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娘》   作者:蝗蝗啊   文案:   李肃听到太监来报二娘娘要跳城墙时,他没太当回事,王二一贯骄纵,犯起性子来,不管不顾,作天作地。想来这次也不例外,于是御笔不停,头都不抬地回了一句:不用管她。   哪知才刚批完半箩奏折,大内总管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来禀报,二娘娘跳下去了。这次换李肃连滚带爬了。直到他远远看到伏在城墙下的那一抹小小身影时,他再也站不住了。跪下来的膝盖是软的,胳膊也是软的,撑不起他欲往前爬的身子。   王二虽在家中排行第二,但她本名不叫王二,这是皇上与她赌气,怒极时的一句戏言,可君无戏言,二娘娘这个名号成为了她一生的耻辱。她本有个大方好听的名字,承柔。王承柔在跳下去前,是兴奋且激动的,她终于熬到不用为别人而活的这一天,母亲缠绵病榻两年,上个月故去;哥哥与嫂嫂登上了去往外海的船只;贴身侍女嫁给了当朝有战神称号的守边大将,有了靠山。   软肋已剔,这世上再无能让王二牵挂之人。这些年来,李肃搓磨掉她的铠甲、傲骨、锋芒,还有她的自信,直至她对他的所有幻想与期待全部破灭,他开始挟亲威胁,强迫她要像以前一样地对他。   与其无力改变现状憋屈地活着,不如归去。若有来生,她绝不会再像今生这般活,她要换个活法。   注:开局即跳,即重生。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王承柔,李肃 ┃ 配角:张宪空,赵涌彦 ┃ 其它:下本开《反骨》   一句话简介:重来一世若还逃不掉,那就斗吧   立意:挣脱不堪命运,斗出新天地。   作品简评:   上一世的王承柔被皇帝夫君李肃逼到跳楼而亡,不想重生到做闺阁女儿未嫁时。惊喜之余,她决定改变自己的命运。依然相信爱情的王承柔,立势擦亮眼睛寻找对的人。在她终于找到与她真心相爱之人时,前世夫君李肃的记忆却开始慢慢恢复。文章男女主及配角皆个性鲜明,情节跌宕起伏,有虐有爱。展现了主角王承柔坚强不放弃的个性,并终获幸福生活的故事。 第1章   大铮朝的首都云京城,终于褪去冬意,迎来了春天。   新王朝看上去一切都在蒸蒸日上,新帝推翻前朝二百年的统治,这是他登基的第四年。   除把国号改了,皇宫依然叫“福宫”,宫中各殿也保持了以前的名称。   此时,皇后所居的元尊殿后花园内,王承柔在春风的吹拂下昏昏欲睡,院中打镖圆的声音都没有把她惊醒。   迷迷糊糊中,忽听一道阴厉的声音响起:“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这道声音激起深藏在王承柔骨子里的惧意,一个月前,血洗殿门的记忆回笼。棍子打在身体上闷闷的声音、被蒙着嘴的受刑者的呜咽、空气里的血腥味,以及与刚才无差的阴厉声音,在她耳边道:“现在知道怕了,还敢跑吗!”   两道声音重合,王承柔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不仅彻底地醒了,还一下子站了起来,捂住耳朵,一副防卫的样子。   坐她旁边的袁妃与正要挥杆的赵贵嫔,先是被皇上的高声斥责所惊,后又被贵妃的忽然跳起所吓,一个小心地握紧帕子在胸前,暗抚胸口,一个手一抖,眼看着镖圆偏了方向,落在旁边的草地上,离镖孔甚远,却不敢唤人捡球。   王承柔一下子成了场中焦点,而她只呆呆地望着尊位上的男人,以他现在怒视自己的目光来看,刚才那句“放肆”就是对她说的。她除了有些春困,也没做什么啊。   坐在皇上身旁的喻皇后,与王承柔斗了多年,是最想她出丑,最想看到她惹皇上不快的。可……现在的情况是,皇上问话于王承柔,她却打盹走神了,而皇上被架在了这里,总不能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吧。   皇后最是替皇上着想,不能让哪怕一丝不自在落在皇上身上,于是她难得地开口打圆场:“妹妹,虽说现在天气转暖,但这园中,风还是硬了些,不好在这里睡过去。袁妃刚说起你以前打镖圆时的战绩,皇上也提起你以前是个高手,想让你下场玩一局,赢的人可以讨彩头呢。”   