原来是被红布条缠着四肢,所以才这么乖巧,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它突然一下就从黎枝枝手中蹦了下去,蹿出老远,小兔身上还裹着手帕,慌不择路地朝林间逃去。   黎枝枝惊呼一声,苏棠语急急叫道:“快,快抓住它!”   两个护卫都追了上去,可奈何那兔子实在太小,而且动作非常灵活,窜来窜去,想抓住它简直难如登天。   正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萧晏忽然对黎枝枝伸出手,道:“弓箭给我。”   黎枝枝虽然不解,但还是将小弓和箭递过去,萧晏熟练地弯弓搭箭,他坐在马上,看得自然比他们更远,凤眸锐利,紧紧盯着远处那疯狂蹦跶的小兔子,缓缓拉开弓。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黎枝枝下意识脱口阻止道:“别射——”   话音未落,萧晏便松了手,弓弦发出细微嗡鸣之声,一眨眼间,箭矢便疾飞而去,迅速越过那两名护卫,精准地将那活蹦乱跳的小兔子钉在了地上。   黎枝枝倒抽一口凉气,震惊地瞪着他,气得几乎不能言语:“你……”   旁边的苏棠语怕她口不择言,触怒太子殿下,便急忙拉住她,连连安慰道:“没事没事,枝枝,我下次再给你送一只来。”   “小小姐。”   苏家的护卫过来了,手里正捧着那只小兔子,它还在拼命地蹬腿,发出唧唧的声音,依旧活蹦乱跳,龙精虎猛。   黎枝枝有些吃惊,细细一看,却见那支箭是钉在它爪子间的红布条上,并没有伤及小兔子分毫。   隔着那样远的距离,准头却好到这个地步,着实令人惊讶。   苏棠语惊叹道:“好厉害啊。”   马背上的萧晏勾起唇笑了笑,看了苏清商一眼,又问黎枝枝道:“我的箭法如何?”   黎枝枝捧着失而复得的小兔子,满心欢喜和庆幸,笑吟吟地夸道:“太子哥哥的箭法精绝,举世无双,无人能敌。”   但见她笑得眸弯如新月,甚是可爱,萧晏心中一扫方才的郁气,重又变得轻快起来。   因担心那兔子再次逃跑,黎枝枝便将箭囊清空了,让它呆在里面,不时低头看一眼,生怕它出什么事情。   苏棠语低声教她怎么养兔子,两人凑在一处嘀嘀咕咕地聊开了,苏棠语忽然问道:“枝枝,你觉得我二哥哥为人如何?”   黎枝枝愣了一下,转头看了苏清商一眼,他正背着自己,抬头看着一株松树,不知在想什么,长身玉立,气质依然是温雅沉静,看起来脾气似乎很好。   但是黎枝枝又想那一日在苏家庄子的事情,苏清商也是这般安安静静的,站在远处的檐下,看着她教训江紫萸,被发现也不慌不忙,反而还笑着道谢。   苏清商是一个有些奇怪的人,黎枝枝琢磨着,他似乎并不像表面那样斯文无害。   “枝枝?”   苏棠语的声音唤得她回过神来,黎枝枝笑了笑,才道:“二公子为人很好……”   不远处,萧晏的耳朵微动,朝这边看过来,他向来耳力过人,自是将黎枝枝和苏棠语两人的话听了个大概,刚刚才好起来的心情,倏然又跌入谷底。   苏清商是好人?他怎么就没觉得呢?   萧晏长到如今,又做了许多年的太子,称得上阅人无数,像苏清商这种人,一看就是一肚子黑水,笑面狐狸罢了。   而那边,苏棠语还在不遗余力地向黎枝枝夸自家哥哥的好,黎枝枝自是点头赞同,不论苏清商本身如何,他送了自己两次东西,于情于理,她也要认下对方这个好。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相谈甚欢,黎枝枝忽然想起什么,问苏棠语道:“你和宋表哥如何了?”   苏棠语愣了一下,微微红了脸,道:“我们很好啊,宋哥哥前几天还来找我了,我本想约他今日一起来,不过他没有空暇。”   说到这里,苏棠语又想起那天宋凌云对黎枝枝的非议,不免有些尴尬,黎枝枝却丝毫不觉,笑道:“那就好,你们既然定了亲,准备何时成亲?”   苏棠语还在想宋凌云说过的话,闻言便道:“我爹娘是打算等他明年春闱,考□□名了再提成亲之事。”   黎枝枝点点头,看了她一眼,踌躇道:“不过我有句话,你不要嫌我多事。”   苏棠语笑了,嗔道:“以咱们的交情,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么?”   黎枝枝便道:“你到底还未和宋表哥成亲,都说发乎情,止乎礼,若他真的喜欢你,必然会敬重你的,你万不要纵容他。”   苏棠语听罢,脸变得通红,小声道:“我知道了……”   她说完,又笑眯眯道:“你怎么跟我二哥哥说一样的话?”   黎枝枝有些惊奇,看了苏清商一眼,道:“二公子也这么说过?”   苏棠语点点头,道:“二哥哥提起过,让我最好不要单独去见宋哥哥,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心里记着呢。”   “那就好,”黎枝枝琢磨了一会,轻声道:“棠语,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说便是。”   黎枝枝看着她,面露犹豫道:“我上次在黎府,似乎看见宋表哥和黎素晚在后花园里。”   苏棠语表情微变,追问道:“在后花园里做什么?”   黎枝枝吞吞吐吐道:“只觉得他们举止有些过于亲密了,不像是表兄妹,倒有几分像……”   她见苏棠语脸色发白,连忙道:“兴许是我多心了,我当时也没看太仔细,棠语,你别着急,万一是误会呢?”   苏棠语想起那一日,宋凌云说黎枝枝坏话时,那一副语焉不详的态度,她当时就心中不高兴,为什么宋凌云会单单相信黎素晚的话,却不肯相信自己和黎枝枝呢?   直到如今,她才豁然开朗,明白其中的缘由。   作者有话说:   一更   二更可能晚点儿   有人吃醋,有人喝茶,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第七十五章   眼看苏棠语的表情不好, 黎枝枝便仔细安慰她,道:“你别着急,如今只是我的一面之词, 既无人证,又没有物证, 若真的是我看错,坏了你们的感情, 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苏棠语眼圈泛起红, 吸了吸鼻子,道:“那我该怎么办?当时他说那些话, 我就觉得奇怪……”   “什么话?”   苏棠语便把那一日宋凌云非议黎枝枝的话仔细说来, 又红着眼道:“他后来向我认了错,说以后不再轻信别人, 如今想想, 肯定是在哄我。”   黎枝枝没想到宋凌云还做过这种蠢事, 心中不由暗自嘲道,这不就是自己挖坑自己跳么?   她面上却故作惊讶,道:“竟有此事?看不出来,宋表哥竟然这么……”   苏棠语又伤心起来,瘪着嘴道:“我和他青梅竹马, 打小就认识了, 这么多年的情分,当初也是他先说的喜欢,如今怎么能这样待我?”   黎枝枝又安慰她许久,却也很小心, 并没有多说宋凌云的坏话, 这么久的相处, 她算是很了解苏棠语了,她看着性子爽利,实则是个心肠很软的人,平常时候江紫萸那么对她,她也都能忍下来,一味纵容对方,还陪着小心。   可想而知,倘若苏棠语这次贸贸然跑去找宋凌云质问,那个人渣一定不会轻易承认,又或者会痛哭流涕,道歉认错,以博取同情。   而苏棠语又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到时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黎枝枝不想做这种打草惊蛇的事情,她要一竿子把宋凌云捅翻在泥坑里,这辈子再也别想翻身。   苏棠语忿忿道:“我今天回府就去找他问清楚。”   听闻此言,黎枝枝反而替宋凌云说起话来,劝道:“你们相识相知这么多年了,宋表哥应该不是那种人,若他真的没错,你岂不是误会了他?”   “他都那么说你了,你还为他说话,”苏棠语拉住她的手,眼泪汪汪地道:“他真是叫猪油蒙了心。”   黎枝枝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继续上眼药:“这倒是没什么,毕竟我和晚儿姐姐比起来,宋表哥更相信她,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是明明你和我的关系更好,”苏棠语红着眼睛愤然骂道:“他就是偏向那黎素晚,肯定是心里有鬼,枝枝,如今我该怎么办啊?”   黎枝枝想了想,提议道:“我觉得不如先静观其变,看一看他平日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若是真的抓住了他的铁证,咱们再去质问也不迟。”   苏棠语一听,觉得十分有理,遂答应下来。   黎枝枝心道,就宋凌云那种脑子,想要抓他的马脚,那可真是太简单了。   因为心里藏了事,苏棠语到底没什么打猎的兴致了,显得有些郁郁寡欢,正在这时,苏清商忽然向黎枝枝招了招手,又朝松树上指了一下。   黎枝枝微怔,对苏棠语道:“你二哥哥叫我们过去。”   苏棠语擦了擦眼角,两人并肩过去,苏清商见妹妹眼睛微红,像是才哭过似的,便看了黎枝枝一眼,眼神透着几分疑惑,像是在问怎么了?   黎枝枝无声开口,说了宋凌云三个字。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不知怎么,她就是笃定苏清商能明白她的意思。   果不其然,苏清商并未多问,只微微颔首,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很清很淡,让人想起天边的流云,被风一吹就飘开了。   他的目光掠过表情微沉的太子殿下,然后落在黎枝枝身上,道:“你看树上。”   黎枝枝和苏棠语一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见那树枝间有个什么东西在跳跃,速度有些快,非常灵活,苏棠语叫道:“是松鼠?”   这一下,宋凌云就被抛在了脑后,她兴致勃勃地看起松鼠来,趁着苏棠语没注意,黎枝枝低声问苏清商:“二公子是不太喜欢宋表哥么?”   “岂止?”苏清商面带微笑,看起来温雅无害,口中却道:“每次看见他踏足敝府,就想叫人把他扔出去。”   他说着,目光落在苏棠语身上,道:“可惜,阿语现在很喜欢他。”   黎枝枝想了想,道:“以后就未必了。”   苏清商转头看她一眼,欣然道:“那苏某就静候佳音了。”   两人相视而笑,心照不宣,自有一种别样的默契在其中,如此清风白日,檀郎谢女,倒叫旁人看得眼红了。   眼红的太子殿下坐在马背上,面无表情地盯着苏清商,眼神冰寒,对方似有所觉,朝这边望过来,勾唇轻笑,竟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萧晏:……   他更生气了。   清风徐徐而来,万壑松涛,在这初夏的天气显得十分舒适,黎枝枝都有些犯困了,却听见山上传来了少女的声音,脆生生的,正欢快地叫她,是萧如乐。   黎枝枝打起精神,往上一看,果然是长公主一行人回来了,随行的侍卫手里还提着一只红毛狐狸。   “姐姐!”   大概是因为太兴奋的缘故,萧如乐从坡上一路奔下来,速度很快,黎枝枝脸色微变,叫道:“慢些!”   与此同时,萧晏也发觉不对,厉声喝止道:“萧如乐,你停下!”   萧如乐面上闪过几分惊慌,她看起来像是想停下,可那速度着实太快了,眼看她脚下踉跄几步,一副随时要摔倒的模样,黎枝枝一着急,迎上去想接住她。   接倒是接住了,两人一起滚在地上,黎枝枝摔得七荤八素,头晕目眩,只听见耳边传来惊呼之声,不多时,有人扶起她,急声问道:“没事吧?摔到哪里了?”   是萧晏,黎枝枝晃了晃头,倒是没觉得怎么疼,她是脊背着地,这地上又铺了一层厚厚的松针,只是萧如乐趴在她身上,如一座小山似的,黎枝枝无奈道:“我有些喘不上气……”   萧晏一手拎起萧如乐的后领子,语气近乎咬牙切齿:“你让开。”   萧如乐一离开,黎枝枝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此时长公主也赶过来了,急急问道:“枝枝没事吧?有没有摔疼?”   黎枝枝连忙摇头:“娘,我没事。”   萧晏冷声训斥她:“你也是傻,去接她做什么?那么远就敢冲下来,叫她摔个狗啃泥算了。”   黎枝枝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语气却是关切的,不禁笑得微微眯起眼,狡黠道:“想不到太子哥哥竟会这么关心我,真是受宠若惊。”   萧晏:……   他真是后悔了,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他当初就不该对黎枝枝说那些狗屁倒灶的话,如今反而成了把柄,被她时不时还拿出来调侃一回。   恼羞成怒时,他又冷着脸去斥责罪魁祸首:“萧阿央,我最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做事情没轻没重,非要闯出大祸来你才长记性是么?!”   萧如乐一直没敢说话,只坐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黎枝枝,被萧晏骂了几句,她就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嘴角下撇,带着哭腔道:“姐姐,对不起……阿央错了,呜呜呜呜……”   她一哭,黎枝枝就觉得很是心疼,连忙把她抱在怀里,哄了好久,萧如乐这才止了泪,要拉她起来,黎枝枝才一站好,便觉得脚踝隐痛不已,下意识蹙起眉头,想轻抽一口凉气,又生生忍住了。   这点异样到底没能瞒过萧晏和长公主的眼睛,他皱眉道:“扭到了?”   长公主忙道:“让我看看。”   几个人都背过身去,长公主这才脱下黎枝枝的鞋袜,看了一眼,又按了按,问她痛不痛,过了片刻,她松了一口气,道:“还好,不算严重,大概是抻着筋了,我们这便回去罢。”   但是怎么回去又是一个问题,黎枝枝不能走路,却也不好让侍卫来背,他们出来打猎,更是没有准备舆轿,一旁的萧晏忽然道:“让她乘马吧。”   长公主道:“只有一匹马,那你怎么办?”   萧晏微微抿起唇,道:“我能走。”   “果真?”长公主打量他一眼,道:“没有强撑么?你若是腿伤未好,就还是不要折腾。”   萧晏只道:“好了。”   如此,长公主再不多言,让人扶着黎枝枝上了马,启程的时候,黎枝枝转头看去,却见萧晏落后一步,走在所有人的后面,他的腿看起来确实没什么问题,只是走得慢吞吞的,倒像是散步一般。   黎枝枝多看了几眼,便发现他每走一步,身形就微晃一下,不太明显,若是不仔细观察,恐怕都看不出来,萧晏的左腿似乎比右腿要迟钝些许。   青年微微垂着头,盯着地面,走得很认真仔细,故而并未发现有人在看他。   黎枝枝忽然叫住长公主,道:“娘亲,还是让太子哥哥骑马吧?”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男主没瘸,你们可以看作是他腿伤养好了之后,一直不肯复健,在轮椅上坐久了的后遗症,但是他自己以为自己瘸了,所以天天坐轮椅,毕竟比起跛子,轮椅比较有逼格。   这就是一生要强的太子殿下。 第七十六章   “娘亲, 还是让太子哥哥骑马吧?”   萧晏听见了黎枝枝这一句话,下意识抬起头望过去,他停下步子, 忽然勾起唇露出一个轻笑,道:“你想要与我同乘一骑?”   这话竟有些调笑的意味了, 黎枝枝自然不可能让他得逞,只弯起眉眼, 甜甜地笑道:“我只是心疼太子哥哥罢了, 并没有别的意思,哥哥千万不要误会, 我可以在这里等侍卫再牵一匹马来。”   萧晏还欲说什么, 却见长公主扫过来一眼,他就悻悻闭嘴了, 最后还是长公主拍板, 众人都在原地等待, 命一名侍卫骑快马回去,再另牵了几匹马过来。   来时走路,脚程慢,回去乘马就快了许多,萧晏自是没可能和黎枝枝同乘一骑, 反倒是他那傻妹妹萧如乐占了便宜。   黎枝枝坐在前面, 萧如乐搂着她的腰,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说着话,不知说起什么,两人一齐笑了起来, 阳光穿过松枝间隙, 落在少女的脸上, 发梢上,光斑像跳跃的碎金,更显得她明媚清丽,容颜动人。   因着黎枝枝伤了脚,这一趟出行便早早结束了,长公主猎了几只鸟雀,还有一只大狐狸,苏棠语兄妹也有不少收获,倒算是勉强过得去。   黎枝枝忽然想起了什么,四下看了看,发现还少了一个人,问道:“裴公子呢?”   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仔细问一圈,竟没有人见过裴言川,唯有苏清商指着一处方向,道:“裴公子是骑马走的,苏某当时看着,他似乎往那边的山林深处去了。”   “那边是河谷,”长公主微微蹙起眉,道:“河溪边的猎物确实更多,不过那里的地形也颇复杂,不比这边平坦。”   黎枝枝便道:“一个时辰还未到,咱们不如再等一等他。”   长公主自是答应下来,一行人就在原地休整,等待裴言川回来,这一等就过了小半个时辰,仍旧未见其人,长公主不免有些担心,便命几个侍卫去找,直到又过去了两刻钟,裴言川才姗姗来迟。   他看起来颇有些狼狈,大半个身子湿淋淋的,好似在水里泡了一遭似的,上面还沾着泥灰,衣裳也被什么划破了,俊脸上更是多了好几道小口子,不过这不是重点,他竟然猎了一头鹿回来。   那鹿的体型虽然不是很大,但比起狐狸和兔子来,着实显得惊人了,除此之外,他还猎了许多鸟雀。   长公主颇为讶异,笑问道:“这是在河谷那一带猎的?”   裴言川神色局促地道:“是。”   他当时一心想拔得头筹,骑马追着鸟群一路往林子深处去了,正好看见有一头鹿在河边饮水,便动了心思,他的箭法还算准,那头鹿腹部中了箭,一时半会竟没死,反而受惊往山林里狂奔而去,慌不择路,逢山过山,逢水过水。   裴言川当即骑马紧追,最后鹿倒是追到了,只是他打的那些鸟儿也都掉入溪水中,被冲到下游去了,裴言川当即傻眼,无奈之下,只能沿着河岸一路找寻,在水里捞了半天,好歹捡回个七七八八。   但是这一耽搁,等他用马驮着猎物回来的时候,都已经过了时辰了。   说完这些来龙去脉,裴言川只觉得万分狼狈,甚至不敢去看黎枝枝的表情,他恨不得扒个地缝钻进去算了,原想着展示一下实力,好叫心上人对自己刮目相看,却没想到最后弄巧成拙,他心中郁闷不已。   好在没人嘲笑他,最后点检一番,发现夺得彩头的人竟然是苏家的一个护卫,其次是长公主,再次之是苏清商兄妹,至于太子殿下,他连弓都没带,自然是一只都没有。   其实若是真论起来,裴言川猎的鸟雀才是最多的,但是他误了时辰,便作不得数了,着实令人扼腕。   黎枝枝让人取了一锭银子算作彩头,赠给了苏家的那个护卫,一转头,便看见裴言川神色沮丧地站在原地,垂头丧气,好好一个少年郎倒显得有些可怜巴巴,她想了想,笑着称赞道:“裴公子真是很厉害了啊,竟然能猎到这么大的鹿。”   裴言川听了,连忙打起精神抬头看过来,眼神炯炯,一旁的萧如乐好奇道:“姐姐,我还从没见过死了的鹿呢,这个能吃么?”   长公主忍俊不禁,道:“当然能吃,若是冬天下雪的时候,在屋里生个炉子,架上铜锅,便可炙鹿肉吃,再温上一壶酒,是最好不过了。”   萧如乐顿时就馋了:“阿央想吃。”   裴言川立即道:“这鹿便献给公主殿下和、和黎姑娘了……”   萧如乐欢呼一声,长公主却笑道:“这是你辛辛苦苦才猎回来的,本宫怎么好意思占你的便宜?”   她说着,又和黎枝枝商量道:“不如赠裴公子一些金银,算作是咱们买下了。”   黎枝枝点头,裴言川登时就急了,连连拒绝道:“不用了,我……”   他的目光瞥见黎枝枝手中还拿着一张小弓,便改口道:“金银就不必了,裴某很喜欢黎姑娘这张弓,不知姑娘能否割爱?”   闻言,黎枝枝有些讶异,长公主却笑了,道:“裴公子倒很有眼光,这可是一张好弓。”   黎枝枝原本就不懂骑射之道,拿着这弓也就是玩儿罢了,遂答应下来,将弓赠与裴言川时,她忽然记起了什么,笑着道:“裴公子箭法精湛,武艺高强,想来日后必有大好前程,相赠此弓,便祝君武运昌隆,明年武考一举夺魁了。”   裴言川微微红了俊脸,不敢看她的眼睛,有些紧张地道:“多、多谢黎姑娘。”   旁边的萧晏看着两人,凤眸微微眯起,心中又开始变得不痛快了,无他,想起之前自己还帮着裴言川递信笺,送东西,太子殿下就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傻子。   虽然不太顺利,但猎场这一行好歹是结束了,众人也算各有所获,回程的路上,有侍卫去萧晏的马车前禀报,说裴言川求见,车里安静了许久,才传来一个声音:“让他过来吧。”   等裴言川上了马车,萧晏才看见他肩上还负着一张弓,正是黎枝枝所赠,他微微挑眉,道:“你没事背着弓做什么?”   裴言川喜滋滋道:“放在别处我不放心,若是掉地上磕坏了怎么办?这可是黎姑娘送给我的。”   萧晏:……   太子殿下自然是不会承认自己心生嫉妒,凉凉嘲道:“只是一张弓而已,你总不能夜里还抱着它睡觉罢?”   闻言,裴言川顿时红了耳根,倒像是被说中了心思一样,萧晏面上的表情微变,摩挲着佛珠的手指陡然捏紧了,剑眉死死皱起,盯着裴言川,惊怒道:“你还真的有这种龌龊想法?”   裴言川连忙辩解道:“殿下误会了!我从没有这么想过!”   萧晏哪里肯信?只冷冷一笑,道:“你脑子里想什么东西,旁人怎么会知道?哪怕现在没有,难保之后也不会有,你心中既然恋慕她,又怎么会忍得住不想她?”   说着说着,萧晏就来了气,一颗心好似泡在了腌菜坛子,从里往外咕嘟冒酸水,裴言川他怎么敢的?!   裴言川被劈头盖脸一顿讥讽,愣是没有找到话可以反驳,只涨红了脸,吭哧半天,才干巴巴地道:“我没那么想过……岂敢、岂敢亵渎黎姑娘?”   “怎么?”萧晏凤眸变得锐利,寒声道:“你还想亵渎?裴言川,你好大的胆子。”   裴言川心中叫苦不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本就是莫须有之事,叫他如何自证?难不成把脑子挖出来给太子殿下瞧一瞧?   裴言川真想抽自己一嘴巴子,叫你跑过来炫耀,这下好了,撞枪口上了吧?原本还想向太子殿下讨教一下,如何讨黎姑娘的欢心,眼下看看,还是算了吧。   只是他仍旧有些不明白,太子殿下今日是遇着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脾气这么暴躁?说话阴阳怪气的,活像自己抢了他八百两银子似的。   ……   正是傍晚时候,和风细细,映秀湖边草色如织,繁花似锦,湖心有一小亭,此时有一名少女倚栏而坐,她穿着绯色的衣裙,金簪挽发,耳著明珰,看着十分华丽贵气,纤细的指尖捻着鱼食,投入湖中,不时有鱼争先恐后地来抢夺。   她像是在专心致志地喂鱼,过了一会儿,才悠悠开口道:“你是说,想让黎枝枝这辈子不能回黎府?”   她旁边站着的人是黎素晚,闻言连忙点头,轻咬下唇,道:“只要她不回来,就不会再和我争了。”   这样她依然会是黎府的千金小姐,如从前一样,爹爹和娘亲、哥哥,都会继续喜欢她。   却不想萧嫚发出一声轻笑:“蠢货。”   黎素晚被骂得涨红了脸,却不敢反驳,只呐呐道:“县主……”   萧嫚忽然道:“你说我在这鱼食里下了毒,这些抢食的鱼都会被毒死吗?”   黎素晚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脸色都有些发白了,她虽然讨厌黎枝枝,却还没想过要让她死,一时间吓得声音都有些哆嗦了,结结巴巴道:“可、可杀人要偿命的……”   “看你那胆子,跟老鼠似的,”萧嫚斜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淡淡地道:“我又没让你去毒她,只是像黎枝枝这种人,倘若一开始不把她踩进泥里,以后恐怕会越来越麻烦。”   黎素晚六神无主,不安地道:“那、那怎么办?”   萧嫚却不说话了,她微微抬眼,目光落在那湖边桥上,有一双人正在并肩而行,男的身着锦衣,作书生打扮,女的穿了一袭烟粉色的衫裙,瞧着倒有些眼熟了,两人有说有笑,举止亲密,如相好的情人一般。   “那是谁?”   黎素晚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面上露出讶异,紧接着又变成了厌恶,这变化自然是没逃过萧嫚的眼睛,微微挑眉,道:“你认得他们?”   黎素晚便答道:“一个是我表哥,另一个是江紫萸。”   她蹙着眉,其实她并不喜欢宋凌云,只是一向自诩美貌,觉得自己已经把对方勾到手了,可是当她发现对方竟然还和别的女子纠纠缠缠,黎素晚心中到底有些不痛快。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对萧嫚道:“黎枝枝也恋慕我表哥,只是她没敢说,想是自惭形秽,不敢表明心迹。”   说着,又将当初黎枝枝的种种表现仔细说来,添油加醋,萧嫚仿佛有了兴趣,道:“她真那么喜欢?”   “真的,”黎素晚犹豫了一下,道:“不过她喜欢也没有用,表哥已经说过喜欢我了。”   “哦?”萧嫚微微笑了,道:“这倒是有趣了呢。”   作者有话说:   一更   嫉妒使太子殿下面目全非。 第七十七章   回了公主府, 长公主便命人把那头鹿送去后厨处理,还特意将最好的一部分鹿肉分了分,派人送去皇宫, 献给景明帝了。   萧如乐对长公主之前说的那一道炙鹿肉念念不忘,赖在公主府不肯走, 哪怕萧晏亲自前来,也无济于事。   好在现在才是初夏, 天气还不热, 长公主便命后厨准备炙鹿肉的物什,公主府的后花园有一处紫藤花架, 此时正是花期, 花开如瀑,绿枝萋萋, 婢女精心在那花架间挂了许多琉璃风灯, 微微的暖光晕染开来, 将下面的桌椅映得亮堂堂的,旁边又摆了一个红泥小炉,上面煮了一壶水,热气袅袅。   长公主和黎枝枝相邻而坐,另一边是萧如乐和萧晏, 四人正正好, 婢女捧了一碟子樱桃来,轻罗笑道:“这是早上宫里才送来的,今年的头一批樱桃呢,用冰镇了半天, 主子们尝尝。”   萧如乐抓了几粒放在黎枝枝的碗中, 又给长公主和萧晏挨个分了一粒, 长公主微微挑眉,故意道:“怎么就只有枝枝的最多?”   萧如乐认真答道:“姐姐的脚受伤了,要多吃一点,才能好得快。”   闻言,长公主忍俊不禁,夸道:“咱们阿央可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除了樱桃,还有冰镇的百果酒,酒味儿倒是不浓,喝起来反而甜滋滋的,回味带着些微的酸,黎枝枝十分喜欢,就着炙鹿肉,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不过酒到底是酒,她隐隐有了几分醉意,话也变得多了起来,还总是笑,眉眼弯弯的,如天边新月。   长公主瞧出来了,啊呀一声,失笑道:“怎么变成醉猫了?”   因着夜里风大,她担心黎枝枝着凉,便命婢女去取一件薄披风来,给她披着,妃色的料子衬得她肌肤愈发胜雪,脸颊却泛着微微的红,好似染了胭脂一般,端的是柳眉星眼,杏腮桃颊,般般入画。   比起果酒,萧晏更偏爱烈酒,但今天的酒似乎太烈了,他看着窝在圈椅中的少女,觉得头有些发晕,黎枝枝吃饱喝足之后,就不爱动弹了,哪怕是醉了,她也很安静,像一只慵懒的猫儿,半睁着眼,神情迷茫懵懂,目光迷蒙,透着些天真的意味。   这样的黎枝枝让萧晏想起阿喵,倘若阿喵在身边的话,他应该会把它捞起来,放在怀里摸一摸,揉一揉,捏它软弹的小爪子,然后把脸埋在它柔软细密的绒毛中蹭蹭。   阿喵在吃饱喝足的时候,脾气很好,从不会用爪子推他,黎枝枝看起来也很乖……   她轻阖着眸,纤长细密的睫羽像铺开的小扇子,在烛光下投落蜂蜜色的影子,又轻又浅,微翘的鼻尖,唇若花瓣一般,透着浅红,微微张开,还泛着水意,让人想起春日里雨后的桃花,娇嫩可爱,不知桃花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正在这时,有什么东西轻轻擦过他的手背,萧晏收回目光,定睛一看,却那是一瓣浅紫色的紫藤花,大概是被夜风吹落下来的。   他鬼使神差地拣起那一片花瓣,放入口中,只轻轻抿着,舌尖轻动,花瓣的触感柔软细腻,带着幽幽的冷香,并不浓烈,将那冷香吞咽下去时,便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心中翻涌起来,燥热传递至四肢百骸,就连目光都染上了几分灼烫。   萧晏看向黎枝枝的方向,少女丝毫未觉,仍旧靠在椅中小憩,她的眼睛已经彻底闭上了,看起来睡得很香甜,对外界一无所知,更不要说这份近在咫尺的欲|望了。   ……   等吃完炙鹿肉,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萧如乐泛起困来,不住用手揉眼睛,嚷着想睡觉。   萧晏便道:“那回府去。”   “我不回去,”萧如乐又开始耍赖了,嘟嘟囔囔地道:“我在姑姑这里睡,跟枝枝姐姐睡一张床。”   萧晏微微沉着脸,喝道:“萧如乐,你不要太放肆了。”   萧如乐如今胆子肥了,只噘起嘴,不理他,径自跑到黎枝枝身边,对着她的耳朵小声道:“姐姐,阿央和你一起睡觉好不好?”   黎枝枝像是被惊醒了,她的长睫微微颤了颤,像被惊起的蝴蝶,然后慢慢地张开来,露出一双清澈干净的眸子,那一瞬间,如秋水回波,春山摇翠,勾魂夺魄。   她看起来有些迷茫,像是没听清楚萧如乐的意思,萧如乐便又重复了一句,声音也变大了:“姐姐,阿央要和你睡觉!好不好?”   萧晏皱起剑眉,轻斥妹妹道:“你吵到她了。”   萧如乐这才意识到,连忙用手捂住嘴巴,不安地眨眨眼,又小小声问道:“姐姐,你听见了吗?”   黎枝枝忽地笑了,也小声答道:“听见了。”   萧如乐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好不好嘛?”   黎枝枝便很乖巧地道:“好嘛。”   她这时候的脾气果然很好,和阿喵一样,予取予求。   那一刻,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的太子殿下,终于承认自己嫉妒了,他竟然在嫉妒自己的妹妹。   简直是可笑!   萧晏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有点怀疑今晚是不是酒喝多了,导致自己有些许神志不清,没了理智,或许他该回去了,去小佛堂里坐着,静一静心。   萧晏正欲起身,向长公主告辞,却正好听她开口,道:“今天有些晚了,你也吃了酒,不如就在我府里歇下吧。”   告辞的话在嘴边打了一个转,又咽了回去,萧晏听见自己的声音应道:“好,那就叨扰姑姑了。”   像是为了看起来更顺理成章一些,他的声音里还染上了几分醉意。   萧晏心中自嘲,我竟不知自己还有这种无师自通的天赋。   小宴饮罢,婢女们服侍着几人去休息,因着黎枝枝的腿还未好,下人便抬来了肩舆,好让她坐上去,夜风迎面吹来,将披风吹得微微鼓起,她窝在那里,整个人显得小小一团,更像矜贵的一只猫儿了。   萧晏从前也在长公主的府上借宿过,算得上熟门熟路,下人伺候他洗漱之后,便陆续退了出去,屋里只留了一盏灯烛,光线并不明亮,只能照见方寸之地。   萧晏躺下时,手在被中触到了一处柔软而温热的物件,他心中一动,叫道:“阿喵?”   阿喵小时候很粘人,喜欢爬到被子里窝着,萧晏伸手在床上摸索着,想拎住它提出来,但是触手却是光滑柔嫩的肌肤,他心中一惊,猛地揭开被子,却见那被中果然躺了一个少女,纤细娇小,肌肤如玉,青丝散落,她抬起眸望过来,眼神清澈干净,懵懂若新雪。   她像是在端详他,紧接着,弯起眉眼笑起来,容貌昳丽如山野间桃花盛开,她轻轻哼了一声,唤道:“太子哥哥。”   少女像一只猫儿似的,趴在他怀中,一如方才那般乖巧听话,若是捏一捏她雪白纤细的手,亲一亲她如花瓣一般柔软的唇,她也不会拒绝……   ……   萧晏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明,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帐顶看了半天,方才疲累地闭上眼,默默念起心经来。   一定是昨晚吃了鹿肉的缘故,喝的酒也太烈了,又或者……   总之,做个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一个梦罢了。   正在萧晏默念经文的时候,屋门被叩响了,婢女轻声细语道:“太子殿下,宫里派人送了圣旨来,公主请您到花厅议事。”   屋子里没有动静,婢女壮着胆子又敲了几下,紧接着,门便开了,太子殿下沉着一张脸出现在门口,冷声道:“何事?”   语气里透着寒意,又像是恼怒,那婢女吓得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道:“皇上下了旨,召小姐入宫觐见,公主请您过去呢。”   作者有话说:   二更   懂的都懂 第七十八章   兴许是昨天长公主送入宫中的那些鹿肉, 提醒了当今圣上,他终于记起来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于百忙之中抽出空暇, 要见一见胞妹认下的那个义女。   这本也算得上一桩好事,可是问题来了, 黎枝枝昨日才扭到了脚,还未好全, 这会儿如何能入宫?   萧晏皱着眉, 不悦道:“早不召见晚不召见,偏偏这个时候想起来了, 姑姑昨天就不该送鹿肉给他。”   长公主斜了他一眼, 没好气道:“他好歹是你亲爹,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萧晏语气淡淡道:“虽说是爹, 可亲不亲就难说了。”   姑侄俩你一句我一句, 正在这时, 黎枝枝被婢女扶着从屏风后出来了,萧晏闭了嘴,长公主连忙道:“怎么出来了?小乖乖,快坐下。”   见她紧张,黎枝枝便道:“我不要紧的, 只是抻着筋了, 昨天上了药,用帕子敷一敷,倒是不那么疼了,能走的。”   “不要强撑, ”长公主劝道:“腿伤可不是什么小事, 看看你太子哥哥就知道了。”   萧晏:……   黎枝枝再三保证, 她的腿并没有什么大碍,还来回走了几次给长公主看,但见她行动如常,长公主才略略放下心来,道:“既如此,咱们这便入宫吧。”   又命人去套了车马,带上黎枝枝和萧晏等人,往皇宫的方向而去,路上的时候,长公主叮嘱黎枝枝面圣的一些忌讳,什么事不该做,什么话不该说,仔仔细细,恨不得亲自代她去。   黎枝枝都一一记下,末了,长公主又道:“皇上的脾气……有些严肃,他待谁都一样,所以你见到他的时候不要慌,只如往常一般便可。”   黎枝枝点点头:“我明白了。”   一路无话,等入了宫里,黎枝枝看着那气势恢宏的巍峨宫殿,玉砌朱阑,金顶琉璃瓦,那朱墙像是要压下来似的,人走在宫道上,不免有一种自己极其渺小的感觉,并油然生出些许敬畏之心。   想来这便是天家的气势,黎枝枝愈发谨慎小心了许多。   等入了一道宫门,便有宦官迎上前来,陪着笑恭恭敬敬地向长公主等人行礼,这才细声细气道:“皇上这会儿正在御花园里等着您呢,奴才引诸位主子过去。”   他微微躬着身子,在前面领路,一路上,长公主都牵着黎枝枝的手,如同安抚一般,一行人穿过数道宫门游廊,才终于抵达了御花园。   远远的,黎枝枝就看见那小亭中坐了个人,侧对着他们,手里正拿着什么在看,不时和身边人说几句话,那人连连点头,神色恭敬。   黎枝枝便知道,这位大概就是当今天子景明帝了,大约是察觉到有人过来,他抬起头,朝这边望来,领路的宦官正欲上前通禀,景明帝却抬了抬手,站起身来。   长公主带着黎枝枝等人迎上去行礼,笑道:“臣妹拜见皇上。”   景明帝摆手,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如长公主所说,他很严肃,就连声音都是紧绷的,透着一股子威严,黎枝枝垂眉敛目,跟着长公主起了身,却也不敢乱看,只盯着自己面前的方寸之地。   景明帝命人赐了座,又与长公主寒暄几句,目光掠过一旁的萧晏,在他的腿上停留片刻,问道:“腿如何了?”   萧晏并不与他对视,语气很平静地道:“回父皇的话,儿臣的腿伤还未痊愈。”   景明帝道:“还好得了么?”   帝王的语气也很平静,就好像在问的不是他儿子的腿,而是一截木头,又或是别的什么,总之没什么关怀的情绪,例行公事一般。   “儿臣不知。”   “那就叫太医再看看吧。”   父子间一问一答,乏味无趣,没有半点温情可言,于是这段对话就到此为止了,紧接着,景明帝就叫了萧如乐的名字:“躲在后面做什么?过来。”   自打进了御花园那一刻起,萧如乐就变得十分安静,不复平日的活泼,她打小就害怕景明帝,如今听得他唤自己,垂眉耷眼,小步小步地磨蹭过去,景明帝的眉心都皱成了川字:“朕能吃了你?”   萧如乐只好又加快了几步,在他面前站定,垂着头,不安地用手指搓着衣袖,景明帝打量她片刻,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只轻轻摆手:“去玩吧。”   萧如乐登时雀跃起来,忙不迭跑开了,萧晏对随行侍卫使了一个眼色,徐听风会意,连忙跟了上去。   正在这时,黎枝枝忽然听见自己被点了名:“这个就是你认的干女儿?抬起头来。”   黎枝枝心中微微一紧,依言照做,看清景明帝的时候,她还有些讶异,因为他看起来和萧晏着实太像了,不提二人的年纪差距,端看眉眼脸型,明眼人只要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对父子,只是两人气质却截然不同。   大概是身居高位多年,景明帝看起来更威严,喜怒不形于色,整个人由内自外散发出一种压迫感,那双锐利的眼睛看人时,就仿佛能将人钉在原地。   帝王如今已过天命之年,眼角堆了皱纹,眉心微微隆起,鬓发斑白,给他添了些许老态。   他在打量黎枝枝,片刻后才问道:“听说你是黎侍郎府上的远房亲戚,叫什么名字?”   黎枝枝恭谨答道:“回禀皇上,民女姓黎,名枝枝,义母赐字萋萋。”   景明帝随意问道:“枝枝,是哪个枝?”   黎枝枝道:“是涧底孤松二千尺,殷勤留看岁寒枝的枝。”   “涧底孤松二千尺,殷勤留看岁寒枝,”景明帝念了一遍,就半晌没说话了,正在黎枝枝心中忐忑的时候,他忽然又看向长公主,道:“你这个义女认得还算不错。”   还算不错,这短短四个字,对于景明帝而言,已经是他给出的颇高赞誉了,长公主心知肚明,这一关算是过去了,便露出一个笑来,道:“臣妹的眼光一向不错,看来皇上这次也是认同了。”   景明帝眼角的皱纹略略动了一下,看起来很像一个细微的笑意,黎枝枝都疑心自己是看错了。   正在这时,有宫人过来,轻声禀道:“皇上,容妃娘娘和纯妃娘娘求见。”   景明帝听了,便道:“让她们过来吧。”   纯妃娘娘,黎枝枝在心中咀嚼着这四个字,在不久前的游春宴上,萧嫚就是设计赵珊儿摘了纯妃娘娘种的花,而在更遥远的上一辈子,黎枝枝背了偷花的黑锅,被这位娘娘罚跪了整整一日。   她正思量间,不远处的长廊尽头来了两行人,打头的两位女子,一个身着姜黄宫装,容貌生得艳丽无双,云鬓雾鬟,金雀钗头,转盼如波眼,娉婷似柳腰。   而另一位则是穿了一袭淡青色衫裙,玉颜胜雪,眉如远山,气质清润,行动间翩然若有仙姿,正是黎枝枝上辈子见过的纯妃娘娘。   那身着姜黄宫装的美貌女子,想来便是容妃了,这二人看起来都只有十八九岁的模样,虽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却各有各的美丽。   二人走近前来,行过礼之后,景明帝便让人给她们赐了座,容妃的性格看起来更外向一些,笑着同长公主寒暄打招呼,目光又落在黎枝枝身上,好奇道:“早听说公主殿下认了义女,想来就是这位姑娘了吧?这模样气质,真真是世间少有了呢。”   她说话时笑眯眯的,虽然是奉承的话,却让听的人十分舒坦,长公主果然很高兴,对黎枝枝道:“枝枝,快来见过容妃娘娘。”   黎枝枝依言站起,向容妃福了福身:“见过容妃娘娘。”   容妃亲昵地拉着她的手,笑吟吟道:“我家中也有一个妹妹,年纪同你差不多大,只是因老家太远,好几年没见了,如今看见你便觉得亲切,以后若是得空,可以跟着公主殿下一起,多多来宫中玩。”   黎枝枝自是颔首应下,比起热情的容妃,纯妃的态度就显得冷淡许多,她的性子似乎就是如此,只和黎枝枝说了几句话,便端着茶盏安静地坐在一旁,不再言语了。   在场的一干人等,虽然看起来很多,但是景明帝不怎么爱闲谈,纯妃安静,萧晏更是懒得说话,所以一时间只有容妃和长公主在交谈,间或让黎枝枝搭几句话,气氛看起来也不那么冷清了。   又聊了几句,容妃像是想起什么事情,哎呀一声,笑着对景明帝道:“说起来臣妾今日来拜见皇上,还是有正事儿的,因和公主殿下一时聊得开心,都险些忘了。”   景明帝的心情看起来尚可,道:“你有什么正事?”   “还不是上一回皇上交待的事情,您自己都忘了么?”容妃娇嗔道:“可真让臣妾难过。”   没等景明帝说话,一旁的纯妃淡然开口道:“你有什么事情,只管直说便是,何必让皇上猜来猜去?皇上日理万机,忙于政事,哪像你我一般清闲?”   容妃掩口轻笑道:“那清闲的应该只有纯妃娘娘,臣妾谨遵圣旨,日日在宫中练笔作画,可是忙得连吃饭都顾不上了。”   景明帝听了,像是想起什么,道:“原来是这件事,朕之前让你学画,你学得如何了?”   “臣妾可没有辜负圣心,”容妃面上露出小小的得意,道:“略有小成罢了。”   景明帝颔首,道:“让朕看看。”   便立即有两名婢女上前来,将一个卷轴小心展开,一幅寒梅图徐徐展露在众人面前。   那幅画很简洁,上面是大片的留白,唯有左上角斜斜探出一道梅枝,遒劲盘曲,透着一种古朴的美,枝头缀着一朵半开未开的红梅,上面覆着一片洁白的雪,有雀鸟不知从何处飞来,双翅微敛,欲落在梅枝上,另一只雀鸟正歪着头,似乎对那朵梅花十分好奇,于是整幅画便显得分外生动灵巧起来,意趣十足。   除此之外,旁边还以簪花小楷写了一行诗:风递幽香去,禽窥素艳来。   黎枝枝的表情霎时变得有些古怪,这幅画不是她在山色堂所作的么?后来听赵珊儿说是被萧嫚偷走了,如今竟然又出现在了皇宫?还是在天子宠妃的手中?   黎枝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萧晏似有所觉,朝她看了过来,眼神透出疑惑,像是在问怎么了?   黎枝枝微微摇首,收敛了表情,又去看容妃和景明帝的反应,容妃沾沾自喜,而景明帝则是在仔细端详那幅画,沉吟片刻,才道:“此画确实画得很不错,这一句诗更是点睛之笔。”   “不过,”他话锋一转,看向容妃,道:“朕觉得应该并非出自你手。”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七十九章   “朕觉得应该并非出自你手。”   景明帝说出这一句话时, 让除了黎枝枝以外的所有人都是一怔,纯妃更是抬起手掩了掩口,才忍住没笑出声, 容妃面上却没有丝毫慌张的意味,反而笑着称赞道:“皇上真是慧眼如炬, 臣妾还以为您瞧不出来呢,不想一眼就被看穿了。”   景明帝的眉眼威严, 淡声道:“你连捏笔都是练了半个月才学会的, 如何作得出这种意境深远的好画?”   容妃悻悻地撇了撇嘴,又让人另取了一幅卷轴呈上来, 老老实实地坦白道:“那一幅是臣妾临摹的, 这一幅才是真迹,皇上您快看看, 臣妾摹得像么?是不是有进步了?”   “你还敢邀功?”景明帝看了看, 轻斥道:“投机取巧, 朕让你练习作画,你就挑这种着墨少的画来糊弄朕,只习其形,不得其神,摹来何用?”   虽然是斥责之语, 但是他的面上却没有多少怒意, 倒像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然后目光又落在那画上了。   两幅寒雀窥梅图放在一处,懂行的人立即就能看出些许差别来,容妃临摹的那一幅明显更差, 雀鸟呆板, 梅花颜色不够艳丽夺目, 到底少了些灵气,如同稚童所画,而那一幅真迹,看起来就生动许多,那雀鸟仿佛要振翅从画中飞出来似的。   景明帝端详了许久,才颔首道:“这幅画确实很好,诗也相得益彰,是何人所作?怎么没有落款?”   闻言,容妃只是摇首,道:“臣妾也不知,这可是花了好些钱从别人那里买来的,特意挑中了这幅,皇上喜欢?”   她想到什么,美目一转,笑意盈盈道:“那臣妾就将此画献给皇上了?左右臣妾也看不懂画,留下来反倒是暴殄天珍了,还是送给皇上这爱画之人吧,您每日处理完政事,看上几眼,心情都会变好。”   景明帝倒是没拒绝,宦官恭恭敬敬地捧走了那一幅真迹,他又道:“你改日着人去问一问,这作画之人是谁。”   容妃满口答应下来,而作画之人黎枝枝坐在一旁,微微垂眸,遮去了眼底的讶异。   景明帝竟然收下了这幅画,还要找作画之人?   容妃又说这画是从别人手里买的,且先不论究竟是怎么买到的,源头一定是在萧嫚那里。   黎枝枝清楚地记得,上一辈子也发生过这种事,她在山色堂作的寒梅图失窃,如果真是萧嫚偷走了,最后那幅画兜兜转转,同样流入宫中,同样如今日这般,经过容妃到了当今天子的手中,他会派人去寻作画之人,最后找到萧嫚头上。   萧嫚会如何作答?   不必想都能知道,对方肯定不会说出作画的人是她黎枝枝,但若是萧嫚冒认下了那一幅画,她又会如何对待自己呢?   难怪……   或许她上辈子被淹死在花池里,并不仅仅是因为黎素晚的诬陷。   黎枝枝袖中的手一点点握紧,指甲掐入掌心,带来些许的隐痛,此时她要极力咬住牙根,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一刻,她想起了许多事情,想起她被按入水中的时候,想起那些水争先恐后地涌入她鼻腔和喉咙的时候,想起她窒息,最后无力沉入水底的时候,想起那尖利的女声在叱骂她……   真是不知羞耻!   世子,您看她这副不知悔改、死不承认的嘴脸,一定要好好惩罚她一番!她既然敢动手推晚儿下水,不如也让她吃一吃苦头,免得下次再害人。   把她按下去!   那种被淹没的窒息感又来了,临死前绝望的挣扎在黎枝枝脑中一幕一幕闪回,清晰无比,是凌迟一般的痛苦,令她手足僵硬,几乎不能动弹。。   都过去这么久的时间了,黎枝枝本以为自己已经渐渐淡忘了,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并非如此,她根本不是忘记,被强行溺死于水中的那种痛苦,如何能彻底忘记呢?   直到如今她仍旧不敢靠近水边,每次看见,黎枝枝都能想起那朦胧的水绿,水面金灿灿的、近乎惨白的阳光,还有那些狰狞如恶鬼一般的脸孔,嘲笑地看着她死去……   茶盏倏地脱手落下去,跌在脚边,雪白的瓷片飞溅起来,茶水打湿了裙裾,这动静引得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却只见黎枝枝闭着双眸,浑身失了力气,往后倒下去。   长公主下意识伸手拉住她,惊叫道:“枝枝!”   还有一个身影更快,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冲着黎枝枝奔了过去,在她倒地之前,险之又险地将其接入怀中。   那人正是萧晏,他急切地打量着怀中的少女,叫道:“枝枝?枝枝!”   黎枝枝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双目却依然紧闭,她洁白的额头上隐隐有冷汗,秀眉蹙起,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嘴唇都失却了血色,仿佛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这一变故令众人都措手不及,还是景明帝吩咐道:“来人,去叫太医来,先让她去躺下。”   好在小亭不远处便有休憩之所,萧晏抱起黎枝枝就往那边狂奔,连小内侍都跟不上他的步子,只一个劲儿道:“太子殿下,殿下,您慢着些,当心脚下……”   景明帝看着他那步履如飞、头也不回的架势,一时间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才转头吩咐内侍:“记得把轮车给太子送过去。”   内侍:……   “除此之外,”景明帝面上神色冷肃,道:“今日在御花园伺候的所有人都押下去绑起来,待查清楚之后,再作发落。”   他的声音阴沉沉的,透着一股子风雨欲来的压迫,令所有人都心惊胆战起来。   不多时,老太医就被请过来了,一路疾走,好悬没把他一身老骨头跑散架,他才刚刚进了殿内,就被长公主拽过去,急切道:“太医,你快给我女儿看看,她这是怎么了?”   “好,好,容……容老臣……”老太医步履踉跄,几乎是被拖到榻前,一眼就看见旁边还坐着太子殿下,景明帝竟然也在,他不由一惊,心道,这病的人究竟是哪位大人物啊?   老太医定睛一看,却见那榻上躺着一名少女,双目紧闭,面如金纸,额上冷汗涔涔,神情似乎极为痛苦,景明帝严肃道:“张太医,你给她看看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中了毒?”   老太医连声应是,伸手去摸黎枝枝的脉,听了半天,觉得不对,凑近仔细看了看,惊声道:“咦,这人怎么不出气儿了啊?”   长公主一听,险些两眼一翻晕厥过去,旁边的宫婢急忙扶住她,一迭声大呼小叫,满屋子简直如同沸水开了锅。   萧晏一把揪住老太医的领子,凤目泛红,惊怒骂道:“放你的狗屁,她明明还在发抖,怎么会没气?你这庸医!”   老太医差点没被他勒死,大声呛咳起来,磕磕巴巴地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让老臣再看看……”   萧晏这才放开他,老太医哆嗦着伸手去探黎枝枝的鼻息,虽然没感觉到气息,但是人到底还是活着的,就是不知为何,她不肯吐息换气,就好像……就好像溺水了似的。   人哪还能给自己憋死?   老太医忙取出金针来,替黎枝枝扎了几针,紧接着便感觉她整个人一颤,原本紧紧绷起的身子倏然软倒下来,她像是终于能顺畅呼吸,贪婪着大口大口地喘气,因为太过用力,反倒咳嗽起来。   萧晏也跟着大松了一口气,轻轻替她拍背顺气,小声唤她名字,声音轻柔,像是唯恐吓着了她:“枝枝?枝枝?”   长公主也轻声叫道:“好孩子,枝枝,小乖乖,快醒一醒……”   黎枝枝终于恢复了神智,睁开双目时,发现长公主正在关切地看着自己,小心问道:“小乖乖,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疼啊?”   黎枝枝茫茫然醒转,想起那如噩梦一般的记忆,她眨了眨眼,鼻尖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她伸手抱住长公主,如同孩子找到了依恋的母亲,哽咽道:“娘,我好难受啊……”   长公主也是后怕不已,闻言愈发心疼,立即把她搂入怀中,连声抚慰,萧晏在一旁看着,连个字儿都插不进去,正觉得满腔郁气,就在这时,一个内侍推着轮车过来,小声禀道:“殿下,皇上吩咐奴才给您送过来的。”   萧晏:……   他看向景明帝的方向,帝王的眉眼依旧威严,却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负着手离开了内殿,消失在门口处。   作者有话说:   二更   萧晏:刚刚那是医学奇迹。 第八十章   “不是中毒?”景明帝的神色似有不信, 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老太医,道:“你确定?”   帝王语气中的威势十分迫人,张太医顿时紧张起来, 擦了擦额上的汗意,道:“老臣已用银针试过了, 黎姑娘用的茶里确实无毒。”   景明帝又道:“她随身带的东西呢?也查了?”   张太医忙道:“查了,查了。”   他顿了顿, 又小心道:“从黎姑娘的脉象和面色来看, 并无中毒迹象,皇上和长公主殿下无需担忧。”   长公主连忙问道:“那枝枝因何突然昏厥?莫不是生了什么病?”   张太医谨慎地措辞:“突然昏厥有许多原因, 有身体虚寒, 血气不足的,也有受了惊吓的, 亦或是身有隐疾, 所以不能一概而论。”   景明帝道:“如此说来, 你是不知其中原因了?”   他的声音淡淡,却不怒自威,张太医急得又开始擦汗:“这个……”   正在这时,黎枝枝从内殿出来了,身后跟着萧晏, 长公主见了, 立即关切道:“怎么起来了?快,回去躺着休息。”   “娘,我不要紧的,”黎枝枝上前来, 向景明帝行礼, 低垂着头, 面露歉意道:“民女无状,御前失仪,请皇上恕罪。”   景明帝摆了摆手,示意她起来,打量她几眼,才道:“无事就好。”   他顿了片刻,又对长公主道:“再派几个太医去公主府,给她仔细把脉看看。”   长公主和黎枝枝谢过圣恩,景明帝才看向萧晏,他现在是站着的,瞧着双腿完好,遂对张太医道:“卿的医术确实有过人之处,人未至而病先愈,该赏。”   说着便命内侍给他派了赏,可怜张老太医刚刚还在为自己的医术感到惭愧,这会儿又莫名其妙被圣上亲口夸了,一时间满头雾水,万分惶恐,暗暗道,帝王之心,果然反复无常,喜怒不定,伴君如伴虎啊。   老太医连忙恭敬地叩谢隆恩,这才捧着赏赐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空气安静,萧晏坐在轮车上,哪怕是被景明帝识破了,表情也依旧是不尴不尬,他只说自己腿伤未愈,又没说自己是腿断了站不起来,瘸了也是未愈。   于是十分心安理得。   景明帝也没再理会他,而是转头和长公主说了几句话,长公主轻声道:“臣妹还有一事,想和皇上商议。”   闻言,景明帝顿时会意,道:“朕要去御书房,边走边说吧。”   长公主便对黎枝枝叮嘱道:“枝枝,我一会就回来,你在这里休息,或者同太子殿下走一走,只是不要走远了。”   黎枝枝颔首应道:“是。”   长公主便和景明帝一同离开,等穿过两道游廊,出了御花园,远远便看见前方有两队侍卫迎过来,各个身长八尺,腰挎长刀,威风凛凛。   景明帝不喜用宦官,尤其是近些年,除了日常起居以外,其他事宜一概不许太监插手,平日里出行,随从皆是侍卫,其原因细究起来,大概还是因为当年的阉人乱政之事,那时茂帝还年幼,不能亲政,李太后便肆无忌惮地与阉党互相勾连,垂帘听政,祸乱朝纲,在宫变成功之后,景明帝一度将宫里的大太监都赶尽杀绝,只留下了一些年纪小的。   “说罢,”景明帝开口问道:“什么事情?”   长公主道:“皇上今日见到枝枝了,见到这孩子如何?”   “看你那样子,不只是认她当个义女,你要为她求什么?”说到这里,景明帝转头看了她一眼,道:“有话直说。”   长公主笑了笑,道:“真是什么瞒不过皇兄的眼睛。”   她顿了片刻,轻声道:“臣妹实在喜欢枝枝,想求皇兄为她封个郡主,不知皇兄答不答应?”   景明帝淡淡问道:“这提议封号一事,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黎府那边授意?亦或是,黎枝枝自己向你求的?”   长公主没想到他竟会疑心到这个份上,急忙解释道:“是臣妹自己想的,和枝枝没有关系,那孩子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因担心景明帝对黎枝枝生出误会,长公主又道:“枝枝是个好孩子,她从未向臣妹索要过什么,哪怕给了她,她也是推拒再三,不敢心安理得地收下。”   闻言,景明帝便道:“你看重她,自有你的道理,朕相信你的眼光,涧底孤松二千尺,殷勤留看岁寒枝,能作出这句诗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卑劣之人。”   说到这里,他负着双手,似在沉吟,忽然问道:“这黎枝枝的亲生父母都已不在了?”   长公主心里微微一突,才答道:“臣妹听黎府是这么说的,说枝枝双亲不在人世了,黎侍郎便收养了她,黎府上下也都称她表小姐。”   这个回答颇有些巧妙,她说的都是实话,纵然来日有个万一,那也不关她和黎枝枝的事情。   “嗯,”景明帝应了一声,松口道:“此事朕允了,一会便拟个旨意传下去,让礼部挑个日子,准备授封之事吧。”   长公主本以为还要费些口舌,却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顿时松了一口气,微笑道:“那臣妹就代枝枝谢过皇兄了。”   谁知景明帝忽然问了一句:“怎么,你以为朕不会答应?”   闻言,长公主一怔,还没等她说话,景明帝又摆手,道:“罢了,朕要去批折子了,还有别的事吗?”   长公主自是不敢打扰,便提出告辞,在原地目送帝王仪驾远去,景明帝年长她八岁,身量颇高,骨架也大,长公主自小就很羡慕他,这么宽阔强健的身材,舞起长|枪的时候,举重若轻,飒爽利落,十分好看。   从小到大,她心中最敬仰的人,也正是她的胞兄,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背影不如从前那般笔挺高大了,长公主有些恍惚地想,原来已过去这么多年了。   ……   御花园。   自打景明帝和长公主走后,容妃和纯妃也都各自散去了,只留下黎枝枝和萧晏二人,她有些心不在焉,看见不远处的廊下,挂着一只鹦鹉,宫人正在小心翼翼地给它喂食。   “怎么了?”   萧晏的声音唤得她回过神来,黎枝枝摇首道:“我没事。”   萧晏只看着她,不信道:“你的脸上分明写满了有事两个字。”   “太子哥哥这么关心人家啊,”黎枝枝眸子一转,笑意盈盈道:“既然如此,哥哥不妨猜一猜啊。”   少女笑得狡黠灵动,萧晏心中微微一跳,定了定神,才问道:“是因为容妃之前拿出的那幅画?”   没想到还真叫他猜中了,黎枝枝不由怔住,面露讶色,正在这时,有一名宫婢过来行礼,恭恭敬敬地道:“黎姑娘,容妃娘娘请您前去听雪亭叙话。”   闻言,黎枝枝正欲起身,萧晏却一把拉住她,微微眯起凤眸,盯着那婢女道:“容妃叫她有什么事?方才为何不说?”   语气有些锐利,那宫婢似乎很怕他,战战兢兢地道:“奴、奴婢不知,只是娘娘是这么吩咐的……”   她看起来简直快要哭出来了,浑身都打哆嗦,倒叫人有些不忍心逼问了,但是萧晏并未松口,只是道:“你去回容妃娘娘,枝枝对皇宫不熟悉,怕走迷了路,况且长公主殿下叮嘱她在这里等候,不好离开,她若有什么事情,大可以来御花园。”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孤如今腿伤未愈,需要照顾,离不开枝枝。”   黎枝枝:……   眼看那宫女吓得瑟瑟发抖,黎枝枝柔声安抚道:“劳烦你去回禀娘娘吧,既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想必娘娘不会怪罪你的。”   相比起萧晏的不客气,黎枝枝的态度简直是让人如沐春风,那宫女果然安心许多,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萧晏看了黎枝枝一眼,哼出一声轻笑,道:“你倒是很会就坡下驴。”   “咦?”黎枝枝面露无辜,故意道:“难道不是太子哥哥伤了腿,身边离不得我么?”   看她那得意洋洋,还要故作无害的模样,像一只翘着尾巴的小狐狸,让萧晏心里痒痒的,很想拽一下她的尾巴。   不多时,容妃竟然亲自前来了,人未至而笑声先到,香风阵阵,她施施然入了亭子,黎枝枝起身向她行礼,她只随意摆了摆手,又和萧晏打了招呼,这才在旁边坐下来,笑着对黎枝枝道:“枝枝妹妹坐呀。”   黎枝枝依言坐下,却不想萧晏开口道:“娘娘叫错了。”   容妃一怔,萧晏淡淡提醒道:“枝枝是长公主殿下的义女,与孤是兄妹相称。”   “哎呀!”容妃这才反应过来,美目一转,笑道:“是本宫一时嘴快,没动脑子,黎姑娘和太子殿下可别生气。”   黎枝枝自然称不敢,容妃又摒退了宫人,这才道:“其实本宫来这一趟呢,是想问问黎姑娘一件事情。”   听闻此言,黎枝枝心中便有些预感,果不其然,容妃盯着她,好奇问道:“当时本宫拿出那一幅画时,姑娘似乎有些意外,难道姑娘认得那作画之人?”   黎枝枝想了想,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是踌躇道:“民女也想问娘娘,那一幅画是从何处得来的?”   容妃摇了摇纨扇,笑道:“本宫不是说了么?是从人手里花钱买的,当时还买了好几幅画,也就那一幅看起来最简单,卖画给本宫的人,不知姑娘认不认得,是荣安县主萧嫚。”   果然如此,黎枝枝心中恍然,容妃仔细端详她的神色,道:“怎么?看起来你和这位县主是认识的?”   黎枝枝微微一笑,道:“我与荣安县主同在明园读书,也是同窗了,至于那一幅画么……”   容妃追问道:“那幅画怎么了?”   黎枝枝面露犹豫之色,道:“不知该如何同娘娘说,那一幅画的来历,不太正当。”   “不太正当?”容妃蹙起眉,问道:“怎么个不正当法?”   黎枝枝轻声道:“因为它是被人窃走的。”   作者有话说:   一更~   二更正在写 第八十一章   乍闻黎枝枝的话, 容妃的第一个反应是不信,道:“她到底是个县主,有头有脸的, 如今晟王府虽然没落了,但是产业还是有一些的, 本宫听说东市有一条街的铺子都是她的,这般身家, 何必去偷一幅画?”   “因为……”黎枝枝微微垂眸, 道:“那幅画正是民女所作的。”   “什么?!”   容妃面露惊色,道:“是你画的?那皇上方才问的时候, 你为何不在当场说出来?”   黎枝枝神色有些腼腆, 轻声道:“那时娘娘向皇上献画,民女却贸贸然站出来认领, 岂不是抢了娘娘的风头?”   听闻这话, 容妃心里顿时舒坦了几分, 瞧她也更顺眼了,黎枝枝说得不假,其实她平日里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但那会儿当着纯妃在场,黎枝枝若抢她的风头, 恐怕还真的会叫她心里不快。   容妃觉得这黎枝枝是个很上道的, 神色都和煦了不少,道:“你倒真是个知情识趣的妙人,难怪长公主殿下那么喜欢你呢,再说那画被偷走了, 是怎么个意思?你仔细给本宫说说?”   比起方才, 这会儿她已经开始相信黎枝枝了。   黎枝枝十分诚挚地答道:“不瞒娘娘说, 那一幅画是民女在明园上课的时候所作,包括教书的先生、同窗,当时许多人都看见了,但是后来那幅画却莫名失窃,民女起初也没在意。”   “哎呀,这怎么能不在意呢?”容妃不赞同地提点道:“这么好的一幅画,被人偷走了,必然是存了害你的心思。”   “娘娘说得有理,”黎枝枝抿着唇笑了笑,道:“后来也有同窗告诉我了,说看见是荣安县主拿走了画。”   “真是她啊!”容妃叹道:“后来呢?你去找她对质了么?”   黎枝枝摇首,道:“民女想着一幅画也没什么要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贸贸然去质问,反倒坏了同窗的情分。”   “你这脾气也太软和了些,”容妃蹙起眉,气道:“若是换了本宫,说什么也要问个清楚,再扇她两个大嘴巴子,什么人啊,好歹是个县主,怎么尽做些下三滥的勾当?本宫从前穷的时候,也没偷人家一个子儿呢。”   黎枝枝笑了,道:“娘娘是个爽利人。”   “本宫向来如此,”容妃摇了摇纨扇,微扬下颔,道:“丁是丁,卯是卯,如今她偷了你的画,又转卖给本宫,倘若你方才站出来认了……”   她突然哎呀一声,惊道:“那本宫岂不是要在皇上面前要丢大脸了?”   那纯妃估计不知道会怎么讥笑她呢。   想到这里,容妃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方面庆幸于黎枝枝是个懂事的,一方面又越发讨厌那萧嫚了,她紧紧捏着扇柄,火冒三丈道:“你放心,本宫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的,且等着瞧好了。”   “这……”黎枝枝犹豫道:“会不会太麻烦娘娘了?”   容妃却道:“就算没有你的缘故,本宫也是要找她算这笔銥嬅账的。”   闻言,黎枝枝便没再劝了,对于这个结果,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容妃能从萧嫚手中买画,这两人必是有几分干系,黎枝枝不想这么莽撞,自己亲自出头,她更想借着容妃的手,把萧嫚揪出来。   一想到上辈子,她不知躲在暗地里算计了自己多少次,黎枝枝心中就厌恨无比。   等容妃走了,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萧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你倒很有几分忽悠人的本事,看来是我多虑了。”   黎枝枝甜甜一笑,道:“太子哥哥说得哪里话?还要仰仗你多多照顾我呢。”   看着她那狡黠的神情,萧晏又觉得手痒痒了,想捏她一下。   正在两人说话间,长公主回来了,她的眉梢眼角都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步履轻快,萧晏一看,便心知肚明,剑眉轻挑道:“他答应了?”   黎枝枝有些疑惑:“谁答应了?”   “是皇上,”长公主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高兴道:“我方才向皇上为你请封郡主,皇上答应了。”   “郡主?”黎枝枝登时愣住了。   ……   正是傍晚时候,六部的官员陆续下了值,黎岑出了户部的大门,往外走去,路上遇见了一名同僚,对方向他拱了拱手,笑道:“黎大人,恭喜啊。”   黎岑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连忙拱手,还未来得及问话,经过礼部的时候,几个礼部官员从里面出来,看起来也是下值了,见了黎岑,纷纷笑着拱手贺道:“黎侍郎,恭喜恭喜。”   “黎大人,这种大喜事,可千万要记得请咱们吃酒啊。”   “就是就是,去清风楼吃酒。”   一连串贺喜,贺得黎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这万年不动的官位要往上晋升了,但是最近没听到消息,难道是礼部先得了风声?   黎岑心中登时一动,喜上眉梢,连连拱手道:“同喜,同喜。”   末了,他又小心试探着问道:“诸位,不知黎某这是要迁为何职?”   “迁职?”一个官员面露讶异,像是不懂他的意思:“什么迁职?”   另一个忙恭贺道:“黎大人要迁职了啊?真是大喜事啊,恭喜恭喜!”   众人又连声贺喜,起着哄要去清风楼吃酒。   礼部众人以为黎岑要晋升了,黎岑听他们言谈,也以为自己要晋升了,喜不自胜,当即领着他们去清风楼吃了一桌宴席,还打发小厮回府告诉黎夫人,他要升官了,今晚宴请同僚,晚些时候再回去。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众人吃吃喝喝,酒足饭饱之际,黎岑才想起来又多问一句:“诸位,不知黎某要迁个什么官职啊?”   被问话的那个礼部官员睁着一双醉眼,闻言大笑道:“嗯?黎大人说笑了,是你要升官儿,你不知道自己……嗝、升什么官儿么?”   黎岑不禁无奈道:“黎某当真不知,故而才请教诸位。”   一个捉着鸭脖啃的官员头也不抬地道:“这不可能啊黎大人,你升官儿,要先经了吏部商议,再奏请皇上,最后才发下圣旨,让咱们礼部着手,在这之前吏部就会派人来同你接洽,无论如何,礼部也不能先比你得到消息。”   “刘大人说的在理。”   黎岑表情一僵,看着众人,疑惑道:“那为何诸位一见黎某,就都说恭喜?”   所有人都看向他,那个吃鸭脖子的官员愣了一下,道:“怎么,黎大人还不知道么?”   黎岑心中一紧,知道自己是误会了什么,艰难地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知道什么?”   “哟,”另一个官员搓了搓手,嘿嘿笑道:“你们都没跟黎大人说呢,就让黎大人请吃酒席了,嗐,瞧瞧这都什么事啊!”   其他人反应过来,连忙争先恐后道:“黎大人,是令媛……”   “皇上下旨,要封令媛做郡主了!”   “什、什么?!”   黎岑目瞪口呆,礼部的官员还在喜气洋洋地夸道:“虽然圣旨还没下,但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黎大人真是好福气啊,令媛认了长公主做义母,如今又被封为郡主,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是啊,恭喜黎大人。”   “恭喜恭喜。”   又是一番恭喜,黎岑却如同兜头被泼了一桶冷水,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满桌子杯盘狼藉,一时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是好事,黎枝枝被封为郡主,这确实是一件大好事,可似乎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啊。   好好的亲女儿变成养女,养女又成了别人的义女,如今已有半个多月不着家了,那还是他女儿吗?   这喜事还是黎府的喜事吗?   到了夜半时分,一顶青篷小轿在黎府门口停下来,门房发现了,连忙高声叫道:“老爷回来了!”   一时间,府里头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兵荒马乱,黎岑从轿子里下来,看见黎夫人带着一双儿女迎出来,喜气洋洋,殷勤万分地道:“老爷,快,快进去休息,喝一杯茶。”   他们都没发现黎岑有些恍惚的表情,门房在旁边点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巨响,吓得黎岑一哆嗦,回过神来,惊怒叫骂道:“做什么?这都是在做什么?!你们疯了是不是?!”   他咆哮着,近乎嘶吼,声音响彻整条寂静的长街,所有人都呆住,黎夫人连忙解释道:“老爷高升,我想着热闹热闹,府里头沾些喜气——”   “热闹什么?!”黎岑再也忍不住,维持不住往日的从容儒雅,红着一双眼破口大骂道:“都给我滚进去!都滚!”   黎夫人表情一变,不明所以,但还是忍着气道:“老爷这是怎么了?您如今好不容易高升了官,怎么倒发这样大的火?是不是谁惹着您生气了?”   “就是你这蠢妇的错!”黎岑脸色铁青,反手就甩了她一巴掌,黎夫人痛呼一声,险些跌坐在地,众人连忙扶住她,黎岑咬牙切齿地骂道:“不是我升官,是黎枝枝被封为郡主了!”   他想起清风楼宴席上,那些礼部官员古怪的目光,那隐隐的嗤笑,他会错意的尴尬,黎岑只觉得颜面无光,恨不得当即从宣德门楼上跳下去。   这事儿就要传开了,被旁人当做谈资笑料,口耳相传,叫他明日如何去面对那些同僚?   黎夫人也呆住了,紧紧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丈夫,那鞭炮声音还在继续聒噪地响着蹦跳着,在她的脑仁里跳,跳得额上青筋隐隐,噼里啪啦,好似一个个响亮的巴掌,甩在她的脸上。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八十二章   黎夫人卧病在床了好几天, 那一天当着全府上下的面,她挨了黎岑一巴掌,还得知黎枝枝被封了郡主, 心中又惊又气,悔得肠子都青了, 接连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就连夜里做梦都在后悔, 忧思不寐,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整个人都瘦了许多。   偏偏还有人不肯叫她安生, 宋夫人专程上门来拜访, 但见黎夫人形容憔悴,惊道:“才一阵子不见, 姐姐这是怎么了?”   黎夫人看见她就心生厌烦, 只敷衍道:“前几日吹了风, 不慎着凉,得了伤寒。”   宋夫人故作讶异,道:“这都快六月了,姐姐怎么还能得伤寒呢?要多多注意身体才是,如今啊, 枝枝眼看就要封郡主了, 光宗耀祖,姐姐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可千万不能在这时候倒下。”   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黎夫人心里差点呕出血来, 面上却还要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勉强扯了扯嘴角, 应了一声。   宋夫人又笑道:“说起来,长公主殿下对咱们枝枝也着实太好了,又是认义女,又是请封郡主的,听说前几日还带她入宫去面圣,这寻常的孩子哪有这等待遇啊,真真是运去金成铁,时来铁是金。”   黎夫人疑心她这话是在明晃晃地讥讽自己了,沉着脸正欲开口,宋夫人却又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昨日昌国公府上不是有宴么?我还见着枝枝了,是长公主殿下带着去的,我琢磨着啊,这大概是要封郡主了,长公主好让她认认人呢。”   黎夫人听了,心里愈发酸苦,既痛恨黎枝枝不懂事,又恼怒宋夫人这假惺惺的姿态,面上还要端着,笑道:“长公主殿下看重她,这是好事。”   “我也说么,”宋夫人笑眯眯的,道:“等来日圣旨下了,枝枝受了封,姐姐可要大摆宴席,好好庆贺一番才是,到时候我可要前来讨几杯酒喝。”   黎夫人现在只想让她扫地出门,心中暗自咬牙,宋夫人恍若未觉,四下看了一圈,道:“说起来,为何我这两次来贵府,都没见着枝枝那孩子啊?”   她实在是聒噪极了,黎夫人不耐烦地道:“我不是说了么,她如今在公主府里陪着长公主。”   宋夫人面露讶异,道:“莫非她如今攀上了长公主,瞧不上你们黎府了,不愿意回来?”   这话简直是拣着黎夫人的心窝子戳,她终于装不下去了,没了好脸色,盯着宋夫人,冷声道:“你这么关心我们家,你们家是没人了吗?”   宋夫人也不恼,反而笑眯眯地道:“你这话怎说得?都是嫡亲的姐妹,我关心你也是错了?罢罢罢,原是我今日自己讨骂来了,我这就走。”   于是便告了辞,这一次宋夫人虽然人走了,却把那张没把门的嘴也给带走了。   京师这地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尽管黎枝枝受封郡主的圣旨还未下来,但总有那么几个人先得了消息,再与相熟的夫人议论,原本有关于黎夫人的那些猜测都快平息下来了,如今竟是又传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   她们却也小心,知道黎枝枝如今是长公主殿下护着的,并不敢议论她,单单只说黎夫人,把黎府那点事儿拿出来咀嚼猜测,作饭余谈资,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有好事者去向宋夫人打探内情,这宋夫人虽然表面上说不知情,明里暗里却都透露出一个意思,黎枝枝就是黎夫人亲生的,但是黎府偏偏不肯认她,至于为什么不肯认,那其中的原因就很耐人寻味了。   ……   公主府。   这一日清早晨起,几个婢女服侍黎枝枝梳洗妆扮,捧了昨日就备好的衣服来,裙裳是雪青色的水波绫料子,因着天气渐渐热了,外面又罩了一件轻容纱袖衫,上面绣了粉白的梨花,颇是雅致。   如此盛装,还是因为前几日长公主告诉黎枝枝,今天要带她去武威将军府赴宴,武威将军与她从前颇有一些交情,这次因老夫人要做寿,故而请她前去。   正在婢女服侍黎枝枝梳头的时候,一名婢女捧着朱漆雕花的托盘进屋来,笑吟吟地道:“公主殿下吩咐了,今儿给小姐用这一套头面,您挑挑看,若没有喜欢的,再去库房拿。”   她说着,揭开上面的绢布,露出那些精致的首饰来,翠钗金股,明珠美玉,每一样都华丽贵气,精美绝伦。   犹记得数月之前,黎枝枝要准备赴游春宴时,海棠为她梳妆,两个丫环对着一匣子首饰,却挑不出几样能用的,最后黎枝枝只能草草拣了两枝绢花。   如今,同样是要赴宴,长公主却为她把一切都打点妥帖了,还唯恐不够仔细,此情此景,竟让黎枝枝生出一种恍然隔世之感,甚至觉得有些不真实了。   “小姐?”   婢女的声音唤得她回过神来,黎枝枝笑了笑,道:“这些就很好了。”   她很知足,菩萨已经给她了一个娘亲,心里便不敢再要求太多,小心翼翼的,总是怕一时不慎,这美梦就醒了。   黎枝枝梳好妆,穿戴齐整前去花厅,已是小半个时辰后了,长公主正在喝茶,轻罗站在旁边,轻声念着礼单:“玉如意一对,钧窑溪山瓶一对……”   见了黎枝枝来,长公主笑着招手道:“快,过来这里坐。”   她拉着黎枝枝,上下打量一番,十分满意,颔首道:“咱们枝枝真是好看,这一身衣裳很衬你,对了,我那里还有一块蓝田玉的禁步,去拿来给小姐佩着。”   婢女依言去取来,长公主亲自给黎枝枝系好,一边道:“今日带你去将军府赴宴,那里人多,你也不必紧张,只认个脸熟就好,记不住也没关系,往后咱们枝枝就是郡主了,有封号在身,底气足,谁见了你都得低个头行礼。”   黎枝枝乖巧应了,一旁的轻罗掩口笑道:“殿下这是把小姐当小孩儿哄呢。”   长公主忍俊不禁,道:“咱们枝枝还小呢,可不就是个小孩儿?”   待打点停当之后,长公主便带着黎枝枝乘马车前往武威将军府,趁着一路无事,她便对黎枝枝提起武威将军傅乾,在景明帝还是亲王的时候,傅乾便是王府侍卫长,多年来一直追随景明帝左右,拥护其登基,后来又自请去边关领军作战,数次击退戎人,立下了汗马功劳。   长公主笑道:“说起来,我从前还总缠着他教我射箭,虽然无血亲关系,他却算得上我半个兄长了。”   只这一句,黎枝枝便明白长公主今日为何会带她去赴宴了,说话间,武威将军府已到了,早有人在门口等候,将长公主一行人迎入府中。   正在这时,有几人从花厅里迎出来,打头那个妇人穿戴华贵,年纪看起来和长公主差不多,笑容和煦道:“贵客来了,有失远迎,还请公主殿下不要怪罪。”   黎枝枝心中暗忖,这位应该就是将军夫人了。   果不其然,长公主和她打了招呼,言谈间十分熟稔,将军夫人又看向黎枝枝,笑着夸道:“一阵子不见,竟比上一次更漂亮了,可见公主府是能养人的。”   黎枝枝微微红了脸,垂首道:“夫人谬赞。”   将军夫人将一行人迎入花厅,寒暄几句,又有不少人来向长公主行礼,黎枝枝看见了许多眼熟的面孔,都是曾经在她的及笄礼上出现过的,譬如益国公夫人,建昌侯夫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各个面上带着殷切的笑意,奉承着长公主,又夸黎枝枝几句。   黎枝枝坐在长公主身边,报以微笑,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笑僵了,长公主自是看出来了,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若觉得闷,就出去玩一玩,我让人跟着你,等开宴的时候,再派人去叫你回来。”   黎枝枝乖顺地点点头,起身出了花厅,今日将军府来了不少宾客,到处都是人,她正想找个角落安静待着,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她:“黎枝枝!”   黎枝枝回过头,却见那人竟是赵珊儿,她今日穿了一袭嫣红色的衫裙,打扮华贵,下巴微扬,如以往一样,透着一股子目下无尘的傲然意味,她身边依然簇拥着不少人,众星拱月一般。   黎枝枝有些意外:“赵四小姐怎么在这里?”   赵珊儿施施然走近前来,答道:“将军夫人是我的表姑姑。”   她说着,又仔细打量黎枝枝一番,道:“你今日这一身打扮倒是好看,这一对钗子是在祥记金铺打的么?”   黎枝枝只微微一笑,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改日帮赵姐姐打听打听。”   赵珊儿应了一声,忽而又看她一眼,欲言又止,黎枝枝有些好笑,道:“赵姐姐想说什么?”   赵珊儿道:“我听人说,你才是黎府真正的千金小姐,那个黎素晚是假冒的,是不是真的?”   大概是怕黎枝枝误会什么,她又立即解释道:“是之前有人在我耳边说了一嘴,不记得是谁了,我也就是好奇,随便问一问。”   黎枝枝十分意外,她知道会有人议论这些事,却没想到竟然已经传得跟真相八九不离十了。   而赵珊儿嘴里说着只是随便一问,但那一双眼睛里却盛满了好奇的意味,须臾,黎枝枝笑了一下,语气很是认真诚挚,道:“自然不是真的了,赵姐姐,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离奇的事情呢?亲生的孩子不肯认,反而要去认假冒的,这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二更还在写,宝子们别熬夜等,明天一早起来就能看见啦!   我去熬夜写了! 第八十三章   听得黎枝枝否认, 赵珊儿颔首,认同道:“说得也是。”   两人说了几句话,赵珊儿的话头忽然止住, 目光定在一处,黎枝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却见那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侧对着她们, 那少女穿了一袭海棠红的衣裙, 外着绯色袖衫,发髻高挽, 金钿玉钗, 正是荣安县主萧嫚。   赵珊儿面上的神色陡然转冷,轻哼一声, 骂道:“真是晦气。”   说起来, 这两人已翻脸多时了, 没有半点和好的迹象,哪怕在学堂里见了面,也都是各自横眉冷对,彼此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黎枝枝试探道:“那是县主,赵姐姐要去打招呼么?”   “谁要同她打招呼?”赵珊儿面露不屑, 傲然道:“往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 光是听到便觉得心中作呕。”   “可是……”黎枝枝欲言又止,轻声道:“赵姐姐从前和县主关系那般好,不会觉得可惜么?”   “她自作自受,”赵珊儿冷冷道:“我是忍让过, 给了她机会的, 只是她不知好歹, 算计到我头上,此人为了往上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她说着,忽然看向黎枝枝,将她拉到一边,待旁人听不见了,这才道:“你上回和我说的事情,我派人去查了,你以为她为什么要骗我们去摘纯妃娘娘种的花?”   黎枝枝故作惊讶:“难道不是因为那花好看么?”   “呵,你也是天真,”赵珊儿冷笑一声,道:“她原是为了讨好容妃娘娘,容妃和纯妃不对付,在经过游春宴那事之后,容妃娘娘待她就亲近了许多,你说她一个县主,正经的皇亲国戚,巴巴地去讨好一个妃子,图什么呢?”   听闻此言,黎枝枝心中大概有了点猜测,赵珊儿神色不屑地道:“还不是想借着容妃的光,在皇上面前露个脸,好叫他想起来自己还有个侄女,给她赐个封号,你不知道,她想当郡主都快要想疯了,之前还试图撺掇我让我爹帮她上折子呢,幸好我没答应。”   黎枝枝又想起那一幅被窃走的画,难怪了,那天容妃会把画献给景明帝,因为她熟悉景明帝的脾气,或许会问起作画之人,然后再借机把萧嫚推上去,好让她面圣。   可是她们都万万没想到,当中会出现黎枝枝这个意外。   就连黎枝枝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这么巧合,偏偏那一天她和长公主入了宫,偏偏那时候容妃过来献画。   倘若黎枝枝没有认识长公主,那么萧嫚的计划或许就已经成功了,黎枝枝仔细回想了片刻,模糊记起来,上辈子萧嫚被册封为静安郡主,似乎也就是在六七月的时候……   然后没过多久,黎枝枝就被构陷偷窃了同窗的东西,被迫离开了明园,再到后来,就是世子府花池一事。   如今细思,这一桩桩事情的背后,竟都有萧嫚的手笔。   黎枝枝心中发寒,再看向那不远处的身影,萧嫚似乎发现了她,也朝这边看过来,她的神色一愣,紧接着,朝这边走了过来。   “晦气东西,”赵珊儿低声骂了一句,似乎打算转身离开。   黎枝枝哪能让她如愿?立即伸手拉住她,道:“赵姐姐,县主好像要来找你呢。”   赵珊儿一下没挣开,只得被迫站在原地,看着萧嫚过来,翻了一个白眼,把头撇开,萧嫚打量着两人拉在一起的手,轻笑一声,道:“从前竟不知你们感情这般好,原来赵四小姐看不上我这个县主,只有郡主才能入得了您的眼。”   赵珊儿顿时就恼了,反唇相讥道:“休说什么县主郡主的,但凡是个好人,只要不开罪了本小姐,都是值得结交的,反倒是某些人,蝇营狗苟,煞费苦心,却还在原地打转呢。”   萧嫚的脸色沉了下来:“赵珊儿,你说话谨慎一些。”   “有什么可谨慎的?”赵珊儿挑起细眉,轻蔑道:“我又不需要腆着脸去讨好谁,难道还怕了你不成?”   这简直是在赤|裸裸地讽刺对方了,萧嫚那张漂亮的脸扭曲了一瞬,黎枝枝原以为她会发火,和赵珊儿吵起来,却没想到她竟然忍住了。   萧嫚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都绷起了青筋,可她竟然硬生生忍住了气,对赵珊儿道:“都说骂人不揭短,珊儿,你我相识六年,这六年我对你都是诚心相待,哪怕我如今有些地方不小心做错了,也不至于此吧?”   赵珊儿没想到她竟会当场服软,神色怔了怔,没再对峙下去,只冷声扔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她说完,便带着一群人前呼后拥地走了,只留下黎枝枝站在原地,萧嫚转头看向她,道:“你倒是好本事,当初是我小看你了。”   黎枝枝面露不解,道:“县主这话是何意?我听不明白。”   “你如今和我装什么相?”萧嫚冷哼道:“不要以为攀上了长公主殿下,得了一个郡主的封号,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说到底你还是姓黎,不姓萧,骨子里还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卑贱之人。”   黎枝枝听出了她话中的恶毒意味,也不气恼,反而微微一笑,道:“我心里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就不劳县主来提醒了,县主是天家血脉,自然是比我要高贵的,我只是一个异姓外人,运气好一些,才拣了一个郡主的名头。”   她左一句县主,右一句郡主,语气听起来谦恭无比,眼神里却透着明晃晃的得意,只看得萧嫚牙关紧咬,恨不得撕烂她那张漂亮的脸。   正如赵珊儿所说,她挖空了心思,求的也不过是一个郡主封号,直到现在也没能如愿,她还是当今皇帝的亲侄女,身体里流着皇室的血,为什么偏偏是黎枝枝这种人,这种乡野间长大的贱民,她凭什么做郡主?!   萧嫚先头甚至忍得了赵珊儿,此时却偏偏咽不下这一口气。   黎枝枝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对方的表情,片刻后才想起什么,歪了歪头,道:“对了,娘亲告诉我,往后我就是郡主了,除了那些贵人以外,地位比我低的,见了我都要低头行礼。”   她弯起眉眼,笑意甜甜地道:“这一次就算了,下次可千万要记得,尊卑有别啊,县主。”   萧嫚好悬一口气没喘上来,只怨毒地盯着她,像是恨不得磨牙吮血,生吃了她一般。   不多时,黎枝枝回了花厅,长公主见她来,便笑道:“正要派人去寻你,如何?方才在哪里玩,开心么?”   黎枝枝乖巧答道:“遇到赵四小姐和荣安县主,说了一会儿话,很开心。”   她还算开心,至于那两个人开不开心,那她就不知道了。   ……   黎枝枝和长公主从武威将军府赴了宴,刚回公主府不久,便有下人进来禀道,说黎府派了人来了,想见黎枝枝。   黎枝枝怔了怔,一颗心迅速沉了下去,自从上一次去过太子府之后,黎府便再也没有派人来过了,没想到今天又是如此,她早知黎夫人不会那么容易死心。   长公主蹙起眉,道:“可说了何事?”   下人答道:“说是黎夫人病了,想让小姐回去看一看。”   “这……”长公主看向黎枝枝,道:“枝枝怎么想?”   黎枝枝袖中的手渐渐握紧,心中却并不觉得意外,连生病这种理由都搬出来了,看来这一趟她不得不回去了,至少在明面上,黎夫人确实是她的养母,倘若现在她仍旧不理会,便会授人以柄,落了口实。   心思电转,黎枝枝垂了眸,轻声道:“娘,那我便回去探望她吧。”   长公主思索片刻,道:“不如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黎枝枝摇摇头,拒绝道:“我自己一个人就好了,毕竟她是生了病,您是金枝玉叶,千金之体,万一过了病气给您怎么办?太晦气。”   她更担心长公主去了,看见黎府那一帮人的丑恶嘴脸,就像一滩脏污的泥淖,确实晦气。   作者有话说:   二更   不好意思,更得晚了,还有点短_(:з」∠)_,本章留言都发红包吧   我明天一定早点!   然后推一下基友的文文,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看一下   《相亲对象是初恋》by 其君折枝 (正文即将完结)   「军工科研大佬*插画师」「双向爱恋/破镜重圆」球收藏!   “你是否喜欢过这样一个人?”   “一个高不可攀,即便不小心捉住也总怕弄丢的人。”   ─────   宁溪高中的时候有个初恋。   不仅长得帅,还是全校第一,典型的明星人物,偏偏性格还高冷,完美戳中宁溪的所有点。   调子起太高的结果就是宁溪之后跟任何男的相处都不得劲。   友人曾问她“既然这么喜欢,当初为什么分开?”   宁溪难得沉默,过了很久才开口,“大概是因为自卑吧。”   宁溪也想过如果有一天,现在的她遇上霍准,结果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结果一样。   一次相亲场上。   宁溪没想到自己的相亲对象竟然就是霍准,看着白衬衫黑西裤端着眉眼看她的霍准,宁溪再一次怂了。   可她不知道就在相亲前,曾有人问霍准,“就这么放不下?追到这边来。”   霍准看着从窗外走过的宁溪,淡淡嗯了一声。 第八十四章   黎府。   傍晚时分, 一名婢女正捧着托盘往正院走,旁边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叫住她:“这是给娘熬的药么?”   那婢女一怔, 却见那人是黎素晚,连忙垂首答道:“是, 小姐,刚刚才熬好的。”   黎素晚笑了笑, 道:“给我吧。”   婢女自然不敢拒绝, 连忙把托盘交给她,黎素晚捧着药往正院的方向走去, 经过花园的时候, 听见有人声交谈,是几个丫环, 她们正在议论黎枝枝, 黎素晚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玉兰, 听说小小姐这两天就要回府了,是今天还是明天啊?”   那个叫玉兰的丫环答道:“大概是今天吧,说不定这会儿就该到了。”   有人调笑道:“她就要封郡主了呢,又是长公主的义女,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玉兰, 你伺候她那么久,以后岂不是也要跟着吃香喝辣了?”   “哎呀,我之前怎么就没去疏月斋做事呢?”   “就是。”   也有人嫉妒的,酸溜溜道:“封了郡主的是她, 跟咱们这些下人有什么关系?都是伺候人的命, 伺候谁还不都一样?”   那个叫玉兰的丫头笑嘻嘻道:“你羡慕啊?这话都能酿出三碗老陈醋了, 要我说,还真就不一样,毕竟呢,我家主子现如今是正经的郡主了,皇上亲自封的,说出去咱们做下人的都面上有光,也就是你没得挑,只能待在紫藤苑,要是能让你挑啊,说不定你会连夜卷铺盖跑到咱们疏月斋来呢。”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嘻嘻哈哈笑起来,正在这时,有人看见了廊下站着的黎素晚,吓了一跳,连忙收起笑,其他人也发现不对,各个都噤了声,不安而惶恐地低下头去。   唯有玉兰是背对着的,一时间还未察觉,但她也知道出了问题,心里咯噔一下,勉强定了神,转过身来,正好看见黎素晚那张布满阴沉的脸。   黎素晚走过来,紧盯着她,冷冷道:“你刚刚说了什么,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玉兰登时着了慌,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嘴巴,海棠和王婆子总说她这张嘴会惹事,她偏没警醒,现在好了……   玉兰心中惴惴:“晚儿小姐,奴婢……”   这四个字一下就刺痛了黎素晚,她猛地抬手扇了玉兰一巴掌,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背后编排我?”   玉兰吓得脸色苍白,死死捂着脸,却半句话也不敢说,黎素晚却怒意未消,又扇了她两耳光,命她在地上跪着,跪到明日才许起来。   其他的丫环连忙作鸟兽散了,黎素晚憋了一肚子的气,捧着汤药去黎夫人那里的时候,又收拾好表情,做出一副贤淑乖巧的模样来。   “娘,该喝药了。”   黎夫人正倚在榻边,向婢女吩咐事情,见来人是她,面上有些惊讶,道:“怎么是你来送药,那些个下人偷懒了?”   黎素晚笑笑,道:“女儿是担心您的病情,特意过来看看,您好些了么?”   “好多了,”黎夫人接过药碗,看起来却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黎素晚觑着她的神色,小心道:“娘,您怎么了?”   黎夫人用汤羹轻轻搅着药,语气淡淡道:“枝枝今天要回府了。”   黎素晚有些摸不准她的意思,僵了片刻,才勉强笑道:“这是好事啊,枝妹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回来了,她这次回来,娘和爹爹应该都很高兴吧?”   “是高兴,”黎夫人笑了笑,叹道:“她如今有大出息了,被封了郡主,这平日出行都是有仪仗的,咱们府邸虽然不大,但是让她那样的身份,再住疏月斋就不合适了,说出去让人笑话,娘刚刚还和春雨商量着,是不是给她挪一个大院子,再多安排一些下人伺候。”   黎素晚心里咯噔一下,大院子,黎府最大的院子,除了黎夫人和黎行知的院子,就只有她的紫藤苑最大了。   正在她不安的时候,却见黎夫人看着她,道:“晚儿觉得府东边那座如意苑怎么样?”   听黎夫人的意思,是要黎枝枝住过去,黎素晚登时大松了一口气,如意苑是个一进院子,比疏月斋大了不少,但只要不是紫藤苑,万事都好说,黎素晚面上露出几分松快的笑意,道:“如意苑挺好的,南北通透,光线也好。”   “你觉得好就行,”黎夫人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十分亲切地道:“咱们晚儿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就是有些委屈你了,不过没关系,等过一两年啊,娘给你说一桩好亲事,嫁出去之后就不必住那小院子了。”   黎素晚如遭雷击,呆愣愣地看着黎夫人,不可置信道:“娘是说……让我搬去如意苑?”   “是啊,”黎夫人像是没看见她的表情似的,道:“最好尽快一些,现在就派人去搬,好把紫藤苑腾出来让枝枝住进去。”   “可是……”黎素晚满腔不甘愿,慌张道:“可是如意苑也太小了,那么多下人,怎么腾得开?再说了,我有好多东西,恐怕放不下呢。”   “你刚刚不是说觉得还行么?”黎夫人微微皱起眉,道:“至于下人的话,就先减去一些人手,那些物件,你要用的都带走,其他的还留在紫藤苑里。”   她像是想起什么,又吩咐婢女道:“到时候再看看,紫藤苑缺什么,就派人去库房拿,务必要安置妥当。”   如此大的落差,令黎素晚根本无法接受,她现在从紫藤苑搬出去了,阖府上下还怎么看她?黎素晚只觉得张惶无措,撒着娇央求道:“娘,枝妹妹也能住如意苑啊,再说了,她现在不是常住公主府,很少回来么?只是在如意苑住个几天,应该没关系——”   “胡说!”黎夫人的表情沉了下去,道:“她是我的女儿,就该住在黎府,整天去别人府上住着成什么样子?我们黎府虽然不比公主府富贵,但是一间院子还是有的。”   正在这时,外面一个丫环进来禀道:“夫人,小小姐回府了。”   黎夫人立即站起来,神情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喜色,道:“人到哪里了?”   “刚刚进了门,已经在花厅了。”   黎夫人忙道:“我现在就过去。”   她走了几步,又对黎素晚嗔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收拾东西,让人把院子腾出来。”   黎素晚看着她那副喜形于色的模样,只觉得无比陌生,一时间又是心慌,又是委屈,舌根都泛起了苦涩。   这偌大的黎府里,竟是一个疼她的人都没有了,所有人都去捧那个黎枝枝,就连下人也不拿她当一回事了。   黎素晚心中嫉恨无比,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刺得掌心生痛。   ……   黎枝枝这一趟回来,自然并不是真的相信黎夫人生病,要来探病的,但是长公主还是为她备了些礼,好歹表面样子要做一做的。   所以当黎夫人出现的时候,黎枝枝确实有几分意外,才这么些日子不见,她看起来竟有些憔悴了,倒像是真的生了一场病。   黎枝枝心想,这莫不是被气病的?   “枝枝回来了。”   黎夫人走近前来,亲亲热热地拉起她的手,笑容满面地道:“一阵子没见着你,倒是出落得愈发漂亮了,这一路回来可还顺利?用了饭没有?”   黎枝枝被她恶心得鸡皮疙瘩四起,面上笑着,不动声色地抽出手,道:“多谢夫人关心,我一切都好。”   黎夫人自是察觉到她态度里的冷淡,顿了一下,表情依旧如常,笑道:“饿不饿啊?你爹估摸着已经下值了,一会儿就该回府,我让后厨做了些雪花糕,你先吃一些垫垫肚子。”   正说着,果然有下人端了一碟子雪花糕上来,看得出来是新做好的,还散发出甜甜的香气。   黎枝枝没动,黎夫人殷切地催促道:“吃啊,厨娘做的这雪花糕十分不错,你爹和你哥哥都喜欢吃。”   黎枝枝听了,这才伸手拈起一枚雪花糕,却并不吃,只放在眼前端详,那糕点做成了六瓣梅花的样式,煞是漂亮,她忽然笑了:“这么好看的雪花糕,我在府里这么久,竟是头一次见呢。”   黎夫人的神色一僵,她之前根本没怎么在意黎枝枝,哪怕当初吃枣糕,也还是黎行知提醒过,才送了一碟去疏月斋。   黎枝枝是个记仇的,她早有预料了,这会儿只是笑着道:“你若是喜欢,往后叫厨娘日日给你做。”   “不必麻烦了,”黎枝枝放下那雪花糕,笑了一下,道:“夫人有心,只是这些点心我在公主府吃腻了,如今已经不太想吃了。”   黎夫人一怔,又道:“那还有别的——”   “不用了,”黎枝枝就那么看着她,道:“夫人不明白么?就好比从前,我日日盼着想着,夫人能待我好,不求比得上晚儿姐姐,只需要亲切一些就好了,夫人却没有,您待我不冷不淡,也不肯让我认您,说是像我这样从乡下来的人,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给黎府丢脸。”   随着她徐徐道来,黎夫人的脸也一寸寸变得苍白,黎枝枝却如同没看见一般,继续道:“我照着您的意思做了,恭恭敬敬,未曾有半点疏忽,承蒙长公主不嫌弃,愿意收我这乡下野丫头做义女,让我叫她一声娘亲,如今长公主待我很好,比亲娘还好。”   少女微笑着,道:“夫人,您觉得我还看得上您这一碟雪花糕么?”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八十五章   花厅里鸦雀无声, 针落可闻,下人们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黎枝枝的话说到这个份上, 黎夫人的面上已经彻底挂不住了,她的嘴唇动了动, 近乎哆嗦,但还是强撑着道:“可你不要忘了, 我毕竟是你的亲娘, 长公主她待你再好,你们也是没有血缘关系, 她那样的贵人, 如今是在兴头上,给你几分好颜色罢了, 等来日她厌弃你了, 你以为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黎枝枝不以为意, 只微微一笑,道:“她好歹也给了我几分好颜色,如此说来,我的亲娘竟还不如义母了。”   “你——”   正在黎夫人要发怒的时候,黎岑下值回来了, 身后还跟着闻讯而来的黎行知, 两人自是察觉到了花厅里紧绷的气氛,黎岑看了妻子一眼,对黎枝枝笑道:“枝枝回来了。”   黎枝枝浅浅笑道:“听闻夫人病重,故而回来探望, 长公主还让我带了些礼物。”   “只是伤寒罢了, 有劳长公主惦念, ”黎岑很和蔼地同黎枝枝寒暄,问起她一些近况,客客气气的,又吩咐下人摆膳。   黎枝枝倒也没拒绝,一如从前那般,坐在黎行知的旁边,他几次三番看过来,似乎想开口搭话,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黎岑看了看,道:“晚儿怎么不在?”   黎夫人忙道:“她在收拾院子,我已派人去叫了。”   “收拾院子?”黎岑一怔,道:“什么院子?”   黎夫人低声道:“枝枝如今回了府,再住疏月斋就有些不合适了,我想着紫藤苑宽敞一些,让枝枝住进去。”   黎行知忍不住开口:“那晚儿呢?”   “晚儿说她觉着如意苑也很好,我就让她搬过去了。”   黎枝枝有些意外,若说黎素晚心甘情愿把紫藤苑让出来,她是不信的,除非天上下红雨了,这必然是黎夫人的授意,只是黎枝枝还真没想到,她竟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不知当时黎素晚得知她要搬院子时,是什么表情?错过了还真有些可惜。   她正思量间,有下人进来禀报,说晚儿小姐身子不适,就不来用晚膳了。   听了这话,桌上几人的表情各不一样,黎夫人没什么太大的反应,黎行知面露忧色,而黎岑则是干脆皱起眉头,不悦道:“她怎么又身体不适了?”   空气安静无声,所有人都知道,黎素晚这身体不适的原因是什么,片刻后,黎行知站起身来,道:“爹,娘,我去看看晚儿吧。”   “坐下,”黎岑轻斥道:“我说过多少次了,她生病,你去看有什么用?”   黎夫人只是劝道:“晚儿的身子一向弱,让她静心休息就好了,你去反而打搅了她。”   黎枝枝看着这情形,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荒诞感,还记得她初初回黎府那会儿,黎素晚一称病,整个黎府上下就开始兵荒马乱,叫大夫来看诊,黎夫人和黎行知亲自在旁边照看,一听说黎素晚要搬出紫藤苑,黎行知更是不问青红皂白就把黎枝枝骂了一通。   如今倒是风水轮流转了,黎枝枝心中颇觉有趣,道:“不如我去看一看晚儿姐姐吧?好些日子没见了,我还有些想念她。”   闻言,所有人都是一怔,齐齐看了过来,黎枝枝面露讶异,道:“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黎岑笑了,很欣慰似地道:“如此也好,你去看看她吧。”   黎行知便道:“我陪枝枝一起去吧。”   黎枝枝倒是并没有拒绝,欣然答允,两人一同离了膳厅,往紫藤苑的方向而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黎岑夫妇,相对无言,片刻后,黎岑才看向妻子,不冷不热地道:“如今这局面,你可满意了?”   黎夫人没敢接话,黎岑哼了一声,嘲道:“你现如今又觉得她是你亲生的女儿了,挖空心思把人叫回来,生怕旁人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   黎夫人终是忍不住了,红着眼睛道:“老爷何必说风凉话?我不也是为了咱们黎家打算么?是,我从前是有些误会,可我也没对她不好啊?没少她吃没少她穿,除了住的院子小些,我还有哪里对不住她?”   说到这里,她拭泪道:“她今日说的那些话,真是戳我的心窝子。”   “你那是活该,”黎岑面露厌烦,道:“我劝你多少次了,你不肯听,如今又来做这些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真是叫花子吃剩饭,自己讨的。”   ……   却说黎枝枝和黎行知一道去了紫藤苑,才到门口,便有丫环看见了,急忙要去通报,黎枝枝却摆了摆手制止,笑吟吟地道:“听说晚儿姐姐身子不适,我特意来探望她。”   丫环们自然不敢拦她,黎枝枝的声音并未放低,清清楚楚地传到屋里,黎素晚正在摔东西呢,听见黎枝枝进来了,心中怒意愈炽,举起一个脂粉盒子就往门口砸去。   却不想她后面跟着黎行知,眼疾手快地挡了一下,脂粉盒摔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碎瓷飞溅开去。   黎行知又惊又怒道:“你这又是发的什么病?”   黎素晚惊慌失措,眼睛还泛着红,面上泪痕未干,呐呐道:“哥,我……”   黎枝枝笑眯眯地道:“看来这么久不见,晚儿姐姐不认得我了。”   黎素晚红着眼睛瞪她,甚至忘了在黎行知面前伪装,怒道:“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   “怎么会呢?”黎枝枝面露讶色,道:“晚儿姐姐误会了。”   “你还想怎么样,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黎素晚就近乎崩溃了,哭着道:“我什么都被你抢走了,娘亲和哥哥现在都不喜欢我了,都觉得我比不上你!是!你如今是郡主了,长公主也帮着你,你要什么有什么,可是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啊!”   她看起来真是十分伤心,掩面抽泣着,慢慢地蹲下去,身子瑟瑟发抖,抽抽噎噎地哭道:“我什么都没有了,就连紫藤苑都给了你,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呢?”   见她这般凄惨模样,黎行知不免有些动容,上前一步扶起她,哄道:“没有不喜欢你,晚儿,你先起来。”   黎素晚就势扑在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道:“我知道自己不如枝妹妹厉害,她会讨长公主的欢心,能说会道,不像我脑子这么笨,可是我真的已经竭尽全力了……”   黎枝枝面无表情地看她作戏,这一招对黎行知很有用,他的情绪已经从惊怒转变成了懊恼,不住地安抚黎素晚。   就在黎素晚哭得正起劲的时候,黎枝枝忽然冷不丁道:“你怎么会一无所有呢?不是还有黎府小姐这个名头么?”   乍闻此言,黎素晚和黎行知都是一怔,黎枝枝勾了勾唇,看着这一对兄妹,继续道:“晚儿姐姐,你真是傻,如今你才是黎府的小姐啊,这么多年来,你有爹爹,有疼你的娘亲,有爱护你的哥哥,每天住在这么大的宅子里,下人见了你要恭敬行礼,不像我,我一个乡下长大的野丫头,没爹疼,没娘爱,也没有兄长护着,住的是草屋木棚,吃糠咽菜,路边的土狗看见了都敢来咬一口。”   说到这里,黎枝枝状似轻叹:“晚儿姐姐,该是我羡慕你才对啊。”   黎素晚这下是彻底嚎不下去了,她原本是想装可怜,将自己放在弱势的一方,以此来博得黎行知的关心,可是万万没想到黎枝枝竟然这么绝,她比她还能装!   作者有话说:   二更   我今天是不是早了一点点??   我明天努努力,再早一点! 第八十七章   看着黎素晚微愣的表情, 黎枝枝很诚挚地道:“晚儿姐姐的顾虑我明白,不过是害怕我如今被封了郡主,夫人和行知哥哥他们都来奉承我, 冷落了你,其实姐姐也不必太担心, 我不会和你争抢什么的,无论是夫人还是哥哥, 他们永远是你的亲人, 既然从前我都心甘情愿地让给你了,现在又怎么会来抢呢?”   她顿了片刻, 又微笑道:“晚儿姐姐若是还不放心, 我可以立一个字据。”   “不必了!”黎行知立即脱口阻止她,他面上的神情复杂, 对黎素晚道:“枝枝没有那个意思, 你不要误会她了。”   黎素晚张口结舌, 想说什么,却无从辩起,只哭哭啼啼道:“我没有,哥哥,我不是误会她……”   黎行知打断她:“所以你今天根本就不是身体不适, 对么?”   黎素晚微微变了脸色, 屋子里满地都是零七碎八的物件,谁生病了还有力气发脾气摔东西?只能说黎素晚是故意的,借此发泄自己的不满。   事已至此,黎枝枝懒得再继续看他们兄妹耍猴戏, 索性离开紫藤苑, 回了疏月斋, 海棠和王婆子正立在廊下说话,见她进来,二人十分惊喜,连忙迎了过来。   “小小姐!”   “哎呀,小小姐回来了。”   自回了黎府到现在,黎枝枝才终于露出了第一个真切的笑,拉着王婆子的手,亲热道:“婆婆,这阵子不见,您身体还好?”   “好,好!”王婆子满面笑容地道:“老婆子的腿脚硬朗着呢,就是不知道小小姐怎么样?在公主府住得还习惯么?”   “我也好,”黎枝枝笑道:“就是有时候会想你们。”   “哎哟,”王婆子乐得合不拢嘴,道:“承蒙小小姐不嫌弃,还惦念我这一把老骨头,只可惜老婆子不能陪在您身边照顾您。”   黎枝枝这次回来,长公主还让她带了不少公主府的随侍婢女,因没有命令,这会儿都在外面等着,随时听候吩咐。   王婆子探头看了一眼,不由感慨道:“小小姐这排场,真是越发有气势了,看来长公主殿下待您是真的好,老婆子就放心了。”   几人说着话,便一同往屋里走,黎枝枝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看了一圈,问道:“玉兰呢?怎么不见她?”   若是放在往日,那丫头早该跑出来了,今天却没见着人影,着实有些反常。   王婆子和海棠对视了一眼,黎枝枝蹙起秀眉:“怎么了?”   “那丫头,”王婆子叹气道:“就是个嘴上不把门的,我都教训她多少回了,总是不改,如今可好了。”   海棠轻声道:“玉兰她……今日在和别的下人闲聊,说了一些话,正好叫晚儿小姐听见了,她很是生气,罚玉兰在花园跪着,要到明日才许起来。”   黎枝枝听了,表情登时一变,正在这时,外面有下人进来,行了礼,方才恭敬道:“老爷和夫人遣奴婢来,请小小姐移步膳厅用膳。”   黎枝枝想了想,道:“不必了,就说我心情不好,不去膳厅了。”   说罢,也不再理会那婢女,径自带着人往花园的方向而去,海棠在一旁引路,借着细微的灯笼火光,黎枝枝远远就看见那廊下跪着个人,正是许久不见的玉兰。   玉兰跪了一下午,觉得双膝刺痛,犹如针扎一般,几乎难以支撑,忽然听有人唤她的名字,转头循声看过来,一怔之后,表情变得万分惊讶:“小姐!您怎么来了?”   黎枝枝快走几步,亲自将其扶了起来,待看清她脸颊上的指印,眉头紧紧皱起,道:“还疼么?”   玉兰连连摇首,又笑道:“小小姐真的回来啦!”   她还笑得直冒傻气,黎枝枝有些心疼,又有些自责,她这段日子在公主府里过得舒坦,却忘了玉兰和海棠她们还在黎府,黎素晚那般嫉恨她,又怎么会不迁怒疏月斋的下人呢?   虽然玉兰和海棠服侍她的时间不长,性格却温顺老实,尤其在黎枝枝初来黎府的时候,她们并未像其他下人一般轻视她,忠心耿耿,事事尽力。   可如今她一不在府中,就护不住她们了,那往后又该怎么办?想到这里,黎枝枝心中就烧起了一股无名火,遂拉住玉兰的手,叮嘱她和海棠道:“你们现在去收拾东西,我带你们走。”   “啊?”   玉兰还有些意外,茫然道:“走?小小姐,咱们要去哪里啊?”   “去公主府,”黎枝枝很冷静地道:“你和海棠,还有婆婆,倘若你们愿意的话,都随我一起去公主府,往后就不在黎府了。”   “真的吗?”玉兰的眼睛一亮,高兴道:“那奴婢是不是又能跟着小小姐了!”   海棠小声道:“可、可是我们的卖身契还在夫人那里……”   黎枝枝便道:“放心,我自会给你们讨要回来。”   ……   不多时,黎枝枝要走的消息就传到了黎府其他人的耳中,黎夫人猛地站起来,不敢置信地问下人道:“她现在要回公主府?”   “胡闹!”黎岑也皱起眉,道:“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又开始折腾了?”   他说着,看向旁边的黎行知,问道:“你刚刚和枝枝一起去看望晚儿,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原是一同去的,结果最后只有黎行知一个人回来了,再派人去叫黎枝枝,得到的回复却是她心情不好,不想来用膳,眼下更是说要走。   见父亲问话,黎行知欲言又止,黎夫人见状,又追问几句,这才得知了事情本末,黎岑登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黎夫人道:“看看你教的好女儿,歇斯底里,胡搅蛮缠,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她往后嫁了人,在夫家也这样闹腾?”   黎夫人挨了骂,心里也暗恨黎素晚不识时务,实在太不懂事了,如今黎枝枝风头正盛,她不避其锋芒也就罢了,竟还敢对着来。   眼下黎枝枝说要走,黎岑自然不答应,亲自去了疏月斋,看见几个丫头在忙里忙外收拾行李,表情不禁沉了下去,对黎枝枝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让人把东西放回去,才刚刚回府,就闹着要走,成什么样子?”   说罢,又和颜悦色地道:“倘若真是晚儿惹了你生气,我这就叫她来给你赔个不是,她自小就被你娘宠坏了,说话也没个分寸——”   没等他说完,黎枝枝便打断了他:“老爷多虑了,我没有生气。”   黎岑皱起眉,不解道:“既没有生气,那你这是……”   黎枝枝笑了笑,道:“只是觉得这黎府待不下去了而已,索性就自己走。”   “谁说你待不下去了?”黎岑沉声道:“你有什么话,今日就摊开说个清楚,不要在这里闹小孩子脾气。”   “老爷既然这么说,那我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了,”黎枝枝看着刚刚赶到的黎夫人和黎行知,道:“今天我不仅要离开黎府,往后也不会再回来了,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从此以后两不相干。”   黎岑双眼一睁,怒声暴喝道:“胡闹!”   “我可没有胡闹,”黎枝枝面上没有丝毫惧色,就那么直视着对方,语气淡淡地道:“每一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肺腑之言,若有半点违心,叫我天打五雷轰。”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黎夫人一来就听到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险些没给气死,劝道:“枝枝,快不要和你爹置气了。”   “什么爹?”黎枝枝转头冷冷地看向她,道:“我父母双亡,何来爹娘?等来年清明的时候,我大抵会对着他们的牌位上一炷香,也算是尽了孝道了。”   听到这里,黎岑终是忍不住了,怒骂道:“你这孽障!”   紧接着便挥手要朝她扇来,黎枝枝立即退后一步避开,叫他打了一个空,口中还冷嘲道:“老爷为何如此生气?这不是如您与夫人所愿吗?”   黎岑气得双目通红,哆嗦着手指着她,疾声厉色道:“混账东西!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今天非要用家法教训你不可。”   说着便怒吼道:“来人,把家法取来!”   “老爷!老爷,不可啊!”黎夫人连忙拦住他,劝道:“她毕竟——”   “滚开!”黎岑怒火中烧,用力一把推开她,冲黎枝枝骂道:“你如今真是胆子肥了,封了个郡主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别说圣旨还未下来,就算下了旨,当着天王老子的面,你也还是我黎岑的女儿,哪怕我今天要打死你,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往日的儒雅表象不再,黎岑眼中射出凶恶愤怒的光,像一头暴跳如雷的猛兽,面孔涨红了,额头和脖颈上的青筋绷起,根根分明,仿佛随时要扑上来似的,黎行知都几乎拦不住他,拼命向黎枝枝使眼色,道:“快走!”   岂料黎枝枝非但不走,反而还坐了下来,慢悠悠道:“你今天若打了我,我明天就去告御状。”   这三个字一说出来,黎岑立即就冷静了几分,黎枝枝看着他,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如今外面所有人都知道,我爹娘都死了的,你们不过是养父母,这件事就连皇上也清楚,否则你以为皇上为何能封我为郡主?当然是因为我没爹没娘,只能倚靠长公主罢了。”   看着那对夫妇面上震惊的神色,黎枝枝竟还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老爷说得对,圣旨还未下来,我也不算什么郡主,你说我这时候去找皇上陈情坦白,皇上该会怎么想呢?会不会觉得是黎府处心积虑,故意设计长公主,好卖女求荣?”   她轻轻摇首,叹了一口气:“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啊。”   嘴里这么说,黎枝枝的表情却毫不紧张,与之相反的是黎岑,他一生好面子,从未想过自己身上会发生这种祸事,气得简直要发狂,翻来覆去地骂黎枝枝,无非是孽畜,混账东西。   黎枝枝不以为意,甚至还喝了一盏茶,才施施然站起身,问玉兰:“可收拾好了?”   满屋子的下人都还处于震惊之中,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声势浩大的闹剧,听到询问,玉兰才猛地回过神来,嘴巴都不如往日伶俐了,只连连点头:“好、好了。”   “那就走吧,对了,”黎枝枝想起什么,又转向黎夫人,微微一笑,十分礼貌地道:“能否请夫人帮个小忙?”   黎夫人心惊胆战地看着她,生怕她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声音有些发颤:“什么……”   黎枝枝便道:“我在疏月斋里的这两个婢女,还有一个王嬷嬷,都是用惯了的,想着这次把她们也一并带去公主府算了,所以想向夫人讨来她们的卖身契,当然,我不会叫夫人吃亏的。”   说完,她微微示意,便有一名公主府的婢女上前来,从袖中取出三锭雪白的银子,放在桌案上,黎枝枝笑道:“夫人若是觉得少了,还可以再商量。”   “不要给她!滚!”黎岑瞪着一双眼睛,怒斥道:“你不是要去公主府了,还想带走我黎府的下人?!”   黎枝枝看他一眼,面上笑意就淡了,道:“看来黎老爷是真的很想让我去告御状呢。”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黎岑气得手都发抖了,指着她:“你这孽——”   “我这孽障,”黎枝枝很顺口地接过话,又弯起眉眼微微笑了,道:“这可都是和你们学的啊,以后就再不要说什么是我的亲生爹娘了,委实不吉利。”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八十七章   黎枝枝回公主府的时候, 早早就有人去禀报了,长公主在花厅里头等着,见她进来, 二话不说就把人搂在怀里,好一通安抚:“好孩子, 你受委屈了。”   又怒骂那黎岑夫妇:“他们着实可恨,想方设法专程把你叫回去欺负, 早知道我就跟你一同去, 看他们还敢嚣张得意。”   黎枝枝想起她走的时候,黎岑和黎夫人面上的表情, 一个难堪至极, 一个灰败无比,从头到尾嚣张得意的人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娘亲这个短也护得太严实了些。   “还没用饭?”   长公主关切的声音唤得她回过神来, 黎枝枝这才想起来, 自己确实没有用晚膳,倒是半点不觉得饿。   长公主拉着她的手,笑吟吟道:“我也正好还没用,走,咱娘俩一起吃。”   下人早已摆好了膳, 还有几个婢女正在上菜, 热气腾腾的,散发出诱人的香气,都是黎枝枝平日里爱吃的,八宝鸭子, 一品鲜, 樱桃肉, 竹荪鸡丝汤……   轻罗一边盛汤,一边笑道:“主子想着,你万一吃不惯黎府的饭菜,说不得会赶回来,就索性吩咐后厨多做了一些,没想到啊,主子料事如神,小姐竟真的回来了。”   长公主笑吟吟道:“咱们府里的厨子可是宫里御膳房的师傅,岂是黎府比得了的?若是吃得不好,半夜饿醒了,那才叫遭罪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黎枝枝捧着汤碗也笑,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就落下泪来,一颗颗砸在汤碗里,溅起几朵小花。   轻罗立即带着其他人退下了,长公主连忙轻轻拍黎枝枝的背,柔声安抚道:“不要哭,不要哭,好孩子,你没做错什么。”   她越是百般温柔地哄,黎枝枝哭得越是大声,像一个小孩子那般,放肆地嚎啕大哭,在黎府的时候,哪怕她嘴上骂得再痛快,心中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难过,倒不是为了那一对夫妇难过,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就仿佛是将一道丑陋的伤口撕开,用刀子将它连皮带肉地削去,然后扔得远远的,毫不留情。   当踏出黎府的那一刻,黎枝枝忽然就感觉到了轻松,是两辈子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   终于,她摆脱了黎府。   ……   六月处的天气,京师一日比一日要热,尤其是下午,没有风的时候,只坐一会儿就开始冒起了汗意,明园的课也逐渐少了,再过小半个月,就是季考,考过之后,便要开始放假。   池边柳荫,蝉一刻不停地叫着,令人心焦,亭子四周挂着竹帘幔,当中摆着两个冰盆,散发出丝丝冷意,婢女垂眉躬身,仔细地打着扇子,不急不缓。   “你是说,黎枝枝和你爹娘大吵了一架,要断绝关系,然后回公主府了?”   萧嫚的声音悠悠响起,她身旁坐着的人正是黎素晚,答道:“是,她当天就回去了,把我爹都气病了。”   “因什么而吵?”   黎素晚撇了撇嘴,道:“谁知道,想来是她觉得自己要当郡主了,谁也看不起吧?”   “她不是那种没脑子的人,”萧嫚执着铜签子,将炉中的香灰拨开,斜睨她一眼,正在黎素晚心虚不已的时候,她才又淡淡道:“不过不管原因是什么,往后传出去,所有人都只会觉得她势利虚荣,攀上了长公主,就看不起养父母。”   说到这里,萧嫚轻轻吹了吹铜签上的余灰,道:“你若想给她使袢子,大可以在这件事上做文章,世人大多看重一个孝字,她不敬养父母,也是不孝了。”   黎素晚双眸一亮:“我明白了,多谢县主提点。”   萧嫚瞟了她一眼,看她那喜形于色的模样,忽然道:“你这就满足了?”   黎素晚愣了一下,萧嫚用帕子仔细擦拭着手指,指甲上染着丹蔻,煞是好看,她漫不经心道:“你之前说,不想让黎枝枝回黎府,如今她和你爹娘闹翻,估计也不会回去了,你的目的已达成,心里满意了?”   满意?黎素晚轻咬下唇,她并不满意,哪怕黎枝枝不回来了,娘亲和哥哥待她仍旧不如之前好了,尤其是黎行知,他近来变得十分沉默寡言,哪怕是对着她,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黎素晚的沉默,令萧嫚唇角微勾,露出一点细微的笑意,道:“都说人心是贪的,果然不假,黎枝枝如今攀了高枝,风头无两,哪里看得上你们黎府那一亩三分地?也就是你,眼皮子浅得很,活该输给她。”   黎素晚被她一通挤兑,涨红了脸,却一个字都不敢反驳,只呐呐道:“可她已经就要当郡主了,我怎么斗得过她……”   萧嫚的脸色微沉,将擦手的帕子扔在桌案上,不冷不热地道:“什么郡主?圣旨还未下,她就一日不是郡主,万事都有转圜的余地,我方才说过的话,你是一句都没记住,真是个猪脑子。”   她提点黎素晚道:“只要把她不敬养父母的事迹宣扬一番,这不孝的名声一旦传出去,到了皇上的耳中,你猜猜后果如何?”   黎素晚登时怔住,萧嫚忽然又道:“你上一回说,黎枝枝喜欢你那个表哥?”   黎素晚还在想她之前说的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是,怎么了?”   萧嫚眉尾轻挑,轻声道:“你就不想让她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么?”   ……   送走了黎素晚,萧嫚才接过婢女递来的冰镇梅子汤,自言自语道:“和蠢人说话,就是麻烦,暗示她听不懂,明说了,又显得我阴险下作,还留了后患。”   正在她思索的时候,一名婢女过来禀道:“主子,宫里派了人来,容妃娘娘请您入宫一趟。”   萧嫚问道:“可说了是什么事?”   “说是上一回您送画的事情。”   闻言,萧嫚的眉头轻蹙,她想起那一幅阴差阳错夹在其中的寒梅图,那是黎枝枝作的画,心中不觉一紧,思忖道:莫不是那幅画出了问题?   她不敢耽搁,当即换了衣裳,跟着派来的人入了宫,去见容妃娘娘,一路上,萧嫚预想了无数种的缘由,或是画的寓意不好,惹得容妃娘娘不快,又或者是那幅画太粗糙,容妃娘娘不喜欢……   总而言之,她不觉得这一趟会是什么好事,直到听见容妃问起作画之人,萧嫚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容妃穿着一袭丁香色的裙裳,正在吃樱桃牛乳冰酪,笑吟吟地道:“上一回你送的那幅画,本宫献给了皇上,皇上喜欢得很,还特意问起作画之人是谁,那画上也没有落款,故而叫你入宫来问一问,不会麻烦你吧?”   “娘娘问话,岂会麻烦?”萧嫚垂眉顺眼,道:“不知娘娘问的是哪一幅图?”   “哦,”容妃笑道:“是那一幅画着麻雀和梅花的图,本宫昨儿去了御书房一趟,发现皇上还特意把它挂在了书案边,看起来是真喜欢呢。”   萧嫚差点没能稳住自己的表情,抬头看了容妃一眼:“寒梅图?”   “对啊,”容妃盈盈笑道:“那作画之人是谁啊?”   那一刻,萧嫚的内心充满了震惊,随之而来便是铺天盖地的嫉妒,就那么一幅平平无奇的画,甚至都不是特意画的,竟能入了天子的眼。   更令她不甘的是,那幅画还是黎枝枝画的,怎会如此?   黎枝枝她凭什么有这样的机遇?   “县主?”   萧嫚猛地回过神来,她对上了容妃那略带疑惑的目光,长时间的沉默,显然令对方起了疑心,萧嫚袖中的手紧紧握起成拳,指甲掐入掌心,带来些微隐痛,嫉妒过后,另一个想法在脑中开始逐渐变得清晰,她的一颗心怦怦狂跳起来,背后沁出燥热的汗意。   萧嫚对着容妃微微一笑,轻声道:“承蒙皇上和娘娘看得起,那幅画正是臣女所作。”   她知道这法子恐怕有些不妥,但是没办法,她实在太想要这个机会了,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萧嫚无法不动心。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八十八章   “这画竟是你作的?”   容妃面露微讶, 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闪过几分异样,很快又恢复如初,被笑意遮盖了下去, 萧嫚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安。   可是她不知道这不安究竟从何而来,正在她忐忑细思之时, 却听容妃笑道:“县主可真是才貌双全,秀外慧中, 竟能作出这样好的画, 就连皇上也赞不绝口呢。”   萧嫚立即谦虚道:“娘娘过奖了。”   容妃拈着银勺,笑吟吟地道:“皇上之前还说, 想见一见作画之人, 可巧了,择日不如撞日, 本宫正好闲着无事, 就带你去面圣吧。”   闻言, 萧嫚心中欣喜若狂,险些没激动到当场失态,但是她向来心思深,这会儿只垂着头,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和恭敬, 道:“这会不会太麻烦娘娘了?”   她的语气仍旧有些不稳, 透着几分喜意,容妃勾起唇笑了笑,道:“这有什么好麻烦的,左右本宫也是闲着。”   说着, 便说要更衣, 让人请萧嫚出去候着, 殿内重又变得安安静静,贴身宫女仔细服侍她换上衣裳,一边疑惑道:“娘娘,她方才明明在撒谎,那画不是黎姑娘作的么?您怎么还带她去面圣呢?这岂不是欺君……”   说到这里,她噤了声,容妃却懒懒地道:“欺君的人是她,跟本宫有什么关系?她用偷窃来的画献给本宫,本宫只是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罢了,不算过分吧?”   末了,她又笑了笑,道:“再说了,萧嫚若是不起那些个坏心思,冒名顶替他人,也就不会跳进这个坑了,只能说她是恶有恶报,自作孽,不可活。”   随后,容妃便带着萧嫚去面圣,景明帝正在御书房批折子,听得宫人来禀报,遂问:“可说了何事?”   那宫人答道:“娘娘说,皇上之前问起的那幅寒雀窥梅图,她已将作画之人带来了。”   听闻此言,景明帝想了想,才道:“让她进来吧。”   宫人去了,不多时,便引着容妃进来了,容妃笑吟吟地向景明帝行礼,景明帝看向她身后,跟着一名身着嫣红色裙裳的少女,很是眼熟,略略一想,便道:“原来是你。”   萧嫚急忙跪下去行礼:“拜见皇上。”   景明帝顿了一会儿,将朱笔搁下,道:“平身吧。”   萧嫚依言站起来,恭敬垂下眼,景明帝端详她片刻,道:“你和你父亲长得倒是有几分相似。”   萧嫚不防他忽然提起晟王,登时有些心惊胆战,语气透着几分紧张的,道:“回禀皇上,父王去时,臣女还未记事,已不记得他长什么模样了。”   听了这话,景明帝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空气安静,萧嫚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唯恐冒犯了天威,她知道天子生性多疑,喜欢猜忌,又开始担心对方想起她父王的死因来。   正在萧嫚忐忑不安的时候,却听景明帝道:“你今年也有十七岁了吧?”   萧嫚毕恭毕敬道:“回皇上的话,臣女是开春刚刚满的十七。”   景明帝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身上,帝王向来是不苟言笑的,这样看人时,便透着打量和审视的意味,令萧嫚愈发紧张了,直到此时,她才真切地感觉到何谓伴君如虎。   景明帝又问她:“这幅画是你作的?”   御案旁边便放着两个黄杨木书架,上面挂了一幅装裱好的画,正是那一幅寒雀窥梅图,面对天子透着威严的目光,萧嫚一时间没敢开口,紧张得一颗心狂跳不止,手里都沁出汗意来,她有些后悔,方才实在过于草率,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她已经骑虎难下了。   一旁的容妃悠悠提醒道:“县主,皇上问你话呢。”   萧嫚只好硬着头皮道:“回皇上的话,是臣女所作。”   “嗯,”景明帝又问:“这上面的一句诗颇妙,与画相得益彰,也是你写的?”   萧嫚的指甲紧紧掐着手心,竭力让自己表现得从容不迫,轻声答道:“是。”   “这诗可还有下一句?”   没想到他竟会问起这个,萧嫚不禁一怔,她如何知道有没有下一句?那诗本就不是她作的,心中登时有些慌张,垂着头道:“回皇上的话,臣女作画时,因时间匆促,只得了这一句诗,不曾有下句。”   景明帝微微颔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叫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正在这时,忽然又有宫人进来禀道,说永宁长公主来了。   闻言,景明帝便道:“请她进来。”   少顷,长公主便被宫人引进御书房,向景明帝行了礼,帝王摆了摆手,道:“你今日怎么有空暇入宫了?”   长公主答道:“臣妹是想来和皇上商量枝枝的封号事宜,没有打扰皇上和容妃娘娘吧?”   “不打扰,”容妃掩口轻笑,道:“本宫也是才来,无妨,公主的事情更要紧一些。”   长公主的目光又落在萧嫚身上,面上的神色微微讶异:“嫚儿也在。”   萧嫚急忙向她福身行礼,口称姑姑,长公主笑了笑,道:“好些日子不见,嫚儿也长成大姑娘了。”   长公主要和景明帝商议事情,容妃是个很有眼色的,带着萧嫚就告退了,出了御书房,她不动声色地看了萧嫚一眼,见对方低着头,脸色微沉,不知在想什么,但是显然不怎么轻松,也是,壮着胆子冒名顶替了别人的功劳,结果却连赏赐都没得着,真是鸡孵鸭子,白忙活一场。   御书房里,长公主和景明帝还在交谈:“皇上召见嫚儿入宫,是……”   “不是朕召见的她,”景明帝拿起一旁的折子,语气淡淡道:“容妃带她来的。”   长公主看他一眼,道:“说起来,嫚儿这孩子也着实不容易,晟王妃又得了病,王府全靠她一个人支撑起来的,她如今似乎也有十七了,该说亲事了吧?”   在京师,十七岁的姑娘确实要说亲事了,然而就萧嫚的身世来说,却又有些困难,景明帝只是道:“对晟王,朕已仁至义尽。”   晟王当年是犯的逆谋之罪,他没祸及其妻儿,确实已是仁至义尽了,话已至此,长公主便不敢多说下去,怕皇上心中不痛快。   景明帝问长公主道:“说说封号的事情,你想给她起个什么号?”   长公主笑吟吟道:“臣妹觉得宝祥二字颇为吉利,宝树千花,祥光瑞气,寓意很好,适合枝枝,皇上觉得呢?”   景明帝:……   他把刚刚拿起的折子又放下了,看着长公主,道:“宝祥郡主?”   长公主也念了一遍,十分满意,道:“既顺口,又吉利,听着就很有福气。”   景明帝沉默了,道:“容朕想想。”   长公主这次后知后觉,天子大概对这个称号不太满意,遂道:“那皇上觉得呢?”   景明帝沉思片刻,拿起朱笔在宣纸上写了两个字,昭华。   ……   因着长公主入宫去面圣,萧晏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萧如乐就被扔给了黎枝枝,看着今日天气颇好,两人就一道出去游玩,吃吃喝喝,又去了茶馆小坐。   萧如乐趴在二层的栏杆处,正在听楼下的说书人讲故事,她听得十分入迷,黎枝枝本来想走的,却又不忍心打搅她,只好耐着性子在旁边陪着,又喝了两盏茶,开始犯起困了。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楼下有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那人身形清瘦,如青竹一般,穿着一袭铅白色的衣袍,坐在大堂的角落。   只看他一眼,便觉得整个吵嚷的茶楼都开始安静下来,外在的一切嘈杂热闹都与他无关,哪怕那台上的说书人情绪激昂,声音抑扬顿挫,把故事说得跌宕起伏,精彩绝伦,引来喝彩如雷,那人也不为所动。   黎枝枝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碰到苏清商,不觉十分讶异。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那青年动了动,抬头看过来,正对上黎枝枝的目光,他一怔,然后微微一笑,站起身来。   黎枝枝托着下巴看他,就连走路和上楼的动作都是不紧不慢的,如闲庭信步,他看起来似乎更适合出现在书斋,而不是这种乱哄哄的闹市,可当他身处其中时,又显得自如从容,没有半点突兀。   “黎姑娘。”   就连声音都是不疾不徐的,黎枝枝抬头望去,笑了笑,道:“二公子。”   萧如乐回过神来,她竟还记得苏清商,指着对方道:“呀,是你!送兔子的哥哥。”   她不知道苏清商叫什么名字,只记得人家送了黎枝枝一只小兔子。   童言稚语,天真可爱,黎枝枝忍不住笑起来,附和道:“对,阿央的记性真好。”   说着,她又看向苏清商,有些好奇道:“二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很意外么?”苏清商微微一笑,道:“成日在府里待着,也会觉得闷,便每日来这里坐一坐,随便看看。”   楼下传来一声惊响,却是那说书人拍了醒木,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啊,”萧如乐低呼一声,十分沮丧地道:“他没讲完这个故事。”   黎枝枝安慰她:“无妨,咱们明日再来继续听。”   萧如乐不高兴地噘了噘嘴,道:“可是我明日就不记得今天的故事了。”   她倒是知道自己忘性很大,又满怀憧憬地问黎枝枝道:“姐姐,那只小狐狸和书生成亲了吗?她那么漂亮,书生一定很喜欢她,会娶她做妻子的吧?”   黎枝枝没听过这个故事,但见她眼巴巴的模样,便点点头,正想编个好结局,哄一哄她,却听一旁的苏清商道:“没有成亲,那书生后来听信了道士的话,趁狐狸晚上睡觉,把她的衣裳藏起来,狐狸就再也变不成人了,最后逃入山中,被猎人射杀,捡回去吃掉了。”   黎枝枝:……   萧如乐:……   苏清商以为她不信,用很温柔的语气笃定地道:“这个故事我听过三遍,绝没有记错。”   萧如乐撇了撇嘴,眼圈一下就红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就只有一更了哈。   日六一个月,感觉每天坐得太久,肩背和腰都不舒服了,再加上最近卡文,确实有点痛苦,之后的话,我尽量能日六就日,日不了会提前说,保证每天有三千的,再攒点存稿,这样大家就不用等到很晚了。   我尽快调整好状态,不好意思啊。 第八十九章   萧如乐听完那个堪称悲伤的故事后续, 十分难过,黎枝枝哄了好半天,又买了一碟花生酥糖给她, 她才缓过神来,一边吃着糖, 还一边抹眼泪,带着哭腔道, 小狐狸好可怜, 早知道就不要变成人了。   这期间,苏清商一直在旁边看着, 眸中带着几分笑意, 黎枝枝发现这人表面上看起来风光霁月,实则性子有些小恶劣。   就譬如方才, 萧如乐那么喜欢小狐狸, 他明明可以撒个小谎, 把结局改一改,哄她几句,可苏清商偏没有,他甚至还强调自己听过三遍。   黎枝枝有些怀疑他这个所谓狐狸被吃的结局,都是他杜撰出来的, 否则说书人花了力气讲这么个故事, 真的不会被听客们扔瓜子皮么?   正在这时,旁边传来说话之声,有些吵嚷,黎枝枝转头看去, 却是好些书生, 穿着各色襕衫, 正聚在一处高谈阔论,说到激动处,便起了争执,吵得脸红脖子粗。   “他们是在说一个案子。”   苏清商的声音令黎枝枝回过神来,不免好奇道:“什么案子?”   “一个人命官司,”苏清商拿起桌上的小壶斟茶,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口中徐徐道:“就在这不远处的槐树巷子,有一个老丈,打死了自己的女婿,被衙门抓了。”   黎枝枝道:“难道是冤案?”   “不,”苏清商微微笑了,面容清俊,令人心生好感,他道:“算不得冤案,那老丈也承认是自己打死了人,这女婿是个赌徒,年过而立,却整日游手好闲,不事生产,非但如此,他还总是去赌坊赌钱,每次输了,就回去殴打妻儿。”   黎枝枝皱起眉,厌恶道:“此人该死。”   苏清商继续道:“长此以往,他妻子不能忍受,便带着儿女回了娘家,赌徒上门去寻妻,却被老丈人挡在了门外,他心中不甘,左思右想,夜半爬上了老丈人家的墙头,恰巧老丈人起夜时发现,以为是贼人,便用锄头砸死了他,后来报了官,官府判其杀人之罪,处以死刑,秋后问斩。”   黎枝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道:“这未免太……”   那几个书生还在争执,一个道:“他杀了人,就该偿命,我朝律例便是如此,官府所判也并无错处。”   另一个人争辩道:“可是事出有因,那老丈人年逾花甲,膝下唯有一女,还要被其丈夫日日虐打,谁能忍受得了?要我说,那人就该死!”   之前那人反唇相讥:“曹兄这话便是指责官府判错了?休说那人该不该死,杀人就是不对,这人命关天的案子,刑部和官府尚且要调查一番,仔细斟酌,曹兄却张口就能断了,难道是视刑律如无物?”   “你休要胡说!”   他们吵得热热闹闹,苏清商在旁边听着,眼中透出几分饶有兴致,见黎枝枝看他,便道:“黎姑娘有话要说?”   黎枝枝道:“我看二公子对这个案子似乎很感兴趣?”   闻言,苏清商微微笑了,道:“也不算感兴趣,只是听个热闹罢了。”   他顿了片刻,又道:“之前和姑娘说了,苏某平日闲着无聊,就会来这里坐坐,听茶客们闲谈家常,就比如这个老丈人杀婿的事情,苏某听人议论好些天了,每个人的说法都不尽相同,各有各的理,杀的该杀,死的也该死,看他们各执一词,争吵分辩,颇有意思。”   黎枝枝觉得他可能是真的很闲,一时又想起苏棠语曾经说过,她这个二哥哥身子不好,自小就养在府里,把药当饭吃,连远门都没出过一趟,从前见他时,总觉得如山巅青松,天边雾霭,不可接近,如今一看,倒显得很有些烟火气了。   黎枝枝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二公子觉得,他们谁说得对?”   苏清商道:“此事说不上对错,老丈的确杀了人,官府依律处置,也该如此。”   他的表情很平静,黎枝枝忽然发现,苏清商并不是很愿意阐明自己的想法,就像一个单纯的看客,不会轻易表达自己的立场,也不说自己的喜恶。   苏清商看似温雅随和,骨子里却似乎是一个很冷漠的人,和他比起来,萧晏都显得十分平易近人了。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锣鼓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那动静欢天喜地,十分热闹,萧如乐一下就跳起来,跑到窗边往下看,还冲黎枝枝招手:“姐姐,快来看!”   黎枝枝走过去,却见那是一列迎亲的队伍,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喜气洋洋,长街两侧的人群纷纷向他高声道贺,还有人跟着一块走,瞧热闹。   萧如乐咬着花生酥糖,含含糊糊问道:“姐姐,他们在做什么?”   “是娶亲,”黎枝枝答道:“最前面的那个是新郎官。”   萧如乐踮起脚尖看,感慨道:“他骑着马,还戴着大红花,好威风啊!”   然后又不无羡慕地道:“阿央也好想做新郎官。”   苏清商也走过来看了看,闻言便笑了,道:“倒也不是不行,倘若有人愿意嫁给你,你也可以做新郎官。”   萧如乐信以为真,一下激动起来:“真的吗?”   黎枝枝:……   之前不肯,这会儿你倒是又愿意编话来哄她了。   黎枝枝发现这苏二公子是真的蔫坏。   茶楼的说书人撤了,萧如乐也吃饱喝足了,黎枝枝便带着她下了楼,一行三人往外走,出了门,一路无话,街上行人往来,熙熙攘攘,一派繁华热闹之景。   苏清商忽然道:“黎姑娘,可是苏某方才说错了话,让姑娘生气了?”   黎枝枝没想到他竟然这般敏锐,愣了一下,才道:“二公子多虑了,我并没有——”   苏清商微微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苏某能看见。”   黎枝枝:……   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苏清商继续道:“想来想去,或许是方才对那案子的谈论,苏某说话过于谨慎,有所保留,才让姑娘误会了,是苏某的错,在这里向姑娘赔不是。”   他说这话时,表情很真诚恳切,顿了片刻,又用不紧不慢的语气道:“其实苏某也觉得,官府所判合乎律法,但不合乎情理,那老丈人虽然有错失,却也并非奸恶之人。”   他这么坦诚,黎枝枝都有些意外了,道:“二公子方才为何不肯说呢?”   苏清商笑了笑,道:“因为很少有人听苏某说这些,久而久之,便没有向人明说的习惯,不想却让姑娘误会了。”   自他幼时起,父母亲便心疼他身体不好,对他并没有报以多大的期望,唯一的盼求不过是他顺利活下去而已,其他什么都不重要,苏清商可以不必像兄长那般苦读书,不必去考科举入仕,甚至不用像小妹一样去学堂,他只需要拖着这一副病痛的身体,每天睁开眼睛醒来,用饭喝水,再每天闭上眼睛睡去。   很少有人在意苏清商的看法和想法,他们甚至担心一些简单的思索都会累到他,所以方才黎枝枝竟因为他的回避而生气,这让苏清商大为意外。   黎枝枝心中那点疙瘩已经散去了,对苏清商解释道:“倒不是生气,只是觉得二公子是棠语的兄长,我们虽然平日里见面不多,但也算得上是朋友。”   说到这里,她又笑了一下:“之前还以为是我一厢情愿,冒犯了二公子,心里正觉得尴尬窘迫呢。”   苏清商一怔,尔后微微笑了,笑意虽然浅淡,但是衬得那清隽的面容都少了苍白,多了几分烟火气,道:“能做黎姑娘的朋友,苏某求之不得。”   ……   傍晚时分,黎枝枝才带着萧如乐回了公主府,玩了大半天,她只觉得身心俱疲,再看萧如乐,却还是精神奕奕,活蹦乱跳。   两人一进花厅,便看见萧晏坐在那里,他正在看着书简,手里还拿了个什么东西,萧如乐开心地奔过去,唤道:“哥哥!我们回来啦!”   萧晏不动声色地把手收入袖中,淡淡应了一声:“嗯。”   萧如乐和他分享自己的一天,掰着手指头,高高兴兴地数道:“我和枝枝姐姐去茶楼听故事了,还看了新郎官,和朋友一起喝茶,聊天……”   “嗯?”萧晏尾音上扬,忍不住挑起剑眉,看向黎枝枝,用眼神表达自己的疑问:什么朋友?   黎枝枝自是没看懂他的意思,同样报以疑惑的眼神:?   “咳咳,”萧晏以袖掩口,咳嗽几声,正想开口询问,萧如乐忽然发现了什么不对,指着他叫道:“哥哥,你在吃什么东西?阿央也要!”   萧晏:……   他的动作微微一滞,整个人僵在原地,片刻后,才低声呵斥道:“你要什么?什么也没有。”   萧如乐自然是不依,她方才明明就看见了,她哥哥嘴里有东西,一定是小气,不肯分给她,便索性伸手去掰他的嘴,嘟囔道:“让我看看,你偷偷在吃什么好东西。”   萧晏简直要被她烦死了,这还是当着黎枝枝的面,他打死也不可能张开嘴的,可萧如乐那缠人的劲头,谁来都挡不住。   萧晏差点被她逼得从轮车上站起来,黎枝枝站在一旁看好戏,笑得眉眼微弯,眸如新月,还跟着萧如乐起哄叫道:“哥哥,在吃什么好东西?枝枝也要。”   萧晏:……   他的动作下意识僵住,一个疏忽没挡住萧如乐,吧嗒一下,一块松子糖从袖子里飞出来,正好掉在了黎枝枝的脚边。   作者有话说:   更了   不好意思,更晚了,明天日六(真的   然后上一章,有读者指出女主的封号不太合适,我就改成了昭华,确实是有点寓意,但是寓意不多,所以改一下也没所谓 第九十章   当场人赃并获, 太子殿下的脸可算是丢尽了,偏偏他那个傻妹妹还在大叫:“哥哥,原来你在偷偷吃糖!”   萧晏恼羞成怒, 冷着脸呵斥道:“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是松子糖啊,”萧如乐还探头仔细辨认了一下, 笑嘻嘻地炫耀道:“今天枝枝姐姐也给我买花生酥糖了,比你的糖好吃!”   黎枝枝是真没想到, 堂堂太子殿下, 看上去一本正经,高不可攀, 背地里居然偷偷吃糖。   她笑吟吟地揶揄道:“早知道太子哥哥喜欢这个, 我就多买一些了。”   萧晏:……   正在这时,外面有下人进来禀道:“小姐, 有一位苏姑娘前来拜访。”   “是棠语么?”黎枝枝忙道:“我去看看。”   待她起身出去迎客时, 萧晏看向自家妹妹, 打听道:“你们去见了什么朋友?”   萧如乐扒拉着她今日买的小玩意,头也不抬地道:“苏哥哥呀。”   萧晏皱了皱眉,表情有些不好看,道:“是苏清商?”   萧如乐唔了一声,道:“不知道哦, 姐姐叫他二公子。”   萧晏又细细问:“都做了什么?”   萧如乐:“吃糖听故事看新郎官儿。”   这是萧晏第二次听她说看新郎官了, 前面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在脑中设想了一番,黎枝枝和苏清商在茶楼上并肩而立,言笑晏晏, 他心中立即吃味了, 冷着脸道:“新郎官有什么好看的?”   萧如乐不同意, 辩驳道:“哥哥胡说,新郎官骑着大马,戴着大红花,可威风了!阿央以后也要做新郎官的!”   萧晏心中正气不顺,闻言便冷笑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做什么新郎官?”   萧如乐见他不赞同自己,有些急了,认真道:“苏哥哥说了,只要有人嫁给阿央,阿央就能做新郎官。”   “什么乱七八糟,”一听是苏清商说的,萧晏心里怒意更甚,冷声道:“你听他胡说什么?我往日教你什么,三遍四遍都记不住,旁人随口说一句,你便奉为圭臬了。”   萧如乐被他训得满心委屈,撇着嘴,抹着眼泪跑了。   ……   却说黎枝枝去见了苏棠语,走近之后才发现她双目通红,看起来像是哭过一场似的,惊道:“你这是怎么了?”   苏棠语张了张口,没说出话,眼泪就先掉下来了,黎枝枝见状,心中顿时有了些猜测,极大可能和宋凌云有关。   她连忙上前一步拉住苏棠语的手,仔细安慰了一番,苏棠语才缓了过来,抽抽噎噎地道:“他、他竟然把同心佩,送给紫萸了……他怎么能这样?”   黎枝枝还以为她是发现宋凌云和黎素晚的事情,却没想到先揪出了江紫萸,不由大感意外:“你是说,宋表哥和江紫萸……”   苏棠语便把事情原原本本道来,说来着实巧,却是今日有苏府下人在府里拾到了一块白玉同心佩,起初以为是苏棠语的,立即去送还了,苏棠语大感讶异,也以为是自己丢的,便给了赏,可拿回去后才发现,自己的同心佩根本没丢,恰在这时,江紫萸闻讯而来,向她讨要那一块同心佩。   苏棠语便问她玉佩从何而来,江紫萸只答道是别人送的,问是谁,她起先不肯说,道:一块玉佩而已,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苏棠语把自己那块同心佩拿出来,她便不说话了,问得急了,江紫萸就恼道:只许你有,不许我有么?你未免也太霸道了,是,这玉佩就是宋大哥送给我的,那又如何?宋大哥喜欢我,想送什么就送什么,你们还没成亲呢,就管得这样宽,难怪宋大哥说你骄纵。   听罢那些话,苏棠语都呆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话反驳,她一方面震惊于心上人在背地里这样看待自己,一方面又愤怒于对方的背叛。   他怎么能和自己的表妹私相授受?   江紫萸抢回了那一块玉佩,扬长而去,苏棠语难过地哭了一场,跑来找黎枝枝诉苦了,见她一双杏眼红肿得跟兔子似的,黎枝枝心中也颇不好受,同时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既然对方知道了宋凌云的真面目,想来上辈子的惨剧,应当能够避免了。   黎枝枝搂住她,柔声仔细安慰,等苏棠语止了哭,便又问:“那你去找宋……宋凌云质问了么?”   苏棠语红着眼摇首,道:“我现在不想看见他,只想找人说说话,便来找你了,枝枝,我没有打扰你吧?”   “说什么傻话?”黎枝枝笑了笑,道:“你来找我,我心里正高兴呢。”   说着,又带她去了花园散心,两人坐在那紫藤花架下,下人奉了茶果点心上来,黎枝枝把一碟桂花冰酪推到她面前,笑吟吟地道:“这冰酪很好吃,甜而不腻,你试试?”   苏棠语便吃了几口,心情总算好了许多,黎枝枝又取了一枚荔枝,慢慢地剥着,试探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苏棠语用银勺戳那冰酪上的桂花,闷闷道:“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我们都已经定亲了,却闹出这种事情来,果然男人没有什么好东西,你之前说他和黎素晚不清不楚,还让我静观其变,现如今我看,根本不需要静观了,江紫萸都指不定是他第几个妹妹了。”   说着又来了气,发狠似地用勺子把桂花碾个稀巴烂,气呼呼道:“负心多是读书人!狼心狗肺的家伙。”   “什么狼心狗肺?”   一道声音传来,让两人都是怔了怔,转头望去,来人正是萧晏,他看着黎枝枝道:“我在花厅等了你半天,你却跑这里来了。”   苏棠语急忙站起来行礼:“太子殿下。”   萧晏摆了摆手,打量她几眼,道:“你来找枝枝有事?”   苏棠语有些拘谨,道:“是。”   她感觉这位太子殿下似乎对自己有点敌意,那眼神瞧着就不太亲切,可苏棠语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时开罪了对方,心中不免惴惴起来,任是她想破头,也想不到她的二哥哥身上去。   萧晏不喜欢苏清商,连带着对他妹妹也不怎么喜欢,可她毕竟是黎枝枝的好友,面上还要作出一副很和气的模样,问道:“是什么事,孤能帮得上忙吗?”   黎枝枝看他一眼,心说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向怕麻烦太子殿下竟然主动要提出帮别人的忙了。   苏棠语也是受宠若惊,连连道:“不、不必麻烦殿下了,只是一些小事而已。”   萧晏便道:“若是小事,你何必哭得这样伤心?”   他远远的就看见了,黎枝枝一直在轻声安慰她,两人拉着手从前庭逛到后花园,方才更是还亲昵地抱着苏棠语,像是在哄她开心。   萧晏心里又不顺畅了,觉得这一对苏氏兄妹真是专门来给他添堵的,哥哥走了,妹妹又来,真是叫人厌烦。   他特意来公主府一趟,是专门想和黎枝枝说话,不是来看她哄别人的。   作者有话说:   一更,短是短了点儿,但是我还有二更啊   等我! 第九十一章   太子殿下的心里酿出了一坛子老陈醋, 这些心思,黎枝枝自是不知,她只觉得萧晏今天有些奇怪, 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柔声对苏棠语道:“依我看, 你不如直接找他问个清楚,彼此把话摊开了说明白, 如此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听了这话, 苏棠语点点头,眼眶却又开始泛红, 她心里实在是难受, 不仅仅是因为宋凌云移情别恋,更多的是因为委屈, 他和谁勾搭不好, 偏偏是和江紫萸, 这么多年来,她自问对江紫萸不差,也没有哪里对不起宋凌云,可偏偏就是这两个人……   苏棠语又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黎枝枝取了帕子给她拭泪, 萧晏慢慢地皱起眉, 试图打断她们,道:“要叫谁来问清楚?”   他今日积极得有些过分了,黎枝枝心思一转,便有了主意, 她拉住苏棠语的手, 柔声安慰道:“你若答应, 就让人去把他找来,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分说个清楚,做错事情的是他,你犯不着为这种人伤心难过,退后一步想想,好在咱们是及早发现了,倘若真等到成了亲才知道,那岂不是更亏了么?”   苏棠语一想,登时就犯了恶心,道:“你说得对,用不着为这种狗男人伤心。”   说着她便抹了眼泪,吸着鼻子道:“我要去和他说清楚,然后告诉我爹娘,把亲事退了。”   黎枝枝担心道:“你一个人去见他?万一他狗急跳墙了怎么办?”   苏棠语一时犹豫起来,道:“那……”   “况且这是他的错,你何必亲自去呢?反倒落了下风,”黎枝枝仔细给她出主意:“不如派人把他叫过来。”   苏棠语迟疑道:“这、这能行么?”   “自然可以,不要忘了,我很快就是郡主了,”黎枝枝微笑起来,眉眼微弯,拉着苏棠语的手摇了摇,鼓励道:“我能给你撑腰呢,谁敢欺负你?”   闻言,苏棠语忍不住扑哧笑了一下,但是心里熨帖无比,暖融融的,十分感动,眼泪汪汪道:“枝枝,你真好。”   两人约好了日子,天色便不早了,苏棠语提出要告辞,黎枝枝便送她出府,两人相携而行,金色的夕阳在天边滚落了一大片云霞,火烧似的,绚烂无比,将少女的背影勾勒得纤细窈窕,如早春的柳枝,萧晏坐在轮车上,凤眼微眯,看着她们逐渐远去,消失在游廊后。   送走了苏棠语,黎枝枝才想起来萧晏还在花园里,便又找了过去,远远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紫藤花架下,正是萧晏。   自从黎枝枝认识他那天开始,他就是一直坐着的,唯一一次站起来,还是在黔山猎场,他把马儿让给黎枝枝,自己走路。   也仅仅只有那一回,后来回了京师,萧晏出行,依然是坐在轮车上,而现在,他竟是站着的。   黎枝枝这才发现,萧晏的身量很高,颀长笔挺,和苏清商的斯文温雅不同,他看起来更像一把收入鞘中的剑,又或是未开刃的长刀,他站在花架下,那些层叠如瀑布一般的紫藤花几乎要碰到他的头。   然后萧晏就走了几步,和上次不一样的是,他依旧走得很慢,却十分稳当,一点也不打晃,再加上他周身的矜贵气质,看起来就如信步闲庭,甚至有些赏心悦目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里,黎枝枝一时间没上前打扰他,也没出声,就这么看着萧晏来回踱了十几步,紫藤花被风吹得纷落如雨,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往这边看过来,对上了黎枝枝的视线,两人同时怔了怔。   黎枝枝走上前去,道:“太子哥哥的腿伤不要紧了么?”   明明上次看着,还有些跛,这才过去短短几日,就行走如常了,恢复得着实快。   萧晏却勾起唇,像是一个笑,问道:“看起来如何?”   他那神态,倒像是索要夸奖似的,黎枝枝迟疑颔首,道:“很好,我才知道太子哥哥的身量竟然这么高。”   远远看着就觉得高,等走近前了,黎枝枝才发现她竟然只到对方的肩头处,倘若要与之对视,还得微微仰起头来。   萧晏忽然道:“高也有高的不好。”   黎枝枝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他模样生得十分俊美,凤目微狭,眉峰微凛,压着一双漂亮的凤眼,鼻梁挺直,或许是夕阳太过温暖的缘故,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竟透着几分温柔的意味。   黎枝枝不解道:“高怎么不好了?”   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站得高,看得也比常人远,那是许多人穷尽一生,花尽心思也渴求不得的位置。   萧晏低头望着她,道:“因为太高了,就会显得扎眼,在人群之中,一眼就能看见,倘若扎了某些人的眼,便会想方设法也要将其除去,这便是高的坏处。”   闻言,黎枝枝抬起眸,十分认真地道:“太子哥哥说的这些,我大概能明白,可并不能切身体会,因为我生来就在低处,所以从没尝过高的坏处,只知道它的好。”   说到这里,黎枝枝又想了想,才道:“站在高处的人确实显眼,倘若有人喜欢他,岂不是也一眼就能看见?”   萧晏一时怔住,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只觉得喉咙发紧,少顷,他才开口,道:“你觉得,会有人喜欢他?”   “当然,”黎枝枝几乎没有犹豫,笑吟吟道:“比如像我这般的,最喜欢那些站在高处的人了。”   她说着,目光一转,忽然指着头顶花架上,某一簇紫藤花开得正热烈,道:“太子哥哥,我想要那一朵花,可以么?”   萧晏看了一眼,道:“当然可以。”   他说着,只伸手倾身,毫不费力就摘下了那一簇紫藤花,递给了黎枝枝,道:“给你。”   黎枝枝接了花,眉眼微弯,眸中透着狡黠,灵动可爱,笑意盈盈道:“太子哥哥看,这不就是高的好处么?”   萧晏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然后又移开,声音有些轻,问道:“就只要这一朵?倘若你要别的,我也能摘来。”   黎枝枝一愣,正欲说什么,忽然有一名婢女过来,道:“公主已回府了,刚刚问起小姐呢。”   她才说完,长公主带笑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枝枝。”   黎枝枝回过头,果然看见那道熟悉的高挑身影,她立即笑起来,快步迎上去:“娘!你回来啦!”   长公主亲昵地拉住她的手,又看见了萧晏,惊讶道:“小五,你的腿伤好了?”   萧晏颔首:“差不多了。”   “哎呀,”长公主笑眯眯地道:“我还以为要过一阵子呢,没想到这么快。”   表情看着是欣慰的,语气却透着揶揄。   萧晏:……   他的表情很冷静,岔开话题道:“姑姑今日入宫面圣了?”   “是啊,”长公主才想起正事,道:“我去和你父皇商量枝枝的封号。”   萧晏道:“是什么?”   长公主答道:“我本是想起个宝祥的,可是你父皇没答应,他赐了昭华二字。”   听罢这话,萧晏的表情微微一变,长公主看出来了,疑惑道:“怎么,这两个字有什么讲究么?”   “没有,”萧晏的神色很快就恢复如常,道:“受昭华之玉,纳龙叙之图,这二字寓意颇好。”   虽说如此,长公主如何能不知道他的脾性,当时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背着黎枝枝时,将萧晏拉到一边,肃容问道:“你说清楚,那昭华二字究竟有什么忌讳?”   萧晏犹豫片刻,道:“倒也不算是忌讳,姑姑,您还记得大皇兄吗?”   长公主微微一愣,道:“我自然记得。”   萧晏便道:“他曾作过一首诗,名曰昭华引。”   长公主眼神透出震惊的意味,少顷,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很快又道:“恐怕是你多想了,皇上或许只是……只是觉得这两个字好,你方才不是也说了,这二字寓意颇好?”   萧晏抿了抿唇,平静地道:“我也希望是自己多想了,但是姑姑,昭华引是大皇兄被赐死之前所作的。”   长公主张了张口,却只吐出一个字:“这……”   她的手掌按着桌案,微微用力,指尖便泛起些许白,一如她略微苍白的脸色,片刻后,长公主又镇定下来,道:“这未免太荒谬了,这是皇上第一次见到枝枝,他没有必要……”   她定了定神,道:“是你多疑了,只是一个封号而已,我向他为枝枝请封的时候,他并没有不情愿的意思。”   “娘,”黎枝枝的声音忽然响起,一时间,引得两人皆是转头望去,只见她站在屏风旁,烛光将她纤弱的身形勾勒出一道模糊的微光,黎枝枝轻声道:“倘若不能封我为郡主的话,也没有关系的。”   长公主立即笑了笑,道:“尽说些傻话,皇上金口玉言,岂会更改?”   萧晏皱起眉,他想说,为什么不能?区区一个郡主罢了,凭什么不能给你?   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对长公主道:“姑姑,我想起府中还有一些事情,先告辞了,阿央今天就留在公主府吧?”   长公主心乱如麻,摆了摆手,道:“去吧。”   萧晏走了几步,路过黎枝枝时,忽然看见她发髻间别了一枝小小的紫藤花,在烛光下透着温柔的颜色。   是他摘的那一朵。   上了马车,萧晏并未如他所说那般,回去太子府,而是低声吩咐徐听风,道:“现在去皇宫。”   作者有话说:   二更   明天捉虫,么么哒 第九十二章   此时已经入夜, 皇宫里上了灯,檐下的宫灯一盏一盏地绵延开去,投下微微的光晕, 其实并不怎么明亮,远远看着, 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那黑黢黢的夜色宛如巨兽张大了的口, 令人看一眼便觉得心慌。   御书房。   景明帝正在与几位大臣议事, 一名宫人自门外进来,轻手轻脚, 没发出一丝声音, 像某种潜行的动物,恭敬而小心地禀道:“皇上, 太子殿下求见。”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帝王, 景明帝却没有半点反应, 只是继续道:“再说兰川前不久决堤一事,受灾的百姓皆需安置,着蓟州和涌阳各自调送米粮,至于数量多少,由户部去斟酌商量……”   如此又议了大半个时辰, 直至夜深, 众臣方才告退,出了御书房,便看见那不远处的廊下立着一行人,打头那个身形挺拔颀长, 穿着深色的衣袍, 十分抢眼。   一个官员道:“丞相, 那是太子殿下。”   也有人惊讶道:“太子殿下的腿已经伤好了?”   说话间,众人已到了太子的近前,赵丞相领着官员们纷纷向其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萧晏抬了抬手,微微笑道:“诸位大人辛苦了。”   “殿下言重了。”   又寒暄几句,赵丞相见他站了这么久,景明帝甚至没让人请他去偏殿坐一坐,不免心有不忍,道:“殿下腿伤得以痊愈,实乃社稷之福,还请千万要保重贵体才是。”   “多谢丞相关心。”   官员们纷纷告辞,往外走去,等走出十几步之遥,那御书房的大门才终于又开了,一个太监从里面一路小跑出来,低声和萧晏说了一句什么,然后躬着身子引他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太子殿下如今腿伤已愈,皇上还不打算让他参议朝事么?”   “圣心难测。”   “说起来,某方才见太子殿下时,还真有些惊讶……”   一个官员笑道:“不止苏大人,下官也是,平日里鲜少见到太子殿下,今日猛一看,他和皇上长得太像了,远远瞧着,还以为认错了人。”   “某记得当初皇上说过,太子殿下肖似大皇子。”   “说起来,大皇子着实是可惜了。”   不知是谁感叹似地说了这么一句,空气骤然就安静了,没有人接话,说话的人连忙道:“是在下失言了,诸位见谅。”   也有人帮着他打圆场,三两句话就把这个话题揭过去了,继续议论起方才的国事来,气氛一派祥和,那说错话的官员才暗暗松了一大口气,提起衣袖又擦了擦额角的汗意。   萧晏跟着宫人入了御书房面圣,殿内摆着几座黄铜仙鹤衔烛灯台,映照得满殿通明,景明帝正坐在御案后,手里拿着折子翻看。   “儿臣拜见父皇。”   听到这一声,他才抬起头来,摆了摆手,示意萧晏起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这么晚进宫,有什么事情?”   语气不冷不热,和他方才与臣子商议国事相比,没有任何区别,萧晏恭谨地垂着头,道:“儿臣听说,父皇给黎枝枝赐了封号。”   “看来你这腿伤一好,消息也灵通了许多,”景明帝一边翻折子,一边道:“怎么?朕赐的封号,你有异议?”   萧晏心中一紧,解释道:“儿臣是正巧在公主府,听姑姑说起的,父皇赐字,不敢有异议。”   闻言,景明帝抬起眼看他,把折子往御案上一放,淡声问道:“那你这一趟是做什么来了?专程给朕请安?时间未免晚了一些,明日记得赶个早。”   萧晏的目光落在御案一侧的黄杨木书架上,那里挂着一幅寒雀窥梅图,他忽然道:“父皇觉得黎枝枝此人如何?”   “你是第二个这么问朕的了,”景明帝微微皱起眉,道:“第一个问的人是长公主,她向朕讨了一个郡主封号,你如今又来问,是也想为她讨一点什么?”   “儿臣并无此意。”   萧晏十分恭敬地答道:“儿臣只是有些担心……父皇不喜欢她。”   景明帝的眉头皱得更紧:“朕喜不喜欢她,是朕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来朕不喜欢她?”   “父皇若喜欢她,”萧晏抬起头,语气很平静地道:“又岂会赐昭华二字?”   景明帝捏着奏折的手收紧了,他盯着自己的儿子,目光锐利,沉声道:“才说不敢有异议,现在又来质问起朕来了,你倒是很有胆子!”   “儿臣不敢。”   殿内安静下来,只有灯烛静静地燃烧着,气氛紧绷,甚至有一触即发的意味,宫人们俱是垂首敛目,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整个大殿针落可闻。   “朕听说,他死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看着,”景明帝忽然开口,道:“你亲眼看见他写下的那一首诗。”   “……是。”   “十年书剑,此意青天,垂死仍衔报君恩,”景明帝念到这里,又停了下来,没再继续念下去,他微微阖上双目,才道:“你猜的倒是不错,昭华二字确实是出自这一首诗。”   萧晏看着他,袖中的手渐渐握紧,薄唇微抿,却听景明帝又道:“不过朕并非不喜欢黎枝枝,给她赐字,不过是因为她与暄儿有些相似,有才而性缓,再看看你,只猜中了一点边角,便急匆匆前来质询,你未免也太多疑了些。”   萧晏一时间竟不能反驳,只好跪了下去:“儿臣知错,请父皇恕罪。”   景明帝淡漠地看着他,把手里的折子扔到一边,不冷不热道:“也不是第一回 了,这黎枝枝是给你下了什么蛊,一遇着和她有关的事情,你就跟火烧了屁股似的,轮车不用坐了,腿也不瘸了,连夜赶着入宫觐见,给朕请安都没见你这么勤快过。”   萧晏垂首解释道:“儿臣的腿伤确实是今日才好全的,不敢欺瞒父皇。”   “朕不关心,”景明帝接过宫人递来的热茶,语气淡淡道:“哪怕这腿断上一辈子,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做不了这太子,自有别人能做,朕不会觉得惋惜,左右朕换了三任太子,不差你这一个。”   这话端的冷酷漠然,萧晏心中一紧,他忽然抬起头,直视上方的帝王,道:“儿臣心中有一事不明,想向父皇请教。”   “说。”   萧晏轻轻吸了一口气,道:“不知儿臣究竟要如何做,才能成为父皇心中想要的储君?”   他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声音紧绷:“儿臣做这个太子,已近五年之久,可是直到如今仍旧未能想明白。”   景明帝坐在御案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烛光在他面容上投下淡淡的影子,这让他看起来愈发冷肃,不可接近,过了片刻,他才缓缓道:“朕想要的,你就能做到?”   那一刻,萧晏心中思绪纷杂,可最后他想起的,不过是在紫藤花架下,少女对他露出一个乖巧狡黠的笑意,太子哥哥,我想要那一朵花,可以么?   站在高处的人确实显眼,倘若有人喜欢他,岂不是也一眼就能看见?   如我这般的人,最喜欢站在那些站在高处的人了!   “儿臣可以做到。”   景明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似审视,似打量,最后点了点头,道:“可以,你只需要如你大皇兄一般有才有谋,如你二皇兄一般谦恭勤勉,再将那些惫懒怠惰的习性撇去,或许可以让朕满意。”   他顿了顿,又反问道:“说起来,这些是不是有点太为难你了?”   萧晏垂首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景明帝略略颔首:“好,既然如此,从明天开始,你就继续进宫请安吧。”   萧晏:……   自从他腿伤了之后,景明帝早就下旨免去了他的请安,萧晏甚至可以不用入宫,数月没有面圣,如今他又领了这差事,入宫请安。   萧晏一时间都有些不明白,景明帝是不是在戏耍他。   “怎么?”景明帝放下茶盏,道:“你做不到?”   萧晏立即道:“儿臣可以。”   景明帝嗯了一声,摆了摆手:“若是无事,就退下吧。”   萧晏这才起了身,正欲告退时,景明帝忽然道:“那个黎枝枝……”   他迅速抬起头来:“父皇?”   景明帝盯着他,神色若有所思,道:“没什么,去吧。”   萧晏退了几步,才到殿门口,忽闻景明帝又道了一句:“黎枝枝……”   萧晏停下步子:“父皇有何吩咐?”   景明帝的表情有些微妙,眉眼微动了一下,透着几分戏谑的意味,他语气淡淡道:“没什么,不过朕明明叫的是黎枝枝的名字,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萧晏:……   景明帝拿起一封折子,漫不经心道:“是关心则乱?”   没等萧晏答话,他又教训道:“年纪轻轻,不要囿于儿女之情,太小家子气了,下去吧。”   萧晏这才终于退出了御书房,看着外面的无垠夜色,清风徐来,脑子都清醒了几分,再回想方才的情形,他总有一种自己被景明帝戏弄了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景明帝:朕早已洞察了一切。   黎枝枝是胡萝卜,他儿子就是那头驴。   不好意思,这章写得很慢,拖到现在,本章留言全部发红包。   然后推一下基友的甜爽文,正在发红包~   《甜宠文里的反派女配》作者:二恰   沈婳出身高门,貌美天成,她这一生顺风顺水,爹娘疼爱,兄长疼宠,还有一个当朝太子作未婚夫。   直到这日,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一本话本,女主是她的表妹。表妹爹娘出事,寄住她家,将她的兄长勾得神魂颠倒,连她的太子未婚夫也为表妹爱慕痴狂。而她则是反派女配,对表妹心生妒忌,百般刁难,到结局,表妹风风光光做了皇后,而她则疯疯癫癫,家破人亡。   梦醒当天,她听说一个表妹失恃失怙,千里迢迢进京投奔,要在家中暂住一段时间……   沈婳:???   表妹一身白衣,柔弱似丁香,眼泪欲掉未掉,与梦中一模一样。   沈婳:……   她只想躺赢,怎么偏偏有人逼她做反派!   -   皇叔凌越觉得事情不对,是从一场家宴起。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一日,那个他侄儿的未婚妻,会在桌下偷偷勾缠他的脚。 第九十三章   又过了两日, 宫里终于派了人前来公主府宣旨,封黎枝枝为昭华郡主,虽然早已得知此事, 但是直到真正领了圣旨,黎枝枝才有了些许真实感。   她竟成了郡主, 这是她从没敢想过的事情。   只过去半日,消息就传开了去, 一时间登门公主府道贺送礼的人络绎不绝, 门庭若市,就连宫里的容妃娘娘都派人送了礼来。   公主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 长公主甚至已安排了下去, 准备大宴宾客,帖子发了个遍, 就连黎府也没落下。   黎夫人接着帖子的时候, 黎岑正好撞见了, 他当即怒不可遏地道:“还嫌不够丢脸?你还想上门去恭贺她?”   黎夫人忙解释道:“这毕竟是长公主送来的……”   黎岑一把夺过帖子,就着烛台烧了,烟熏火燎地往地上一掷,骂道:“长公主又如何?哪怕是天王老子送来的帖子,你也不许去!她做她的郡主, 以后跟我们黎府再没有半点相干!”   末了又痛骂黎枝枝一番, 黎素晚在旁边看着,怯怯地拉了拉黎夫人的衣袖,道:“娘,您看爹爹这样生气, 还是不要去了吧?”   帖子现在已经烧了, 黎夫人也没奈何, 只是叹道:“罢了罢了。”   自从上次黎枝枝回府,和黎岑大吵了一场,黎岑已发狠说过,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就当没这个女儿,还告诫过黎夫人,不要再做一些无用功,省得丢人现眼。   夫妻俩一个暴跳如雷,一个心生遗憾,旁边的黎素晚看着地上被烧了一半的帖子,心中暗暗生出欣喜之意来。   ……   转眼就到了公主府宴客这一日,收了帖子的各家夫人都纷纷赶来了,携着儿女,向长公主和黎枝枝道喜,一时间府里宾朋满座,气氛热闹非凡,喜气洋洋。   这其中就有建昌侯夫人,身边还跟着小儿子裴言川,说起来,为了这个机会,裴言川在武场磋磨了整整三日,皮都要掉了一层,勤勤恳恳,不敢稍有懈怠,生怕侯夫人不满意,不带他来公主府。   建昌侯夫人和长公主寒暄的时候,裴言川便左右张望,试图在一屋子人里找到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侯夫人见状,面上依旧笑着和长公主交谈,暗地里用手掐了他一把,痛得裴言川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没喊出来。   趁着长公主和旁的夫人说话,侯夫人才扭头看向儿子,压低声音告诫道:“你注意点,别伸着个长脖子跟鹅似地到处瞧,丢死人了。”   裴言川果然老实了许多,正在这时,忽然有人道:“晟王妃也来了。”   一时间,不少人朝花厅门口看去,只见一名妇人被扶着进来了,她看着颇显老态,容色憔悴苍白,眼角堆起了皱纹,尤其是她的头发,竟已有了斑白。   有人惊讶低呼:“她怎么这般模样了……”   晟王妃的年纪明明比长公主还小,瞧着竟比她还老上许多,一时间整个花厅都安静下来,无人说话,萧嫚扶着她,到了长公主面前,盈盈下拜:“姑姑。”   长公主醒过神来,立即扶起她,笑道:“王妃怎么来了?快,快请坐。”   晟王妃笑笑,道:“公主府上有喜事,特来道贺,顺便厚着脸皮前来沾沾喜气。”   自从晟王去后,晟王妃便深居于王府,鲜少露面于人前,在场的这些人,甚至还有许多不认得她的,俱是投来隐晦的好奇目光,虽然没什么恶意,但是到底会让人感到不适,长公主心细,便命人引着晟王妃去内间小坐。   趁此机会,建昌侯夫人对裴言川道:“你自己去玩吧,要记得这是在人家府里,千万不要胡来,再敢爬墙上树,叫我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裴言川满口答应,侯夫人看他那神思不属的模样,心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不由叹气:“去吧。”   话音才落,裴言川就溜出了花厅,他从没来过公主府,不免有些拘束,见着一个丫环路过,急忙拦住人家,笑问道:“这位姐姐,不知黎姑娘现在在何处?”   那丫环见他模样生得俊俏,不由微微红了脸,指了一个方向:“咱们小姐在花园,正陪着苏家小姐说话呢。”   裴言川心中涌现喜意,向她道了谢,立即又马不停蹄地往花园赶了过去。   他到的时候,远远就看见黎枝枝和苏棠语几人坐在紫藤花架下,有说有笑,裴言川连忙停下步子,定了定神,这才慢慢地走过去。   走近了几步,黎枝枝便发现了他,朝这边看来,惊讶笑道:“裴公子也来了?”   说着便站起了身,清晨的阳光落在少女的面孔上,显得明媚漂亮,灼灼生辉,数日不见,裴言川只觉得她更好看了,几乎不敢直视,有些局促地道:“我……我跟着我娘来,给你贺喜。”   苏棠语笑着打趣道:“咦,既然是贺喜,裴公子怎么两手空空啊?”   裴言川愣了一下,急忙道:“我给你准备了礼的。”   说着就往袖子里掏,掏了半天,他这才想起什么,懊恼道:“糟了,我把东西落在家里了。”   少年满面沮丧,又道:“我回去给你拿。”   说罢转身就走,黎枝枝连忙唤道:“算了,裴公子,没关系的,棠语只是同你玩笑,你别放在心上。”   可只是这会儿功夫,裴言川已经跑出三丈远了,一边回头招手,叫道:“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话音一落,人就已经消失在花木后了,苏棠语再也忍不住,扑哧笑起来,对黎枝枝道:“这位裴公子可真是太有趣了,每次见到他,都要出点儿意外,不是这个,就是那个。”   黎枝枝也忍俊不禁,苏清商微微一笑,道:“他看着年纪也不大,性子有些跳脱,人之常情。”   闻言,苏棠语的眸子一转,笑眯眯地问黎枝枝,道:“那咱们枝枝是喜欢跳脱活泼的,还是喜欢温雅稳重的?”   黎枝枝一下怔住,看着好友满面的揶揄,立即领会了她话里的意思,并不上当,只盈盈笑着反问道:“我觉得这二者各有各的好处,棠语喜欢哪一种呢?”   苏棠语撇了撇嘴,还想说什么,却有一名婢女过来,对黎枝枝道:“小姐,主子请您过去一趟,宁王妃和晟王妃来了。”   闻言,黎枝枝连忙起身,又看向苏棠语,她满不在意地摆手,笑道:“咱们什么关系,还需要客套么?你且去吧。”   黎枝枝叮嘱道:“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下人。”   她看向苏清商,道:“二公子,我先失陪了。”   苏清商微微颔首,笑道:“无妨,黎姑娘请便。”   黎枝枝随着婢女往前庭走,穿过长长的回廊,她想起什么,问道:“只有宁王妃来了?”   那婢女答道:“还有晟王妃。”   “不,”黎枝枝微微抿起唇,眸底浮现几分冷色,道:“我的意思是,宁王妃是一个人来的么?宁王世子呢?”   婢女连忙道:“是,宁王妃是带着宁王世子一同前来拜访的。”   黎枝枝的步子猛然顿住,那婢女见她不走了,疑惑道:“小姐,怎么了?”   黎枝枝这才回过神来,轻轻嗯了一声,这才将满腔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对她微微一笑,道:“走吧。”   晴雅斋是公主府专门用来接待贵客的地方,布置清幽静雅,廊下种满了花草,此时正开得灿烂,石阶旁又有几竿青竹,清风徐来,竹影婆娑。   黎枝枝跟着婢女穿过那竹影间,入了内堂,才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了说话声音,一个是长公主,另外两个声音十分陌生,间或夹杂着一个少女声音,带着几分笑意,气氛无比融洽。   婢女进去禀道:“殿下,小姐已经到了。”   长公主有些高兴地道:“快让她进来。”   婢女们连忙打起帘子,黎枝枝微微垂首,轻轻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这才踏入门里。   堂内坐了几个人,除了上座的长公主以外,她左侧的下手位置坐了一名妇人,容貌颇为苍白憔悴,瞧着有些年纪了,鬓发斑白,旁边紧挨着她的坐是萧嫚,她今日倒是不那么张扬了,只穿了一件素色的衣裙,玉簪挽发,瞧着比往日低调了许多。   而长公主的右侧下手位置,坐着一名美貌的妇人,她穿着打扮都十分华丽贵气,通身的气派看着就不像普通人,面上带着几分笑意,而她的身侧,坐着一个青年,看年纪约莫十七八岁,五官还算俊朗,鹰钩鼻,眉毛压得略低,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阴沉。   黎枝枝认得他,哪怕是化成了灰,她也记得这个人,宁王世子,当初就是他轻飘飘地摆了摆手,黎枝枝就被按入了冰冷的水中,丢掉一条性命。   袖中的手一点点握紧,黎枝枝微微垂眸,只有如此,她方才能收敛好眼底的厌恨,不让他人察觉。   “枝枝,”长公主笑吟吟地向她招手:“快到这里来。”   黎枝枝缓步走过去,在她身边站了,长公主亲昵地拉着她的手,介绍道:“这位是晟王妃,嫚儿你是认得的,这位便是她的母妃。”   黎枝枝向晟王妃行礼,长公主又为她介绍另外两人:“这是宁王妃和宁王世子。”   黎枝枝垂着眸,睫毛扑簌簌地抖了抖,遮去眼底的寒意,唇边带出几分淡淡的笑,乖顺地行礼。   “拜见王妃娘娘,见过世子。”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我来啦,今天还算,准时吧? 第九十四章   堂内。   黎枝枝正坐在长公主身侧, 宁王妃笑着夸赞道:“这孩子看着颇是乖巧,这面相一看就是有福之人。”   说着,又亲切地向黎枝枝道:“平日里若是得空, 也可以去我那里坐一坐,说说话。”   黎枝枝连忙应了下来, 眼角余光一瞟,不动声色地看向一旁的宁王世子萧汶, 正好对上对方的目光, 带着几分打量的意味。   上一辈子,黎枝枝见过宁王世子的次数并不算多, 对他也不怎么了解, 只听过传言,说他的性子温吞和善, 谦恭有礼, 颇肖其父宁王殿下, 可黎枝枝心里知道事实并非如此,真正温吞和善的人,会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就把另一个人活活淹死在花池里吗?   不过是一头披着皮的野兽罢了。   而与此同时,萧汶也在打量黎枝枝, 平心而论, 他见过了许多美人,但黎枝枝的模样仍旧能让他眼前一亮,下意识又多看了几眼,只是不知为何, 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神态中的排斥意味, 很隐晦, 倘若不是他心细,几乎无从发现。   萧汶心中意外,不明白这排斥从何而来,他仔细地回想许久,也没有头绪,因为在这之前,他从未见过黎枝枝,自是不可能得罪她。   他本能地对黎枝枝起了好奇之心。   长公主和两位王妃又闲谈了几句,有一名婢女匆匆过来,禀道:“殿下,前面有人吵起来了。”   长公主微微蹙起柳眉,仔细问道:“怎么回事?谁吵起来了?”   “是建昌侯府的小公子,和几位夫人起了争执。”   黎枝枝听了,心中也是惊讶不已,裴言川?他之前不是走了吗?怎么才一会功夫又和人吵起来了?   长公主略一思索,起身道:“本宫过去看看,枝枝,你在这里陪着两位王妃说说话。”   晟王妃和宁王妃连忙道:“公主殿下请便,我们在这里坐着,倒也清净。”   长公主走后,没过多久,晟王妃又说自己心里闷,想透透气,萧嫚便扶着她出去散步了,屋里只剩下黎枝枝和宁王妃,以及宁王世子萧汶。   宁王妃笑着和黎枝枝交谈,萧汶在一旁听着,忽然道:“我观郡主颇有些面熟,是否从前在哪里见过?”   这句话里似乎带着点试探的意味,黎枝枝来京师才没多久,自然不可能与他有什么交集,她心思电转间,便知道自己方才露了些许端倪,被对方察觉到了,不由暗自心惊,面上却故作腼腆,怯生生答道:“恐怕没有,只是我早就听闻世子殿下一表人才,龙章凤姿,心中颇为崇敬,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顿生自惭形秽之感,若有失礼之处,还请世子见谅。”   是个人都喜欢听好话,更何况她还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看起来十二万分的诚恳,仿佛发自真心实意一般,萧汶也接受了这个解释,不由想起传言中黎枝枝的来历身世,如她那般微贱出身,在自己这样的天之骄子面前,会觉得自卑也算正常。   萧汶微微笑了笑,宽慰道:“你如今能受封郡主,自有你的过人之处,倒也不必过于自轻了。”   黎枝枝面露赧然,道:“是,只不过我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往后要请世子殿下多多关照。”   她这般乖巧温顺,叫萧汶心中油然生出一种优越来,觉得黎枝枝很识时务,看她也更是顺眼了几分。   过了一会儿,萧嫚和晟王妃还不见回来,黎枝枝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有些担忧,宁王妃见状便道:“派个下人去瞧一瞧。”   下人领命去了,宁王妃抿了一口茶,道:“这茶不错。”   闻言,黎枝枝眉眼微弯,笑道:“这是今年的新茶,另外还有一种明前龙井,味道也十分的好,若是王妃和世子有意,可以试一试。”   宁王妃欣然答允,黎枝枝便命人去取了茶来,净了手,亲自为她泡茶,一边陪着二人闲聊的同时,还在不动声色地试探。   她发现此时的萧汶和萧嫚之间的关系还不算亲近,提起萧嫚时,萧汶的语气中流露出几分不屑的意味,像是不怎么看得上对方。   这就有些意思了,黎枝枝可是记得,上辈子她死的时候,这两人已经走得很近了,不过现在么,也算是一个契机……   萧嫚扶着晟王妃回来的时候,屋里的气氛正是融洽,三人闲谈,言笑晏晏,一时间竟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还是黎枝枝的眼风扫了过来,笑吟吟地向她打招呼,邀她坐下来喝茶。   一看见对方那面上的笑意,萧嫚就觉得恶心无比,心中厌烦,可这里是公主府,她必须收敛,故而只能扯了扯唇角,婉拒道:“不必了,我不渴。”   宁王妃热络地劝道:“这茶是郡主亲手所泡的,味道很是不错,也请王妃坐下来试一试。”   晟王妃便拉了女儿一把,向她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也坐下来,一起喝茶。   婢女分好茶,萧嫚只略微沾了唇,便放下茶杯,皮笑肉不笑地道:“想不到郡主竟有这般手艺,连王妃和世子殿下都能讨好,对你赞不绝口呢。”   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满腔的酸妒,话里都带着刺儿,萧汶看过来一眼,眉头皱起,黎枝枝却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只微微一笑,道:“县主觉得这茶如何?”   萧嫚嘴唇动了动,想讥讽几句,但又看了看宁王妃和萧汶,到底是把话头咽下去,咬着牙道:“好茶。”   黎枝枝便又替她分了一杯,笑吟吟道:“那县主就多喝点,上好的明前龙井,宫中御赐的呢。”   ……   却说前厅,建昌侯夫人起初是在和旁人闲聊喝茶,听说有人起了争执,一时间还没想到裴言川身上去,只面露讶异道:“这可是公主府,怎么能在这里生了龃龉?未免太不看场合了罢?”   谁料一盏茶还没喝完,便听见有人道:“侯夫人,是你家那个小儿子,和江夫人、王夫人吵起来了。”   乍闻此言,建昌侯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黑,茶盏都险些没拿稳,急急忙忙地站起来,道:“在哪里?”   “就在外边呢。”   侯夫人三两步出了花厅,便听见了嘈杂人声,其中吵得最厉害的那个声音,果然是她那不省心的小儿子,旁边还围着一圈人,侯夫人连忙挤过去,便听见裴言川大声道:“你们在这里编排些什么话?议论别人的是非,真不要脸面!”   侯夫人恨不得捂住他那张嘴,当即深吸一口气,怒喝道:“裴言川!你给我住口!”   那几个夫人正争得脸红脖子粗,见了她,如见了救星一般,连忙围过来,纷纷叫道:“侯夫人!”   “侯夫人您看看您家这位小公子,实在是太过分了!”   “夫人,令郎着实不像话,我们几个正在闲谈,他却无事生非,去摇梅子树,您看看,您看看我们这身上的梅子……”   那位夫人扯起衣襟给建昌侯夫人看,六月多的梅子都熟透了,随手一碰就渗出深紫色的汁液,更何况是从树上砸下来的?那几位夫人的襟口上和衣衫上都沾了梅子汁,就连额头和脸上都有,形容狼狈不堪。   建昌侯夫人怒火中烧,恶狠狠地剜了裴言川一眼,意思是你回去给我等着!   她面上又陪着笑,对那三位夫人道:“诸位见谅,小子无状,不懂礼数……”   正在这时,一个略显威严的女子的声音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霎时间,所有人都看向声音来处,人群分开,一众仆妇簇拥着长公主缓缓行来,惊动主人家了,侯夫人心里暗自叫糟,恨不得一巴掌把那孽子拍进地里去算了。   不然就地掐死,给这几位夫人和长公主赔罪。   谁料长公主一出现,那几个闹得正厉害的夫人竟一齐偃旗息鼓,甚至有一个干笑道:“没什么,只是小事罢了,想不到竟惊动了长公主殿下。 ”   人群中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开口道:“哎,王夫人,方才您可不是这样说的,非要揪着这位裴小公子给您道歉赔不是呢。”   旁边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如今长公主殿下出来了,正好给王夫人几位主持公道,您只管大胆地说。”   那王夫人表情尴尬,甚至带着几分慌乱,竟是有些下不来台了,她死活不肯开口,建昌侯夫人的心中登时起了狐疑,她想起方才裴言川说的话,低声问儿子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裴言川低垂着头,嘴唇动了动,却又犹豫了,正在这时,长公主沉声道:“今天原是公主府有喜事,本宫的女儿受封郡主之位,故而设宴邀请诸位前来,不想竟出了这等闹剧,几位若是不给本宫一个交代的话,这传出去,旁人还以为公主府是任人都能撒野的地方。”   听闻此言,建昌侯夫人不禁急了,用力拧了裴言川一把,气道:“你倒是说啊,平常闹得欢,现在又成了锯嘴葫芦了,你方才说,这几位夫人在道别人的是非,究竟是什么意思?”   裴言川被她拧得痛嘶,一张俊脸都要扭曲了,片刻后才道:“她们……她们在议论黎姑娘。”   那几位夫人都面露不安,低垂下头去,裴言川继续道:“她们说,黎姑娘认了长公主做义母之后,就看不起养父母了,连今天来贺喜的都没有黎府人,说她不孝顺,还说之前圣旨都没下,黎姑娘就跟黎府断绝了关系……”   这话一出,长公主的脸登时就黑了。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天又晚点了_(:з」∠)_对不起   磕头.jpg 第九十五章   若说这几位夫人是特意在公主府里议论黎枝枝, 倒还不至于,她们虽然爱嚼舌根,但是也知道要看场合, 起因是有人问起,黎枝枝受封郡主, 公主府都大办宴席,怎么黎府却不见动静?   再怎么样, 养父母总不能落在义母后头, 尤其是黎夫人,就她那种性子, 当初她府上办及笄礼, 请了长公主上簪,恨不得把帖子发遍整个京城, 如今她养女封了郡主, 竟没声没息的, 连个面都没露,着实奇怪。   不止如此,公主府今天办宴,也没见到黎夫人前来赴宴。   闲话的人中也有和黎夫人关系近的,听说过几句添油加醋的内情, 这会儿便实在忍不住, 跟她们都说了,其他人听罢,大为惊讶,犹如苍蝇嗅着味儿了, 鸡一嘴, 鸭一嘴地纷纷议论起来。   好巧不巧, 叫裴言川从旁边的时候经过听见了,他大为光火,越听越气,却也知道不能和这些个夫人们动手,但见旁边有一株梅子树,心生一计,猛踹那梅子树,几脚下去,霎时间,那树上熟透的梅子如下雨一般纷纷掉落,砸得那几个夫人惊叫连连,抱头鼠窜。   解气是解气,可现在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裴言川还是替黎枝枝觉得委屈,黎府的人不来赴宴,关黎姑娘什么事情?他们是没长腿么?   空气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看见长公主的脸色不太好看,那几位受了害的夫人也没了之前那个嚣张劲儿,恨不得用袖子遮住头脸,好避开长公主那锐利的目光,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真个倒了血霉了。   “黎府的帖子,本宫早已派人送过去了,”说到这里,长公主顿了顿,又扫过周遭其他人一眼,声音略略提高了一些:“至于黎夫人为何不来赴宴,那是黎府的事情,本宫也正觉得奇怪,枝枝受封郡主,这样大的喜事,她连一声恭贺都没有,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前阵子黎夫人身体不适,枝枝还特意赶回黎府侍疾,说她不敬养父母,不孝顺,简直是无稽之谈!”   她说着,盯着王夫人几个,道:“总有一些人成日闲得发慌,不知事情究竟,便捕风捉影,说三道四,搬弄口舌是非,这样的人,恕公主府不能招待了。”   话已至此,那几位夫人也着实没有脸面再待下去了,灰溜溜地告了辞,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一场闹剧便到此结束,建昌侯夫人看向自己儿子,裴言川下意识捂住了耳朵,警惕地退后一步,侯夫人没好气地训斥道:“你下次再敢这般胡来,看我不抽你。”   裴言川振振有词道:“她们在议论黎姑娘的是非,我不能坐视不理!”   侯夫人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到底没说什么,由得他去了。   ……   尽管长公主吩咐过下人守口如瓶,但是这件事依然传到了黎枝枝的耳中,当日她在和黎岑闹翻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黎府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更何况黎夫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而更让她意外的是,裴言川竟然为她出了头,黎枝枝心里不禁对这个总是冒失莽撞的小公子多了几分好感。   在她向对方道谢的时候,裴言川那张俊脸一下子就涨红了,连连摆手,磕绊了一下才道:“无、无事,举手之劳而已,我就是见不得人胡说八道……”   闻言,黎枝枝忍不住笑了,眉眼弯弯,眸子若粼粼秋水,十分好看,她故意道:“你怎么知道她们是胡说呢?说不定我就是看不起黎府,不愿意同他们来往。”   裴言川的眼睛直盯着她,竟有些呆了,片刻后才道:“你……你不是那样的人。”   他看起来还是有些傻傻的单纯,也不知建昌侯夫人怎么教的,黎枝枝微微笑道:“不论如何,还是要多谢裴公子的维护。”   裴言川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我要送给你礼物。”   黎枝枝本想说不必,但是裴言川很坚持,对她道:“你伸出手来。”   黎枝枝只好依言照做,摊开掌心,紧接着,裴言川在上面放了一个什么,分量不算重,但是触感温热,却又光滑,像是玉石。   她定睛一看,那是一枚扳指,羊脂玉的材质,通体莹润,上面没有雕刻什么花纹,看起来很普通,边缘在阳光下折射出漂亮的光。   裴言川解释道:“上一回在黔山猎场的时候,你的扳指不是不合用么?”   “这个,”黎枝枝端详着那枚玉扳指,迟疑道:“未免有些太贵重了。”   担心她不肯收,裴言川急忙道:“只是一个扳指罢了,而且它、它是我家中闲置的,留着也没什么用处,再说了,上次你不是送了我一张弓么?就当是回礼了。”   听了这话,黎枝枝只好道:“那就多谢裴公子的心意了。”   裴言川大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催促道:“你……你试着戴一下,看合不合适?”   黎枝枝便将那玉扳指戴在大拇指上,不大不小,正正好卡在指节下方的位置,裴言川这才放了心,本以为他目测的尺寸不准,还拉着嫂嫂柳氏去试了好几遍,如今见黎枝枝戴着合适,不由高兴道:“很好看。”   少女的手指莹白纤细,和那羊脂玉扳指相映衬着,格外漂亮。   不远处的苏棠语见了,转头看向自家二哥哥,欲言又止,苏清商如浓墨一般的眉尾微微挑起,道:“有事?”   苏棠语恨铁不成钢:“哥,你看看人家裴公子。”   “嗯?”苏清商淡笑道:“裴公子挺好,怎么了?”   苏棠语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道:“你难道不喜欢枝枝么?裴公子这样大献殷勤,你心里一点都不吃味?”   苏清商想了想,实话实说道:“我对黎姑娘确实颇有好感,但若是她喜欢上了裴公子,我也不能如何。”   苏棠语的眉高高挑起,满眼不可思议,道:“那你就这样放弃了?”   苏清商微微一笑,道:“她这不是还没喜欢上么?比起裴言川,我倒觉得另一个人比较麻烦。”   苏棠语好奇追问:“还有谁?”   苏清商看了她一眼,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不可说。”   ……   另一边,皇宫的谨身殿,景明帝正在和大臣议事,有宫人进来禀道:“太子殿下来了。”   赵丞相的话头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帝王,本以为他还会如上次一般继续议事,让太子在外面等候,谁知他开口道:“让他进来。”   几个臣子都互相看了几眼,彼此以眼神无声交流,片刻后,殿门开了,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阔步跨了进来,那人穿着深色常服,容貌俊美,正是当今的太子萧晏,到了近前,向景明帝行礼问安。   众臣也连忙站起身来,向他躬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待所有人都起来之后,景明帝才道:“尔等继续议事吧。”   “微臣遵旨。”   议着议着,众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太子竟然还站在一旁,景明帝没让他退下,他就立在那儿,静静地听着他们议事,也不插嘴打断。   所有人都觉得有些意外,不约而同地用眼角余光去瞟萧晏,各自心中的念头陡然活络起来,正在说话的那位大臣甚至打了一个磕巴,差点忘记自己说到哪里了,引得景明帝闻声望去,皱眉道:“你这句话方才朕已经听过一遍了。”   那官员的面皮微微涨红了,立即跪了下去,惶恐告罪:“臣该死。”   “总说自己该死,真到了该死的时候又不见你站出来,”景明帝把折子往前一推,冷声道:“一条兰川年年修河,年年决堤,如今又死了数万百姓,到如今还没揪出罪魁祸首,平时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遇到事情就一推二六五,朕的耐心已经要耗尽了,再给你们十天时间,若是还未解决,朕就把你们挨个从头薅到尾!”   他目光森然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官员,道:“大不了明年的春闱提前,朕还有数百翰林,正愁官位不够分。”   众臣连忙跪了下去,齐齐呼道:“皇上息怒。”   “朕现在没有发怒,”景明帝站起身来,他的表情很冷静,就连眼角的皱纹都是平和的,淡淡道:“朕发怒的时候,你们几个人的脑袋也不够砍的。”   众人俱是惶恐不已,就连赵丞相也低埋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们自是想起了那一段充满血腥味的过往,面前的帝王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哪怕他如今已经老了。   “至于太子,”景明帝忽然又道:“你如今闲着无事做,便也跟着去查。”   萧晏被点了名,微微愣了一下,口中下意识应道:“儿臣遵旨。”   “都下去吧。”   众人出了谨身殿,簇拥着萧晏往前走,之前那名挨了骂的官员陪着小心笑道:“恭喜太子殿下。”   “徐大人这话说的奇怪,喜从何来?”萧晏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恭喜孤终于领了差事,不用游手好闲了?”   那徐姓官员面上的笑意一僵,萧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语气很和气地道:“说句玩笑罢了,徐大人,往后你我便是同僚了,孤还要仰仗徐大人指教才是。”   “不敢,不敢。”徐姓官员连连摆手,奉承道:“殿下言重了,下官才疏学浅,还要指望太子殿下多多提点。”   萧晏笑了一下,道:“好说好说,不过当务之急,徐大人还是要先保住这顶乌纱帽,不然恐怕等不到孤的提点了。”   听了这话,那徐姓官员的脸一下子就垮了。   作者有话说:   太子,偷家了。 第九十六章   公主府散了宴后, 及至下午,萧晏才带着萧如乐过来了,一进了府里, 萧如乐就跟出了笼的鸟儿似的,一路飞奔着去见黎枝枝, 彼时她正坐在榻边,端详着什么, 萧如乐欢呼一声, 扑上去抱住她,两人险些滚在榻上, 笑闹成一团。   萧晏嘲道:“去见你亲娘都没这么热络。”   萧如乐冲他吐舌头, 又好奇地探头看着案几上的画卷,问道:“姐姐刚才在做什么?”   黎枝枝把那一幅画徐徐展开, 好让她看得更清楚:“在赏画。”   “这画好奇怪, ”萧如乐皱了皱鼻子, 神色疑惑道:“它怎么黑乎乎的?”   那幅画上大部分都是黑的,有深有浅,还有横七竖八的线条,毫无章法,这甚至不能算是一幅画, 小儿涂鸦都比它有意思。   萧晏只看了一眼, 心中就隐约升起些许危机感,因为在很久之前,他见过另一幅画,两者风格极其相似, 他问道:“这是谁送的?”   黎枝枝道:“是苏二公子。”   果然如此, 萧晏心中警惕, 面上却不动声色,盯着那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问黎枝枝道:“赏出什么来了?”   黎枝枝也没什么头绪,指尖细细抚过那些线条,蹙起眉,摇首道:“我看不懂。”   那就好,萧晏心里还没来得及舒坦,便听她兴致勃勃地道:“不过既然是二公子所画,必然有其玄妙之处,或许是我见识浅薄了,不能领会。”   萧晏心里不禁有些吃味,冷声道:“故弄玄虚而已。”   正在这时,外面有一名婢女进来,对黎枝枝道:“宫里的容妃娘娘派了人来,请您入宫一趟。”   黎枝枝一怔,萧晏皱眉道:“她为何要见你?”   又问那婢女:“可说了是什么事情?”   婢女茫然摇首:“未曾,容妃娘娘派来的人还在等候。”   黎枝枝便站起身来,道:“我随他去一趟吧。”   “等等,”萧晏有些不放心,未加思索,便道:“我与你同去。”   黎枝枝想了想,婉拒道:“不妥,我与容妃娘娘并无过节,何况今日她还派人送了礼来贺喜,眼下她只说要见我,你若是同去,恐怕会让娘娘觉得我们在提防她,反倒不好。”   这我们二字,听得萧晏的心情好了几分,又觉得黎枝枝说得有理,便略略颔首,叮嘱道:“既然如此,那你自己当心,说话行事都谨慎一些,我到时候派人在宫门口接应你。”   ……   半个时辰后,黎枝枝跟着容妃派来的人入了皇宫,如上回一般,青衣的小太监引着她走过长长宫道,又穿行数道宫门,才到了容妃的寝宫。   天色将暮,晚归的鸟儿掠过宫墙,一边发出清越的啼鸣,转眼就消失在重重楼阙之后,有宫人进去殿里通禀了,不多时出来,恭敬地对黎枝枝道:“娘娘请郡主入内说话。”   黎枝枝颔首,跟在她身后进了门,这殿内其实并不大,但里面的摆设都是样样精美,极尽奢华,榻边还放着两个冰盆,这时候正散发出丝丝凉意,驱散了夏日的炎热。   容妃正坐在凉榻边,手里在摆弄着什么,见她进来,便笑吟吟地道:“呀,贵客来了。”   她的模样生得娇美,这样一笑,便显得色如春花,分外好看,黎枝枝上前福身行了礼,她连忙伸手扶住,笑道:“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黎枝枝便挨着榻边坐下来,这才看见容妃面前摆了许多盆盆罐罐,还有一个小玉杵,她正在捣凤仙花汁,盘着腿坐在那里,十分的不拘小节。   “娘娘这是……”   “本宫想染个紫色的指甲,”容妃自顾自道:“这样看起来有气势一些。”   但是她似乎失败了很多次了,蹙起眉,表情有些不虞,黎枝枝看旁边放了诸多染料,便指着一样青蓝色,提醒道:“娘娘不妨试一试这个。”   容妃听了,试着往花汁里加了些许,果然变成了深紫色,她面露喜色,道:“哎,本宫想要的正是这个。”   调好了色,宫婢替她染指甲,容妃笑着夸黎枝枝:“你懂得真多,连这个都知道。”   黎枝枝微微一笑,谦虚道:“会作画的人,大多熟知调色,臣女懂的不过是皮毛罢了。”   “那也比本宫强,”容妃笑起来,道:“对了,今日请你入宫,是想说说那一幅画的事情,前几日本宫问过荣安县主,那幅画是谁画的,你猜她怎么说?”   黎枝枝心中早有预料,面上却故作不解,道:“臣女不知,还请娘娘明示。”   “这还用明示么?”容妃叹了一口气,指点道:“她当然是揽下功劳了,说那画就是她自己作的。”   她说着,美目微转,略略倾身过来,放轻了声音道:“她可是在皇上面前这么说的。”   黎枝枝与她对视片刻,容妃又笑开了,她吹了吹刚刚染好的指甲,深紫的色泽,衬得她的皮肤愈发白皙如玉,问黎枝枝道:“好看么?”   像中了毒一样的颜色,黎枝枝颔首,违心地称赞:“好看。”   容妃十分满意,道:“这一份大礼,本宫就送给你了,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正说着,有一名宫人从外面进来,恭恭敬敬地道:“启禀娘娘,皇上来了。”   容妃一听,面上不见喜色,反而像吓了一跳似的,连忙下了榻,又吩咐左右:“快,你们快把这些收拾了。”   几个宫人急急忙忙把案几上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收拾了,又捧了笔墨纸砚来铺上,听得外面脚步声愈近,圣驾已经到门口了,案几上却还有一碟子花汁来不及倒,容妃一着急,索性抓起就往窗外扔去。   刚刚传来当啷一声,景明帝恰好踏进殿门,敏锐地朝这边看过来:“什么声音?”   “回皇上的话,”容妃有些心虚,垂下头道:“没、没什么。”   景明帝皱着眉打量她,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容妃下意识要往身后藏,景明帝沉声命令道:“躲什么?把手伸出来。”   他的语气很威严,就连黎枝枝都忍不住挺直了脊背,眼角余光瞥见容妃伸出手,十个指甲上都染了深紫色的颜色,在天光的折射下,显得颇有些诡谲。   黎枝枝心想,这颜色确实是很有气势。   然而景明帝的眉头皱得更紧,眉心拧出来一个褶子,道:“你这是中毒了?”   容妃弱着声音试图解释:“臣妾这是涂了丹蔻。”   “你一下午就涂了这个?”景明帝说着,走近几步,瞥见那案几上摆放的宣纸,伸手拣起一张,上面画着一只似鸟非鸟,似鸡非鸡的东西,线条稚拙,疑惑道:“这是画的什么?山鸡?”   容妃立即道:“臣妾画的是孔雀,对了,臣妾还特意请了昭华郡主来,向她讨教画技呢。”   她说着,向黎枝枝使了一个眼色,紧接着,景明帝便看了过来,哪怕他的目光中没什么特别的意味,黎枝枝也觉得头皮有些发紧,听得帝王问道:“果真如此?”   黎枝枝只好答道:“是,娘娘叫臣女入宫,确实是说画的事情。”   景明帝在榻边坐下,打量她几眼,道:“你也懂得作画?”   容妃连忙替她答道:“皇上,郡主作的画可好了。”   “朕没问你。”   容妃立即闭了嘴,又看向黎枝枝,眼神充满了企盼,黎枝枝遂硬着头皮道:“臣女……略知一二。”   景明帝嗯了一声,推了推宣纸,道:“你来试试,给她把这山鸡改成孔雀。”   黎枝枝:……   天子有命,不敢不从,她盯着那纸上的“山鸡”看了片刻,才终于落下一笔,浓墨一点点将那些拙劣的线条遮去了,变得流畅随性,很快,一只翩舞的孔雀展露出来。   景明帝的神色渐渐缓和了几分,黎枝枝搁下笔,小心道:“臣女献丑了。”   景明帝再次拿起那幅画,端详片刻,才又看向她,颔首道:“不错。”   他的眼中带着几分深意,道:“你的老师是谁?”   黎枝枝垂眸敛目,答道:“是明园的周青,周先生。”   景明帝点点头,将那张宣纸放下,道:“说起来,你如今受封了郡主,又是长公主的义女,朕理应再赏赐些东西给你。”   黎枝枝连忙道:“不敢,皇上能封臣女为郡主,已是龙恩浩荡,不敢再受赏。”   景明帝摆了摆手,容妃知道他的脾性,遂笑着对黎枝枝道:“皇上赏你,你收下便是,一味地推辞,反惹得皇上不高兴了。”   黎枝枝这才谢了恩,景明帝忽然道:“你既然懂得作画,往后便由你来教容妃画画吧。”   黎枝枝一怔,容妃却喜笑颜开地应下:“臣妾正觉得自己愚钝,担心会耽搁皇上的时间呢,若是郡主肯教,自然最好不过了。”   既是天子口谕,黎枝枝只好答应下来,景明帝和她们又说了几句话,就在旁边看着黎枝枝教容妃作画,期间一直没有离开。   等到宫人来问传膳的时候,黎枝枝才惊觉天色竟已黑了,连忙提出告辞,景明帝却淡淡道:“用了膳再出宫吧。”   容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黎枝枝,若有所思地用笔杆儿挠了挠下巴,笑着劝黎枝枝道:“皇上都这么说了,郡主便留下来用晚膳吧?”   黎枝枝心中颇有些不安,却不知如何回绝,正在这时,有宫人进来,恭恭敬敬地道:“启禀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景明帝的眼皮也不抬一下,道:“他这时候来做什么?也来赶晚膳?”   作者有话说:   那个,皇帝不是对女主有意思啊,大家不要误会 第九十七章   天色擦了黑, 宫里已经开始上灯了,天边挂上一弯弦月,如女子的笑眸, 夜凉如水,清辉漫漫, 银色的月光洒落在宫道上,青衣的小太监提着宫灯引路, 不时恭声提醒身后的青年, 当心脚下。   等穿过一道宫门,小太监才停下来, 细声细气对门口值守的宫人道:“太子殿下到了, 烦请通报一声。”   那宫人连忙去了,不多时复返, 道:“皇上有旨, 宣太子殿下入内觐见。”   这次没等那小太监引路, 萧晏便大步踏入了门内,下了石阶,又穿过中庭,小太监连忙提起宫灯在后面追,一时间竟有些赶不上他。   殿门口守值的侍卫见了他来, 急急俯身行礼:“拜见——”   话尚未说完, 他们只觉得眼前一花,那深青色的锦袍下摆就飞快地划过去了,还带起一阵风。   萧晏才入了殿,便听见熟悉的少女声音传来, 娓娓道:“……将剁碎的羊肉一层一层铺在面饼当中, 隔中以椒、豆鼓, 以酥油浇灌,再放入炉中烘烤,至五成熟取出,洒上熟芝麻,便是炊饼了。”   容妃惊叹道:“没想到一个饼也有那么多花样,一定很好吃吧?”   景明帝亦颔首道:“民间的吃食,确实和宫中御膳房做的不一样,虽然粗糙,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黎枝枝犹豫片刻,有些腼腆地笑了笑,道:“这种炊饼是逢年过节时拜神才做的,那时家中颇为拮据,一次也只做一个,我曾经尝过一小块,囫囵吃了,如牛嚼牡丹,不知甜咸,未能品出什么滋味来,只觉得十分好吃。”   “物无定味,适口者珍,”景明帝说着,便看见了外面进来的萧晏,道:“你有什么要紧事,非要在这个时候入宫?”   萧晏上前一步,向景明帝行礼,道:“父皇今日命儿臣协同都察院调查兰川决堤一案,儿臣头一回领差,心中颇有些忐忑,怕做得不好,让您失望,故而思前想后,还是入宫想请父皇指点一二。”   听了这话,景明帝倒是没再说什么,只应了一声,道:“坐下罢。”   萧晏在黎枝枝身边坐了下来,看见桌案上已摆满了膳食,各种各样的菜色,景明帝对内侍吩咐道:“再添一副碗筷。”   那内侍立即便去了,没过多久,便送了新的碗筷来,放在萧晏面前,又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萧晏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般局面,他本是见黎枝枝迟迟未归,不免担忧她碰上了什么麻烦,谁知竟是被天子留下来用膳了,听他们方才说话,看起来也是相谈甚欢。   萧晏捉着筷子,觉得自己这一趟入宫似乎有些多余。   等用过晚膳,宫人奉了茶上来,景明帝起身,把萧晏叫去了内殿,容妃捧着茶盏,探头看了看,笑着对黎枝枝道:“皇上今天心情不错呢,他似乎很喜欢你。”   黎枝枝有些迟疑:“心情不错?”   在她看来,景明帝一直没笑过,面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叫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哪里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容妃听罢,便放下茶盏,用涂了丹蔻的手指扯着眼角往后拉,作出一副严肃的表情,道:“你瞧不出来么?皇上平常都是这样的。”   紧接着,她又把眼尾往上提了提,笑眯眯地道:“今天他是这样的。”   黎枝枝:……   她觉得这位容妃娘娘也着实有些天赋异禀,又有些可爱,不由好笑道:“难怪娘娘能得皇上的宠爱,我们寻常人哪里能揣摩得到圣意呢?”   容妃摆了摆手,神秘笑道:“时间一长,你自然就知道啦。”   黎枝枝觉得这话听着有些古怪,至于哪里古怪,却又说不上来,只似懂非懂地点头。   内殿里,景明帝正在问萧晏:“对于兰川决堤一案,你自己有什么头绪?”   萧晏略一思索,答道:“此案之难,无非是涉案官员各方口供一致,皆一口咬定是都水监和娄阳知府贪墨了修河堤的拨款,是导致兰川决堤的罪魁祸首,如今都水监陈正清已认罪伏法,知府王永畏罪自缢,案子表面上看似乎已经解决了,但依儿臣之见,这不过是给朝廷一个交代罢了。”   景明帝冷声道:“是做给朕看的,推出一个陈正清来,堵天下悠悠之口,他们打量朕是傻子,一个四品的都水监,他能贪下整整四十万两白银?”   “儿臣也这么认为,仅凭陈正清和王永,绝无可能把事情做得如此完美,”萧晏接道:“如今陈正清伏法被杀了头,王永也死无对证,虽说留了认罪的遗书,可书信能伪造,陈正清的口供也不一定是真。”   景明帝看他一眼,呵地冷笑出声,语气森然骂道:“你都能想明白的事情,那帮子人竟然想糊弄朕。”   萧晏默然片刻,总觉得帝王这话把他也骂进去了。   “他们不过是觉得朕老了,管不了这么多事了,官官相护,盘根错节,说不定那些人的手已经伸到朝中了,”景明帝接过宫人奉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茶,又问道:“既然你看得明白这些,就知道此案想要查下去,是何其困难,你打算如何?”   萧晏想了想,道:“儿臣觉得,恐怕还是要从源头查起,从娄阳知府和都水监陈正清二人处着手。”   景明帝点点头,道:“不错。”   他说完,又看向萧晏,道:“你才说自己头一回领差,忐忑不安,朕看你心里倒是十分有主意,又何须朕来指点?”   萧晏心中一紧,垂首道:“这些只是儿臣的个人之见罢了,确实还有些拿不定主意,故而想和父皇……商榷一二。”   景明帝将杯盏放下,微微抬眼,看着自己的小儿子,目光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审视,轻轻哼了一声,萧晏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然而并没有,天子只是淡声道:“你也就这一点出息了。”   他说完,站起身,道:“从京师到娄阳,快马加鞭来回不过五日路程,朕一共给了十天,你若想好了,只管放手去做。”   话到了这里,景明帝看起来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只是顿了顿,一言未发地走了出去。   ……   黎枝枝和萧晏一同离宫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宫门处灯火微微,她看向萧晏,道:“怎么了?皇上和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萧晏下意识答道,但是在沉默片刻之后,他又道:“我最近要离开京师一趟。”   黎枝枝意外道:“要去哪里?”   “去娄阳,”萧晏看她一眼,微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你问得这样仔细,难道是想和我一起去么?”   黎枝枝一笑,道:“太子哥哥去那么远的地方,想必是有公干,我就不好同去了,免得给你添麻烦。”   哪怕早就明白她不可能去,但萧晏心中仍旧不可避免地浮现几分失望,只是他掩饰得很好,没叫黎枝枝看出来,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他这一去娄阳足足有十日之久,那个苏二和裴言川会不会趁虚而入?   正在萧晏琢磨的时候,忽然听黎枝枝道:“说起来,有一件事还想请太子哥哥帮忙。”   “什么事?”   黎枝枝笑了一下,她那双新月一般的眸子弯起,透着几分狡黠的意味,道:“太子哥哥能借个人手给我用么?”   闻言,萧晏一怔,道:“你要什么人手?”   黎枝枝道:“要一个侍卫,老实听话,嘴巴严实的,最好能有点武艺在身。”   萧晏狐疑道:“你又想作什么妖蛾子?”   黎枝枝靠在马车窗口,夜风从帘外涌进来,将她的发梢轻轻吹起,有些调皮地贴在脸颊处,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替她拂开,她笑眯眯地道:“当然是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了。”   萧晏盯着她看了半晌,黎枝枝本以为他要继续追问,谁知他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手轻叩车壁,唤道:“徐听风。”   外面很快传来了侍卫的声音:“属下在。”   “孤不在京师的时候,你跟着郡主,听候她的吩咐。”   “是。”   ……   因为时间紧迫,萧晏次日就要离京,他先是把萧如乐送到了公主府,请长公主照应一段时间,叮嘱她听话,萧如乐掰着手指头嘟囔:“哥哥要记得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衣裳,还有——”   “再说下去就什么都没有了,”萧晏板着脸看她,道:“我是去办公事的,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萧如乐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长公主笑眯眯地道:“你这一去,路上要多多保重,人手够么?不如再带一些侍卫吧,我府里的人个顶个的好身手。”   萧晏有些无奈,道:“姑姑,我是去办案子,不是去打家劫舍。”   “好好,”长公主拉着他到一旁,轻声嘱咐道:“你父皇开始看重你了,只要办好这一趟差事,往后朝中再没人敢说什么了。”   萧晏点点头,忽然又看了门口一眼,长公主道:“怎么了?”   “枝枝呢?”   “枝枝一早就入宫去了,”长公主解释道:“也不知皇上怎么想的,让她去教容妃画画。”   萧晏皱了皱眉,倒是没说什么,辞别长公主,他翻身上了马,带着随行侍从一路疾驰出城,想起了什么,把徐听风叫过来,道:“我昨天吩咐你的事情,都记住了?”   “记住了,”徐听风郑重地点点头,道:“属下一定会帮您看好郡主的。”   萧晏略微满意了:“那就好。”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点焦虑,其实从一直推后的更新时间大家应该能看出来了,我虽然每天更新三千,但是实际上是写了四五千的,只是一直在修修改改,前几天更新了之后还不敢看评论,因为觉得自己写得不是很好,没自信(我也不知道为何如此orz)……然后昨天看了一下,发现评论的小可爱们都在讨论剧情,就非常感动   所以我决定,今天再加更一章,哪怕通宵也要写出来,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写完,大家就别等了,明天早上起来看吧,一定会有的!我发誓! 第九十八章   皇宫, 翠浓宫。   “每一幅画,在落笔之前,心中便有了大致的模样, 作画不过是一笔一笔将它呈现出来而已,使笔下的画和心中的画无限接近……”   黎枝枝细细地讲解着, 容妃挠了挠下巴,指着自己刚刚画的图, 万分疑惑地道:“可本宫作画的时候, 心里想的明明是可爱的小猫儿,不是这个丑东西啊。”   黎枝枝:……   她试图讲得更简单一些:“譬如让娘娘画一只蝴蝶, 会是怎样的情景?”   容妃想了想, 道:“蝴蝶绕着一枝桃花,飞来飞去。”   黎枝枝听罢, 不假思索, 就在纸上画了起来, 只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只蹁跹起舞的蝴蝶,容妃探头一看,惊叹道:“你好厉害!本宫若是能有你这样聪明就好了。”   黎枝枝失笑,道:“娘娘若是勤加练习, 一定能画得比臣女更好。”   容妃却笑嘻嘻道:“本宫很有自知之明, 原就不是那块料,不敢奢想。”   她一手托着腮,神情带着几分近乎少女的天真,对黎枝枝眨了眨眼, 道:“你知道皇上为什么教本宫作画吗?”   黎枝枝摇首, 容妃略略倾身, 小声道:“就是因为本宫不会啊。”   “本宫若是什么都懂了,皇上哪里会关注本宫呢?”   容妃笑得有些得意,道:“哪怕本宫一时半会儿学不会,皇上也不会生气,因为他知道本宫脑子笨,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会每隔几日就要来问一问,教训几句。”   黎枝枝似有所悟,与其说这是容妃盛宠不衰的秘诀,倒不如说她极其了解景明帝,皇上手握天下,生杀予夺,威严不可接近,寻常人哪里会想得到这种法子?一个弄不好,就惹怒了天子,脑袋搬了家。   也只有容妃,敢这般另辟蹊径,剑走偏锋。   “本宫之前说了,皇上看起来颇喜欢你,”容妃一手拿着羊毫,轻轻点了点她,笑眯眯地道:“他向来对自己人宽容随和,甚至会给予其放肆的特权。”   黎枝枝有些吃惊地看着她,迟疑道:“可是……”   见她神色透出几分无措,容妃忍不住掩着口哧哧笑起来,道:“你可不要多想,皇上大概没有那种意思。”   黎枝枝:……   容妃面带笑意地道:“总之,这是一桩好事,你要好好把握,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譬如重华殿的那一位,恐怕要妒红了眼呢。”   重华殿里住的自然是纯妃,黎枝枝对她的话将信将疑,但面上还是很乖顺地道:“臣女明白了,多谢娘娘提点。”   “不过说起来,”容妃想起一事,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向皇上揭穿萧嫚的谎话?可不要告诉本宫,你想就这样轻轻放过她了,本宫可不依。”   听闻此言,黎枝枝赧然一笑,道:“娘娘辛苦为臣女筹谋,臣女岂敢辜负您的心意?只是觉得眼下时机还未到罢了。”   容妃好奇道:“这话怎么说?”   黎枝枝道:“娘娘觉得,荣安县主冒险认下那一幅画的目的是什么?”   容妃想也不想,道:“自然是为了讨皇上的喜欢,好得一些赏赐。”   “她如愿了么?”   容妃摇首,面露不屑,道:“那一天长公主恰好来面圣,皇上也没说赏她,就把她打发走了,想来她心中十分不甘吧?”   “岂止,”黎枝枝微微一笑,道:“她心中恐怕要咬碎银牙了,千方百计煞费苦心,却仍未得到想要的东西。”   再等一阵子,就该狗急跳墙了吧?   和黎素晚不同,萧嫚并不蠢,相反,她很能隐忍,心思缜密,步步为营,从上次的游春宴就能看出来,她永远都是躲在别人的身后算计,谋取利益,犹如一条贪婪险恶的蛇。   若是不能一举击中她的七寸,恐怕会后患无穷。   所以黎枝枝需要比她更谨慎,更小心,她不像容妃那般了解景明帝,在黎枝枝看来,无论如何,萧嫚都是景明帝的亲侄女,天子是否真的会因为冒认画作一事惩罚她?若是最后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了了之,又当如何?   黎枝枝时刻警醒着,哪怕她如今受封郡主,也认得清自己的身份,她不过是长公主收养的义女,而萧嫚,她毕竟是姓萧。   这二者于景明帝来说,孰轻孰重?一个不好,反而弄巧成拙,黎枝枝不想打草惊蛇,贸贸然失了先机。   她耐心地潜伏着,想等一个绝佳的机会。   ……   黎枝枝离开皇宫的时候,看见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影,侍卫等候在马车旁,手里拿着一个小册子,正在翻看,见了她来,立即把册子收起来,恭敬地行礼道:“属下见过郡主。”   “徐听风,”黎枝枝叫他的名字,有些好奇地道:“你刚刚在看什么?”   徐听风老实答道:“是平日里要向太子殿下禀报的一些事情。”   黎枝枝点点头,然后便微微笑起来,少女眉如春山,双瞳剪水,道:“这些日子就辛苦你了。”   徐听风立即道:“能为郡主效劳,是属下的荣幸。”   黎枝枝乘着马车回公主府,路过明园时,忽然想起一事,之前和苏棠语约定了要见宋凌云,日子正是在明天,她这几日忙得昏了头,险些给忘了。   黎枝枝略一思忖,掀起帘子探出头,问驾车的侍卫道:“徐听风,你一直跟在太子哥哥身边,可认识擅长口技的人么?”   徐听风有些讶异,略一思索,道:“倒是认得一个,颇善此道。”   黎枝枝笑道:“能否劳烦你带我去拜访一番?”   徐听风忙道:“自然可以。”   他不知黎枝枝要找善口技之人做什么,但还是尽忠职守地引着她去见了,那人住在北市,离这里颇远,平日里在茶楼酒馆卖艺,赚些钱补贴家用。   黎枝枝见识过对方的本事之后,十分满意,当即取了一锭银子,道:“明日我有一场好戏,还请先生帮忙。”   那口技先生见了,面上喜笑颜开,忙道:“都听小姐的吩咐。”   约定了时间,黎枝枝才乘了马车回转,风吹得车帘轻晃,她看见驾车的侍卫拿出笔来,在那个小册子上记了几笔,心中不由好奇,道:“这也要写?”   徐听风不防她忽然开口,微微一惊,才收起册子,一板一眼地道:“这是属下的职责。”   黎枝枝很想知道他那小册子上都写了什么,道:“我能看看么?”   徐听风听了,面露为难,黎枝枝见状,便笑道:“罢了,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不要放在心上。”   徐听风立即松了一口气,继续驾着马车往前行驶而去。   ……   却说宋凌云从国子监放了学,回了自家府邸,门房取了一封信来,恭恭敬敬地道:“大公子,有人送了信给您。”   宋凌云随手接过,启了信封,从中抽出一张薄薄的红笺,上面还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墨字娟娟,他看了一眼,面上露出几分惊讶。   一旁的书童好奇道:“公子,是谁的信?”   宋凌云有些得意,道:“是表妹送来的,约我明日在碧海楼见面,有话要说。”   “您要去么?”   宋凌云将信笺放到鼻尖处,嗅了嗅那淡淡雅香,语气轻佻道:“佳人有约,我自然要去。”   “可是……”书童有些迟疑,提醒道:“之前苏小姐不是也约了您明天见么?”   “那又如何?”宋凌云的神色有些不以为意,道:“只是耽搁片刻罢了,随便哄一哄,阿语不会生气的。”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先这样,如果有虫,麻烦大家指出来,我醒了再抓。   么么哒 第九十九章   翌日, 天气晴好,韶光明媚,正是七月初的时节, 清晨才过,便有了几分暑热, 东市街上依旧热闹,商客往来, 行人如织, 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碧海楼是一家酒肆,就在世味茶楼的旁边, 生意也颇是不错, 只是眼下还未到晌午,客人并不算多, 楼里的伙计正闲得打苍蝇, 却见门外进来了一位客人。   伙计连忙打起精神迎了上去, 殷勤地招呼,那客人道:“我与人有约,在你们碧海楼地字号雅间。”   伙计面露恍然,笑容可掬地道:“是,是, 小姐您这边请。”   那客人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 穿着一袭丁香色的衫裙,模样生得清秀娇小,细长蛾眉,微蹙起时便有楚楚之态, 引人怜惜, 倘若黎枝枝在的话, 一定能认出来,这少女正是黎素晚。   她垂着头,跟在伙计身后上了酒肆二楼,昨天接到了宋凌云的帖子,约她在此处会面,黎素晚心里其实并不想来的,皆因上次她被黎夫人打怕了,那时就答应过,不会再搭理宋凌云。   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黎枝枝封了郡主,风光得意,要什么有什么,她虽然和黎府闹翻了,不再回去,可黎素晚瞧得出来,黎夫人心里还是惦念着她的,待自己也远不如从前那般亲切。   黎素晚如今在黎府里的地位十分尴尬,不上不下,不亲不疏,这叫她心中甚是惶恐,倘若有一天,黎枝枝又回去黎府了,她该如何自处?   黎素晚又想起上次萧嫚给她的指点,咬咬牙,还是壮起胆子,背着黎夫人偷偷出来见宋凌云了,为此她还特意戴上了宋凌云送给她的那块白玉同心佩。   伙计把她带到了雅间门前,热络道:“小姐若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说罢便退下去了,雅间里的人大概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不多时,门便被打开了,果然是宋凌云。   他今日穿了一件檀色的锦袍,头戴玉冠,看起来文质彬彬,见了黎素晚,立即露出一个笑来,身子让开些,道:“表妹来了,快快请进。”   黎素晚踏入雅间里,但见那桌上已布置了酒菜,显然是等候多时了,她含蓄一笑,柔声道:“是我来迟,让表哥久等了。”   “无妨,”宋凌云朗然一笑,深情款款道:“只要等的人是表妹,多久都使得。”   他说着,上前一步,顺势拉住黎素晚的手,带着她在桌边坐下后,便一直不曾放开,细细地揉捏着,只觉得那手指纤细,柔若无骨,不觉心驰神荡,将她揽入怀中,说起情话来。   黎素晚对宋凌云本没有什么心思,可只要想起他是黎枝枝喜欢的人,便觉得宋凌云顺眼了不少,就连对方那有些钝的鼻子都显得英俊起来,遂半推半就,两人腻在一处,情意正浓时,忽闻窗外传来一声叫喊。   紧接着又是匆匆的脚步声,显得忙忙乱乱,那声音里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闹哄哄成了一团,黎素晚和宋凌云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站起来,黎素晚的小脸微微发白,惊疑不定地道:“发生什么事了?”   宋凌云连忙安抚她道:“表妹别怕,我去看看。”   他说着,立即推开窗往外看去,只见街上有许多行人驻足,朝这边指指点点,不知从哪里冒出了浓烟滚滚,呛得宋凌云咳嗽连连,一时间眼泪都熏出来了。   正在这时,又有人大声叫喊起来:“走水了!”   “救命啊!”   “快,快跑啊!”   一时间,惊呼声、求救声、呛咳声和在一处,混乱不已,果真是走水了!宋凌云想也不想,扭头就跑,黎素晚也着了慌,在后面尖声叫道:“表哥,表哥等等我!”   她倒很是机敏,生怕被宋凌云扔下,便死死抓住他的手,形势危急至此,在这种紧要关头,保命为上,两人什么也顾不上了,夺门而出,一路狂奔下楼,到了大堂,不见伙计的踪影,大概是早已逃命去了。   宋凌云来不及多想,拉着黎素晚一口气冲出了碧海楼,等到了街上才觉得安全,停了下来,喘气不止,忽然发觉行人都向他们投以古怪的目光。   似乎狼狈逃窜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正在宋凌云不解的时候,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好你个小子,敢来我们碧海楼吃霸王餐!快!快帮我捉住他!”   却是那碧海楼的掌柜和伙计一齐追出来了,旁观的行人里也有几个见义勇为的青年汉子,听罢这话,二话不说冲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把宋凌云按倒在地,眼看一顿拳脚是免不了了。   宋凌云吓得心惊胆战,痛叫连连,极力辩解道:“你们误会了,方才是听说有人喊走水,我等是逃出来的,并非想吃白食。”   他又是好一番解释,旁人才大笑道:“什么走水?那只是口技罢了。”   宋凌云和黎素晚皆是面露茫然,听他们细说,才知道旁边的世味茶楼请了口技艺人,方才正是在表演,谁料太过逼真,竟令他们以为真的走水了,匆匆忙忙下楼逃命。   得知事实真相,宋凌云只觉得尴尬不已,对掌柜连连拱手,道:“都是误会一场,某并没有想吃霸王餐。”   有人调笑道:“公子倒是没吃霸王餐,只是吃了小娘子的口脂而已。”   却原来是宋凌云和黎素晚之前亲热时,一时忘形,不当心蹭了些胭脂在嘴角,之前一直没发现,这会儿被人指出来,他也不怎么慌张,反而道:“叫诸位见笑了。”   说着还拱了拱手,神色志得意满,自以为潇洒风流,黎素晚心中有些着慌,暗暗咒骂他,兀自低埋着头,用帕子遮了脸,试图往人群中藏去。   谁知这时,她被人绊了一下,脚下踉跄,险些跌倒,好在有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黎素晚的身子骤然一顿,整个人僵在原地,听得那人声音带笑,道:“哎,真是巧啊,晚儿姐姐,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竟在这里遇到你了。”   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黎素晚只觉得脊背发凉,一股寒意自心底腾升而起,像是被冰冷的毒蛇缠住了脖子,有一瞬间她甚至忘记了如何呼吸。   黎枝枝。   她怎么会在这里?   宋凌云也闻声看过来,待发现黎枝枝身侧的苏棠语时,他的神色一怔,紧接着,表情开始变得不自然起来,急忙走过来,试图去拉苏棠语的手,佯作若无其事道:“阿语你——”   话未说完,他劈脸就挨了一耳光,十分响亮,引得围观众人纷纷侧目,面露惊色,而苏棠语红着眼,紧咬下唇,死死盯着他,因为太过愤怒的缘故,她的手都开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宋凌云半张着嘴,好一会才醒过神来,又急又怒,要去抓苏棠语的手腕,叫她躲开了,反手又是一巴掌,尖叫起来:“来人啊!有登徒子!”   这话一出,方才那几个见义勇为的青年汉子又从人群中冒出来,七手八脚抓住了宋凌云,将其再次按倒在地,一人正义凛然地呵斥道:“光天化日之下,对人家小姑娘动手动脚,还有没有王法了?”   “就是,瞧着样貌堂堂,还是个读书人,真是斯文败类!”   众人皆是唾骂不休,宋凌云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还挨了两脚,不由痛呼,连连叫道:“误会,都是误会,我和她原是认得的!”   只可惜无人相信,还有人嘲笑他:“恬不知耻的东西,人家姑娘都骂你是登徒子了,何来误会?”   “阿语,阿语!”宋凌云没奈何,又去叫苏棠语,求道:“你快告诉他们,我们是认识的,我不是登徒子。”   苏棠语无动于衷,只转过头去,看向黎素晚,目光落在她的腰间,那里挂着一枚白玉同心佩,熟悉得刺目。   算上江紫萸那一块,这已经是第三块了,真是可笑,她还记得这个人送她玉佩时说过的话,如今想起来只觉得作呕。   苏棠语冷冷地看着宋凌云,他被人按在地上,一头一脸都是尘土,头上的玉冠都歪了,颤巍巍地几乎要掉下来,狼狈不堪,再不复往日的斯文俊雅,他的脸上甚至还沾着一抹鲜艳的口脂,看起来滑稽可笑,苏棠语有些惊异,她从前怎么会觉得这个人很好,想要与他共度一生?   她的眼睛是被泥糊住了么?   就在今天之前,她心里还对这个人抱了几许期望,毕竟她当初听见的只是江紫萸的一面之词,人有可能说谎,送玉佩也可能是种种巧合,或者其中还有别的原因……   可这一切都在方才被打破了,苏棠语不得不承认,她从前就是瞎了眼,才喜欢上这么一个人渣。   她别开眼,怕自己再多看片刻就会吐出来,宋凌云还在叫她,一迭声阿语,他每叫一声,苏棠语心中的怒意就高涨一尺,她担心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转身就跑了。   苏家随行的侍从连忙追上去,按住宋凌云的人问道:“那这厮怎么办?就这么放了?”   黎枝枝对人群里的徐听风使了一个眼色,他立即道:“既然此人是登徒子,不如捆了他,扔到县衙门口去。”   这提议赢得众人一致赞同,街边正好有一卖猪肉的屠夫,有人向他借了捆猪的草绳,把宋凌云绑起来,不顾他的挣扎辩解,一路推搡着往县衙去了。   那碧海楼的掌柜和伙计看了半天热闹,等人群散了,忽然想起一桩要紧事,脱口惊叫道:“那厮的酒饭钱还没付!嗐!这吃霸王餐的下流胚子!”   他一边叫着,一边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   黎枝枝扑哧笑了起来,黎素晚听得心惊胆战,恨不得逃开一些,可黎枝枝拉着她的手腕,一时间竟无法挣脱,听她轻声细语问道:“晚儿姐姐,你和宋表哥在酒楼里做什么啊?好玩吗?”   黎素晚羞愤不已,恼恨道:“与你何干?!”   黎枝枝忽而笑了,道:“只是关心一下罢了,姐姐何必动怒,说起来,好久不见宋表哥了,还真有些想念他呢。”   听了这话,黎素晚定了定神,冷笑着嘲道:“你死心吧,宋表哥是不会喜欢你的。”   黎枝枝面上露出几分黯然之色,很快又佯作无所谓的模样,道:“没关系,我愿意等。”   一旁的徐听风忽然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了过来。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黎枝枝:好好好,你俩快锁死,一辈子不要分开。   徐听风:?!   这个要记小本本吗?   不好意思,今天家里来客人了,所以有点晚,这个周末我过生日,家里人多,可能更新都会不太及时,希望大家谅解。   这章所有留言都发红包。 第一百章   待黎素晚走后, 人群也散了,黎枝枝方才笑着对徐听风道:“你安排得很不错,难怪太子哥哥那般看重你。”   徐听风默然, 道:“郡主过奖了。”   黎枝枝倒确实挺喜欢这个侍卫的,平时话虽然不多, 办事却很周全,吩咐点什么, 很快便能领会她的意思。   就譬如今日设的局, 黎枝枝当时只请了口技先生,至于那些对着碧海楼指指点点的路人, “见义勇为”的青年好汉们, 都是徐听风安排的,他甚至还专门派人点了一个炉子, 在楼下扇风吹烟, 其效果堪称立竿见影。   这徐听风简直是一个人才。   黎枝枝又夸了几句, 直把对方夸得手足无措,耳根都红了,这才作罢,她看着旁边的世味茶楼,忽然还想起一件事来, 举步走了进去。   徐听风在原地站了半天, 表情有些纠结,才终于从怀里摸出平日用的小册子来,在上面写了几句,末了, 犹豫片刻, 又匆匆添了一句。   却说黎枝枝进了茶楼, 店伙计殷勤地将她引到二楼的雅间,复又退了下去,黎枝枝推开门,慢声细语地对屋里的人道:“方才可看仔细了,江姐姐?”   窗边站着一个穿鹅黄衫子的少女,她闻声转过头来,果然是江紫萸,她的眼眶微红,表情忿然,道:“一定是黎素晚那贱人勾引了宋哥哥!”   黎枝枝悠悠叹了一口气,道:“我也觉得,宋表哥那般的好人品,怎么会做出这种莽撞的事情?想来是被她设计了,我可是听说,今日是黎素晚约宋表哥见面的。”   她睁着眼睛说瞎话,江紫萸却信以为真,神色愈发恼恨,咬牙切齿地咒骂道:“这不知廉耻的小娼妇。”   黎枝枝心道,你也不遑多让,一个半斤一个八两。   她面上却是笑着,好奇道:“说起来,你是真心喜欢宋表哥么?不只是为了和棠语争?”   “我当然是真心喜欢他的!”江紫萸仿佛是被侮辱了一般,提高了声音道:“宋哥哥那么好,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唯独他,唯独他待我好,和旁人不一样……”   她说着,情不自禁红了眼眶,她自幼寄居在苏府,和苏家兄妹一起长大,可她心里总觉得那些人都看不起自己,故而处处要与苏棠语攀比,步步小心,唯恐遭了轻视,只有宋凌云,他从没有给过她脸色看,亦不像苏棠语那般伪善,他之于江紫萸而言,便如天边流云,高山仰止。   听了江紫萸的话,黎枝枝微微一笑,道:“其实我也这么觉得,比起棠语,你似乎和宋表哥更为相配。”   江紫萸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神色有些意外,迟疑道:“你……你真的这么想?可你不是和苏棠语是好姐妹么?”   “当然,”黎枝枝笑意盈盈,那双清澈的眸子看起来十分诚恳,道:“我与棠语虽然交好,可做人总要说句公道话,棠语她的性子,与宋表哥不合适。”   她说着,又道:“好比方才,宋表哥出了事情,换做是你,你会如何?”   江紫萸神色激动地道:“我当然会去帮宋哥哥!再揭穿黎素晚的真面目,撕烂那贱人的脸!”   黎枝枝微笑颔首,赞许道:“如你这般的脾气秉性,对宋表哥才是真心相待,棠语怎么比得上呢?”   江紫萸被她这一番鼓励,心中充满了欣悦,双目都微微发亮,但是很快,她的表情又黯然了,语气苦涩道:“可是宋哥哥已经和苏棠语定了亲事,哪怕我们两情相悦,也无济于事。”   “这有什么?”黎枝枝道:“我帮你去劝劝棠语,说不定她愿意和宋表哥解除婚约呢?”   听闻此言,江紫萸的面上露出几分惊喜之色:“果真?”   黎枝枝哂然一笑:“当然。”   江紫萸一时又警惕起来:“你为什么会帮我?”   她可没忘记,当初在苏家庄子的时候,黎枝枝踩着她的手,威胁告诫,如今却又来帮自己,未免有些奇怪。   黎枝枝唔了一声,道:“倘若真要问原因,大概就是我实在不愿意看到黎素晚继续欺骗宋表哥了,宋表哥是个好人。”   说到这里,她微笑起来,很真挚地道:“他值得更好的人,比如江姐姐你,所以姐姐要答应我,千万别让黎素晚得逞了。”   黎枝枝可没忘记,上一辈子宋凌云和苏棠语退了亲事后,有许多传闻污蔑苏棠语失了清白之身,风言风语,传得人尽皆知,最后导致苏棠语投河自尽,香消玉殒。   黎枝枝想来想去,觉得那些传言极有可能出自江紫萸之口,原因有二,其一,江紫萸本身就是个爱说闲话的性格,善妒刻薄,其二,她长居于苏府,对苏棠语的事情十分了解,她传出去的消息,也令不知内情的人深信不疑。   流言能彻底毁掉一个人,黎枝枝对此深有体会,那些议论是非、以讹传讹的人,其实并不在意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他们只知道看热闹,凑在一起兴奋地咀嚼着他人的尊严亦或是清白,当热闹没有了,他们也会各自散去。   黎枝枝不愿意苏棠语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就让江紫萸和黎素晚那三个人去搅和吧,夜壶合着油瓶盖,他们真是再合适也没有的了。   ……   没过两日,果然有好消息传来,苏府去宋府退了亲,还把当初定亲的礼都如数返还,听说宋夫人当场就变了脸色,想拉着苏棠语她娘说几句,还被苏夫人冷嘲热讽了一通,下不来台。   苏棠语更是把那一枚白玉同心佩挂在了宋府的大门上,还附赠了一筐子大白萝卜,讽刺其花心薄幸。   好友的亲事总算是黄了,黎枝枝十分高兴,当天还多吃了一碗饭,长公主见了,不免惊异:“枝枝今天的胃口很不错么,可是觉得这道水晶脍好吃?”   黎枝枝笑眯眯地点头:“嗯,好吃!”   萧如乐听了,连忙给她夹了一筷子,大人似地叮嘱道:“好吃姐姐就多吃一些,这样才能长得高。”   三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有婢女进来禀道:“宫里派了人送食盒来,说是皇上赐的。”   长公主有些意外,道:“快呈上来。”   两个青衣太监抬着食盒进了屋子,领头的太监向长公主和黎枝枝行礼,满面堆着笑,道:“奴婢见过长公主殿下,七公主殿下,见过昭华郡主,皇上今儿吃着几道菜觉得不错,让御膳房多做了一些,派奴婢们给几位主子送过来。”   太监打开食盒,轻手轻脚地往外捧菜,足足有七八样,鱼翅螃蟹羹,淡菜虾子汤,挂炉走油鸡,芙蓉蛋,梅花包子……   “咦,”萧如乐咬着筷子道:“还有烧饼呢。”   黎枝枝这才注意到,还真有一盘子烧饼,外皮烤得金黄焦脆,洒了一层白芝麻,看起来十分诱人,但尽管如此,它在一众五花八门的精美菜式中,看起来还是有些朴素了。   那太监恭恭敬敬地解释道:“这个叫春饼,别看它不起眼,里头可大有讲究,御厨做了好几日,才做出来呢,皇上都觉得不错,主子们尝尝?”   黎枝枝看着那春饼,心中有些惊异,这不就是她前几日跟景明帝和容妃说起的炊饼么?   她夹起一块尝了尝,里面果然是羊肉,肉馅鲜美,饼皮酥脆,就连芝麻都是香的。   那太监笑眯眯地问黎枝枝:“郡主觉得这饼的味道如何?”   黎枝枝颔首,笑了笑,称赞道:“很好,多谢皇上赏赐。”   萧如乐也十分喜欢那春饼,一口气吃了两个,撑得肚子滚圆,连饭都吃不下了,用过午膳,两人就坐在廊下的玉簟上乘凉,清风徐来,廊下竹影婆娑,轻轻摇动着,发出沙沙之声,听着很是舒服。   萧如乐躺在黎枝枝怀里玩九连环,她没什么耐心,玩了一阵又去摆弄黎枝枝的头发,夸道:“姐姐的头发好长啊,又滑又软。”   说着,还凑过去闻了闻:“香香的。”   黎枝枝忍不住想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道:“让海棠她们给你洗头发,你也香香的。”   “没姐姐香,”萧如乐叹了一口气,道:“阿央闻闻就好了。”   她把黎枝枝的长发编成辫子,又绕着盘在自己的头上,笑嘻嘻地问道:“好看吗?”   “好看。”黎枝枝说着,给她喂了一粒葡萄。   没多一会儿,萧如乐又把她的辫子解开,再次叹了一口气,很寂寞无聊的样子,黎枝枝问道:“阿央怎么了?”   萧如乐抬起眼看看她,小声道:“阿央有点想哥哥了,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   “这……”黎枝枝想起萧晏当时说过的话,道:“大概要□□日吧。”   萧如乐掰着手指数了数,表情登时垮了下来:“今天才第四天呢,还要好久。”   黎枝枝安慰她,道:“哥哥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带好吃好玩的。”   萧如乐赖在她怀里,腻腻歪歪地抱着她的腰,唉声叹气:“阿央不想要好吃好玩的了,只想哥哥快些回来。”   黎枝枝耐心哄她,如此好半日,她的情绪才平复了些许,又问黎枝枝:“姐姐也想哥哥了吗?”   黎枝枝附和她,点点头:“嗯,想了。”   萧如乐顿时舒坦了许多,又吃了一粒冰镇葡萄,撒娇道:“那咱们一起想哥哥吧?”   黎枝枝自然答应:“好。”   不远处的廊下,徐听风坐在树影里,清风将少女们的喁喁细语送了过来,虽然不大,却依旧清晰。   他一手捧着册子,一手执笔,斟酌半天,才在册子上写下一行字来。   景明二十一年夏七月初五,闻七公主言,甚是想念主子,昭华郡主亦想念。   作者有话说:   徐听风:听说你们都想看我的册子? 第一百零一章   却说黎枝枝如今频繁出入皇宫, 与容妃交情甚笃,一时间,风头无两, 叫许多人心中羡慕不已,连带着对黎夫人都客气了几分, 她们背地里议论归议论,但若是谁家有个什么宴啊会啊的, 也还是会给黎夫人发帖子。   不提她如今和黎枝枝的关系如何, 两人到底还有一份母女关系在,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 谁知道以后的事情呢?不得罪她总是没错的。   而黎夫人的心情万分复杂,另一方面, 却也觉得很是受用, 面上有光, 有好事者向她打听黎枝枝,她自是不愿意说出内情,便含糊其辞,话里话外都把源头推到了黎枝枝身上,只说她自己不愿意回黎府了, 所以才无法替她办宴庆贺。   说这些话时, 黎夫人面露无奈和失落,竟有不少人信了,一时间,众人都有些同情她, 再兼之也有人眼红嫉妒, 便添油加醋说些酸话, 黎枝枝“不孝”的名声便逐渐传了出去。   这一日,许久未曾逢面的宋夫人忽然到了黎府拜访,她一进门脸色就不好,见了黎夫人,先是冷笑一声,道:“我那位好外甥女呢,怎不见她出来相迎?莫不是做了不知廉耻的事情,没脸见人了?”   黎夫人只觉得莫名其妙,她皱起眉,看着自己的妹妹,斥道:“你今天又来我府里发什么疯?”   “我发疯?”宋夫人睁大眼睛瞪着她,满面怒容地道:“你可真是会恶人先告状,疯狗乱咬人,难怪你能养出这么一个好女儿,想来她是把你的本事学到了十成十,你们黎府上下真个靛缸里捞不出一匹白布来,臭不可闻!”   黎夫人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面上却不肯服输,两人吵了一阵,宋夫人扯着嗓子嚷嚷起来:“把你那不要脸的女儿给我叫出来,她有本事勾引我儿子,没本事见人了?有爹生没娘教的小贱人!你害了我家云儿,还想藏着掖着,你现在知道要脸面了?这么想进我宋府的门,你倒是过来给我磕个头啊!我府里那马厩还空着,专给你留的!”   她牙尖嘴利,什么脏的难听的都敢骂,黎夫人被她气得差点没厥过去,怒道:“来人,快来人!把这泼妇给我堵了嘴轰出去!”   “我看谁敢?!”宋夫人跳起脚,指着黎夫人破口大骂道:“坐了一泡屎,自己不知道臭,今儿我捂着鼻子才敢踏上门,你不叫你女儿出来,我就宣扬出去,小小年纪就知道勾引男人,我看你们黎府还要脸不要!”   黎夫人面色铁青,道:“我家晚儿一向本本分分的,绝不会做这种事情,你不要打量我们好欺负,什么屎盆子都往她头上扣。”   “我呸!”宋夫人用力往地上唾了一口,语气轻蔑道:“那么多人都亲眼看着呐,她写了帖子约我家云儿去碧海楼,恬不知耻地贴上去勾引他,比那窑子里的娼妇还不如,如今害得云儿被苏府退了亲事,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一个说法。”   她往那太师椅里一坐,凶蛮道:“把那小贱人给我叫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闹得你们黎府上下不得安宁!”   黎夫人被气得浑身直发抖,贴身婢女急忙扶住她,担忧道:“夫人,夫人您没事吧?”   “哟,”宋夫人冷笑着看她:“姐姐这就气得受不住了啊?您可悠着点,别把自己给气死了,毕竟是捧在手里的宝贝,天生的金凤命呢,实话说这金凤不金凤的,看不出来,说她是野山鸡都算抬举了。”   宋夫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嘴巴跟刀子似的,骂人还带脏字儿,粗野得很,口口声声要黎素晚滚出来,黎夫人和她争了这么多年,自然不可能在这关头服了输,正在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黎岑下值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刚刚从国子监回来的黎行知。   宋夫人见了,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骂他们黎府教养无方,家风不正,养出来的好女儿勾引她儿子,坏了他的亲事。   黎岑听罢,一张脸当时就黑了,勃然大怒,派人去把黎素晚叫了出来,宋夫人在府里闹了小半个时辰,黎素晚早就得知了事情经过,这会儿被吓得惶然不安,又是怕又是后悔。   等被叫到花厅对峙时,她哭哭啼啼地说,那天是宋凌云写帖子约她去碧海楼,也是对方强行轻薄她,并非她蓄意勾引。   黎素晚翻来覆去只说自己是无辜的,宋夫人气得跳脚大骂不休,黎岑忍无可忍,派人把她轰了出去,一场闹剧才终于消停了。   黎岑把黎素晚骂了一通,说她不知检点,私会男人,又痛骂黎夫人无能,连个女儿都教不好,末了怒道:“我早说了要你把她送回去,你非要留着当个宝,你们母女都是这种秉性,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娶你进门,反倒败坏了我黎府的名声!我这就休书一封,你给我滚回王家去!”   这话一出,黎夫人与黎行知几人面色剧变,黎行知连忙劝道:“爹您息怒!”   黎素晚更是怕得瑟瑟发抖,浑身直打哆嗦,跪下去抱住黎夫人的腿,哀哀求道:“娘,娘您救救我!我不要被送走啊!”   可黎夫人如今已经是自身难保,根本顾不上她了,只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看着黎岑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   很快,有关于黎素晚的风言风语传了起来,那一日在碧海楼发生的事情,被人说了出去,京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到处都是耳目口舌,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这时候再有人给黎府递帖子,黎夫人也不出来了,纵然有心人去打听,也没什么消息,犹如石沉大海,不知音信。   而相比之下,黎枝枝的风头却正是盛极,只是难免会被黎府所累,再加上有心人在暗地里推波助澜,就连长公主都为她担忧起来,对黎枝枝叹气道:“那些人口舌太多,没别处可指摘议论了,便说你不孝敬养父母,长此以往,对你的名声到底不好。”   闻言,黎枝枝却笑了笑,拉着她的手,道:“娘放心,我从不惧怕世人如何看我,任由他们说去。”   毕竟她上一辈子就是在旁人的非议和误解中度过的,黎枝枝早已经习惯了,她不会在意那些人的目光。   长公主却担忧地看着她,道:“黎家这泥潭,终归是拖累了你,早知道我就该禀明皇上,叫他下一道圣旨,让你脱离黎府,和他们断了关系才好。”   黎枝枝摇首,道:“这样他们就该非议您了。”   那些嚼舌根子的人大概又会议论,长公主仗势欺人,抢了人家的养女不算,还要逼着人断绝关系,无论怎么做,他们都有话说,黎枝枝再了解不过了。   长公主却微微一笑,道:“这有什么?我年纪比你大,经历的事情也比你多,哪里会怕这个?尽管让他们说去。”   黎枝枝也笑,眨眨眼,道:“尽管让他们说去,您不怕,我也不怕的。”   话虽如此,到了翌日,黎枝枝入了宫,照例去翠浓宫教容妃作画,两人坐在书案前,容妃双手托着腮,一边看看画,一边又看黎枝枝,欲言又止。   黎枝枝早就发觉了,道:“娘娘有事?”   容妃蹙起秀眉,叹了一口气,道:“皇上已经听说你的事情了。”   黎枝枝故作不知,疑惑道:“臣女的什么事情?”   “那些传言,”容妃一手拈着墨锭,慢慢地研磨着,道:“是纯妃和皇上说的,她可真是个大嘴巴,就见不到别人好,本宫就说她是嫉妒你吧?平时装得风轻云淡的,一逮着机会就作妖使坏。”   黎枝枝听罢,良久没有说话,容妃又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她看起来比黎枝枝还上心,黎枝枝执着笔,一边仔细作画,一边答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能怎么办呢?”   她沉吟片刻,对容妃道:“娘娘,臣女教您作画吧?”   黎枝枝一直在翠浓宫待到了晌午,听宫人来禀,说圣驾过来了,容妃带着阖宫上下出去相迎,景明帝负着手进了殿内,问道:“这几日都画了些什么画?”   容妃便取出一叠宣纸奉上,笑吟吟地道:“臣妾这几天可勤勉了,晚上连睡觉做梦都在画画,皇上您瞧瞧。”   景明帝接过去,一张一张地翻看起来,不时微微颔首,道:“确实有进步,至少看得出模样了。”   他一边说着,目光落在了最后一幅画上,拿起来抖了抖,上面墨迹尚新,景明帝端详片刻,问道:“这也是你画的?”   那上面绘着一丛茂盛的荆条,笔触流畅熟练,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不可能出自容妃之手,景明帝故意发问。   “这一幅画乃是臣女所绘。”   黎枝枝忽然跪了下去,垂首道:“臣女心中有愧,藏了多日,不敢禀明圣上,怕辜负您的喜爱,请皇上赐罪。”   景明帝看着她,淡声道:“你有什么罪?说来听听。”   黎枝枝磕了一个头,这才直起身,清澈的眸中噙着泪意,眼眶通红,道:“其实臣女并非黎府所收养的,而是……而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只是爹爹和娘亲不肯相认,故而让臣女隐瞒事情的真相,对外人说是收养的……”   “此事长公主殿下也不知情,只是臣女心中有愧,昼夜难安,倘若坦诚,便是对不起父母,是为不孝,可继续隐瞒下去,便是欺君,此为不忠,皇上厚爱臣女至此……臣女实在不知如何面对您……”   她说到这里,长长的睫羽轻轻一眨,扑簌簌便落下两行清泪来。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我赶在12点之前了!生日过去啦!明天会早点   给景明帝喝茶 第一百零二章   听着黎枝枝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景明帝的眉头也一点点皱了起来,是显而易见的不悦,语气冷肃道:“真是无事生非。”   容妃也在一旁纳罕道:“怎会有这样的父母?亲生的女儿不要, 反而去捧着那假冒的?”   黎枝枝垂眸敛目,小心翼翼地道:“爹娘这般做, 自有他们的考较,父母有命, 不敢不从, 故而臣女从未向外人说过实情,可终究还是欺瞒了皇上和长公主殿下, 臣女实在于心有愧, 日夜难安,战战兢兢, 不可终日, 今日斗胆向皇上陈情, 请皇上降罪……”   容妃气道:“这原就是你爹娘的主意,和你有什么相干?”   景明帝盯着黎枝枝看了片刻,仿佛审视,他语气沉沉地问道:“欺君之罪,重者当诛, 你也甘愿认罪?”   这话一出, 容妃都惊了,脱口道:“皇上!”   景明帝没理会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落在黎枝枝身上, 少女伏跪于地, 手指紧紧揪住袖口, 看得出来十分害怕,甚至是瑟缩的,过了一会儿,她才低声答道:“臣女愿意认罪。”   空气安静下来,变得有些紧绷,容妃的神色忧心忡忡,到底是没敢立即插嘴,少顷,帝王才沉声斥道:“胡言乱语!”   景明帝霍然站起来,低头看着黎枝枝,道:“孝有三,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此三条,你一样都未能做到。”   黎枝枝轻轻咬住下唇,屏住呼吸,却听景明帝话锋一转:“不过,这其中的错也并不在你,为人父,止于慈,慈惠以生之,教诲以成之,黎岑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如何能来苛求你?朕看你平日机灵聪敏,为何在此事上却拎不清?你今日肯为他们认下这欺君之罪,可曾想过他们会怜惜你半分?”   他鲜少说这么多话,显然是真的动了气了,来回踱了几步,恨铁不成钢似地训斥黎枝枝:“朕说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黎枝枝弱声道:“臣女……臣女明白。”   景明帝冷着脸道:“既然明白了,还跪在地上做什么?”   容妃很有眼色,连忙吩咐左右道:“快,还不快把郡主扶起来?”   几个宫人立即扶起黎枝枝,景明帝复又坐下,语气淡淡地对她道:“为人父母,岂有不怜爱自己儿女的?他们这般待你,不过是未曾将你视为亲子罢了,哪怕你今日因他们而死,也换不来一个好字,往后不要再做这种蠢事了。”   黎枝枝眼眸微红,向天子拜了拜:“皇上所言,臣女一定谨记于心,不敢忘却。”   景明帝颔首,像是终于满意了,他又在翠浓宫里坐了坐,起身离去,等恭送了圣驾,容妃才大松一口气,轻轻拍着心口,对黎枝枝道:“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方才吓死我了,万一皇上当时真的降罪,你怎么办?”   黎枝枝笑了笑,道:“自古忠孝难以两全,臣女听从父母,是尽了孝道,向皇上坦诚,是忠君之举,倘若皇上真的降罪,臣女便心甘情愿受罚,无怨无悔。”   话虽如此,她今天敢直接向景明帝陈情,自然是有一定的把握,一来,景明帝表面看似冷漠严肃,但是内里却十分宽容随和,看他平日里待容妃便知道了,还有上一次,黎枝枝对他说起老家曾吃过的炊饼,没多久,宫里竟真的派人送来了,还特意让太监问黎枝枝好不好吃,这足以证明景明帝是一个心思很细的人,甚至是有些温和的。   二来,就如黎枝枝方才和容妃说过的,她只是听从父母的意思行事,这是孝道,黎枝枝本身没什么错处,如今她选择袒露实情,这是忠君,所以无论如何,景明帝应该都不会过分责备她。   只是说归说,黎枝枝心中依然免不了忐忑,好在,事如人愿,这一关算是彻底过去了,至于黎府会不会因此受到责难,黎枝枝并不太关心。   然而景明帝并没有轻轻放过黎岑,说来也是巧了,户部尚书年事已高,欲乞骸骨还乡,尚书一职空缺出来,自然要提拔新的人选,吏部递了折子上来,提议让户部右侍郎黎岑担任尚书,理由是他在户部已有许多年了,对于户部的一应事务都很熟悉,兼之其人性格稳重,颇有才干,必然能胜任户部尚书一职。   这倒也符合一贯的规矩,六部各司其职,事务繁冗杂多,若是从别处调一个官过来,恐怕一时半会儿还摸不到门道,这眼看都七八月了,再过一阵子就是年底,到时候户部的事情更是重中之重,不可轻忽马虎,所以从户部遴选一位官员顶上,是最为稳妥的办法,再说黎岑在户部右侍郎这个位置窝了许多年,虽然无功,却也无过,哪怕是九转金丹,如今也该轮到他升官了。   古语说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如果放在往日,经吏部细细商议后的升迁人选,若无大问题,都会拿到御笔朱批,收拾收拾,就能欢欢喜喜走马上任了。   可偏偏景明帝今日听了黎枝枝的事迹,对黎岑正看不顺眼,他拿着那折子看了许久,久到吏部尚书都疑心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错,心中不安时,便听天子冷声道:“黎岑此人心术不正,贪图虚荣,倘若令他做户部尚书,将来必然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如此恶劣人品,怎堪配为天下万民管理国库?”   说罢,便拿着朱笔在奏折上划去了黎岑的名字,此人为了名声面子,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愿意认下,妄图瞒天过海,景明帝愈发觉得这样的人不配为官,遂一不做二不休,当即下了圣旨,历数黎岑几则罪状,言其欺君罔上,当场直接把他的官撤了。   吏部尚书捧着天子御笔亲批的奏折,目瞪口呆,他都有些同情黎侍郎了,官没升成就算了,反倒还一薅到底,连个原职都没保住。   不过这种事也算不得什么,凭天子喜怒,被贬官的人多了去了,有人一天之内贬了又升,升了又贬,来回折腾,还有更惨的,一贬再贬的,只能说,这位黎侍郎着实是倒了大霉了。   却说黎岑本是满心盼望着等升官,却没成想最后等到了撤官的圣旨,两条腿都软了,险些一头栽倒在地,旁边的同僚连忙掺住他,叫道:“黎侍郎,圣旨还没唱完呢,您且再等等!”   那朱衣太监捧着圣旨,把黎岑的罪状一一念了出来,景明帝斥责他枉为人父,不教子女,又骂他欺上瞒下,心思不正,此等庸才,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何以论及家国天下?   圣旨最后又说,其女黎枝枝聪颖敏慧,朕与长公主心中甚是喜爱,既然你看不上,就让她离开黎家,入皇室玉牒,从此往后,她与黎家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   这道圣旨是当着整个户部的官员们念出来的,黎岑这一辈子,都没丢过这样的脸,众目睽睽之下,他还要领旨谢恩,神色木然地听着同僚们喁喁私语,议论他的事情。   他只觉得面若针刺,如芒在背,一双眼睛通红得吓人,两手紧紧抓着那明黄丝绢,恨不得当场一头撞死户部的门廊上,也好过受这奇耻大辱!   ……   圣旨传到公主府的时候,黎枝枝正在和萧如乐玩升官图,长公主从她口中得知了今天宫里发生的事情,不免心有余悸,嗔怪着教训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冒冒失失?这么大的事情,该和我商量一番才是,万一真的惹恼了皇上呢?”   黎枝枝扔下骰子,笑眯眯道:“您说的是,都是我的错,不过那会儿的时机恰好,我便顺势向皇上坦白了,当时也没想别的,只担心会牵连到您。”   “哎,”长公主拉着她的手,看了半晌,语气怜惜地道:“也是一件好事,有这一道圣旨,从此往后,你就脱离了黎府,真真正正是我的女儿了,再没人敢指摘你,要你去孝敬什么养父母了。”   她说着,面上露出欣慰的笑意,道:“说起来也是我小气,心胸狭隘了,每回听见他们说什么养父母,我心里都不大高兴,我好好养着的女儿,如珠似宝,怎么就非要认那一对夫妇做养父母呢?可见人心都是不满足的。”   她从前只想着,黎枝枝愿意认她就好,可时间一长,她就期盼着黎枝枝只认她一个人,至于那什么养父母,哪怕是一个名头,她听着心里也有疙瘩。   好在,如今这疙瘩终于是没有了。   长公主一高兴,便命后厨准备一些点心和好酒,带着黎枝枝和萧如乐三人在花园小坐,闲谈之时,不经意提及许久未归的萧晏,萧如乐的表情显而易见地低落下来,连平日里最爱的点心也没什么兴趣了。   黎枝枝和长公主对视一眼,她起身坐到萧如乐身边,轻声哄她几句:“又想哥哥了?”   萧如乐掰着手指,道:“还有三天呢。”   正在这时,有下人捧了一张帖子前来禀道:“这是建昌侯府送来的,说是给郡主。”   黎枝枝一愣,接过帖子打开看了看,长公主好奇道:“建昌侯府,是那位裴小公子?”   黎枝枝点点头,道:“他说神保观有庙会,约我一同去玩。”   长公主听罢,眸子一转,笑吟吟道:“那庙会颇是热闹,有许多好玩好吃的,你要不要去?”   萧如乐急忙道:“阿央也想去。”   黎枝枝想着她这几日思念萧晏,情绪失落,带着她去逛逛庙会也好,遂道:“那就去吧。”   长公主有些犹豫:“你要带阿央一起?”   黎枝枝点点头,萧如乐立即抱紧了她的手,警惕地看向自家姑姑,强调道:“阿央也去!”   长公主便不说什么了,道:“那你再多带些人,把徐听风也带上吧。”   黎枝枝自然答应下来,背着她,长公主又把徐听风叫到一边,吩咐道:“过两日他们去神保观玩,你看着点阿央,别叫她捣乱。”   徐听风颔首应是,心中还有些疑惑,确实要看着七公主别让她乱跑,但是什么叫别捣乱?   紧接着便听长公主道:“多让枝枝和那裴小公子相处,若有什么事,便及时派人来报给我,明白了么?”   徐听风:?   “属下明白……”   其实徐听风还是不明白,太子殿下走的时候吩咐他看紧郡主,让他听郡主的差遣,现在长公主也有吩咐,他该听谁的?   作者有话说:   更了! 第一百零三章   天色已经擦了黑, 一弯银月挂在天边,显得清冷冷的,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娄阳城, 民居房屋都隐没在夜色之中,只能看见朦胧的轮廓, 隐隐约约,有一行人抬着几顶青篷小轿从长街尽头而来。   不多时, 小轿在一座楼前停下来了, 楼里楼外都点着灯,火光通明, 兰膏明烛, 华灯错些,间或有丝竹管弦之声自内隐隐传出来。   随行的仆人上前, 恭敬地打起轿帘, 请出了一名青年, 他身着一袭青玉色的袍子,模样生得很是俊美,眉眼深邃,凤目微狭,只淡淡望过来, 神态中便透着一股不动声色的尊贵气势, 这是常人所学不来的。   早有人在门口等候了,这时连忙迎上前来,恭敬拱手:“见过太子殿下。”   萧晏随意摆手,打量着面前这座精致的小楼, 笑着道:“想不到娄阳城也有这般好去处。”   那官员躬着身子, 满面堆笑地道:“殿下过誉了, 娄阳到底是小地方,穷山恶水,哪里比得上京师软红香土,热闹繁华?殿下快请进,快请进。”   说着又恭敬地把萧晏引入小楼里,过了中庭,方至一处园子,堂上有几个中年官员正在低声说话,见了萧晏进来,连忙站起身,纷纷拱手施礼。   “见过太子殿下。”   声音此起彼伏,萧晏略略一看,在场的大约有十来人,都是娄阳这一系的官,他有些是认得的,也有些是不认得的,便向那位身形圆胖的中年官员笑道:“郑大人,好久不见了。”   郑德昌是南陇一带的巡抚,每年年底都要进京述职,是以萧晏对他有些印象,郑德昌笑容可掬地道:“京中一别,已有半年不见殿下了,乍闻殿下大驾光临,下官们略备薄酒素宴,为您接风洗尘,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说完,便将他让到了主座,萧晏这一次办案,并不是他一个人来,随行的还有都察院的左都御史,便是之前被景明帝责骂的那位徐志。   一行人在堂上坐定,很快,便有人捧了好酒好菜上来,菜式精美,色香味俱全,显然是下了一番大功夫,又有伶人乐伎入内,一个个容貌生得娇美妍丽,各自弹琴奏曲,一时间,金丝玉管,蜡炬兰灯,恍恍惚如在仙境。   不时有人偷眼去看上方的太子殿下,只见他放松地坐着,身子斜倚着桌案,一手搭在案几上,手指轻叩,像是听得正起劲。   众人都放下心来,不动声色地彼此交换了眼神,郑德昌捧起酒盏向萧晏劝酒,几杯下来,气氛比之前活跃了许多,所有人面上的神情都开始变得轻快松弛。   直到萧晏拿起筷子,桌上有一道菜是嫩藕,当中夹着肉糜,炸得金黄酥脆,撒上碧绿的葱花,看起来十分诱人。   萧晏夹起一片藕,笑着向座下的徐志问道:“徐御史,你看这是何物?”   徐志虽然有些莫名,但还是老实答道:“回殿下的话,这是藕。”   萧晏举起那一片藕,对着灯烛照了照,语气疑惑道:“是么?这藕怎么这么多窟窿眼呢?”   座上的官员都在暗自发笑,这太子连藕都不认得,可见真如传闻所言,是个废物。   郑德昌笑得和气可亲,解释道:“殿下,藕就是长这模样的,它有窟窿眼就对了。”   萧晏却微微挑眉,啧啧称奇道:“稀奇,孤在京师这么多年,吃的藕都没有窟窿,想来它长在了娄阳这地方,就处处都是窟窿了吧?”   这话一时间让众人都不知道怎么接口,像是有些许深意在其中,又像是一个不知民生的纨绔子随口一句话。   唯有一旁坐着的徐志,默默道,没有多想,太子就是在骂你们啊。   他跟随萧晏一路奔波,这些日子的相处,也算是对这位太子殿下的秉性有几分了解,看似和和气气,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实际上嘴巴毒得很。   还是郑德昌笑着附和道:“殿下说得是,淮南为橘,淮北为枳,各地风土不同,这长出来的藕大概也是不一样的,下官还从未吃过实心的藕呢。”   闻言,萧晏大笑起来,道:“等过一阵子,郑大人去京师了,孤请你尝一尝。”   郑德昌满口答应,又劝起酒来,不知不觉间,丝竹乐声变了,却见那堂下不知何时多了一名红衣女伶,臂挽轻纱,模样生得千娇百媚,恁是动人,眼波流转间,媚态自显,十分勾人。   不少官员看得入神,不约而同地停下杯箸,眼神露出几分痴迷来,等一曲舞罢,郑德昌问萧晏道:“殿下觉得此女跳得如何?”   萧晏端着酒杯,腕间的紫檀佛珠散发出温润的微光,他面上带着几分醉意,眼神却是清明的,莞尔一笑,念道:“云光身后荡,雪态掌中回。”   那红衣女伶垂下臻首,面露娇羞,郑德昌笑起来,对她道:“太子殿下称赞你跳得好,还不快快谢恩?”   那女子盈盈下拜,谢了恩,郑德昌又叫她过来替萧晏斟酒,女伶挽起宽袖,皓腕如霜雪,纤美动人,取过酒壶,正欲替萧晏倒酒,谁料却被他筷子隔住,青年唇边依旧是带着笑意,纱灯明亮的暖光自他头顶落下来,将他的眉骨自鼻梁往下,勾勒出流畅漂亮的线条,气度矜贵。   萧晏淡笑道:“孤从不用外人斟酒,怕被下毒。”   堂内一静,所有人脸色都变了,郑德昌更是紧张,骇然笑道:“殿下说笑了,下官怎会——”   “无需多言,这只是孤的习惯罢了,与诸位无关,”萧晏随手从徐志的桌上拿了酒壶,自斟自饮,口中悠悠道:“诸位大人想喝酒,想看歌舞,孤都奉陪,只可惜孤如今有皇命在身,不能太放肆。”   他说着,站起身来,望了周遭一圈,道:“想来你们也知道,孤这一趟是来做什么的,做了这么久的太子,这还是孤头一次给皇上办差,只想办得漂漂亮亮的,好让他另眼相看,这兰川决堤之事,到如今,也有两三个月了,死的死了,杀的也杀了,想来诸位也已经疲惫不堪了。”   堂内静如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萧晏身上,表情惊疑不定,却无一人敢说话,只死死盯着这位奉了皇命,要来办他们的太子殿下。   七月的天气太闷了,堂内处处点着灯烛,纵然是夜晚,也让人有些熬不住,徐志坐在一旁,不住地用袖子擦额上的汗,他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来时可不是这么商量的,说好了徐徐图之,步步为营,现在这又是闹哪一出啊?   此间唯有萧晏一人,他俊美的面上透着几分笑,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修长的指尖拈着青玉杯,凤眸微眯,将在座众人的表情一一收入眼底,继续道:“如今孤接了这烫手山芋,着实也有些头疼,只想着赶紧办完差事回去,你们心里也是盼着孤早点走吧?既然如此,咱们就一拍即合了。”   一个官员斗胆,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殿下,怎么个一拍即合?”   萧晏微微笑了一下,道:“朝中不肯罢休,无非是认罪的人少了,杀得人头不够填上悠悠之口,这样,你们再交几个人出来,这事情不就妥了么?孤保证,回京之后,这件事就彻底揭过去了。”   这可真是语出惊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如同听到了什么荒唐事一般,好一会儿,郑德昌才反应过来,陪着笑道:“殿下,这未免有些荒谬了,在座的诸位大人都是清白的——”   “哦?”萧晏看向他,似笑非笑道:“都是清白的?郑大人愿意用人头给他们做担保?”   郑德昌吓了一跳,立即改口:“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闭嘴,”萧晏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孤来时,父皇就说了,若是没揪出罪魁祸首来,诸位的人头一并落地,孤想着,诸位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十年寒窗,发个财也不容易,没必要追究到底,所以孤就想着,用少部分人的脑袋,换大部分人的脑袋,这不是很划算么?和气才能生财啊!”   众官员听得各个面露骇然,悚然而惊,这太子未免杀心也太重了,动不动就是人头脑袋,就仿佛他嘴里面的人头不是人命,而是地里的大白菜,想摘几个就摘几个。   看他那表情,好像还挺自鸣得意。   萧晏笑眯眯地看着郑德昌,道:“左右这一趟,总有人是要死的,少死几个或者大家一起死,诸位自己想想清楚,还有两日,孤办完差就要回京了。”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路不太好走,可能回程要耽搁些时间,那就只剩下一日了,一路奔波,甚是劳累,孤要回驿馆歇息了,诸位继续欣赏歌舞,顺便商量一下让谁死。”   说到这里,萧晏把那杯酒一饮而尽,青玉杯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音,却震得在座众人心中莫名一跳,仿佛他放下的不是一个杯子,而是一把杀人的铡刀,好让他们互相厮杀。   萧晏正欲离开,路过那红衣女伶时,想起来什么,对她笑了笑,道:“你这模样生得还算不错,勉强看得过眼,可惜比孤在京师里的那个小美人差远了,脾气性子也不如她,夜里就不必来献丑了,否则叫人打出去,显得难看。”   说完这句,萧晏便施施然走了,徐志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连忙站起来,一边追,一边唤道:“太子殿下,殿下,等等臣……”   而堂内,安静无声,针落可闻,众官员陆续回过神来,看了看彼此,之前的那些轻松早已荡然无存,他们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明说的东西,险恶亦或是算计。   在萧晏来之前,他们有过千万种设想,却独独没想到这一种情况,太子殿下根本不打算花功夫去查案子,他只想早点办完差事走人。   萧晏确实是无能的废物不假,但是一个废物手里却举着屠刀,这不得不叫他们忌惮万分。   作者有话说:   更了   太子:只想赶紧回去见老婆。   当然了,这其实也是男主的策略之一,不会有人当真吧? 第一百零四章   却说徐志出了门, 紧赶慢赶才追上萧晏,他已经上了青篷小轿,徐志急急走过去, 躬着身子低声道:“太子殿下,您这样做, 会不会打草惊蛇?咱们——”   “徐大人,”萧晏唤了他一声, 面上带着几分笑意, 道:“娄阳本就是一滩浑水,泥沙俱下, 拿筛子都筛不出什么好货色来, 您没瞧见今日那架势么?兰川决了堤,洪涝之灾才过去多久, 百姓尚未安置妥当, 他们便能收拾出这般奢华的宴席, 款待你我,若说其中没有鬼,孤是一万个不相信的,既然如此,何妨让这潭水再浑一些?”   徐志说不出话来了, 青色的轿帘被放下, 萧晏的声音自内里传出来,透着些许凉意:“这几日若有人来私下拜访大人,无论如何,还请大人千万要告知于孤, 否则, 孤若是误会了什么, 大人恐怕就麻烦了。”   闻言,徐志心中着慌,连忙道:“是是,殿下请放心,臣一定不会见他们的。”   谁知,萧晏却道:“要见,不止如此,大人还要来者不拒。”   徐志登时傻眼了。   ……   夜色静谧,将一切的暗涌都掩藏了,显得平静而又危险,而此时的黎府,则愈发热闹。   黎素晚起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自从宋夫人上门闹了一回之后,她又挨了黎夫人一顿打骂,被关在屋子里,寸步不得离开,无论黎素晚如何苦求哀泣,也无济于事。   她现在只希望黎夫人能快点消气,好将她放出去。   天色才入了夜,黎素晚便听见外面传来婢女的窃窃私语,隐约说什么打起来了,老爷在发火之类的话。   她听了,连忙叫了一人过来细细询问,那婢女也说不清楚,只道老爷吃醉了酒,回来之后和黎夫人吵了一架,打闹得很凶,听动静很大,下人们都不敢过去细看。   黎素晚听了,心中惴惴不安,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等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黎行知忽然来了,黎素晚从没见过他那般模样,双目通红,额上还有一团淤青,像是被什么东西砸过似的。   黎素晚惊疑不定,还未等她细问原因,黎行知便道:“爹要把你送走。”   黎素晚吓得脸都白了,面无血色,用力摇头:“不,我不走,娘呢?我要见娘,娘肯定不会让我走的!让她劝一劝爹爹!”   “娘也走了。”   黎素晚当即傻眼了,她这才知道,黎岑被撤了官职,回来和黎夫人大吵了一架,写了一封休书,把她赶回王家去了,还要把黎素晚也送走,大骂她是丧门星,叫她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黎素晚怎么肯走?   她自小就生在黎府,锦衣玉食地长大,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现在要她去那种乡下地方受苦?黎素晚是死也不肯去的。   她向黎行知苦求,要他帮忙劝一劝黎岑,然而黎行知面露苦涩之意,只道他已求过了,黎岑心意已决,谁劝都没有用处,等明天一早城门开了,就要把黎素晚送出去。   黎素晚如遭雷击,如同反应不过来一般,却见黎行知又取出一个荷包,道:“这里面有十几两碎银,你先拿着用,出去避一避风头,或是先去找娘,等爹消气了,你再——”   黎素晚死死盯着他,跟见了鬼似的,颤声道:“哥哥也要我走?”   黎行知急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帮我去求爹啊!”黎素晚尖叫起来,她用力地推着黎行知的手,那个荷包也掉在地上,她喊道:“我不要离开,谁也别想赶我走!”   她说着便大哭起来,黎素晚花了这么多心思,受尽了委屈,无非就是想留在黎府,可现在竟然要把她送走?   凭什么?!   这么多年了,她生在黎府,长在黎府,凭什么要她走?   一想到她即将面对的情形,黎素晚就怕得直发抖,她从前看不起黎枝枝,觉得她是从乡下来的泥腿子,卑贱轻微,可现在让她也去做泥腿子?   黎素晚是决计不会同意的,哪怕她去投护城河,也绝不会去!   她推开了黎行知,发疯了似地往外奔去,将黎行知的呼喊抛在了脑后头。   夜色渐深,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两侧的店铺也都纷纷打了烊,黎素晚一手提着风灯,加快步子,空荡荡的长街上,她的脚步声显得有些突兀清晰,好似有人在后面追上来似的,黎素晚忍不住往回看,只见夜色无垠,到处都黑黢黢的,甚是怕人,她长到如今,还从未独自一人走过夜路。   可是事到如今,黎素晚已经没有办法了,她硬着头皮穿过东市,大概是脚步声有些响,惊起了一户人家的狗,凶恶的犬大声咆哮起来,像是即将要冲出来似的,吓得黎素晚浑身哆嗦,她飞快地跑起来。   等过了一个转角,便看见一个醉汉踉跄而来,嘴里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他似是看到了黎素晚,立即停了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黎素晚被他看得心中发凉,寒毛直竖,手里的风灯都差点掉在了地上,她忍不住退了一步,那醉汉似乎发现她害怕,面上露出一个猥琐下流的笑,叫道:“小娘子,这么晚了要去哪儿啊?”   黎素晚吓得扭头就跑,头也不敢回,她这辈子也没跑得这么快过,一直跑到了某座高门府邸前,她才停下步子,急切而用力地拍门。   不多时,那大门才终于开了,门房探出头来,皱着眉打量她,表情惊异道:“黎小姐?”   黎素晚脸色苍白,声音还有些发颤,道:“我……我要见县主,烦请通禀一声。”   彼时萧嫚正准备歇息,她得到消息比黎素晚还早,自是知道黎府出了事情,也知道黎素晚这会儿来找她,无非又是求她帮忙。   萧嫚细思片刻,让下人把黎素晚带到了花厅,却见她形容狼狈,发髻凌乱,竟然还少穿了一只鞋。   萧嫚心中觉得好笑,却当做没看见一般,也不说让下人给她取一双新鞋来,只问道:“这么晚了,你来见我有什么事情?”   黎素晚两眼微红,惶然道:“县主,求你帮帮我。”   “帮你?”萧嫚微微勾起唇,眸中露出轻视的意味,道:“我不是帮过你了么?还要我怎么帮?”   黎素晚流着泪,哽咽道:“我现在已经无处可去了,求求你……”   “可是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萧嫚并不为所动,只是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吹着热气,道:“你这个人,总是眼高手低,之前哄我说,要对付黎枝枝,要我给你出主意,可黎枝枝现在还好好的,甚至越来越出风头,再看看你自己……”   她啧啧两声,轻轻摇头,语气怜悯道:“都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你怎么有脸来求我的?”   黎素晚面上血色褪尽,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可怜了,嘴唇动了动:“我……”   “看在曾经是朋友一场的份上,”萧嫚叹了一口气,道:“我倒还是可以给你出个主意。”   闻言,黎素晚喜出望外,连忙道:“求县主指点。”   萧嫚微微一笑,道:“你要是真没去处,不是还可以去找你那个表哥么?”   黎素晚听罢,迟疑道:“找宋表哥?”   “对啊,”萧嫚轻轻啜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道:“想来你那位表哥是个怜香惜玉的,又有些家底,你想个法子,让他养着你不就行了?”   黎素晚脸色一白:“那……那怎么行?无媒无聘,这不是要给他做小么?”   此言一出,萧嫚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扑哧笑了起来,笑得黎素晚面露不安,她才慢条斯理地道:“私相授受的事情你都做过了,怎么还怕这个?依你现在的身份,别说是做小,哪怕做个通房外室,恐怕宋家都不会依。”   黎素晚的脸色灰败无比,愣愣地盯着她,萧嫚把茶盏一放,站起身来,淡声道:“行了,都到这节骨眼了,你还拉不下脸?回不去黎家,你靠什么在京师活下去?”   她的目光扫过黎素晚的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难道要去青楼卖身么?”   黎素晚的身子一抖,睁大眼睛,急急道:“不,不行!”   “我也就是出个主意,到底如何还是要看你自己,”萧嫚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吟吟笑道:“实话说,这次黎府遭罪,无非是黎枝枝从中作梗,她若不向皇上告状,你爹怎么会丢了官?又怎么会把你赶出来?”   听了这话,黎素晚又红了眼,眸底盛满了恨意,萧嫚轻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越王还有卧薪尝胆的时候呢,端看你有没有那份心思了。”   黎素晚拭了泪,哽咽道:“多谢县主指点,我心里明白了。”   萧嫚终于满意了,她像是才发现黎素晚赤着一只脚,讶异道:“怎么光着脚呢?这大半夜的,地上多凉啊?”   又吩咐婢女道:“快,去取一双鞋来,给黎小姐穿上。”   作者有话说:   黎府的戏份就到这里了,后面就开始收拾萧嫚和宁王世子,哦,还有男女主的感情线。 第一百零五章   晨光初照, 庭院通明,廊下种着几丛青竹,清风徐来, 竹影婆娑轻摇,间或有几块斑驳的阳光洒落下来, 跳跃不定,园圃里长了一丛蔷薇花, 这时候生得十分繁茂, 拳头大小的粉色花朵,团团盛放, 引来蜂飞蝶舞, 一派热闹。   正在这时,一名少女从游廊尽头走过来, 她穿着一袭烟粉色的衫裙, 发髻挽起, 其间别着一枚银钗,流苏轻晃,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江紫萸。   她今日看起来精心打扮过,抹了胭脂水粉, 眉间还点着花钿, 妆扮得格外娇艳俏丽,步子轻快,行动间环佩叮当,香风阵阵。   谁知才到了庭中, 她便看见迎面走来了一行人, 江紫萸面上的轻快便散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几分不安和忐忑,唤领头的那两人道:“二表哥,大表姐。”   苏清商只看了她一眼,清隽而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几分淡淡的微笑,看起来礼貌而疏离,倒是旁边的苏家大姐姐停下步子,打量江紫萸,轻笑道:“哟,打扮得这样好看,表妹这是要出去玩?”   江紫萸微微垂首,轻声道:“我、我出去走走……”   苏家大姐姐出阁已有数年,和她自是没什么话说,只随意寒暄了几句,就与苏清商走了,等过了游廊,她才转头看了一眼,正见着那烟粉色的人影在门廊下一晃,不见了。   “也是奇怪,”苏家大姐姐纳罕道:“紫萸每回见了你,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连说话都小声了,为什么啊?”   闻言,苏清商那浓如墨画的修眉微微一挑,状若失笑:“我如何知道?”   又走了一段路,苏家大姐姐才迟疑问道:“小二,我很久以前,听娘提起过一回,说你小时候落水的事情,是因为紫萸的缘故?”   苏清商听了,沉默一瞬,尔后微笑起来,道:“那么久了,我都不太记得了,姐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苏家大姐姐摇摇头,道:“我就是刚刚想起来,随口一问罢了。”   再说了,如今提这个已没有什么意义了,无论当年事情真相如何,姑父为了救苏清商,已经丢掉一条性命,这是事实,他们苏家终归是欠了江紫萸母女的。   说话间,前面是苏棠语的院子,两个婢女正在庭院里说话,见了他们来,纷纷行礼,苏家大姐姐摆了摆手,问道:“阿语呢?”   “小小姐还在休息,”一个婢女小声道:“她昨夜子时才睡下。”   苏家大姐姐拧起眉心,道:“哭得厉害?”   “这几日还好,小小姐倒是没哭了,只是仍旧不太愿意出来,面上也没个笑。”   闻言,苏家大姐姐面上露出几分担忧,上前去敲了敲门,片刻后,门里传来苏棠语的声音,有些模糊:“谁?”   “阿语,是姐姐。”   过了一会儿,门才开了,苏棠语站在屋里,披散着头发,情绪看起来有些低落,但是仍旧强打起精神来:“大姐姐,二哥哥,姐姐几时来的?”   “今天早上才到的,”苏家大姐姐拉起她的手,笑着道:“一阵子不见,咱们家阿语生得越发好看了,快让姐姐仔细瞧瞧,哟,真个花颜月貌,比天上的仙子还漂亮。”   好一通哄,苏棠语面上总算有了几分笑意,姐妹俩亲亲热热地寒暄,苏家大姐姐又骂宋凌云有眼无珠,衣冠禽兽:“平日里看着人模狗样,没想到内里是个花心萝卜,好在发现得及时,这种臭男人咱们可不能要,咒他下辈子当猪猡!”   苏棠语扑哧一笑,苏家大姐姐这才放了心,正在这时,有一名婢女进来,捧了一张帖子,道:“小小姐,公主府派人送了帖子来给您。”   “公主府?”苏家大姐姐好奇道:“谁给你送的?”   苏棠语解释道:“应当是枝枝送来的。”   苏家大姐姐恍然大悟,道:“就是那位认了长公主当义母,后来又被皇上封了郡主的那位黎姑娘?”   苏棠语点点头,打开帖子看过,道:“是枝枝,她邀我去逛神保观的庙会。”   “去呀,”苏家大姐姐笑着怂恿道:“你在府里猫了这么些天,都快发霉了,出去走一走也好。”   苏棠语这些日子情绪低落,原本是没什么心思玩,但是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旁边的苏清商,道:“二哥哥也去吗?”   苏棠语心道,如今她的亲事虽然黄了,可她二哥哥还有机会啊。   ……   神保观位于城西白虎街,七月九日这一天,是此处最为兴盛的日子,就连过年也比不上,宫里会派侍卫到庙里送供品,许多游客行商也都聚集于此,车马如龙,人声鼎沸,一派热闹繁盛。   裴言川其实早早就到了,他今日穿了一袭浅蓝灰的锦袍,银冠束发,这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斯文,显得俊逸不凡,又带着少年特有的洒脱气质。   白虎街上实在过于热闹了,长街两旁店铺林立,酒楼前酒旗招展,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小货摊,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裴言川时常被人撞到肩背,或者踩到靴子,好在他的个子高大,倒也不至于被挤走。   在裴言川第三次向街口张望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人撞了自己,他低头一看,却是一位上了年岁的老丈,那老丈满头白发,脊背不正常地佝偻着,看起来有些颤巍巍,随时都要被行人挤倒。   裴言川顺手扶了他一把,道:“您慢些。”   老丈拄着拐杖,口中连连道谢,正在这时,他突然哎呀一声:“我的钱袋……”   恰在这时,裴言川见一人鬼鬼祟祟地低着头,试图进入人群中,裴言川的神色一凛,冲那人大声喝道:“贼人休走!”   那人果然有鬼,听了这叫喊,不仅没停下,反而弯起身子,飞快地往人群里钻去,裴言川当即追了上去,他常年习武,腿脚十分便利,跑起来如一阵风似的,纵然在熙攘的人群之中,也健步如飞。   他没花多少功夫就追上了那偷钱袋的贼,那人见躲不过,登时大叫起来:“做什么?你做什么!救命啊,打人了!”   行人纷纷侧目,那人一边叫喊,一边试图挣脱,和裴言川扭打起来,可他哪里是裴言川的对手,反而被按在地上挨了两拳重的,口中哼哼唧唧,痛呻不断。   那老丈捧着失而复得的钱袋,千恩万谢地走了,围观众人大声为裴言川喝彩叫好,他忽然听见人群之中传来一个熟悉的笑声:“裴公子好厉害!”   那声音颇为好听,裴言川整个人一僵,然后迅速循声望去,果不其然,黎枝枝站在那里,笑吟吟地望过来,已不知看了多久了。   一对上那双含笑的明眸,裴言川的一张俊脸登时涨红了,习惯性地感到手足无措,一时不防,叫那贼人爬起来跑了。   裴言川却连追的想法都没有,他满脑子都只有面前的少女,走过去,语气干巴巴地道:“黎姑娘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方才,”黎枝枝笑眯眯地道:“正好看见了裴公子抓贼的英姿。”   裴言川愈发尴尬了,心中万分紧张,他下意识挠了挠鼻尖,道:“我……我就是随便抓的……”   黎枝枝微微瞠目,眼神惊讶地看着他,裴言川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蠢话,很想扇自己一嘴巴。   正在他万分懊恼的时候,却听黎枝枝道:“随随便便都能抓到一个贼,你也太厉害了吧!倘若换作了我,当时恐怕都反应不过来呢。”   少女微微笑着望向他,她的眉眼微弯,眸子清澈,眼波柔亮,让人想起初春的湖水来,在阳光下折射出粼粼的碎光,明媚漂亮。   裴言川被夸得晕头转向,不知如何反应,只知道盯着黎枝枝瞧,心里晕乎乎地想,原来她的眼睛会发光啊,像九天的星子一样,真好看。   他鬼使神差地道:“你见过沉星石吗?”   黎枝枝一怔,摇摇头,问道:“那是什么?”   裴言川答道:“就是一种通体漆黑的石头,看起来很平常,但是倘若将它放在阳光下晾晒一日,到了夜里,它就会发出细碎的光,像星星一样,十分漂亮。”   他默默地在心里补充一句,和你的眼睛一样漂亮。   只是这句话太过唐突了,裴言川实在没敢说出口。   黎枝枝倒真有了几分兴趣,道:“还有这样神奇的石头?我倒真想见一见。”   “嗯,”裴言川解释道:“我大哥从前送了我一块,这种石头在边关才有,别处都见不着,只可惜我那时不懂得珍惜,不小心把它摔碎了,否则还能送给你。”   他说到这里,神情露出几分懊恼的意味,黎枝枝听了便笑,安慰道:“可见是没有缘分,罢了。”   听见她这么说,裴言川顿时有点急了,道:“等我写信去给大哥,请他帮我再找一块寄回来。”   黎枝枝原本推辞了几句,但是见他实在坚持,也没再说什么,只笑着应下来,裴言川心里松了一口气,决定今天回去就给他大哥写信,让他下次寄家书时,捡一块沉星石送回来。   这么想着,他才注意到黎枝枝身旁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萧如乐,另一个也颇是眼熟,裴言川定睛一看,不禁意外地问道:“徐听风?你怎么在这里?”   徐听风一手拿着两串糖葫芦,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颔首示意:“裴公子。”   您终于看到我了啊。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修狗眼里只看得到喜欢的人啦!~   徐听风的小册子   X年X月X日   裴公子发起攻势   获得郡主夸赞+2   裴公子表现分+1 第一百零六章   今日的庙会颇是热闹, 街上行人往来,熙熙攘攘,除了货郎摊贩叫卖以外, 还有各种民间杂耍技艺,新奇不已, 叫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就连黎枝枝也有些走不动路了, 更别说萧如乐,她满脸兴奋, 左手糖葫芦, 右手酥油果子,早就把她哥抛在脑后头去了。   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 苏棠语兄妹便到了, 黎枝枝着意打量她, 见她情绪尚好,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笑着将手里一包雪花酥递过去,道:“我方才试过,这个是你平日里爱吃的, 尝一尝?”   闻言, 苏棠语面上果然露出笑意,接了过去,道:“知我者,枝枝也。”   一行人顺着白虎街逛了小半个时辰, 日头渐渐升高, 天气也开始热了, 苏棠语便提议去神保观里看戏,众人欣然同意,祠庙的正殿前设了戏台,正在上演杂剧,旁边又搭了许多乐棚子,里面挤挤挨挨都是人,男女老少,热闹非凡,倘若不想和旁人挤,便只需要花一百钱,另外租用一间即可。   这些是黎枝枝后来才知道的,裴言川常来此处,对这些熟门熟路,很快就便安置妥当了,一行人进了乐棚,里头虽然不大,但是桌椅俱全,萧如乐紧挨着黎枝枝坐,旁边是苏棠语,然后才是苏清商与裴言川。   徐听风观望了一番,又想起长公主之前的叮嘱来,心里颇有些犹豫,哪怕他现在把七公主哄走,裴小公子和郡主也说不上几句话,中间还隔着一个苏二公子呢,罢了,事已至此,先看戏吧。   黎枝枝从没看过戏,这会儿倒觉得颇有意思,看台上那戏子扯着嗓子,唱腔婉婉,十分好听,便问道:“这演的是什么戏?”   裴言川也不知道,他虽然常逛庙会,可每次都是看个热闹,正儿八经坐下来听戏还是头一回,却听旁边的苏清商答道:“这是琵琶记。”   黎枝枝好奇问道:“二公子也看戏?”   苏清商微微一笑,道:“苏某还喝茶。”   明明是答非所问,可黎枝枝却听出了他的意思,又想起上次在茶馆之遇来,两人相视一笑,颇有几分默契。   苏棠语好奇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忍不住问道:“什么喝茶?”   “没什么。”   苏清商如是道,修长的指尖拈着杯盏,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病态的苍白,五官清俊好看,让人想起秋日树梢上凝结的霜,疏冷冷的,但是那双眼睛却又透着几分和煦,只这样看着,便让人觉出暖意来。   他向黎枝枝讲起台上的戏,语气不紧不慢,娓娓道来,就连萧如乐都听得入了迷,点心也顾不上了,待一场戏看完,那台子上又紧锣密鼓地开始演起了杂耍,引来喝彩阵阵。   正在这时,萧如乐扯了扯黎枝枝的袖子,附耳小声道:“姐姐,我想出去。”   黎枝枝讶异,道:“不看了么?”   “要看,”萧如乐连忙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她绞着手指,神色有些着急,一时间众人都看向她,萧如乐的脸都微微涨红了。   黎枝枝忽然明白了什么,起身道:“我带你出去。”   她牵起萧如乐,裴言川见状,立即站起来,道:“黎姑娘要去哪里?我和你一道。”   “不必了,”黎枝枝笑了笑,道:“我们去去就回。”   没想到会被拒绝,裴言川愣了一下,表情闪过些许失落,口中答应道:“好。”   苏清商却忽然对苏棠语道:“阿语,你陪黎姑娘和公主一起吧。”   苏棠语自是答应下来,出了乐棚,她才知道是萧如乐方才吃多了点心,肚子疼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等带着萧如乐解决妥当,三人一起往回走,苏棠语忽然停下步子,目光定在一处,黎枝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眉头轻挑,真是冤家路窄,那竟是宋凌云。   他站在桥头的一株柳树下,手里拿着一柄折扇,正在和旁人说话,谈笑风生,远远看去,只见翩翩才子,俊雅风流。   从前苏棠语很喜欢这份气质,然而现在她只觉得对方装模作样,令人作呕,她面上露出几分厌恶之色,很快便转过头,对黎枝枝道:“我们走吧。”   苏棠语拉着黎枝枝,一口气走出百来步,才停了下来,黎枝枝觑她的脸色,关切问道:“没事吧?”   苏棠语摇了摇头,自嘲一般笑了笑,道:“说起来你恐怕不信,我心里倒不是还念着他,只是觉得不甘心罢了,就好像你种了一株花,日日浇水施肥,精心侍弄,眼看就要开了,却发现那花从中间烂了,多年辛苦,付诸东流。”   说到这里,她眼眶微微泛红,望着黎枝枝,声音很轻地道:“这些日子我总是在想一个问题,喜欢这种东西既看不见,也摸不着,不知其从何而来,也不知其何时消失,它到底是什么呢?”   黎枝枝愣了愣,紧接着摇首,道:“我也不知道,我……”   她从没有过喜欢的人,如何能回答苏棠语?可是见好友神色难过,黎枝枝还是绞尽脑汁,试图安慰道:“喜欢大概就是,倾心相交,坦诚相待吧?”   总之和那个宋凌云完全相反就对了。   正在这时,旁边的萧如乐忽然开口道:“喜欢就是很高兴啊!”   这话一出,苏棠语和黎枝枝都忍不住看向她,萧如乐的手里还举着刚刚买来的竹风车,笑得很开心,道:“我喜欢枝枝姐姐,所以看到她就觉得高兴,还有姑姑,还有哥哥!”   她鼓起腮帮子吹了一下,竹风车呼啦啦转得飞快,萧如乐道:“开心得就像风车一样!”   闻言,苏棠语和黎枝枝皆是忍俊不禁,黎枝枝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吟吟道:“是是,咱们阿央说得真对。”   苏棠语也笑:“七公主说的十分有道理,受教了。”   萧如乐摆了摆手,谦虚道:“过奖啦,嘿嘿。”   也不知她是跟谁学得,似模似样,黎枝枝和苏棠语再也忍不住,齐齐笑了起来。   这么一笑,苏棠语心中那点迷茫和郁气终于一扫而尽,神色也变得轻松起来,黎枝枝总算是放了心,三人正准备往戏台的方向走,忽然有一只手挡在了前面,伴随着一个轻佻油滑的声音:“这位小姐生得天香国色,花颜月貌,不知小生能否有幸结识一番?”   黎枝枝愣了愣,才循声看去,只见那人穿着一袭月白色锦袍,作富家公子打扮,模样生得尚算周正,就是一双眼睛眯缝起来,像是睁不开似的,透着一股子猥琐感,他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正笑着看过来。   苏棠语也吓了一跳,很快便反应过来此人是在搭讪,不禁生出一种被冒犯的感觉,轻瞪了他一眼,语气生硬道:“我们不认得你,抱歉。”   “无妨,报个家门就认识了,”那人笑眯眯地道:“小生姓宋,名柳……”   一听说姓宋,苏棠语就更不耐烦了,默默翻了一个白眼,拉起黎枝枝和萧如乐绕开他,那人竟不肯罢休,还要追上来,试图拦下两人,一口一个小姐,把黎枝枝和苏棠语都恶心得鸡皮疙瘩直冒。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大声喝道:“哪里来的登徒子!竟敢当街调戏良家女子!”   立即几个人冲过来,把那宋姓男子拿住了,转眼间,那人就被按住在地上,哀叫连连,其速度之快,令人目瞪口呆。   过了一会儿,一名青年公子来到黎枝枝和苏棠语面前,笑吟吟地拱了手,道:“两位姑娘没被此人吓到吧?”   黎枝枝回过神来,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退了一步,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那青年公子的容貌倒是俊俏,唇红齿白,笑起来眼尾上挑,让她莫名想起萧晏来,只是萧晏的长相更英气一些,不像这位,眉梢眼角都透着几分阴柔。   但是无论如何,对方毕竟是帮了忙的,黎枝枝微微一笑,礼貌道谢:“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那人盯着黎枝枝看了一会,眨了眨眼,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敝人姓杨,单名一个渡,字平川,敢问小姐芳名?”   他眼神直勾勾的,黎枝枝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秀眉轻蹙,心中不太想报名姓,正犹豫之际,忽然听见裴言川的声音传来:“黎姑娘!”   黎枝枝松了一口气,循声望去,果然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飞快奔来,转眼间,裴言川就到了近前,他自是注意到那个拦住了黎枝枝去路的杨渡,立即挡住他,将黎枝枝护在身后,皱起眉,语气有些不客气地道:“你做什么?”   “黎姑娘……”杨渡的神色有些愣怔,还透着些疑惑,自言自语:“咦?不是姓苏吗?”   他身边的下人面露尴尬之色,附耳低声道:“小……公子,旁边那位才是,您认错人了。”   杨渡呆了一下,急道:“你们怎么不提醒我?”   “小的们一直跟您打眼色了,您没注意啊。”   杨渡气急败坏,声音都大了起来,骂道:“放屁,你天生一双歪斜眼,我哪看得出来?”   这些对话也太可疑了些,黎枝枝面露狐疑之色,盯着那杨渡,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杨渡干巴巴一笑,道:“是路人,路人罢了。”   这就更值得怀疑了,黎枝枝又看了看还被他们按在地上的宋姓登徒子,若有所思地道:“你们这是在作戏?”   杨渡大笑:“怎么可能?”   见他不肯承认,黎枝枝点点头,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杨公子帮忙抓住这登徒子了,正好,裴小公子来了,咱们把他送到衙门去吧。”   此言一出,那姓杨的立刻变了脸色,欲说什么,旁边传来一个无奈的声音:“行了,你可别闹了。”   众人都循声看过去,只见那铺子里出来了一名青年,看起来年纪正是弱冠,容貌尚算英俊,肤色微黑,五官和那杨渡有几分相似,一看就是亲兄弟。   苏棠语轻轻咦了一声,讶异道:“是你?”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太子殿下出场了。   给了他戏份,虽然只有两句。   徐听风的小册子:   X年X月X日   苏二公子和郡主看戏,两人相谈甚欢   苏二公子表现分+1   太子殿下情敌+1(?疑似   您再不回来,册子要记不下了   事已至此,先看戏吧 第一百零七章   黎枝枝见苏棠语的神态, 又看了看那位公子,轻声问她道:“你与他认识?”   苏棠语也轻声答道:“小的时候曾见了几回,一起玩过, 我要是没记错,他是杨老太傅的嫡次孙, 那这一位应该是他的兄长……”   黎枝枝又看向那名叫杨渡的公子,模样虽然相似, 但是二者的性格似乎完全不同, 弟弟看着明显更稳重一些,他向两人拱手作揖, 语气带着几分歉然的意味, 道:“在下杨慎,这是家姐杨珺, 她脾气有些怪, 喜欢捉弄人, 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二位小姐见谅。”   那竟是个女子!   黎枝枝和苏棠语面上都露出讶异之色,不约而同地看向杨珺,裴言川原本是挡在黎枝枝身前,与那杨珺站得十分近, 闻言也大惊失色, 连忙跳开一步,近乎惊恐地道:“女人?!”   杨珺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道:“女人怎么了?我是女人,又不是猴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 已经完全变成了女人特有的音色, 柔美悦耳, 黎枝枝终于知道方才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了,难怪她总觉得对方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种古怪感,却原来是女扮男装。   那杨珺盯着裴言川,狐疑道:“你的反应这么大,难道你讨厌女人?”   裴言川立即辩解道:“我不是……”   他有些无措地看向黎枝枝,黎枝枝便替他解围,笑着道:“裴公子只是担心方才冒犯杨姑娘罢了,请姑娘不要见怪。”   裴言川连连点头,那杨珺听了,看黎枝枝一眼,扑哧笑了,道:“这个小妹妹真会说话,对了,你有没有——”   “姐姐!”杨慎立即叫了她一声,及时地制止她接下来的话,倒叫其他人一头雾水。   “行了行了,”杨珺撇了撇嘴,道:“我要不是为了你,犯得着费这功夫么?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听闻此言,黎枝枝看了看她,又看向杨慎,面上浮现几分若有所思之色,无论是当街调戏也好,英雄救美也好,这杨珺明显是故意给她和苏棠语设了一个局,好借机接近,虽然说被纠缠的人是黎枝枝,但是从杨珺方才和随从的交谈可以听出来,她原本想找的人应该是苏棠语才对。   而更有意思的是,苏棠语还和这位叫杨慎的公子是幼时玩伴。   想到这里,黎枝枝状若随意地试探问道:“什么叫为了杨公子?”   杨珺的眼睛一转,打了个哈哈道:“我这个弟弟,是个闷葫芦,方才走在路上,他见到了这位苏姑娘,说是幼时认得的,却又不好意思前来相认,我这做姐姐的只好替他想了这个办法,谁料还被拆穿了。”   她说着,又对黎枝枝和苏棠语道:“说到底还是我的错,若是有得罪之处,我先给二位赔个不是了。”   苏棠语倒是不怎么介意,她毕竟与杨慎是认识的,如今时隔多年再见,既觉得新鲜,又生出亲切之感,笑着道:“之前听说老太傅告老还乡,带着一家子都离京回老家去了,我那时还和爹娘打听你,记得你说过要给我做风筝玩呢。”   杨慎闷声道:“实在对不住,当时走得太急,不过风筝是做好了的,只是没机会送给你,后来叫我带去汴州了。”   他顿了片刻,又道:“我改天送给你。”   “不必了,”苏棠语连忙摆手,失笑道:“我现在也不玩风筝了。”   杨慎像是噎了一下,最后才干巴巴地憋出一句:“哦。”   杨珺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看起来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黎枝枝看了这对姐弟一眼,忽然笑道:“说起来,我还从没有玩过风筝呢,好玩么?”   苏棠语便道:“好玩,你若想玩,我可以陪你。”   萧如乐连忙道:“阿央也想玩风筝。”   苏棠语自是满口答应,杨珺见此情形,赶紧用胳膊捅了她弟弟一下,杨慎张了张口,吭哧半天,到底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反而是黎枝枝笑意盈盈地道:“杨公子若是得空,也可以来,正好把风筝送给棠语呢。”   杨慎听了,立即点头:“好。”   杨珺看向黎枝枝,两人相视一笑,皆是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几分心照不宣的意味。   又闲聊了几句,黎枝枝便顺势邀请杨珺姐弟一道去看戏,杨珺欣然答允,一行人去了祠庙,与苏清商会合。   见多出两个生面孔,苏清商也有些意外,却没说什么,反倒是杨慎看起来有些紧张,入了座以后,更是一言不发,除非话头递到面前,否则绝不开口,他姐姐杨珺频频向他使眼色,一双眼睛眨得都要抽筋了,杨慎也没反应,黎枝枝看得内心暗笑不已,只觉得这对姐弟颇有意思。   看过一场杂剧,时候便到了晌午,众人都有些饿了,裴言川便提议去酒楼吃饭,他对黎枝枝道:“这白虎街上有一座燕回楼,他们家的冰雪小食最是有名。”   等一行人到了那燕回楼,黎枝枝才知道在这里吃饭竟是要预订的,还得提前两日,大堂内食客满座,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可见这酒楼的生意之红火。   好在裴言川提前都安排妥当了,众人被引到雅间,各自入座,不多时,店伙计上了茶,又捧出食单给裴言川,笑容可掬地道:“公子您看看,要点些什么?”   裴言川看了几眼,问黎枝枝道:“黎姑娘想吃什么,你来点吧?”   黎枝枝莞尔一笑,道:“我头一回来,不知有什么好吃的,不如让棠语和二公子他们瞧瞧。”   苏棠语推辞几句,点了一份挂炉鸭子和三鲜羹,杨珺姐弟也点了几样,到苏清商时,他却只点了一碗清粥,杨珺托着腮,有些纳闷道:“这大中午的,你只喝粥,能吃得饱么?”   裴言川便劝道:“再点一些吧?”   黎枝枝忽然想起头一回见到苏清商时,他吃的就是药膳,遂开口替他解释道:“二公子身体抱恙,别的菜大概不合适,只有这粥清淡一些。”   闻言,苏清商朝她看了一眼,微微笑道:“黎姑娘说得是,苏某喝粥便可,只是扫了诸位的兴致,实在过意不去。”   杨珺恍然道:“难怪了,你看起来一阵风吹就要倒似的,脸还这么白,原来是有病——”   “姐!”索性杨慎及时地拉了她一把,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无奈,对苏清商拱了拱手,歉然道:“抱歉,二公子,家姐许久不来中原,言行举止有些随意了,不知忌讳,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苏清商面上的神色不变,仍旧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全然不在乎这种小事,摆了摆手,道:“无妨。”   “不在中原,”黎枝枝好奇道:“那她是……”   杨珺喝了一口茶,主动答道:“我自幼跟随母亲去了南疆,已有十余年未曾回京师了,此番回来,还是听说皇上万寿节将近,我奉母亲之命前来贺寿。”   “啊,我想起来了,”苏棠语忽然低呼一声,指着杨珺道:“你娘是寿春公主么?当初嫁给了南疆王的那位。”   杨珺笑眯眯地道:“正是。”   黎枝枝有些意外,因为她也知道寿春公主的大名,她是当今天子的异母妹妹,后来嫁去了南疆,听说是南疆王对其一见钟情,为了求娶她,甚至愿意让南疆成为大衍的属国,自己受封为王,岁岁朝贡。   但是在嫁去南疆之前,寿春公主还嫁过一次人,生了三个孩子,有传言说她十分善妒,不许驸马近女色,贴身伺候的也都是小厮,倘若发现驸马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她就会大发脾气,更不要说纳妾了,但即便如此,驸马后来还是养了外室。   寿春公主得知后大为光火,用马鞭将他抽了一顿,扬言要休夫,旁人都劝她,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更何况他还是养在外面的,并不会影响你的正妻之位,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寿春公主破口大骂道:他一非王侯,二非权相,我当初下嫁给他,正是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既然男人都是要三妻四妾的,我何必非要屈就他呢?   然后竟真的写了一封休夫书,把驸马赶出去了,当时先帝叱责她过于跋扈骄纵,寿春公主哭着道:若与他□□,一定要忍受他豢养女人的话,我就要嫁个有权有势有地位的,否则怎么配得上我的身份?   先帝登时愕然无语,后来寿春公主嫁去了南疆,听说南疆王为了她,散尽后宫,独宠一人,也着实算得上是一位奇女子了。   杨珺解释道:“因为我是女子,杨家不怎么在意,所以就让我跟着母亲去南疆了,杨渡和杨慎留下,给杨家传宗接代,说起来,十几年没见,我大弟弟很有出息,妻妾成群,都凑得齐一桌叶子戏了,只有我这个小弟。”   她一边说着,大喇喇地把胳膊放在杨慎肩上,笑吟吟地道:“连小姑娘的眼睛都不敢看呢,对不对啊,小慎儿?”   杨慎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就跳了起来,七手八脚地把她的胳膊拉下去,微黑的脸涨红了,尴尬无比,却还是低声喝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快坐好,成何体统!”   杨珺登时大笑起来,引得黎枝枝和苏棠语也忍俊不禁,气氛变得轻松快活,不多时,店伙计捧了菜上来,这燕回楼果然不一般,黎枝枝看着那些精致的菜色,八珍玉食,翠柏红椒,与公主府相比都不逊色了。   众人纷纷举筷,燕回楼的甜食做得很不错,黎枝枝十分喜欢,还有许多没见过的新鲜花样,裴言川将一个银碗放到她面前,道:“这个是燕回楼的特色,冰雪凉水荔枝膏,黎姑娘试试?”   与此同时,另一个小碟子也推了过来,苏清商道:“这个玉带三层糕很不错。”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空气莫名变得安静,黎枝枝手里还举着筷子,一下没反应过来:?   作者有话说:   徐听风的小册子:   X年X月X日   姓杨的是个女人,恭喜,太子殿下的情敌-1   裴小公子和苏二公子同时献殷勤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今天就写到这儿了,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八章   燕回楼的点心都做得很精致, 那银碗只比少女的拳头大上些许,擦洗得锃亮,雕琢了漂亮的花纹, 当中堆着晶莹的冰雪,浇了洁白的牛乳, 隐约可见白玉般的荔枝肉,半透明的, 沾着诱人的桂花蜜, 散发出丝丝凉气。   再看那玉带三层糕,恰如其名, 糕点通体是浅淡的碧色, 如初夏的新荷,当中一道雪白, 似玉带一般将糕点分为三层, 顶上还嵌着一粒晶莹的嫩莲子, 煞是好看。   平心而论,这两样点心黎枝枝都很喜欢,但她总觉得此时的气氛有些奇怪,而且她也吃不下这么多,若是直接拒绝, 恐怕会使人尴尬。   黎枝枝心念一转, 笑着问旁边的萧如乐道:“阿央要尝一尝么?”   萧如乐自然十分高兴,点头如捣蒜:“要的!”   黎枝枝又向裴言川和苏清商道了谢,让人取了干净的碗碟来,和萧如乐一起分食了两样点心。   裴言川原本没多想, 却听那杨珺饶有兴致地对苏清商道:“我还道苏公子只喝清粥呢, 却原来也好吃甜食啊?”   苏清商淡淡一笑, 道:“偶尔吃一次罢了。”   裴言川的心里起了嘀咕,只偶尔吃一次,你也拿出来推荐,他前些日子可是特意吃遍了燕回楼的点心,才挑到了这一例冰雪凉水荔枝膏,他有心想问问黎枝枝更喜欢哪一样,可又怕问出口显得自己小家子气,斤斤计较,故而闷闷不乐起来。   正在这时,忽闻黎枝枝笑着对他道:“这燕回楼的点心确实很好吃,今日还要多谢裴公子款待,我等才有机会能吃到这种美味佳肴。”   众人也纷纷称谢,裴言川的心情瞬间就变得欣喜,道:“你喜欢就好。”   他咧嘴一笑,脸颊处就露出一个小小的笑涡,瞧着倒有几分孩子气,黎枝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珺喝着茶,注意到了旁边的苏清商,那张清俊的面容上淡淡的,说不好是什么表情,她忍不住摸了摸下巴,觉得颇有意思。   吃罢饭,店伙计又捧了沏好的香茶和果品上来,众人吃着果子,一边闲谈,起初黎枝枝见杨慎颇为拘谨,只闷头喝茶,她略一思忖,便着意说些诗词歌赋的话题,如此一来,杨慎果然接得上话了,神色也变得从容自如起来,侃侃而谈,和方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看着他与苏棠语相谈甚欢,黎枝枝心中颇有些欣慰,只在旁边静静听着,间或给萧如乐递些果子吃,忽而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转头望去,见那人是裴言川,不禁含笑问道:“怎么了?”   裴言川像是吓了一跳,立即移开眼睛,低声支吾道:“没、没什么……”   他的态度显得不自然,黎枝枝心中隐约觉得古怪,却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因为从她认识裴言川开始,对方就一直是这样的,看起来有些莽撞大意,内里却又很害羞,还颇有正义感。   这些性格特质杂糅在一处,让黎枝枝看他和看萧如乐似的,如弟弟一般,便顺手给他也递了一枚杏子,笑道:“这个很甜,你也试试。”   裴言川愣了一下,下意识接了过去,却只是将杏子捏在手里,并没有立即吃,黎枝枝不知究竟,只以为他怕酸,便催促道:“尝尝呀,不酸的。”   裴言川便只好吃了一口,杏子多汁,入口酸甜,确实很好吃,只是有点可惜,他一边吃,一边默默心痛,这若是收起来带回去,用冰镇着,还能放上好几日呢。   正在这时,杨珺忽然问他道:“裴公子,这杏子酸么?”   裴言川得了心上人送的果子,心里正觉得甜滋滋的,闻言便道:“不酸,甜的。”   杨珺听了,便拈起一粒杏子,送到苏清商面前,笑嘻嘻地道:“那给苏公子也尝尝呐。”   彼时苏清商正在喝茶,闻言便听了动作,抬起眼,朝她看过来,神色淡淡的,道:“多谢杨姑娘的好意,苏某心领了。”   杨珺便笑了,她把杏子扔进嘴里,嚼了嚼,意味深长道:“噫,这个是酸的。”   苏清商忽然道:“苏某听说南疆气候炎热,盛产贡果,品类繁多,不知有没有一种传闻中的果子。”   杨珺好奇道:“什么?”   苏清商将茶盏放下,微微一笑,道:“传言古时候的鸟,皆能吐人言,十分聒噪,若不加以喝止,便能从早叫到晚,扰了菩萨清修,佛祖便让世间长出一种阿弥陀佛果,令其食之,从此往后,天下的鸟都只能啾啾喳喳,再不能吐人言了。”   杨珺听罢,先是一愣,尔后大笑起来,她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道:“世上果真有这种果子么?等我回南疆之后,一定派人去寻觅一番。”   不知不觉,便到了下午,玩了大半日,众人也都有些疲累了,萧如乐午后又有小睡的习惯,这会儿有些熬不住,打起呵欠来,黎枝枝便准备带她回去休息,遂提出了告辞。   一行人陆续出了雅间往外走,杨家姐弟落在了最后,杨珺用胳膊肘捅了捅弟弟,笑眯眯地道:“我看那位黎姑娘也很不错,模样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还很知情识趣,瞧着就是个聪明人,不知她有婚配了没有,回头派人打听打听。”   杨慎愣了一下,低声道:“我不……”   “你还想这美事儿呢?”杨珺冷笑一声:“那个苏姑娘你都拿不住,还想黎姑娘?”   被姐姐一通挤兑,杨慎也不生气,只道:“你打听人家做什么?”   杨珺把一枚李子抛起来又接住,微微眯起眼,漫不经心道:“问她肯不肯跟我回南疆啊。”   乍闻此言,杨慎面露些微的惊恐,立即劝道:“你别胡来,这里和南疆可不一样,那位黎姑娘是永宁长公主的义女,还是封了郡主的,你千万不要生事。”   杨珺看着前方那一道纤细的身影,少女正笑着和身边人说话,明眸弯如新月,天光自外面照进来,将她的侧颜勾勒得近乎完美,这一幕真是赏心悦目,杨珺笑嘻嘻道:“这么说来,她也算是我的妹妹了,岂不是亲上加亲啊。”   杨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杨珺不以为意地掏了掏耳朵,斜睨他道:“什么时候轮得着你来管教我了?还是看好你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吧。”   正在这时,她感觉一道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遂转头望去,只见那是一个侍卫模样的青年,杨珺微微挑眉,两人对视片刻,徐听风默默地移开了目光。   ……   时值七月中旬,京师甚是炎热,更不要说远在南方的娄阳了,这会儿太阳当空悬着,好似挂了一个火球似的,晒得人面上的皮都要掉了。   一座宅院的厅堂里,下人正在打着扇子,但是这风显然太过微弱,不足以驱散这盛夏的热度,巡抚郑德昌正负着手,不住来回踱步,不多时,他额上便渗出了汗,婢女连忙上前用湿帕子替他擦拭。   郑德昌正心烦意乱,一把抢过帕子,不耐烦地道:“滚滚,别来烦老爷。”   他又伸着脖子往厅外看了看,焦躁无比地道:“怎么还没回来?派人再去瞧瞧。”   正在这时,一个中年人进来了,郑德昌连忙走过去,道:“怎么样?打听到了?”   那中年人一张脸晒得通红,满头大汗,撩起袖子擦拭额头,气喘吁吁道:“打听到了,大人。”   郑德昌急忙问道:“都有哪些人?”   那中年人比了一只手,郑德昌惊疑道:“五个?都有谁?”   中年人又伸了另一只手,咽了咽口水,道:“大人,至少有十个,而且都是进去驿馆之后,就没再出来了。”   郑德昌的脸色彻底变了,怒道:“我不是吩咐了,让人看着他们吗?你们究竟是怎么做事的?!”   中年人叹道:“大人,时间太匆促了!”   太匆促了,那位只给了一天的时间,娄阳的官员们甚至来不及布置更多,哪怕是彻夜商议,也拿不出一个有效的、令人服众的解决办法来,人人自危,唯恐被推出去当了顶锅的。   郑德昌总不能把那些知情的大小官员全杀了!他颓然跌坐在椅子上,额上汗如雨下,喃喃道:“完了,这下全完了……这是来了一尊杀神啊……”   那个废物太子,不收贿赂,不近美色,他只想要拿着他们的人头,好去立功!   ……   驿馆的门此时大开着,庭中种了一丛青竹,清风悠悠,倒是带来了些许微凉,萧晏坐在门口处,即便是这种炎热的天气,他的领子也是一丝不苟地合着,手里正拿了一柄折扇,轻轻摇着。   堂下跪了一名官员,满头是汗,浑身止不住哆嗦,倒好像是冷极了一般,萧晏哂然一笑,漫不经心道:“有句话说,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你现在来找孤,确实是明智之举,与其求你上头的人保你,倒不如来求孤包庇你,至少孤的权力比他大,你说是不是?至少孤还会斟酌一下,譬如你贪一百两银子,和贪一万两银子,在孤这里还是不一样的,你的人头不够分量,放心便是。”   那官员颤声道:“是,是,太子殿下英明。”   萧晏收起折扇,接过旁边递来的茶,道:“去吧,叫下一个。”   那人连忙爬起来,忙不迭退下去了,才出了门,就见着一个相熟的同僚过来,两人面对面,望了半天,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假装不认识似的,擦肩而过。   太子殿下说得没错,给谁卖命不是卖?何况他们也都不是心甘情愿上船的,如今船要翻了,自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作者有话说:   徐听风的小册子:   太子殿下的情敌+1(?疑似   虽然那姓杨的是个姑娘,但是她好像有点不对劲……   要不您还是快点回来吧,属下的册子要记不下了 第一百零九章   黎枝枝回了公主府, 长公主正在榻边看账本,招手叫她过去,母女俩坐着说了几句话, 长公主含笑问道:“今日玩得可还开心?”   黎枝枝答道:“开心。”   她细细把今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遇到什么人,一一说来给她听, 又放轻了声音, 有些神秘地道:“我看那个杨慎杨公子,似乎对棠语有些意思。”   长公主忍俊不禁, 道:“你光瞧出人家对别人有意思了?”   聪慧如黎枝枝, 立即察觉出她这话有些深意,一时间面露迟疑, 长公主知她性子, 于感情之事未曾开窍, 便索性问道:“你觉得裴小公子如何?”   黎枝枝轻轻啊了一声,很快就听懂了她的意思,耳根微红,才道:“裴公子人很好。”   长公主又道:“那你心里喜不喜欢他?”   黎枝枝犹豫片刻,问道:“我不知道, 棠语说, 喜欢这种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娘,我怎样才能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他呢?”   上辈子没有人喜欢过黎枝枝, 故而她自己也无从感觉, 这一辈子, 她只知道苏棠语喜欢过宋凌云,可在黎枝枝看来,宋凌云那个人渣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优点,喜欢一条狗都比喜欢他来得值。   “喜欢就是想长长久久和他在一起,”长公主眸中含着笑意,摸了摸她的发顶,道:“看见那个人便觉得心里欢喜,会因为他而高兴,也会因他难过。”   黎枝枝迟疑一阵,轻轻摇首,道:“我只想过和您长久生活在一起,对裴公子倒是没这种感觉。”   长公主啊呀一声,似笑似叹道:“你还小呢,来日方长,咱们不着急。”   话虽是这样说,但黎枝枝到底因为这场对话埋下了心事,长公主问她是否喜欢裴言川,莫不是希望她和裴言川成亲?   黎枝枝心里最是敬爱她,自然想把事事都做到让她满意,可在情爱之事上,她实在不懂,就如一个蹒跚学步的稚童,束手无策。   黎枝枝想找个人商量,她首先想到了苏棠语,但是苏棠语才历了情伤,黎枝枝不好去打扰她,怕惹起她的伤心事,又想起另一个人选,宫里头的容妃娘娘。   虽然她与容妃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是对她的性子算是有几分了解,两人相处也颇愉快,黎枝枝便趁着一次入宫,向她请教。   彼时容妃正在吃雪梨,听了之后,扑哧笑弯了腰,道:“你平日里看着那般聪慧机灵,我还以为你什么都懂呢,却原来也有不明白的事情?”   黎枝枝虚心道:“娘娘过奖了,臣女不过是有几分小聪明罢了。”   容妃想了想,问道:“那个裴公子,他家世如何,人品如何,当的什么官儿?”   黎枝枝答道:“他是建昌侯的小儿子,为人很是热忱正义,还没有官身,如今在国子监读书呢。”   容妃一听,立即大摇其头,道:“那我觉得不行。”   黎枝枝疑惑道:“为何?”   容妃喝了一口冰梅汤,细细给她解释:“你看,他既是侯爷的小儿子,就证明上头还有一个兄长,到时候承袭侯位,肯定轮不着他,建昌侯……我记得他大儿子去年似乎还升了武职,前途大好,除非他哥哥犯下大错,又或者人没了,这侯位才轮得到他,再说这人还是个学生,连官身都没有,他文章做得如何?”   黎枝枝迟疑地道:“他家世代习武,裴公子也说以后是要考武举的。”   “也就是说文章一窍不通了,”容妃托着下巴,指点江山:“那就更不行了,你要知道,武将升官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儿,他若是在京师任职,一时半会儿肯定升不上去,御林军里像他这样的富家子弟可是大有人在,擎等着升官儿呢,没个三年五载,也轮不上他。”   黎枝枝似懂非懂地点头,容妃又道:“他若是有上进心,想拼一拼,搏个军功,就得去边关上战场,那刀光剑影的,更是可怕,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两说,一个不好,人没了,再不济,缺胳膊断腿的……”   她说着,摊了摊手,语气怜悯道:“你要真嫁过去,岂不是跳火坑么?”   黎枝枝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但又有哪里怪怪的,面露迟疑之色,容妃见了,便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说得太功利了些?算盘打得太清楚了?”   黎枝枝忙道:“臣女不是这个意思……”   她是真没这样想,但容妃只是摆手,笑吟吟地点了点她的眉心,道:“还真是个小姑娘,咱们做女人的,就是要为自己打算啊,只有自己好才是要紧的,其他那些虚头巴脑的,没必要去费神,就好比当初我还是宫女那会儿,皇上问我想要什么赏赐,我就说,我要做妃子娘娘,皇上就答应了,你瞧,我现在过得多好?”   这倒是不假,容妃确实过得很不错,景明帝待她也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往翠浓宫里送,也经常过来看她,那些关心不似作伪。   容妃笑眯眯地道:“世人都说什么情情爱爱那一套,最是不可靠了,山盟海誓,花前月下,又不用银子,张嘴就能哄人,可万一他明儿个不喜欢你了,变了心,你能上哪儿去讨个公道?”   听了这话,黎枝枝便想起苏棠语来,颔首认同道:“确实如此。”   那宋凌云可不就是靠着这一套骗人的么?   “所以呢,要嫁就嫁个最尊贵的,”容妃摸了摸精致的下颔,语出惊人道:“不过这天下第一尊贵的人啊,应该就是皇上了。”   黎枝枝被她这话唬了一跳,道:“这恐怕不行。”   容妃睨她一眼,扑哧笑了,道:“那你就嫁给天下第二尊贵的。”   黎枝枝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第二尊贵的?”   “太子殿下啊,”容妃用银签儿挑起一块雪梨吃了,笑道:“那位可是大有前途,早晚能升官儿呢。”   黎枝枝:……   她可从没想过这茬儿,黎枝枝至今还记得当初萧晏同她说过的那些话,哪怕她真的要攀高枝儿,攀谁都可以,太子殿下是万万不行的。   不过有一句话容妃倒是说对了,萧晏从娄阳回来之后,还真的升了官,景明帝把他调去刑部任职,太子殿下也算是有了一份正经的官身。   这还要从萧晏回京的那一日说起。   他此番奉皇命去娄阳办兰川决堤一案,办下了不少官,其中也包括巡抚郑德昌,萧晏甚至还从他府上搜出了一摞账簿,上面清清楚楚地写了那些官员贪污的赃款明细,多则十几万白银,少则数千,几乎南陇一半以上的官员都册上有名,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景明帝翻着那账簿,面沉似水,一目十行看过去,手却摸到了一层黑灰,他定睛一看,却原来是那账册被烧了一半。   “这是怎么回事?”   萧晏恭敬答道:“回父皇的话,儿臣派人捉拿郑德昌时,他正在试图烧毁这些账簿,所幸当时儿臣去的及时,未能让他得逞,只是有一部分仍旧被烧毁了。”   “这些人真是该死!”景明帝表情冷肃,将账册合上,又转头看向萧晏,道:“此事你办得不错,也算是立了功。”   他顿了顿,又问:“可想要什么赏赐?”   萧晏却道:“承蒙父皇爱重,这本是儿臣的分内事,能为朝廷和百姓略尽绵薄之力,是儿臣之幸,不敢居功邀赏。”   他既推辞,景明帝也不再多说,忽然瞥见他的手上缠着白布,道:“手怎么了?”   萧晏道:“抓捕郑德昌时,他不肯伏法,负隅顽抗,儿臣不慎伤了手。”   他语气道来很是平静,但只要想想,便知当时必然是凶险万分的,景明帝微微皱眉,道:“叫个太医看一看。”   等萧晏应了,他又道:“你这一趟来回奔波,甚是劳累,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听了这话,萧晏便依言行礼谢恩,退了出去,才出了殿门口十来步,便看见迎面走来一个人,那人停了步子,等他走近,才笑道:“见过太子殿下。”   萧晏亦停下脚步看向他,夏天的日头本就大,尤其是上午时候,让人忍不住微微眯起眼,那人身着蟒袍,三十来岁的模样,眉梢眼角和景明帝有些微的相似,只是他的气质看起来更为儒雅温和,又或者说,更加平庸无害。   萧晏唤他:“四皇兄。”   那人正是景明帝的第四个儿子,宁王萧晁,他笑着道:“听说太子殿下此番去娄阳办案立了大功,恭喜。”   萧晏哂然道:“孤能立什么功?都是徐大人的功劳罢了。”   “殿下何必自谦?”宁王真心实意地称赞道:“经此一事,皇上对您必然会另眼相看。”   “那就承皇兄吉言了,”萧晏笑了笑,道:“说起朝中的事情,孤到底不如皇兄你,往后还要请皇兄多多指教。”   “不敢。”   宁王谦让着,两人又寒暄几句,萧晏这才离开,宁王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来,遮去了眼底的神色,片刻之后,他方才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   早有太子府的人候在了宫门处,萧晏上了马车,道:“先去公主府。”   “是。”   马车辚辚行驶着,穿过御街,过了两刻钟,才抵达公主府大门口,门房见了萧晏,立即要进去通禀,萧晏却摆手制止了,他熟门熟路地穿过前庭和回廊,还未到花厅,便听见里面传来欢声谈笑,其中一个清亮的少女声音十分耳熟,叫他听了便觉得心中一动。   “……听起来确实有趣。”   “南疆好玩的地方多的是,那里冬天也不怎么冷,从不下雪,你若有时间,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去南疆?萧晏微微皱起眉,下意识对说话的人生出几分不喜来,南疆那弹丸之地,位置偏远,来回都要数月之久,有什么好玩的?   作者有话说:   徐听风的小册子:   下班了下班了。   抱歉,因为是过渡章,可能确实平缓了,我努力加更推进剧情吧_(:з」∠)_   今天还有一更,什么时候更不确定,大家别等,明天早上起来看! 第一百一十章   萧晏没让下人通报, 自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掸了掸衣摆,举步入了花厅, 一进去就看见了长公主,以及她身边的黎枝枝, 少女穿了一袭粉白的衫裙,手里拿着纨扇, 表情惊讶地望过来, 一双清澈的眸子微微睁大,瞧着有些可爱。   乍一见萧晏, 长公主既惊又喜地道:“小五回来了, 怎么没有人来通报?我还特地叮嘱过的。”   萧晏走上前去,向她行了礼, 道:“是我吩咐他们的, 姑姑不要见怪。”   他说着, 又去看黎枝枝,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些日子不见,她较之前似乎有了一些变化,可具体是哪里变了, 却又说不上来, 萧晏微微挑起剑眉,道:“你长高了?”   黎枝枝一愣:“真的?”   萧晏向她招手,道:“你站起来让我看看。”   黎枝枝便依言站起身,她倒觉得自己和从前差不多, 但是仔细想想, 以前她只能平视萧晏的襟口, 现在似乎能看见他的肩膀了。   黎枝枝正觉得惊喜间,忽然有一只手在她头顶轻摸了一下,黎枝枝错愕抬眼,正对上那双熟悉的凤目,他眼底盛着几许笑意,道:“是真的,骗你作甚?”   “你平日里哄阿央也是这样的,”长公主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又打量黎枝枝,道:“不过咱们枝枝才及笄,十五六岁的年纪,往后还能长呢,长得高些,穿衣裳也好看。”   萧晏只是笑了笑,将手收回去,负在身后,修长的手指轻轻搓了搓,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那细软柔滑的发丝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尖。   “对了,”长公主这才想起什么,道:“你来得正好,向你介绍一个人。”   萧晏这才分出眼神去看在场的第四个人,那是一名女子,瞧着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生面孔,他从前没见过的,想来方才说要带黎枝枝去南疆的应当就是她了。   萧晏眼底的笑意几不可见地淡了下来,面上却还是十分有礼:“这位是……”   “这是杨珺,比你大五岁,”长公主笑吟吟地道:“是寿春公主的女儿,早早就随着她去了南疆,你没见过也是正常的。”   杨珺立即站起身来,笑着向他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萧晏微微颔首:“不必多礼,坐罢。”   众人坐定,长公主又问起萧晏此行的细节来,萧晏都一一答了,因怕长公主担心,其中的凶险,他自是隐下未提,只说了一路上的风土人情,但见黎枝枝听得入神,又着意说些趣事,看她被逗得笑了,眉眼微弯的模样,心中也颇为高兴,如同喝了蜜水似的。   又闲谈了一阵,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杨珺提出要告辞,长公主便热情地挽留她:“都这个时候了,留下用饭吧,否则倒显得我府里招待不周。”   杨珺本就不是个扭捏性子,倒也不推辞,笑着道:“盛情难却,那我就厚着脸皮叨扰了。”   因着之前听到的那句话,萧晏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她,只冷眼看着她与长公主说话,唤黎枝枝也是枝枝来,枝枝去,状似亲昵,听得他心里莫名烦躁。   萧晏不觉得自己是个小气的人,兴许是他离开了几日,黎枝枝身边就出现了一些陌生的人,哪怕同为女子,也让他生出一种不可控的感觉。   而黎枝枝除了一开始关注过他以外,就再也没有同他说过话,只认真地和那杨珺交谈,听她说那些南疆的事儿。   萧晏承认自己有点吃味了,满腔郁闷,却又无处发泄,只能一个劲喝茶。   喝了两盏,他忽然问黎枝枝道:“阿央呢?”   黎枝枝愣了一下,才道:“她在听轻罗念话本子,我让人去叫她吧?”   “不必了,”萧晏站起身来,道:“我过去看她。”   他这么说着,一双眼睛望着黎枝枝,却没有动作,黎枝枝只好也跟着起身,道:“我带你去。”   长公主见了,便笑道:“去吧,阿央这几天一直念叨你,我的耳朵都要生茧子了,若知道你回来,那孩子肯定高兴。”   黎枝枝出了花厅,萧晏就跟了上来,两人并肩而行,萧晏起先问她阿央的近况,黎枝枝仔细答了,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他手上缠了什么东西,道:“你的手怎么了?”   闻言,萧晏便从容地将那只手伸出来,展露给她看,上面缠着一道白布,他漫不经心道:“被刀剑划伤了,不妨事。”   黎枝枝有些吃惊,果然追问道:“怎么回事?”   萧晏便将那日发生的事情道来,方才不提起,是怕长公主担心,如今在黎枝枝面前说起,恨不得再详尽一些,好让她露出几分在意。   正说话间,两人便到了一处院子,里头传来萧如乐说话的声音,黎枝枝率先踏进门,笑吟吟地唤她:“看是谁回来了?”   萧如乐正趴在凉榻上玩儿,闻声便回过头来,看见她身后的萧晏,双眸登时一亮,立即支起身子叫道:“哥哥!”   她实在太兴奋了,一骨碌翻下榻,连绣鞋都来不及穿好,就朝萧晏冲过来,见她莽莽撞撞如小牛犊似的,险些要撞上黎枝枝,萧晏下意识伸手拉她一把,却忘记他那只手受了伤。   黎枝枝听见一声轻微闷哼,才想起来有些不妙,连忙拉住萧如乐,道:“别动。”   萧如乐不知究竟,果真不敢动了,黎枝枝又转头看向萧晏,但见他剑眉微微皱起,道:“碰到伤口了么?”   闻言,萧晏的眉头又皱了皱,道:“好像是。”   黎枝枝让他把手摊开,果然见那缠着的白色布条上隐隐有血迹渗出,萧如乐吓了一跳,道:“哥哥受伤了!”   她以为是自己方才撞得,顿时自责无比,撇着嘴,眼里迅速蓄起两包亮晶晶的泪水,声音带着哭腔道:“怎么办?哥哥流血了,都是阿央的错……呜呜呜……”   她一边哭,一边抹起眼泪来,只觉得天都要塌了,黎枝枝连忙哄她道:“不是你弄伤的,等上过药就会好了。”   萧如乐眼泪汪汪地看着她:“真的?”   黎枝枝便叫下人去取了药来,再一层层解开萧晏掌上的布条,直到最后,一道横亘整个掌心的伤口显露出来,萧如乐猛地倒抽一口冷气,道:“哥哥,你的手好像变成了两半,会不会断掉啊?”   她说着,扁了扁嘴,似乎又要哭,萧晏见了,便用那只受伤的手捏住了她的嘴,直把她的嘴捏成个鸭子形状,叫她哭不出来,问道:“我的手断了吗?”   萧如乐眨巴着眼,连连摇摇头,萧晏这才满意地放开她,重又摊开手心,送到黎枝枝面前。   黎枝枝一愣,才明白过来这是要上药的意思,便从婢女手里接过金疮药,替他仔细洒上,萧晏看着她,少女眉眼低垂,长长的睫羽遮着眼帘,像两只安静栖息的蝴蝶,在天光下折射出细微的碎光,他忽然觉得手指有些发痒,想去碰一碰那纤细的蝶翼。   黎枝枝正在认真地上药,忽然间,那只手像是支撑不住了,飞快地往下坠去,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扶了一把,掌心与萧晏的手背相贴,那一刻的触感既陌生又奇怪。   萧晏的手比她大太多了,皮肤微凉,黎枝枝甚至能感觉到他手背上隐约凸起的青筋,根根分明,却又充满了十足的力量感。   有一瞬间,黎枝枝莫名其妙地想道,如果这只手反过来用力握住她,会把她的手捏碎吗?   方才似乎也是这只手,轻轻在她头上拍了拍,动作却很温柔。   空气安静了片刻,黎枝枝如同被烫了一下似的,飞快地缩回手,这才听到萧晏慢悠悠地道:“手酸了。”   黎枝枝有些着恼,轻瞪了他一眼,转头叫轻罗来帮忙,她才刚开口,那只手又递了过来,端端正正地举在她面前。   黎枝枝想说什么,但见萧如乐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双目红红,如小兔子似的,便把话咽了回去,继续替萧晏上药。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萧晏开口道:“你知道姻缘线吗?”   黎枝枝抬头,疑惑地看着他,萧晏微微抿起唇,状若无意地解释道:“之前有个道士给我看手相,说我没有姻缘线,你看这道伤口,像不像?”   闻言,黎枝枝面上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她顿了片刻,才道:“男人的姻缘线在左手,太子哥哥,你这伤的是右手。”   萧晏:……   “不过,没想到太子哥哥竟然会信这些,”黎枝枝笑起来,她收起金疮药,道:“你若实在想要姻缘线,倒是可以用笔划一道。”   萧晏望着她,少女笑得眉眼微弯,明眸剪水,粲然生辉,卓灼若芙蕖,他忽然道:“那你给我划一道吧。”   作者有话说:   二更   诡计多端的狗男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用过午膳, 婢女奉了茶上来,长公主瞥见萧晏左手的掌心似乎有一道朱色的纹路,疑惑问道:“那是什么?”   没等他回答, 萧如乐便抢先叫道:“阿央知道,是姻缘线!”   长公主有点愣怔:“姻缘线?”   “是姐姐给画的, ”萧如乐炫耀似的举起手,给长公主看, 笑眯眯地道:“阿央也有。”   长公主忍俊不禁, 她只以为是萧如乐的主意,对萧晏道:“你也跟着她胡闹, 画上去的姻缘线有什么用?”   谁知萧晏却反问道:“为何没有用?”   长公主无语, 道:“这朱笔画的,经水一洗不就什么都不剩了么?”   萧如乐连忙道:“那阿央不洗手了!”   长公主逗她:“不洗手, 你还怎么吃零嘴啊?”   听闻此言, 萧如乐面上顿时露出为难之色, 忍痛道:“那……那还是算了。”   众人皆是笑了,长公主想起一事,问杨珺道:“你此番回京师,准备待多久?”   杨珺放下茶盏,恭敬答道:“母亲吩咐了, 此行是为了皇上万寿节而来, 等圣节过了,便要启程回南疆。”   长公主笑道:“那还有一个多月,你久不在京师,可以好好玩一玩, 如今住在何处?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杨珺笑了笑, 道:“遵母亲的叮嘱, 现如今住在杨家,只除了老太太爱唠叨以外,平时倒是没什么不方便的。”   长公主颔首:“那就好,你往后有什么需要的,尽可以告诉我。”   又闲话一阵,杨珺便起身告辞了,长公主让黎枝枝送她出去,一时间花厅里只剩下她和萧晏两人,长公主喝着茶,对萧晏叹道:“你这位小姑姑也是心大,珺儿眼看都二十六了,也还没成亲,我问了一下,她说未遇良人,不愿意将就,王妃竟也不管她,只由得她去了。”   萧晏其实并不太关心那个杨珺如何,只是长公主说了,他便道:“这在大衍确实少见,不过听说在南疆那边,女子过了二十未婚的,大有人在。”   长公主道:“再怎么样,还是要成家的。”   她说着,又看了萧晏一眼,忽然道:“你父皇也是,前几年还有大臣提起为你纳妃的事情,议这个议那个的,别说成不成得了,到底还是在做打算,可眼看你如今都要及冠了,他竟是半点都不着急。”   萧晏听了,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僵,才笑道:“姑姑怎么又说到侄儿身上了?”   长公主便略略倾身,压低声音问道:“你实话和我说,心里究竟有没有人?”   萧晏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细腻的瓷杯,没有立即答话,见他这般反应,长公主登时了然,哎呀一声,似惊似喜地问道:“是哪家的小姐?”   当初她误以为萧晏喜欢黎枝枝时,那些反应还历历在目,萧晏心知她是不赞同的,倘若这会儿坦白,他估计立马就会被扫地出门,萧晏不想做没把握的事情,遂道:“八字还没有一撇,等日后时机到了,再告诉姑姑。”   希望到时候长公主不会拿长枪把他挑出去。   ……   却说黎枝枝送杨珺出去,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相谈甚欢,黎枝枝有些好奇地问道:“说起来,你弟弟……就是杨慎公子,他是不是……”   杨珺是个直爽性子,人也敞亮,一听就明白她的意思,大大方方地道:“他喜欢那位苏姑娘,你那天不是瞧出来了么?”   黎枝枝笑了,道:“还真是啊,我本来担心自己会错意了。”   杨珺摆了摆手,道:“没有的事情,他那人虽然是个闷葫芦,却不擅长掩饰,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只可惜他平日里爱端着,之前那位苏姑娘还没退亲,我怂恿他去勾引勾引,他偏偏不肯,说什么君子不夺人所好,真是个榆木脑袋。”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啧了一声,道:“喜欢就果断出手,不择手段,一犹豫,说不定人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这次也就是他运气好,瞎猫撞个死耗子,那苏姑娘碰巧退亲了。”   黎枝枝听得目瞪口呆,杨珺看她一眼,笑道:“你们大衍的男人大概分为两种,一种花心滥情,来者不拒,恨不得纳十八房小妾,另一种遮遮掩掩,长了个嘴不知道用,百般扭捏,路边的狗看见了都想替他开个腔叫两声。”   听她说得有趣,黎枝枝扑哧笑了起来,道:“那你们南疆的男人又是怎么样的?”   杨珺略一思索,撇了嘴,道:“也就那样,上不得台面。”   她说到这里,又顿了片刻,改口道:“还是有一个不错的。”   黎枝枝观她情状,心中猜测着,她和她口中那个不错的男人,想必有些故事在其中,正在她琢磨间,却听杨珺笑道:“让我猜猜,你一定是在想我和那人的关系,对不对?”   黎枝枝略略吃惊,随即有些尴尬道:“对不住,我无意冒犯……”   杨珺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不妨事,人之常情罢了,你当我是杨慎那种浑身上下写满了礼教的人么?”   她对黎枝枝眨了眨眼,笑吟吟地道:“譬如我也会在心里揣测你和那位太子殿下的关系。”   闻言,黎枝枝一怔,道:“我和他没什么……”   “怎么会?”杨珺微微挑眉,停下步子,讶异道:“你没发现么?今天从他一露面开始,他的眼睛就粘在你身上了,一个劲说话逗你笑,让我猜一猜,他手上那条什么姻缘线,是不是他提出来要你画的?”   黎枝枝沉默了,因为对方说得确实没错,但她心中仍旧不太相信,遂解释道:“那是有缘由的。”   又把萧晏之前那番说辞仔细道来,以此证明是杨珺误会了,但杨珺却撇了撇嘴,不肯相信,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执意道:“我的眼光绝不会有错,你且等着,下回我让你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黎枝枝:……   她觉得一定是杨珺看错了,萧晏怎么可能对自己有意?   待送走了杨珺,黎枝枝正欲回府,转身时,却见一辆马车驶过来,在公主府的大门口停下,这时候会有谁来拜访?   黎枝枝心中生出几分好奇,停了步子,却见那车夫从车上跳下来,打起帘子,又有一名婢女打扮的人下来,从车里扶出一个老妇人,她穿着深黛色的衣裳,两鬓斑白,乍一看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正在黎枝枝疑惑的时候,那车里又下来一名女子,模样生得颇美,发髻高挽,十分熟悉,大概是察觉到黎枝枝的目光,她抬眼望过来,那竟然是萧嫚。   黎枝枝这才想起,那头发斑白的妇人,正是晟王妃,上次她还来过公主府赴宴。   黎枝枝心中升起几分疑虑,这两人怎么会突然到访?   ……   得知晟王妃和萧嫚来了,长公主便让人请她们到花厅入座,这种情况,萧晏不好在场,遂带着萧如乐避开了,闲极无聊之际,他见桌上摆着升官图,颇有兴致地问黎枝枝:“陪我玩一局?”   黎枝枝倒也没拒绝,只是心里还在琢磨着萧嫚母女的来意,不免有些分神,萧晏自是察觉到了,问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黎枝枝抓起骰子扔出去,掷了一个三,不中,她道:“我只是在想……晟王妃怎么会来?”   萧晏接过骰子,随手掷出一个六,殿试高中,他把玉石刻的小人儿挪到状元的位置,口中道:“这些年来,鲜少有人会同晟王府往来,晟王妃也一直深居不出,和姑姑更是没有什么交情,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们必然是有事相求。”   黎枝枝微微蹙起秀眉,接过骰子,道:“会是因为万寿节的事情么?”   “不会,”萧晏肯定地道:“往年的万寿节,晟王府都是只献礼,从不入宫的。”   他说着,看了黎枝枝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既然想知道,为何不去听一听?”   黎枝枝的神色有些犹豫,道:“这恐怕不好……”   萧晏却道:“有什么不好的,又不是偷听。”   黎枝枝不免心动了,人大抵就是这样,想干坏事的时候,一个人不太敢,但若是多一个人,便又觉得十分有底气了。   她想走,萧晏指了指她手中的骰子,道:“你还没掷出一个六来。”   升官图顾名思义,就是扔骰子升官,一开始需要先掷出一个六点,中了科举,才能开始玩,这玩了一圈下来,萧晏都做到五品大学士了,黎枝枝还在考科举,屡次落榜,运气也未免太差了。   她不肯信邪,一连掷了三次,全是三点,不禁有些来气,萧晏见状,便从她手里取了骰子,随手一拋,玉石骰子在桌上滴溜溜滚了几圈,端端正正的一个六。   黎枝枝神色惊奇,盯着他,道:“你作弊了?”   萧晏微微挑眉,道:“掷骰子如何作弊?全凭运气尔。”   黎枝枝又掷,这次不是三了,是四,她气得想拍桌,萧晏忍俊不禁,道:“我来教你。”   他说着,将骰子拿起来,将一点朝上,对黎枝枝示意道:“拿着。”   黎枝枝依言照做,萧晏却仍旧不松开手,那玉石骰子太小了,两人的指尖不免有些接触,黎枝枝下意识缩了缩拇指,却被萧晏一下按住指尖,道:“拿稳了。”   然后,他向下握住了黎枝枝的手腕,捉着她的手,略微倾斜一个角度,黎枝枝触碰到了他腕间的檀木佛珠,擦着皮肤滑过,带起些微的凉意,天光自窗外落进来,将那枚玉石骰子映照得透亮,和萧晏那双眼眸一样亮。   他望着她,微微一笑,轻声道:“现在扔吧。”   黎枝枝下意识松开手,玉石骰子滑落,在桌面上跳跃两下,骨碌碌地翻滚,戛然停住,是一个鲜红的六点。   作者有话说:   其实就是作弊了,诡计多端的狗男人。   话说,我喉咙好像有点痛……肯定是上火!呜呜呜   晚上还要一更,老规矩,明天早上起来看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正是下午时分, 萧如乐趴在凉榻上打盹,婢女小心地替她打着扇子,凉风悠悠, 驱散了暑热,不知何时, 外间的人声低语消失了,紧接着, 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又渐渐远去,内室恢复了安静。   黎枝枝跟着萧晏一路到了花厅后门, 一个婢女正候在那里, 见了他们来,张口欲说话, 萧晏却比了一个手势, 示意她噤声。   婢女连忙闭了嘴, 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进了门,穿过帘幔,复又绕过文柏柜,在一座云松秋月屏风前停下来,隔着那屏风, 黎枝枝听见了长公主的声音, 还有晟王妃,她正在絮絮地诉苦:“……这么多年了,我这身子着实不济事,府里府外的事情, 都是靠嫚儿在打点, 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儿家……”   长公主安慰她道:“女孩儿才贴心, 更何况你家嫚儿还这么懂事。”   “她哪里懂事了?”晟王妃无奈苦笑,道:“她要是懂事,就不会做错事了。”   听了这话,长公主有些讶异,道:“她做错什么事情了?”   晟王妃叹了一口气,道:“这正是我今日前来拜访的原因。”   她说着,转头对萧嫚道:“你自己和公主殿下解释吧。”   长公主亦看向萧嫚,她低垂着头,面上露出几分羞愧,道:“姑姑,是嫚儿的错,当时在学堂里,我听信旁人的教唆,对郡主生出一些误会,说过几句蠢话,与郡主交恶,后来才知是被那人利用了,嫚儿心中一直过意不去……”   屏风后,黎枝枝讶异挑眉,与萧晏对视了一眼,她倒是真没想到,萧嫚竟会突然来演上这么一出,打的什么主意?若是她是诚心诚意来道歉,黎枝枝是万万不会信的。   萧晏微微低头,凑到她耳边,似乎要说什么,黎枝枝便侧了侧头,便听见他压低的声音:“黄鼠狼给鸡拜年。”   近乎气声,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麻痒,黎枝枝下意识别过头,连忙捂住耳朵,又揉了揉耳垂,试图忘记那古怪的麻痒感。   萧晏低头看着她的动作,原本莹白如玉的耳垂被揉捻得通红,像一枚樱桃,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将其含入口中,细细品尝它的味道,是否如它的颜色一般甘甜诱人。   但他到底没动,只微微垂着眼,借着晦暗不明的天光,掩去了凤眸中的幽深之意。   花厅里面,晟王妃还在说:“我也是才听说,她与您府上那位郡主有过一些嫌隙,这孩子的性格一向如此,刁钻不说,嘴巴也不饶人,说错过话,恐怕是得罪了郡主,都怪我平日疏于管教了,故而今天特意带她过来您府上,想和郡主赔个不是。”   长公主听了,柳眉皱起,道:“我们枝枝向来是个软和的性子,从没见她与人起过争执,也没红过脸,嫚儿是说了些什么话,得罪了她?”   萧嫚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追问得这么仔细,表情微僵,吞吞吐吐道:“我……我都是听黎素晚说的,说郡主在黎府欺负她,如何如何,我那时与她交好,自然是偏信了她的谎话,为她打抱不平,对郡主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后来我看清楚黎素晚的真面目,已经与她绝交了。”   她又道:“郡主的性格宽宏大量,想来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想找个机会向她赔罪……”   黎枝枝听得心里冷笑,忽然感觉到萧晏拉了她一把,遂抬起头看去,眼神露出几分疑惑:怎么了?   萧晏没说话,径自牵起她的手腕,往外走去,黎枝枝只好跟上,两人的动作悄无声息,来去都没有惊动到花厅里的人。   等出了门,黎枝枝才问道:“怎么不听了?”   萧晏道:“没什么可听的了,她无非是在姑姑面前表明悔过之心,装装可怜,一会儿姑姑就该派人来找你过去了,到时候再把你架起来,求你原谅她,你若不答应,反而显得你刻薄小气,你若答应,心里又能咽的下这口气?”   黎枝枝:……   萧晏回头看她一眼,剑眉微挑:“真咽的下?”   黎枝枝负气道:“咽不下。”   上辈子她是被萧嫚害死的,黎枝枝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让她原谅萧嫚?绝不可能。   “咽不下就别咽了,”萧晏拉着她往前走,道:“萧嫚这个人,心思险恶,喜欢在背后算计人,使一些口蜜腹剑的手段,她此番前来道歉,无非是想先迷惑你,再图谋别的。”   黎枝枝听了,有些意外,道:“你怎么这样清楚?”   萧晏顿了一下,含糊道:“我之前……听到她算计过别人。”   “你还听了她的墙根?”黎枝枝当即会意,她来了兴趣,追问道:“说来听听。”   萧晏犹豫片刻,才道:“就是三月游春宴那一次,我在小佛堂听到的。”   他说着停下了步子,转过身看着黎枝枝,轻声道:“我听见她教人栽赃黎素晚,之后又教黎素晚陷害别人,说……说击鼓传花,先发制人。”   黎枝枝一愣,正好对上萧晏的视线,他那双好看的凤眸微微垂着,眸底情绪复杂,竟像是带着后悔的意味,半点不见往日的从容,太子殿下皱着眉,表情难得地有些焦虑,懊恼道:“所以我后来对你说了那些浑话,是……以为你和黎素晚一样,想把罪责推到什么都不懂的阿央身上。”   黎枝枝觉得手腕传来一阵微微的疼,低头一看,才发现萧晏还握着她的腕子,她道:“你抓疼我了。”   听闻此言,萧晏像是猛然醒转,立即松开手,那玉白的手腕上浮现几个淡淡的指印,很快又散开,黎枝枝揉了一下,便听见他道:“那时是我的错,说了一些不好的话,你还生气吗?”   黎枝枝顿了片刻,才抬起眼来,看着他,道:“生气啊。”   萧晏心中一沉,薄唇微微抿起,又出现了,那双凤眸里再次浮现焦虑和后悔,神色还透着几分凝重,他问道:“原就是我不对,你要如何才能消气?”   见他这般小心翼翼,诚恳无比的态度,黎枝枝都有点想起坏心眼了,道:“太子哥哥是要向我赔罪吗?”   “嗯,”萧晏又道:“要如何赔罪?”   黎枝枝笑了:“那太子哥哥就把当时那一番话,再说一次吧?”   萧晏下意识皱起眉,便听黎枝枝道:“不过是对萧嫚说。”   少女微笑着,明眸灿然,如星落雨,让人想起山间的野桃花,清丽又狡黠。   作者有话说:   二更。   枝枝也想尝一尝被人无脑护着的滋味~ 第一百一十三章   果然如萧晏所说, 不多时,便有下人来寻黎枝枝,说长公主请她过去一趟。   萧晏道:“你若不想去的话, 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黎枝枝却摇首,道:“既然她们都上门了, 那这一出戏是无论如何也要唱下去,我若不去, 反倒会让娘为难。”   她说完, 又笑起来,道:“再说了, 不是还有太子哥哥在么?”   萧晏遂陪着她一道去了花厅, 才一进门,便听见长公主和萧嫚在说话, 见了她来, 笑着招手, 道:“枝枝快来。”   黎枝枝依言上前,笑吟吟地道:“您叫我有事?”   “是嫚儿要见你,”长公主拉着她的手拍了拍,面上带着笑意,道:“她说之前同你有些误会, 今天特意上门来给你赔不是。”   萧嫚立即站起身, 道:“郡主,之前都是我的错,偏信了他人,对你说过一些不好的话, 还请郡主原谅。”   她的语气神态看起来十分诚恳, 平心而论, 除了那一幅冒认的画以外,她和萧嫚还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交恶,起码表面上是没有,顶多也就是互相说说风凉话,逞些口舌之争罢了。   她如今把事情都推到了黎素晚头上,称是被人误导了,倘若黎枝枝没有上辈子的记忆,恐怕还真的会相信她。   但是这种招数,黎枝枝早就对黎素晚用过了。   她微微一笑,故作不解地道:“县主说过什么不好的话么?我怎么从没有听说过?”   萧嫚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神色怔住,黎枝枝仔细想了想,轻轻啊了一声,笑道:“倘若是之前那些话,我觉得县主说得并没有错啊。”   一旁的长公主忍不住开口道:“嫚儿究竟说过什么话?”   她刚才问萧嫚,萧嫚也含糊其辞,并不肯明说,这会儿黎枝枝提起,她不免生出几分好奇来。   黎枝枝笑了笑,淡淡道:“也没什么,县主那时告诫我,让我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哪怕封了郡主,我也是姓黎,不是姓萧,骨子里还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卑贱之人。”   听闻此言,长公主和萧晏的脸色俱是一变,还没等她开口,只听啪的一声,萧嫚就挨了一耳光,被打得侧过头去,雪白的脸颊上渐渐浮现一个五指印,赫然是晟王妃动的手。   她显然是被气到了,声音都有些哆嗦,怒斥道:“我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你怎能说出这种刻薄难听的话?自大傲慢,不知礼数!”   说着举手还欲打,长公主见状,到底还是拦住了她,道:“罢了,王妃不要动怒。”   晟王妃气得心口不住起伏,斥道:“还不快给郡主赔礼道歉?!”   萧嫚这才转过身,看向黎枝枝,她的双目微微泛红,脸颊上印着的巴掌印清晰可见,倒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可怜了,她与黎枝枝对视片刻,忽然跪了下去!   “是我的错,请郡主恕罪。”   这下不止长公主,就连黎枝枝也面露几分惊愕,她万万没想到,为了演这一场戏,萧嫚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好在萧晏眼疾手快,立即把黎枝枝拉了过去,让她避开了这一跪。   与此同时,黎枝枝的心中也升起几许寒意,这人也太能忍了些,难怪之前她能与赵珊儿交好,哪怕后来两人起了龃龉,赵珊儿也没有再找她的麻烦。   黎枝枝心中有些明悟,如今萧嫚做这一出,很大可能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看向长公主,果不其然,对方也是万分惊讶,连连道:“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她扶起萧嫚,柳眉皱起,语带嗔怪道:“有一桩说一桩,好端端的,你跪下去做什么?枝枝方才也说了,她没有往心里去,你这样做,倒显得我们苛刻了。”   萧嫚低垂着头,道:“本就是我的错……”   “确实是你的错,”一直没说话的萧晏冷声道:“你若真的诚心悔过,就不会在我们面前耍这种心机了,你方才这一跪,不过是想博取旁人的怜悯,她若不原谅你,传出去,便是枝枝为人小气,不知内情的人只会觉得她过分了,说到底,你还是在借机欺负她。”   萧嫚脸色陡然一白,萧晏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像是看穿了她那点心思,语气淡淡地讽道:“连阿央都不会被这种把戏骗到了。”   萧嫚神色微僵,空气变得莫名尴尬和静默,黎枝枝欣赏了片刻,才慢吞吞地从萧晏身侧探出头,轻声道:“我之前说过了,我从没在意过那些话,县主说的毕竟是事实……”   萧晏皱起眉,道:“什么事实?你如今是皇上御笔亲封的郡主,圣旨昭告了天下,谁敢辱你?”   听了这话,萧嫚的脸色更白了,旁边的晟王妃面上也露出不安:“是,是嫚儿不对,太子殿下息怒。”   “好了,”最后是长公主打了圆场,她的表情依旧是温和的,却没什么笑意,只略略加重了语气,对萧嫚道:“老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往后不要再犯就是了,枝枝的性子善良单纯,不会怪罪你的,你也别总惦记着这些事,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话到这里,这件事算是揭过去了,晟王妃仿佛大松一口气,忙不迭带着萧嫚告了辞,临走前,萧嫚忽然张了张口,对黎枝枝道:“你……你最好小心黎素晚。”   黎枝枝微微挑眉,表情疑惑:“为何?”   “她似乎很嫉恨你,之前一直同我说你的坏话,前不久还来找过我,求我帮忙对付你,”萧嫚又立即道:“不过我已经拒绝了,你放心便是。”   她强调道:“其实在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之后,我早已与她绝交了,不会再有任何往来。”   闻言,黎枝枝心中颇不以为然,面上还是笑了笑,道:“那就多谢县主提醒了。”   等萧嫚和晟王妃离开后,长公主才叹了一口气道:“她都那么说你了,你也不告诉我,要不是当着晟王妃的面,我还真想训斥她几句,给你出出气。”   可是看着晟王妃那满头斑白,病容憔悴的模样,她到底还是心软了,又对黎枝枝道:“除了萧嫚,从前欺负你的人都有哪些?往后咱们一个个欺负回去。”   黎枝枝笑了笑,道:“如今有您给我撑腰,再没有人敢欺负我啦。”   ……   一辆马车徐徐驶过长街,车夫正在赶车,没多久,便听见车里便传来一阵响动,是什么东西被摔打的声音,他吓了一跳,马鞭都差点掉下去。   马车里,一个精美的椭圆彩绘珐琅小盒子摔在垫子上,里面的药膏洒得到处都是,婢女吓得跪在旁边,不住磕头:“奴婢该死!”   萧嫚满面怒意,又狠狠踢了她一脚,直把她踢得撞在车壁上,发出好大一声,破口骂道:“笨手笨脚的,你能干点什么?这双手没用就砍了算了!”   晟王妃坐在一旁,不安地看着女儿,轻声劝道:“你别气了,不然娘帮你——”   “你也没用!”萧嫚红着一双眼,怒气冲冲地冲她吼道:“你要是有用,我用得着受这一份折辱?!”   晟王妃愣愣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敢辩驳,只呐呐道:“是,是,娘方才手重了,对不住……”   过了好一会儿,萧嫚像是终于冷静下来了,道:“不关你事,是我让你打的,你要是打得不重,长公主不会轻轻放过的。”   晟王妃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脸上的指印,有些心疼地道:“你何必今天去自讨这个苦头吃呢?咱们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没必要去巴着她公主府……”   “熬过来了?”萧嫚瞪她一眼,讥讽道:“你是熬过来了,难道我下半辈子也要接着熬?我可没你那么好命,有个女儿帮着打点上下,衣食无忧,难不成我真的要嫁给那些低贱的商户子?”   晟王妃当即呐呐,不敢再言语,萧嫚吸了一口气,平稳心绪,道:“我今天看长公主和黎枝枝的反应,她们似乎还不知道那幅画的事情,这么说来,宫里那位肯定也不知道,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晟王妃脸色微白,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嫚儿,要是事发,那可是欺君的大罪啊!”   “还用你说?”萧嫚横了她一眼,道:“总之,这件事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否则,早晚要出事。”   想起那幅画的事情,萧嫚心里就窝火,她当时壮着胆子冒名顶替,什么赏赐都没捞着就算了,最后反而落了一个欺君的罪名,这两个字就如一把刀,高悬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来。   每每思及此处,萧嫚都不得安眠,故而今天去公主府拜访,演了这么一出,试探长公主和黎枝枝的态度,幸好,她们似乎完全不知情,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作者有话说:   一更   抱歉,今天有点晚了,卡文。   老规矩,明天早上起来看二更   嗯……有些读者说女主上一章原谅了男主,还拿当初湖边那件事情调情什么的,我有点吃惊,轻轻辩解一下,不要忘了,女主是个小抹茶。   就是嘴巴甜甜,心里冷冷的那种   至于男主,他活该,不说他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傍晚时分, 眼看天色不早了,萧晏带着萧如乐向长公主告辞,这还是头一次她没磨磨蹭蹭, 利索地爬上了马车,在暗格里翻了翻, 果然找到了一包新的点心果子。   她欢呼一声,开开心心地吃起来, 口中还含糊不清地对萧晏抱怨道:“哥哥, 你回来得好晚,阿央好想你啊。”   萧晏听罢, 凤眸中透出几分笑意, 面上却不显,道:“你想我?我看你是想吃的了。”   萧如乐的眼睛转了转, 那神情竟有点像黎枝枝了, 她嘿嘿笑了, 吃了一块糕点,蹙起眉头,嘟囔道:“这个有点硬硬的……没有酒楼那个好吃。”   “酒楼?”萧晏随口道:“谁带你去酒楼吃了?”   萧如乐答道:“枝枝姐姐啊!”   她顿了顿,又道:“还有那个裴哥哥。”   萧晏的动作一顿,凤眸微微眯起, 道:“就他们两个?”   萧如乐指了指自己, 强调道:“阿央也去了!”   萧晏的表情不太好,谁知萧如乐继续补充道:“还有那个苏……苏……”   萧晏的脸色彻底黑了:“苏清商?”   萧如乐嗯嗯点头,她吃着酥糖果子,张着一双天真懵懂的眼睛, 道:“那个苏哥哥还给枝枝姐送糕点, 裴哥哥也送了, 都很好吃,哥哥,阿央下次带你去吧?”   萧晏听得心里直冒火,眉头紧皱,闻言便没好气道:“不去。”   他用手轻叩车壁,沉声唤道:“徐听风。”   “属下在。”   片刻后,一本小册子递了进来,萧晏立即接过,迅速翻看起来,萧如乐不知道他为何生气,便自顾自在包袱里翻零嘴吃,每一样她都只尝一口,好吃的放到一边,不好吃的就拿出去。   她一边吃,一边去看萧晏,但见他正在认真地翻看那本册子,面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疑惑,到后来的喜悦,唇边勾起几分笑意。   见他这般高兴,萧如乐凑过去,那小册子上写了密密麻麻的字,她也看不太懂,遂好奇地道:“哥哥,你在看什么?”   萧晏看她一眼,剑眉轻挑,道:“阿央想我了?”   之前不是说过一遍了吗?萧如乐有些疑惑,但还是点点头,萧晏颇满意,道:“明天带你去那家酒楼吃点心。”   喜从天降,萧如乐登时欢呼一声:“哥哥真好!”   萧晏继续往下看,没一会儿,他唇边的笑意就凝固了,脸色一点点黑了下去,简直要结出一层冰渣子,萧如乐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还往后退了退,觉得她哥现在似乎……有点可怕。   萧如乐很有眼色,只默默地吃着零嘴,不敢打扰,但见萧晏的心情十分之差,她犹豫片刻,还是试图哄一哄他,从油纸包里拿出一粒盐渍青梅递过去,道:“哥哥,吃,你别生气了。”   萧晏抬眼看过来,情绪未来得及收敛,那双凤眸里竟仿佛透出冷冽的杀意,萧如乐被吓了一跳,以为惹恼了他,连忙缩回手,把梅子往自己嘴里一扔,登时鼻子眼睛都皱成了一团:“噫,好酸!”   萧晏:……   裴言川和苏清商也就罢了,那个杨珺又是怎么回事?果然,他一开始不喜欢那个女人是有原因的。   ……   七月下旬的天气仍旧炎热,好在昨天夜里下了一场雨,次日便是阴天,倒刮起风来,带来几分凉意,窗外的花圃原本种满了蔷薇,此时已是残花满地,两名宫婢正在仔细地打扫着,小心翼翼地扶起花枝,将叶片上的泥尘擦拭干净。   “郡主,枝枝,枝枝?”   黎枝枝回过神,转头看向容妃,却见她正咬着吃冰酪的小银勺,意味深长地打趣道:“在想哪家的小郎君呢,这么入神?”   闻言,黎枝枝笑了,道:“没有,只是在想一件事。”   容妃歪歪地倚着缎面引枕,浑身跟软没了骨头似的,好奇道:“什么事情?”   黎枝枝把昨日萧嫚和晟王妃来公主府的事情细细说了,容妃听后,惊叹道:“这女人好不要脸皮,她这不是摆明了算计你么?幸亏你和长公主感情好,但凡再生分一点点,她就得逞了,到时候你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她啧啧称奇道:“此人真是用心险恶,对自己也够狠,千金的膝盖也是说跪就跪,枝枝,你可千万小心了,准备什么时候收拾她?”   黎枝枝犹豫片刻,道:“我方才心里正是在想这件事,倒是有一个主意。”   容妃一听,连忙坐直了身子,摒退左右,待殿里只剩下几个贴身心腹,这才期待地道:“什么主意?需要我帮忙吗?”   见她跃跃欲试的神态,黎枝枝不禁失笑,道:“说起来,还真需要您帮忙。”   闻言,容妃很是大方地道:“你且说来听听。”   黎枝枝放轻了声音,问道:“娘娘颇得圣宠,不知您这里,有没有摹过皇上的墨宝?”   “有倒是有,皇上之前教我作画,派人送了好些他自己亲笔画的画来,让我观赏临摹,”容妃又疑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黎枝枝向她附耳,如是这般细细说了,容妃那漂亮的细眉略略挑起,惊讶地打量她,片刻后笑了,道:“我方才还要你小心萧嫚,现如今我倒觉得萧嫚要小心你了,论起心眼子,她哪里比得上你?”   黎枝枝赧然一笑,道:“还是要倚靠娘娘援手相助,否则我一人岂能成事?”   容妃听了,略一思索,道:“这倒是简单,眼下皇上的万寿节也快到了,正是时候,你今天先不要出宫,等我的好消息。”   这便是商议妥当了,黎枝枝欣然答应,容妃也不耽搁,当即派了人去召萧嫚入宫,不过半天功夫,她果然到了。   黎枝枝坐在屏风后,听见她向容妃行礼,两人寒暄过几句,萧嫚便恭敬道:“娘娘召臣女入宫,不知有何吩咐?”   容妃笑吟吟地道:“倒还真有一件要紧事,过一阵子就是万寿节了,想必你也知道,本宫想给皇上送一些寿礼,不知你有没有什么推荐?”   萧嫚听了,便道:“臣女那里倒是有一些,只是不知能不能入娘娘和皇上的眼。”   容妃摆了摆手,道:“你先拟个单子,送给本宫瞧瞧,本宫自是相信你的眼光。”   萧嫚自然应允,容妃话锋一转,笑问道:“说起来,你们晟王府这次准备献什么寿礼?”   闻言,萧嫚踌躇道:“臣女也还不确定,前阵子派人从南洋买了一方青鳞髓墨,以及前朝莲山居士的一幅山水图,只是眼下还未到京师。”   容妃用银勺舀着冰镇梅子汤,慢条斯理地道:“说起来,你上次献给本宫的那一幅图,皇上就很喜欢,命人挂在御书房,天天看着,本宫倒觉得啊,与其花大价钱去找什么前朝名士的山水图,你倒不如自己画一幅,岂不是更好?说不定啊,皇上他一高兴,就给你也封个郡主之位呢。”   原本听她说起那幅画,萧嫚的心登时就提起来了,等听到后面,才渐渐落回肚子里,面上还是笑着,犹豫道:“这恐怕不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容妃笑着看她一眼,嗔道:“心意才是最重要,再说了,皇上跟本宫提起过好多次,十分欣赏你的画技,还让本宫向你多多讨教,你若能再送一幅自己亲手作的画献寿,凭着本宫对皇上的了解,可以向你保证,一定能有所回报。”   如此谆谆善诱,哪怕萧嫚再冷静,此刻也不免心动起来,但是她还记着上一次的教训,不敢立刻应下,只谨慎道:“多谢娘娘提点,臣女明白了。”   容妃笑眯眯地道:“本宫是看你合眼缘,才肯指点你的,你自己慢慢想吧,毕竟万寿节一年只有一次,错过这次,就要等明年了。”   萧嫚听了,眼中又闪过几分动摇,然而很快,她便恭敬垂下头,向容妃告了退。   带她一走,容妃便站起身来,走到屏风后面,兴致勃勃地问黎枝枝道:“本宫方才演得如何?”   黎枝枝自是不吝惜夸赞,道:“入木三分,再没有比娘娘更厉害的了。”   容妃听了,十分得意,尔后又有些担心地道:“你觉得她这次会入套么?”   黎枝枝微微一笑,只答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她若动了歪心思,自然会入套。”   而萧嫚那个人,又怎么可能不动歪心思?她整个人都是歪的。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却说萧嫚离开皇宫, 回了晟王府后,先命人叫来铺子的管事,拟了一个礼单, 预备送给容妃过目,又问道:“莲山居士的那幅山水画已送到京师了么?”   管事连忙答道:“昨儿下午到的, 已送去铺子里重新装裱了。”   萧嫚一时间没有说话了,像是陷入了思索中, 管事不解地看着她, 道:“县主还有何吩咐?”   “无事,”萧嫚摆了摆手, 过了片刻, 才吩咐道:“你派人去寻几个画师来。”   “画师?”管事疑惑道:“咱们的墨香斋不是有两位画师么?”   萧嫚却道:“他们画得不行。”   说完,她顿了顿, 又道:“切记不要在京师找, 去外地, 越快越好,多找几个,要擅绘花鸟图的,最好在半个月之内找来。”   管事应下:“是,我这就去办。”   萧嫚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压低声音道:“这件事你亲自去办, 万不要走漏了风声。”   ……   公主府。   黎枝枝才进了花厅,便听见里面传来人声交谈,其中一个是长公主,另一个的声音有些耳熟, 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对方的身份, 只听她笑道:“这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我看着再合适也没有的了。”   长公主笑道:“还是要看她自己的意思……”   黎枝枝走近几步, 绕过屏风,几个随侍的婢女纷纷行礼,她也总算看清楚了那来客的面孔,那是一名妇人,穿戴打扮都颇为精致贵气,气质雍容,黎枝枝曾经见过她,是益国公夫人。   她望见黎枝枝,面上露出惊喜的笑,道:“哎呀,郡主回来了。”   “枝枝过来,”长公主向黎枝枝招了招手,微笑着介绍道:“这位是益国公夫人,你从前应当是见过的。”   黎枝枝自然认得,当初在琼林苑的游春宴,便是这位国公夫人操办的,她十分有礼地朝对方笑了笑:“见过夫人。”   “好,好,”益国公夫人满面堆笑地打量她,又对长公主夸道:“我头一回见到郡主时,便觉得她是个好的,蕙质兰心,这模样生得,真是漂亮,整个京师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这一番恭维,听得长公主欣然愉悦,她也不像别家的父母那般谦虚,说自家儿女的不好,反而颇为自得道:“我们家枝枝自然是极好的,琴棋书画,样样都精通,性子又温柔,再懂事也没有的了。”   又和国公夫人细细说起黎枝枝平日里如何乖巧贴心,如何可人疼,待她如何孝顺,直把她夸到天上去了,国公夫人只有点头附和的份儿,到最后都有些词穷了。   等长公主夸完了一轮,茶都添了两回,这时候益国公夫人再看黎枝枝时,她的目光也变得更加亲切喜欢,都说长公主待这个义女好啊,给她请封郡主不算,皇上还下了旨意,把黎府都给撇开了,京里头谁家贵女有这等运气?   如今黎枝枝虽然是姓黎,却实打实是个小金凤,模样又生得这样好看,不知多少人正在暗地里盯着,就想把她娶回家呢。   益国公夫人恭维了一番,口都干了,才笑着打趣道:“郡主这般好人品,别家求都求不来,也是公主您有福气,得了这么一个好女儿,但凡我要是再有个儿子,也想着来攀一攀您府上的高枝了,真是可惜了。”   她说着,顿了片刻,才又用帕子掩着口,笑道:“说起来,我今日上门,也是受人所托,尚书夫人可是千叮万嘱,盼着我把事情说成呢。”   黎枝枝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许疑惑,正在她心中揣测的时候,却听国公夫人问道:“兵部尚书家的小公子,郡主认得么?”   黎枝枝微感讶异,下意识望向长公主,摇首答道:“不认得。”   “哎呀,”国公夫人一拍腿,笑道:“瞧我这脑子,原是我的疏忽,还没同郡主介绍介绍,兵部尚书的小公子啊,年纪只比你大几岁,这家世呢,就摆在那儿,大伙儿都看得见,他家三代都是做过官儿的,老家就在徽州,离京师这地界也不远……”   旁边的长公主听了半天,拈着茶盏,笑吟吟地提醒道:“家世这些,先放在一边儿,夫人倒不如和她仔细说说这小公子呢。”   “是是,是我疏忽了,”国公夫人立即道:“小公子的模样生得可俊了,眉眼端正,像他爹,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性子也好,不似那些纨绔子弟,读书也勤勉,做得一手好文章,他的母亲长公主也见过,是个宽厚善良的,从没跟人红过脸,小郡主若是嫁过去啊,保准是享福的。”   黎枝枝这下总算听明白了,国公夫人这是说媒来了,她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却不知怎么应付对方,只好无措地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见了,立即向她露出一个安抚意味的眼神,将茶盏放下,道:“夫人说的这些,本宫也都了解了,这样,且容本宫再细细思量一番,过些日子再给你答复。”   这是送客的意思了,益国公夫人自然是懂得看眼色,遂笑道:“好,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等送走了益国公夫人,黎枝枝才轻轻吐出一口气,长公主忍不住笑道:“我方才还想着,幸亏你入宫去了,正好避开她,没成想你回来得这么快,被国公夫人吓着了?”   “那倒没有。”   长公主不信:“真没有?”   黎枝枝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道:“有一点点。”   长公主不禁失笑,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道:“别怕,娘给你撑腰呢。”   听闻此言,黎枝枝心里一暖,被她牵着走,母女俩一边散步,一边闲聊,长公主细细为她分析那兵部尚书家的小公子,道:“你若是想,倒也可以认识认识他,只是我觉得此人有些愚,恐怕配不上你。”   “愚?”   长公主看着她,道:“国公夫人只和你夸他勤勉,做得一手好文章,可你不知道,他连举人都没考上,这不是愚是什么?”   语气很有些看不上对方,长公主指点道:“媒人嘴里的话,就没几句话是真的,你得打个对半听,不过也没关系,还有娘替你把关呢,休想叫他们糊弄过去。”   黎枝枝忍不住笑了,眉眼微弯,道:“是,都听您的。”   “那不成,”长公主轻叹一口气,道:“傻孩子,还是要你自己心里喜欢才行,你若不喜欢,娘也不能勉强你,可记住了?”   黎枝枝认真点头:“嗯,我记住了。”   ……   轩窗半敞,窗下种了一树芭蕉,巨大的叶子展开来,满目浓绿,不知何处飞来一只雀鸟,落在那屋檐上,蹦蹦跳跳着,洒落一串啾鸣,也不怕扰人㛄婲清静。   窗下,黎枝枝正坐在书案前,挽着袖子,执笔作画,婢女海棠替她磨着墨,探头看了半天,夸赞道:“主子画得真好看。”   闻言,黎枝枝笑了笑,纠正道:“这可不是我画的。”   海棠愣了一下,大惑不解地道:“可明明就是您在画啊……”   黎枝枝搁下笔,轻轻吹了吹纸上的浓墨,这才笑眯眯道:“我不过是临摹了他人的画罢了,作画者另有其人。”   她说完,用镇纸将那一幅画压住,好让其上的墨迹自然干透,正在这时,一名婢女进来禀道:“主子,太子殿下和七公主来了。”   才说完,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匆促欢快,一听便知道来人是谁。   “枝枝姐姐!阿央来看你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   老规矩哈,还有一更   实在抱歉啊最近越来越晚,_(:з」∠)_主要是晚上的二更太晚了,差不多凌晨五点才写完,然后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两三点,好像是在恶性循环……   我试图调整一下这个阴间作息。 第一百一十六章   萧如乐这次来, 还带了许多点心,献宝似地捧到黎枝枝面前,道:“姐姐, 这些阿央都尝过,可好吃了, 这个冰糖梅子,还有这个, 这个是粘糖瓜……”   难为她那小脑瓜子, 竟然还记得黎枝枝喜欢甜食,带来的也大多是糖果子, 见萧如乐那认真模样, 黎枝枝到底没忍心告诉她,昨天萧晏已经派人送了许多点心过来了, 还比她这些要多。   她吩咐婢女去把那些点心取来, 萧如乐登时乐开了花, 丝毫不觉异样,仿佛小老鼠掉进了米缸里,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递了一枚冰糖梅子过来,黎枝枝便接了,深紫色的杨梅衬得她的指尖愈发纤细莹白, 上面还裹着亮晶晶的糖, 看起来十分诱人,她端详片刻,才放入口中,下意识吮了吮指尖沾着的糖渍, 滋味甘甜无比。   她察觉到一道炙热的视线, 才转过头, 便对上萧晏的目光,那双凤眸定定地看着她,也不知瞧了多久了,眼神幽深,带着些不明的意味。   黎枝枝忽然就想起杨珺之前说过的话,清亮的眸子一转,带着点狡黠的意味,她笑眯眯地问道:“说起来,太子哥哥人脉广泛,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萧晏有些意外,道:“你要打听谁?”   黎枝枝一手托着腮,道:“就是兵部尚书家的小公子,太子哥哥认得么?”   闻言,萧晏的剑眉微微皱起,道:“听却是听说过,只是我与他并无交情,你打听他做什么?”   黎枝枝轻轻地咬着梅子,那双清澈的眸中透着些天真狡猾的意味,表情却是羞赧的,像是不太好意思说出口,连脸颊都泛起淡淡的粉,如春日的桃花瓣似的。   萧晏还从未见过她这般小女儿情态,心中登时打了个突,升起几分不妙的预感来,又追问了一遍:“你怎么会提起他?”   黎枝枝犹豫片刻,才有些吞吞吐吐地道:“是今天国公夫人来府里……她说的就是这位公子,只是我也不认得他,所以想打听打听。”   她看着萧晏的神色一点点沉下去,却故作没发现一般,继续问道:“太子哥哥,他为人如何?”   萧晏一颗心好似被泡在了醋坛子里,酸得要命,却偏偏只能忍着,面对黎枝枝充满好奇和害羞的眼神,他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唇角,冷冷淡淡地道:“不怎么样,他都快及冠了,却连个乡试都没考过,还是个五短身材,长得如同黑炭似的,夜里走在路上都瞧不见人。”   尽情地贬低一番后,萧晏又想起什么,对黎枝枝道:“听说他很喜欢学驴叫。”   黎枝枝呆了一下:“学驴叫?”   萧晏颔首,道:“尤其是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那人会突然叫一声,吓别人一跳,见人左顾右盼,不知究竟,他便会自得大笑,因他姓吕,也有人送他外号驴公子。”   黎枝枝:……   萧晏紧盯着她,告诫道:“你若嫁了他,说不得以后日日要听他学驴叫。”   黎枝枝想了想,笑道:“听起来倒是个有趣的人。”   萧晏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匪夷所思道:“有趣?”   “对啊,”黎枝枝反问道:“太子哥哥不觉得有趣吗?我还从没听过人学驴叫呢。”   萧晏的表情难看,并丽嘉不觉得有趣,他现在只希望那个驴公子真的变成驴,然后把他拉去做驴肉火烧算了。   正在萧晏心中默默思索驴肉的做法时,却听黎枝枝又道:“不过嘛,有趣固然有趣,但若是真的和此人成亲,还是算了。”   闻言,他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道:“你明白就好。”   黎枝枝把梅子核儿吐在小碟子里,站起身来,掰着手指,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吕公子的家世还过得去,他爹是兵部尚书,不过这和他本人没什么干系,连个举人都考不上,可见文章做得也不好,以后指不定要多久才能当上官儿呢。”   说到这里,她对萧晏道:“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以我如今的身份,怎么说也要嫁一个有官身的吧?不说二品三品,四五品也使得,六七品也勉强可以。”   萧晏已是听得面如寒霜,表情冷飕飕的,偏偏黎枝枝似乎没有半点察觉,反而笑眯眯地问他:“太子哥哥说对不对?”   萧晏心里憋得要死,面上却还要端着,僵硬地吐出一个字:“对。”   他近乎咬牙切齿,道:“区区二三品怎么配得上你?至少也要一品大员。”   黎枝枝听了,有些腼腆,道:“那太子哥哥知不知道……朝中有哪些一品大员还没娶妻啊?”   她还真敢问,萧晏心里生气,面无表情地道:“能做上一品官的,大多都已年近花甲了,都有妻有子,孙女都和你一般大,平章政事刘大人是从一品,刚过不惑之年,只是他有十八房小妾,前天刚收了第十九房,你看看行不行?”   黎枝枝蹙起眉,做出一番思索的模样,才摇首道:“这小妾也太多了,后宅不宁,恐怕不行。”   她竟像是真的在认真考虑,萧晏简直要被她气死了,冷冷地道:“那你就只能再等等了。”   黎枝枝笑起来,那双好看的明眸微弯,眼波柔亮,道:“我长居深闺,不如太子哥哥的眼界广,若是有合适的,还要麻烦哥哥帮我留心一下。”   她掰着手指数道:“我的要求其实也不太高,模样要生得俊,个子高一些,家世也要过得去,至少要有个官身,对了,我听人说,成亲之后若是婆媳关系不好的话,日子很难过,会被婆婆刁难,那就干脆找个没娘的吧?还有……”   没等说完,黎枝枝便听见一阵巨响,打断了她的话,她抬起头,只见那门扇犹自摇动,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却原来是太子殿下已经摔门而去了,挺拔颀长的深色身影在门边一闪而过,消失不见了。   屋子里安静无比,过了片刻,黎枝枝扑哧笑出了声,慢慢地将手放下来,若是萧晏还在此处,便能清楚地看见少女漂亮的明眸里,盛满了愉悦戏谑的笑,还透着满满的捉弄意味。   太子殿下也有今天。   黎枝枝的心情颇好,转过身去,萧如乐嘴里还咬着糖,有些吃惊地道:“怎么了?哥哥刚刚是生气了吗?”   “不知道啊,”黎枝枝想了想,道:“可能是他心情不好吧?”   萧如乐皱了皱鼻子,指责道:“他真是太任性了,不懂事!”   小大人似的口吻,一听就是学萧晏的,黎枝枝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道:“好啦好啦,他生他的气,我们不理他,来吃糖。”   自那一日后,萧晏有好些日子没出现,黎枝枝也并不在意,倘若她之前对杨珺说的话将信将疑,经过那天的试探,她已经确信了,萧晏对她果然是有几分意思。   这让黎枝枝觉得很有趣,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当初他出言讥讽她时,用居高临下的目光审视她,揣测她的时候,会想到有今日吗?   黎枝枝想起那一天,萧晏带着点小心翼翼,低声下气地向她道歉,希望获得她的谅解,她在心中恍然大悟的同时,又觉得很不可思议,喜欢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却能让一个原本极度高傲的人,向另一个人折腰。   黎枝枝承认,她骨子里那点劣根性被激发了,又或是一直都存在,她就是喜欢看萧晏在自己面前俯首示弱的模样。   黎枝枝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萧晏不出现,她也不过问,一切还是照旧过,萧如乐倒是三天两头往公主府跑,没心没肺,只是偶尔向黎枝枝抱怨:“哥哥好烦。”   “他怎么烦了?”黎枝枝正在伏案作画,头也不抬地道:“他又骂你了?”   萧如乐摇头,道:“那倒是没有,不过我每次回去,他都要问我今天做了什么事,和哪些人玩,吃了什么东西,他好唠叨哦,像老嬷嬷一样!”   黎枝枝听了,忍不住发笑,想了想,替她出主意,道:“下次他再问,你就这样说……”   这一日下午,萧如乐离开公主府,上了太子府的马车,却见她哥正坐在车里,手里拿着一本卷宗翻看,萧如乐坐定了,撩起车帘往外挥手道别。   萧晏朝那边看了一眼,果然望见了那一抹纤细的身影,只是还没等他细瞧,萧如乐就把车帘子放下了,马车很快便辚辚行驶起来,往前而去。   萧晏下意识叫道:“停下。”   外面传来徐听风疑惑的声音:“殿下有何吩咐?”   萧晏的手紧紧握着卷宗,半晌没说话,只微微挑起车帘,往外看去,公主府的门口已空无一人了,他朝思暮想的那道身影已经离开了。   萧晏眉头皱起,凤眸中透出几分焦躁,他把卷宗换了一只手拿着,看向萧如乐,照例问道:“你今天……”   没等他说完,萧如乐便抢先道:“阿央明天不去公主府了!”   萧晏有一瞬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为什么不去了?”   萧如乐眨了眨眼,学着黎枝枝教她的话,道:“公主府没什么好玩的了,而且你总是问这问那,好烦啊,所以从明天起,阿央不去了。”   他轻咳一声,道:“你不想和枝枝姐姐玩了?”   萧如乐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很懂事地道:“姐姐最近一直在画画,阿央不想去打扰她。”   萧晏:……   作者有话说:   二更啦   然后推一下基友的文,感兴趣的可以收藏一下,本章留言全部发红包!么么哒~   文名《穿成猫后被偏执反派读心了》by嘘知   文案:   【男主一早就有读心术,反派X甜妹】   纵观小说多年,梅雪嫣不是没想过自己也会穿书这种可能性,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穿成一只……胖橘猫。   还是原书中狠厉残忍,心狠手辣,连男女主都忌惮十二分的疯批反派宋溪亭放在心尖尖上的胖橘猫。   原书角色里,梅雪嫣最讨厌疯批反派宋溪亭。   所以——   见到能让宋溪亭功力全失对常人却无影响的药,梅雪嫣激动拍拍肉垫,脑补宋溪亭武功丧失,她用胖屁股压扁他的美好场景。   见到书中安插在宋溪亭身旁的杀手,梅雪嫣两眼放光,脑补杀手夜袭宋溪亭,将他捅成窟窿筛子的模样。   见到她喜欢的男配,梅雪嫣更是兴奋万分,连夜背上偷偷攒的金元宝,准备钻狗洞投奔男配去。   然而——   药喂给她吃了,杀手当场被宋溪亭毙命,狗洞被封了还有数十个护卫看守。   梅雪嫣的猫生突然遭遇了迷茫。   逃不出去的梅雪嫣索性摆烂了,仗着自己是宋溪亭的心尖胖猫,在宋府作威作福,抓宋溪亭,打宋溪亭,用肉垫捂死宋溪亭。   猫生很短,且作且珍惜,决定在死之前,霍霍死宋溪亭,可哪知她作了无数个大死后,宋溪亭依旧宠着她,温柔地摸她的猫猫头。   而后有一日,她竟会以人形姿态穿进宋溪亭的梦里,梅雪嫣下意识跑路,却被宋溪亭大手拦下,附耳轻笑。   “今日怎么不想捂死我了?”   在梦里次次被“欺负”的脸红心跳的梅雪嫣,终于感动上天,得以穿回做真正的人,逃离宋溪亭身边。   只是二人再遇之时,一惯不近女色的宋溪亭却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闯入梅雪嫣马车,似梦里一般,附在颤着身子的梅雪嫣耳边,死死辖住她的肩,低声道。   “为什么要逃?”   感受到梅雪嫣的颤栗。   宋溪亭眼角微暗:“你想让我喝什么毒药,被什么人捅窟窿都可以,别跑…好不好?”   梅雪嫣惊愣当场。   后来梅雪嫣才知道宋溪亭早已觉醒了读心术,她偏头看给她捏脚的宋溪亭,没好气道。   “你作弊!你读我的心思,所以才仗着我…爱慕于你,作威作福。”   宋溪亭看向梅雪嫣,幽暗的眸光微有流转,他摇了摇头。   梅雪嫣不知道,早在他爱上梅雪嫣的那一刻,便决定,即使会遭遇剜心之痛,也要舍了读心术。   ——爱你,所以选择尊重。 第一百一十七章   萧晏终究是没忍住, 这一日得了空,去了公主府一趟,谁知去了之后才听长公主说, 黎枝枝今日不在府里,和友人出去玩了。   萧晏下意识问道:“她和谁出去了?”   长公主正在看账本子, 闻言便答道:“和珺儿,还有那个苏家的姑娘, 说是去京郊放风筝玩儿, 阿央也跟着去了。”   萧晏听了,立即皱起眉, 表情变得不太好看:“杨珺?”   长公主应了一声, 似乎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点什么,抬起头来, 视线从账本子移到他身上, 道:“怎么了?我听着, 你似乎对珺儿有些看法?”   萧晏确实对杨珺有看法,却不好向长公主明说,便踌躇道:“杨珺毕竟久居南疆,算得上是异族,那地方的习俗风气与中原大不相同, 我只是觉得……”   听了这话, 长公主有些忍俊不禁,道:“难不成你是怕她带坏了枝枝和阿央?你这孩子,未免也太多虑了些,还记得你当初刚认识枝枝的时候——”   “姑姑!”听她提起那些事, 萧晏便觉得头皮发麻, 心中懊悔不迭, 表情无奈地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又岔开了话题:“听说有人上门来给枝枝说亲了?”   “是益国公夫人,”长公主翻过一页账册,道:“说的是兵部尚书家的小公子……”   她的动作一顿,忽然抬眼看了过来,狐疑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萧晏从容答道:“是枝枝告诉我的。”   长公主失笑,道:“她连这个也和你说,看来如今你们二人的关系确实很不错了。”   这话若是放在往常,萧晏说不定还会暗自高兴一番,可是想起黎枝枝当时说的那些话,心中又十分郁卒,他试探着问长公主的意思:“姑姑不会答应了吧?”   长公主却模棱两可地道:“成亲可是女子一生中最大的事儿,还是要枝枝自己作主,只要她愿意了,我这个做娘的再没有二话。”   萧晏皱起眉,忍不住道:“她才刚刚及笄,年纪还小。”   长公主拈起一枚葡萄,笑吟吟地道:“所以我也不着急,慢慢相看嘛,总能遇到合适的,咱们枝枝这么好,不愁找不到好夫婿。”   萧晏:……   ……   京郊有一座十里亭,此时正是茜草如茵,柳树萋萋,处暑已经过去,再过一日便是出伏,京师要开始入秋了。   黎枝枝坐在亭中乘凉,望向不远处,萧如乐和苏棠语几个正在放风筝,欢笑开怀,杨珺走过来,问道:“你不玩了么?”   黎枝枝支着下颔,看她一眼,笑道:“我有些累了,体力不支,正好躲这边偷个闲。”   “你这人……”杨珺想说什么,却又笑着摇首,她今日穿了一袭月白的锦袍,头戴玉冠,看着就像是哪家的贵公子出游。   黎枝枝好奇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打扮?”   杨珺扯了扯衣袖,道:“这样行动方便些,大衍的女子衣裳太繁冗了,不瞒你说,我上次去见长公主,险些被自己绊倒,要真是摔个大马趴,可就闹笑话了。”   两人皆是笑起来,又闲聊几句,杨珺忽然叹一口气,黎枝枝便道:“怎么了?”   “老太太着实有些太烦人了,”杨珺抬头看着天边的云,无奈道:“我在南疆长大,这么多年,我母亲从没催过我的亲事,来了大衍倒好,那老太太端着个架子,一天三遍地催,令人头疼。”   她叹道:“要不是看在她是长辈的份上,我早就……”   说到这里,杨珺的话头忽然止住,目光定定地落在黎枝枝身后,像是看见了什么,黎枝枝下意识想回头,却被她拉了一把,道:“你别动。”   黎枝枝果然没动,表情疑惑道:“怎么了?”   杨珺神秘一笑,道:“上次我同你说的话,你还记得么?”   黎枝枝微微怔住,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杨珺压低声音,道:“我现在伸手摸一摸你的脸,你猜……”   她一边说,抬起手探过来,正欲触及黎枝枝的鬓角时,忽然被一只手用力抓住,紧接着,旁边传来太子殿下疾声厉色的质问:“你想做什么?!”   杨珺被那一捏,只觉得腕骨都要碎了,她的表情扭曲了一瞬,还不忘冲黎枝枝使了一个眼色,这举动落在萧晏眼中,只以为她在眉目传情,心中怒意愈炽,手中一用力,像是恨不得把那只手给撅折了。   杨珺倒抽一口冷气,暗暗想道,这老虎须子真是捋不得。   黎枝枝见她面露痛苦之色,立即起身劝阻道:“太子哥哥,你弄疼她了!”   萧晏的眉头紧紧皱着,转头看向她,十分不悦地道:“他对你动手动脚,这种毫无礼数的登徒子,你还为他说话?”   谁知黎枝枝却面露讶异,道:“不要紧啊。”   “不要紧?”那双凤眸更冷了,萧晏的声音也变得冷森森,逼问道:“他轻薄了你,倘若这都不要紧,那什么是要紧的?”   “可是……”黎枝枝眨了眨眼,有些迟疑地道:“可她是珺姐姐啊。”   萧晏愣了一下,他方才没细看,只知道这是个男人,听了黎枝枝的话,才分神去看那“登徒子”的容貌,果然是杨珺,她面上带着几分笑意和惊诧,解释道:“太子殿下,您误会了。”   本以为对方会就此放开她,再不济也会露出几分尴尬来,谁成想萧晏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眼神冷得像是要冻死人,道:“孤没有误会,不拘男女,未经人同意便动手动脚,就是冒犯轻薄,虽然你是南疆人,可如今来了我们大衍,就要懂大衍的礼节。”   说完这话,他才终于放开了杨珺的手,杨珺揉着腕子,低头一看,只见上面一个通红的五指印,边缘都泛起些青淤了,可见太子殿下刚刚确实是怒极了。   杨珺在心中啧了一声,这位太子殿下的醋劲儿可真大,比那两个人要厉害多了。   黎枝枝看向萧晏,问道:“太子哥哥怎么来了?”   萧晏心情正不佳,自是不肯承认自己是为黎枝枝而来的,只冷着脸道:“我来找阿央。”   “哦,”黎枝枝面露恍然,转头对不远处的萧如乐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萧如乐玩得正开心,一头一脸都是汗,看见萧晏,只以为他是来揪自己回去的,面上的笑意立即垮了下来,如丧考妣。   于是萧晏的心情更差了,却又不能发作,只强自忍着,一张俊脸黑得吓人,杨慎和苏棠语都有些惴惴不安,行过礼就在旁边杵着,也不敢开腔。   气氛有些微的凝滞,黎枝枝眸子一转,笑问道:“太子哥哥会放风筝么?”   萧晏见她和自己说话,脸色就缓和了几分,犹豫片刻,才道:“从前玩过。”   “正好,”黎枝枝把一个风筝交给他,笑盈盈地道:“我总是放不起来,太子哥哥能帮我吗?”   萧晏拿着那个风筝,自然没有拒绝,淡淡道:“这有何难?”   然后一行人就在亭子里,看着不远处的太子殿下放风筝,他的动作生疏,还带着几分笨拙的意味,萧如乐在旁边大呼小叫地指挥他,一会儿这,一会儿那,萧晏烦不胜烦,低声呵斥她闭嘴。   黎枝枝一手支着下巴,一边吃着松子糖,清风徐徐吹来,她微微眯起眼来 ,像一只慵懒的猫儿,杨珺稍稍倾身,向她小声咬耳朵:“堂堂太子,因为你一句话就开始放风筝,这还不叫喜欢么?”   黎枝枝扑哧笑了,看她一眼,明眸澄澈,眼波清亮如水,透着点近乎天真的媚意,她笑眯眯地道:“珺姐姐应该是误会了,太子哥哥是把我当妹妹看的,倘若阿央求他放风筝,他一定也会答应,这和喜欢不喜欢可没有关系。”   “不可能,”杨珺满脸不信,指着自己的眼睛,道:“绝对不可能,我从没看走过眼,你等着,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去,才一晃眼,京师便入了秋,天气终于没之前那般热了,府里头的冰盆和七叶扇都撤了下去,要等到明年夏天才会拿出来用了。   这一日,黎枝枝正在和长公主说话,有下人从外面进来,捧着一份帖子,恭敬道:“宁王府派人送了帖子来,是给小姐的。”   “宁王府?”   长公主和黎枝枝都有些意外,两人对视一眼,长公主笑道:“莫不是宁王妃请你去喝茶?她上次来咱们府里赴宴,你为她泡过一回茶,她念念不忘,逢人就夸,前阵子还跟我说,要请你去王府呢。”   听闻此言,黎枝枝便接过帖子,略略浏览一遍,秀眉轻挑,摇首道:“不是王妃娘娘的帖子。”   长公主有些讶异,问道:“那是谁写的?”   “是世子的帖子,”黎枝枝将帖子递给她看,道:“世子要筹办一次雅集,请我前去参与。”   长公主细细一看,笑道:“早听说世子颇具才华,腹藏万卷书,还时常与一些文人雅士聚在一起,吟咏诗文,明园的先生们大多都去过他的雅集,没想到他竟会给你发帖子。”   长公主颇为欣悦,道:“既如此,你去玩一玩,开开眼界也好。”   黎枝枝顺从地答应下来,她看着那张帖子上的字,面上笑意愈甚,无他,这一场雅集主要是诗画,去的人都要吟诗,还要带上一副自作的画,届时要互相赏鉴品评。   吟诗倒没什么稀奇的,但是这自作的画,就有些妙了。   黎枝枝回了书房,找出她之前作的那一幅画出来,端详了片刻,才交给婢女,叮嘱道:“把这幅画送去装裱,要尽快。”   她顿了顿,又强调道:“记着,送去东市的墨香斋,他们家工匠师傅的手艺最佳。”   “是,奴婢明白。”   作者有话说:   一更   二更老规矩 第一百一十八章   晟王府。   一名身着青色长袍的管事正快步地穿过回廊, 到了书斋前,他向候在门口的婢女道:“我有要事,求见县主。”   婢女进去通报了, 不多时出来,将他迎入屋内, 这间书房很宽敞,进门就能看见墙边立着的两个梨花木书架, 另外还有两排博古架, 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精致物件,天青釉美人瓶, 玉雕貔貅, 红珊瑚置景等等,样样都十分贵重, 其主人的财力, 可见一斑。   萧嫚正坐在书案后拨算盘, 见管事来了,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他手上,道:“拿到了?”   “是,”管事手里捧着的正是一个卷轴, 他连忙上前一步, 将其放在萧嫚面前,解释道:“今儿下午送来的,因为您之前叮嘱过的,小人就仔细留意了, 这就是长公主府上送来装裱的画。”   萧嫚小心地将那一幅画卷打开, 其中的内容逐渐展露出来, 那是一幅远眺江山图,远山千万重,高低纵横,几乎成了一线,透出沧桑磅礴的气势,天际有一双白鹭渐飞渐远,残阳西斜,这幅画上并没有题诗,却满纸都是苍凉之感。   和萧嫚之前见过的那幅寒雀窥梅图一样,画上有大片的留白,落笔潦草,作画者并没有刻意去修饰那些细节,却依然令人惊叹。   萧嫚定定地看了片刻,才吩咐道:“来人,去把刘伶先生请来。”   ……   很快就到了雅集这一日,黎枝枝乘车前往京郊,集会地点就在落霞山上的王府别庄,宁王世子萧汶时常在此处招待文人雅士,吟诗作画。   黎枝枝到的时候,立即有下人迎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引着她入了庄子,这别庄外面看着不显,里面竟是颇为宽敞,布置得精美雅致,五步一亭,十步一阁,处处都是奇花异草,随处可见,黎枝枝甚至还看见了两只雪白的孔雀,正在慢条斯理地梳理羽毛。   随着下人往庄子深处去,黎枝枝问道:“还有多远?”   “回禀郡主,前面就是了。”   黎枝枝举目一看,心中微沉,那地方竟是在湖心的一座水榭上,她下意识住了步子,身后跟随的婢女海棠也面露担忧之色:“主子,怎么办?”   前方引路的下人似有所觉,也跟着停下,疑惑道:“郡主有何吩咐?”   黎枝枝十分怕水,自她重生以来,还从未靠近过水边,如今要她去那水榭之上,这绝无可能。   正在这时,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道:“苏某有些畏水,烦请告知世子,能否换一处地方?”   这声音熟悉得很,黎枝枝下意识转过身,望向说话的人,讶异道:“二公子?”   那人容貌生得清俊,五官恰到好处,只是脸色有些微的苍白,这便愈发衬得他修眉如墨,让人莫名想起那宣纸上的墨迹来,正是苏清商。   他眼里透着几分细微的笑意,道:“黎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黎枝枝忙道:“一切都好,二公子近来身子如何?”   “有劳姑娘挂念,苏某也一切都好。”   两人寒暄几句,黎枝枝忍不住笑道:“真是没想到,二公子今天也会来。”   苏清商望着她,道:“苏某平时甚少来这种集会。”   “咦?”黎枝枝有些意外,道:“那今天怎么会应邀?”   苏清商微微一笑,原本略显病态的面容立即便生动起来,他道:“闲来无聊,也好在今日来了,否则怎么能碰到黎姑娘呢?”   正在这时,一名婢女匆匆过来,向两人行了礼,道:“郡主,非鱼公子,奴婢方才请示了世子爷,举办雅集的地点已改为山海楼,请二位贵客随奴婢来。”   苏清商略微颔首:“多谢,有劳你带路。”   那婢女登时红了脸,有些羞涩地侧过身:“二位请。”   一行人遂改道,往山海楼的方向去,黎枝枝心里松了一口气,背着人小声对苏清商道:“多谢二公子了。”   苏清商淡淡一笑,亦小声道:“客气了。”   不多时,两人到了山海楼,里面布置得很漂亮,厅堂当中还摆了一座山水绣屏风,又有各色盆景陈列,而其他参与雅集的人也陆续到了,大多做文人打扮,见了苏清商,纷纷前来攀谈寒暄。   黎枝枝早听说苏清商以画技高超而闻名京师,受人推崇,如今一见,果不其然。   只是他面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没什么笑意,既未露出自得,也不过分亲和,这落在别人眼里,便显得有些“傲气”了。   但是在座之人都不介意,也无人敢生出轻视来,文人或多或少都有这个毛病,有个词叫恃才傲物,有本事的人傲气,那叫风骨,不落俗流,更是值得倾心结交了。   又过了一会儿,人大概都到得差不多了,黎枝枝四下环顾,包括她与苏清商在内,足足有十三个之多,男女皆有,甚至还有一个作坤道打扮的,可见宁王世子交友之广泛。   正在她琢磨的时候,一行人自门外进来,领头那个正是宁王世子萧汶,众人纷纷站起身来,向他施礼。   而黎枝枝的目光,却落在萧汶旁边的女子身上,她的瞳仁下意识微缩,秀眉轻轻挑了一下,与那人对上了目光。   竟是数月不见的黎素晚。   她如今的模样和从前大相径庭,脂粉敷面,唇若涂朱,蛾眉修得细细长长,褪去了青涩的少女气质,却多了几分媚人的风尘气,她亲昵地搂着萧汶的手臂,挑衅似地看过来。   黎枝枝觉得有些意外,没想到黎府落败了之后,黎素晚竟然又和萧汶搅和到一起去了,也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   黎枝枝心思电转间,有些恍然大悟,想必她今日之行,黎素晚大概没少在在中间出力气,难怪一开始雅集的地点会设在四面环水的水榭,却原来是为她准备的。   萧汶走了过来,笑着对黎枝枝道:“听晚儿说,郡主作的一手好画,也颇精通诗文,故而特意发贴请你来参加雅集,希望郡主不会觉得唐突。”   黎枝枝看了黎素晚一眼,对萧汶笑道:“怎么会?能得世子相邀,荣幸之至。”   萧汶大笑起来,又和众人打了招呼,便安排他们落座,黎枝枝就坐在苏清商旁边,雅集便正式开始了。   黎枝枝是头一次参加这种集会,有点看热闹的心思,也不怎么开口,除非话头递过来了,便接几句,不冒风头,大概因为她的身份摆在这里,又是个生面孔的缘故,旁人也不会特意指名道姓,苏清商就没这样的运气了,不时有人来问他几句,请他发表一下见解。   苏清商每每都是言简意赅,惜字如金,若是说得多了,便一手握拳掩口,轻轻咳嗽,旁人都知道他身体弱,连忙住了嘴,不再追问。   雅集进行到一半,终于到了赏画的环节,众人都纷纷取出自己带的画作来,开始一一品评赏鉴,兴致盎然,没多久就轮到了黎枝枝,两名婢女捧着卷轴,将其徐徐展开,一幅江山图便展露在众人面前。   “此画甚妙!”   有人惊叹着,甚至站起来,走近几步仔细端详,道:“看似简洁,却不简单,尤其是这残阳落霞与江河中的倒影,绝妙,绝妙啊!”   “添几笔则多余,少几笔便没了这份意境,好画!”   众人纷纷交口称赞,黎枝枝只微微笑着,忽而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转头望去,却见那人正是黎素晚,她坐在萧汶身边,眼中透着不甘和嫉恨的意味,黎枝枝不以为意,反而还对她笑了笑,嘴唇微动,无声地吐出一个词。   跳梁小丑。   在看懂的那一瞬间,黎素晚险些没扑上去撕烂她的脸!   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让自己没有当场失态,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倒把好好养的指甲给折了。   萧汶还在欣然夸赞:“之前晚儿说郡主的画作得好,我还不太信,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黎素晚忽然挽上他的手臂,笑着道:“其实世子有所不知,郡主不止作得一手好画,舞也跳得极好呢,比奴家厉害多了。”   “哦?”萧汶双眼一亮,兴致勃勃地道:“果真?”   黎素晚嗔道:“奴家岂敢骗您?世子若是不信,便请郡主跳一曲,给诸位开开眼界。”   这话一出,当即有人赞同起哄,也有人闭口不语,左右观望,唯有苏清商皱起眉,转向萧汶,淡声道:“世子,自古以来,雅集便是琴棋书画诗酒茶,何时多了歌舞?”   萧汶大抵也觉得有些不妥:“这……”   有人笑道:“非鱼公子年纪轻轻,怎地这般古板?琴棋歌舞亦是不分家啊。”   苏清商看他一眼,道:“兄台姓荀?”   那人愣了一下:“正是。”   苏清商微微一笑,道:“荀与苟相似,苏某观荀兄与狗也是不分家。”   那人冷不防被骂了一句,当即涨红脸,猛一拍桌子,怒道:“你——”   眼看就要吵起来的时候,忽然有一下人匆匆入内,向萧汶禀道:“世子爷,太子殿下来了。”   萧汶怔住,不无讶异地道:“他……皇叔怎么会来这里?”   他才说完,外面便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步了进来,萧晏今日穿了一袭深青色的衣裳,眉峰微凛,压着一双漂亮的凤眼,鼻梁挺直,十分俊美的样貌,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翩翩公子,如琢如磨。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黎枝枝身上,然后又扫过旁边的苏清商,最后环顾四周,淡淡道:“这里真是热闹啊。”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太子殿下估计是装了雷达,一天到晚跟着跑。   然后解释一下,枝枝这幅画不是冒认景明帝的啊,后面会解释(求生欲拉满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太子殿下一来, 霎时间整个厅堂都安静下来了,萧汶从座上站起,迎上前去行礼, 萧晏微微一笑,淡声道:“孤不请自来, 不会让皇侄觉得唐突吧?”   “岂敢?”萧汶面带笑意,道:“皇叔大驾光临, 未曾远迎, 还请您不要怪罪。”   “姐姐!”   萧如乐从萧晏身后冒了头,面上笑眯眯, 飞快地溜过来, 黎枝枝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哥哥带我来玩。”   黎枝枝往旁边让了让,萧如乐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 两人亲昵地挤在一处, 引来旁人侧目。   萧晏贵为太子, 理应要坐上座,然而萧汶请他入座时,他却没有理会,反而指着黎枝枝的方向,道:“孤坐那里就可以了。”   萧汶自然再三劝说, 谁料萧晏看着他, 似笑非笑道:“此处既是皇侄的地盘,便由你说了算,毕竟以郡主的身份,都只能南向而坐, 孤也该客随主便才是。”   萧汶的表情登时一僵, 萧晏的话一针见血, 戳破了他那点心思,他确实是看不上黎枝枝,更不愿意承认她的地位比自己还要高,故而萧汶表面上看似客气恭顺,心里却依然是轻慢的,这种轻慢从举手投足间都能透露出来。   如今被萧晏挑明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萧汶有些下不来台,可他虽然敢怠慢黎枝枝,却不敢对萧晏不恭敬,遂面露惭愧道:“是侄儿一时疏忽了,未曾注意到,想是那些不长眼的奴才擅自为之,真是该死。”   说完,便又客客气气地将萧晏和黎枝枝等人请到主位上座,自己在旁边坐了,至于黎素晚,这下更是连个座都没有了,只能在他身后站着。   经此一番,厅内的气氛都凝重了许多,那些文人也各个拘束起来,黎枝枝明眸一转,笑着对萧晏道:“太子哥哥来得可真是巧了。”   萧晏见她和自己说话,表情变得缓和,道:“怎么巧了?”   黎枝枝道:“世子方才还说,要请我们观赏歌舞。”   闻言,萧晏的剑眉轻挑,看向萧汶,语气似讽刺一般,道:“是么?皇侄举办的雅集倒是真有些意思,竟还有歌舞看,那孤可要好好观赏一番了。”   萧汶的神色变得十分僵硬,他自是不可能说出原本的打算,太子与黎枝枝的关系看起来颇好,他要是敢说,萧晏恐怕会当场变脸。   可事已至此,他总要有个台阶下,遂向萧晏笑道:“侄儿新得了一位美人,舞跳得颇是不错,趁着今日诸位都在,便叫她跳一曲来助助兴。”   说完,萧汶便对身侧的黎素晚吩咐道:“去吧,好好跳,可不要丢了我的脸。”   众目睽睽之下,黎素晚小脸微白,她万万没想到事态竟会发展成这般,明明她想让黎枝枝出丑的,最后却把自己栽了进去。   跳舞助兴,那不就是娼妓伶人之流吗?   黎素晚僵在原地,一时间没动,萧汶的眼神就变了,沉声道:“晚儿。”   黎素晚的身子一抖,终于反应过来,急忙顺从地道:“是。”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黎素晚已经顾不上羞耻和丢脸了,她利用了宋凌云,爬到宁王世子的床上,靠得可不是那些可笑的脸面,再说了,给当今的太子殿下跳舞,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情……   黎素晚一边款款起舞,一举一动都透着柔媚,自觉风情万种,美不胜收,含羞带怯地朝那上座的方向投去一个眼神,这一看不要紧,她险些气歪了鼻子,萧晏根本就没有朝这边望,而是正转头和黎枝枝低声说着什么。   大约是察觉到了黎素晚的目光,他向这边瞥过来一眼,然而还没等黎素晚惊喜,又再次漠然移开,萧晏的容貌原本就俊美,侧脸更是无可挑剔,鼻梁挺拔,剑眉斜飞入鬓,凤眸显得格外幽深,他的目光落在黎枝枝的脸上,看起来无比专注,近乎深情。   见此情状,黎素晚的心里更是嫉妒了,亦有万分不甘,她在这里跳舞,像一个舞姬一般让人取乐,而黎枝枝却高高在上地坐在那里,眼神戏谑地看着她,像是在看戏。   她心中的妒忌几乎要烧成了火!   而那边,黎枝枝好奇地问萧晏:“太子哥哥怎么会来这里?”   萧晏指了指旁边的萧如乐,从容不迫地道:“是阿央,她一直闹着要找你,着实烦人,我才带她来的。”   萧如乐愣了一下,神色有些茫然,下意识辩解道:“明明是哥哥你——”   萧晏轻轻咳了一声,萧如乐终于想起什么,立即闭了嘴,向黎枝枝点头道:“对,是阿央想见姐姐,吵着要来的。”   这些掩饰堪称拙劣了,偏偏那两个人还自以为天衣无缝,黎枝枝也陪着演,给萧如乐递了一个雪桃儿,笑眯眯地道:“原来是阿央想我了啊。”   萧如乐捧着桃,用力点头:“对!”   黎枝枝笑道:“正好我也想阿央了。”   一旁的萧晏:……   哪怕是自己的亲妹妹,他心里也不可遏制地吃起了醋,这个醋一直吃到了雅集结束。   因着萧晏在,所有人都有些拘束,更不要说萧汶了,来了这么一尊大佛,他还得捧着供着,就连说话也要再三斟酌,很快就没了什么吟诗作对的兴致,故而集会早早就散了。   始作俑者丝毫没察觉到自己搅了局,带着萧如乐与黎枝枝一道离开,才走出不远,便听见一个声音唤道:“黎姑娘。”   这个声音……   萧晏转头看去,只见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影走过来,正是苏清商。   黎枝枝笑道:“二公子。”   苏清商向两人拱了拱手,对黎枝枝道:“黎姑娘方才那一幅画作颇好,只是匆匆一观,不能细看,未免有些遗憾,不知能否借苏某带回去,仔细赏鉴?过一些日子便归还。”   听了这话,黎枝枝有些讶异,正欲答应时,另一个人率先开口拒绝道:“不行。”   苏清商一怔,看向萧晏,两人的目光对上了,空气莫名变得紧绷,苏清商面上没什么情绪,语气很淡地道:“太子殿下,苏某是在询问黎姑娘的意思。”   萧晏冷笑一声,凤眸微微眯起,嘲道:“果真是赏鉴画作么?孤怎么觉得你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殿下恐怕是误会了。”   “孤有没有误会,你自己心知肚明。”   气氛一时间竟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就连萧如乐都察觉到了,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往黎枝枝身边靠了些,小声道:“姐姐,他们好像要吵起来了。”   黎枝枝忽然伸手拉了萧晏一把,对方一怔,下意识转头看过来,却见黎枝枝欣然对苏清商道:“我的画技拙劣,不想竟能入非鱼公子的眼,实在受宠若惊,倘若公子不嫌弃,这一幅画便赠与公子了。”   说着,又从婢女手中取过那一幅画,亲自递给苏清商,萧晏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面若寒霜,冷冷地看着苏清商接了画,向黎枝枝道过谢告辞。   临走前,苏清商忽然问道:“上次苏某赠给黎姑娘的那幅画,姑娘觉得如何?”   黎枝枝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是她当时刚刚受封郡主的时候,苏清商送过一幅画,画上满是深浅不一的浓墨,她琢磨了半天,也没看出个什么来,便让人挂在书房里了。   如今听对方问起,黎枝枝不免有些尴尬,歉然道:“恕我愚钝,未能领会其中的玄机。”   闻言,苏清商微微一笑,提醒道:“姑娘可在夜里一观。”   待他离开后,萧晏方才冷冷道:“他送你一幅画,你便回赠一幅,我送你东西,怎不见你回赠?”   黎枝枝看向他,面上露出几分惊讶,道:“太子哥哥这话说得好生分啊。”   不等萧晏说话,她的语气又变得委屈:“我心里是把你当亲哥哥看的,不同于外人,故而随意了些,却不想你竟计较这个,我明白了,原是我不配做你的妹妹。”   说到这里,黎枝枝的神色变得黯然失落,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都透着些受伤的意味,萧晏的心中一紧,像是被一只手陡然捏住了,揪着疼,他立即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黎枝枝别过头,不肯看他了,萧晏看不到她的神情,不禁着急,薄唇抿起,有些僵硬地解释道:“我方才只是有些生气,口不择言,你不要往心里去。”   黎枝枝原本就是故意作戏逗他,听了这话便回过头,神色疑惑道:“为什么要生气?”   萧晏沉默片刻,才望着她,道:“因为嫉妒。”   嫉妒她对别的男人笑,嫉妒她送别人东西,甚至会嫉妒他的亲妹妹。 第一百二十章   “嫉妒?”   黎枝枝眨了眨眼, 看着萧晏,问道:“嫉妒什么?”   萧晏顿了顿,才慢慢地道:“你我的关系, 比之苏清商如何?孰亲孰疏?”   黎枝枝不防他提起这茬,微微一怔, 道:“这……”   萧晏那双凤眸紧紧盯着她,其中的意思极其明显, 道:“你自然是与我更亲, 对吗?”   见黎枝枝并未否认,萧晏那张俊美的面孔上浮现几分笑意, 道:“既然如此, 苏清商一介外人,都收到了你相赠的画, 我却什么也没有, 会因此心生嫉妒, 不是正常的么?”   “是人都有好胜心,所以……”他微微倾身,伸手勾了勾黎枝枝的鬓发,饶有兴致地道:“什么时候轮到我呢?枝枝?”   唤她的名字时,萧晏的声音放得很轻, 近乎呢喃, 语调却又是上扬的,透着一股子难以捉摸的意味,让人忍不住面红耳热。   他靠得太近了,黎枝枝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那一缕发丝从萧晏的指尖滑落, 她的眸子在天光下显得异常干净澄澈, 像江南三月的春水,令人心动。   萧晏定定地看着她,道:“中秋。”   “什么?”   萧晏笑了:“中秋那一日,倘若你还没想好要赠我什么,我便自己来取了。”   黎枝枝:……   八月十五日中秋节,今天已经是十二日了。   ……   回了公主府,黎枝枝还在琢磨萧晏那句话的意思,他自己来取?取什么?   她路过花厅时,长公主刚刚吩咐完管事一些事,招手唤她过去,笑问道:“小五今天带阿央去找你了?”   黎枝枝点点头,长公主嗔道:“那孩子,如今真是越来越黏你了,一日没见着,就跟没了主心骨一样,想方设法也要来见你一面。”   她笑吟吟地看着黎枝枝,一双凤眼里透着打趣的意味,语气却是意味深长的,黎枝枝心里忽地一跳,她莫名有一种错觉,就仿佛长公主这话里说的不是萧如乐,而是另一个人……   “阿央到底是小孩子心性,”长公主拉着她的手笑道:“也就你不嫌她烦了。”   这句话一出,那错觉又消失了,黎枝枝摇首道:“阿央不烦人,她很好。”   长公主端起婢女递来的新茶,道:“说起来,如今她住在太子府里,样样都妥帖,等来日小五大婚,娶了太子妃以后,恐怕就没这么好了。”   黎枝枝下意识蹙起秀眉,道:“为何?”   “这还用说么?”长公主忍不住笑,道:“小夫小妻的,蜜里调油,哪里容得下第三个人?”   黎枝枝讶异道:“可阿央只是太子的妹妹罢了,有什么关系?”   长公主只是笑而摇首,道:“不可推己而及人心,枝枝,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永远不知道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黎枝枝听了,似懂非懂,又道:“倘若太子哥哥娶了太子妃,就让阿央到公主府来住,好不好?”   长公主失笑,故意问道:“那倘若你也成亲了呢?”   “那……”黎枝枝突然福至心灵,道:“之前不是说过么?我可以招赘的,这样我就能一直住在公主府了。”   长公主笑问道:“那若是你喜欢的那个人,不能招赘呢?”   黎枝枝皱起眉,道:“那就换一个。”   她认真地道:“不是有一句话说,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有的是,他若做不到,就换一个做得到的。”   刚刚进门的萧晏:……   长公主抬起头,笑吟吟地招呼他:“哟,小五来了啊。”   不知是不是萧晏的错觉,他总觉得长公主的笑容里,透着那么一点不怀好意的调侃和戏弄。   “姑姑。”   长公主往他身后扫了一眼,柳眉轻挑,道:“就你一个人么?阿央怎么没来?”   萧晏道:“阿央困了,在小睡。”   长公主哦了一声,疑惑问道:“那你来做什么?”   萧晏看向黎枝枝,道:“我找枝枝有些事情。”   “何事?”   萧晏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又看了黎枝枝一眼,长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原来有些事情,是我这个做姑姑听不得的,罢了,你们如今都长大了。”   “姑姑,”萧晏有些无奈,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长公主将茶盏交给下人,站起身来,斜睨他一眼,道:“你最好和我们枝枝说的是正经事,但凡有半句不正经的,我就拿长|枪把你挑出去。”   说完,轻哼一声,这才款款离开了,偌大的花厅只剩下黎枝枝和萧晏两人,她转过头,好奇道:“太子哥哥有什么事?”   萧晏走近一步,低声道:“我听说,你最近让徐听风去找人……你又打了什么主意?”   闻言,黎枝枝明眸一转,还没开口,萧晏又道:“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要对付萧嫚?”   黎枝枝面露些微的吃惊之色,萧晏便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皱起剑眉,道:“为何不和我商量?”   黎枝枝还要用到徐听风,这会儿便不好瞒他,犹豫片刻,索性将自己的计划道来,原本以为萧晏会觉得她心思深沉,诡计多端,谁知他听了,只是皱着眉,揪着另一个问题不放:“你连容妃都说了,却不愿意告诉我?平日里哥哥来哥哥去,遇事就撇到一边了么?”   黎枝枝:……   萧晏俊脸微冷,又问:“你临摹的那幅画还在这里?”   “在书房,”黎枝枝答道:“今日带去雅集的是另一幅。”   “带我去看看。”   黎枝枝不疑有他,带着他去了书房,一幅远眺江山图就挂在墙上,正是送去墨香斋装裱的那一幅,萧晏只看了一眼,目光就落在另一幅画上,不动了。   黎枝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那画上有大片的墨色,深浅不一,正是苏清商当时送给她的那一幅。   萧晏皱着眉,语气似有不屑:“这画的是什么?他也好意思拿来送人?”   黎枝枝道:“二公子说,要在夜里观看。”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屋子里颇暗,黎枝枝便吹熄了灯烛,霎时间,黑黢黢的夜色瞬间淹没了四周,她抬眼望去,起先看不清楚,渐渐的,她惊奇地发现,那夜色中隐约现出一点轮廓,莹白的线条,逐渐蔓延开去,连成一片,那是一幅夜景图,最上方悬着一轮圆月,散发出淡淡的银辉,将底下的屋宇檐角勾勒出来,月色静谧如水,美不胜收……   黎枝枝简直被震撼了,喃喃道:“不愧是非鱼公子……”   她从未见过这般奇异的画,忍不住唤萧晏,兴奋道:“你看见了吗?”   片刻后,黑暗中传来萧晏闷闷的声音:“看见了。”   黎枝枝摸索着,想把灯烛再次点上,谁知才走了一步,就撞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中,她吓了一跳,猛地往后退去,险些跌倒,恰在这时,一只手及时地揽住她的腰,萧晏的声音近在咫尺:“当心!”   黎枝枝大松了一口气,问道:“灯台呢?”   萧晏道:“你站着别动,我去找。”   虽说如此,他却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手,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黎枝枝有些害怕,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口中问道:“太子哥哥,你找到了么?”   谁知才说完,又撞入了那个熟悉的怀抱,黎枝枝的鼻尖嗅到了些微的檀香气味,耳边传来一阵轻笑,萧晏的心情似乎很好,道:“没找到,你再等等。”   他一手举高了烛台,低头看着身前的位置,哪怕看不真切,却也能感觉到那个熟悉的纤细身影,站在他面前,乖巧地等待着。   萧晏心想,非鱼公子又如何?既无官身,又是个病秧子,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说:   二更   萧晏:不如我 第一百二十一章   没过几日, 眼看就到中秋了,黎枝枝一早起来,便看见长公主在花厅坐着, 手里拿着帖子看,旁边还放了厚厚一大摞, 她有些惊讶,道:“怎么这样多?”   “这是武威将军府送来的, ”长公主扬了扬手中的那一张帖子, 又指着其他的,道:“有国公府的, 还有侯府的, 宁王府的……”   她想起什么,又笑道:“说起来, 你今晚陪我去一趟会仙楼吧?那里上了新酒, 咱们正好尝一尝。”   黎枝枝听了, 自然是答应下来:“都听您的安排。”   等到了傍晚时分,夕阳西斜,长公主便带着黎枝枝乘车前往会仙楼,马车辚辚驶过长街,黎枝枝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因着今天是过节的缘故, 街上分外热闹,两侧的酒楼酒铺都在叫卖新酒,行人熙攘,人声鼎沸。   长公主见她看得认真, 便笑着道:“这些都是普通的酒, 若说起新酒, 当数会仙楼为一绝,别家的新酒能卖三五日,他家的新酒只卖一日,便再也没有了。”   等马车到了会仙楼,天色也暗了下来,酒楼前悬挂着花灯,还扎了各色彩纸,最抢眼的便是那一张酒旗,足足有一丈余宽,上面写了一个巨大的“酒”字,酒楼门口停满了车马,几乎堵住路口,到后面黎枝枝和长公主只能步行过去。   入了酒楼,便有伙计将她们引到二楼的雅间,上楼的时候,黎枝枝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喜唤她道:“枝枝!”   她回过头去,却见一个身着鹅黄衫子的少女站在前面,笑吟吟地向她招手,正是许久不见的苏棠语。   黎枝枝也有些意外,长公主见状,笑着对她道:“你先和朋友说说话,我先过去了。”   黎枝枝点头,等长公主走了,她才对苏棠语道:“你怎么在这里?”   “会仙楼今日上新酒了啊,”苏棠语笑眯眯地道:“京师里谁会不来?”   她说着,忽然哎呀一声,有些懊恼道:“真是可惜了!”   “怎么了?”   苏棠语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我二哥哥这两天病了,否则他今天也能来这里。”   闻言,黎枝枝有些担心地道:“二公子不要紧吧?”   苏棠语只是道:“他是老毛病了,每到换季的时候都是如此,前几天他就有些不舒服了,还去参加那个什么雅集,我劝他也不听……”   黎枝枝想起雅集那一日,苏清商似乎一直在咳嗽,却原来是身体有恙,既然不舒服,为何还要去?黎枝枝回想起他那天的言行举止,似乎对雅集并没有什么兴趣。   正在她不解的时候,却听苏棠语又低声道:“你上来的时候,看见那个人了么?”   黎枝枝下意识问:“谁?”   苏棠语欲言又止,蹙着眉尖:“就是那个……”   见她这般,黎枝枝忽然明白了:“你说宋凌云?”   苏棠语点点头,表情中透着几分厌恶,道:“他前些日子来了我家,被我大哥派人轰出去了,本以为他死心了,没想到我方才在楼下又看见他了,真是阴魂不散。”   黎枝枝惊愕道:“他莫不是还想着再找你……”   苏棠语紧咬下唇,点点头,语气有些烦躁:“我一点也不想见他。”   黎枝枝听罢,安抚几句,又道:“你不要理他就是了,平时也不要一个人,多带几个下人,以防万一。”   苏棠语答应了,两人说了一阵话,黎枝枝忽然瞥见那楼下又来了一行人,领头那个女子穿着一袭朱色衫裙,以金簪挽着发髻,模样虽然美丽,但是眼角眉梢都透着些盛气凌人的意味。   苏棠语低声道:“是萧嫚,她也来了。”   大概是察觉到这边的目光,萧嫚忽然抬起头看了过来,黎枝枝也没避让,两人隔着栏杆对望,片刻后,萧嫚忽然勾起唇角,对她笑了笑,那个笑容堪称友善。   苏棠语见了,大为意外,吃惊道:“那人真的是萧嫚么?我认识她这么多年,头一次看到她对人这么笑……”   她忍不住搓了搓手臂,道:“心里有点毛毛的。”   黎枝枝扑哧一笑,道:“我也觉得。”   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何况是萧嫚这种口蜜腹剑之人,她越是亲切,便越是让人退避三舍。   黎枝枝的眼角余光瞥见大堂的酒客中,有一个略显熟悉的人影,穿着月白的锦袍,手拿折扇,不是宋凌云是是谁?   她提醒苏棠语道:“你还是先回雅间去吧。”   苏棠语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立即往后退了一步,小声道:“好,那我先走了。”   两人道过别,黎枝枝才往长公主所在的雅间而去,这会仙楼颇大,两侧都分布着雅间,有些门还微微敞开着,黎枝枝看见了不少熟面孔,看来果真如长公主所说,这会仙楼的新酒十分有名,颇受达官显贵们追捧。   黎枝枝到了雅间,长公主正在看食单,她点了许多下酒菜,还有各种各样的酒,黎枝枝忍不住道:“娘,咱们两个人吃不了吧?”   这么多酒,岂不是要吃醉了?更何况她还不太会饮酒。   长公主却笑道:“你头一回来这里,自是要尽兴,再说了,谁说只有咱们两个人?”   听闻此言,黎枝枝有些意外:“除了咱们,还有谁来?是阿央?”   长公主忍俊不禁:“阿央又不会喝酒。”   黎枝枝下意识想到另一个人:“那就是……”   长公主轻挑柳眉,一双凤眼微眯了一下,黎枝枝忽然发现她这个动作很是熟悉,和萧晏十分相似,心中忍不住微微一跳。   “你说小五?”长公主合上食单,笑眯眯地道:“今晚宫中有中秋宴,他和阿央都要去皇宫,来不了。”   过了一会儿,黎枝枝才知道来的人是杨珺,她今日仍旧作一身男装打扮,进了门便先赔罪道:“我来迟了,请公主勿怪。”   “不妨事,”长公主笑吟吟道:“快坐吧,怎么就只有你一人?你弟弟呢?”   杨珺听了,嘻嘻一笑,道:“他还在半道上,跟人理论呢,我担心您等急了,便先过来了。”   “理论?”黎枝枝好奇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杨珺一拍大腿,道:“就在酒楼门口,那地方不是停了许多马车,挤得慌么?原本就不够宽敞,有人还特别蛮横,非要我们把马车挪开,给他让地方,说话也十分不客气,杨慎就和他们争执起来了。”   闻言,长公主皱了皱眉,道:“谁这般嚣张?”   杨珺想了想,道:“不太认得,只记得那个人面上有一颗痣,在人中的位置。”   黎枝枝立即开口道:“是宁王世子。”   三人又等了一会儿,酒菜都开始上了,仍旧不见杨慎过来,黎枝枝便起身道:“娘,我去看一看吧?”   长公主颔首,杨珺忙道:“我与你一同去。”   两人便一起离开雅间,往楼下去了,谁知到了酒楼门口,并没有看见杨慎的身影,黎枝枝便向店伙计打听,那人一拍脑门,道:“您说那位小公子啊?他当时好像和人吵起来了,然后没吵过,被带走了。”   黎枝枝与杨珺对视一眼,又细细问那店伙计:“他被人带到哪里去了?”   店伙计也不知道,只说往楼里去了,至于去了哪个雅间,他也不清楚,黎枝枝又找到掌柜,问了宁王府定的雅间位置,杨珺有些懊恼道:“杨慎是个认死理的一根筋,恐怕要吃亏了,若早知道如此,我就该让他先走。”   黎枝枝安慰她几句,但是一想到萧汶的本性,心情也变得沉重下来,等跟着酒楼的伙计找到了雅间,敲开了门,杨慎果然在,不止如此,里头还坐着萧汶和黎素晚,以及萧嫚。   作者有话说:   反派开大会,今天要刀一个。 第一百二十二章   那雅间里除了萧汶三人以外, 还有不少人,原本都在闲话,但见黎枝枝与杨珺出现, 便都不约而同地止了话头,朝这边看来。   众人面上的表情不尽相同, 萧汶显然十分意外,道:“郡主怎么来了?”   “姐姐。”   杨慎正被两个侍卫打扮的人按着, 挣扎着试图转过身来, 杨珺立即上前,却被旁边的人拦住, 不许她靠近, 黎枝枝蹙起秀眉,看向萧汶, 道:“世子这是何意?”   萧汶只上下打量她, 笑了笑, 道:“此人出言不逊,无礼至极,我便想和他理论一番,郡主认识他?”   黎枝枝道:“他是长公主殿下的贵客。”   听了这话,萧汶的表情一僵, 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他说完,抬了抬手,那两个侍卫这才松开了杨慎, 大概是黎枝枝和杨珺来得及时, 他倒是没吃什么皮肉苦, 张了张口,还欲对萧汶说什么,杨珺眼疾手快,用力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噤声。   萧汶笑着望黎枝枝,道:“相请不如偶遇,郡主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坐下来品试新酒?”   黎枝枝也微微一笑,婉拒道:“我倒是有意,只可惜实在不巧,我们还要去见长公主殿下,不好让她久等。”   闻言,萧汶面上的笑意淡了,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趣,摆了摆手,道:“郡主请便。”   他没有起身相送,这显然是十分怠慢的态度,黎枝枝也懒得与他计较,径自带着杨珺姐弟离开了。   等她一走,黎素晚便看向萧嫚,眸底藏着询问之意,欲言又止,然而萧嫚却只是瞥她一眼,恍若未见,黎素晚只得按捺下来。   不多时,酒楼伙计捧了新酒上来,一屋子人便喝开了,酒过三巡,萧嫚起身出去了,黎素晚急忙跟上,叫住对方,道:“县主留步。”   萧嫚停下步子,微微扬了扬下颔,黎素晚立即会意,跟着她到了无人之处,问道:“县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萧嫚微微勾起唇:“我们?”   尾音上扬,黎素晚连忙改口道:“是我,我真是见不得那贱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若不是她,我何至于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她说着,双目微红,透着怨毒之意,显然是恨极了黎枝枝。   萧嫚倒是很乐意见到她这番表情,黎素晚越是恨,便越是容易为她所用,她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问道:“你想要如何?”   黎素晚立即道:“我要她名声扫地,人人唾弃,下场凄惨更甚我千倍百倍!”   “就只是这种程度吗?”萧嫚有些失望地摇首,轻轻叹了一口气,忽然问道:“你就不想让她死?”   黎素晚像是被吓了一跳,失声叫道:“死?”   “和你说笑的,”萧嫚斜睨她一眼,道:“瞧你那点老鼠胆子,还想去算计人?”   黎素晚顿时呐呐不语,萧嫚的表情露出几分意兴阑珊,道:“罢了,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想办法,现在哭着求着让我给你出主意,回头一旦东窗事发,你就把我出卖了。”   黎素晚一听,连忙道:“不会的,县主,您相信我,我对您忠心耿耿,绝不会有异心的。”   她倒是想自己对付黎枝枝,可现如今她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黎素晚甚至没有机会接近对方,只能盼着萧嫚帮忙。   她又求了一阵,萧嫚才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递过来,黎素晚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敢接,道:“这是……毒、毒药?”   她甚至打了一个磕巴,萧嫚冷笑起来,讥嘲道:“你忘了你是靠什么勾搭上世子的?此药性烈,她只要吃下去,便会丑态毕露……”   黎素晚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那小瓶收入手中,又踌躇道:“我该如何让她吃下去?”   “蠢物,”萧嫚恨不得撬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空空如也,她略略倾身,在黎素晚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片刻后,黎素晚面露恍然之色,握紧了手中的瓶子,道:“我明白了,多谢县主指点。”   萧嫚告诫道:“你当心一些,万万不可露了马脚。”   黎素晚点点头,看着她离开,又低头望了望手中的小瓶,恰在这时,她看见墙角有一只狗儿正在啃肉骨头,黎素晚心中一动,挥手驱赶开它,将药粉小心地洒在骨头上,退开几步,那只狗儿又试探着凑过去,嗅了嗅骨头,然后急不可耐地啃起来。   看着它啃了半天,仍旧没什么事情,黎素晚心中稍定,揣着瓶子匆匆走了。   ……   雅间里,黎枝枝正在与长公主、杨珺说话,不得不说,会仙楼的新酒确实十分不错,哪怕不太好酒的黎枝枝,也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因着她酒量不行,长公主特意叫的花果酒,用拇指大的白玉杯盛着,小口细品,酒气香甜甘冽。   相比之下,杨珺就豪放得多,要不是当着长公主的面,杨慎又再三劝阻,她简直要拿起酒坛子喝了。   长公主笑着看这对姐弟,道:“还是珺儿更像母亲一些,慎儿应该是随了你们父亲。”   “可千万别随他,”杨珺手一摆,大笑道:“若真随了我爹,往后也是个被休的命,最后咽不下那口气,一蹬腿把自个给气死了,何苦来哉?”   她时常说一些惊人之语,全不知忌讳,杨慎早已经习惯了,只木然地提醒道:“姐姐慎言。”   “无妨,”长公主笑眯眯地道:“都是自家人,不必见外。”   黎枝枝见杨慎有些拘谨,便岔开话题,笑道:“说起来,我方才还见到棠语了。”   这话一出,杨慎立即看了过来,眼中透着几分惊喜:“苏姑娘也在这里?”   黎枝枝失笑道:“自然,我还同她说话了,你要不要也过去和她打个招呼?”   闻言,杨慎面露迟疑,道:“这会不会太唐突了?”   杨珺在他肩上用力拍了一下,道:“不唐突,如何俘获佳人芳心?!”   她指着弟弟的鼻子质问道:“你们男人一个个的,都怂什么?不懂烈女怕缠郎的道理么?”   说完,杨珺又站起来,嘀咕道:“还是我帮你去说吧,择日不如撞日。”   杨慎险些跳起来,将她按回座上,头大如斗,道:“你不要给我添乱。”   杨珺便靠在那里,老神在在地指着门口,道:“那你现在就去。”   杨慎实在怕了她了,连连道:“我去,我去。”   长公主在旁边看得乐不可支,眼泪都要笑出来了,黎枝枝也忍俊不禁,道:“我带慎哥哥过去吧,一会就回来。”   长公主笑着揩了揩眼角,颔首道:“快去吧。”   黎枝枝带着杨慎出了门,往苏棠语所在的雅间而去,穿过楼道时,听见楼下遥遥传来欢声笑语,人声鼎沸,显得热闹非凡,莫名其妙的,她忽然就想起了萧晏,不知皇宫里的中秋宴是怎样的,也这般热闹吗?   苏棠语今日是同苏家大哥一起来的,还有姐姐姐夫等人,但见黎枝枝和杨慎来访,顿时喜出望外,热情地拉着他们坐下喝酒,闲谈起来。   苏家大姐姐好奇地打量杨慎,道:“这个小公子看着很眼熟。”   苏棠语笑道:“姐姐不记得他了么?就是苏家的那个小哥哥,从前还来咱们府上玩过的。”   苏家大姐姐仔细回想片刻,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这长大了似乎和小时候没什么变化。”   一屋子人围着杨慎和苏棠语说话,黎枝枝只在旁边看着,偶尔才接几句,那角落里忽然站起来一个人,竟是江紫萸,她看也不看众人,只打开雅间的门就出去了。   空气安静了片刻,黎枝枝才道:“江姐姐怎么了?”   “她心情不好,”苏家大姐姐不怎么在意地摆了摆手,道:“闹着要来会仙楼喝酒的是她,来了又拉着个脸,谁欠了她银子似的,由得她去吧。”   苏家其他的人也都没说什么,显然是见惯了,黎枝枝又坐了坐,见杨慎正在和苏棠语说话,看起来相谈甚欢,心中颇有些欣慰,起身告了辞。   杨慎走的时候,显然还有些恋恋不舍,少年心思都写在了脸上,苏家大姐姐岂会看不出来,便笑着请他下次去苏府玩。   杨慎欣然答应,这才和黎枝枝走了,两人没走多远,忽然有一个酒楼伙计过来,对黎枝枝道:“小姐,有一位公子请您过去叙话。”   黎枝枝一怔:“哪位公子?”   那酒楼伙计答道:“他自称是您的表兄,在呼月阁等您。”   “宋凌云?”黎枝枝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名字,又想起之前确实看到了他,眉头下意识轻蹙起来,宋凌云为什么要见她?   真是有意思,她厌恨的那几个人,今天竟然都齐聚在了这会仙楼之中,黎枝枝忍不住轻笑,若是今天楼塌了,她岂不是当场大仇得报?   但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好,长公主和苏棠语她们也都在,这念头太不吉利了。   黎枝枝自是不可能去见宋凌云,且不说她没工夫,更重要的是,她和宋凌云根本没什么交集,对方极有可能是想通过她打苏棠语的主意,再一想上辈子他的种种劣迹,黎枝枝只觉得心中欲呕,遂道:“我还有事,恐怕不能前去,烦请告知他一声吧。”   那酒楼伙计便去了,黎枝枝和杨慎回了雅间,一进去就看见杨珺正在和长公主咬耳朵,低声交谈,长公主不住点头,表情若有所思。   黎枝枝讶异道:“娘,珺姐姐,你们在说什么?”   杨珺大概吃多了酒,脸颊微红,愈发显得唇红齿白,她笑眯眯地道:“我给长公主说个秘密。”   黎枝枝有些好奇:“是什么秘密?”   杨珺摇了摇手指,高深莫测道:“佛曰不可说。”   杨慎忍不住扶额,他已经在考虑要怎么把他这个烂醉的姐姐弄回去了。   杨珺又问他:“说起来,你去见那苏姑娘,如何了?”   黎枝枝便将方才的情形一一说给她们听,三个女人便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唯有杨慎坐在旁边,听得尴尬无比,却又不能阻止。   闲谈了一会儿,忽然间,外面传来一声喊叫,伴随着重重的脚步声,显得有些突兀,黎枝枝与杨珺对视一眼,长公主皱起眉,吩咐下人道:“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下人一开门,旁边的雅间也有人出来了,议论道:“怎么回事?”   “好像是有人在喊。”   紧接着,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响彻楼道:“死人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死人了!”   那一嗓子喊过后, 外面的议论声瞬间变得大了起来,人声嘈杂,有人道:“谁死了?”   “不知, 似乎是前面的雅间。”   “去看看。”   “在呼月阁,刚刚刘兄从那边过来时, 还说听见里面有些古怪的动静……”   呼月阁?   黎枝枝微微一怔,杨慎忽然看向她, 脱口道:“刚才那个酒楼伙计不是叫郡主去呼月阁么?”   闻言, 长公主立即皱起眉,问黎枝枝道:“究竟怎么回事?”   黎枝枝便道:“我与慎哥哥回来时, 碰到一个酒楼伙计, 说宋表哥请我去呼月阁叙话,只是我想着回来见您, 便没有答应。”   “宋表哥?”长公主想了想, 才记起似乎有这么一号人, 道:“他叫你去做什么?”   黎枝枝摇首,不多时,去打探消息的下人回来禀道:“是呼月阁出了事,一个叫宋凌云的人死了,听旁边的人说, 看着像是……”   他欲言又止, 杨珺忍不住催促道:“像是什么?”   下人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犹犹豫豫地道:“都说他看着像是得了马上风死的,而且小人看见那屋里头还有一个姑娘,衣衫不整, 想来是真的……”   他才说到这里, 黎枝枝便听见了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隐约像是苏棠语,正在和人说话,杨慎立即起身,过去打开门,外面果然是苏棠语以及苏家兄妹,看着像是路过,苏棠语恰巧望过来。   “杨公子,枝枝!”   黎枝枝忙道:“你们这是去哪里?”   苏棠语笑答道:“我们正准备回去,听说前面出事了?”   黎枝枝张了张口,不知要不要告诉她,出事的人就是宋凌云,旁边的杨慎一声不吭,反倒是杨珺笑眯眯地开口:“好像是死了一个人,你们小姑娘可千万别去看,夜里会做噩梦的。”   苏棠语听了,面上果然露出几分害怕之意,摇头道:“我不看。”   她又对着苏家大哥道:“我们绕开那边吧?”   正在这时,一个下人匆匆奔来,上气不接下地道:“大公子,小姐,出事了,表小姐她、她在那屋子里……”   “哪间屋子?”苏棠语先是随口问了一句,紧接着她的脸色就变了,震惊道:“不会是……死了人的那间屋子吧?”   此言一出,苏家其他人脸色都变了,立即朝那呼月阁的方向而去,杨慎也连忙跟了上去,见此情状,杨珺便拉了黎枝枝一把,道:“咱们去看看。”   人大抵都是爱看热闹的,等黎枝枝和苏府一行人到了呼月阁时,那门口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许多人正在探头探脑,议论纷纷,有胆大的人,甚至已经进到雅间里面去了。   “真死人了?”   “废话,那榻上都是血,眼瞅着都没动静了……”   “听说里头还有一个女人?怎么没瞧见啊?”   “喏,在桌子底下躲着呢,还没穿衣裳,啧啧啧,真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苏府的人听得脸都绿了,因为那屋里头的女人正是江紫萸,她大概是被吓到了,衣衫不整地躲在桌子下面哭,瑟瑟发抖,还有好事者探头去看她的脸。   苏棠语不可置信地微微瞠目,半晌说不出话来,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遮去了那不堪的一幕,那人轻声道:“别看。”   是杨慎,苏棠语僵立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微微点头,杨慎拉住她,往人群后退开了几步。   黎枝枝有些担忧地看着苏棠语,道:“你……没事吧?”   苏棠语轻轻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会是他。”   她说着,蹙起细眉,低声道:“江紫萸也在,这下麻烦了。”   苏府不可能放着江紫萸不管,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旦让人看见了她的脸,往后这名声可就全完了。   苏家大姐姐在旁边也低骂了一句:“她真是活该,自作自受。”   ……   外面的动静闹得这般大,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萧汶耳中,他有些讶异,道:“宋凌云死了?”   话音才落,旁边便传来一声脆响,却原来是黎素晚失手摔了酒盏,她那张清秀的小脸煞白一片,眼神里透露出震惊之色,但见众人都看她,她呐呐道:“奴、奴家一时手滑,请世子恕罪……”   萧汶皱了皱眉,倒是没说什么,反倒是萧嫚忽然提醒道:“你的衣襟湿了,快去擦擦吧。”   黎素晚低头一看,果不其然,连忙用手遮住了胸前,起身向萧汶告罪,出了雅间,不多时,萧嫚也出来了,她急忙问道:“县主,您不是说——”   萧嫚伸手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黎素晚顿时闭了嘴,可脸上却依然透出张皇和不安,一目了然。   萧嫚看着她,淡淡问道:“你方才是怎么安排的?”   “都是听您的吩咐,”黎素晚快速地小声道:“我找了宋表哥帮忙,他听说能算计那个贱人,就没有推辞,可、可是他怎么会死了啊?”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萧嫚曾经说过的话,脸色陡然一变,吓得退后一步,双目圆睁:“是你给的药……”   “闭嘴,”萧嫚瞥过来一眼,又沉声问道:“你去见宋凌云的事情,还有谁看见了?”   黎素晚想了想,道:“宋表哥的那个书童,还有我的贴身丫鬟红珠。”   “真是愚蠢,”萧嫚冷冷骂道:“你怎么不敲锣打鼓地去见他呢?如今只要仔细查一查,就能查到你头上来。”   听闻此言,黎素晚的脸色变得愈发灰败,焦急地拉住她的袖子,慌张求道:“现在怎么办?县主,您救救我,他的死跟我没关系啊,我只是给了他一瓶媚|药而已……”   见她这般六神无主的模样,萧嫚心中万分不耐烦,略略一想,道:“你先走,我想个办法替你安排了。”   黎素晚惴惴不安地道:“这……能行么?”   萧嫚斜了她一眼,淡淡道:“现在不走,一会儿官府的人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黎素晚极力辩解道:“可是我没有害他……”   萧嫚微微挑眉:“那你和衙门的人去说罢。”   黎素晚下意识摇首,她紧紧咬住下唇,看着对方面上的表情,竭力压住心中的不安和紧张,道:“县主,您可千万要帮我。”   萧嫚有些不耐烦了,没好气道:“你我如今在一条船上,我不帮你还能帮谁?”   黎素晚这才稍微定了神,犹豫片刻,便果断转身没入夜色之中,消失不见了。   萧嫚又站了一会儿,很快,有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过来,向她附耳小声道:“只有宋凌云死了,雅间里的人是苏家那位表小姐,叫江紫萸,还活着。”   萧嫚一怔,目光变得锐利:“黎枝枝呢?”   小厮轻轻摇头,萧嫚的唇角动了动,低声骂道:“真是废物!”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尖利的哭嚎,是呼月阁的方向,那边人声嘈杂吵闹,又像是爆发了争执,宋家人已经闻讯赶来了。   宋夫人趴在儿子的尸身上放声大哭,但见苏府的人要带走江紫萸,当时就闹将起来,她那张嘴是从不饶人的,直把江紫萸骂得是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坚称一定是她害死了宋凌云,又派了人把雅间门口堵住,要江紫萸偿命。   苏府几个人的面上都十分不好看,苏家大公子沉着脸道:“无凭无据的,凭什么断定是她害了令郎?”   “就是她!”宋夫人尖声叫着,通红的双眼死死瞪着对方,道:“不知廉耻的东西,天天纠缠我儿,去哪里都跟着,我儿看不上她,她就下此毒手!你这蛇蝎心肠的贱|人!”   说着扯着江紫萸打骂,江紫萸痛叫起来,哭哭啼啼道:“不是我!我没害宋哥哥!他自己吐了血的,跟我没有关系……”   场面闹成了一锅粥,围观众人都伸着头看热闹,黎枝枝蹙起眉,想起之前那个酒楼伙计说的话,心中生出几分异样来,她的目光在雅间里逡巡,落在那桌上,那里放着一个白瓷酒壶,还有两个酒杯。   两个?   黎枝枝的表情微微变了,正在这时,她耳边传来长公主的声音:“枝枝,怎么了?”   黎枝枝摇首:“没什么。”   虽说如此,她的心思却已经飞快地转动起来,大致猜出一些端倪,这一场事故,大概是针对她设的局。   用宋凌云来引她出现,会做出这种事情的,除了黎素晚以外,不会有第二个人,或许与萧嫚也有干系。   她在思索的时候,宋夫人已经和苏府的人闹起来了,她一双眼睛尖得很,看见了人群中的黎枝枝,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立即扑上前来,抓住她的手,求道:“郡主,您和长公主可要给我作主啊!凌云是您的表兄,他如今被人害死了,您不能坐视不理啊!”   说着便大哭起来,声泪俱下,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聚在黎枝枝和长公主身上。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宋夫人喊出那一句, 人群立即骚动起来,窃窃私语,都用好奇的眼神打量黎枝枝与长公主。   宋夫人死死揪着黎枝枝的胳膊不肯撒手, 哭得肝肠寸断,令人动容, 黎枝枝面露为难之色,柔声道:“夫人痛失爱子, 我自是理解, 只不过这是人命案子,还是要等官府的人来, 秉公执法, 为夫人作主。”   听闻此言,宋夫人又哭嚎起来, 仍旧不许苏府的人离开, 揪着江紫萸打骂不休:“都是你这贱人害了我儿, 你赔我儿子命来!他有什么对不起苏家的?你们苏家官大一级压死人,当初退亲也就算了,如今还要害他性命……”   苏棠语的脸色变得苍白,一旁的苏家大姐姐终是忍无可忍,冷声骂道:“你这恶妇, 真是胡言乱语!当初退亲是他的错, 我们苏家可没有半点对不起他的地方,如今他人死了,我虽体谅你丧子之痛,可不会由得你在这里颠倒黑白, 大放厥词!”   宋夫人更激动了, 指着江紫萸尖声叫道:“难道她竟不是你们苏府的人?!”   苏家大姐姐也提高了嗓门跟她对着吼:“她姓江, 不姓苏!要真是她杀了你儿子,你就把她送官,让知府砍她的脑袋!我们苏家若是有半个不字,我上你们宋府大门口去,给你磕三个响头!”   她的气势十分慑人,就连宋夫人都被震住了。   空气一时安静了片刻,江紫萸害怕得一个劲往苏家大哥身后缩,哭哭啼啼道:“不是我害的宋哥哥,不是我呜呜呜……”   她说着,忽然看向黎枝枝,涕泪交加,颤着声音道:“明明宋哥哥当时要约的人是你,我只是路过同他打招呼的,我那么喜欢他,怎么会害他呢?”   霎时间,所有的目光再次聚集在了黎枝枝身上,长公主皱起柳眉,不悦地看着江紫萸,声音冷冷地道:“此事与枝枝有何干系?哪怕宋凌云约了她又如何?枝枝一直和本宫在一起,未曾赴约,你也洗脱不了嫌疑,不要在这里胡乱攀咬。”   她的眼神冷厉无比,江紫萸被吓了一跳,捂着脸崩溃大哭起来:“我真的没有!我没有……他是自己突然吐血了……”   长公主忽然想到了什么,表情一变,黎枝枝却已进了雅间,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往杯中倒了一些,然后又拔下发间的银簪去试。   这一举动引起围观众人的注意,各个伸着头去,争相去看,眼见着那银簪上逐渐蔓延出黑色,有人惊呼道:“酒里有毒!”   “原来如此。”   “我就说么,什么马上风?哪有马上风会吐血的?”   见此情状,江紫萸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急急哭着解释道:“酒是原来就有的,跟我没有关系,我没有下毒呜呜呜……”   长公主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事到如今,她如何看不出来?倘若没有江紫萸,这件事就是冲着黎枝枝来的,有人要害她!   黎枝枝收起银簪,问宋夫人道:“宋表哥的随从呢?”   宋夫人一边揩泪,双目通红,让人叫来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那少年神色惊恐,看起来十分害怕,黎枝枝放缓了声音,问道:“我素日与宋表哥的关系平平,你知道他今天为何忽然邀我来喝酒么?”   那小厮摇摇头,紧张得嘴唇都发颤了:“不、不知,小人不知道,公子他、他就是这么吩咐的……”   黎枝枝又耐着性子问道:“在此之前,他还见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大概是她的态度很温柔,小厮稍微安心了些,仔细想了想,道:“公子之前还见过表小姐……就、就是之前黎府的那位。”   “黎素晚,”说出这个名字时,黎枝枝没有半点意外,道:“你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小厮摇摇头:“他们是在雅间里说话的,没让小人听,不过……”   他顿了一下,黎枝枝追问道:“不过什么?”   小厮犹犹豫豫地道:“不过那个表小姐给了公子一个瓶子,公子还给小人看了,问小人知不知道是什么。”   “是什么?”   小厮老实答道:“他没说,只说是好东西。”   黎枝枝又问:“瓶子呢?”   “公子自己收起来了。”   他说到这里,猛地咽了一口唾沫,神色变得愈发不安,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十分紧张,长公主忽然开了腔,冷声道:“你还有什么没说的?”   小厮登时打了一个哆嗦,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什么来,反倒是杨珺大大咧咧地进了雅间,毫不忌讳地在宋凌云的衣袍里翻找起来,宋夫人见此情状,险些没气晕过去,尖声惊叫道:“你做什么?快住手!”   杨珺笑眯眯地道:“夫人别紧张,我们帮你找真相,给你作主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衣袍的袖袋里拣出一个小瓶子来,放在手里掂了掂,问那小厮:“是这个?”   小厮点点头,正欲说什么,这时候外面传来一个女子声音:“姑姑!”   这声音倒是耳熟得很,黎枝枝和长公主一起转头看去,只见萧嫚分众而出,走近前来,长公主面上露出微讶之色:“嫚儿。”   “姑姑,”萧嫚的表情有些凝重,道:“我方才得知了一件事情,要告诉您,还有郡主。”   她说着,看向黎枝枝,两人的目光对视,谁也没有率先移开,长公主疑惑道:“什么事情?”   萧嫚轻声答道:“方才有人告诉我,黎素晚勾结别人,意图下毒谋害郡主。”   此言一出,人群登时骚动起来,嗡嗡切切,萧嫚看了宋凌云的尸身一眼,道:“想来勾结的就是此人了。”   宋夫人目瞪口呆,随即尖声叫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她激动地要扑过来挠萧嫚,长公主轻轻抬手,立即有人把她拦住了,长公主复又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萧嫚略微侧头示意,有一名作婢女打扮的人上前,低垂着头,有些紧张地道:“是奴婢亲耳听到的,姑娘把药给了这位宋公子,让他想办法让郡主服下,还说……说这药是可以助兴的。”   萧嫚补充道:“她应该是骗了这位宋公子,这药并非助兴,而是有毒的。”   她说着,又看向宋凌云的小厮,道:“所以你看见宋公子是自己把药下在了酒水里,对吗?”   那小厮咽了咽唾沫,干巴巴地道:“是……”   事已至此,围观众人都觉得真相大白了,原来药是宋凌云自己下的,难怪这小厮一直吞吞吐吐,不肯直言。   有人忍不住唾道:“害人不成反害己,真是活该啊!”   “就是!”   “大概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宋夫人也没想到真相竟是这般荒谬,整个人都木了,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长公主的神色却是变得愈发冷肃,沉声问萧嫚:“黎素晚人呢?”   萧嫚面露踌躇,道:“她从方才起就不见了,大概是得知宋凌云已死,便立刻逃了。”   黎枝枝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只是冷淡地看着她,萧嫚似有所觉,抬眼看过来,轻声慢语道:“好在郡主安然无恙,实在是大幸啊。”   闻言,黎枝枝微微一笑,道:“承蒙县主惦念,我好得很。”   萧嫚直视她:“希望郡主的运气一直这么好,次次都能化险为夷。”   黎枝枝唇边笑意不散:“那就借县主吉言了。”   不远处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闹剧即将收场的时候,官府的衙役们终于姗姗来迟了。   长公主带着黎枝枝乘车回公主府,一路上她的表情都是严肃而凝重的,紧紧抓着黎枝枝的手不肯放开,道:“我真不敢想,你当时去了会如何……”   黎枝枝连忙回握住她,安抚道:“没关系,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您不要太担心。”   长公主却依旧忧心忡忡,道:“也不知那黎素晚逃去哪里了,她竟怀着这般恶毒心思,不过你放心,我已下令让人去严查了,尽快将她抓回来,还有咱们府里,也要让人再筛查一遍,以防有心怀鬼胎之徒。”   “我觉得……”   长公主看向她:“怎么?”   黎枝枝摇首,道:“我觉得咱们可能再也找不到她了。”   ……   晟王府。   几名婢女正在廊下轻声交谈,但见前方有一行人过来,她们立即噤了声,各个垂手而立,恭敬唤道:“县主。”   萧嫚并不看她们,径自入了书房,吩咐道:“把何管事叫来。”   不多时,一个身着青衣的管事进来了,拱了拱手:“县主,您叫小人?”   萧嫚从书案上拿起一本册子,道:“人呢?”   管事答道:“已经关起来了,在后园,就是一直闹着要见您。”   萧嫚头也不抬,淡声道:“处理掉吧。”   “是。”   萧嫚想了想,又有些谨慎地道:“不要在府里,把人带出去。”   语气轻描淡写,就仿佛她说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猫儿狗儿似的,纵然是追随她多年的何管事,也觉得心中发寒,愈发恭顺,道:“小人明白。”   他顿了顿,轻声禀道:“刘伶先生说,画已作好了,您要看看吗?”   “作好了?”萧嫚眉头轻挑,将册子放下了:“带他过来。”   下人去了,片刻之后复返,带着一个中年男人,作文士打扮,怀里抱着一个卷轴,进来就向萧嫚行礼:“见过县主。”   萧嫚面上有了些笑意,道:“听说先生的画已经作好了。”   “是,您请看,”刘伶连忙上前,把怀中的卷轴放在书案上,缓缓展开,一幅雪景图出现在几人面前,他口中解释道:“我琢磨了数日,遵照县主的吩咐,这一笔一画,都是参照着您给的那一幅图演变而来的。”   萧嫚双目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雪景图,伸手轻轻抚过,再三仔细端详,有些不放心地询问道:“不会有什么问题?”   “绝对不会,”刘伶斩钉截铁地道:“您仔细看,这些线条,这风格,与那幅图如出一辙,恐怕作画者本人来,都看不出什么区别,小人作画多年,摹过的图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以假乱真,从未被识破过。”   萧嫚看了半天,没发现有什么问题,这才缓缓颔首,笑道:“这段时间辛苦先生了。”   刘伶在旁边搓着手,嘿然一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县主您满意就好。”   萧嫚取出一锭黄金来,亲自放在他手中,道:“微薄酬劳,不成敬意。”   刘伶喜笑颜开,接了黄金,高兴道:“下次若还有这样的好差事,县主尽管吩咐便是。”   待他一走,何管事看向萧嫚:“主子,要把他也……”   “再等等吧,”萧嫚的目光仍旧落在那一幅雪景图上,双眼微微发亮:“他若是听话,就先留着,往后或许还有用,你找人把他看紧了。”   “是。” 第一百二十六章   黎枝枝和长公主回了府,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因着今日吃了不少酒,黎枝枝这会有些泛起困来, 长公主看出来了,便让她去休息。   黎枝枝回了屋, 还未来得及睡下,便听见婢女来禀, 说太子殿下来了。   她犹豫了一下, 还是换了衣裳,往花厅而去, 才到门口, 便听见里面隐约传来长公主的声音:“……怎么能这样?”   黎枝枝踏进花厅,长公主和萧晏一起看过来, 话头也不约而同地止住了, 大约是因为要入宫赴宴的缘故, 萧晏今日穿了一件玄色的燕服,衬得他面如冠玉,俊美无俦。   这个颜色旁人穿起来,未免会显得有些老成难看,可是穿在萧晏身上竟意外的合衬, 透出几分庄重内敛的气质, 十分好看,就连黎枝枝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怎么过来了?”长公主面露微讶,道:“不是让你去休息么?”   黎枝枝笑了笑,道:“听说太子哥哥来了, 我过来打个招呼。”   “姐姐!”   萧如乐飞奔过来, 扑入她怀中, 死死抱着她的腰,黎枝枝被她撞得猝不及防,踉跄了几步,才伸手搂住她,笑着打趣道:“阿央力气越来越大了。”   萧如乐只是把脸埋在她胸前,呜呜呜摇着头,黎枝枝感觉到有些不对,伸手摸摸她的头,惊异道:“阿央怎么了?”   这不问还好,她一问,萧如乐那呜呜声忽然就大了起来,竟是哭了。   黎枝枝连忙捧起她的脸,但见她双眼通红,眼泪如珠子似地滚落,不由十分心疼,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么?”   说着,她又看向萧晏,萧晏下意识辩解道:“不是我欺负她。”   黎枝枝搂着萧如乐,轻轻拍着她的肩背安抚,蹙起眉,怀疑道:“那无缘无故的,她怎么哭了?”   长公主才道:“是皇上。”   黎枝枝一怔,萧晏解释了一番,原来是他今晚带着萧如乐入宫赴宴,萧如乐原本就不太喜欢皇宫,每次她去了都十分拘束,好似一只鸟儿被关进了笼子里,怯生生的,很不自在,若是放在往日,其实也没什么事,萧晏自会护着她,但是今天在宫宴上,景明帝忽然叫她近前说话。   景明帝向来是不苟言笑的,看着颇具威严,萧如乐自小就怕他,不太和他亲近,乍听这话,她有些懵了,当着那许多人的面,她更加心生畏惧,下意识要往萧晏身边藏。   这举动无疑是违逆了帝王的意思,尽管萧如乐是个傻子,可抗旨就是抗旨,旁边便有人劝了她几句,她撇了撇嘴,竟怕得当场哭了起来。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也有瞧热闹的,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萧如乐,萧晏立即起身,替她向景明帝赔罪。   景明帝却看着他,道,当初你出宫辟府时,要把她带出去,说会仔细教导她,朕问问你,你教导了她什么?   语气带着斥责的意味,萧如乐见哥哥挨了骂,也不敢再哭了,使劲憋着眼泪,可即便如此,也未能改变帝王的心意,他当即下了旨意,命令萧如乐不许再回太子府,以后要在宫里住,另外再派嬷嬷教导她。   原本她今晚就要留在宫里的,还是萧晏搬出长公主来,景明帝这才答应让萧如乐出宫一趟。   听完此事,黎枝枝下意识蹙起眉,觉得有些不妥,怀里的萧如乐哭得更加伤心了,简直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地道:“阿央不想一个人在皇宫……呜呜呜……阿央不、不要跟哥哥分开……”   黎枝枝听她哭得难过,一颗心都揪起来了,搂着她哄了半天,长公主也叹了一口气,道:“怎么突然闹这一出?皇上到底在想什么?阿央同别的孩子又不一样,要如何教导?难道还想给她立规矩不成?”   她说着也有些动气,又道:“我明日进宫去,跟皇上求个情。”   萧晏听了,道:“就麻烦姑姑了。”   萧如乐知道从明天起,自己或许就不能这么自由了,便赖在黎枝枝身边,死活不肯走,也不肯睡觉,好像生怕自己一闭眼睛,就要回皇宫了。   黎枝枝便纵着她,夜色渐深,长公主到底有些熬不住了,叮嘱了几句,自去歇息了,花厅里只剩下黎枝枝和萧晏三人,萧如乐趴在她肩上,目光穿过半敞的轩窗,看向外面,忽然道:“姐姐你看,外面好像下雪了。”   黎枝枝顺势看过去,只见银色的月光落下来,把到处都映得亮堂堂的,树梢,屋檐,青石地砖,仿佛真的堆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漂亮极了。   萧如乐蓦地从椅子上跳下来,一溜烟飞奔了出去,速度之快,黎枝枝叫都没叫住,连忙起身追出去:“阿央!”   好在萧如乐没有跑远,只是站在一丛花木前,仰起头往上看,对黎枝枝道:“姐姐,你看星星!”   却原来是一点金色的流萤,它自在地在树丛中飞舞着,一闪一烁,亮晶晶的,果然像天上的星子,萧如乐兴致盎然地追逐着萤火,试图将它握在手心。   果然是小孩子的心性,方才还哭得那般难过,转眼就好了,黎枝枝在旁边看着,面上浮现一点笑意。   “说起来,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情。”   身后传来萧晏的声音,黎枝枝转过头去,他不知何时已经跟出来了,就站在她的身侧,清冷的月光自他头顶洒落下来,将他的眉骨自鼻梁往下,勾勒出流畅漂亮的线条,仿佛一挥而就的画,运笔者的手必然有十分的稳,才能画出这样精准干净的线。   黎枝枝忍不住打量他,鬼使神差地道:“你……”   萧晏凤眸微垂,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什么?”   黎枝枝其实想夸他今天穿这一身玄衣很好看,整个人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浓墨飞白,透着一种奇异的感觉,让她想起一句诗,恰似有龙深处卧,被人惊起黑云生。   黎枝枝一直没有说话,萧晏也并不催促,只安静地看着她,月光透过树叶间隙,落入他的眼底,似有碎光,流而不动,竟恍若透着一种深情。   黎枝枝猛地别开视线,去看不远处的萧如乐,夜风徐徐吹拂而来,她登时感觉自己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黎枝枝盯着萧如乐,随口道:“什么?”   萧晏抱着手臂,又绕到她跟前,挡住了她的视线,有些不依不饶的幼稚,道:“之前说了,中秋要送我的礼,你准备了么?”   黎枝枝无言地看着他,道:“太子哥哥,你知道你现在像谁吗?”   萧晏一怔:“像谁?”   “像缠着我要糖吃的阿央。”   说完这句,黎枝枝当即笑了起来,她的眼尾略略上翘,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意味,清澈的眸中盛满了笑意,粼粼若秋水,漂亮得惊人。   萧晏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后才慢慢地道:“那你就当我是阿央好了,每次她管你要糖,你总会给的吧?”   黎枝枝微怔,只好道:“那行吧。”   她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个什么,示意萧晏:“太子哥哥,手。”   萧晏饶有兴致地依言伸出手,黎枝枝又指挥他打开手掌,她将紧握的拳头放在他的手掌上,一点点松开,道:“好了。”   手上依然空无一物,萧晏定睛看去,只见掌心不知何时有了一块银白的光斑,是树叶间隙漏下来的月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像一团新雪。   他轻轻挑眉:“这是何意?”   黎枝枝笑起来,她的发髻间别着一枝蝴蝶钗,翅膀轻轻颤动,翩然欲飞,看得人心痒,黎枝枝面露狡黠,道:“这是中秋的月光啊,送给太子哥哥,年年岁岁有今朝。”   听了这话,萧晏的凤眸微微眯起,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无限近,黎枝枝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的气味,是淡淡的檀香。   “你真把我当阿央哄了?”   黎枝枝并不怕他,嘴硬地狡辩道:“不是太子哥哥说的么?”   萧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我还说了,你不肯送,我就自己来取。”   他说着,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擦过黎枝枝的脸颊,又到耳廓,引来她下意识的轻颤,最后停在她的发间,拔出了那一枝蝴蝶银钗,霎时间,满头青丝骤然失去了束缚,倾泻而下,披散在少女的肩头,点缀着月光,像一匹华丽唯美的锦缎。   看着黎枝枝面露错愕之色,萧晏只觉得心中愉悦不已,他将那一枚银钗收入手心,似笑非笑道:“我就要这个。”   作者有话说:   糊弄学大师黎枝枝   诗的出处,特别喜欢这一句。   恰似有龙深处卧,被人惊起黑云生唐求 《临池洗砚》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夜深露重, 月落星沉,黎枝枝踏着如霜的月光回了房,婢女玉兰正守着灯烛, 坐在椅子上打盹,脑袋如小鸡啄米一般, 听见动静了,连忙站起来, 唤了一声:“主子。”   她揉了揉眼睛, 待看清黎枝枝,震惊地微微瞠目:“主子, 您的头发怎么了?钗子是掉了么?”   黎枝枝含糊应了一声, 玉兰过来服侍她,一边嘀咕道:“奴婢之前就跟海棠说了, 她梳的那发式好看是好看, 就是忒不牢固, 好在这是在府里掉的,若是在外头,那还得了?”   她取了玉梳来,仔细替黎枝枝梳头,有些讶异地道:“主子, 您的耳朵好红啊, 是太热了么?”   黎枝枝伸手摸了摸,果然有些烫,她面上却淡淡道:“今晚吃了酒,有些上头, 你打些凉水来给我净面吧。”   玉兰应声去了, 室内安静无声, 只剩下黎枝枝一个人,她看着面前的菱花琉璃镜,镜面映出少女的面孔,脸颊微微泛着浅粉,是如春日桃花一般的颜色,一双眼眸被烛光映得微亮,像是含着秋水。   黎枝枝对着镜子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抬手将镜面倒扣,轻声骂道:“登徒子。”   空气寂静,无人应声,这一句也不知是在骂谁。   ……   因着萧如乐的事情,长公主原是想入宫和景明帝求个情,可一直没找到机会,才一晃眼,万寿节就到了,这事到底就被耽搁了下来。   八月十九日便是天子诞辰,万寿圣节,自然是十分隆重,当天景明帝下圣旨免了朝事,在奉天殿举行大朝贺礼仪,后又于太和殿赐百官宴,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皆需到场。   除此之外,还有命妇朝贺,三品以上的命妇需入宫朝贺太后、皇太后,但因二者皆已仙逝,中宫无主,便由后宫执掌凤印的贤妃娘娘暂代。   一路上,长公主细细给黎枝枝解释这些事情,又把宫里的妃子娘娘数给她听,好让她认人,景明帝如今一共有五位妃子,除去容妃和纯妃,另外还有淑妃、贤妃与庄妃,贤妃无子,淑妃只有一女,她从前倒是有过一个小皇子,只是早早就夭折了,而庄妃,就是前任废太子的母妃。   说到这里,长公主轻声叹道:“数年前,三皇子触怒了皇上,皇上一气之下,把他贬为庶民,罚去淄北守皇陵去了,如今竟过了这么多年了。”   关于前几任废太子的事情,黎枝枝也听说过一些,只是没有这么详细,除去被贬为庶民的三皇子以外,已故的大皇子和二皇子皆是为孝元皇后所出,后来两位皇子过世,孝元皇后便一直缠绵病榻,最后咯血而死。   景明帝一共有五个儿子,如今好端端的,竟只剩下两个了,黎枝枝下意识想起上辈子听到的传言,萧晏也是因为触怒了皇上,最后被废了太子之位,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   黎枝枝轻轻蹙起眉,正思索的时候,忽然听见长公主唤她:“枝枝,枝枝?”   黎枝枝立即回过神来,长公主提醒道:“侯夫人在和你说话。”   建昌侯夫人穿着一身诰命的礼服,正笑吟吟地看着她,道:“有一阵子不见,郡主长得愈发漂亮了。”   黎枝枝腼腆一笑,道:“夫人亦是光彩照人,更甚从前。”   侯夫人被夸得合不拢嘴,笑道:“郡主真是会说话,怨不得长公主殿下这般喜欢,我若是有个这样的女儿,也天天捧在手心里。”   “夫人谬赞了。”   三人说了一阵话,便有宫婢来请她们入殿,她们来得不算早,殿内已有许多人在了,热热闹闹的,上首坐着的是一名身着礼服的妃子,年纪看起来与长公主差不多,四十来岁,模样不算漂亮,五官却让人觉得很舒服,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亲和力,想来这位就是贤妃了。   但见长公主和黎枝枝进来,众人皆纷纷起身,贤妃也迎了过来,笑道:“长公主来了。”   她殷勤地请长公主落座,才寒暄几句,又听见通报,容妃和纯妃也来了,不知是不是凑巧,这两位平日里水火不容,时间倒是赶在一起了,如此一来,气氛就更加热闹了。   “枝枝姐姐!”   萧如乐从容妃身边探出头,面上露出欣喜的笑,傻傻地向她招手,飞快地奔过来,扑到她怀中,撒着娇道:“好多天不见,阿央好想你啊!”   她与黎枝枝这般亲昵,神态又天真如稚儿,引得旁边人纷纷侧目,黎枝枝只作没看见,笑道:“我也想阿央了。”   “她可烦了,”容妃口中这么说,面上却笑眯眯地道:“一天三遍地在我耳边念叨你和太子殿下,耳朵都听得要起茧子了。”   萧如乐吐了吐舌头,正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道:“七公主本就心智有缺,不同常人,你若没有耐性,又何必招她?”   这话竟是纯妃说的,黎枝枝微微蹙眉,容妃却翻了一个白眼,道:“谁说本宫没有耐性?本宫只对讨厌的人没耐性,纯妃娘娘知道本宫在说谁吧?”   纯妃淡淡地道:“那你讨厌的人可不是一般的多。”   容妃只是笑吟吟地道:“是啊,纯妃娘娘您就排第一个,高不高兴?”   两人竟当场对峙起来了,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倒是上方的贤妃开口道:“好了,二位娘娘若是想要叙话,再另行挑个好时间吧。”   两人才终于消停了,一左一右坐着,谁也不搭理谁,容妃转头找黎枝枝说话,轻声问她:“你都安排好了?”   黎枝枝与她对视一眼,然后微微颔首,两人皆是心照不宣地笑起来,正在这时,外面有人进来禀道:“晟王妃携荣安县主到了。”   殿内骤然安静了片刻,还是贤妃率先反应过来,道:“请她们进来。”   不多时,便有青衣太监引着两人入了殿,晟王妃今日是穿着礼服的,她旁边的萧嫚亦是盛装打扮,施施然上前来,母女两人先是向长公主与贤妃等人见礼,这才落了座。   气氛再次恢复如初,所有人都热切而殷勤地说着话,只是心里如何想的,却不得而知了,贤妃温和笑着对晟王妃道:“许久不见了,王妃的身子还好?”   晟王妃的神态显得十分拘谨,道:“多谢娘娘挂念了,一切都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黎枝枝看着萧嫚,她坐在晟王妃身边,一扫往日的张扬,整个人看起来低调而温顺,大概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萧嫚抬起头看过来,两人对视着,萧嫚笑了笑,道:“郡主为何这样看着我?”   黎枝枝忽然问道:“县主,你知道黎素晚去哪里了么?”   萧嫚一怔,讶然道:“这……我确实不知。”   黎枝枝微微一笑,道:“若是县主哪天知道了她的下落,还请告知我一声。”   萧嫚立即道:“这是自然。”   不多时,眼看外面天色擦黑了,外面有宫人进来传话,百官宴结束,圣驾已经到了宫门口,于是贤妃连忙起身,领着众人迎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宫宴就设在太和殿, 众人皆按照品阶落座,御座左右分别是几位妃子,因黎枝枝是郡主, 便坐在长公主旁边,对面是萧晏与萧如乐, 再后面便是宁王与宁王妃等人。   殿内灯火通明,玉杯锦席, 又有伶人乐官弹奏丝竹, 一派热闹非凡,大约因为今日是诞辰, 景明帝的表情看起来比往日要和气许多, 偶尔还会低声与几位妃子交谈,其中又以容妃最为得宠, 而纯妃只安静地坐在旁边, 神态显得清冷冷的。   宴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正在这时,有一太监躬身入内行礼,毕恭毕敬地对景明帝禀道:“启禀皇上,南疆遣使前来觐见。”   景明帝放下酒盏,道:“准。”   圣谕层层传下去, 不多时, 便有两名内侍引着一行人进了殿,众人纷纷转头望去,黎枝枝看见那南疆使者身后跟着杨珺,她大约是察觉到了什么, 朝这边看过来, 然后冲她眨眨眼, 露出一个笑。   “恭惟陛下万寿圣节,臣等诚欢诚忭,敬祝万万寿岁,望陛下膺乾衲佑,奉天永昌!”   景明帝摆了手:“免礼平身,诸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心意可嘉,赐座。”   等南疆使者一行人落座之后,便有数名朱衣太监捧了贺表入殿,请示过后,开始唱喏起来:“丞相赵世功恭祝陛下万寿圣节……”   文武群臣皆上表贺礼,这一唱便是小半个时辰,那一摞礼单长得念不完,在座众人便只能认真地听着,生怕在御前失仪,惹了天子不快。   黎枝枝拈着酒杯,静静地等候着,她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眸望去,正是对面坐着的萧晏,他今日穿着太子冕服,依然是浓重的玄色,襟口整齐,一丝不苟,纱灯明亮的暖光自他头顶落下来,给那俊美的眉眼打上一层薄薄的光,这让黎枝枝莫名想起了中秋那天的月色。   他们就这么对视着,谁也没有率先移开目光,黎枝枝忽然觉得耳边那太监的唱喏声都变得遥远起来:“……晟王妃……荣安县主萧嫚敬祝皇帝陛下万万寿岁,福寿永康,特进献青鳞髓墨一方,青玉十二生肖刻一套,远眺雪景图一幅,红珊瑚嵌玉石屏风一座……”   正在这时,容妃忽然笑吟吟地道:“上一次县主向皇上献图,皇上甚是喜欢,赞不绝口,臣妾听说县主又特意新作了一幅图,献给陛下,想来就是这雪景图了,不如趁此机会,让诸位也都细细观赏一番,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乍闻此言,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萧嫚,晟王妃坐在女儿旁边,低垂着头,脸色都有些发白,显得不安而紧张,萧嫚自是察觉到了母亲的情绪,微微蹙起眉,下意识在桌案下伸手轻轻拉了她一把。   上方传来景明帝的声音:“可。”   少顷,便有两名太监捧着一卷画轴从殿外进来,躬着身子行礼,待请示过后,才小心地打开了那幅画,一幅雪景图缓缓展露在众人面前。   因是雪景,那画上有大片的留白,青山寥寥,崖上古松傲然而立,飞鸟绝迹,整幅画都透着一种孤傲清冷之感,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座下的萧嫚微微垂首,袖中的手紧捏成拳,指甲刺入掌心,带来些微隐痛,她不动声色的表情下,心思却转得飞快,萧嫚确实没想到这幅画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展示,而且容妃方才的话也有些奇怪,仔细想想,当初也是因为她的提点,萧嫚才决定再次铤而走险,让人作出这幅画来。   不会有问题的,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她特意叮嘱了刘伶,不可直接临摹黎枝枝的画,而是要按照她的笔法,另画一张完全不一样的图,而且萧嫚之前还仔细检查过,这幅雪景图和黎枝枝那幅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一切都天衣无缝。   但尽管如此,在天子面前作假,萧嫚到底还是心虚,下一刻,她就打定了主意,今天这是最后一次,无论成与不成,都该悬崖勒马了,而那个叫刘伶的画师,终究是个把柄,想来是不能留了,至于黎枝枝,更是不能留……   正在这时,上方传来景明帝的声音,道:“诸位觉得此画如何?”   天子发问,众臣皆是纷纷开口奉承,有夸赞其意境深远的,也有夸赞笔法精妙的,都不愧是十年寒窗、翰林院里熬出来的文人,夸起人来没有一句重复的。   景明帝听了,微微颔首,道:“朕也觉得此画甚好,是你亲手所作吗?”   得到他的肯定,萧嫚的心略略一松,立即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禀皇上,是臣女所作。”   “嗯,”景明帝应了一声,忽然又问道:“风递幽香去,禽窥素艳来,这一句诗,可还有下一阙?”   萧嫚登时愣住了,无他,因为这一句话她曾经听过,就是她第一次冒认画作的时候,景明帝也是这般问过她,那一幅寒雀窥梅图上的诗,有没有下一句。   当时她怎么回答的?因为作画时间匆促,未曾有下一句。   明明她已经回答过了,如今景明帝又问一遍,为什么?总不可能是因为他年纪大了脑子不记事,忘记了么?   萧嫚的心思飞快地转起来,然而就在此时,她整个人忽然一震,想起来一件可怖的事情……   黎枝枝还在这里!   下一刻,景明帝便点了黎枝枝的名字:“昭华郡主,你知道这句诗的下一阙么?”   此言一出,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黎枝枝身上,大多数人都是莫名其妙的,不明白帝王为何有此一问,这好端端的赏着画,怎么又忽然吟起诗来了?   黎枝枝站起身,恭敬而温顺地行礼,道:“回禀皇上,臣女不才,恰好知道这首诗。”   “背来给朕听听。”   “臣女遵旨。”   黎枝枝看向萧嫚,不疾不徐地念道:“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风递幽香去,禽窥素艳来,明年如应律,先发映春台。”   她每念一句,萧嫚的脸就白上一分,到最后已是呆若木鸡,面无表情地盯着黎枝枝,眼神震惊无比,她有些不明白,事情为何突然急转直下,到如今这个地步,明明……   明明皇上刚刚还夸过那幅雪景图画得好,可雪景图是刘伶作的,和黎枝枝没有半点关系——   蓦地,她意识到了什么,面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紧接着,上方的景明帝道:“那一句诗,朕曾试过许多次,想作出下阙来,却总是觉得差了些什么,原来它还有上一阙。”   他说着,话锋一转,对萧嫚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萧嫚吓了一跳,立即跪了下去,膝盖磕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痛楚骤然袭来,却依然难以抵挡她心中的惶恐慌张。   “你冒认他人画作,一次不够,还有第二次,”景明帝的语气透着厌恶:“这幅雪景图是朕亲眼看着昭华郡主所作的,如何又成了你画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欺君,你是觉得朕年老昏花,太好糊弄了么?”   “臣女不敢……”   萧嫚吓得声音都有些哆嗦,她这次是真的怕了,千算万算都没想到,黎枝枝明明早就知道自己冒领的事情了,可偏偏却装作一无所知,串通了容妃,给她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就连刘伶都是她安排的人,什么雪景图,那就是黎枝枝自己的画!   萧嫚简直不敢置信,怎么有人能这般隐忍,这般阴险狡猾的?   作者有话说:   诗是抄古人的哈~   然后解释一下,怕有人没明白,黎枝枝在这个局里一共布置了三幅画,一幅是送到墨香斋装裱的江山图,那是用自己的笔法临摹了景明帝的画,另一幅是去雅集展示的画,她自己作的,为的是如果萧嫚也去了雅集,不会露馅,后来萧嫚没去,但是黎素晚当时在场看见了,最后一幅是雪景图,她在教容妃的时候作的,找了个机会“恰好”让景明帝看见。 第一百二十八章   原只是献贺礼, 却没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情,整个殿内都安静无声,针落可闻, 所有人看着景明帝责问萧嫚,天子动了真怒, 无人敢为她求情。   何况以晟王府如今的情状,也没什么必要求情。   萧嫚跪在那里, 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目光, 她只觉得浑身一阵冷一阵热,手足冰凉, 额头上却是渗出了汗意, 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一切都完了。   事已至此, 不要说脸面了, 一个欺君之罪压下来, 她能不能留得性命还是未定之数。   恰在此时,一个人忽然叫道:“皇上饶命!”   那声音熟悉无比,萧嫚微微变了脸色,转头看去,却见晟王妃跪了下来, 颤着声音道:“此事都是贱妾之错, 是贱妾教唆她冒认郡主之名,犯下欺君大罪,嫚儿什么都不懂,是贱妾逼着她这样做的, 求皇上饶她性命!”   她说罢, 便不住磕起头来, 每一下都是实打实的,磕得咚咚作响,没多一会儿,额上就见了血,红肿一片,甚是吓人。   “求皇上饶她性命!求皇上饶命啊!”   萧嫚怔怔地跪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母妃拼命磕头求情,席间亦有人面露不忍之色,撇过头去不肯再看。   气氛一时间变得凝重,整个殿内只能听见那声声磕头闷响,一下又一下,听得人心里瘆得慌,生怕她下一刻把脑袋给磕成两半。   坐在景明帝旁边的纯妃忽然开口道:“皇上,依臣妾之见,此事既是晟王妃指使,就饶了荣安县主一命吧,今日是您的圣寿节,如此重要的日子,由得她这样磕下去,到底是不吉利。”   容妃看了她一眼,冷笑道:“纯妃娘娘这话有些意思,欺君大罪,便这样轻轻揭过,往后他人争相效仿,也都磕几个头就作罢了?”   景明帝没理她们两个,反而是问黎枝枝:“此女是冒认了你的画作,你觉得该如何?”   黎枝枝微微一怔,很快便反应过来,垂首恭敬道:“但凭皇上处置,臣女绝无异议。”   景明帝复又看向萧嫚,神色重新变得冷肃,沉声斥道:“侵欺他人之物为己用,是为窃也,似尔这般心术不正,欺世盗名之徒,不配为萧家女!从今日起,便夺尔萧姓,撤去县主之封号,杖二十,贬为庶民,此生不得与皇族官宦通婚。”   “至于晟王妃,”景明帝继续道:“你教女无方,欺君罔上,罪不可赦,贬为贱民,杖五十,发配至边疆做苦力,此生不得回京,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萧嫚和晟王妃都愣住了,晟王妃面露庆幸,而萧嫚则是神色剧变,急急求道:“皇上饶命,母妃患病多年,身子太差,不能受此刑罚,求皇上开恩。”   “是么?”景明帝冷冷地看着她,道:“那朕就开个恩,你也可以代母受罚。”   萧嫚瞬间就冷静下来了,她只是被夺了萧姓,贬为庶民而已,可晟王妃却是要贬为贱民,贱者,奴也,不止如此,她还要去边关那种苦寒之地做苦力,此生不得回京。   这怎么能行?!   她的沉默,一时间让整个场面变得有些讽刺起来,晟王妃低垂着头,额上依然血流不止,脸色苍白如纸,她缓缓伸出手去,握住了萧嫚冰冷的手。   没想到萧嫚的反应很大,猛地打了一个哆嗦,惊惧地看着她,像是下一刻就要退开,晟王妃的嘴唇动了动,勉强道:“没事,没事……”   “母妃向来是个没用的人,往后就不会给你拖后腿了……”   黎枝枝没再听下去,只是轻轻别开眼,目光下意识落在对面,与另一个人对上了视线,是萧晏,他正专注地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了。   很奇怪,明明他什么话也没有说,黎枝枝却从那双凤眸中看出几分担忧来,他似乎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下一刻,黎枝枝又有些自嘲,怎么可能?纵然太子殿下再厉害,也绝不可能有读心之术。   一场闹剧终于就此结束,萧嫚、不,如今是刘嫚,与她的母亲被带下去受罚了,大殿内的气氛也逐渐恢复如初,朱衣的太监继续唱起贺表来。   这一场宫宴直到深夜方才散了,长公主带着黎枝枝回公主府,她还有些气不顺,面露怒容,愤懑道:“没想到她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真是可恨,若不是今日被皇上识破了,你还不知要被她算计多久。”   黎枝枝倒反过来安抚她几句:“我也没吃什么亏,您别气了。”   “这怎么不叫吃亏?”长公主哭笑不得,叹了一口气,道:“你就是脾气太软和了,这样容易被人欺负的。”   闻言,黎枝枝便亲昵抱着她的手臂,笑眯眯地道:“有娘在呢,娘帮我欺负回去。”   长公主笑着看她,冷不丁道:“若是你夫君欺负你怎么办?”   黎枝枝愣了一下,长公主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道:“傻孩子,娘毕竟有年纪在这了,又能护着你多久呢?人的一辈子很长,往后——”   她没再说下去了,因为黎枝枝已经红了眼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长公主心疼坏了,连忙将她搂在怀里,不住哄道:“别哭别哭,乖孩子,是娘说错了,不说这个了,啊。”   黎枝枝轻轻摇头,她吸了吸鼻子,抱住长公主,小声道:“没关系,我……我能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您,我以后会变厉害,不会让别人欺负我们,您不用担心。”   长公主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又是欣慰又是心酸,轻轻叹道:“若是可以,真想陪着我儿到老。”   黎枝枝在她肩头蹭干了泪,想起之前在宫宴上发生的事情,这是黎枝枝第一次直面帝王权势的威力,刘嫚那般费尽苦心地谋划,自己百般周折地布局,生怕出一点点差错,可这些在高高在上的帝王面前,全然不值一提,他只需轻飘飘的几句话,片刻之间,便能生杀予夺。   黎枝枝抱着长公主的手臂,心想,难怪容妃之前那般劝她,要嫁就要嫁这世上最尊贵的人,确实是有些道理的。   ……   回了公主府,折腾一晚上,长公主也有些累了,便叮嘱黎枝枝去休息,自己也回院子歇下了。   婢女服侍了黎枝枝洗漱更衣,但不知为何,她躺在床上好半天,却没有一点睡意,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今晚发生的事情,一会儿是长公主说的那些话,一会儿又是晟王妃跪在那里磕头求饶的情形。   黎枝枝实在躺不住,便索性披衣起了身,走到窗前,月光隔着窗纸照进来,投下了一片蒙蒙的光晕,她抬手推开了窗,却听外面传来一声闷哼。   黎枝枝吓了一跳,猛地退开一步,警惕道:“是谁!”   外间守夜的海棠听见了,疑惑道:“主子,您怎么了?”   她急忙披衣起身,捧了烛台,脚步声渐近,下一刻,黎枝枝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低道:“是我,别让她过来。”   黎枝枝:……   那声音就在窗台下传来,正是萧晏,黎枝枝有些一言难尽,此时海棠已经到了屏风旁,她举着烛台,讶异地看着黎枝枝,道:“主子,刚刚是您在叫奴婢?”   黎枝枝转头看着她,笑道:“我有些饿了。”   海棠哎呀一声,道:“那奴婢去给您弄点吃的来。”   “去吧,你路上小心些。”   打发走了海棠,黎枝枝复又看向窗台:“太子哥哥?”   过了片刻,果然有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他的身形挺拔修长,依然穿着那一身玄色的冕服,看起来一如既往的俊美矜贵,倘若忽略他额上那一团红肿的话。   黎枝枝盯着他的额头看了一阵,忽然扑哧笑出声来,道:“太子哥哥,你这大半夜的,怎么做起梁上君子来了?”   萧晏:……   他轻咳一声,道:“我只是路过,便过来看看。”   黎枝枝有点狐疑,道:“这么晚,娘已经睡下了,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萧晏不答,试图岔开话题:“你怎么还没睡?”   黎枝枝不吃他这一套,微微睁大双眸,道:“难不成你是——”   “翻墙进来的,”萧晏索性坦白了,他顿了顿,又道::“你要叫人?”   这下反而是黎枝枝愣住了,她自是不可能真的叫人,且不说萧晏大半夜莫名其妙出现在公主府这件事有多么诡异,若是让旁人知道,她真是长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或许这就是萧晏的诡计。   黎枝枝明眸一转,笑眯眯地道:“太子哥哥怎么来了?公主府和太子府可不顺路呢。”   萧晏凤眸微垂,看着她,忽然问道:“你心情不好?”   黎枝枝怔了一下,萧晏一手撑着窗台,微微倾身,仔细地观察她,道:“明明扳倒了萧嫚,你为何不开心?”   黎枝枝面上的笑意淡了,定定地看着他,道:“太子哥哥想听假话,还是想听真话?”   “自然是真话。”   黎枝枝忽然又笑了起来,她上前一步,两人的距离被拉得很近,不足半臂,可她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继续靠近,近到她能看清那双眼里闪过的惊讶,还有一丝丝……慌乱?   这让黎枝枝觉得很有意思,她想起中秋那天晚上,萧晏拔她的钗子时,姿态那般游刃有余,令人牙痒。   在两人的鼻尖都快要触碰上的时候,黎枝枝鬼使神差地,忽然对着他轻轻吹了一口气:“真话就是……”   萧晏下意识微微眯起凤眸,心里兵荒马乱,神情却依然强作镇定,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黎枝枝轻声道:“我忽然觉得自己活得很辛苦……”   萧晏紧盯着她泛着浅粉的唇,如春日新开的桃花瓣,他下意识道:“辛苦?”   “对啊,”黎枝枝微笑着道:“费尽心思地谋划,结果却依然不如人意,就好比萧嫚,我想报复她,可最后还是让她逃了一命。”   萧晏沉默片刻,道:“她毕竟姓萧,尽管欺君,却依然不算重罪,除非她杀人谋逆,犯下大过,否则哪怕今日王妃没有求情,她最差也就是被发配边关为奴。”   “这就是我不高兴的原因。”   萧晏深深地望着她:“你想她死?”   黎枝枝坦然承认:“对,她一日不死,我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萧晏剑眉微皱:“为什么?”   黎枝枝淡淡地道:“因为我恨她。”   萧晏一时没有接话,黎枝枝顿了一下,笑得眉眼弯起,道:“太子哥哥被我吓到啦?”   “没有,”萧晏想了想,道:“只是我觉得,她不值得你冒这个险。”   黎枝枝蹙起秀眉:“若我非要呢?”   语气似嗔,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萧晏凤眸微深,片刻后,道:“也不是全无办法。”   “只是我帮了你,许我什么好处?”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月光如水, 倾泻一地,把到处都映得亮堂堂的,海棠从后厨回来, 手里捧着一盅热热的甜汤,小心翼翼地进了屋,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隐约听见了低低的人声, 像是在说话。   “主子?”   那声音当即戛然而止, 空气变得安静无比,海棠心里有些慌, 屋里只点着一盏灯烛, 不甚明亮,待进了内室, 她才看见黎枝枝站在窗前, 那窗外像是有人影一闪即逝。   海棠吓了一跳:“主子, 是谁在那里?”   黎枝枝听了,面露几分讶异,道:“没有人啊,是你看错了吧?”   海棠将信将疑,定睛一看, 又见那窗外有一玉兰树, 想来确实是看错了,心中松了一口气,道:“奴婢给您端了甜汤来,快趁热喝了吧。”   黎枝枝笑了笑, 道:“先放着, 你去休息吧。”   “是。”   海棠放下盅碗, 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黎枝枝这才往窗外探头看去,萧晏已经不见了,秋夜的凉意沁寒入骨,唯有银月当空,清辉淡淡,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   次日一早,宫里忽然派了人来公主府,送了许多赏赐,俱是给黎枝枝的,身着朱衣的太监躬着身子,满脸堆着谦卑的笑意,细声细气地解释道:“这些都是皇上的意思,那刘氏女着实可恨,欺君犯上,冒认郡主您的画作,为自己揽功,如今真相大白,皇上担心您委屈,便派了这些赏。”   景明帝出手十分大方,赏赐丰厚,黎枝枝道过谢,又给那太监一些打赏,宫里的人欢欢喜喜地离开了,长公主却道:“枝枝去换一身衣裳,咱们入宫谢恩,顺便把阿央的事情同皇上提一提。”   黎枝枝答应下来,不多时,便与长公主一齐入宫面圣,景明帝这次没在御书房批折子,而是在翠浓宫,宫人引着两人到那里时,远远的,黎枝枝便听见了一阵熟悉的欢笑声,是萧如乐。   “再高一点!”   “哇!阿央要飞起来啦!”   穿过月亮门,黎枝枝一眼便望见了坐在秋千上的萧如乐,她看起来开心得很,而站在旁边给她推秋千的人,并不是宫女太监,而是当今天子景明帝。   黎枝枝下意识和长公主互相对视一眼,她看见了对方眼底的震惊之色,长公主轻声问道:“那人是咱们皇上?”   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匪夷所思,正在这时,坐在廊下吃点心的容妃见了她们,笑容满面地招呼道:“长公主和郡主来了。”   景明帝朝这边看过来,萧如乐则是面露惊喜,像是要立即从秋千上跳下去,景明帝及时制止道:“先坐好。”   她便不敢乱动,直到秋千停了,萧如乐才起身飞奔过来,一头扑进黎枝枝怀中,亲昵地撒起娇来。   长公主这才回过神,收起震惊,朝黎枝枝使了一个眼色,带着她走上前去,向景明帝谢恩。   帝王只随意摆了摆手,道:“这些本就是她该得的。”   宫人搬了绣凳来,又奉了新沏的茶,长公主带着黎枝枝坐下来,和景明帝说了几句话,顺势提起了萧如乐的事情,问能不能让阿央还回太子府去,她在宫里终归是住不惯。   萧如乐在旁边听得不住点头,眼巴巴地看着景明帝,表情充满了期待和渴望。   景明帝听了,反问道:“她在太子府住了几年?”   长公主一怔,答道:“四年。”   “四年,”景明帝点点头,又问她:“那她往后还能住几年?”   这次没等长公主回答,萧如乐便抢着道:“阿央还能住好多年!”   景明帝看了她一眼,道:“太子若是娶了太子妃,你还能接着住下去?”   萧如乐不服气,嘴硬地道:“能!”   景明帝淡淡地道:“你也不怕太子妃嫌弃你,要把你赶出去。”   萧如乐显然是没想过这件事,一下愣住了,微张着嘴,眼圈一会儿就泛起了红,她撇了撇嘴,气势也没之前那么足了,呐呐道:“哥哥不会答应的……”   景明帝很有耐心地道:“他可以不答应,但如此一来,二人就会有争执,争执久了便生嫌隙,长此以往,再深厚的情分也会被消磨,你自然是如愿了,可曾考虑过他人的感受?”   萧如乐哪里想得到这些?一时间回答不上来,瘪着个嘴,眼里含了两包汪汪的泪,看起来分外可怜。   景明帝见状,大约是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分了,便补救道:“当然了,太子妃或许也不会嫌弃你,这只是万一。”   萧如乐一边抹着眼泪,抽抽噎噎地道:“阿央不要万一,阿央会讨太子妃喜欢的……”   景明帝嗯了一声,道:“那就等太子先找到太子妃了再说。”   黎枝枝见萧如乐哭得满面泪痕,眼睛红通通如兔子也似,颇有些可怜,便取了帕子替她拭泪,萧如乐吸了吸鼻子,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然问道:“姐姐会嫌弃阿央吗?”   黎枝枝忍不住失笑,柔声哄道:“怎么会?我最喜欢阿央了。”   旁边的长公主听了,柳眉轻挑,正欲开口,萧如乐的话比她更快,语出惊人:“那就让姐姐做太子妃吧!”   黎枝枝登时愣住,景明帝看过来一眼,对萧如乐道:“那也要别人答应才行。”   长公主立即笑着道:“阿央童言无忌了,小五是太子,他的婚事岂能这般草率?再说了,还要看他自己的意思才对。”   萧如乐虽然心智如孩童,却很聪明,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当即闭了嘴,捏着黎枝枝的手指玩,神色变得闷闷不乐起来。   景明帝倒是神情不变,道:“所以朕的意思,在太子娶正妃之前,阿央就住在宫里,你或许不能在太子府里住一辈子,但是在皇宫里,却是可以。”   容妃在旁边掩口轻笑,道:“皇上说得有理,臣妾也很喜欢七公主殿下呢,再说了,方才七公主不是玩得很开心么?可见宫里也没什么不好的,倘若郡主真的和太子殿下成了,你也还是可以回太子府嘛。”   她说罢,又揶揄地看了黎枝枝一眼,细眉轻挑,眸中满是兴味和促狭。   长公主带着黎枝枝告辞出宫,一路上都没有言语,皱着柳眉,一直等上了马车,她才面露狐疑之色,道:“我怎么觉得……阿央这事儿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呢?”   她转头看向黎枝枝,忽然道:“皇上不会是真的在打你的主意吧?”   黎枝枝:?   作者有话说:   有点短,我再写个二更,到时候长一点 第一百三十章   到了八月底, 暑气褪去,秋意就渐渐浓了,天气也开始转凉, 等清晨起来的时候,薄衫都已穿不住了。   过了几日, 黎枝枝接到了杨珺的帖子,邀她去喝酒, 按理来说, 万寿节已过,南疆使团也该回程了, 算算日子, 大约就是在这几天。   黎枝枝欣然应邀前往,等到了酒楼时, 杨珺已经喝上了, 还点了一桌子就酒菜, 见了她来,只懒洋洋地招了招手,算是打招呼。   黎枝枝有些惊讶:“怎么只你一个人?”   “杨慎跟一只苍蝇似的,整天嗡嗡嗡,”杨珺万分嫌弃道:“我烦他。”   她说着, 又道:“我过几天就要回南疆了。”   黎枝枝早有预料, 道:“是哪一日?我到时候为你送行。”   “送行就不必了,到时候心里怪难受的,”杨珺捡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口中,笑眯眯地道:“我只是想起有些事情还没办妥。”   “什么事?”   杨珺扬了扬眉, 道:“你的事情呀。”   黎枝枝这才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 不禁有些尴尬, 杨珺继续道:“如今时间紧促,我也来不及做些什么了,不如就送你一样东西。”   她说着,从袖袋中取出一个小竹筒,推过来,那小竹筒看似不起眼,表面却光滑无比,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许多次,甚至泛起如黄玉一般的光泽。   杨珺放轻了声音,有些神秘地道:“这是南疆一种秘药,人吃了之后,就会吐露真言,问什么就答什么,绝不会有半个假字,不过药效只能持续一个时辰。”   闻言,黎枝枝颇有些吃惊,拿起那小竹筒,入手颇轻,但是很明显能感觉到有一粒药丸在其中滚动,她忍不住道:“真的有这么神奇的药?”   “骗你作甚?”杨珺笑了,道:“这种药我一共得了三粒,两粒都喂了狗,剩下最后一粒,就在这里了。”   黎枝枝有些不解:“为何要喂给狗吃?”   “因为狗不听话,”杨珺笑得意味深长,又叮嘱黎枝枝道:“不过你切记,服用此药的人,一个时辰后便会陷入昏睡,不会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你挑个时间,给那位太子殿下吃下去,保证他也乖得跟狗儿似的,问什么说什么。”   黎枝枝:……   话虽如此,但是把萧晏比作狗,到底有些怪怪的。   此药过于珍贵,黎枝枝本不愿收,杨珺却道:“我这次回了南疆,天南海北,往后你我相见便难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还在京师,想必你也知道,他喜欢苏家的小姑娘,只是按照他那个性子,没我在旁边指点,他这辈子都恐怕讨不着媳妇了,所以我还要麻烦你今后多多照顾他。”   担心黎枝枝推辞,她又故意道:“你若不收,便不当我是朋友。”   听了这话,黎枝枝只好答应下来,心情却难免有些伤感,虽然相识不久,但她确实很喜欢杨珺,性格直爽大方,是不可多得的朋友。   杨珺自然是看出来了,便岔开了话题,又说一些趣事逗她开心,眼角余光瞥见那窗外有一道人影,不禁露出几分兴味,对黎枝枝道:“你看那是谁?”   黎枝枝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有个熟悉的身影牵着一匹马从楼下走过,竟是许久不见的裴言川。   杨珺拿起一粒花生米掷去,准头极佳,正好砸在了裴言川的头上,他下意识抬起头,看见了窗边的两人,神色从疑惑变成了惊喜,俊朗的面上露出笑意来:“黎姑娘!”   杨珺啧啧两声,对黎枝枝道:“瞧见没?分明是我砸的他,他眼里却只看得见你。”   裴言川立即把马儿拴在了酒楼前的树下,不多时便上了楼来,杨珺冲他招手:“来得正好,我买的酒都喝不完了。”   裴言川看着满桌子的酒菜,纳罕道:“只有你们二位么?”   “不是还有你?”杨珺笑眯眯地道:“这叫相请不如偶遇,裴公子快坐吧。”   黎枝枝也笑着请他坐下,裴言川这才入了座,一阵子不见,他似乎高了许多,人也晒黑了,交谈过后,黎枝枝才知道他之前是去了阜阳的军营,直到前两天才回到京师。   裴言川叹了一口气,道:“我爹说我明年若想考武举,就要勤勉练习,不可懈怠,日日与那些兵士一起习武,中秋节连月饼都没吃上。”   他说着,又看了黎枝枝一眼,到底没敢说,是侯夫人嫌他不够努力,便索性把他扔到军营里头去磋磨了,裴言川原本是不肯的,他在京师里过惯了逍遥日子,狐朋狗友无数,一呼百应,要玩什么没有,哪肯去军营吃苦?   但是侯夫人拿住了他的脉门,戳着他的脑门教训:就你这懒散的样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敢肖想昭华郡主?你好意思想,老娘都不好意思跟长公主开这个口。   这些黎枝枝自然是不知道的,但见他说中秋没吃上月饼,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忍不住心生同情,便把酒楼伙计叫过来询问,得知中秋已过,月饼也都放坏了,若是现做,恐怕要等上好几个时辰。   其实月饼这种东西,自家府里都能做,裴言川原本也没那么想吃,可是一见黎枝枝关心,他肚里头便跟长了馋虫似的,一心想着吃月饼了。   黎枝枝想了想,便道:“这街上还有点心铺子,想必那里有得卖,咱们一会去看看。”   裴言川心花怒放,杨珺也无可无不可,三人便结过账,一起出了酒楼,去点心铺子买了月饼,天色已不早了,黎枝枝便向两人告辞,乘车回府了。   等那辆马车消失在街角,裴言川才收回目光,怅然若失,咬了一口月饼,却不防正在这时,杨珺忽然伸出胳膊肘捅了捅他,道:“你喜欢枝枝?”   裴言川猝不及防,一下被呛住了,用力地咳嗽起来,俊脸涨得通红,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投来好奇的视线。   杨珺有些好笑地看着他,道:“这么激动做什么?”   裴言川先是慌乱,但是很快他又勉强镇静下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珺面露震惊:“你难不成还以为自己瞒得很好?”   裴言川:……   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小心问道:“那黎姑娘她……”   “她大概还不知道,”杨珺笑眯眯地道:“要我帮你一把么?”   裴言川下意识一口回绝:“不用!”   “那好吧,”杨珺不以为意,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只能帮别人了。”   “别人?”裴言川欲吃月饼,送到嘴边又停了下来,惊疑道:“还有谁?”   杨珺柳眉轻挑,讶异道:“难道你不知道?苏二公子啊。”   她顿了顿,道:“哦,还有太子殿下。”   裴言川震惊万分,手一抖,吃了一半的月饼就掉地上了,骨碌碌滚了开去。   ……   宁王府。   “真是废物!”   一声暴喝自屋内传来,紧接着,便有一个人被踹得滚落在地,然而他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连忙爬起来,又瑟瑟发抖地跪好,不住磕头:“世子息怒,世子息怒!”   “一个女人都找不到,要你们何用?!”萧汶暴跳如雷,吼骂道:“一群饭桶!”   往日的温和假象已经彻底消失,他越说越怒,又用力掀翻了案几,发出巨大的声响,所有下人都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室内静如死寂,萧汶整个人气喘吁吁,仿佛要虚脱了一般,额上汗意涔涔,面色苍白,跌坐在榻上。   他叫道:“拿酒来,酒!”   立即有人爬起身,去了外面,不多时捧了一壶酒进来,恭恭敬敬地道:“世子,酒来了。”   萧汶迫不及待地抓起酒壶,连酒杯也顾不上用了,直接对着壶嘴一通猛灌,酒液洒落,香气四溢,安静的空气里只听得到那咕咚咕咚的声音,竟有些可怖。   一壶酒喝完,萧汶非但没有平静,反而愈发暴躁了,他劈手就把那酒壶砸在了下人的头上,怒容满面地骂道:“混账东西!这是什么酒?!”   酒壶当场碎裂,那下人踉跄了几步,跌坐于地,满头满脑都是鲜血,却不敢擦拭,惶恐万分地不住磕头:“世子,这是石冻春,您一向最喜欢的石冻春啊!”   “放你娘的狗屁!”萧汶横眉竖目,大瞪着双眼,眼白里浮现血丝,其状如恶鬼一般,他冲上去一脚踹翻那下人,又用力掐住他的脖子摇晃,暴怒道:“你当我没喝过石冻春吗?这不是石冻春!”   他如同疯了一般,死死扼住那人的咽喉,直到对方翻起白眼,奋力挣扎,萧汶也不肯撒手,到最后,那下人的动作渐渐停了,恰在这时,门外冲进来一个妇人,失声叫道:“汶儿,汶儿你这是怎么了?!”   那妇人正是宁王妃,她看见萧汶的情状,吓了一跳,连忙拉开他,惊慌失措地道:“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快撒手,快!”   见到母亲来了,萧汶似乎清醒了几分,下意识松开手,那下人便软软跌在了地上,却也没什么动静,像是已经死了。   “你这是犯了癔症了吗?”宁王妃哭起来,道:“好端端的,怎会如此啊?都怪那个女人,我叫你不要收她,你非不肯听,如今倒好了,害得你得了这癔病,她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药啊?!”   萧汶看起来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整个人迷迷瞪瞪的,嘴里胡乱地叫道:“我要喝酒,酒!拿酒来!”   他死死揪着宁王妃的手,嘴里喃喃叫着要酒,这么短短一会儿功夫,他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湿透了,整个人如同冷极了似的哆嗦,打着摆子,气喘吁吁,像是下一刻就要厥过去了。   宁王妃也慌了:“快去叫大夫!”   正在这时,有一个下人飞奔进来,磕磕巴巴地道:“酒,有人送酒来了,是石冻春。”   原本已经瘫软了的萧汶听见这一声,猛地坐起来,嘶声叫道:“酒来!”   宁王妃搂着他,也顾不得别的了,急忙叫:“快拿进来给世子喝。”   下人捧着酒来了,萧汶急忙凑过去,大口大口地喝起来,这次他倒是没有再骂,神情开始变得缓和,眉目也渐渐舒展开了,整个人仿佛进入了一种飘飘欲仙的状态,透着一股子餍足感。   宁王妃在旁边看着他这一番变化,只觉得心里瘆得慌,小心翼翼地道:“汶儿,娘给你请个大夫来瞧瞧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不行,不,”萧汶紧紧抓着酒壶,口齿不清地道:“不能叫,爹会、会知道的……娘,他知道会打死我的……”   他终于平静了,打了一个酒嗝,脸颊慢慢浮现红晕,半睁着眼睛,对宁王妃道:“我就只是想喝酒而已,不是……不是什么病……不要和爹说。”   宁王妃十分宠溺这个独子,闻言便只好道:“好好,不说,只是你这酒,到底还是要少喝一点,着实伤身体啊。”   萧汶含糊应了,在宁王妃的搀扶下,慢慢爬起身,走到榻边,躺了下去,他像是有些热了,把衣襟都扯开了,闭着眼道:“娘,我歇会儿,你带人都下去吧。”   宁王妃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叮嘱道:“那你好好休息,娘一会儿再来看你。”   她说完,便带着下人都出去了,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萧汶举起酒壶摇了摇,张开嘴,把最后一滴酒接住了,然后松开手,酒壶跌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声音。   外间传来婢女轻声询问,萧汶闭着眼,道:“进来。”   不多时,婢女进来了,小心翼翼地靠近:“世子有何吩咐?”   萧汶猛地一把拉住她,不顾她的惶恐惊叫,翻身将其压在了身下……   ……   新丰酒铺。   天色已经擦了黑,酒铺的伙计正在点灯笼,却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过来,他连忙陪着笑招呼道:“客人想买什么——”   酒字未说出口,他就被人扯住了衣襟,一个锦衣公子冷冷地道:“你们店掌柜呢?叫他出来说话!”   伙计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肝胆欲裂,两股战战,正在这时,一个女子声音从里头传来:“既是要见我,何必为难我家的伙计?”   萧汶闻声转头望去,正见着一道颇为熟悉的身影从那帘子后出来,竟然是被贬为庶民的刘嫚,她如今仍旧穿着红衣,发髻以金钗高挽,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从容不迫地看过来。   萧汶紧盯着她:“是你?”   作者有话说:   我居然通宵了_(:з」∠)_ 第一百三十一章   “是你?”   萧汶的神情逐渐沉了下去, 刘嫚却仿佛没有看见似的,退开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微笑道:“世子请入内说话。”   萧汶没动,他打量着对方, 语气讥嘲:“你如今虽然没了县主之位,和从前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怎么会?”刘嫚表情不变, 依旧笑着道:“我如今只是庶民一个, 世子天潢贵胄,只需要一根指头就能碾死我, 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闻言, 萧汶冷笑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刘嫚姿态谦卑地道:“我已到了如此地步,世子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她说着, 略略侧开身子, 萧汶紧紧盯着她, 许久后,才举步入了内室,其他人都留在外面等候,唯有刘嫚一人跟了进去,然而下一刻, 她就被一只手用力扼住了脖子, 重重掼在墙上,萧汶低下头,声音沉沉道:“黎素晚人呢?”   刘嫚挣扎了一下,见挣不脱, 也不再白费功夫, 只是看着萧汶, 笑道:“看不出来,世子竟然对她用情至此——”   “少废话!”   萧汶粗暴地打断了她,表情有些阴鸷,道:“那贱人是你安排的吧?石冻春里到底放了什么东西?!”   他说着,手指收紧,刘嫚逐渐觉得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她有些吃力地道:“只是一些滋补……”   “还想骗我?”萧汶咬牙切齿,目眦欲裂:“你是真的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见此情状,刘嫚立即道:“五石散!”   萧汶手上的动作一顿,刘嫚的脸已憋得通红,快速答道:“是前朝已失传的五石散,世子学识渊博,想必知道它的用处吧?而且世子也误会了,当初是黎素晚为了取悦您,私下问我要了一些药,那时我只以为是拿给她那个表哥吃的,若是早知她敢对您下手,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给她药。”   过了许久,萧汶才松开手,新鲜的空气霎时间涌入肺腑,刘嫚当即剧烈地咳嗽起来,萧汶的表情依旧阴恻恻的,紧盯着她,道:“那贱人呢?”   刘嫚咳了好一阵,才答道:“不知,我与她的交情平平,如何知道她的下落?”   萧汶怒极,一挥手,将旁边桌上的杯盏茶壶都拂落在地,霎时间碎瓷飞溅,刘嫚却只是很平静地看了一眼,道:“其实世子也不必担心,五石散不是什么毒药,听说原是古代神仙服用的,况且它亦有诸多好处,世子不是已经见识过了么?”   萧汶看向她:“哦?既然这么好,那你自己为何不用?”   刘嫚却是笑了笑,道:“我手中所得的五石散亦十分有限,倘若我服用了,世子再想要,又该怎么办呢?”   ……   萧晏下了值,乘车回太子府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他借着马车里的灯烛,翻看徐听风递来的册子,剑眉皱起,道:“萧汶去见了她,他们说了些什么?”   徐听风的声音从帘外传来:“他们二人是在内室交谈,无从得知,只是世子去的时候,神态十分不好,似乎是因为那个新丰酒铺的酒有问题,口口声声说要见他们的店掌柜。”   萧晏合上册子,沉吟道:“若只是酒有问题,何必他亲自去?这般大张旗鼓,难道宁王府竟连个跑腿的下人都没有么?”   “属下也觉得有些蹊跷,后来刘嫚出现,他们二人便入了内室,属下不方便接近,担心露了端倪。”   萧晏又问:“没有别的了?”   徐听风顿了片刻,似乎在思索,道:“后来没多久,大概一刻钟的样子,世子就出来了,临走的时候,刘嫚还送了他几坛酒。”   “什么酒?”   “石冻春。”   萧晏想了想,道:“你明日派人去宁王府打探一下此事,小心些,不要惊动了他们。”   “是。”   说话间,太子府已经到了,但萧晏却没有下车,只是吩咐道:“先去一趟公主府。”   他想把这件事和黎枝枝商量商量,萧晏已经好几天没见着她了,心中颇有些挂念,从前想去公主府的时候,还有阿央作幌子,如今阿央人在皇宫,他若再去得勤快,难免叫长公主看出什么来。   故而萧晏一直忍着,掐指一算,距离上次见到黎枝枝,已经过去整整四日了。   四天时间去一次,长公主应该不会起疑吧?   等马车到了公主府门口,萧晏却头一次被门房拦在了外头,他皱起剑眉,道:“孤来拜访长公主,也要通传?”   但见他表情不佳,似有怒意,那门房吓得腿肚子都有点抽筋,但还是勉强陪着笑道:“回殿下,这是公主的吩咐,还请您稍待片刻。”   萧晏心中微跳,按捺住情绪,道:“去吧。”   那门房如蒙大赦,一溜烟去里头禀报了,不多时出来,点头哈腰地道:“太子殿下快请。”   下人把萧晏引到了花厅,长公主正在喝茶,见了他进来,只抬了抬眼皮子,道:“来了?坐罢。”   萧晏同她打过招呼,这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目光下意识往四周扫了一眼,忽听长公主道:“看什么呢?”   她拈着杯盖,似笑非笑道:“我这府里头,你来了没有一千回,也有八百,来来去去都是那么几个婢女,你若是瞧中了谁,只管和姑姑说,便给了你也无妨。”   “姑姑说笑了,”萧晏立即解释道:“侄儿没有这个意思。”   长公主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道:“说罢,这么晚还过来,有什么事情?”   恰在这时,下人送了茶上来,萧晏接了,一摸,竟然是冷的,他定睛一看,茶叶子浮在清水里,还没泡开,不免有些疑惑地道:“姑姑,这茶……”   “我今天火气大,就爱喝冷茶,”长公主把茶盏放下,慢悠悠道:“不然怕烫到嘴。”   萧晏:……   太子殿下有些莫名,长公主这一番姿态,明显是在冲他撒火,可他自问今天没做什么事,难不成真叫他姑姑看出来了?   正在萧晏沉思的时候,长公主已经摒退了左右,花厅内只余下他们二人,方才道:“小五,我再问你一遍,你喜欢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萧晏的动作顿住,转头看向她,长公主柳眉蹙起,道:“能不能告诉姑姑?”   萧晏一时沉默,没有回答,见他这般反应,长公主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最令她担忧的事情发生了,一直以来的隐隐猜测,如今彻底成了事实,长公主有些失望地道:“你不是和我说过,你不喜欢她吗?”   萧晏轻轻放下茶杯,低声道:“姑姑,对不住。”   听了这话,长公主忍不住闭了闭眼,伸手按住隐痛的眉心,过了一会儿,才似叹息着道:“你……你怎能如此?”   萧晏心中也有些不好受,因母妃早逝的缘故,他自幼便受长公主的照拂,姑侄感情深厚,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意看她露出这般神情。   可事已至此,萧晏只能歉然道:“姑姑,是我的错,不该骗您。”   长公主摆了摆手,无奈道:“罢了。”   见她如此,萧晏便问道:“姑姑是因为我是太子,所以才不同意吗?”   长公主看他一眼,没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萧晏闷声道:“我可以不做太子。”   闻言,长公主惊讶地挑起眉,哭笑不得地道:“你在说什么傻话?”   萧晏却正色道:“姑姑,我是认真的,枝枝她向来最敬仰您,您若是不答应,她一定不会同意的。”   长公主听了,半晌不语,才道:“你说的这些都放在一边,我只问你一句,枝枝她……喜欢你吗?”   萧晏忽然就闭了嘴。   长公主吃惊地看着自己的侄子,道:“说了半天,原来你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啊?”   作者有话说:   恋爱脑男主:为了和枝枝在一起,我可以不做太子。   殚精竭虑的景明帝反遭背刺:你小子……   吸氧.jpg   掐人中.jpg 第一百三十二章   “石冻春?”   黎枝枝细细地翻看着小册子, 微微蹙起秀眉,道:“未曾听说过宁王世子有嗜酒的癖好。”   她说完,看向萧晏, 总觉得他的情绪有些不对,不禁问道:“太子哥哥, 你怎么了?”   萧晏似恍然回过神来,道:“无事。”   他想起长公主之前说过的话, 只要枝枝愿意, 她真心喜欢了你,我再不会反对, 否则, 你就离她远远的,不许欺负她。   黎枝枝丝毫不觉, 又看了他一眼, 神色透着几分疑惑, 但最后也没看出什么来,低头继续去翻那小册子,随手翻到一页,她念道:“景明二十一年夏,七月初五日, 闻七公主言, 甚是想念主子,昭华郡主亦想念……”   黎枝枝的表情变得古怪,抬起头看萧晏,指着册子问道:“这是什么?”   萧晏心中暗道失策, 轻咳一声, 故作不知, 只道:“是什么?让我看看。”   他说着,接了册子过去,囫囵翻了几页,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记事,剑眉皱起,道:“徐听风写这些东西做什么?”   “你不知道?”黎枝枝眼神不信,狐疑道:“他是你的属下,没有你的吩咐,他敢写这些?”   “兴许是他的记性太差的缘故,”萧晏道:“这册子是他平日里禀事所用的。”   这么一说,黎枝枝确实想起来,当初徐听风往册子上记事的时候,说过这话,既然这东西是人家办差所用,她也不好多看,便将册子递回给萧晏,道:“平日里瞧他办事靠谱,脑子又活络,却没想到记性这样差。”   萧晏心中松了一口气,将册子收起来,倘若黎枝枝再翻几页,就会发现那册子上记的全部都是她的事情,包括去哪里吃了饭,和谁说过话,哪天吹风打了几个喷嚏,事无巨细,皆记录在册。   又说回刘嫚和萧汶,黎枝枝思索片刻,道:“我还是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不如派人去宁王府打听一番?”   萧晏道:“我已安排了,明日等徐听风派人去打探消息,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他说着,又微微皱眉,道:“哪怕是被贬为庶民了,此女依然不肯安分。”   黎枝枝冷笑一声:“她想要我死,正如我想要她死一样。”   萧晏的眉头皱得更紧,他觉得这话里似乎有别的深意,却又不可捉摸,便道:“我不会让她得逞的。”   天色不早,哪怕萧晏心中不情愿,也该告辞,离开了公主府,马车才行驶到一半,徐听风忽然往后看了一眼,低声禀道:“殿下,有人在跟踪咱们。”   片刻后,车里传来萧晏的声音:“抓住他。”   “是。”   马车的速度骤然加快了,眼看就要消失在长街尽头,不远处的人也有些着急,轻喝一声,马蹄踢踏,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等转过街角,他蓦地勒停了马,只见那辆马车正停在路中间,安安静静的,像是在等候着谁。   “裴言川?”   暗处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透着疑惑,马上的人立即转过头,循声望去,却见那夜色中走出来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正是太子萧晏。   被抓了个正着,裴言川也有些郁闷,翻身从马上下来,拱了拱手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萧晏皱着眉,借着微亮的月色打量他,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此处?”   裴言川面上露出嬉笑,道:“在府里闷得慌,出来跑跑马。”   萧晏点点头:“从朱雀街跑到长安街来了,你这马跑得倒还挺远。”   裴言川:……   “若无别事,我先回府了,你继续跑马罢。”   “太子殿下,”裴言川忽然攥紧了马缰,抬起眼直视他,道:“殿下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空气一下变得安静起来,远处不知哪里传来声声虫鸣,聒噪不已,萧晏沉默着与他对视,彼此谁也未曾退让,片刻后,他才道:“你如今这么问,不是已经知道了?”   少年攥着马缰的手背都现出青筋,下颔微微绷起,质问道:“是何时的事情?”   萧晏负着手,想了一下,才道:“总之,不是在你向我说喜欢她的时候。”   相比起裴言川的愤怒,他的语气很平静,道:“当初我替你向她送礼,是真心愿意帮你的,并没有存别的心思,更遑论戏耍你,后来我喜欢她,也是真心喜欢的,这二者并不冲突,裴言川,我从来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反问道:“还是说,喜欢也要分个先来后到,你先喜欢了她,就不许别人再喜欢?世上岂有这样的道理?”   一句接一句,裴言川一时间无法反驳,喉头梗住,辩解道:“我不是……”   “你大可以继续喜欢她,就如苏清商一样,”萧晏注视着他,不疾不徐地道:“只要她还未成亲,你就可以去争取,我绝不会阻拦你。”   他这般磊落宽宏,倒叫裴言川无话可说了,最后闷声道:“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那就好,”萧晏点点头,又道:“看在你我曾是朋友的份上,我倒是可以给你透露一些事情。”   裴言川神色有些沮丧,没什么兴致地道:“什么?”   “是关于枝枝的,就连苏清商也不知情。”   裴言川瞬间就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紧盯着他:“什么事情?”   萧晏卖了关子,这才慢条斯理地道:“枝枝曾经跟我说过,她喜欢家世好,模样好的人,还要有官身,至少得是朝廷二品大员。”   裴言川登时就傻眼了:“二品?!”   “二品确实有些难了,”萧晏点点头,又安慰他道:“不过没关系,苏清商现在也做不到。”   裴言川:……   萧晏看着少年骑马离去的背影,颇有些垂头丧气,仿佛备受打击,想来裴言川大概要几天睡不着觉了。   ……   却说徐听风派人去打听宁王府的消息,很快就有了结果,世子萧汶近来突然十分好酒,时常喝得酩酊大醉,醉后性情也变得暴戾许多,还打伤了好几个下人。   “就只是喝醉了酒?”   黎枝枝有些不信,一个人怎么会突然之间迷恋上某样东西,况且萧汶又不是从没喝过酒,他堂堂世子……   黎枝枝忽然道:“石冻春。”   她看着萧晏,道:“是不是那酒不同寻常?”   萧晏沉吟片刻,道:“石冻春虽是好酒,却也不至于如此。”   一旁的徐听风开口道:“属下也让人从那个酒铺里买过石冻春,喝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黎枝枝蹙起眉,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们猜错了?”   萧晏却沉吟片刻:“兴许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   萧晏望着她,徐徐道:“我们买的石冻春和萧汶带走的那几坛不一样。”   新丰酒铺就开在东市,生意不算热闹,黎枝枝与萧晏坐在茶楼窗边,低头往下看去,店伙计坐在门边嗑瓜子儿,偶尔有客人来,便招呼一下,看起来也懒洋洋的。   黎枝枝轻声问道:“萧嫚今天不在酒铺吧?”   她像是担心被人听见似的,压低了声音,微微侧着身子,一小缕鬓发落下来,被风吹得飘飘忽忽,看起来十分柔软,让人很想捉住,放在掌心细细把玩一番。   “不必担心,”萧晏也低声道:“徐听风说过,她平日很少来这酒铺。”   黎枝枝颔首,分析道:“所以她昨天突然出现,没多久萧汶就过来了,着实可疑。”   才说完,她便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什么轻轻拨了一下,黎枝枝下意识转头,正好看见萧晏在玩她那一缕鬓发,都已经绕在指尖了,缠成细细的一道。   但见她发现了,萧晏的动作一顿,立即松开了手,那一缕发丝又重新飘了起来,只是打着几个调皮的卷儿。   黎枝枝:……   大概是发觉有些不对,萧晏又伸手替她捋了捋,还是没能恢复如常,他便索性把那一缕头发别在她的耳后,指尖轻轻触到黎枝枝的耳廓,泛着微微的凉意。   很快,那凉意又变得烫了起来。   这动作未免有些过于亲昵了些,可萧晏实在做得太自然了,就仿佛只是顺手为之而已,让黎枝枝一时间不好说什么了,反倒是她显得奇怪,耳垂渐渐泛起一层薄红,像春日里的桃花,让人忍不住凝神观赏。   黎枝枝不敢转头,怕对上那一双熟悉的凤眸,便聚精会神地盯着楼下,直到酒铺前出现一道身影,是徐听风安排的人,那人走向铺子,酒铺伙计连忙站起身,陪着笑道:“客人要买什么酒?”   那人粗声粗气道:“主人吩咐我来买一坛石冻春。”   “好嘞!”   酒铺伙计领着他进了铺子,取了一个空的酒坛子,准备替他量酒,那客人忽然道:“主人说了,不要普通的石冻春。”   酒铺伙计愣了一下,这才细细地打量他,试探道:“敢问你家主人高姓大名?”   客人没好气地道:“自然是宁王世子,你不知道?”   听罢这话,酒铺伙计连忙放下酒坛,道:“客人稍等,小人去请示一下掌柜。”   他说完便入内间去了,不多时出来,身后跟了一个中年掌柜,那人陪着笑,道:“贵府不是昨日才取了两坛石冻春么?怎么今天又要?”   那客人不耐烦地道:“这我一个下人怎么会知道?我家主人说要,不如你去问问他?”   片刻后,茶楼里的黎枝枝坐直了身子,看着酒铺里出来的人,有些兴奋地小声道:“来了。”   萧晏应了一声,只看着她耳边那一缕柔软的鬓发,忽然又有些手痒了。   想摸一下。   作者有话说:   好耶,我是不是成功把作息调到白天了?(胡言乱语中…… 第一百三十三章   桌上放着两盏酒, 俱是以白瓷碗盛着,一者颜色轻浅,酒液泛着微黄, 这是普通的石冻春,而另一碗酒则是透着赤色, 看起来颇有些诡异。   这是萧汶买的石冻春。   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指蘸取了那赤色的酒液,老大夫放到口中尝了尝, 紧接着表情大变, 连忙吐了,又用茶水漱净口, 这才惊疑地道:“二位是从何处弄来这东西?”   黎枝枝面露好奇, 道:“大夫,这酒有什么不对吗?”   “岂止是不对?”老大夫神色凝重地道:“这里头掺了五石散!”   听闻此言, 其余人的表情也都齐齐变了, 黎枝枝当然知道五石散, 据闻此药在前朝盛行,颇受王公贵族追捧,当时靡然成风,因其丧命者不计其数,后来大衍初立, 太|祖皇帝便下旨命人烧毁了民间所有关于五石散的方子, 严令禁止百姓服用此药,违者一律斩首弃市,纵使如此,一开始也禁之不绝, 直到过了十数年, 五石散才终于销声匿迹。   老大夫惊疑不定地看着黎枝枝和萧晏, 道:“这可是禁药,被官府知道了是要杀头的,你们从何处弄来了此物?”   黎枝枝与萧晏对视了一眼,萧晏向老大夫解释道:“是有人送了我们这坛酒。”   “此人当真是害人不浅!”老大夫顿足大骂,显然是十分气愤,竭力劝阻道:“你们可万万不能喝啊,这五石散说起来天花乱坠,妙处无穷,可那都是骗人的,长期服用,轻者获病,重者丧命!”   说到这里,老大夫又苦口婆心道:“我看你们二位年纪轻轻,身强体健的,根本用不着此物,纵然是想闺房助兴,也千万要谨慎才是,用一些鹿茸虎鞭之类的药材进补,亦是大有裨益,还不会损伤身体。”   霎时间,黎枝枝的脸倏地红透了,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您误会了。”   那老大夫见她这般,只以为女孩子家脸皮薄,连忙道:“好好,是老朽误会了。”   话虽如此,他的语气神态却不是这样的,黎枝枝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百口莫辩,只觉得万分窘迫,最后一跺脚,用力瞪了萧晏一眼,转身走了。   萧晏亦是尴尬不已,正欲追上去,却被那老大夫拉住,细细嘱咐道:“老朽观郎君的面相,红润有光,并非体虚亏空之象,如若尊夫人不满意,必有缘由,郎君还是要正经求医,安内攘外,拔本塞源,方是上策,切不可走这些歪门邪道,用虎狼之药,损伤了根底可就追悔莫及了!”   他说着,又将一张纸笺塞到萧晏手中,道:“这是老朽祖上传下来的方子,滋阴壮阳,甚有奇效,用过的都说好,郎君可以一试。”   萧晏整个人一僵,却鬼使神差地把那方子抓在了手中。   旁边的徐听风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太子殿下,欲言又止。   ……   却说不到半日,刘嫚便得知了宁王府派人来取石冻春的消息,当即变了脸色,反手一巴掌甩在那掌柜的脸上,勃然大怒:“蠢货!你要害死我不成?!”   那掌柜一个中年人,劈脸挨了这一巴掌,只觉得屈辱万分,也有些气不顺,梗着脖子道:“东家,小人这也是遵照您的吩咐,宁王府派了人来,指名道姓要那石冻春,小人哪里敢耽搁?”   刘嫚柳眉倒竖,怒道:“你不知道来问我?萧汶昨日才拿走两坛酒,他就是当饭吃,也喝不了这么快!那人说他是宁王府的,你就信了,还把酒给他?你这蠢物,脑子是被狗吃了么?”   掌柜被骂得狗血淋头,窝火不已,他也只是个受雇做事的,又不是她刘嫚的家奴,以前她是个县主,也就忍了,宰相门人三品官,如今她也不是县主了,还把自己当一碟子菜呢?!   那掌柜拿点月钱还要受这鸟气,当即不想干了,反唇相讥道:“若是每一笔生意都要过问东家您,您不如干脆自个儿在铺子里坐着得了,要小人这泥糊的菩萨做什么?”   刘嫚没想到他竟敢忤逆自己,气得浑身都发抖,掌柜也知道这差使保不住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从前您是个县主,皇帝陛下的侄女儿,我忍七分,敬您三分,如今我是三分都不想忍了!这掌柜您爱雇谁,就雇谁去!”   “好,好!”刘嫚怒极反笑,指着门口道:“你给我滚!马上滚!”   那人却不走,道:“劳烦您先把月钱给我结了,一共五百两白银,若不然,我就把您这铺子里卖五石散的事情宣扬出去。”   刘嫚一张俏脸如凝冰霜,定定地看着他,冷笑道:“好,五百两就五百两,我花钱买你这张嘴。”   说着,便取了几封银子给他,那人喜笑颜开,连忙接了过去,放在手里掂了掂,刘嫚语气冷冷地道:“拿人钱财,□□,你可要记住今日的话,把嘴给我闭严实了。”   那人正急着拿银子放嘴里咬,喜不自禁,连连道:“是是,您放心,我一定——”   “砰——”   一声巨响,那人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他张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刘嫚,数道鲜血自他额上蜿蜒流下,他指着刘嫚似乎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身子晃了晃,往后仰倒下去,重重地跌落,白花花的银子纷纷砸下,发出雨点一般的闷响。   刘嫚把镇纸扔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人,道:“多谢你为我消灾了。”   说罢,便扬声唤人进来,依旧是那个青衣管事,他吓了一跳,有些慌张地道:“主子,您这是……”   “把他处理了,”刘嫚用帕子擦了擦手,抬起眼,道:“立刻派人去酒铺,把那些掺了五石散的石冻春都藏起来。”   “不,”她忽然改了口,道:“那些酒都不要了,倒入井里,一滴也不要留。”   说完,刘嫚从书架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匣子,里面放着两个瓷瓶,她只取出其中一个,将剩下的重新放好,吩咐道:“派人备车马,我要去一趟宁王府。”   才过了一个时辰,东市的新丰酒铺前就聚集了许多行人,正在议论纷纷:“这铺子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忽然来了这么多官差。”   另一个人道:“说是他们家卖的酒有问题,吃坏了人,报官要抓他们掌柜呢。”   “怎会如此?我昨日才从这里买了一壶花雕酒。”   “我也是,不会真有什么问题吧?”   “快回去扔了。”   徐听风和一名官差从酒铺里出来,在门口那瑟瑟发抖的店伙计面前停下,官差问道:“你们掌柜呢?”   那伙计吓得快要尿裤子了,哆嗦着答道:“不、不知道啊,官爷,在您们来之前,我们掌柜就走了,只吩咐让小人看好铺子,不知去哪里了。”   徐听风皱起眉,没有说什么,回到一辆马车前,低声禀道:“主子,铺子里的石冻春都没有问题,不过属下在后院的井口发现了一些酒渍,酒味很浓。”   “酒已经被倒了,”黎枝枝看了萧晏一眼,秀眉微蹙,道:“刘嫚大概是猜到我们在盯着她了。”   萧晏轻轻摩挲着腕间的檀木佛珠,面露沉思,片刻之后,道:“无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她是酒铺东家,不管这铺子里有没有搜出五石散,她都要去官府走一遭,之后如何,就再由不得她了。”   黎枝枝一手托着粉腮,斜睨他,眼波柔亮如水,道:“无凭无据的,这恐怕不合规矩罢?太子殿下如今又在刑部任职,难道不怕遭人弹劾?”   萧晏被她那一眼瞥得心中微跳,轻咳一声,正想说点什么,马车忽然动了,整辆车剧烈晃了一下,黎枝枝猝不及防间,惊呼一声,往后仰倒去,萧晏一惊,立即伸手将她拉住,自己反而一头磕在了车壁上,发出咚的闷响,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生生忍住,方才没有痛嘶出声。   等黎枝枝回过神的时候,自己正趴在萧晏的胸口,入目是雪白的衣襟,她连忙爬起来,低头询问道:“你没事吧?”   话才问出口,她便撞入了那双熟悉的凤眸中,大概是实在有些痛,萧晏的剑眉微微皱起,如同隐忍,眸中亦浮现几分微红,让黎枝枝想起作画时,被清水晕开的丹砂,湿润润的。   她最喜那个颜色,故而时常用它画梅花,各种各样的,容妃还取笑她,喜梅成痴。   黎枝枝惊奇地发现,她平日里调的那些深红浅红,都不如此时萧晏眸中的那一点,她怔怔地看了半晌,如同痴了一般,忽然伸出手去,指尖轻轻触过他薄薄的眼皮,再到漆黑的睫毛。   萧晏看着她的动作,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感受着那轻柔的触碰,像是等待着一只蝴蝶憩息停留,甚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生怕将它惊走了。   “太子哥哥。”   黎枝枝忽然问他:“你哭过吗?”   萧晏:?   “自然,”他不解地看着上方的少女,道:“为何这么问?”   黎枝枝有些兴奋,道:“你能哭一哭吗?”   她实在喜欢极了那一抹微红,亦或是,她喜欢那双素来冷漠傲然的凤眸里,泛起这温柔的红。   黎枝枝的神色十分认真,道:“太子哥哥,我觉得你哭起来时还挺好看的。”   萧晏:……   他忽然一个用力,翻身把黎枝枝压下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底的浅红尚未褪去,只微微眯起眼,轻声问道:“我哭起来好看?有多好看?”   “是你心里喜欢的那种好看吗?”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这一章写得很慢,搓搓手……   我以为我的作息调回来了,然后一觉睡到下午五点,栓Q   本来还想今天在12点之前更新,但是失败了。_(:з」∠)_   不过还是祝大家元旦快乐!2023健健康康,顺便暴富。   本章所有留言都发红包吧,算是福利。   然后宣传一下我的预收,下本写这个,有兴趣的可以收藏一下   有病女主X有病男主 冷漠薄情X黑化疯狗   《我见卿卿多有病》   姜稚是大梁国启元帝唯一的女儿,在十二岁生辰那年,父皇拉着她的手问:想让谁做你的弟弟?   姜稚在十数名男孩希冀的目光中,点了最靠边的那个:就他吧。   那小孩穿着不合身的锦衣,又瘦又矮,垂着头站在人群里,像一只落魄的小狗。   姜稚给他起了个名字,姜卿。   姜稚哪里都好,却天生寡情薄幸,心冷如刀,从未将情爱放在眼中,纵使如此,裙下之臣依然前赴后继,趋之若鹜,姜稚也不委屈自己,只在其中挑些好看的,合心意的,以作消遣。   姜卿见她身边总是换人,忍不住问:从前那个呢?   姜稚漫不经心道:不够有趣,太呆。   姜卿:那个新探花呢?   姜稚:不够识趣,爱醋。   姜卿:那相府公子?   姜稚笑了:脏男人,不要提他。   她摸了摸姜卿的头,笑盈盈地教育道:阿卿,男人就该从一而终。   姜卿受宠若惊,手足无措,他深知自己不够有趣,也不够识趣,唯一能保证的,只有从一而终罢了,可姜稚却看不上。   后来姜卿登基,姜稚出宫辟府那一日,少年天子紧紧拉着她的手,俊美的眉眼中满是依赖和不舍:姐姐日后要多回宫看我。   姜稚满口答应,很快就招了驸马,俊童美婢,好不快活,可没等快活几天,她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姜稚又重生在一个叫怜雪的婢女身上,她和这个婢女模样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只除了手腕处的三点朱砂痣。   长公主薨逝,举国皆丧,天子更是七日不朝,只召了几个方士道人在宫中作法,为长公主超度,众人皆叹其姐弟情深。   谁也不知道,玉殿中寒冰堆砌,姜卿拥着怀中人冰冷的身体,珍惜而虔诚地轻吻她的额头:我等得太久了,姐姐几时回来看我?   直到被压在榻上,姜稚才知道姜卿对自己的心思,她吃惊地挑眉:知道我当初为你起这个名字的用意么?卿者,臣也,你在以下犯上。   姜卿轻吻她的耳垂,毫不在意道:做臣子没有用处,哪怕死了姐姐也不会看我一眼。   他在姜稚耳边,轻声笑道:要做就做姐姐的狗,听话的时候姐姐会摸摸我,觉得被冷落了就咬一口,姐姐还会踢我一脚,若有人觊觎姐姐,便将其咬死,嚼骨吞肉,方消心头之恨。 第一百三十四章   黎枝枝承认, 她起先确实是存了一点作弄萧晏的心思在里头,可当对方用那双泛着微红的凤目俯视着她时,她的心不可遏制地狂跳起来。   “喜欢看我哭?”   萧晏又问了一遍, 黎枝枝闭紧嘴巴,试图移开视线, 却被他先一步扣住了下颔,动弹不得, 黎枝枝有些羞恼了, 用力瞪他一眼:“放开我。”   萧晏如何肯如她的意?他怀着一腔情意,克制谨慎, 处处小心, 想要的也不过是这喜欢二字,如今骤然看见几分希望, 便再也忍不住, 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靠得实在太近了, 黎枝枝鼻端嗅到了淡淡的檀香气息,整个人几乎被笼罩在其中,这令她愈发不安,浑身略略紧绷起来,就在这时, 萧晏忽然低下头, 在她耳边轻轻道:“竟不知你有这样的癖好,不过无妨,我自然可以满足你,枝枝, 只要你告诉我……”   他的眼眸微垂, 注视着黎枝枝, 眸色深深,像是透着无数缱绻柔情,又仿佛藏了一簇暗火,炽热执着,不容许她回避,一字一顿道:“能允许我喜欢你吗?”   黎枝枝怔住,双眸倏地微张,紧接着,面上泛起薄红,如同春日里的桃花,她没想到萧晏竟会问出这句话,试图躲开对方的视线,可下巴却被扣住了,动弹不得。   情急之下,黎枝枝再也顾不得什么,张口就咬住了萧晏的指头,死死用力,而萧晏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只专注地看着她,耐心地等待着回应。   直到黎枝枝的舌尖尝到了些微的血腥气,她才猝然松了口,别过头去,然而这般动作,便露出了那小巧精致的耳垂,透着可爱诱人的红,像初夏的樱桃颗。   萧晏的眼神微深,忍不住伸出手想去碰一碰,谁知这时,袖中有个什么东西滑出来,正好落在黎枝枝面前,她定睛一看,那是一张纸笺,上面还写了不少墨字,便下意识拣起来。   是那个老大夫写的方子!   萧晏表情一变,立即去抢,然而只这么短短片刻的功夫,黎枝枝已经把那上面的字都看完了,一双明眸微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语气似惊似疑:“你……”   萧晏立即补救道:“你听我解释。”   黎枝枝哪肯听?她光看那方子上的药名,便已经羞得满面通红,大叫一声:“你闭嘴!”   然后手一挥,用力把那张方子拍在萧晏的脸上,不等其反应过来,便将他推到一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掀起车帘下去了。   萧晏再次被撞到了头,忍不住以手扶额,痛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又想起方才的情景,不禁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下误会好像大了。   该如何补救?   ……   宁王府。   天色已经擦了黑,屋里上了灯烛,萧汶正倚在榻上,手里举着一个玉色小瓷瓶端详,一条雪白纤细的胳膊绕在他的脖子上,女子娇嗔道:“世子,您在看什么呢?一个小瓶子有什么好瞧的?”   萧汶笑了,神情透着一股子懒散,神秘地道:“这可是好东西。”   侍妾好奇道:“是什么好东西?”   萧汶正欲回答,外面却有一个婢女进来,垂首躬身道:“世子,王爷回来了,请您过去一趟。”   萧汶面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沉声道:“这老东西,一天到晚盯着我……”   话虽如此,他还是起了身,婢女立即服侍他穿戴衣衫,萧汶不经意转头,正好看见他的侍妾拿着那个玉色小瓷瓶打量,他当即变了脸色,喝道:“放下!”   侍妾冷不丁吓了一跳,手一松,那小瓶子就掉了下去,在榻上滚了一圈,萧汶眼疾手快,立即捞了过来,满面紧张地检查了半天,这才舒了一口气,劈手就给那侍妾一耳光,语气暴戾:“贱人,谁许你拿的?!”   那侍妾平日里还算得宠,挨了这一记巴掌,整个人都呆住了,紧接着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萧汶却半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反而凶恶地瞪着她:“再有下次,我就剁了你这只手拿去喂狗!”   那侍妾被吓得也不敢哭了,只一味点头,萧汶却懒得再看她,只小心把那瓷瓶收起来,这才去了前厅。   宁王刚刚下值回来,正在和王妃说话,见了萧汶来,打量他几眼,眉头皱起,呵斥道:“你如今真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连个衣裳都穿不整齐,成何体统?!”   却原来是萧汶刚刚才服了五石散,这一路走来,不免觉得有些燥热,便把衣襟扯开了,半袒着胸膛,听得父亲呵斥,他也只是懒洋洋地合了衣襟,在椅子上坐下来,打了一个呵欠,道:“爹找孩儿有什么事?”   他这般不以为意的态度,令宁王大为皱眉,宁王妃见状,急忙解释道:“汶儿大概是才睡醒,还没缓过神呢,王爷别和他置气。”   谁知宁王更怒了,脸色阴沉地骂道:“大白天的他睡什么觉?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只知道吃喝玩乐,倒似乎比我还累了,我从前是怎么教你的?”   萧汶不耐烦地道:“我一个闲散世子,能有什么正事啊?您要是真想让我出息,就赶紧去抢那把椅子,忍了这么多年,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到底没见您成事,皇爷爷宁可让萧晏那个废物做太子,也没看您一眼,您还来教我?”   这话一出,宁王和宁王妃俱是变了脸色,只不过一个是怒,一个是慌,宁王妃吓得肝胆欲裂,扑过来捂萧汶的嘴:“可不敢胡说啊汶儿!你真是糊涂了!”   宁王则是勃然大怒,抓起手里的茶盏劈头盖脸砸向儿子,瓷器碎裂,滚烫的茶水浇了萧汶一头一脸,他吃痛大叫,神智似乎终于清醒了许多,颤颤地伸手去摸额头,赫然是一手鲜血。   宁王暴跳如雷,命人取来马鞭,把萧汶狠狠打了一顿,宁王妃死死护着儿子,也挨了不少鞭子,宁王双目通红,骂她道:“这都是你惯出来的,不如今日就打死他了事,以绝后患。”   宁王妃哭哭啼啼地求情,宁王不为所动,只站在那儿思索,表情显得愈发阴鸷,萧汶终于有些怕了,他服五石散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飘飘然,快活似神仙,不知天高地厚,如今清醒了,觑着宁王的脸色,萧汶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爹那神情,像是真的在考虑弄死他。   宁王到底没这么做,禁了萧汶的足,又下令不许再给他喝酒,便离开了,宁王妃看着儿子,又是气又是心疼,教训道:“你爹说得对,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喝酒了,怎么敢说出那种话?若是传到别人耳中,咱们一大家子可就没活路了!”   萧汶摸了摸怀里的瓷瓶,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孩儿知道了。”   ……   自入了秋后,天气便一日凉过一日,尤其是夜晚,寒露如霜,也不见了月亮,想来明日大概是个阴雨天气,等下起雨来,再用不了多久便是深秋了。   黎枝枝回府后,长公主派人把她叫过去,笑眯眯地道:“我让人给你新作了秋衣,快试一试。”   婢女服侍着黎枝枝试新衣,长公主在旁边喝茶,一边打量着女儿,口中状似无意地笑问道:“今日和小五出去玩了?”   黎枝枝正在低头整理袖口,闻言顿了顿,才轻轻应了一声,长公主仔细观察她的表情,道:“好不好玩?”   黎枝枝垂着眼,睫羽飞快地颤了颤,含糊道:“好玩……”   “哦,”长公主微微颔首,面上浮现几分若有所思之色,到底没细问下去,又笑吟吟地指挥婢女道:“把那一套银红色滚边的给枝枝试一试。”   那竟是一套骑装,长公主打量片刻,颇有些满意,道:“过一阵子宫里就要举行秋猎了,我特意命人给你做的这套衣裳,确实好看。”   闻言,黎枝枝有些意外,道:“秋猎?是像上次黔山猎场那样么?”   “不是,”长公主招手让她过去坐下,又接过轻罗递来的果盘,推到她面前,解释道:“秋猎是宫里惯例了,每年一次,猎场离这里也颇远,在清凉山,那边还有行宫,要猎上整整三天。”   她端详黎枝枝,笑道:“等过几天,我命人给你挑一匹好马,再造一把弓,教你射箭,这次一定做足准备,让你玩个尽兴。”   黎枝枝欣然答允,两人正说着话,忽闻有人前来拜访黎枝枝,长公主纳罕道:“这么晚了,谁还会来?”   下人答道:“是杨家的杨小公子。”   黎枝枝十分意外:“慎哥哥?”   不多时,下人便领着杨慎进来了,他见长公主也在,神态有些拘谨起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等长公主赐座了,他这才在旁边坐下,只是也不敢太近了,唯恐失了礼数。   长公主心细,见他这般反应,知道自己不方便在场,寒暄几句,便起了个由头先走了,黎枝枝这才问杨慎的来意:“这么晚了,慎哥哥有什么事么?”   杨慎踌躇片刻,似有些难以启齿,黎枝枝心中了悟:“是因为棠语?”   “嗯,”杨慎点点头,闷声道:“姐姐走的时候,说若是遇到什么事情,可以问问郡主的主意,我这才冒昧前来叨扰,还望郡主不要见怪。”   黎枝枝失笑,故意道:“你来得正好,我还欠了珺姐姐的人情,心里一直惦记着呢。”   闻言,杨慎的神情果然松快了许多,道:“阿语……苏姑娘,她最近有些奇怪,总是不肯见我,每每我递了帖子,都被退回来了,我担心她遇到什么事情。”   黎枝枝明白了,道:“你想让我去帮忙打听?”   “是,”杨慎皱着眉道:“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毫无征兆的,她便这般了,只言片语的解释都没有,我实在放心不下。”   说到这里,他微微抿起唇,道:“若是……若是她厌了我,我自会离得远远的,再不打扰她。”   话虽如此,黎枝枝却看得出来,他的表情里藏着失落,顿时也有些不忍心,道:“既如此,我过几日便去拜访她,帮你问一问。”   杨慎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多谢郡主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   晚点还有一更,老规矩哈 第一百三十五章   次日一早, 天上果然就下起了绵绵细雨,海棠出门时,冷风吹得她猛然打了一个哆嗦, 又立即退了回去,替黎枝枝找出一件厚的玉红色袄子来, 道:“主子,您今日就穿这个吧?”   鲜艳的颜色衬得黎枝枝眉目愈发精致漂亮, 肤色如雪, 倒仿佛是玉雕的人一般了,正在这时, 玉兰探头进来, 道:“主子,车马已套好了。”   “走吧。”   因着答应了杨慎的事情, 黎枝枝便准备今日去苏府拜访苏棠语, 探一探究竟, 两人自明园相识,相交亦有数月,黎枝枝自认还算了解对方,苏棠语大抵是有几分喜欢杨慎的,没道理会忽然翻脸, 冷漠相待。   上次在会仙楼时, 看苏府的哥哥姐姐们对杨慎十二分热情,杨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杨慎的母亲是寿春公主,父亲虽然早逝, 可祖父曾官至太傅, 不说位高权重, 亦是清贵门第,与苏府又是世交,称得上门当户对了。   黎枝枝怀着满心的揣测,去拜访了苏府,下人将她引到花厅,苏府的主母亲自相迎,黎枝枝与她寒暄几句,便道明来意,说想见苏棠语。   闻言,苏夫人面露为难,道:“小女这几日得了伤寒,正在卧床休息,郡主千金贵体,担心给您过了病气。”   黎枝枝立即道:“我与棠语是朋友,她生了病,我不能不去探望。”   苏夫人十分感动,亲自引着她去见苏棠语,穿过后花园时,要路过一处花池,黎枝枝放慢了脚步,竭力让自己不去看那九曲桥下的水,将注意力放在了四周的风景上,却见那远处的湖边小亭里似乎坐了一个人,身形隐隐有些眼熟。   恰好苏夫人也注意到了,立即对下人道:“商儿怎么在那里?今天天冷,他身子那么差,当心病情加重,快去叫他回屋去。”   下人应声去了,黎枝枝问苏夫人道:“那位是二公子?”   “正是。”   黎枝枝想起苏棠语之前说过苏清商病了,原来竟一直病到现在,苏夫人解释道:“商儿自小体弱,每逢秋冬都会病上一阵子,都是老毛病了。”   说话间,她们穿过一道月亮门,很快就到了苏棠语的院子,屋里门窗紧闭,安静无声,苏夫人亲自叩门,轻声道:“阿语,阿语?”   不多时,门从里面打开了,苏棠语穿着一袭素衫站在那里,脸色苍白憔悴,双眼微红,看起来病恹恹的,苏夫人连忙道:“是郡主来看你了。”   黎枝枝有些吃惊地唤道:“棠语。”   苏棠语将她请进了室内,苏夫人还要交代什么,她却只是淡淡道:“娘,我想和枝枝单独说说话。”   苏夫人有些尴尬,又应道:“好好,那娘去命下人沏茶来,你们慢慢说。”   黎枝枝敏锐地察觉到这对母女之间的异样,一时间心中又默默揣测起来,等苏夫人走了,室内重又变得安静下来,黎枝枝蹙起眉,打量苏棠语,忧心道:“才几日不见,怎么就病了呢?”   苏棠语抬起眼看她,杏眸泛红,然后一把将她抱住了:“枝枝!”   哭腔哽咽,黎枝枝一惊,连忙回抱住她:“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么?”   不问还好,这一问,苏棠语便哭了起来,抽抽噎噎,黎枝枝哄了半天,她方才止了哭,哽咽道:“我不嫁人了,这辈子都不嫁人了。”   黎枝枝一头雾水,惊疑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又反应过来,道:“难道是你爹娘不同意你和杨慎……”   苏棠语摇摇头,小声哭道:“他们同意,可是……可是……”   她一边擦着泪,一边将事情原委道来,听了其中的缘由,黎枝枝一时间震惊不已,不知该说什么好,又是怒,又是不敢置信:“她们怎么能这样?”   事情还要从江紫萸说起,上次在会仙楼里,她出了那样的事情,名声已经是坏得不能再坏了,传得满城风雨,哪怕是街边小儿都知道她的名字,这样的情况,往后别说嫁什么高门了,就连普通人家都不愿意娶她。   反观苏棠语,虽然与宋凌云退过亲,但是杨慎对她有意,杨家是清贵门第,其兄去年升了四品,被调回京师做官,杨慎又做的一手好文章,乡试中了解元,一旦明年春闱高中,便是前途无量。   江家母女动了心思,江母去和苏夫人说,愿意让江紫萸给苏棠语做侍女,只求到时候苏棠语嫁入杨府时,把江紫萸也一齐带过去,做个侍妾。   起初听到这要求,苏家父母也是觉得荒谬,苏家的大哥更是大骂江母不要脸,如今苏棠语跟杨慎八字都还没一撇,她们倒是把算盘都打好了。   谁成想江母听后,一声不吭地回去,竟把她丈夫的牌位抱出来了,母女二人就坐在祠堂门口大哭大嚎,哭丈夫死得早,救了个白眼狼,又骂苏府人没有良心,好一番撒泼上吊。   苏棠语不堪折磨,当即病倒了,她不敢再同杨慎出去,杨慎上门来递帖子,也总是避而不见。   她红着眼眶,心灰意冷地道:“她们拿住了我爹娘的把柄,就想用上一辈子,江紫萸嫁不出去了,便想捆着我……”   说到这里,苏棠语恨声道:“她们休想得逞,哪怕我这辈子不嫁人了,我也不想让江紫萸如意!”   黎枝枝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单知道江紫萸不要脸,却没想到不要脸到了这个地步,心里甚至又有点厌烦起刘嫚来,要不是她弄死了宋凌云,哪里会有这一出?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匆匆促促的,十分慌乱,远远的还有人在叫喊着什么,苏棠语擦干了眼泪,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不多时,一个婢女进来,神色还有些惊慌,道:“二公子,是二公子在湖边亭,说要、要跳湖!”   “什么?!”   苏棠语和黎枝枝皆是震惊,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起身往外走,苏棠语一边飞快地赶路,一边问:“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奴婢也不知,”那婢女跑得气喘吁吁,道:“就、就是刚才,他、他不知怎么把表小姐捆起来了,就在湖边上,已经让人去叫江夫人了……”   苏棠语急切问道:“我娘呢?”   “夫人也去了!”   远远的,黎枝枝看到之前那个湖边亭里,站在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苏清商,湖边风大,他穿着一身铅白色的袍子,看起来有些单薄,不时用手虚虚握拳,掩着口,发出断断续续的咳嗽。   苏棠语揪心不已,大声唤道:“二哥哥!”   苏清商循声朝这边望过来一眼,清俊的面容较往日更加苍白,愈发衬得他修眉如墨,让人莫名想起那宣纸上的墨迹来,他的目光扫过苏棠语,然后落在黎枝枝身上,似乎怔了怔,然后向她露出一个微微的笑意来,一如初见时,初夏的日光映出了虹彩。   “黎姑娘,”他不紧不慢地道:“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二公子。”   苏清商想说什么,又重重咳嗽起来,苏棠语想上前,却被他摆手阻止了,黎枝枝这才发现,他身边还有一个人,是江紫萸,她闭着眼,犹在昏睡,身子被五花大绑着,倚靠在栏杆边,不省人事。   正在这时,苏夫人焦急的声音传来:“商儿,你在做什么?快回去!”   苏清商没听,他非但没听,反而在亭子里坐下来,好整以暇地问众人道:“姑母呢?”   不多时,一个妇人匆匆奔过来了,显然这位就是江夫人,待她看见亭子里的女儿,当即怒不可遏地道:“苏清商,你发什么病?你要对我女儿做什么?”   她一边咆哮着,大步朝湖边亭冲过去,苏清商也不着急,只轻轻咳嗽着,用脚踢了踢江紫萸,她大半个身子立即悬了空,头已经探出亭栏外了。   那江夫人吓了一跳,尖叫道:“你快住手!”   苏清商淡淡道:“姑母不要冲动,我身子不好,若是没个准头、咳咳咳……那就不好说了。”   他甚至还笑了笑。   江夫人果然不敢上前了,神色惊恐地催促道:“你快把她拉回来,快!紫萸!紫萸你醒醒!”   那边江紫萸大概是被风吹得狠了,终于悠悠醒转,起先还不知身在何处,等看见苏清商时,她当即吓得尖叫起来:“救命!娘!救命啊!”   “紫萸!”   在这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中,苏清商反而是最淡定的,语气平静地道:“不要吵。”   江夫人脸色煞白,竟比苏清商这个病人还要难看,她颤巍巍道:“你、你想怎么样?”   “倒也没什么,”苏清商轻轻咳嗽着,道:“只是想把我们苏家,和江家的账清算一下。”   “当初姑父是在这里,救了我一条命,他淹死了,”苏清商轻描淡写地道:“所以你们把这笔账记在了我们苏家头上,你们母女在府里住了这么多年,予取予求,要什么给什么,我的妹妹,一个正经的千金小姐,吃穿用度却不能比江紫萸好,一旦有不如意,便要哭闹,如今又打起她婚事的主意来了。”   他目光冰冷地盯着江紫萸,其中的厌恶令人心惊,苏棠语红着眼眶,喉头微哽,泣不成声。   苏夫人也落了泪,劝道:“商儿,你先回来……”   苏清商捂着嘴用力咳嗽几声,又盯着江夫人,继续道:“既然是姑父救了我的命,那这笔账应该由我一个人来还,一命抵一命,今天我从这里跳下去,淹死在湖里,你们江家就得立马从苏府滚出去。”   他的语气依然平静,却把其他人吓了个半死,苏夫人和苏棠语齐声叫道:“不要!”   “商儿,你别做傻事!”   “但是,”苏清商话锋一转,又看向江紫萸,道:“在这之前,你也应该把账还了才是。”   江紫萸已经吓得脸色青白,浑身抖如筛糠,涕泪交加地求道:“我错了,我错了,二表哥,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苏清商置若罔闻,径自说下去:“当初我会落水,是因为你说你的荷包掉进湖里了,让我替你捞起来,我落水后,你非但没有叫人,反而吓得躲起来了,姑父恰好路过,救了我一命。”   说到这里,他冷冷地盯着江紫萸那张惊恐的脸,缓缓站起身来,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做,却没能做到,诸多顾忌,反倒让你们愈发贪得无厌……”   黎枝枝心里忽然微微一跳,想起了当初在苏家庄子的时候,她教训江紫萸那一次,苏清商向她道谢,说:你做了在下一直没能做到的事情。   只听数声尖叫和着惊呼同时响起,苏清商一脚把江紫萸踢得飞了出去,扑通一声落入湖中,砸出巨大的水花,他甚至微微一笑,道:“也是该到你还债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之前有读者猜,苏清商不关心苏棠语,知道宋和鱼子酱的事情,还不告诉妹妹,其实不太对哈,苏清商没那么神,他只是本能地厌恶宋而已,就是一种直觉,毕竟同为男人嘛,但是苏棠语喜欢宋,他也没有做什么,这一点和枝枝不一样,因为多年患病,他确实是性格凉薄,但还没到冷漠的地步,所以他会被枝枝这种性格吸引。   第一次见枝枝,就是看到她为阿央出头,在教训江紫萸哦。 第一百三十六章   江紫萸被踹下水的时候, 江夫人腿一软,险些没跌在地上,连滚带爬往那边奔去:“紫萸, 我儿啊!”   她仗着夫君的死,挟着那一份恩情, 在苏府作威作福多年,自是没想到苏清商竟然真的敢把江紫萸踢下去, 当即吓得肝胆欲裂, 扑到亭子边,正好看见江紫萸在水里沉沉浮浮, 她被捆着手, 连挣扎都不能,只一晃眼, 就沉下去了。   江夫人哭着大叫道:“救人啊!你们快救人啊!紫萸!”   却有两个家丁把她拦住, 不许她上前, 江夫人破口大骂道:“苏清商你这个挨千刀的!你不得好死啊!”   苏清商却神色淡淡地道:“姑母放心,等她死了,我自然会跳下去了断性命,如此我们便算是两清了。”   他的语气平静无比,江夫人听得心底发寒, 浑身直打哆嗦, 她意识到苏清商是认真的,他是真的打算弄死江紫萸,自己再去死,这下她是半点都硬气不起来了, 哀哀道:“别、别这样, 姑母求你了, 姑母只有她这一个女儿,紫萸是我的命根子啊,你放过她这一次,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苏夫人和苏棠语等人也都呆住了,反应过来,连忙围上去帮着劝,苏清商却不为所动,江夫人且哭且骂,又在他面前跪下去苦求道:“你放过她,我们两清,两清了!我们这就离开苏府!”   “这可是姑母亲口说的。”   “是是是,”江夫人哭道:“好侄儿,你快救人,快让他们救人啊!”   苏清商这才吩咐下人去湖里,把江紫萸捞了起来,她喝了一肚子水,这会儿已经不省人事了,所幸还有游丝之气,总算没淹死,江夫人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整个人呆愣愣的,腿软得半天都爬不起来。   苏清商看着下人七手八脚把江紫萸抬走,有瑟瑟冷风吹来,他掩着口又重重咳嗽几声,苏棠语红着眼眶劝道:“二哥哥,你快回去歇着吧。”   苏清商却看向旁边的黎枝枝,微微一笑,道:“今日这般歇斯底里,一场闹剧,让黎姑娘见笑了。”   黎枝枝轻轻摇首,反而道:“二公子此举,正是大快人心。”   两人相视一笑,苏清商又咳了起来,苏棠语连忙替他抚背顺气,片刻后,他忽然问道:“上次说的那一幅画,姑娘看了么?”   黎枝枝这才想起来,称赞道:“不愧是二公子,那一幅月夜图十分精妙,我很喜欢。”   “那就好,”苏清商点点头,苍白清俊的面上露出一点淡淡笑意,道:“那幅图画得正是在下与姑娘初见时的情景。”   闻言,黎枝枝面露疑惑,道:“我们相识那一日,不是在白天么?”   苏清商似乎想说什么,出口又是一阵咳嗽,黎枝枝立即劝道:“天气冷了,二公子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免得加重病情。”   又体贴地提了告辞,苏清商便对苏棠语道:“你送一送黎姑娘。”   苏棠语颔首,亲自把黎枝枝送了出去,两人一路走,一边说话,黎枝枝故意道:“你知道我今日为何会突然来么?”   苏棠语一怔,摇首,黎枝枝笑道:“是杨小公子托付我的。”   闻言,苏棠语面露讶异之色,语气有些失落地道:“是我对不住他,想必在他看来,我是一个任性又反复无常的人吧。”   “这倒没有,杨公子只是担心你遇到什么事情,托我来打听打听,”黎枝枝顿了顿,又道:“他还说了,若是你厌烦他了,他便躲得远远的,免得让你困扰。”   苏棠语急急道:“我没这样想!”   “哦,”黎枝枝拖长了声音,停下步子,歪了头看着她,神色促狭道:“看来有人的好事将近了呢。”   苏棠语闹了一个大红脸,支吾道:“八字还没有一撇呢,说这些也太早了……”   嘴上这样说着,黎枝枝却看得出来她是开心的,那双杏眼里藏着几分羞涩和欢喜,十足的小女儿情态,一反之前病恹恹的模样,黎枝枝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说起来,”苏棠语忽然问她:“那你呢?”   黎枝枝不解:“我?”   苏棠语道:“你有喜欢的人了么?”   黎枝枝登时愣住,很奇怪的,在那一瞬间,她的脑中莫名就掠过一些琐碎的画面,譬如那月光下的玄衣,浓墨飞白,又譬如那泛着微红的凤眸……   苏棠语见她没立即答话,起初是讶异,尔后反应过来,面露恍然之色:“真的有了?”   黎枝枝下意识矢口否认:“没有。”   “骗人!”苏棠语兴奋不已,道:“我还不了解你么?你方才犹豫了。”   她兴致勃勃地追问:“是谁是谁?我认得么?”   黎枝枝索性捂住耳朵,摇头道:“没有没有。”   两人笑闹了起来,苏棠语脑中灵光一现,道:“不会是裴小公子吧?”   黎枝枝大为讶异,否认道:“不是。”   苏棠语心里松了一口气,杏眸一转,半是打趣半是试探地猜道:“难不成是我二哥哥?”   黎枝枝当即哭笑不得,道:“不要瞎说,没有。”   她否认得这般果断迅速,苏棠语颇有些失望,又不肯死心,临了把黎枝枝送到府门口,还在努力劝道:“我二哥哥人很好的,你若嫁给他,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岂不是更好?”   才说完,斜刺里忽然传来一个沉沉的声音:“什么更好?”   冷不丁把苏棠语吓了一跳,她与黎枝枝一同循声看去,只见那府门前的马车旁,不知何时倚了一个人,他穿着一袭玄色锦袍,身形修长,眉目生得俊美无俦,正是当今的太子殿下,不知为何,他的心情看起来似乎很差,神情疏冷,如笼寒霜,只这样扫过来一眼,便让人心生畏惧。   苏棠语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把自己往黎枝枝身边靠了靠,有些紧张地向他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苏棠语总觉得萧晏的目光十分不善,但是当他看向黎枝枝时,那种感觉又完全消弭了,变脸之快,令人称奇。   黎枝枝神色微讶,道:“太子哥哥怎么来了?”   “有些事情想同你说,”萧晏顿了顿,又看了苏棠语一眼,道:“我打扰到你了?”   这语气竟有些低声下气的意味,又有点像是拈酸呷醋,苏棠语心里打了一个突,旁边的黎枝枝秀眉微挑,忽然笑道:“是有点,我与棠语还有话要说呢。”   这话明显是故意的,苏棠语忍不住惊异地看了好友一眼,自她认识黎枝枝来,对方一向是个体贴温顺的好脾气,知情识趣,除非惹急了她,否则绝不会说出这种话,可看她表情,又不像是在和太子殿下置气……   苏棠语只觉得奇怪,那边黎枝枝又向她道过别,走向马车,然后停了下来,像是与萧晏对视了一眼,旁边的婢女正欲去打帘子,萧晏却先她一步,竟亲自将车帘掀了起来。   黎枝枝弯起眉眼,冲他笑了:“多谢太子哥哥。”   然后踩着脚凳,微微俯身,入了马车,萧晏紧随其后,也上了车,才一抬头,正好对上了苏棠语吃惊的目光,此时他的表情已不复方才的温和,而是重新变得疏冷漠然,很快,帘子被放下来,隔绝了苏棠语的视线,她也再看不见马车里的情状。   可心里的异样感觉,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苏棠语越想越是惊疑不定,索性去了苏清商的院子。   隔着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咳嗽之声,还有下人隐约的劝诫,苏棠语进了屋,只见苏清商正坐在榻边,婢女捧着药碗站在一旁,满面为难。   “二哥哥。”   看见苏棠语来,苏清商便摆了摆手,示意婢女道:“药放下,你先出去吧。”   婢女依言照做,恭敬地退了下去,屋子里安静下来,一时间只能听见苏清商的闷咳之声,大概是今天下雨的缘故,这才九月的天气,屋里便已经升起了火盆。   苏棠语见哥哥面色不太好,有些担心地道:“不若再请大夫来,换个方子吧?”   “无妨,”苏清商淡淡笑了笑,又问:“她走了?”   “嗯,”苏棠语在旁边坐下,小心地觑着他,欲言又止,敏锐如苏清商,怎么会看不出来,问道:“有话说?”   “二哥哥,”苏棠语踌躇道:“你为何不告诉枝枝啊?”   “告诉什么?”   见他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苏棠语登时急了:“说你喜欢她啊!你再不说就晚了!”   闻言,苏清商微微一怔,反问道:“方才是谁来过了?”   苏棠语没想到他这么聪明,有点傻眼,甚至没来得及答话,苏清商便继续道:“必然不是裴言川,那就是太子了,他来接黎姑娘?”   苏棠语:……   见妹妹一脸懵然,苏清商反而笑了,一边笑,一边又忍不住咳嗽起来,苏棠语连忙替他抚背顺气,嗔怪道:“你还笑得出来?枝枝都要跑了,亏你平日里又是吟诗又是作画的,极尽风雅之能事,怎么就这么笨呢?”   苏清商却忽然道:“我已告诉她了。”   苏棠语愣住,张了张嘴:“啊?什么时候?”   苏清商道:“送画的时候。”   苏棠语思索了半天,蹙眉道:“可是枝枝好像不知道啊。”   “从前我是想着……”说到这里,苏清商沉默片刻,才道:“罢了,她不知道或许还好一点,你往后也不要提。”   “为什么?”   苏清商看着她,淡淡道:“再过几年,我病死了,传到她耳中,也不会教她觉得我可怜。”   他想起初见黎枝枝时,她站在那廊下,将七公主护在身后,威胁着江紫萸,嬉笑怒骂,表情鲜活,生动漂亮,一颦一笑皆可入画。   苏清商从来不画人物,因为在他眼中,人皆以物而拟,譬如他的妹妹苏棠语,便是活泼如桃花,又譬如江家母女,贪婪如虎豹狼虫,而黎枝枝,便是如皎皎明月。   我见你时,如见明月。   君自千秋照,人谁百岁看。   ……   马车上。   黎枝枝问萧晏道:“太子哥哥究竟有什么事情?”   萧晏看着她,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黎枝枝答道:“真话。”   萧晏慢条斯理地道:“自然是因为想见你了。”   黎枝枝怔住,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即改口道:“我想听假话。”   “徐听风查到了一些东西,有关于刘嫚的。”   “等等,”黎枝枝有些糊涂了,道:“你说的这话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话是真的,它不过是个借口而已,”萧晏顿了顿,又继续道:“唯有想见你才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一更   二更老规矩 第一百三十七章   在今天之前, 黎枝枝从没想过会从萧晏口中听到这些话,片刻愣怔之后,她下意识别开视线, 好在马车里的光线昏暗,萧晏未能看清她那泛红的耳垂。   黎枝枝假装方才没听清, 只故作平静地道:“徐听风查到了什么?”   萧晏答道:“昨天半夜,刘嫚府上出了点事情, 徐听风跟着查下去, 发现了一个人。”   黎枝枝好奇地回过头:“是谁?”   萧晏似笑非笑,卖关子道:“你猜?”   黎枝枝想了半天, 萧晏看着她秀眉微蹙, 认真思索的模样,只觉得十分可爱, 见她摇首, 才道:“是黎素晚。”   黎枝枝吃惊地微微瞠目:“她竟然还活着?”   说起来能发现黎素晚的下落, 也确实是赶巧了,昨天半夜,刘府里忽然抬出一个人,徐听风自然跟着去查探了,发现死者是新丰酒铺那个掌柜, 他原以为刘府的人是准备把人抬去埋了的, 却不想他们竟将尸体交给了另一个人,那人赶着驴车,又一路绕着去了北市。   北市离这边足足有大半个时辰的路程,徐听风一时好奇, 跟了上去, 发现驴车最后进了一间包子铺的后院……   徐听风险些当场吐出来, 忍无可忍,把那人打晕了,还在一间屋子里发现了活人,便是失踪已久的黎素晚。   却原来是当初刘嫚派人去灭口,那包子铺老板贪图黎素晚的美色,留了她一条性命,一直养到现在。   不过这些内情都被萧晏瞒了下来,没告诉黎枝枝,只说找到人了,又把黎素晚换了个地方关着。   所以黎枝枝只以为是刘嫚善心大发,放了黎素晚一命,可等她见到黎素晚时,才知道自己高估了刘嫚,黎素晚虽然活着,神智却似乎有些不太正常了。   因为她甫一见到黎枝枝,就激动万分,冲过来一迭声地叫道:“娘亲!娘亲救救我啊!”   黎枝枝知道自己长得与黎夫人有些相似,可也没像到会让人认错的地步,不禁皱起眉,看向萧晏,迟疑道:“她疯了?”   萧晏微微摇首,对徐听风使了一个眼色,徐听风便一记手刀劈在了黎素晚的后脖颈处,她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再醒来时,整个人就清醒了许多,也不大叫大闹了,只是神色看起来惶惶不安,恐惧万分。   “是萧嫚要害你的,”黎素晚第一次对黎枝枝服了软,哭着求道:“不是我,是萧嫚给的药,我不知道里面有毒,你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她痛哭流涕,跪在黎枝枝面前,苦苦哀求解释,黎枝枝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上辈子的自己,也是这般,跪在那么多人面前,拼命解释,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   黎枝枝轻声道:“放过你?”   上辈子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放过她呢?   “是我有眼无珠,我再也不敢和你作对了,我再也不了,郡主,求求您了……”   真的不是我,我没有那样做。   “您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想害您,都是萧嫚的主意,一切都是她安排的……”   为什么都不相信我呢?我真的没有推黎素晚,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   黎枝枝的鼻端仿佛又嗅到了那冰冷的水汽,还有那濒死的窒息感,令她头晕目眩,浑身发冷。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轻轻拉住她的手,她陡然醒过神来,猛地转头望去,正好对上那双熟悉的凤眸,萧晏微微皱着眉,眼底透着几分担忧,低声道:“你怎么了,手这么凉,是太冷了么?”   黎枝枝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在不自觉地轻颤,被萧晏捧在手心,轻轻捂着,他的手指修长,正好将她的手包裹住,温热的触感顺着紧挨的皮肤传递而来,让她几乎要僵住的指尖一点点回温。   真暖和啊。   黎枝枝瞅着那双修长好看的手,有些走神,她下意识把冰冷的右手也递过去,萧晏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从善如流地将那只手也捂住了,他道:“等回了府,让人给你拿个手炉。”   黎枝枝鬼使神差地脱口道:“手炉比这个暖和?”   萧晏的动作一顿,双手骤然紧了紧,捏得黎枝枝的指骨有些许疼,他才慢慢地道:“那自然是比不得的。”   说罢,他忽而又笑了笑,竟是微微红了耳根。   黎枝枝自觉失言,也有些懊恼,不自然地回过头去,见黎素晚还跪在地上,不住求饶,涕泗横流,看起来有些可怜,黎枝枝欣赏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我倒是可以放过你。”   黎素晚听罢,欣喜若狂,但是还没等她笑出来,黎枝枝又皱着眉,有些遗憾地道:“可是我放过你没有用处啊,晚儿姐姐,别人不肯放你。”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黎枝枝耐心地为她解释道:“你当时下的药,毒死了宋凌云,不仅如此,萧嫚还对长公主说,毒药是你给宋凌云的,意图谋害我,长公主十分生气,报了官要捉拿你,如今你已经成了通缉要犯,满天下都张贴了你的告示,悬赏千金。”   说到这里,她微微摇首,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纵然我放过你了,你又怎么逃得掉呢?”   黎素晚惊呆了,她急急解释道:“不是我啊,是萧嫚!都是她的主意,跟我没有关系!”   黎枝枝又问:“你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黎素晚六神无主,忽然发现,她哪有什么证据?当时她和萧嫚的谈话都是背着人的,萧嫚的唆使,陷害,都是经过精心谋划,有备而来,就像那一次游春宴一样,而她傻傻地再次踏入了陷阱……   黎素晚登时僵住了,她怎么敢相信那个女人的话?!   黎枝枝怜悯地道:“没有证据,只怕官府不会肯听你的解释,宋夫人如今正满世界找你,要你给她儿子偿命呢。”   黎素晚一时间百口莫辩,她瘫坐在地上,表情绝望而无助,不住喃喃道:“怎么办……不是我,不是我……都是萧嫚害的我……她害我!”   一句接一句,她的神色开始变得激动起来,嘶声骂道:“那个贱人!她明明说过会帮我,却又偷偷让人来杀我,贱人!下作的娼|妇!她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她的眼神怨毒无比,双手不住地抓挠着地面,像是恨极了一般,直把十指都挠破了,流出血来,黎素晚却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状若癫狂,以至于整个身子都微微抽搐起来,看起来十分瘆人。   她又开始有些神志不清了。   黎枝枝忽然俯下身去,在她耳边轻声道:“晚儿姐姐,你想报仇吗?”   “报仇……?”   “对啊,”黎枝枝微微笑着,明眸如星,眼神却透着寒凉,她温柔地诱哄道:“萧嫚如今已经被夺了国姓,不再是县主了,她现在叫刘嫚,和你一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庶民罢了,可她还好端端的,你却被她害到这般地步,难道你不恨吗?”   黎素晚当然恨,她怎能不恨?   她会落到如今的地步,都是萧嫚一点一点造成的!黎素晚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方消心头之恨!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女主一边看黎素晚发疯,一边跟男主谈恋爱   作者:6 第一百三十八章   今日下了一天的雨, 直至傍晚方停歇片刻,秋风萧萧,凉气袭人, 吹得人脖子发冷,一辆马车从长街尽头驶来, 尔后在一座宅子大门口停下。   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青衣管事连忙迎上去:“主子。”   车帘被掀开,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从车上下来, 正是刘嫚, 她的神色透着几分疲惫,精神倒还算好, 一边走, 一边问道:“我不在府里这两日,铺子没出什么事罢?”   何管事跟在她身后, 答道:“倒是没出什么大事, 官府派人来了几趟, 里里外外都搜查了好几回。”   听闻此言,刘嫚心中一紧,道:“书房也搜了?”   “搜了,”何管事又连忙道:“您放心,官府没查出什么来, 就是那些下人都被带走问话了, 如今还没放回来。”   刘嫚并不关心那些奴才,待听说书房没查出什么,一颗心已经放下了大半,她原是把五石散分了两份, 一份送去了宁王府, 剩下的一份五石散以及药方子, 都还留在手中,这是她以后的依仗了。   “不过,主子,咱们的酒铺被封了。”   刘嫚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道:“封就封了,再开一家就是。”   自从新丰酒铺被盯上了之后,刘嫚便已经好了准备,她是酒铺的东家,无论如何,官府都不会轻易放过她,只是刘嫚也没想到,才短短两日的功夫,她就出来了,莫不是萧汶在暗地里出手相助了?   刘嫚转念一想,黎枝枝也不过是一个郡主罢了,手无实权,又是异姓,想必衙门也不怎么把她当一回事,随意应付过去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冷笑,却依然难掩嫉恨之情。   因着府里的下人都被带去衙门问话了,偌大个府邸空荡荡的,静如死寂,刘嫚觉得口渴,却连个送水的都没有,最后何管事只好亲自去了。   不多时端了茶来,刘嫚伸手一摸,茶水是温的,半凉不烫,何管事有些尴尬,生怕她发怒,陪着小心道:“厨娘也被带去了,若非那日小人在铺子里看账,只怕也不能幸免。”   刘嫚有些心烦,但是对着忠心耿耿的下属,亦不好口出恶言,便喝了一口水,叮嘱道:“你明日一早就去官府,问问什么时候能把人都放出来。”   何管事领命去了,刘嫚这才起身,往自己的卧房而去,她在牢狱里熬了整整两日,除了万寿节那件事,刘嫚这辈子还没吃过这种苦,只觉得屈辱万分,又厌恨起黎枝枝来。   一边进了屋,刘嫚犹在盘算着,明日该去宁王府一趟拜访萧汶,问一问他……   不知从何处忽然传来一点动静,像是什么东西被碰倒了,刘嫚猛地转过头去,警惕道:“谁?”   空气安静无声,屋里没点灯,到处都黑黢黢的,看不太真切,她心中惊疑不定,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遂在案几上摸索了一番,找到了火折子和烛台。   然而还没等她点起灯,脑后便被什么东西狠狠打了一下,一阵晕眩袭来,刘嫚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之前,她隐约看见一道黑影在面前闪过,俯身拣起了那个火折子,轻轻吹亮,映出了半张模糊的面孔,那是……   待刘嫚再次悠悠醒转的时候,屋里的灯台都已经被点起来了,她慢慢地张开眼睛,随即惊恐地发现,她竟被人绑了起来,后脑犹在隐隐作痛,刘嫚霎时间就想起被打晕之前的人影,看不太真切,但那个身形很熟悉……   她不安地思索着,正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屏风后传来,刘嫚下意识抬起头,那人款款而出,映入眼帘的是朱色的裙摆,上面绣着精致的花鸟纹样,小巧的绣鞋,鞋尖上还缀着鸽蛋那么大的珍珠,华丽精美。   那正是她平日所穿的衣物。   待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刘嫚瞳仁骤然紧缩,震惊万分,再也无法维持冷静,脱口道:“是你!”   她本以为偷袭她的人是黎枝枝,却没想到竟是黎素晚!   眼下黎素晚作盛装打扮,穿着她往日里爱穿的红衣,像刘嫚一样,把发髻高高挽起,用各式金簪金钗点缀妆饰,眉心贴着花钿,模样娇美漂亮,可看在刘嫚眼中,只觉得她如恶鬼也似,心中升起一片寒意。   黎素晚怎么没死?   “我没有死,县主看起来很意外?”   黎素晚捧着烛台,一步步走过来,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刘嫚,让人想起蝎子的尾针,又如淬毒的匕首,刘嫚不禁慌了神,拱起身子,试图往后挪动,道:“你想做什么?来人,快来人!”   黎素晚忽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出来了:“你以为我是怎么进来的?你这偌大一个府里,空空如也,只有你一个人了,贱人!你也有今天!”   刘嫚顿时僵在原地,双眼不可置信地睁大,如置身冰窖中,手足发冷,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入了彀中,成为了砧板上的鱼肉。   原来不是官府轻轻放过了她,而是刻意为之!   黎枝枝故意把她府里的下人都抓走,又故意把她一个人放回来,好设计今日这一出戏码,刘嫚一颗心陡然沉入了谷底,她竭力掐住了掌心,才没有让自己当场失态,但即便如此,她的眼神仍旧透出了慌乱之意。   见她这般,黎素晚忍不住冷笑出声,道:“真不愧是县主,都到这个地步了,也还能端得住。”   说到这里,她忽然又道:“哦,差点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县主了,也是贱民一个。”   这话戳中了刘嫚的痛脚,她最恨旁人提起此事,不禁瞪了黎素晚一眼,黎素晚见状,反手就甩了她一巴掌,犹自不解恨,又噼噼啪啪打了十来个,直把刘嫚那张脸打得如猪头一般,红肿不堪。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还敢瞪我?瞧不起我?你这恶毒的贱人!你害我……我让你害我……”   黎素晚一边厉声打骂,一边似哭似笑,状若癫狂,像是恨不得把刘嫚整个撕烂了,刘嫚被打得痛叫不已,终是忍不住,开始出声求饶。   黎素晚却仿佛魔怔了一般,置若罔闻,双目通红如同恶鬼,发髻都散乱了,一堆金钗金簪七零八落地掉下来,她的动作突然停住,又直勾勾地看着刘嫚,道:“你喜欢吃包子吗?”   刘嫚正痛得浑身发抖,一时间没有回答,黎素晚便掐住她的脖子,睁大双眼,逼问道:“你吃包子吗?”   她像是有些神志不清了,刘嫚只好点头,连连道:“吃,我吃。”   “那就好,”黎素晚露出一个笑,道:“县主,我给你做包子吃。”   她说完,便站起身,去了屏风后面,刘嫚见状,立即坐起身来,挣了挣双手,捆她的是平日里用来装饰的披帛,本就柔软,经过方才一番挣扎,已经松动了不少。   刘嫚一咬牙,狠下心,把双手放到那烛台上,火焰舔舐着丝绸披帛,不一会儿就烧了起来,火烧着了皮肉,痛不可挡,刘嫚差点叫出声来,死死咬着下唇,又紧张地盯着那屏风瞧,生怕惊动了那个疯子。   屏风后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动静,黎素晚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嘴里还轻轻哼着小曲儿,在寂静的内室里,听起来分外诡谲。   刘嫚心中暗骂不已,又恨毒了黎枝枝,竟设计害她,等她逃过此劫,一定要她百倍千倍地偿还!   还有黎素晚,她这次一定要亲手送她上路,拗断她的脖子。   披帛终于烧断了,刘嫚松了一口气,急急地去解腿上的束缚,谁知恰在这时,屏风旁边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县主,你不吃包子了吗?”   刘嫚吓得肝胆欲裂,猛然抬头望去,却见黎素晚正站在那儿,手藏在宽大的袖中,直勾勾地盯着她,眼里闪着恶毒又疯狂的光。   刘嫚浑身僵硬,咽了咽口水,道:“我吃,我吃包子。”   虽然不知道这贱人发的什么疯,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一心一意要吃包子,但是先稳住她总是没错的。   果然如她所料,黎素晚安静下来,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露出一个近乎诡异的笑:“好,我给你做啊。”   话音一落,不等刘嫚反应过来,她便感觉到肚腹一凉,紧接着,一阵剧痛袭来,她不可置信地缓缓低下头看去,尖锐的剪刀上犹自闪着寒光,霎时间血流如注,一眨眼的功夫,鲜血就流了一地。   黎素晚解释道:“要先放血,不然肉会腥。”   那一刻,刘嫚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包子。   雪蚕丝山水绣屏风上,蓦地盛开了一大朵鲜红的花,艳丽夺目……   ……   夜色漆黑,天上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雨,雨点落在芭蕉叶上,发出纷乱细密的轻响,宛如春蚕食桑,又如情人耳鬓厮磨间的喁喁私语,黎枝枝坐在窗下,一手支着头,像是正在发呆。   不多时,门外进来了一个人,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身形笔挺修长,如青松一般,正是萧晏。   他的发丝上沾染了些雨,在烛光下晶莹剔透,折射出细碎的光,萧晏道:“人抓住了,已经送到官府去了。”   黎枝枝回过头来,道:“刘嫚呢?”   萧晏想起徐听风那将吐未吐的情状,便索性略过,只道:“被黎素晚杀了。”   他说着,走近前来,见那窗开着,冷风吹了进来,不禁皱起眉,道:“不怕着凉么?”   便又伸手把窗合上,却听黎枝枝忽然道:“太子哥哥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萧晏正撑着伞,听了这话,像是才回过神,微微一怔:“什么?”   黎枝枝歪了头,看着他:“不觉得我非常恶毒么?挑拨离间,落井下石,用心险恶。”   她说这话时,一双眸子依旧清澈明亮,仿佛是发自内心的疑惑,又仿佛一种隐秘的试探。   萧晏略一沉默,道:“为何要这么问?”   黎枝枝固执道:“就是想问。”   萧晏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道:“这么在意我的感受,枝枝,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黎枝枝心中一跳,下意识别开视线,慢吞吞地否认道:“没有,少自作多情了。”   “是我自作多情么?”   萧晏短促地轻笑一声,忽然微微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近到黎枝枝能嗅到他身上的气味,淡淡的檀香,混着这深秋的寒凉,莫名让人想起山中的雨雾。   正在黎枝枝走神间,却听见那人在耳边轻声道:“你若有什么用心,不如也用在我身上,求之不得。”   温热的气息吐在耳廓处,带来一阵酥麻的微痒,令人心中战栗。   作者有话说:   好了,双双下线。   我发现我很喜欢写这种类似报应一样的剧情,上辈子宋凌云退了苏棠语的亲事,勾三搭四,害死苏棠语,这辈子被退亲,然后在勾三搭四中嘎了,鱼子酱上辈子抢男人,造谣坏苏棠语的名声,这辈子自己名声稀烂,男人也没了,上辈子黎素晚和萧嫚勾结,害死女主,这辈子她俩翻脸成仇互捅刀子。   也算是求仁得仁。 第一百三十九章   书房内, 灯烛微明,空气很安静,只能听见雨点敲打窗棂时发出的轻响, 黎枝枝僵坐在原地,心跳一点点加快, 像水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泡沫,摇曳着, 飞速地向上……   萧晏还没有退开, 他们就保持着这样近的距离,这般暧昧的姿势, 近乎呼吸相闻, 那如雨雾一般的气息一点点沁入肺腑,直到门外传来一点动静, 紧接着, 书房的门被推开, 与此同时,长公主的声音传来。   “枝枝,你——”   黎枝枝吓了一跳,下意识推开萧晏,慌张地看向门口, 双眸圆睁, 好似一只受惊的猫儿,唤道:“娘。”   长公主进来的时候,自然是看见了两人那暧昧的距离,但见女儿神色惊慌至此, 便只作不知, 笑道:“听下人说你在这儿, 娘还道你是在画画呢。”   她说着,又不动声色地瞪了萧晏一眼,面上和蔼可亲地道:“小五也来了啊?”   黎枝枝便站起来,小心观察长公主的表情,见其面无异色,这才放下心中的忐忑,道:“您找我有什么事么?”   “之前不是同你说过么?”长公主笑眯眯地道:“秋猎的事情,我让人给你挑了几匹好马,在御马苑,等过几日天气好了,你就去试一试,看看合不合心意。”   黎枝枝听罢,立即应下来:“好。”   长公主又与萧晏说了几句话,眼看天色不早,萧晏便提出了告辞,与长公主一道走了,待书房的门再次合上,黎枝枝才终于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推开轩窗,雨还在下,只是没之前那么大了,瑟瑟的风送来深秋季节里特有的清寒,夹杂着潮湿的水汽,莫名和萧晏身上的气味有些相似,如云如雾,挥之不散,就像一颗草籽落入泥中,飞快地生长起来……   另一边,长公主和萧晏一同走过游廊,一边不满地数落他:“你不要欺负我们枝枝,没羞没臊的,要脸不要?你看看方才把她吓成什么样了?”   萧晏轻咳一声,道:“姑姑,方才是您吓到她的。”   “胡说,”长公主瞪他一眼,道:“若非你举止孟浪轻浮,她怎会如此?”   萧晏知道这时候不要同她争辩,便索性道:“姑姑,您说过的,只要枝枝喜欢,您再无二话。”   长公主一噎,斜睨他,道:“那她喜欢吗?”   萧晏道:“不讨厌便是有几分喜欢。”   长公主简直要对他刮目相看,震惊道:“我看着你长大,头一回知道你竟有这般厚实的脸皮。”   萧晏颔首道:“不单是姑姑,侄儿也是头一回知道,可见天下无难能不可为之事,而有能为必可成之人。”   长公主:……   “你如今真是越发不要脸了。”   ……   次日一早,宁王府。   “真死了?!”   萧汶从椅子上弹起来,表情惊疑不定,沉声道:“她怎么死的?”   下人连忙答道:“听人说,是刘府里进了贼人,正好叫刘嫚打了个照面,一时没躲过去,就被杀了。”   萧汶紧皱着眉,道:“什么贼人?现在何处?”   “叫官府抓了,具体是什么人,也还不知。”   “这么巧?”萧汶冷笑一声,道:“刘嫚一死,贼就被抓了,那衙门的人是等在刘府外头么?”   下人迟疑道:“您的意思是……”   萧汶没回答他,只是自言自语道:“她死便死了,那方子却还没给我,这贱人拿捏着我的把柄,如今倒好了……”   没有五石散,他以后怎么办?   想到这里,萧汶的神情变得愤怒而暴戾,用力捶了一下书案,引得那笔架上的笔一阵乱摇,正在这时,外面又进来一个下人,手里捧着一封信,道:“世子,有人送了信来,是给您的。”   萧汶起先并不在意,但是目光在那信封上扫过,倏然顿住,他劈手将信夺了过来,启开火漆,从里面拿出了薄薄一张信笺,上面只写着数行簪花小楷:世子若想得到剩余的五石散以及药方,只需用黎枝枝的性命交换……   落款是刘嫚,萧汶看了半晌,将那一张信笺捏成团,握在手心,冷声问下人道:“送信的人呢?”   “已走了,”下人顿了顿,有些莫名地道:“他还说了一句话,若世子事成,他必然会将东西亲手奉上。”   萧汶的眼底霎时间浮现几分幽暗之色。   ……   过了几日,刘嫚被杀的案子已经结了,而黎素晚则是彻底疯了,她被关在牢里,整日不是大哭,就是大笑,偶尔又咒骂不休,她虽然疯疯癫癫,却对自己杀死刘嫚一事供认不讳,甚至还十分详细地描述自己当时是如何动手的,直听得审她的官员大为皱眉,当即判了她斩首之刑,秋后处决。   这些都是黎枝枝从萧晏那里听来的,他如今在刑部任职,对案情的走势了如指掌,整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过黎枝枝一字。   黎枝枝暗自猜测,萧晏大概是从中动了手脚,毕竟黎素晚已经疯了,一个疯子,又怎么可能藏得住事情呢?更何况黎素晚那样恨她,心里巴不得把她也拖下水。   不过,被人这样包庇的感觉,确实很不错。   又过了几日,天气逐渐放了晴,黎枝枝听了长公主的嘱咐,去御马苑挑马,却意外地在那里碰到了容妃,以及景明帝。   容妃自然也看见了她,笑吟吟地招手唤她过去,黎枝枝走近前,向二人施礼,景明帝抬了抬手,打量她几眼,道:“来挑秋猎的马?”   黎枝枝恭敬道:“是。”   景明帝微微点头,吩咐御马监道:“去把那一匹踏雪牵过来。”   御马监忙不迭去了,不多时,便牵来了一匹大黑马,那马儿通体被覆漆黑的毛发,油光水滑,四蹄雪白,体型异常高大,看着威风凛凛,黎枝枝需要仰起头才能看清它。   容妃惊叹道:“这匹马好漂亮啊!”   “踏雪是康居马,一日可行千里,性情却温顺,耐力颇好,”景明帝对黎枝枝道:“你去试试。”   容妃讶异道:“皇上是想把这匹马赐给郡主?”   她又看了黎枝枝一眼,忍不住提醒帝王道:“以郡主的体力,恐怕不好驾驭这匹马,皇上倒不如给她换那一匹绝尘。”   黎枝枝也有点震惊,不是她妄自菲薄,只是这匹马实在太过高大了,她恐怕需要搭个梯子才能爬上去,更不要说抓着马缰去驯马了,马驯她还差不多,这若是摔下来,恐怕脑瓜子当场就会开花。   黎枝枝不敢逞强,踌躇道:“启禀皇上,臣女不善骑术,恐怕要辜负了皇上的好意。”   谁知景明帝听了,道:“无妨,既然如此,便让这匹马的主人来教你吧。”   说罢,便吩咐宫人道:“去把太子叫过来。”   黎枝枝傻眼了,这匹马还是萧晏的?   作者有话说:   景明帝:朕已经尽力了,希望逆子争气点。 第一百四十章   不多时, 萧晏便来了,他看了黎枝枝一眼,又向景明帝行礼:“不知父皇唤儿臣前来, 有何要事?”   景明帝指着那匹名为踏雪的马,道:“朕欲将其赐给昭华郡主, 你意下如何?”   萧晏微微一怔,很快便道:“但凭父皇吩咐。”   景明帝半点不觉得意外, 只是颔首, 道:“昭华郡主不善骑马,你先教一教她罢。”   “儿臣遵旨。”   萧晏说完, 便转向黎枝枝, 凤眸中透着笑意,十分客气地道:“郡主, 请。”   黎枝枝有些茫然, 她今日只是来挑马的, 不知事情为何演变成了这样,皇帝赐马也就罢了,还命太子亲自来教她,看萧晏这模样,指尖还沾了新墨, 显然是刚从公事中抽身出来的。   她只好道:“那就有劳太子哥哥了。”   侍从扶着黎枝枝上了马背, 这个位置实在太高了,她的视野霎时变得开阔起来,透过那些茂盛的树冠,甚至能看见远处皇宫的金顶琉璃瓦。   御马苑的主事待要去牵马缰, 却被萧晏拦住了, 让他退到一旁, 自己亲自牵过马缰,对黎枝枝道:“坐稳了。”   黎枝枝应下,心中却不免有些紧张,她之前在黔山猎场也是乘过马的,但是这次和那次完全不同,不提景明帝和容妃在旁边看着,乘马和骑马就根本不是一回事。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萧晏抬起头看过来,秋日的天空澄碧瓦蓝,阳光落在他俊美的眉眼上,打上了一层金色的微光,勾勒出流畅好看的线条,那双凤眸里隐约有碎光,流而不动,他微微一笑,道:“别怕。”   只这一句,奇迹般地,黎枝枝忽然安定下来,她暗自呼出一口气,如景明帝所说,这马儿确实很温顺,又或者是因为它的主人在这里的缘故,它走得很稳,黎枝枝坐在马背上,几乎感觉不到颠簸,她心中暗想,不愧是天家养的马儿,果真不同寻常。   众人看着太子殿下亲自牵马,往远处的马场而去,容妃看向身旁的景明帝,笑着打趣道:“臣妾瞧着太子殿下和郡主很是般配呢。”   “嗯,”景明帝轻轻应了一声,负着手,看着那两道人影逐渐走远,片刻后,才道:“还行。”   容妃哪能不知道他?天子素来内敛少言,这一句还行,就已经是很不错的评价了,她美目一转,笑吟吟地问道:“皇上是有意撮合他们?”   景明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太子就要及冠了。”   言下之意,就是确实该议亲事了,容妃跟在帝王身旁,两人徐徐而行,她摇着纨扇笑言:“臣妾还以为皇上半点都不着急呢,从前礼部也为太子殿下议亲,小姐们的画像攒了一大摞,结果您一个都不满意,都给送回去了。”   闻言,景明帝看了她一眼,道:“朕有什么不满意的?是他自己不满意。”   容妃轻轻咦了一声,她忽然就想起外头那些传言来,说太子殿下的亲事有什么三不议,正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女眷,不可议,王侯伯爵家的,亦不能议,现任朝中武将的,更不能议,于是众人皆以为是天子的意思,如今听这话,竟似乎有内情,容妃不禁好奇问道:“太子殿下为何不满意?”   景明帝淡淡道:“朕如何知道?派人送去的画像,他一个都没瞧上,全退回去了。”   当时礼部尚书捧着那一堆画轴,表情一言难尽,又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敢问太子殿下是觉得哪些小姐不合适?微臣下次好避开些。   景明帝哪能知道萧晏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平日里他们父子之间就甚少交流,每天唯一的会面就是萧晏进宫请个安,请完就走,准时准点,跟应卯似的,景明帝成日忙于国事,也懒得去探究这些儿女心思,便随口敷衍道:这上面的都不合适。   礼部尚书听罢,欲言又止,捧着那堆卷轴退下去了,再后来不知怎么,竟没人再提起给太子议亲的事情,而萧晏自己也并不在意,既然他本人都无所谓,景明帝就更懒得管了,他每天折子都不够时间批的,哪有心思去理会这些琐事?   只要没人催,他就可以少操心一件事,也好,毕竟在景明帝看来,娶媳妇这种事情,晚点儿就晚点儿,没什么要紧的,就萧晏当时那游手好闲混日子的模样,自己都没活明白呢,还娶媳妇生孩子?   思及此处,景明帝又对容妃道:“想是他当时脑子里没长那根筋,如今动了春心,就自然长出来了。”   容妃:……   天子原本是随口一句话,底下的人就挖空心思揣摩,恨不得从一个字里咂摸出三种意思来,容妃想起外面那些众说纷纭的传言,景明帝好似一直背了一口恁大的黑锅,偏偏他自己还半点没察觉。   罢了,容妃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提醒他了,只是笑道:“如今太子殿下红鸾星动,怕是好事将近了。”   “他动他的,”景明帝不以为意道:“人家肯不肯还尚未可知,若是旁人,他兴许还能凭着身份,以势压人,可这黎枝枝是他姑母的女儿,他要是敢动歪心思,只怕要脱一层皮。”   说到这里,景明帝顿了顿,又道:“罢了,他自己的事情,由得他去。”   话里话外都是无所谓的态度,容妃心中不信,故意忍俊不禁道:“这太子殿下娶不着太子妃,皇上也不管?”   “不管,”景明帝语气淡淡道:“朕吃多了人参燕窝,来管他这档子破事。”   ……   却说黎枝枝跟萧晏去了马场,这地方开阔得很,数十丈见方,如今已是深秋,草也枯黄了,被阳光照得金灿灿一旁,仿佛铺了一层绒毯似的,让人忍不住想上去打几个滚。   走了一阵子,黎枝枝已经有些熟悉这匹马了,彻底放松下来,但见它那长长的鬃毛被风吹起来,忍不住伸手去拨弄,甚至还很有兴致地给它编了个小辫。   正在她玩得开心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一道目光,是萧晏,他不知在旁边看了多久了,黎枝枝顿时有些心虚,太子殿下亲自给她牵马就算了,她还不专心,也着实是不该。   于是她拨了拨那条小辫子,把它藏在马鬃里头,又讨好地冲萧晏笑了笑,道:“太子哥哥累不累?”   少女笑容明媚,眉眼弯弯,长长的睫羽上闪烁着金色的碎光,眼波清亮如水,般般入画,兴许她自己没发觉,只这么笑着,自透出一种天真可爱的惑人意味。   萧晏看了她半晌,问道:“想不想跑马?”   听闻此言,黎枝枝顿时心动起来,又有些害怕,道:“我不会。”   “我自然会教你。”   黎枝枝有些跃跃欲试,只见萧晏走到马儿旁边,轻轻拍了拍它的鬃毛,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马儿扬了扬头,呼哧呼哧打了一个响鼻,仿佛在回应。   萧晏的身形颀长高大,但是在那匹马面前,依然显得有些不够看,然而也不知他是如何做的,只轻轻撑了一下马鞍便翻身上来了,动作利落干净,如行云流水一般,看起来竟有几分赏心悦目。   他坐在黎枝枝的身后,略略探身,两人之间的距离便靠得愈近了,黎枝枝下意识低头,看见萧晏的手穿过她的腰侧,握住了马缰,那双手生得很好看,修长白皙,十指骨节分明,手背上隐约有些微的青筋凸起,是淡淡的青蓝色,指尖还染着一点墨迹,让这双手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文人,带着温雅的意味。   不知为何,黎枝枝的心跳忽然快了许多,她下意识移开视线,好让自己的目光离开那双手,落在马场的草地上,勉强平定了心绪。   谁料正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略略压低的声音:“你害怕?”   温热的气息吹拂过耳廓,黎枝枝的身子忍不住轻颤了一下,那种熟悉的战栗感又袭来了,和上次一样,令她几乎不能动弹,与之相同的,则是那淡淡的檀香气味,在这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暖融融的,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简直无孔不入。   日头似乎有点太大了,照得她有一种晕眩感,面上微微发热,一路烧到了耳根去了。   她却不知,萧晏坐在她身后,紧盯着那如白玉一般的耳垂,一点点染上绯色,变红,在明亮的阳光下近乎半透明,像夏日的樱桃,又或是石榴籽。   让人想将其抿在唇间,舔|舐厮磨,又或是轻轻啃咬,仔细品尝那甘美的滋味。   太子殿下那双凤眸变得愈发幽深,他一点点收紧马缰,不可避免的,修长的手指碰到了另一双手,是与他不同的纤细嫩滑,柔若无骨,指尖不经意相触时,两人同时颤了一下,酥麻之感迅速蔓延开去,让人神魂都为之战栗起来。   黎枝枝被这种感觉吓了一跳,下意识想缩回去,却被那双手紧紧握住了,粗糙的马缰嵌在掌心,耳边传来萧晏微哑的声音:“随意松开缰绳,是骑马之大忌。”   黎枝枝轻轻咬住下唇,竭力让自己把心神从那双手上收回来,试图转移注意力,忽然想起方才萧晏对着马低声说了一句话,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太子哥哥方才和马儿说了什么?”   萧晏一时间没说话,正在黎枝枝疑惑的时候,他才用一种慵懒又带着笑意的语气,道:“哦,我和踏雪说,马背上是我的心上人,让它乖一点,不要吓到你。”   作者有话说:   容妃:皇上真是背了好大一口锅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   踏雪确实很乖, 但黎枝枝绝不相信这是萧晏的功劳,她压下紧张的情绪,故作平静地道:“马如何能听得懂人话?”   闻言, 萧晏只轻笑起来,他忽然吹了一声口哨, 唤道:“踏雪。”   原本还在缓缓踱步的马儿停了一下,紧接着, 它开始小步跑了起来, 黎枝枝吓了一跳,下意识握紧了缰绳, 往后仰了仰, 正好撞入了身后人的怀中,她单薄的肩背贴上对方坚实的胸膛, 有一瞬间, 黎枝枝甚至能感觉到一阵如擂鼓一般的心跳, 不知究竟是谁的。   踏雪越跑越快,有风迎面吹来,带着秋日里特有的微寒,令人心神都为之一清,黎枝枝忍不住微微眯起眼, 看向远处, 天幕呈现出一种静谧的瓦蓝,琉璃一般的干净清透,偶有数点飞鸟掠过,惬意闲适。   “踏雪是大皇兄送给我的。”   黎枝枝一怔, 转头看向身后的萧晏, 他亦微微垂着眼, 就这么望过来,阳光在他的侧脸上投下轻浅的影子,显得异常俊美,唇边噙着笑意,道:“那时候它还只是一匹马驹,我亲手将它养大,最是通人性,有时候不必说,它就知道我要做什么。”   黎枝枝有些意外:“大皇子?”   “嗯,”萧晏道:“你应该听说过他,废太子萧晋,他曾经有一匹浑身雪白的康居马,名叫行云,跑起来像风一样,我那时年纪还小,十分羡慕,总是去校场看他骑马习武,大皇兄每每看见了,都会带着我坐上去跑一圈。”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道:“后来母妃过世,我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去校场,有一天,他忽然来见我,说要送我一匹马,就是踏雪。”   萧晏还记得那时皇长兄的表情,他带着几分歉然,笑道:本想让人给你找一匹和行云一般的白马,只可惜时间匆促,白马可遇不可求,不过这乌蹄踏雪也很不错,你先骑着,等往后找到白马了,皇兄再给你送来。   萧晏的手臂紧了紧,这个动作让黎枝枝有一种自己被他拥在怀中的错觉,她敏锐地察觉到,此时的萧晏大概是有些难过的,于是她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萧晏继续道:“后来皇兄去世了,行云便再不肯让其他人近身,若是强行靠近,便会暴躁伤人,因它实在不能驯化,御马苑便打算将它杀了。”   听到这里,黎枝枝下意识蹙起眉,不解道:“为什么?我看御马苑养了那么多马,纵使行云不听话,也不该杀它。”   萧晏看着她,用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散的鬓发,动作近乎温柔,他耐心地解释道:“一来是行云已快过了壮年,二来是康居马高大健壮,天生便是马群中的佼佼者,其他的马都认它做头领,倘若头马不听话,别的马也会有样学样,更加不服管教。”   黎枝枝忍不住追问道:“后来呢?行云还活着么?”   “自然活着,”萧晏答道:“我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去驯它,只是有一次没注意,被它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黎枝枝低呼一声,萧晏看着她,似笑非笑道:“心疼了?”   语气故作轻挑,黎枝枝轻瞪了他一眼,又羞又恼,不似生气,倒像是在撒娇,萧晏被这一瞪,只觉得通体舒泰,黎枝枝没好气道:“你的腿就是那时摔折的么?”   “那倒没有,”萧晏十分嘴硬,否认道:“只摔了一下,因那时眼看就要成功了,我便又重新上了马背,之后果然驯服了它。”   说到这里,他顿了片刻,才继续道:“等后来出了御马苑,我才觉得腿疼,请太医来看,发现是折了。”   萧晏的语气轻描淡写,然而黎枝枝却知道其中有多不容易,她看着身下的马儿,有些难以想象当时萧晏是怎么做到的,又忍不住抱怨道:“方才皇上还和我说康居马都很温顺,脾气好,想来都是哄人的。”   萧晏想了想,解释道:“这话倒确实是不假,康居马虽然性子温顺,却很认主,平日里不许生人近身的,不过你放心,如今踏雪既然肯让你骑,便是接纳了你,你若是拒绝,它反而会难过。”   像是听懂了萧晏的话,踏雪立即咴咴叫起来,长长的鬃毛被风吹得飘扬,潇洒飘逸,那根小小的辫子也随之起落不定,叫人觉得可爱。   黎枝枝忍不住探手摸了摸它,心里也生出几分由衷的喜欢来,转头对萧晏道:“踏雪如今送给了我,那太子哥哥怎么办呢?”   因为有风的缘故,少女的睫羽在风中簌簌地颤着,可怜又可爱,像一片柔软的羽毛,在萧晏的心间擦过,带来一阵微痒,让他很想做点什么,比如亲吻,又或是将她抱住,揉进怀中。   萧晏定定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道:“无妨,我们可以共乘一骑,踏雪这么厉害,又不是驮不起来。”   黎枝枝:……   ……   若想要学骑马,非一日能成,于是此后隔三差五,萧晏便带黎枝枝去御马苑,二人的关系不可避免地愈发亲近起来,长公主对这一切毫无所觉,还问黎枝枝道:可挑到合心意的马了?   不知怎么,黎枝枝莫名有些心虚,只答道:挑到了。   确实是挑到了,只不过不是长公主挑的那几匹罢了。   又过了一些日子,眼看距离秋猎越来越近,天气也变得更冷了,清早起来时,寒露成了霜,晶莹剔透,如雪一般洁白,踩上去会发出咯吱的轻响,沙沙好听。   黎枝枝换上暖和的袄子,前不久萧晏还送了她一个小手炉,样式精致好看,上面镶着金制的花鸟纹样,在天光下闪闪发亮。   这一日清早,宫里忽然派了人来公主府传话,请黎枝枝入宫,说七公主想她,黎枝枝确然有好一阵子没见过萧如乐了,闻言欣然前往,还带了许多小玩意,各色点心,都是她近些日子专给萧如乐收集的。   等入了宫,青衣内侍引着黎枝枝穿过长长的宫道,迎面过来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簇拥着一名女子,她穿着一袭水色的宫装,玉颜胜雪,眉如远山,气质清冷冷的,正是纯妃。   黎枝枝立即停下来,福身施礼:“见过纯妃娘娘,娘娘万安。”   黎枝枝虽然偶尔会入宫,但是她与纯妃平日里没打过什么交道,更遑论交情了,原以为只是擦肩而过,行个礼也就罢了,却不想纯妃竟然站住了,道:“这么早,昭华郡主这是要去翠浓宫?”   黎枝枝轻声答道:“回娘娘的话,是七公主殿下召臣女入宫的。”   纯妃打量她几眼,道:“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当初皇上对你另眼相待,本宫还道你也要入后宫了呢。”   这话不冷不热的,黎枝枝听得暗暗皱眉,大概是因为她和容妃走得近,对方看她不顺眼,黎枝枝想起之前听容妃说过,纯妃曾经在景明帝面前上眼药,再加上辈子游春宴的事情,黎枝枝对此女的好感已跌入谷底,遂不卑不亢地道:“娘娘说笑了,臣女如今认了长公主殿下为义母,虽无血缘,却有亲缘,皇上待臣女是长辈之爱,娘娘怎能如此揣测圣上呢?”   她说完,抬起头直视纯妃,面上还是笑着,道:“这可是大不敬啊。”   纯妃的脸色沉了下去,冷嘲道:“你倒是牙尖嘴利,是本宫看走眼了。”   她这番神态,之前那点清冷便消失殆尽,无端端显得刻薄起来,黎枝枝也并不怕她,反而笑道:“娘娘过奖,臣女本与娘娘素无交情,何来看走眼一说?”   纯妃像是被气到了,没再理会她,带着一行人走了,黎枝枝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她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扶着宫婢,略略弯腰,不知是怎么了。   这点小事,黎枝枝并没放心上,跟着宫人去见了萧如乐,乍一见她,萧如乐便风风火火地冲过来,扑在她怀中,黎枝枝被撞得踉跄几步,抬手搂住她,两人笑闹起来。   黎枝枝问她:“在宫里好不好玩?”   萧如乐点点头,又摇摇头,黎枝枝有些好笑道:“这究竟是好玩还是不好玩?”   萧如乐搂着她的腰,小心觑她的表情,撇着嘴,扭扭捏捏道:“好玩是好玩,不过还是很想皇兄和姐姐,你们什么时候能接阿央出去啊?”   黎枝枝不知如何回答,萧如乐见状,又开始使出绝技,撒娇耍痴地闹腾:“阿央想同皇兄姐姐住在一起,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成亲啊?”   旁边几个宫人都忍不住轻笑出声,黎枝枝登时涨红了脸,低声道:“谁说我们要成亲了?不要胡说。”   “皇兄说的!”萧如乐提高了声音,振振有词道:“他说只有姐姐才不会嫌弃阿央,如果你们成了亲,阿央就可以和你们住在一起唔——”   黎枝枝忍无可忍,拿起一块糕点,堵住了她的嘴,道:“他在胡说八道,你别听他的。”   萧如乐唔唔唔地吃着点心,用一双干净分明的眼睛盯着她瞧,她生了一双漂亮的凤眼,和萧晏如出一辙,只是线条更柔和一些,透着天真懵懂的意味,而萧晏的眼睛则是更为凌厉,当他笑起来时,那些凌厉又都化作了温柔。   意识到自己又想起了那人,黎枝枝不禁有些窘迫起来,萧如乐吃完了糕点,又蹭过来,不死心地道:“你们真的不成亲啊?”   黎枝枝瞥她一眼,萧如乐急了,站起来,又转到她旁边,劝道:“我皇兄挺好的,除了脾气有点差,嘴巴有点坏,还经常骂我以外……他真的挺好的。”   萧如乐说完,忍不住捂住心口,怎么办?她都觉得自己的良心有点痛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波啊,是反向操作。   你哥知道了,你怕是要在宫里呆一辈子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黎枝枝陪着萧如乐玩了小半日, 好容易才让她忘记了成亲这个话题,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又对萧晏恨得有些牙痒痒, 必然是他教唆的。   正在这时,一个朱衣太监进来了, 向两人行礼,又陪着笑对萧如乐道:“皇上下朝了, 请公主过去呢, 说您昨儿想要的那个瓷偶人已经送来了,让您过去看看。”   萧如乐兴奋地站起来, 又舍不得和黎枝枝分开, 遂央求道:“姐姐和我一起去吧?”   黎枝枝看了看那太监,笑着摇首, 道:“时候不早, 我也该回去了, 等下回再来看你。”   萧如乐求了两回,未果,便只好依依不舍地道:“那你可千万要记得啊。”   她走到了门口,还不忘一步三回头,谆谆劝道:“姐姐, 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呀, 你若是舍不得姑姑,我哥哥也可以入赘的。”   她强调道:“大家好好商量。”   黎枝枝:……   她扶额,忍俊不禁道:“你还是快去吧。”   萧如乐跟着内侍去了乾清宫,几个侍卫正在殿门口值守, 殿里静悄悄的, 日光照进去, 投下斜斜的影子,她站在门边,没有立刻进去,反而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旁边一个年轻侍卫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她,萧如乐发觉了,也看回去,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她忽然冲他吐了吐舌头,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   那侍卫忍不住想笑,被旁边的侍卫统领瞪了一眼,他连忙收起笑,转过头,再次望向前方,开始目不斜视,聚精会神。   萧如乐好奇地伸手在他眼前招了招,那侍卫又悄悄瞥过来,萧如乐小声问道:“你在这里站多久啦?”   年轻侍卫一愣,旁边传来一声轻咳,低声提醒道:“薛怀,七公主殿下问你话呢。”   那名叫薛怀的侍卫便一板一眼地答道:“回禀公主殿下,臣已上值两个半时辰了。”   萧如乐听罢,不禁感慨道:“可真辛苦啊。”   “为皇上效劳,是臣之本分。”   “那也很辛苦,”萧如乐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掏了半天,摸出一团帕子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两块芸豆糕,雪雪白的,做成小兔子的模样,甚是可爱。   她分了一块递给薛怀,笑道:“给你,这糕点是我姐姐特意从八仙楼买的哦。”   看着少女明媚灿烂的笑意,年轻的侍卫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萧如乐以为他嫌少,解释道:“剩下一块我要给父皇的,不能给你。”   “做人要懂得知足常乐,”萧如乐郑重其事地教训完,又拉过他的手,不由分说,把那那块芸豆糕往上一放,径自走了。   萧如乐轻手轻脚地进了内殿,却见景明帝靠在榻边,微微阖起双目,似在闭目养神,老太医在旁边替他请脉,看见萧如乐来,正想行礼,萧如乐却冲他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示意他别说话。   老太医张了张口,才刚刚抬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萧如乐轻轻地摸到景明帝旁边,冷不丁伸手,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老太医看在眼里,一颗心差点没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老天爷,那可是皇上!您的胆子真大啊。   景明帝果然被吓了一跳,蓦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箭,待发现面前的人是萧如乐,目光又变得柔和下来,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哪怕是受惊,也看不太出来,萧如乐很是失望,道:“没吓到父皇啊?”   听闻此言,景明帝便用手抚了抚心口,作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慢吞吞地道:“吓死朕了。”   萧如乐这才得意地笑起来,景明帝向她招手,叫她在旁边坐下,内侍连忙捧了一个锦盒上来,景明帝示意道:“打开看看。”   萧如乐揭开锦盒,只见明黄的衬布上,放着一个漂亮的瓷偶人,洁白如玉,大眼睛,小嘴巴,脸颊红红,梳着发髻,穿着鹅黄的衫子,腰间还挂着一个小荷包,看起来十分精致。   “呀!”萧如乐欢呼一声,将那偶人拿起来打量,惊喜道:“这是阿央啊!”   最令人惊奇的是,那偶人的手足都是可以活动的,能坐能卧,萧如乐得了这新奇的玩意儿,爱不释手,又想起一事,连忙把用帕子包着的芸豆糕送给景明帝,道:“父皇吃。”   景明帝十分欣慰,小心地拈了那芸豆糕,正欲送入口中,忽然间,只听一声脆响,那白瓷偶人便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碎瓷飞溅,引来宫人们惊呼。   景明帝一抬头,便看见萧如乐死死捂着肚子,小脸煞白一片,哇地一下便吐出血来。   “阿央!”   芸豆糕做的小兔子掉落在地,骨碌碌地滚到碎瓷旁边,方才停下来……   ……   很快,消息便传到了公主府,黎枝枝跟着长公主赶到宫里的时候,侍卫却将她们挡在了乾清门外,毕恭毕敬地道:“请长公主和郡主稍待片刻,且容臣前去通禀。”   黎枝枝立即问他:“七公主现在如何了?”   “臣不知。”   那侍卫说完便走了,黎枝枝的脸色微变,不安地看了长公主一眼,长公主立即拉住她的手,安慰道:“没事的,咱们阿央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可即便如此,她眼底依然藏着挥之不去的忧色,长公主只知道黎枝枝今日入宫见萧如乐了,却没想到一转眼竟然会出这样的事情!   又过了一会,那殿门里匆匆出来一个人,身形挺拔修长,穿着一袭玄色的燕服,正是萧晏,他走近前来,唤道:“姑姑,枝枝。”   长公主连忙问道:“阿央如何了?”   萧晏的表情凝重,引着她往大殿的方向走,一边答道:“所幸当时太医在旁边,救治及时,方才服了解毒汤,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长公主和黎枝枝皆是齐齐松了一口气,她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长公主又问:“可查出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萧晏皱着眉,道:“还没有,父皇正在审问阿央身边的人。”   说话间,三人已到了殿前,长公主率先入了殿,萧晏却落后一步,与黎枝枝并肩而行,她下意识转头看过去,正好撞入那双熟悉的凤眸之中,不由微微一怔。   萧晏低声道:“不要担心。”   片刻之后,黎枝枝轻轻应了一声:“嗯。”   两人一齐入了殿,里面安静无比,但见景明帝坐在榻边,神色冷肃,他面前跪了一地的宫人,一个个惶恐万分,抖如筛糠,有那胆小的,已经怕得哭了起来,啜泣之声隐约。   “朕再问一遍,”帝王的声音里透着怒意:“是谁做的?”   一名宫婢颤着声回道:“皇上饶命,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公主殿下她今日只吃了一些糕点,别的什么都没有吃。”   黎枝枝心里蓦地一突,果然,景明帝问道:“是什么糕点?”   “就是一些寻常的点心,豌豆黄,芸豆糕之类的,是、是昭华郡主带来的。”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黎枝枝身上,长公主表情一变,立即道:“皇上,此事必有误会,枝枝她——”   景明帝手一抬,制止了她的话头,一双锐利的眼睛打量着黎枝枝,叫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又吩咐一旁的内侍,道:“把东西拿来。”   内侍去了,不多时捧来一个雕花描金的朱漆托盘,上面放着一块芸豆糕,色白如雪,做成了小兔子的模样,黎枝枝的心登时往下一沉,这确实是她给萧如乐买的,因觉得它的样式十分可爱,便特意带来哄萧如乐。   老太医用银针试了那糕点,未见变化,他想了想,用手指小心在上面摸了一下,又轻轻捻动,指尖沾上了一层细腻的白色粉末,如同糯米粉一般。   他将那粉末放到鼻端嗅了嗅,又尝了一下,立即吐了出来,对景明帝道:“启禀皇上,就是此物,乃是川乌磨成了粉,炮制后可以入药,但是生服有大毒,所幸这是洒在糕点上的,公主服下的不多,又及时就医,故而未有大碍。”   他说着,又想起这糕点是萧如乐送给景明帝的,十分后怕地道:“幸好皇上方才没有吃。”   众人表情皆是一变,若是天子吃了的话,那问题就更严重了!   黎枝枝的脸色微白,目光落在地上,心思飞快地转着,她买的糕点,带进宫之前,绝不会有问题,那就是入宫之后被下了毒。   黎枝枝仔细地回忆着之前的情形,见到萧如乐后,她便将糕点交给了那些宫人,但萧如乐有一个习惯,她不喜欢那些包糕点的油纸,总觉得有气味,故而命人把糕点摆在食盘中,想来就是那个时候,被人偷偷动了手脚。   这确实是她的疏忽,黎枝枝心中沉甸甸的,正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碰了碰,下一刻,一只手牵住了她的手腕,轻轻握了握,带着安抚的意味。   她不必转头,便知道那人是萧晏。   殿内的气氛仍旧凝重,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黎枝枝身上,于是那些跪在地上的宫婢大松一口气,如同逃过一劫,之前说话的那个人更是连连道:“这些糕点都是昭华郡主带来的,奴婢们真的不知情,求皇上饶命啊!”   萧晏看向她,凤眸中盛满了冰冷的隐怒,他上前一步,挡在了黎枝枝身前,向景明帝求情道:“父皇,此事应与枝枝无关。”   长公主也立即道:“皇上,这其中一定有隐情,枝枝怎么可能害阿央呢?”   景明帝半晌不语,表情沉沉的,叫人看不出喜怒来,萧晏的心不住往下沉落,那一瞬间,无数纷乱的思绪在脑中掠过,他忽然想起了多年以前的大皇兄,倾倒的酒杯,纸上那一片淋漓的墨色,字字如泣血……   萧晏心中涌起了久违的恐惧,他握住黎枝枝的手下意识用力,紧紧扣在掌心,仿佛只要这样,他便可以将她留住。   萧晏抿起唇,下颔微微绷起,下一刻,他忽然跪了下去,加重语气对景明帝道:“一定是有人在借机暗算阿央,陷害枝枝,儿臣求父皇明鉴。”   所有人都愣住了,万万没想到先跪下的人竟然会是太子殿下,黎枝枝也是一怔,紧接着,亦是跟着跪下去,求道:“皇上,此事绝非臣女所为,臣女愿以性命起誓。”   殿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景明帝看着面前这两人,一时没有言语,片刻后,他才微微皱起眉,对萧晏冷嘲道:“朕还什么都没有说,你急什么?朕看起来像是那种没脑子的蠢人?”   作者有话说:   景明帝:又不是拜堂,跪那么快干什么?   他们对朕的智商有什么误解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天子的话让所有人都是一怔, 长公主率先反应过来,松了一口气,道:“皇上圣明。”   说着, 又向萧晏和黎枝枝使眼色:“快快起来,皇上一定能查明真相, 抓住那下毒之人,给阿央出气。”   黎枝枝心中也是一松, 对景明帝恭敬道:“这些糕点确实是臣女带给七公主的, 只是在这之前,也有其他人经手, 若臣女真的有意谋害七公主, 又岂会做得如此明显呢?”   这话一出,那些宫人们又各个惊慌起来, 磕头的磕头, 喊冤的喊冤, 都说不是自己干的,景明帝却不为所动,只冷冷问道:“试毒的人呢?”   人群安静了片刻,有两名太监膝行出来,满面惊恐, 景明帝厉声诘问道:“为主试毒, 本是你们的职责,为何如今主子中了毒,你们却安然无恙?”   那两个太监吓得面如土色,颤声辩解道:“七公主殿下向来护食, 不许奴才们先试毒, 怕分走了她的, 奴才们也没有办法啊……求皇上饶命!”   说完便不住磕起头来,砰砰作响,不多时额上便见了血,景明帝却面无表情,斥道:“那也是你们没做好本分,偷懒的时候,便该想到今日的后果,出了事情倒怪起主子来了?拉出去杖毙!”   立即有人上前,利落将那两个太监拖了出去,很快,外面传来了棍棒闷响,伴随着一阵阵哀嚎痛呻,听得人心惊肉跳,就连黎枝枝也觉得心中发寒。   正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萧晏握着她的手一动,轻轻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指,黎枝枝转头看去,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带着安抚的意味。   一旁的长公主自然将两人的互动收入眼底,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别开视线,只作没有看见。   殿内愈发安静,如同死寂,渐渐的,那哀嚎声小了下去,直到最后,只听得棍棒呼呼作响,不闻人声,令人心中毛骨悚然,又过了一会儿,有内侍从外面进来,恭恭敬敬地禀道:“皇上,人已断气了。”   景明帝淡淡应了一声,复又看向剩下的宫人,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如鹌鹑也似,哆哆嗦嗦地埋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景明帝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他们,道:“经手过这些糕点的,都有哪些人?”   一时间,竟无人敢回答,景明帝摆了摆手,道:“既然如此,都拉出去,先各杖五十,留一口气问话。”   但凡宫中行杖罚的太监,手上都有些功夫在,譬如那些要杖毙的,十几棍子就能打死,表面还看不出什么伤来,有那犯了错,罪不至死的,打个三五十棍子,皮开肉烂,内里却是好的,若像景明帝吩咐的这种,只留着一张嘴问话,那能把人半个身子都打成泥了,求生不得,求死亦不能。   那些宫人都慌了,连忙互相指认起来,又推出三个宫婢,可那三人都不肯承认,哪怕挨了几十板子,鲜血淋漓的,也各个都咬紧了牙关受着。   眼看景明帝的脸色愈发难看,黎枝枝忽然道:“启禀皇上,臣女有一个办法。”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景明帝问道:“什么办法?”   黎枝枝不紧不慢地道:“前不久,有一位朋友赠臣女秘药,服之可使人口吐真言,问话必答,绝不会有半个假字,依臣女之见,可以让她们服下此药,一问便知真假。”   闻言,景明帝眉头动了一下,道:“南疆秘药?”   黎枝枝面露讶异:“皇上知道?”   景明帝应了一声,颔首道:“许多年前,南疆王曾经上贡了一枚。”   他没有多说,但是听在众人耳中,便知确有其药,霎时间,有人大松一口气,也有人暗自提起了心,惴惴不安,景明帝对黎枝枝道:“既然你有此药,便去取来吧。”   黎枝枝领了旨意,立即命人回公主府取药,不多时复返,她手里便多了一个小竹筒,正是当初杨珺临走时赠她的秘药,然而里面只有一颗,眼下跪了这么多人,无论如何都不够分的。   黎枝枝面上却不显,走向那三个宫婢,问道:“既然都说自己是清白的,那就给你们一个机会,谁愿意先来试药?”   这一问,立即有两人争先恐后地开口求道:“奴婢愿意试药!”   “奴婢可以!请郡主先给奴婢试药吧!”   黎枝枝没有理会她们,却转向一直没有说话的第三人,笑了一下,道:“她们实在太不懂得谦让了,吵吵嚷嚷,不成体统,我看你就很知礼数,不如让你先试吧?”   那个宫婢表情微微一僵,眼中闪过几分不安,连忙低声道:“奴婢没关系,奴婢……奴婢可以最后一个试……”   “早试晚试都要试,”黎枝枝慢声细语地道,然后又微妙地顿了片刻,道:“还是说……你在害怕什么?”   那宫婢躲躲闪闪,明显是心里有鬼,众人见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景明帝冷声道:“来人,取钉板来。”   钉板,顾名思义,便是板上钉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尖锐长钉,再叫人跪上去,凡是受了此刑的人,十死无生!   那宫婢听了,吓得浑身直哆嗦,脸色惨白无比,正待有人去拉她,她忽然就紧紧闭上嘴,面露痛苦之色,五官几乎都要扭曲了,整个人剧烈地挣扎起来,像一条脱水的鱼,力气之大,差点挣脱那两个内侍。   萧晏当即发现有异,迅速伸手扼住她的下颔,然而这时候已经晚了,霎时间,有无数鲜血喷出来,染红了萧晏的手掌,那宫婢整个人失了力气,软软地瘫了下去,双目犹自圆睁,死死瞪着众人。   她竟活活咬舌自尽了!   景明帝震怒不已,霍地站了起来:“很好。”   他冷笑着,又重复了一遍:“很好!竟还是个忠心护主的,倒叫朕看走了眼!”   事态才刚刚明朗起来,却又急转直下,如今下毒的人也死了,情况愈发变得扑朔迷离,众人皆是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惹得天子不快,殃及池鱼。   正在这时,内殿出来了一名宫婢,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小心翼翼地禀道:“皇上,七公主已经醒了,想要见您。”   景明帝的表情登时缓和了几分,待看见地上那具尸体,眼神又变得冰冷,道:“派人去查一查她的来历,亲族皆下狱,听候发落。”   他说完,便大步往内殿的方向而去,萧晏拉着黎枝枝,轻声道:“我们也去看看。”   黎枝枝点点头,跟着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长公主的目光,她满脸复杂的神色,盯着两人的手看。   黎枝枝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连忙甩开萧晏的手,欲盖弥彰地背在身后,尴尬地唤了一声:“娘。”   长公主心中叹了一口气,却只作没看见,面上露出笑意,语气很平静地道:“走吧,咱们去看阿央。”   ……   萧如乐才刚醒,他们进去时,便看见她正在和景明帝撒娇:“阿央肚子好疼。”   景明帝亲自替她掖好被角,语气是外人少见的柔和,道:“你好好吃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萧如乐躺在榻上,哪怕她是笑着的,脸色却依然苍白如纸,没了往日的活泼劲儿,倒像是她之前拿的那个白瓷偶人一般,让人看着心疼。   她自己却不觉,见了黎枝枝与萧晏,还笑嘻嘻地同他们打招呼,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丝毫不知道自己从鬼门关转了一圈,还好奇问道:“父皇,阿央是不是吃坏肚子啦?”   景明帝看着女儿,顿了片刻,也不瞒着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厉害之处都说清楚,末了,语气透出几分威严,道:“下次要吃什么东西,必须先让宫人试过毒,安然无事之后,你才能吃。”   萧如乐觑着他的脸色,乖乖地应了,忽然想起那块芸豆糕,表情一变,有些紧张地道:“父皇没事吧?”   景明帝道:“无事。”   “啊,”萧如乐轻呼一声,道:“还有那个侍卫哥哥!”   萧晏微微皱起眉,问道:“你哪里来的什么侍卫哥哥?”   萧如乐便认真地解释了一番,说她之前分了一块芸豆糕给值守的侍卫,尔后又忧心忡忡地道:“他不会也中毒了吧?”   见她关心,景明帝便吩咐宫人去提醒那个叫薛怀的侍卫,萧晏伸手摸了摸萧如乐的额头,道:“除了肚子疼,还有哪里不舒服?”   萧如乐摇头,正想说什么,忽然又把他的手拿开了,一本正经地道:“你不能摸我的头,会变笨的。”   萧晏差点被她给气笑了:“你以为我稀罕?就你这三两重的脑瓜子,还能笨到哪里去?”   萧如乐眼珠一转,瞥了黎枝枝一眼,瘪起嘴,委委屈屈地道:“姐姐,哥哥他欺负人。”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黎枝枝身上,各不相同,长公主是一言难尽,景明帝则是意味深长。   黎枝枝被迫成了焦点,登时窘迫不已,恨不得迅速拔腿逃离,她自是不可能去怪萧如乐,便只好轻瞪了萧晏一眼,要不是他之前教唆,萧如乐哪懂这个?她从来都是向长公主告状的,这下好了,倒累得自己在当口不尴不尬的,真是一二三五六,没事找事。   萧晏:……   他心中开始思索起来:看来以后确实不能摸萧如乐的头了,她竟真的变聪明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萧如乐中了毒, 到底是身子虚弱,说了一会儿话,神情便露出几分疲惫来, 众人便都出去了,好让她安心休息。   黎枝枝走在最后, 听景明帝和长公主交谈:“阿央中毒的事情,先不要声张, 朕自会派人去查。”   长公主应下, 又道:“宫中人多混杂,要不要让阿央去臣妹府里住?”   景明帝略一思索, 道:“不必了, 朕自会安排妥当的。”   闻言,长公主也不再多劝, 又说了几句话, 就带着黎枝枝告退了, 等出了乾清门,三人顺着长长的宫道走,一边交谈,长公主语气隐怒道:“不知是谁这般可恨,去害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 还想嫁祸给你, 真真是歹毒至极,等皇上查出来,非叫他凌迟处死不可。”   黎枝枝蹙起眉,不解道:“可是为何要给阿央下毒呢?她那样的性子, 也能与人结仇么?”   “谁知道呢?”长公主冷嘲道:“总有那心思险恶之人, 你多看他一眼都是错的, 阿央又性情率真,直来直往,不知忌讳,想来是触了谁的霉头,叫人记恨上了。”   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道:“后宫就是这般,哪怕是有口无心的一句话,指不定就得罪了人,如今皇上这还是好的了,你是不知道从前,先帝还在的时候,那宫里头的嫔妃都斗得跟乌鸡眼似的,三天两头折腾,不知多少人白白送了性命。”   长公主还在年少的时候,就没少看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腌臜事,包括她的母妃,亦是死于宫闱倾轧的争斗之下,红颜枯骨,瘗玉埋香,这也是她不愿意黎枝枝嫁给萧晏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想到这里,长公主不无怨怼地瞪了侄儿一眼,又仔细叮嘱黎枝枝道:“今日之事,不论那背后之人究竟是冲着阿央来的,还是冲着你来的,你往后到底要多加小心,谨慎为上。”   黎枝枝应道:“我明白了。”   长公主依旧是忧心忡忡,萧晏见她如此,便道:“姑姑放心,我会护着枝枝的。”   长公主:……   忽然就更不放心了。   ……   却说萧如乐中毒之事,景明帝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去查,除了原就知道内情的黎枝枝和长公主、萧晏三人以外,再无一人得知,乾清宫就如一个铁桶,把事情瞒得密不透风。   又过了几日,忽然有一个消息悄悄地传了出来:景明帝中毒了,有人意欲谋害天子。   仅仅小半天的功夫,一传十,十传百,风声不胫而走,霎时间朝野震动,人人惊惶,赵丞相等一应臣子立即入宫觐见,皆被拒在乾清门外,值守的侍卫也是三缄其口,只说陛下在休息,不见外人,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正在众人忧心忡忡,一筹莫展之际,太子萧晏也到了,众臣连忙围了上去,话里话外都是打探,萧晏道:“孤与诸位大人一样,也是刚刚才得知消息。”   然而哪怕是太子殿下,景明帝也没有格外破例,把他拦在了外头,还让人传话道:都跑来看朕,是打量朕快要死了吗?   这话不可谓不重,众臣皆是惶恐起来,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帝王那喜怒不定、猜忌多疑的性子,又见萧晏站在原地,不禁有些怜悯起他来。   虽说皇上近来对太子的态度好了不少,也让他参与朝事了,可父子之间到底还是有隔阂在的,也不知以后究竟会如何……   臣子们各自在心中揣测着,纷纷散去。   ……   宁王府。   “皇上中毒了?!”   萧汶猛地坐直了身子,神色惊讶,问下人道:“此事果真?什么时候的事情?”   下人垂首答道:“是宫里刚刚传来的消息。”   萧汶想了一会儿,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忽然笑了:“这可是天降之喜啊。”   他说罢,站起身来往外走去,步子有些不稳,整个人看起来懒散无比,一路到了花厅处,里面传来人声交谈,萧汶抬手拢了拢散乱的衣襟,这才举步进去。   “爹。”   宁王正坐在太师椅上和王妃说话,见了他来,下意识皱起眉,斥责道:“看看你这幅不修边幅的模样,成何体统?”   萧汶不以为意,只敷衍地理了理衣裳,在椅子上坐下来,开口就问:“听说皇上中毒了?”   宁王看他一眼,淡淡道:“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罢了,是真是假,还未可知。”   萧汶道:“您去见一见不就知道了?”   宁王皱起眉,道:“谈何容易?今日去乾清宫求见的人,没有几十也有十几,尽数被拦下来了,哪怕是太子也没有例外。”   萧汶嘿然一笑,幸灾乐祸道:“这不正好么?可见皇祖父心里忌惮他呢,我看这中毒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只是不知是谁做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惊疑道:“难不成真的是太子?”   父子对视一眼,宁王徐徐摇首,低声道:“不知,况且也说不通,父皇近来颇为倚重他,我听说,太子偶尔还能去御书房参议政事,他本就是储君,父皇百年之后,他自然能登基,何必非要在这个关头冒险?”   萧汶却不认同,端着茶盏,道:“皇祖父虽然老了,身子骨却还硬朗,没病没痛的,又不是所有人都像您这样能隐忍,太子心里等不及了,想早点继位,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他说着,忽然压低声音,道:“爹,依孩儿之见,这是您的大好机会啊!”   “不要胡说,”宁王看了他一眼,语气冷峻道:“你近来真是越发放肆了。”   话虽如此,他的眼神到底还是渐渐暗沉了下来,萧汶的话虽然直白,却戳中了他的心思,从前倒还好,萧晏是个废物,景明帝也不看重他,连朝事都不让他参与,可是自从萧晏办好了娄阳那一趟差事,苗头就隐约不对了。   哪怕宁王再有耐心,这时候也不免有些坐不住了。   萧汶被叱责了几句,心中十二分的不以为然,自顾自回了房,他习惯性从书架的暗格里找出一个玉色小瓷瓶来,轻轻掂了掂,里面的五石散已经所剩无几了。   萧汶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   却说公主府同样得到了景明帝中毒的消息,长公主有些忧虑,黎枝枝却安慰她道:“我倒觉得不像是真的,您不用太担心了,阿央中了毒,皇上已有所防备,又怎会再次中招呢?说不定是将计就计,想引蛇出洞罢了。”   闻言,长公主稍稍安心了些,又叹了一口气,道:“但愿如此。”   到了傍晚,萧晏便过来了,他的说辞与黎枝枝所猜测的基本一致,只让长公主不要担心。   长公主问他:“你见过皇上了?”   萧晏一顿,长公主立即明白了什么,反倒过来安慰他,道:“你也不要多想,皇上未必就是那个意思。”   萧晏颔首,道:“姑姑,我明白的。”   姑侄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有下人进来禀事,长公主便起身去了,一时间,厅里只剩下黎枝枝与萧晏二人,空气安静下来,不知怎么,黎枝枝忽然有些紧张。   当萧晏看过来时,她忍不住微微别开视线,不与他对视,这种感觉着实有些奇怪。   黎枝枝心里期待着他说点什么话,来打破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又盼望着他不要开口。   然后便听萧晏道:“枝枝,你想去骑马吗?”   黎枝枝看了看将晚的天色,面上露出微微的惊异:“现在?”   萧晏放下茶盏看着她,眼神幽深,恍惚叫人生出一种被深情注视的感觉,他道:“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没多久,两人便到了御马苑,侍从自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儿出来,却不是踏雪,而是一匹雪白的康居马,比起踏雪,它显得更加高大,金鞍紫佩,通体被覆着雪白的毛,没有一丝杂色,长长的马鬃柔顺地贴服在脖子上,四蹄如浅碧色的玉,安静而温驯。   黎枝枝第一次觉得马儿能用美这个字来形容。   萧晏利落地翻身上了马,朝她伸出手,道:“来。”   恰逢金色的夕阳自天边斜照而来,在他的侧脸上打下一层薄光,显得愈发好看,剑眉凤目,鬓若刀裁,那双凤眸深黑如子夜,整个人像一块精心雕琢过的美玉一般。   哪怕是平日里见惯了这张脸,也不禁要感慨一句:太子殿下着实是俊美过人。   黎枝枝晃了一下神,忽然间,萧晏俯下身来,他压得很低,伸出双臂用力一勾,便将她抱在怀中,黎枝枝只觉得整个身子倏地腾空而起,下意识低呼出声,紧紧抓住萧晏的手臂,下一刻,她就被稳稳放在了马背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黎枝枝甚至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有些愣神,大概是觉得她这模样很有趣,耳边传来了萧晏的一声轻笑,那笑声像是一根柔软的羽毛,搔得她耳朵酥麻发痒。   黎枝枝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右耳,转头用力瞪了他一眼,少女如玉的脸颊泛起如桃花一般的红,明眸粼粼如春水,这一眼含羞带嗔,犹带着故作的凶狠,如一只灵动可爱的鹿,撞入萧晏的心底。   一种不可遏制的冲动自四肢百骸升起,让他很想做点什么,譬如亲一亲那双漂亮的眼睛,又或是将她拥入怀中,用力揉进骨血里,或是亲吻她,将其含在舌尖,吞入腹中,如此方能填饱心底那只饥饿的饕餮。   但是萧晏最后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伸出了手,轻轻替少女将鬓发别到耳后,动作温柔而克制,像是生怕吓走了她,道:“落霞山的夕阳很好,我带你去看。”   作者有话说:   太子殿下表面上:我带你去看夕阳。   实际内心:老婆!啊!我的老婆!亲一下,抱一下!老婆!这是我的!   人哪有不发疯的呢?无非是强撑罢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落霞山就在京城北郊, 黎枝枝曾经来过此处,当时是宁王世子萧汶在这里举办雅集,那时还是夏日, 山中古木青翠,郁郁苍苍, 而如今入了深秋,树木俱已枯黄, 落叶满山砌, 霜风吹白了连绵的野草。   恰是傍晚时分,山下一溪如带, 潺潺而下, 水声清冷,闻之令人生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不多时, 一匹白马踏着衰草而来,背上载着两人,男子穿着一袭玄色锦袍,容貌俊美,手持缰绳, 将身着霜色袄裙的少女揽在怀中, 他轻喝一声,那白马便纵身跃过浅溪,步伐轻快地往山中而去。   越是往上,秋寒愈重, 甚至能看见落叶上凝了微微的白霜, 黎枝枝冷得实在有些受不住了, 下意识往身后缩了缩,试图汲取更多的暖意,萧晏立即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低声道:“冷?”   黎枝枝努力抑制住牙齿打颤的冲动,道:“还好。”   萧晏摸了摸她的手背,便将外袍脱下来,盖在黎枝枝身上,霎时间,寒意被摒除在外,取而代之的是融融暖意。   淡淡的檀香气息从四面八方袭来,顺着呼吸,一点点沁入肺腑之中,尔后沉淀下去,长长久久地留在那里,以至于黎枝枝总觉得自己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带着萧晏的气味。   恰在这时,她忽觉有一点金色的流光一闪而逝,下意识抬眼望去,漫天的朱霞跃入眼底,夕阳绚烂如火,在天边点燃了大片的云彩,深红浅粉次第晕开,绮丽非常,光彩夺目,而在他们的头顶上,又是一片碧蓝如洗,澄净明澈。   行云小跑着慢慢停下来,它那雪白的鬃毛在风中飘动,像一团柔软洁白的云,在夕阳余晖下折射出闪闪的光,又如同一匹银色的丝绸,光亮皎洁,它轻轻打了一个响鼻,喷出白色的热气,很快又被山风吹散。   直到萧晏率先下了马,黎枝枝这才从那美景中回过神来,正欲下去,却被一双手托住了腰,然后又是一阵腾空,紧接着,她的双脚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山顶上的风颇大,衰草枯黄,瑟瑟地轻颤着,山下草木茂盛,这里却反而什么都没有,开阔空旷,远处重山层峦一览无余,唯有崖边生了一株老松树,枝干盘曲遒劲,松针苍苍,像一个垂暮的老者,那树下又有数块巨石,上面爬满了苍苔,此时也已泛起黄,萧晏走过去,在那石头上坐下,然后向黎枝枝招手:“过来。”   石头冰冷,又落满了松针,萧晏便毫不在意地把自己的袍子下摆垫在上面,好让黎枝枝坐下来,两人就这样并肩坐着,一起欣赏那浩瀚的晚霞云海,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壮美瑰丽。   黎枝枝忍不住问道:“太子哥哥从前来过此处?”   “嗯,”萧晏轻声道:“第一次是皇兄带我来的,也是在这个时节,此后每年都会来几次。”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我那时候其实很不喜欢他。”   “为什么?”   黎枝枝有些微吃惊,她之前听萧晏说起大皇子的语气,并不像是讨厌对方,反而是十分怀念而敬重的。   萧晏转头看向她,解释道:“大皇兄年长我许多,自我记事起,他就已经是太子了,父皇一向威严庄重,不可接近,但是他却很喜欢大皇兄,还时常亲自指点教导他的学业。”   听了这话,黎枝枝想了想,道:“倘若换作是我,大概也会讨厌他。”   “嗯?”萧晏微微挑眉,尾音上扬,像是表示疑惑。   “皇上日理万机,还要腾出时间去教导他,自然就没有功夫理会其他的孩子了,这般厚此薄彼,当然会让人心里不舒服,”黎枝枝双手托着下巴,动作有些孩子气,那双眸子看起来黑白分明,语气不甚在意地道:“这只是嫉妒罢了,人之常情,又不丢人。”   萧晏笑了,夕阳映入眸底时,有温柔的碎光流动,他赞同道:“确实如此,倘若自己不是被偏爱的那一个,大抵都会嫉妒。”   “直到那一次,大皇兄带我骑了马,”萧晏将手肘搭在膝头,看着远处的霞光云彩,继续道:“此后我们的关系就亲近了许多,他教过我射箭,也会指点我读书……只是我从未想过,他最后会落得那般下场。”   关于大皇子的事情,黎枝枝亦有所耳闻,听说他是被赐毒酒死的,再想起萧晏方才所言,不免让人心生唏嘘来,黎枝枝从前只觉得景明帝看似威严,性情却是温和包容的,如今想来,他到底是一个帝王,在某些时候,比任何人都来得冷酷果决,君心莫测,不外如是,只是可惜了那位大皇子,不知景明帝有没有后悔过。   黎枝枝想说些什么来安慰萧晏,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萧晏自是看出来了,便主动道:“事情已过去了这许多年,我虽不能释怀,却也没那么难过了,不论如何,他首先是天子,然后才是人父,我既不在其位,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他的顾虑,所以于我而言,只要彼此相安无事便可。”   黎枝枝心中叹了一口气,正想说什么,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那青石上有什么痕迹,像是刻了字,她有些好奇,随手拣了一根小木棍,将上面的松针轻轻拨开,那字迹也尽数显露出来,萧晏也看见了,表情微微一变,似乎想去阻止,但最后到底没有动作。   那上面原来是刻了一句诗,黎枝枝看罢,不无讶异地道:“太子哥哥还有这闲情逸致呢。”   字迹有些歪扭,还透着几分稚气,黎枝枝轻声念道:“双眼自将秋水洗,一生不受古人欺。”   落款是萧晏,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子自信,近乎狂妄,黎枝枝忍不住笑起来,又问他:“这是什么时候刻的?”   萧晏无奈道:“九岁那一年,和大皇兄来的时候刻的。”   黎枝枝饶有兴致地扒拉着松针,道:“还有么?”   萧晏顿了一下,便用手将那厚厚的松针扫去,果然又显露出一行字来: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   笔迹银钩铁画,与萧晏的明显不同,下面还刻着两个名字,萧晋和白若兰,黎枝枝想,这白若兰约莫便是大皇子的心上人了。   正在这时,萧晏忽然从腰间取下一把精巧的匕首,在那青石上刻了起来,黎枝枝好奇地探头看去,轻轻念道:“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她的声音忽然顿住,看着萧晏一笔一划地刻下她的名字,然后转头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对上,那一瞬间,就连山风都仿佛静止了,万籁俱寂。   萧晏想起当初大皇兄刻下那行情诗时,他还笑他满脑子儿女情长,觉得自己更洒脱率性,大皇兄却不同他争辩,只是笑言:等来日你有了喜欢的人,便自然懂了。   一语成谶,萧晏如今果然懂了,他甚至恨不得将那三个字刻在心间,如此方不会受风雨侵袭。   过了片刻,他忽然道:“枝枝,夕阳要落下来了。”   乍闻此言,黎枝枝下意识转过头去,只见漫天的火烧红云,映入眼底,她当即被震撼住了,一时间连说话也顾不上,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天边的沉沉落日,生怕辜负了这绝美的景致,直到她听见萧晏说了一句什么,模糊不清,很快就被山风淹没了。   黎枝枝终于回过神,下意识转头看向他,正好看见他的嘴唇张合,她好奇问道:“什么?”   “我说,”萧晏笑了笑,那双好看的凤眸此时显得异常温柔,就仿佛温暖的夕阳也融入了他的眼底,道:“不要盯着太阳看,刺眼。”   被他这样一说,黎枝枝才觉得眼睛有些发花,她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眼,下一刻,有一只手伸过来遮在了她眼前,刺目的光线便被隔绝开来,变成了柔和的橘色。   萧晏的掌心是温暖的,黎枝枝屏住呼吸,长长的睫羽一阵扑簌,像受惊的蝶翼,轻轻擦过那人的手心,然后她便听见萧晏问道:“枝枝,你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黎枝枝一怔,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道:“太子哥哥觉得呢?”   山风有些大,萧晏的声音便显得模糊起来,黎枝枝忍不住微微侧耳,试图听得更清晰一些,像是担心错过了答案,紧接着,萧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有些低沉,却异常清楚:“我觉得喜欢就像这夕阳。”   “夕阳?”黎枝枝有些懵懂,疑惑道:“那岂不是很快就会消失?”   萧晏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他道:“人之一生短暂,不过弹指一挥,可夕阳却一直在,枝枝,它只是落下去了,并不是消失,等到明日,又会再次出现,哪怕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亦不曾改变。”   “枝枝,”他唤她的名字,郑重道:“我喜欢你,就如这夕阳,有万万年之久。”   黎枝枝呼吸陡然微滞,这一刻,她没有说话,萧晏也没有,空气既安静,又有些嘈杂,只听得山风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带来远处的松涛之声。   黎枝枝又嗅到了那淡淡的檀香气味,越来越近了,她似有所感,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片刻之后,一个微凉的吻轻轻落在她的唇间。   唇与唇相触的那一瞬间,两人都忍不住轻轻一颤,就像是有一只手,将他们的神魂揉在了一处,三魂七魄,无分彼此。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托住少女的后脑,骨节分明的五指没入青丝中,萧晏再也忍不住,用力地亲吻着那柔软的唇瓣,毫不留情,却又万分怜惜。   青山红日,余霞散绮,熠熠生辉,无人望见这山巅之上的景致,天□□暮,此时此刻,唯有金色的余晖洒落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两道轻浅的影子,亲昵地靠在一处,显得静谧而美好。   作者有话说:   萧晏震惊:这什么?亲一下,这什么?亲一下,这什么?亲一下,这什么?亲一下,这什么?亲一下,这什么?亲一下,这什么?亲一下,这什么?亲一下,这什么?亲一下。   此时长公主的面前应该弹出界面:Defeat。   还有一个大剧情,估计就要正文完结了!嘿嘿嘿,搓搓手!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宵禁未至, 夜幕四垂,天边新月娟娟,如女子弯弯的蛾眉, 数点寒星散布在天穹之上,闪烁不定, 路上行人渐少,只零星几个, 缩着脖子埋头赶路,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 引人侧目。   那是一匹雪白的马儿, 在夜色中穿行,如同披着银色的月光, 马背上乘载着二人, 未等人看个清楚, 便已迅速疾驰而去。   马儿一路奔过朱雀街,最后在公主府大门前停了下来,萧晏才下了马,便看见长公主从那府门里出来了,笑吟吟地道:“回来了?”   黎枝枝连忙下了马, 轻声唤道:“娘。”   长公主拉住她的手, 摸了摸,嗔怪道:“大傍晚的跟着他去瞎胡闹,冻着了吧?”   说着,又轻瞪了萧晏一眼, 从婢女手中取过手炉, 塞到黎枝枝的手里, 和颜悦色地道:“我让人生了炭盆,快进去暖和暖和。”   黎枝枝乖巧应下,待要走时,忽而又回头看了看,正好对上萧晏的目光,长公主轻咳一声,她方才如梦初醒,跟在后面走了。   等入了花厅,下人送了驱寒汤来,黎枝枝喝了,身子渐渐暖和起来,便听长公主冷不丁问道:“你应下他了?”   黎枝枝一怔,端着碗的手也抖了一下,急急解释道:“没、没有。”   长公主见她神色紧张,连忙安抚道:“无妨,无妨,娘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道:“你若是真的喜欢小五,娘也不会反对的,不要害怕。”   黎枝枝一颗心渐渐落回了原处,嘴上却还是小声强调道:“没有,这种大事,我怎能不和您商量,私自做主呢?”   “这也好,”长公主顺着她的话头,笑道:“咱们枝枝是乖孩子,体贴懂事着呢。”   她说着,将一枚杏脯递过来,黎枝枝接过吃了,便听她问道:“你心里对他有意?”   黎枝枝略一犹豫,又想起那一片绚烂瑰丽的夕阳来,耳根已是泛起绯红之色,轻声道:“我……”   见她这般小女儿情态,长公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沉吟道:“也罢,你们若是两情相悦,互通心意,这是求也求不来的,只是娘始终觉得,对女孩儿来说,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情,还是要好好斟酌考虑,切不能凭着一时冲动就定下来。”   她拉着黎枝枝的手拍了拍,笑盈盈道:“小五虽然是我看着长大的,但在成亲这件事上,娘还是向着你的,总之呢,如今是他巴望着你,便由得他去费心思讨好,咱们只管稳坐中军帐,万事不着急。”   黎枝枝眨了眨眼:“娘的意思,我明白了。”   ……   且说过了好几日,景明帝仍旧没有上朝,乾清宫的人只说皇上还在静养,朝中官员众说纷纭,都有些坐不住了,不少人找上了萧晏,请太子殿下前去探望侍疾。   萧晏只轻飘飘道:不是孤不愿尽这份孝心,只是父皇一直不肯召见,难不成让孤去硬闯乾清宫么?到时候父皇降罪,你们谁来担责?   那官员被噎了一回,喏喏不敢言语了。   如此又过了两日,便是秋猎,景明帝虽然一直没露面,可秋猎却并未延期,仍然照常举行,这就意味着,届时天子也会前往清凉山。   十月一日,秋猎,按照往年惯例,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无分文武,皆随同圣驾出行,去往清凉山行宫,除此之外,还有各位王侯伯爵,携着家眷一同前往,队伍绵延开去,足足有二三里,浩浩荡荡地穿过御街,引来百姓们聚集,观看天子出行,一时间万人空巷,人山人海。   等到了清凉山行宫时,已是傍晚,天色擦了黑,景明帝仍旧没有露面,只是派了人来传旨意,令众人各自去休息,明日再前往猎场。   黎枝枝才刚刚安置好,便有宫人来传话,说是容妃请她过去一趟,长公主听了,便命了婢女陪同,又叮嘱道:“天色晚了,你对此处又不熟悉,还是早去早回。”   黎枝枝应了,她去的时候,容妃正坐在屋里吃锅子,热气腾腾,一脸喜意地招呼她,又命人取碗筷来,让黎枝枝一同坐下吃。   见她这般高兴,黎枝枝不由好奇问道:“娘娘叫我来,有什么事情商量?”   “喜事啊,”容妃笑眯眯地道:“大喜事。”   她说着,又摒退了左右,把门窗关严实了,才压低声音对黎枝枝道:“你知道吗?纯妃有身孕了!”   黎枝枝愣了一下,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道:“谁有身孕了?”   “纯、妃!”   黎枝枝这次听清楚了,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迟疑道:“纯妃怀孕了,确实是喜事,只是……娘娘何喜之有?”   又不是你怀的,你倒还高兴得吃上锅子了。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容妃笑得高深莫测,压低声音道:“外人都说我和纯妃受宠,但是皇上从不在翠浓宫和重华殿留宿,你道是何原因?”   这件事黎枝枝亦有所耳闻,外头传言都说景明帝性子多疑,侍卫不离十尺之遥,就连夜里就寝时,枕下亦藏着刀匕,也从不在嫔妃宫中留宿。   但就黎枝枝来看,这些传言有些过于夸大其实了,景明帝虽然喜欢用侍卫,却也没有时时刻刻地防备,只是将许多本该太监干的活儿,都交给了侍卫而已,至于其他的事情,她倒是无从得知。   如今听容妃说起,黎枝枝有些好奇地问道:“为何?”   容妃夹了一筷子羊肉,道:“自然是因为皇上没让我们侍寝了。”   黎枝枝吃了一惊,容妃见她双眸都睁圆了,样子十分好玩,不禁笑起来,道:“有这么惊讶?”   黎枝枝迟疑道:“我平日里见皇上对娘娘很好,又是教字又是学画的,有求必应……”   容妃沉默片刻,道:“好则好矣,但皇上对我并无男女之情,我能入后宫,也不过因为当初我对他说,想做妃子娘娘,享受荣华富贵,做人上人,皇上才答应了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笑了,问黎枝枝道:“你不觉得他平日里待我,不像是对妃子,倒像是在养女儿?”   容妃这样一说,黎枝枝才觉得确实有几分像,从古至今,哪有做人夫的,一天到晚盯着枕边人考较功课的?平日里帝妃二人的相处也是,虽然亲昵有余,却并非情人间的亲密,况且容妃与景明帝的年岁差得太多了。   容妃从锅子里捞出一片羊肉,吹了吹,送入口中,道:“现如今正经的女儿回了宫,承欢膝下,其乐融融,皇上也就用不着我这假女儿过干瘾了。”   她嚼着羊肉,动作很是随意,没有往日那些斯文仪态,甚至有些粗鲁,声音含糊地道:“不过皇上还是很好的,我要什么他都顺着,只是从不肯叫我侍寝,后来纯妃被献入宫中,因为她模样肖似已故的孝元皇后,皇上便将她留了下来,但是她在宫里这么久,也没能和皇上睡觉,你猜为什么?”   她的眼中带着几分狡猾,黎枝枝猜测道:“想来是和您有关?”   “真聪明,难怪皇上会喜欢你,”容妃笑眯眯地夸了她一回,又很得意地道:“因为我和皇上说,倘若他宠幸纯妃一次,便要在我翠浓宫留宿一夜,不能厚此薄彼,否则叫新人爬到我头上去,那我岂不是没有脸面了?”   她的语气十分开心,道:“既然纯妃都没侍过寝,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黎枝枝听了这些内情,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又忽然想起一件事,道:“说起来,上一次我入宫的时候,路上碰到了纯妃娘娘,她的情形确实有些不对……”   便将当时看到的一幕说给容妃听,容妃一拍手,十分肯定地道:“都说妇人怀了孕,会有孕吐的症状,纯妃十成十是没跑了。”   黎枝枝道:“那您打算怎么办?”   容妃露出一个笑:“当然是要想办法揭穿她啦。”   ……   离了容妃的住处,黎枝枝带着人往回走,这行宫修得颇大,处处精致,只是夜里不能欣赏,远远看去,唯见宫灯晦暗,投下昏蒙蒙的光,显得有些孤寂冷清。   婢女提着灯在前面引路,不时轻声提醒黎枝枝注意脚下,夜风轻寒,吹得人脸都木了,黎枝枝只好捧紧了手炉,加快步子。   在经过花园的假山时,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进了假山后,黎枝枝吓了一跳,正欲惊呼出声,嘴就被人捂住了:“是我。”   淡淡的檀香气息萦绕在鼻端,黎枝枝放下心的同时,又是气又是恼,忍不住在那只手上咬了一口,萧晏嘶地轻抽了一口凉气,却是笑出声来:“你属猫的?阿喵从前也这样咬我。”   黎枝枝轻瞪他一眼,恼道:“大晚上的,你发的什么病?”   “相思病。”   黎枝枝反倒是一噎,从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人竟是这样没脸没皮的?   外面传来了婢女惊慌的呼喊声,想来是发现她不见了,黎枝枝急忙提起声音应道:“我在这里。”   “主子!”   那婢女大松了一口气,急急道:“您没事吧?”   黎枝枝用力踩了萧晏一脚,嘴上却答道:“没事,我累了,在这边歇一歇脚。”   “那奴婢在这里等您。”   “不必了,”黎枝枝道:“我稍后自己回去。”   婢女踌躇片刻,不放心地道:“真的不用奴婢等么?”   “无妨,你回去吧。”   “是。”   婢女提起宫灯,走了几步,忽然听见那边传来一点动静,像是一声轻呼,她登时惊疑道:“主子?您怎么了?”   过了片刻,黎枝枝的声音才传来,透着几分气急败坏:“无事,我在打蚊子呢。”   婢女一头雾水,这都深秋了,行宫里竟然还有蚊子?   作者有话说:   长公主:不行!结婚冷静期必须有。 第一百四十七章   晚风带着深秋特有的清寒, 万籁俱寂,夜凉如水,嶙峋的假山石在夜色中静默地伫立着, 在月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分出一方隐蔽的小世界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住少女的纤腰, 两人亲昵地贴在一处,萧晏温柔地吻着怀中人, 舌尖裹着她, 像是含着一团蜜,滚烫而湿润, 贪恋地索求着。   黎枝枝被迫微微仰起头来, 眼帘低垂,月光落在她的眼尾, 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莹白, 长长的睫羽投落下一小片颤动的影子, 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呼吸也是滚烫的,无分彼此,黎枝枝被亲得晕晕乎乎,连骨头都有些发软发酥,整个人直往下掉, 又被萧晏的用手紧紧搂住, 她觉得自己仿佛一个麻袋,只能倚靠着对方,否则就会滑下去。   过了许久,萧晏才放过她, 却依然不肯退开, 只轻轻吻着她的唇瓣, 贪婪地厮磨着,哑声道:“姑姑说,你去容妃那了。”   黎枝枝还未从那激烈的亲吻中回过神来,有些迟钝,下意识发出一个音调:“嗯?”   她声音懒懒的,像一只猫儿,让人心生怜爱,萧晏忍不住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下,道:“我从白天等到现在,你不来见我,却去见容妃了。”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气,道:“你心里有我么?”   黎枝枝终于听明白他的意思,既是惊愕,又是想笑,道:“太子哥哥连这都要计较?”   萧晏顿了一下,道:“我心里喜欢你,自然事事都要计较。”   说完,又轻轻咬着她的唇瓣,声音含糊道:“不过是嫉妒罢了,人之常情。”   咬着咬着,萧晏忍不住又捉着黎枝枝亲了一阵,腻歪了许久,方才又道:“你去容妃那里做什么?”   黎枝枝想起方才容妃和他说过的事情,便告诉了他,又忍不住好奇问道:“你说纯妃的孩子是谁的?”   “不知,”萧晏想了想,道:“不过我从前在琼林苑碰到过她几回,若是她真的与人有私情,倒也不是不可能。”   这么说着,黎枝枝忽然恍然大悟,一时又想起当初游春宴那朵花来,自言自语道:“难怪她要把那株花种在琼林苑,这样就方便她出宫了……原来如此。”   但见她面上露出思索之色,萧晏忍不住道:“你这么关心她做什么?”   显然是又吃味了,黎枝枝哑然失笑,正欲说话,忽听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立即比了一个手势,示意萧晏噤声。   空气安静下来,夜风送来了人声交谈,起初是隐约,随着那人走近,渐渐清晰起来:“世子,还是回去罢,您喝醉了酒,叫王爷知道——”   “多嘴!”一个略显含糊的男子声音道:“再胡乱吵嚷,爷一巴掌掴死你。”   他的声音很大,在这寂静的秋夜里显得十分突兀,那下人似乎被吓住了,果然不敢再劝,黎枝枝听出了这人是萧汶,下意识与萧晏对视了一眼,那脚步声愈近了。   然后在假山旁停下来,萧汶像是靠在了假山上,与黎枝枝不过是一墙之隔,萧晏皱了皱眉,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又换个位置,远离了那一块假山石。   过了片刻,萧汶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之前吩咐你的事情,都打听得如何了?”   “奴才都打听好了,”那下人忙道:“昭华郡主今日在暖翠苑落榻,与长公主一起。”   没想到竟会提及自己,黎枝枝惊讶挑眉,萧晏的脸色却倏地沉了下来,正欲张口,黎枝枝却用手捂住他的嘴,对他微微摇首。   那边的萧汶骂了一句,他像是真的喝醉了,声音里透着一种古怪的亢奋:“这破行宫,连个女人都没有……带路,去暖翠苑!”   萧晏的脸彻底黑了,外头那下人还在苦口婆心地劝道:“世子,使不得啊,您现在吃醉了酒,万一——”   一声耳光响起的同时,伴随着下人痛呼,萧汶怒骂道:“混账东西!你倒教训起我来了?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下人不住讨饶,又被冷风一激,萧汶打了一个哆嗦,大概是清醒了一些,他神色有些恍惚地看了看四周,似是疑惑自己怎么身在此处,站起身来,步子踉跄地走了。   那下人见他没再嚷嚷闹腾,大松了一口气,急急忙忙地爬起来追了上去。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黎枝枝思索着,甚至忘了自己还捂着萧晏的嘴,直到指腹被他轻咬了一下,黎枝枝才猛地醒过神来,连忙松开了他,嗔怒道:“你是狗么?”   萧晏却道:“在想什么?”   “萧汶,”黎枝枝道:“你觉得他方才的情状是喝醉了吗?”   说起萧汶,萧晏就立即皱起剑眉,表情有些不虞,但见黎枝枝看着他,便只好道:“他条理清晰,言谈流利,不像是喝醉的样子。”   黎枝枝点点头,又想起之前打听到的消息来,面上浮现若有所思之色,方才听萧汶的意思,他是在找她?   可黎枝枝自觉他们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交集,只除了一个刘嫚,当初刘嫚为萧汶提供五石散,真的没有别的目的吗?   黎枝枝不信,她想,这次秋猎之行,有些事情也是该做一个了结了。   “萧汶对你有非分之想,”萧晏告诫道:“你这几日小心些,明天秋猎的时候,最好跟在我身边。”   黎枝枝听了,忍不住笑起来,那双明眸在月光下清泠泠的,如秋水回波,色授魂与,她乖巧应道:“好,我知道了,太子哥哥。”   萧晏呼吸微滞,曲起指节轻轻拂过她如玉般的脸颊,轻声道:“都说财不露白,真想把你揣在袖子里,不叫他人看见。”   说罢,又低头用力吻住了她。   好一番歪缠,黎枝枝才终于回了暖翠苑,长公主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看起来这深秋的蚊子,也甚是烦人呢。”   黎枝枝的脸登时一红,长公主见她面皮薄,也没再继续打趣,让人煮了酒,招呼她过去同饮,黎枝枝只喝了一杯,便觉得身子暖了起来,她笑道:“说起来,我还在府里留了一坛石冻春,这会儿有点想喝了。”   闻言,长公主道:“这有何难?派人回去一趟,取来便是。”   说着,便命一名侍卫骑了快马,回京师取酒去了。   ……   却说此时行宫的另一处院落,灯火珊珊,一名女子坐在窗下,正在用银签剔蜡,她模样生得极美,气质清润,仿佛一株空谷幽兰,正是纯妃。   门被推开了,一名婢女轻手轻脚地进来,又将门合好了,纯妃立即停下动作,轻声道:“如何?可见到他了?”   那婢女点点头,附耳小声道:“王爷说,让娘娘别急,静待时机。”   纤纤玉指一下握紧了银签子,几乎要将其拗断,纯妃咬住下唇,气道:“不急?我怎能不急!”   她说着,便将银签子用力掷下,面露怒容,道:“他只想着自己,何曾想过我的处境?”   “娘娘……”   纯妃用手揪住了腹部的衣衫,神色焦灼而惶然,道:“这孽种……若叫人知道了,我岂有活路?我早说了要打掉……”   婢女只好宽慰道:“娘娘别急,王爷肯定有办法的。”   “他有什么办法?!他只知道等,”纯妃气不打一处来,翻来覆去,恨声把宁王骂了一通,忽然一把抓住婢女的手,道:“你去帮我找一剂打胎药来,这孽种实在留不得了!”   婢女吓了一跳,道:“娘娘,这是在行宫,哪里来的打胎药?再说了,王爷当初不是说吩咐过,要留下的么?”   宁王子嗣单薄,成亲十数年,只得了一个萧汶,他后院姬妾颇多,却始终没有动静,所以在得知纯妃有孕后,他特意找了厉害的大夫来看,诊出这是一个男丁,便铤而走险,想把孩子留下来。   他的算盘打得好,倒叫纯妃日日提心吊胆,唯恐走漏消息,她慌神了片刻,又渐渐冷静下来,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对婢女道:“你再去见王爷一次,告诉他,倘若这次秋猎,他还是未能成事,我就立刻把这孩子打掉。”   ……   次日一早,天色刚蒙蒙亮,行宫的下人们早已忙活起来了,今日秋猎,有大射礼,万事马虎不得,偏生山中多晨雾,一丈以外都瞧不清人影,又更添了许多麻烦。   却说萧汶昨夜服了五石散,这会儿人还有些懒散,只歪在榻上打呵欠,不愿意动弹,不喝酒的时候,他的脑子倒还算清醒,但是一想起那玉色小瓷瓶中的五石散已经要用尽了,他又开始变得焦躁起来。   宁王妃一进来,便听见他在唤人取酒来喝,连忙制止道:“汶儿,今日是秋猎,还要举行射礼,有皇上在呢,千万别喝酒误了事情,且先忍一忍。”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忍字,萧汶心里的就起了痒,十分不耐烦地道:“我又不是那乌龟王八,一天到晚忍来忍去的!”   话虽如此,他到底还是顾忌着母亲,没再说什么,宁王妃又吩咐下人打水给他净面,正在这时,一个下人从外头进来,道:“世子,昭华郡主派人来了。”   “她?”萧汶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来,有些稀奇地挑眉:“她怎么会突然找我,说了是什么事情?”   下人恭恭敬敬地道:“倒是没细说,郡主只问您,可还记得刘嫚?”   闻言,萧汶的表情微变,将帕子递给下人,笑了:“有趣,这刘嫚果然厉害,哪怕是死了也还叫人惦记着。”   作者有话说:   还有二更,老规矩 第一百四十八章   正是清晨时候, 一缕阳光穿过宫墙,在小亭边投落下来,晨雾弥漫, 树上传来麻雀轻啼,啾啾喳喳, 煞是热闹。   一阵脚步声从那小径的尽头而来,愈来愈近, 黎枝枝循声望去, 不多时,那雾中就显露出一道身影, 进了前, 模样也清晰了起来,正是宁王世子萧汶。   黎枝枝有些吃惊, 她也有好一阵子没见过萧汶了, 相比起从前, 他如今的变化不可谓不大,大概是因为常服五石散的缘故,他的皮肤白皙了许多,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懒怠的气息,表情显得有些阴郁, 甚至不修边幅。   “郡主, ”萧汶拖长了声调,眯着眼打量她,语气意味不明地笑道   :“真是贵人啊。”   说话间,他举步进了亭子, 离得近了, 对方身上那种古怪气势就显得愈发突兀, 不等黎枝枝开口,萧汶径自在她旁边坐了下来,道:“郡主邀我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和从前一样,他的举止轻浮随意,失礼至极,然而黎枝枝只是微微一笑,仿佛并不在意,道:“我听说,世子从前与刘嫚颇有交情?”   萧汶正在从桌上的盘里取果子,动作一顿,忽而笑了:“交情?”   他略微歪着头,那姿态莫名让人想起夜间在草中穿行的蛇,不怀好意,道:“恐怕要叫郡主失望了,我和她没什么交情。”   说到这里,他把枣儿放进嘴里,发出喀嚓的脆响,萧汶歪着嘴笑道:“真要说起来,我倒是更愿意和郡主攀上点交情。”   “此话当真?”   黎枝枝像是真的信了,那双清澈的明眸微微张大,透着几分惊喜的意味,这副态度倒叫萧汶有些意外了,他在片刻的愣怔后,点了点头,顺势道:“这是自然。”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暗忖,这黎枝枝看起来有点过于天真了,似乎不像刘嫚说得那样恶毒,要么是装的,要么就是真蠢……   黎枝枝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道:“其实不瞒世子说,自从上次去了雅集后,我心中便十分景仰你,世子结言端直,意气骏爽,有古君子之风,令人着实佩服不已。”   萧汶向来自诩风雅,时常结交一些文人骚客,平日里奉承话也听了许多,但如今是一个美人儿坐在面前,说着这些美言,他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得意和沾沾自喜来,很是受用,举止也愈发轻浮,微微倾身凑过去,语气轻挑道:“你既然景仰,怎不见来找我?”   黎枝枝的神色有些踌躇,赧然道:“我见世子与刘嫚交好,故而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黎枝枝细细解释道:“我与刘嫚在明园相识,其实也没什么深仇大怨,只是她素来瞧不惯我,我担心她和世子说些什么,叫世子对我生了误会。”   听了这话,萧汶便想起了刘嫚的那个要求,随口道:“岂止是瞧不惯,她还想——”   待看见黎枝枝面露疑惑,他又打了一个哈哈,随意搪塞过去,似真似假地道:“你这却多虑了,我岂是那种偏听偏信,不通情理的人?她说她的,信不信在我,再说了,她如今不都死了么?”   “所以我今日才敢约见世子,是想说清楚,”黎枝枝微笑着道:“我并非刘嫚说的那种人,还希望世子千万不要误会了。”   萧汶听罢,哂然一笑,不以为意道:“我还道是什么事,原来如此,郡主放心便是,我绝不会尽信她的话。”   “那就好,”黎枝枝仿佛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又道:“对了,我听说世子是爱酒之人,今日特意备了些薄酒相赠,就当上次世子邀我赴雅集的谢礼了,还请世子不要嫌弃。”   她说着,从旁边的食盒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白玉小瓶来,萧汶见只那么一点,神色有些不屑,拿过来看了一眼,随口道:“郡主有心了,这是什么酒,这样金贵?”   黎枝枝笑吟吟道:“听说是叫石冻春。”   萧汶的动作登时一顿,迅速抬眼看向她,语气都有些不对了:“石冻春?”   他说着,飞快地启开瓶塞,霎时间,一股浓郁的酒香弥散开来,与平时的石冻春不一样,这瓶中的酒液竟然是红色的,在天光下折射出如玛瑙一般的光。   萧汶日日都喝这酒,自是知道它的来历,面上的表情立即变了,一把抓住黎枝枝的手,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   黎枝枝吓了一跳,神色微讶,道:“这酒有什么不对么?”   萧汶语气透着激动,逼问道:“回答我!”   黎枝枝被他抓得手腕生痛,不禁蹙起秀眉,勉力答道:“是刘嫚,刘嫚从前给的。”   萧汶霎时间冷静下来,狐疑道:“你们关系不好,她为何会给你这酒?”   但是他又转念一想,就刘嫚那种恶毒的性子,说不得就是因为关系不好,才特意送这掺了五石散的酒,大概是想拿捏黎枝枝。   果不其然,黎枝枝答道:“有一回,她和晟王妃来公主府,说是要给我赔礼道歉,礼单上就有这酒。”   萧汶已经顾不得去探究这话是真是假了,他拿着那酒瓶,就宛如一个穷困潦倒之人,忽然从天而降掉了一大块金子在眼前,毕竟昨天他还在发愁五石散用空了,如今就有人送上门来,真是瞌睡来了枕头,他深深嗅了嗅那浓郁的酒香,整个人都开始亢奋起来,恨不得立即喝个尽兴。   但是萧汶的脑子还是到底还是清醒的,知道今日还要秋猎,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服五石散,到时候若是行散不当,恐怕要出大问题。   于是他勉强平稳了心绪,将酒瓶紧紧抓在手中,像是生怕被人夺去了似的,又对黎枝枝笑道:“既然是郡主的好意,那我便厚颜收下了,实不相瞒,我确实喜欢这石冻春,不知郡主那里……”   未竟之语,黎枝枝自是了悟,很识趣地答道:“府中还有几坛,若是世子喜欢,改日我便命人送过去。”   明明有几坛子,却只肯给他一瓶,着实小家子气,萧汶心中生出几分不悦,但念及黎枝枝还有石冻春,也不好开罪了她,便露出一个虚伪的笑来,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谢过郡主了。”   等萧汶走了,一旁的婢女才终于大松了一口气,对黎枝枝道:“世子刚刚那模样,好生吓人。”   就好像要强抢似的。   黎枝枝也有些意外,那五石散竟有这么大的威力,把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她原本还以为要费更多的口舌,谁知萧汶一拿到那酒,整个人就跟没了脑子一样。   不过,这样更好……   正在她思索的时候,旁边的婢女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主子……主子?太子殿下……”   黎枝枝登时回过神来,一抬眼,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亭下,萧晏站在那儿,也不知看了多久了,发丝上都沾了些微的雾水,凤眸晦暗。   黎枝枝一怔,站起了身:“太子哥哥……”   没等她说完,萧晏就大步过来,沉声道:“我不是说,叫你离他远一些么?”   黎枝枝被他抓住了手,微微蹙起眉,萧晏见状,定睛看去,却见那雪白如玉的腕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五指印,泛起红,看起来怵目惊心,他的眉头一下皱得死紧,语气也阴沉得可怖:“这是萧汶弄的?”   黎枝枝只好点点头,又拉着他的衣袖扯了扯,微微歪着脑袋,觑着他的表情,试探道:“太子哥哥生气了?”   见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萧晏心中的怒意登时就消散了不少,面上却还是故作冷肃,负气道:“你一向有主意得很,我生什么气?”   “别气了,太子哥哥,”黎枝枝轻声哄他:“这次是我的错,下回再也不敢了。”   温声软语,最是磨人,萧晏简直拿她半点办法都没有,既气恼她明知故犯,又忍不住心软,他握着黎枝枝的手,心里暗道,我这一辈子怕是没救了。   他问黎枝枝:“你和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黎枝枝想了想,道:“当初我们不是从刘嫚的酒铺里得了一坛石冻春么?留着也没用处,倒不如送给他,物尽其用罢了。”   萧晏皱起眉,他直觉这不是真正的答案,黎枝枝的态度里有一种奇怪的执拗,就像是当初她对待刘嫚一般,可萧晏不知道其中的缘由是什么。   这种未知令他感到不安,仿佛他们之间隐约隔着一层纱,萧晏却无法窥见背后的真相。   正在这时,黎枝枝忽然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口,触感温暖而柔软,一触即收,萧晏的呼吸登时微滞,黎枝枝歪着头,一双秋水般的清澈的眸子看着他,试探道:“不气了吧?”   萧晏的凤眸幽深,抿着唇,反问道:“亲一下就想蒙混过去?”   不等黎枝枝回答,他便托住她的后脑,用力吻了下去,黎枝枝唔唔两声,轻轻地挣扎了一下,急道:“人……有人在……”   萧晏握住她的手腕,拉到自己的腰间扶住,微狭的凤眸一瞟,落在旁边目瞪口呆的婢女身上,驱赶的意味十分明显,婢女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当即红了脸,急忙捂住眼睛,背过身去了。   “嘘,没人看了……乖……”   微弱的唔唔声过后,空气终于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树上麻雀啾啾喳喳,朝阳穿过树隙,投落下大小不一的光斑,晨雾终于要散了。   作者有话说:   接吻狂魔太子殿下。   这是二更!我去睡觉啦!么么哒~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是日巳时三刻, 清凉山观德殿。   在秋猎之前,有大射之礼,所有的文武官员以及教练军士都已早早在此处候着了, 等待天子到来,此时山间的晨雾皆已散去, 旭日冉冉升起,在天边吐出如朱色龙鳞一般的朝霞, 山风呼啸而来, 旌旗猎猎,战鼓声声, 令人心生豪意。   正在这时, 一道人影飞快地穿过人群,引来众人纷纷侧目, 宁王正在与幕僚说话, 见那人到近前, 抬头一看,当即变了脸色:“你这是怎么了?”   那正是他的儿子萧汶,只是一张脸上青青紫紫的,衣袍上也沾了些草灰,看起来狼狈不堪, 不少人朝这边看来, 萧汶怕丢人,便只好抬起袖子,略略遮住头脸,压低声音, 怒道:“爹, 刚刚有人暗算孩儿, 孩儿一时不防,用尽了办法方才逃脱。”   宁王第一个反应是不信:“你莫不是又喝醉了酒,跌进沟里去了?”   “爹!”萧汶急了,道:“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孩儿岂会喝酒误事?”   他是在来观德殿的路上被人暗算的,那些人从背后袭击,用麻袋套住他的头,拖到墙角一顿狠揍,萧汶生怕怀里的酒瓶被打碎了,故而没能护住头脸,就被打成这副模样,等他从麻袋里脱身,那些人已跑没影了。   萧汶心中暗恨不已,宁王见他衣襟都被扯坏了,信了七八分,皱眉道:“什么人这样狂妄,竟敢在行宫肆意伤人?等一会儿大射礼结束,我派人去查一查。”   正说话间,前面传来骚动之声,却是圣驾已经到了,数十个宫人侍卫簇拥着龙辇,到那丹墀前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纷纷拜下去,观德殿前一时间安静无比,只听得到风声烈烈。   这是传闻景明帝中毒后,第一次在人前露面,宁王终是忍不住微微抬起头,借着别人的遮掩,悄悄往那边觑,果然看见景明帝被宫人扶着,正从龙辇中下来。   数日不见,他似乎愈显苍老了,就连鬓发都斑白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老态龙钟,没了从前那股子精气神,就像一棵即将枯朽的树。   宁王压下心中的惊疑,看着景明帝一步步上了丹墀,入了庙内参拜,过来许久才出来,他在御座上坐定,众人齐齐拜下去,山呼万岁,气势浩大,令人心生畏惧。   宁王有些走神,直到耳边传来萧汶的声音:“爹,爹?”   他这才反应过来,发现周围的人都已经起身了,宁王也急忙站起来,却听上方的景明帝道:“朕身体不适,今日的大射礼,一应事宜皆由太子代行。”   听闻此言,众臣皆是低声议论起来,喁喁私语,传入宁王耳中,令他心中微沉,而丹墀上方,太子萧晏已经遵了旨意,他就站在最前方,身形修长笔挺,披着金色的朝阳,英姿勃发,俊美无俦,竟叫人不敢直视。   黎枝枝此时站在侧后方的位置,一时间看得有些入了神,忽听旁边的长公主道:“小五如今倒也是像模像样,能当一面了。”   黎枝枝转头看向她,长公主笑眯眯地道:“还记得他之前那懒怠样儿,跟现在比,真是判若两人。”   听了这话,黎枝枝下意识就想起初次见到萧晏时,他坐在轮车上的模样,于是赞同地颔首。   很快,执事官恭敬地捧了弓箭射器到萧晏近前,他戴好扳指和护臂,取了弓箭,一旁的司正转向景明帝,恭恭敬敬地道:“启禀皇上,请行大射礼。”   景明帝点头:“准奏。”   霎时间,鼓声起了,一声声闷响,轰然如雷,在观德殿前传开来,震耳发聩,萧晏徐徐拉开弓箭,瞄准了远处的箭靶,凤眸微眯,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一柄出鞘的剑,锋芒尽显。   鼓声愈来愈急,如雨点一般,重重地撞在耳中,叫人也忍不住跟着心焦起来,所有人都齐齐盯着萧晏的动作,可谓是万众瞩目,皆因他这一箭是代天子所射,若是射得不好,恐怕会招来异议。   黎枝枝下意识屏住呼吸,长公主见状,便低声安慰她道:“小五的箭法一向颇好,定能中靶的,不要担心。”   黎枝枝自是清楚,她从前在黔山猎场时,也见识过萧晏的箭术,可即便如此,仍旧忍不住为其担忧。   陡然间,忽听一点咻然破空声响起,一道箭矢迅速疾飞而去,如闪电一般消失在空气中,过了片刻,远处忽然举起一道彩旗。   中了!   黎枝枝登时放下心来,面上不禁露出几分笑意,长公主也打趣道:“你倒是替他紧张了半天。”   黎枝枝面上一红,恰在这时,萧晏看了过来,两人视线相对,片刻后,他微微扬起剑眉,凤眸中盛着三分笑意,无声张口:如何?   旁边的长公主轻咳一声,黎枝枝连忙别开了视线,不敢再看他。   萧晏一连射了三箭,皆是正中靶心,例无虚发,偏偏他还表现得十分轻松,就好像那靶子大如车轮,但凡是个人,闭着眼睛都能射中。   紧接着,便是各位文武大臣开始逐一行射礼,武官倒还好,虽然不能射中靶心,但是那箭到底还在靶子上,等文臣上前之后,那场面简直惨不忍睹,箭箭脱靶,一时间箭矢满天飞,到处都是黑旗高举。   正在这时,异变陡生,一枝箭矢不知从何处破空而来,竟是直奔着御座上的景明帝而去,众人皆是大惊失色,惊呼之声此起彼伏。   “护驾!”   说时迟那时快,萧晏迅速弯弓搭箭,甚至未曾思索,箭便离弦飞出,精准地将来箭击落在地。   所有人都大松了一口气,有一人庆幸道:“还好,多亏了太子殿下箭法卓绝,皇上——”   话音才刚落下,一支箭便正中景明帝的胸口,内侍惊恐万分地扑了上去,尖利的声音划破了空气:“皇上遇刺了!”   “快护驾!”   场面顿时乱成了一团,谁也没想到,一次大射礼,竟然还有刺客混在其中。   ……   景明帝遇刺,当即回了行宫,召太医诊治,这时候也无人关心秋猎了,众臣恨不得长跪在殿门口,直到天色将晚,才有一名侍卫从里面出来,道:“天色不早,诸位大人快请回吧。”   几个大臣围着他询问天子的情况,那侍卫只是道:“皇上已醒了,只是重伤在身,还需要静养。”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各自散去。   宁王走在人群最后,神色有些晦暗不明,旁的大臣与他说话,也是心不在焉,等回了住处,宁王妃连忙迎上来,关切问道:“王爷,皇上如何了?”   宁王只答道:“重伤。”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这时,萧汶从外面进来,将下人摒退,合上了门,道:“那一箭也太没有准头了,爹,您怎么不找个箭法好一些的?”   宁王瞪他一眼,面沉似水,道:“你觉得今日之事,是我所为?”   “难道不是?”萧汶吃了一惊,道:“不是您还有谁?”   宁王不语,萧汶又回过味来,道:“不会是太子做的吧?还有上次的毒……”   宁王皱起眉头,指尖轻轻叩着扶手,道:“恐怕十有八|九,是他做的。”   “我瞧着也像,”萧汶在旁边坐下来,打了一个呵欠,懒散地靠着椅子,道:“他怕是等不及了。”   他想到什么,又道:“爹,您可不能让他得逞啊,这若是皇上死了,他萧晏回京师登基,哪儿还有您的一席之地?”   宁王的眉头皱得更紧,萧汶见他这模样,便知他又开始踌躇不定,优柔寡断了,前怕狼后怕虎,心中不免生出轻视之意,道:“您再忍一忍,说不定萧晏的儿子都能做皇帝了。”   被儿子一番讥讽,宁王的表情很是难看,阴沉沉地盯着他,萧汶闭了嘴,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失言,宁王妃连忙打圆场道:“这一天下来,都累了吧?方才我让人做了银耳汤来,你们父子都吃一些?”   宁王却没理会她,只站起身来,大步往外走了,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宁王妃又看向儿子,语气带着几分责备:“你怎能那样对你父王说话?”   萧汶自知失言,原本也有些心虚,但是听了母亲斥责,心里登时就有些气不顺了,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他自己听不得。”   说完,也不理会宁王妃呼喊,径自回了屋,正是夜深时候,行宫里也没个消遣,颇是无聊,萧汶往榻上一躺,觉得怀里有个什么硬物,摸了摸,却原来是一个白玉小酒瓶。   萧汶今天原本是不打算服用五石散的,可偏偏刚才受了气,再看见黎枝枝早上送他的那瓶石冻春,心中又有些痒痒的。   他服五石散上了瘾,便再难控制,恰好那酒瓶在怀里捂了一天,酒液还是温的,连暖酒都省了,便索性把那瓶酒一气儿喝了,只觉得入口甘美无比,渐渐的,如往常一般,他身上起了热意,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这是效用发作了。   萧汶心中有些疑惑,平日里药效没这么快的,今天似乎格外厉害,可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便再也顾不上了。   服用五石散时,人会全身发热,这时候就需要吃冷食,脱去衣物,来回走动发汗,散去热意,称之为行散,但若是行散不当,会有性命之忧。   萧汶平日里行散从没出过问题,这次便以为也和往常一样,他袒身裸足,躺在榻上,扬声唤了一名侍女进来,那侍女一见他这般,便心知肚明,两人原本就有过首尾,这会儿更是没什么顾忌,当即颠鸾倒凤起来。   谁知萧汶正在兴头上时,忽然觉得鼻腔一热,有什么东西掉下去,落在那婢女的脸上,他下意识伸手一抹,竟是鲜红的血。   婢女惊叫起来:“世子,您流血了!”   “叫喊什么?鼻血而已,”萧汶不以为意,只当自己是阳气过足,五石散太补了,全然不放在心上,那鼻血一直没止住,没过一会儿,萧汶又觉得右耳传来一阵剧痛,有一股热流缓缓涌出,顺着耳垂滑下来,流到脖子上,他的动作当即顿住了,伸手摸了摸,满手鲜血。   婢女惊恐地看着他,从萧汶的鼻子,耳朵,眼睛,皆有鲜血汩汩流出来,直到最后,他一张嘴,吐得婢女一脸都是猩红的血,那婢女吓得整个人都呆住了,片刻后,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了平静的夜空。   太医赶来的时候,萧汶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他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面若金纸,神色木僵僵的,宁王妃坐在旁边哭得涕泪交加,悲痛不已。   太医见萧汶赤身裸体,原以为是得了马上风,但是一见他七窍都有血迹,当即觉得不对,仔细一把脉,问宁王妃道:“他平日里可有吃什么不当的东西?”   宁王妃顿了一下,才呜呜咽咽地道:“汶儿没吃什么啊……他就是好一口酒,也没有别的毛病……一定是有人下毒害他!太医,你快救救他!”   正在这时,一个颤颤的声音道:“世子、世子他平日服五石散……”   太医循声看去,却见一个婢女衣衫不整地缩在墙角,手足俱被绑缚着,满头满脸都是血,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十分可怖。   她怕极了,哆哆嗦嗦地辩解道:“奴婢真的没有害世子……真的没有,他自己服五石散的!太医,他肯定是自己吃五石散死的,跟奴婢没有关系啊!”   宁王一进门,就听见这话,气得双目圆睁,一时间手足都发起抖来,一个箭步冲到床边,见萧汶面色惨灰,颤抖着手,伸到他鼻端试了试,已经是没气了。   他唯一的一个儿子,就这么死了。   太医有些怜悯地道:“王爷,老朽方才把脉的时候,也确实发现世子体内有许多毒素,想来他服用五石散的时间颇长,这次大概是行散有误,故而才会如此,还请王爷节哀。”   “不!”宁王忽然瞪着他,一双眼睛通红,道:“一定是有人谋害我儿,他今日和我说,半道上被人袭击暗算,挨了一顿打,肯定是别有用心之人害了他性命!”   “这……”太医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试图向他解释:“就算是被打死的,那也是当场就发作了啊。”   哪有过了一天,晚上跟人同房的时候,再七窍流血而死的?而且,萧汶体内那毒素,看起来可不像是只吃了一次五石散,至少也有数月之久了,王府的人肯定都心知肚明。   “休要多言!”宁王怒气冲冲,如同一头暴躁的兽,斩钉截铁地道:“一定是有人害死了我儿!”   太医被他吼得吓了一跳,只觉得他失心疯了,不过想想也是,唯一的一个儿子,还吃五石散死了,未免太不体面,当年太|祖皇帝命人制定了极为严苛的律法,就是专门禁这五石散的,售卖者诛连三族,服散者处以绞刑,换而言之,哪怕萧汶这次没死,被人发现了也同样要掉一层皮。   总之人已经死了,跟太医没关系,他忙抱起医箱跑了,远远的,还听见那婢女撕心裂肺地哭喊,显然宁王是不打算留她性命了,太医不禁摇头,心里暗道:这世子真是造孽啊,嫌命太长,好端端的吃什么五石散,真是害人害己。   ……   清晨时分,黎枝枝才刚刚醒来,便听见婢女来报,说萧晏过来了,正在花厅等候,似乎有急事。   黎枝枝听罢,略一思索,便洗漱穿戴好,往花厅去了,远远的,听见长公主在和萧晏说话:“怎会如此?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   “我也不知,是四皇兄那边今天传出来的消息,说人昨夜就死了。”   “死因是何?”   萧晏抬起头,朝门口看过来,少女穿着一袭霜色的袄子,捧着手炉,清晨的朝阳落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明媚柔美的线条,她似有所觉,抬起头看过来,那双眸子如秋水回波,粼粼好看,对视片刻,她忽然笑了:“太子哥哥。”   声音甜甜软软的,像他平日里最爱吃的饴糖。   萧晏沉默片刻,道:“听说是被打死的,四皇兄说,萧汶在昨日就被人偷袭了,挨了一顿打,许是当时留下了内伤,夜里回去就死了。”   黎枝枝一怔,长公主唏嘘不已,叹息道:“不知谁这样可恨,害了他一条性命,一定要抓出来严惩才是。”   她说完,见黎枝枝过来了,只和萧晏互相看着,谁也不说话,不禁会心一笑,心中摇头,道:“你们说话吧,我去宁王那里看一看是什么情况。”   长公主起身走了,下人也都被摒退,黎枝枝仍旧站在原地,萧晏坐在椅子上,片刻后,向她伸出手,道:“过来。”   黎枝枝看着那只手,略一迟疑,举步上前,缓缓将右手放在他的手心,还未触及,就被他一把握住了,用力一拉,整个人就跌入那温暖而熟悉的怀中,鼻尖充斥着淡淡的檀香气息,瞬间将她整个人淹没了。   萧晏用力地将她抱在怀里,像是恨不得把她捏碎了,揉入骨血中,他在她耳边,近乎咬牙切齿地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大胆……”   黎枝枝被他抱得有些疼,却又奇异般地感觉到安心,她听着萧晏低声教训道:“你以为他和刘嫚一样么?他是宁王唯一的儿子,宁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到这里,他又来了气:“但凡你事先同我商量——”   太子殿下焦躁得像一只虚张声势的大狗,光是张嘴嚷嚷,却不见咬人,黎枝枝被自己的所想逗乐了,忽然笑了一下,萧晏自是听见了,还没等他发作,黎枝枝便道:“萧汶昨天挨了打?太子哥哥,是谁去打了他啊?”   萧晏登时一静,黎枝枝微微侧过头,仔细盯着他瞧,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得无限近,呼吸相闻,她却不管不顾,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碰上他的薄唇,黎枝枝小声道:“不是还有太子哥哥在吗?”   萧晏抿着唇,凤眸幽深若海,目光紧紧地捕获着她,气息有些不稳,黎枝枝愈发觉得有趣了,她撅起嘴,亲了亲他的唇瓣,好声好气地道:“是我错了,太子哥哥别气。”   萧晏搂着她腰肢的手一点点收紧,眼底暗涌浮现,面上却依然半点不为所动,道:“你又想来这一套。”   黎枝枝吃吃笑了,明眸微弯,若桃花倏然绽放,狡黠道:“太子哥哥不吃这一套么?”   “那这样呢?”   她说着,在他的唇上轻啄一口,不等萧晏答话,便大胆地擅自启开了他的唇,往里探去,整个过程轻而易举,连一丝丝阻碍都没有,她像是无师自通了这种本事,动作虽然不纯熟,却愈发叫人欲罢不能。   像夏日枝头初绽的梨花,青涩而柔美,让人恨不能将她一口吞入腹中。   太子殿下当即束手就擒,抱着怀中人狠狠地亲了下去,炽热的舌尖像是裹着一团蜜,哪怕这蜜是有毒的,此刻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吃下去。   过了许久,黎枝枝才终于被放开,她眸底泛起湿润的水意,唇瓣红得像是揉皱的花瓣,鬓边的青丝也微微散开了,她眯起眼,问道:“太子哥哥派人去打了萧汶?”   萧晏轻哼一声,道:“只是给他一个教训而已。”   他说着,又抓起黎枝枝的手腕看了半天,雪白的腕子上,那红色指印已经消失不见了,这才满意。   黎枝枝垂眸看着他,道:“宁王想把这事栽给你。”   “且不说他能不能抓到我的把柄,”萧晏不以为意道:“有仵作在,把尸体交到刑部,不用半日就能查清死因,岂能听信他一面之词?”   他又问:“你究竟是怎么做的?他平日里吃五石散没事,为何偏偏昨天出了事情?”   黎枝枝如实交代:“那一坛石冻春里不知放了多少五石散,他却一次性全喝了,自然会出事。”   她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才将满满一坛石冻春蒸得只剩下那么一小瓶,酒气虽然会被蒸发,但是五石散却仍旧会沉淀浓缩在酒中。   萧晏道:“你就不怕被发现?”   黎枝枝却道:“私自服用五石散,被发现就要处以绞刑,萧汶绝不会随便告诉他人,哪怕宁王府的人知道,也不敢往外说。”   听到这里,萧晏又有些气,咬了咬黎枝枝的唇瓣,如同惩戒一般,道:“以后再不许这样了!你做什么都要同我商量才行。”   黎枝枝连连点头,道:“好,我明白了。”   可萧晏心知,她现在看起来这般乖顺,等一转头,又会故态复萌,她只有在有求于人的时候,才会老实听话。   偏偏他无法拒绝。   作者有话说:   二更合一   我好牛 第一百五十章   殿内安静无声, 左右各生了两个炭盆,红罗炭徐徐地燃烧着,不不时发出轻响, 空气中弥漫着清苦的药味,景明帝躺在床榻上, 微微阖着眼,容妃坐在一旁, 正低声和他说话:“皇上今日可好些了?”   景明帝应了一声, 正在这时,一名内侍自外面进来, 恭恭敬敬地道:“启禀皇上, 纯妃娘娘求见。”   景明帝听罢,眼睛仍旧未睁开, 只是淡声道:“让她进来。”   不多时, 纯妃便款款进来了, 她先是向景明帝行了礼,细细地打量他,嘘寒问暖了几句,才恭顺地问道:“皇上,臣妾亲自为您熬了山参汤, 于养伤大有裨益, 您要用一些吗?”   景明帝看向她,无可无不可地道:“拿过来吧。”   纯妃亲自从婢女手中接过汤盅,缓步上前,却有一名内侍过来, 告一声得罪, 便躬着身子打开盅盖, 取银针在参汤里试了毒,又用一个小碟,盛了些汤喝了。   如此又静待了片刻,纯妃倒是一直很安静,只立在榻边,态度不急不缓的,容妃坐在一旁,便用一双眼盯着她平坦的肚腹看,来来回回仔细打量,像是要看出一朵花来。   纯妃自是有所察觉,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忍不住伸手遮了遮,又略微侧过身去,试图避开她那灼灼的目光。   谁知景明帝忽然开口道:“纯妃,你入宫多久了?”   纯妃一愣,不知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答道:“回皇上的话,臣妾十八岁入宫,如今已有两年之久了。”   “嗯,”景明帝微微阖目,道:“两年,是很久了。”   他又道:“这两年,你在宫中过得如何?”   语气有些意味不明,令纯妃心中倏地一跳,不免惴惴起来,轻声道:“承蒙皇上爱护,臣妾过得很好。”   “既然过得好,”景明帝蓦地睁开了眼,目光如箭地看向她,道:“那你袖中藏着什么?”   纯妃被吓了一跳,手一抖,那盅碗就掉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精心熬制的一盅参汤也洒了,没等她反应过来,容妃就揪住她的衣袖,往袖袋里一掏,摸出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来,只有手指那么长,跟竹棍儿似的。   纯妃脸色煞白,惊惶万分,险些跌坐下去,容妃没看她,只好奇问道:“皇上,这是什么?”   景明帝看了一眼,随口道:“一个小玩意罢了,你若喜欢,就拿去玩吧。”   容妃笑眯眯地道:“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话分两头,却说宁王世子死了,消息转眼就传遍了整个行宫,长公主去探望宁王的时候,他像是一夜未睡,满面憔悴,胡子拉碴,一双眼睛通红,显是仍在悲痛之中。   宁王妃在旁边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看都要昏死过去了,见了长公主来,一把紧紧抓住她的手,哭诉道:“姑母,我命苦啊!”   长公主亦是失去过孩子的人,见她如此哀痛,不禁也红了眼眶,扶着她,安慰了几句,又道:“王妃节哀,为今之计,还是要先找到凶手,为汶儿报仇。”   听罢这话,宁王妃愣了一会神,又瞅了宁王一眼,掩面痛哭起来,旁边的宁王忽然冷不丁道:“我知道凶手是何人。”   宁王的神色阴郁,尤其是被那通红的双眼衬着,让人看了心中有些发憷,他语气阴沉沉道:“昨日汶儿在路上被人暗算偷袭了,我派人去查了查,姑母可知道幕后主使之人是谁吗?”   见他这番神色,长公主心中陡然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来,惊疑不定,问道:“是谁?”   宁王看着她,一字一字道:“是太子。”   空气一下子就安静了,旁边还有不少官员,都听到了这话,一时间面面相觑,皆是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长公主当即霍然起身,道:“绝不可能!”   宁王亦跟着起身,道:“姑母不信?”   长公主拧着眉看他,勉强放缓了语气,分辩道:“我知道你痛失爱子,心中难过,可有些事不能张口就来,小五他身为太子,又是长辈,为何要和汶儿过不去?还派人暗算他,你自己听听这话,合乎情理吗?”   “我知道姑母与太子向来情谊深厚,”宁王的话中意有所指,声音冷冷地道:“姑母不肯相信,也是正常的,毕竟他是太子殿下,身份非同一般,而我儿只不过是丢掉一条性命罢了。”   听了这话,长公主气得双目微睁,既惊且怒道:“萧晁!你三十好几的人了,不是三岁小儿,说话做事要讲究一个证据,岂能空口白牙,在这里胡搅蛮缠?”   宁王也跟着提高了声音:“姑母放心,是不是胡搅蛮缠,我自会向皇上禀明,讨个公道!”   他神色激动地道:“我已派人将那些贼人都抓起来了,人证俱在,就是他萧晏害了我孩儿性命,休想逍遥法外!”   周围人的喁喁私语也都停了下来,只不错眼地看着这对姑侄对峙,一时间谁也没敢先开口,空气近乎凝固住了,安静无声,静若死寂。   过了一会儿,长公主大步从门里踏出来,她没有再和宁王争辩,可心中的怒意却是愈炽,火冒三丈,只觉得对方简直是不可理喻!   萧晏是她看着长大的,那孩子的脾气有时候不怎么样,却绝不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更不会无端端要人性命,退一万步说,哪怕他是真的做了什么,那肯定也是对方有错在先。   除非宁王把事实一桩桩摆在长公主面前,否则她绝不会相信是萧晏害了萧汶,再说了,证据也还能伪造呢!非得经刑部大理寺一审再审才行!   长公主向来护短得紧,虽然两个都是侄子,可到底亲疏有别,她偏心萧晏,岂肯听宁王在那里大放厥词,平白无故地污蔑萧晏?他死了儿子又怎样?死了儿子就有理了么?   更何况,她一贯是帮亲不帮理的。   于是长公主当着那许多官员的面,把宁王大骂了一通,愤然拂袖而去,等下了台阶,忽然见那廊下不知何时站了一行人,各个手持金枪,看着像是龙虎卫,可龙虎卫由五军都督府所管辖,每逢大礼,皆从驾仪卫,怎么会在此处?   长公主的步伐一顿,当即有些惊疑不定,她敏锐地嗅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这感觉并不陌生,一如二十多年前宫中的那几次变故。   长公主心中的疑惑愈多,她方才一时激动,现在想想,宁王的态度是有些奇怪的,他似乎认定了就是萧晏害了萧汶,哪怕长公主说要先让刑部调查,看其中是否有隐情,他也不肯答应,只口口声声说要请皇上裁夺,让萧晏付出代价。   宁王一门心思要咬死了萧晏,这才惹怒了长公主,然而宁王平日里并不是这样的性格,他总是表现得很谦和宽容,温良恭顺,和刚才简直是天壤之别。   长公主看着那一队龙虎卫,心中隐有预感,快步回了暖翠苑,才一进去,便问下人道:“枝枝呢?”   “郡主在花厅。”   长公主迅速地穿过长廊,到了花厅,黎枝枝正在和萧晏说话,见了她来,立即站起身:“您回来了。”   长公主飞快地叮嘱道:“我现在就让人备马,带你回京。”   乍闻此言,萧晏似有所觉,问道:“姑姑,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长公主看他一眼,皱起眉,神色凝重道:“我觉得宁王要生事,情况有些不对,总而言之,还是尽快离开为妙,你们先走,我现在去见皇上。”   “姑姑别急,”萧晏迎上她疑惑的目光,顿了片刻,才继续道:“来秋猎之前,父皇曾给过我一道圣旨。”   ……   纵然是行宫,也处处修得恢宏巍峨,宁王站在宫檐下,看着远处的金顶琉璃瓦,今日的天气不太好,天空阴沉沉的,看起来要下大雨了,那漫天的黑云仿佛要自天上压下来似的。   正在这时,一个武将走了过来,他脸膛微黑,下颔有须,若是长公主在此处,一定能认出来,此人正是龙虎卫的指挥使刘保,他皱着眉,问宁王道:“王爷,这时候不早了,还要等到几时?”   “急什么?”宁王负着手,看着远处的宫殿,语气淡淡地道:“时机未到,再等等。”   “还等?”刘保有些不耐烦,粗声道:“从昨夜等到现在,我的人都已经累了,皇上不是重伤了么,您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咱们直接杀将进去,夺了皇位便是,当初皇上不也是这么做的?”   听了这话,宁王在心里大骂他没脑子,面上却还是好声好气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你没有耐心,如何能成大事?”   刘保虽然着急,却到底按捺住了心中的迫切,笑道:“王爷自然是成大事的,下官一粗野武人,不懂这些,只听吩咐就是了,既然还要等,那下官就先去歇息,眯一会儿,等时机到了,王爷再派人来叫我。”   宁王:……   但凡有得选择,他当初绝不会挑这个没脑子的货色,可没脑子也有没脑子的好处,就是容易忽悠,不需要提防。   宁王便摆手道:“你且去吧。”   这一等,便到了傍晚,直到天色擦黑,那雨终于落了下来,起初是数点,紧接着,豆大的雨珠接二连三地打在瓦上,发出闷响,逐渐变得密集起来。   昏暗之中,远处忽然有一星火光升起,飞快地穿过雨幕,在夜空中炸开,发出一声巨响。   那火光映亮了宁王的双目,这是约定的信号,时机到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老规矩   自寻死路的时机到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夜雨下得很大, 瓢泼似的,从宫檐上倒下来,将那些宫灯都打湿了, 灯光显得愈发晦暗幽深,在风中摇晃不定。   宫殿内, 女子的啜泣之声隐约从屏风后传来,黎枝枝循声看去, 容妃见了, 便努了努嘴,道:“你可千万别觉得她可怜, 若不是她当初下毒谋害七公主, 皇上还不一定能发现她和宁王的阴谋。”   黎枝枝本就没有同情纯妃的意思,听了这话, 只笑了笑, 道:“我不明白, 她为什么要对阿央下手。”   以阿央的心智,根本不可能对纯妃有什么威胁,哪怕她去害容妃和景明帝,黎枝枝都不会觉得意外,可她偏偏挑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   容妃却压低声音, 道:“其实是有一回她和宁王私会, 阿央正好从旁边经过,她自己心里有鬼,疑心被瞧见了,害怕阿央把她给皇上戴绿帽子的事情说出去——”   内殿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容妃顿时闭了嘴, 起身进去, 笑吟吟地道:“皇上是渴了么?”   景明帝:“你在说些什么?”   “臣妾在和郡主随便闲话呀。”   “听你在跟人说,朕被戴了绿帽子?”   容妃乐不可支:“皇上的耳朵可真好使,这都能听清楚。”   景明帝没说话了,黎枝枝设想了一下帝王的表情,估计十分精彩,不由笑了笑,又看向殿门处,外面的雨声嘈杂,也不知萧晏和长公主现在到何处了……   明知道一切都安排好了,可她心中仍旧会升起几分担忧来。   正在这时,殿门忽然被叩响了,黎枝枝心里猛然一跳,听见有人在外面道:“启禀皇上,宁王求见。”   黎枝枝看向旁边的两个内侍,朝他们使了一个眼色,那两人立即去了屏风后,捂嘴的捂嘴,拽手的拽手,把纯妃带到后面去了。   “皇上,宁王求见。”   黎枝枝定了定神,走过去,轻声道:“皇上正在休息。”   殿门被再次叩响,笃笃之声,在寂静的殿内愈发清晰,门外人的声音有些模糊:“我有要事相禀,求见皇上。”   门外的人正是宁王,他的身后站了一队龙虎卫,雨水顺着盔甲流下来,在地上积成水洼,刀枪甲胄在灯笼下折射出锋锐的寒芒,森然刺目。   过了许久,殿门终于被侍卫打开了,暖黄的光自门内照出来,落在宁王的袍角,又在地上拉出细细长长的影子,隐约能看见殿内华贵富丽的装饰,宁王一贯谦和的面容上浮现几分笑意,举步踏入了殿内。   空气安静,唯有灯烛静静地燃烧着,不知是不是下雨的缘故,光线并不是很亮,尤其是那几扇屏风后,一眼看去,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没有等侍卫引路,宁王便径自朝内殿的方向走去,步子迈得有些快,是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迫切,毕竟他已经忍得太久了,才终于等到这一天……   内殿的帷幔是放下来的,宁王正欲伸手去揭开,便听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放肆。”   不怒自威,这个声音简直是烙在了宁王的脑子里,让他又敬又怕,以至于陡然听见时,他的手都抖了一下,一时间竟没敢再继续。   帷幔后传来咳嗽之声,过了片刻,才渐渐停歇,景明帝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是你宁愿冒着被朕降罪的风险,也执意要禀告的?”   乍一听,他的声音似乎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可仔细一分辨,就能听出来其中的虚弱,还有些中气不足,这是一头已经病入膏肓的老虎,他不需要像从前那样畏惧,宁王低下头,道:“启禀父皇,儿臣的儿子死了,是被人谋害的。”   “哦?”景明帝道:“是谁谋害的?”   “是太子,”宁王斩钉截铁地道:“是太子萧晏谋杀了他,请父皇为儿臣作主,惩处太子!”   “可有证据?”   宁王紧紧盯着那帷幔,隐约能看见其中的人影,他道:“儿臣抓住了几个贼人,他们对此供认不讳,说太子就是主谋。”   “既如此,此案可交由刑部审理。”   宁王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道:“萧晏如今亦是在刑部任职,如何审理?更何况他是太子殿下,谁敢审他?”   景明帝咳了两声,不疾不徐地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哪怕他是太子,也还是要按照律法行事。”   “父皇——”   帷幔后传来天子暴喝:“滚回去!”   陡然的疾声厉色,宁王浑身一震,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射,天子虽然病重,可威势依然不减,令人生惧,然而事到如今,殿外都是龙虎卫,都是他安排的人,他怎么能退?   宁王定了定神,眼神逐渐变得阴沉,道:“父皇,汶儿死得冤枉,儿臣实在等不得了,今日就要一个结果。”   景明帝怒道:“你想要什么结果?”   宁王道:“儿臣希望您处罚萧晏,废其太子之位,传位于儿臣。”   “呵,”景明帝冷笑一声:“朕还没死,你就急着要这把龙椅了?”   宁王略微昂首,道:“父皇当初不也是这么做的吗?逼着茂帝禅位顺帝,后又杀了顺帝,自己登基,儿臣这也是和您学的。”   “是吗?”景明帝像是有些遗憾,道:“不过可惜,你只学到了那点野心,内里却仍旧是一个不可救药的蠢物。”   随着他的话,那帷幔逐渐被拉开了,终于露出内殿的全貌,景明帝半倚在床榻上,左右都是侍卫,张弓搭箭,正对着他的方向,蓄势待发。   宁王双目大睁,神色惊愕万分,不可置信道:“不……父皇您……”   他才退了一步,两侧的屏风后又转出十数名侍卫来,手执长刃,指着他,只要宁王有一丝异动,便能在顷刻之间将他斩为肉泥。   正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喝:“小心!有埋伏!”   霎时间嘈杂起来,呼喝声,厮杀声,哀嚎声,刀兵相交之声,和着那如注的暴雨,闹哄哄地乱作了一团,叫人听得心惊肉跳。   宁王面上已失了血色,他倒是想退出去,可去路都被封死了,整个人都被侍卫团团围住,连半点空隙都没有留。   直到殿门再次被推开,有人自门外进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宁王面前,那人玄色的袍角湿漉漉的,还不住往下滴水,很快就在地面上积成了一小滩,隐约泛着淡淡的红,也不知他是杀了多少人。   宁王慢慢地抬起头,目光落定在来人的面孔上,眉峰微凛,压着一双冷冽的凤眼,瞳仁幽黑,其中杀意尚未褪去,显得那人的眉眼愈发凌厉,像一把出鞘的剑,锋芒毕现。   萧晏的眼角犹沾了些鲜红的血迹,来不及拭去,他微微勾起唇,似笑非笑地问道:“四皇兄,听说我摊上了人命官司?”   宁王情知大势已去,踉跄一步,慌忙道:“不……”   那么多龙虎卫,足足数千人,怎么如此不堪一击?一下就被杀完了?萧晏他不是个废物吗?他哪里来的人马?   宁王蓦地想起方才那一声叫喊,有埋伏?!   他猛然抬起头,目眦欲裂,失声叫道:“你们早就知道了?怎么可能!”   正在他歇斯底里的时候,黎枝枝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萧晏立即看见了,走了过来,黎枝枝蹙起眉打量他,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无事,”萧晏低头看了看,衣袖上沾满了血迹,解释道:“这都是别人的,姑姑还在外面整顿军士,不必担心。”   黎枝枝松了一口气,道:“天黑了,又下大雨,我还以为你们耽搁时间了呢。”   “不会,”萧晏淡淡一笑,眉宇间露出几分自信,显得张扬自负,道:“闭着眼睛都能赶过来。”   而那边,景明帝依旧半倚在床榻上,目光里透着厌恶与嫌弃,如刀子一般,刺得宁王无比难堪,龙虎卫已被围杀,刘保想必也死了,他的那些底气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对景明帝的畏惧再次涌上来,宁王当即跪了下去,不住求饶道:“儿臣该死,儿臣知错了,求父皇饶命啊!”   “知错?”景明帝不为所动,虽是坐着的,眼神却居高临下,道:“你错在何处?”   “儿臣一时糊涂,不该误会是太子殿下谋害汶儿,被仇恨蒙蔽了心智,闯下这种大祸来,求父皇恕罪,儿臣真的知错了!”   景明帝看着他,失望地道:“朕还以为你敢说出口呢,逼宫谋反这种事情,你做都做了,怎么又不敢承认?”   宁王浑身一僵,景明帝忽然道:“也罢,造反这事情,朕也不是不能饶你。”   宁王顿时面露狂喜,萧晏微微皱了眉,看向内殿的景明帝,天子继续道:“只要你喝了这杯酒。”   他说完,招一招手,立即有一名侍卫捧了一个朱漆托盘上前,那盘中放着一个金龙升云旭日酒盏,里面盛了满满一杯酒,散发出馥郁酒香。   景明帝语气淡淡地道:“这是雕梅酒。”   那一瞬间,宁王的脸色陡然剧变,整个人打起哆嗦来,萧晏也面露惊疑,紧紧盯着那杯酒,黎枝枝疑惑道:“这酒怎么了?”   萧晏低声道:“大皇兄死的时候,就是喝的雕梅酒,我亲眼所见。”   那酒被送到了宁王面前,他却惊恐万分,试图退后,不住道:“父皇、父皇,儿臣知错,儿臣……”   “朕不是说过了?”景明帝的声音微沉:“朕不计较你今日谋反之事,只需要喝了这杯酒,就一笔勾销,怎么,你不情愿?”   宁王浑身一震,景明帝意有所指地道:“还是说,你看这杯酒眼熟?”   “当初赵家自恃有从龙之功,又是皇后的娘家,有太子在手,于是日渐狂妄,窃弄威权,结党营私,朕欲打压赵家,他们便撺掇太子,意图谋反,并擅自假造龙袍,只待朕一死,便将太子推上皇位。”   说到这里,景明帝语气淡淡地道:“不过即便如此,朕还是把赵家都杀光了,但是朕不知如何处置太子,他是被迫的呢,还是也有谋反异心?朕便赐了他一杯酒,欲试他的真心,就如你今日这般,可他宁愿喝酒,也没有讨饶。”   萧晏怔住,又想起那宣纸上淋漓的墨字来:十年书剑,此意青天,垂死仍衔报君恩……   “太子没有异心,那酒也不是鸩酒,”景明帝微微倾身,一双眼睛紧盯着宁王,锐利无比,道:“既然如此,萧晁,太子为何会中毒而死?”   宁王不敢回视,浑身发抖,哆嗦着道:“儿臣……儿臣不知……”   “你不知?”景明帝神色冷肃,目光如刀,像是要将他整个看穿:“你果真不知?”   他抓起旁边的茶盏,朝宁王砸去,厉声道:“那老二府里的毒又是谁放的?!”   杯子砸在宁王的头上,又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宁王吓得大叫起来,连连道:“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是萧昆!毒是他弄来的,也是他嫁祸给二皇兄的!”   景明帝闭了闭眼,像是懒得与他纠缠似的,疲累地道:“你说实话,朕不杀你,否则,你今日就喝了这杯酒。”   宁王哪里敢喝?他看都不敢看那酒一眼,萧晏在旁边看着,凤眸通红,现出恨意,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仿佛恨不得把那盏酒给他灌下去似的。   前狼后虎,进退不得,宁王一个年过而立的大男人,痛哭流涕,可景明帝半点不为所动,只冷冷地看着他,宁王终于屈服了,哽咽道:“是、是儿臣所为,父皇偏宠萧晋,哪怕赵家造了反,您还是不肯杀他,儿臣只好……只好下了毒,但是父皇,二皇兄府里的毒确实是萧昆放的,跟儿臣无关啊!”   景明帝点了一点头,然后抬起手来,霎时间,侍卫们齐齐张弓搭箭,对准了宁王,宁王吓得面如土色,一个劲往后爬去,神色惊恐万状地道:“父皇,您不是说会放过儿臣吗?”   景明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朕确实说过,不追究你今日谋反逼宫之事,就如当初放过了废太子萧晋,这一点,朕未曾有半点偏颇。”   “但是你却谋杀了他,”景明帝顿了顿,冷声继续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按照大衍律例,你确实该死!”   说罢,他放下手,霎时间数道破空之声响起,箭矢纷纷呼啸而去,萧晏才回过神来,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将一旁的黎枝枝拽入怀中,用还沾着血迹的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宁王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又渐渐停歇。   黎枝枝抬起头,便看见了那双熟悉的凤眸,眸底染着一抹微红,泛着隐约的湿意,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萧晏没听清,低头看过来:“什么?”   黎枝枝微微踮起脚,伸手遮住他的眼睛,道:“别难过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熬了个大夜,我还以为能一口气写到完结,可恶   明天应该是完结章了,后面是番外,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也可以说说哦 第一百五十二章   因宁王死得过于惨烈, 天子已移居别的寝殿,宫檐外,暴雨如注, 很快就将那些血色的痕迹都冲刷干净了,就宛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唯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宫阶上站满了大臣, 却鸦雀无声, 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正是深秋的夜晚,寒气袭人, 再被风一吹, 人冻得直打哆嗦,长公主因淋了雨, 已回去换衣裳了, 黎枝枝站在人群里, 一双手也冻得有些发僵,便凑到嘴边,轻轻呵出一口热气来,试图暖一暖。   正在这时,旁边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 握住了她的手, 修长的手指将她一双手整个包裹住,霎时间,微温的暖意便传递过来,萧晏低声问道:“怎么没叫人拿手炉?”   黎枝枝轻轻摇首, 今晚太混乱了, 哪里还顾得上这种小事?   萧晏的手很暖, 只是他的手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伤口,虽然血已经止住了,但伤口被雨水浸泡过后,微微发着白,让人看着就觉得疼,黎枝枝不禁蹙起眉,问道:“疼么?”   萧晏这才注意到自己受了伤,他原本是想说不疼,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疼。”   他皱起剑眉,微微倾下|身子,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你给我吹吹?”   这话本是带着调笑戏弄的意味,谁知黎枝枝听了,竟出人意料的没有露出羞恼的神情,也没顾旁人的目光,依言捧起他的手,低头小心吹了吹伤口,动作轻柔认真,倒叫萧晏愣住了,定定地看着她,眸底的温柔简直要溢出来似的。   正在这时,殿门忽然开了,一名内侍捧着拂尘出来,尖声对众人道:“皇上有旨,宁王萧晁勾结龙虎卫指挥使刘保,副指挥使张青等人,犯上作乱,逼宫谋反,已然伏诛了……”   宁王死了,并没有人觉得意外,在他谋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是这个下场。   在确认了天子的身体无恙之后,大臣们也都陆续散了,一个小内侍躬着身子过来,面上堆起笑意,轻声对黎枝枝道:“郡主请留步,皇上召您入殿觐见呢。”   黎枝枝不由一怔,讶异道:“皇上要见我?”   “是。”   她与萧晏对视了一眼,便觉得手指被轻轻捏了捏,萧晏轻声道:“既是父皇召见,你先去吧。”   黎枝枝颔首,跟在内侍身后入了殿,殿内生了几个炭盆,霎时间,暖意扑面而来,驱散了周身的寒气。   在内侍的引领下,她穿过帷幔与屏风,进了内殿,景明帝正坐在榻边,在和容妃低声说话,见了她来,便吩咐人赐座。   立即有内侍捧了绣凳过来,黎枝枝谢了恩,这才挨着绣凳的边沿坐了,她不知道天子召她入殿做什么,却又不好开口问询,便只是坐着,听景明帝和容妃说话。   过了一会儿,景明帝看了过来,道:“你母亲呢?”   黎枝枝恭敬答道:“母亲淋了雨,已回去更衣了,想是一会儿就能来拜见您。”   景明帝颔首,黎枝枝踌躇着提醒道:“皇上,太子殿下他……”   景明帝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问内侍道:“太子还在?”   内侍听罢,应声去了,不多时复返,恭声道:“太子殿下还在等着。”   景明帝朝黎枝枝看过来一眼,意味深长道:“去问问他,他是在等朕召见呢,还是在等谁?”   黎枝枝:……   内侍去了,少顷回来,一板一眼地答道:“太子殿下说,他等昭华郡主。”   面对天子的目光,黎枝枝登时有点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垂首道:“皇上,想是太子有什么事情要和臣女商量,故而……”   景明帝从鼻腔里轻哼一声,道:“他能有什么事情?你也不必替他遮掩了。”   黎枝枝的神色颇尴尬,景明帝道:“叫太子进来罢,别在外面再冻出什么毛病来。”   黎枝枝略微松了一口气,却听天子又忽然道:“朕有五个儿子,死了两个成器的,剩下的都不中用。”   不防他突然提起这一茬,黎枝枝和容妃都有些吃惊,景明帝却没看她们,只是微微闭了眼,继续道:“老大和老二,两人只相隔一岁,皆是梓童所出,那时候朕还只是一个闲散王爷,有的是时间教导他们,梓童性情温柔坚韧,知书达理,也把他们教得很好,文武双全,机敏聪慧,可惜……”   屏风外,来人的步子停了下来,内侍不解地看着萧晏,正欲说话,他却微微摆了手,听着那个熟悉的苍老声音,徐徐道:“后来老三老四出生时,朕却已囿于权力争斗,无暇顾及他们……老三的性格肖似其母,温顺有余,却过于懦弱,耳根子又太软,容易为人唆使,实在难当大任。”   “老四……”他的语气阴沉沉的,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无父无兄,不提那个孽障也罢。”   “至于老五,年纪是最小的……”景明帝忽然顿住,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睁开眼来,看着黎枝枝,道:“他当初读了几年书,就不肯去上书房了,整日游手好闲,朕原以为他是块朽木,不堪雕琢,便想着,由得他去了,也并不怎么寄予厚望,倒免得哪天和老三一样……可后来看着,又不像那么回事儿。”   说到这里,景明帝的语气像是有点稀奇的意味,慢慢地道:“看起来像是块破石头,但是稍加琢磨,倒也还是合用的。”   破石头萧晏:……   黎枝枝忽然开口道:“臣女斗胆,觉得皇上这话……似乎有失偏颇了。”   屏风后的萧晏一怔,景明帝也有些讶异,抬眼瞟向她:“朕如何偏颇了?”   语气虽然不悦,却并没有多大的怒意,黎枝枝心中稍定,恭谨道:“皇上心里总惦记着前两个儿子,觉得他们是良才,事事都要拿太子和他们比较,可您自己也说了,那两位是您当初亲自教导出来的,又是养在皇后娘娘身边,自然万事都妥帖,顺心顺意,可是太子殿下呢?”   她低垂着眉眼,轻声道:“太子殿下自幼便没了母亲,皇上又忙于政事,无暇顾及他,他能有如今这模样,难道不是已经十分优秀了吗?皇上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景明帝一时间没有说话,殿内的空气陡然安静下来,近乎凝固,黎枝枝的心中也渐渐开始忐忑起来,她能感觉到帝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是打量,又像是在审视。   屏风后的人影一动,萧晏正要举步,景明帝忽然开口道:“你说的,也很有道理。”   萧晏又顿时站住了,黎枝枝的心也放回了原处,景明帝道:“从前朕觉得世上最难的事,是坐上这把龙椅,后来,朕觉得要治理好一个国家也很难,等朕老了,却又觉得养好一个孩子更难。”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仍旧是淡淡的,却带着一股子几不可察的怅然,哪怕是叹息,天子也是不露声色的,很平静地道:“亲不得,疏不得,远不得,近不得,可比那些臣子难管教多了。”   黎枝枝只好道:“皇上和太子殿下现在就很好。”   景明帝微微摆了摆手,斜睨她,道:“你以为这是为什么?”   黎枝枝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   景明帝见她那般迷惑的模样,忽然笑了一下,这还是黎枝枝第一次看见他笑,那张素来严肃的脸上,皱纹都舒展开了,眼角的纹路被牵动着向上蔓延,黎枝枝这才发现,他竟然也是生了一双凤眼,难怪和萧晏那么像。   景明帝道:“你平日里聪明,有些事,却是半点不通,倒也可爱。”   他徐徐道:“若非是为了你,他肯向朕低头?”   黎枝枝当即愣住,景明帝看着她,似是觉得有趣,道:“当初他断了腿,朕派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给他治,又请了许多民间神医,都说治不好,朕想着,没听说过古时有断腿的皇帝,本朝或许要出一个了,谁知那一回在宫里头,你得了病晕过去了,他一个瘫子当时就从轮车上站起来了,抱着你健步如飞,宛如神迹。”   最后四个字,近乎是戏谑了,景明帝似笑非笑道:“点石成金、枯木回春也不过如此。”   黎枝枝知道那会儿萧晏的腿是好的,只是有些瘸,却不知道那时竟是他把她抱进殿里的,不由微怔,再察觉到景明帝的目光,她又微微红了脸,支吾道:“我……”   半天她也没我出个什么来,平日里的伶牙俐齿,这会儿都派不上用场了,景明帝便放过这一茬,道:“不提他了。”   黎枝枝松了一口气,却听他又道:“你是个伶俐人,颇得朕心,阿央也十分喜欢你,今日你母亲立了功,朕也没什么可赏的,想着不如就封你做个公主,往后便是一家人了,阿央肯定也高兴——”   听到这里,萧晏再也坐不住了,率先出来反对道:“儿臣以为不可!”   一时间,几双眼睛都齐齐定在他身上,景明帝打量他一眼,语气淡淡地道:“朕还以为,你的脚在那儿生了根呢。”   萧晏顾不得理会他话中的嘲意,上前一步道:“父皇,您不能封枝枝做公主。”   “为何?”   萧晏看了黎枝枝一眼,道:“因为儿臣喜欢她,想娶她为妻。”   黎枝枝登时涨红了脸,却见景明帝徐徐点头,反问道:“你姑母答应了?”   萧晏抿起唇,声音低了下去,道:“儿臣会去求她的。”   景明帝哼笑一声,道:“你去求她,还不如来求朕。”   ……   一刻钟后,长公主已换了干净衣裳,来见景明帝。   天子躺在床上,一脸病容,神色虚弱,让人给她赐了座,兄妹二人便说起话来,黎枝枝在旁边听着,总有些坐立难安。   没几句,景明帝便掩口咳嗽起来,容妃急忙给他抚心口顺气,一迭声道:“皇上,您怎么了?您还是少说些话吧?”   长公主也立即站起来:“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无事……”景明帝一边咳嗽,一边摆手:“太医来了也无用……咳咳咳……”   他咳了好半天,才平息下来,微微喘着气道:“我如今这身子,是愈发不济事了……”   长公主皱起眉,劝道:“皇上千秋鼎盛,不必过于忧虑了,仔细将养,一定能好起来的。”   景明帝却只是摇头,道:“人老了,总有那一天的,只是有一桩事情,我一直放心不下。”   一旁的黎枝枝垂下首,轻轻抠着指尖,听长公主毫无防备地问道:“什么事情?”   “太子还未成亲。”   空气一下子就安静了,长公主顿了片刻,回头看了黎枝枝一眼,才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我看来看去銥嬅,觉得枝枝就十分不错,你若是答应……”景明帝又咳嗽了几声,道:“就让太子迎娶她为妻,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长公主:……   景明帝见她没有立即表态,遂重重叹了一口气,道:“你若觉得不妥,就当我没说过这话吧,我这一生所遗憾之事太多,倒也不差这一桩了。”   容妃登时红了眼眶,劝道:“皇上别这么说,您一定能看见太子娶枝枝的那一天的。”   长公主忍不住按了按眉心,心里思忖着:这帝妃二人一唱一和的,她怎么就有一种入了套的感觉呢?   话都说到这里了,她又转头去看了萧晏一眼,萧晏当即站起身来,道:“我愿娶枝枝为妻,此生必不相负,还请姑姑答应。”   长公主又看黎枝枝,但见她臻首微垂,耳根泛红,便知大势已去,无奈道:“我当时便说过,只要枝枝愿意,我再无二话,如今也还是一样。”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隐约有一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最佳MVP景明帝:无所谓,朕会出手。 正文完结了,因为剧情线到此为止,后面只剩下男女主的腻歪日常了,有些小可爱可能不太喜欢看,就把正文停在这里。   感谢大家支持,本章留言都发红包,后面开始更番外,但是我的番外一般不会写太多,也就个两三章而已_(:з」∠)_   这本书还有很多不足之处,谢谢你们一路相伴,无以为报,只好发红包了,然后微博会有一个抽奖活动福利,抽零食大礼包,因为没什么粉丝,所以中奖几率还是很大的,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去试试,年三十晚上12点开奖。   最后厚颜求一个作者收藏和预收:《当天然渣穿成虐文女主》   文案:顾梨棠穿成一本修仙言情小说的女主,该文集狗血渣贱虐身虐心为一体,其脑残程度令人发指。   女主天生体弱多病,灵根驳杂,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上好炉鼎,她先后遇到了几个渣男。   男主荆长白:剑宗道尊,一心练剑,冷漠薄情,心里还有个白月光,顾梨棠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男配楚青霄:荆长白的师弟,常年拈花惹草,事事都喜欢和荆长白争,虚情假意地接近顾梨棠,到手就把人抛弃了。   男配江斐然:捡到重病的顾梨棠,垂涎她的极阴体质,用尽各种手段哄她做自己的炉鼎。   顾梨棠:拳头硬了!这种文也能HE?   不过男人嘛,渣是渣了点,颜值却一个比一个高,顾梨棠秉承着来都来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理,把几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肆无忌惮地虐身虐心,哪怕翻车了也没带怕的。   面对渣男们的质问,顾梨棠无辜至极:我说我喜欢你,没说我只喜欢你,我说我在修炼,没说我在和别人修炼,我说我没有道侣,我本来就没有道侣啊,玩玩而已,各取所需,怎么能算是道侣呢?   于是渣男们都疯了,大打出手,荆长白道心尽毁,楚青霄叛出师门,江斐然经脉尽碎,顾梨棠站在旁边看热闹,她身边出现了一名白衣男子,俊美如谪仙,气质清冷如山巅之雪,顾梨棠笑问:情之一字,不过如此,仙主可有体悟了?   风渊仙主看着她,淡淡道:观之始终觉浅,还需亲躬一试。   没见过上赶着来被渣的,顾梨棠真是开了眼了,犹豫着道:恐怕不行,我不好对良家妇男下手,怕折寿。   风渊仙主:我天生仙骨,距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你若助我参悟情劫,等我来日飞升了,我的仙府都留给你。   既能渣男人,又不用负责,还能拿遗产,竟有这种好事?顾梨棠瞬间就迷失了自我,跟着风渊仙主走了。   岂料过了百年,她都没能踏出仙府一步,顾梨棠忍不住问风渊:仙主几时飞升?   风渊将女子揽入怀中,语气仍旧淡淡的:参悟得还不够,再过百年吧。   如此百年又百年,百年又百年,顾梨棠终于发现自己被骗了,风渊他算个屁的良家妇男!果然,好看的男人都是大骗子!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