原来说的是这些,王承柔明白了后,慢慢说道:“圣上谬赞。不敢讨彩头。”   她低头回话,没有看到李肃眼中的失望与不满。   皇后做思考状,然后道:“不如这样,赢的人可以在清明休日回家住一晚可好?”   闻言,袁妃与赵贵嫔都露出了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入宫深似海,能有机会回家一趟,谁会不想呢。   而王承柔闻言却脸色微变,她父亲三年前病逝,母亲一个月前亡故,家中只余哥嫂,还早就被皇上摁在了岂州不得归都城。她王家哪还有人啊,让她回去还是清月时节回去面对空屋,太过诛心。   王承柔看了皇后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噙着笑的恶意。喻哲儿这个人真是一如既往的爱用软刀子割人,阴招不断。还说刚才怎么会好心地给她解围,这不马上就不平衡了,得找补回来。   以前如果碰到这种情况,王承柔肯定会跟她对上,而现在……她忽然对着皇后笑了一下,没有阴阳怪气,只是一个微笑。   想到她马上要去找父亲母亲,再不用面对这些她讨厌的人,皇后说什么做什么也不能再激起她的情绪。   “换一个,赢了的人可以要一个奖赏,什么奖赏都行。”清朗又不失厚度的声音响起,李肃声音虽不大,但满园的人都听清了。   皇上开了口,那自然奖赏已定,皇后只道:“臣妾也去比一比,难得那么大的彩头。”   李肃往后一倚:“都去吧,拿出你们的真本领。”   说是都去,其实这后宫就四位,皇后喻哲儿、贵妃王承柔,以及袁妃、赵贵嫔。   众妃领命上场,皇后接过奴婢递上来的击杆对王承柔道:“妹妹,咱们俩先对一局吧。”   “皇后娘娘先请。”镖圆这个游戏于王承柔来说太熟悉,可着大铮朝找,就连男儿也没几个玩得过她的。击杆一落到她手,王承柔熟练地一甩,再反手一别,击杆“咚”地一声怵在地上发生声响。   李肃看了她接杆、别杆的全过程,眯了眯眼。最近一个月,她难得有这么飒爽的时刻,最近她精神气全无,好像对什么都没有兴趣,打不起精神。这也是自己刚才大声斥她,与她生气的原因,总是一副事不关己,消极生活的样子,他不喜。   所谓镖圆,是用充气小球在击杆的击打下,能准确落入前方竖立的木制圆圈,即镖孔中,方得一分,赛制七局四胜。   喻哲儿第一击未中,她虽料到了,但还是心情不太好,与镖圆高手王承柔对局,七局里只要输上一局,那差不多就输定了。   可输了又怎么样呢,皇上明知这里游戏玩得最好的是贵妃,明显是想要她赢,给她恩典。自己过来陪玩不过是显示她不在乎,她有匹配于皇后身份的大度。   轮到王承柔上场,皇后连看都没看,知道她必是一击即中。耳中听到“噗”的一声,这声音可不像是球进镖孔的动静,她回头去看,打空了,王承柔竟然打空了。   李肃坐直了身子,再次眯了眼。   王承柔当然会打空,因为她根本就没看镖孔,随便击的。不明白李肃是什么用意,但她也不想再去揣测他的心思,因为,马上她就可以解脱了。   只要过了今夜,明天就是从小陪在她身边,贴身婢女清香出嫁的日子,她将亲自送她离开,离开皇宫,离开云京城,去往边关嫁给大将军。   这样的话,她将再无牵挂,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愿抛弃这纷乱不堪的生活。   一想到只要再有一天,她就可以解脱,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镖圆比赛,若真按她的水平,自然是会赢的,可赢了后呢,还要再想出个心愿。不了吧,哪怕她明天过后再也不用面对李肃,在生命的最后两日里,也不想与他再有纠缠。   她早已不是那个事事好胜,处处抢夺先机的王承柔了,从这方面来看,皇上很成功,他彻底改变了她,别提以往的骄傲自信了,她连生存下去的勇气都被他磨平打碎。   这世上谁能大过皇权,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帝王,他的强硬与心狠,终于压垮了她,甚至到了,只要一想到马上就可以不用再见他,再听他说话,再与他气息相交,王承柔随时随地都可以笑出来。解脱的,真心的笑容。   所以此时,比起皇上阴沉的脸色,王承柔是轻松与愉悦的。   第二杆,皇后终于击中一球,这一次,她没再逃避,而是全程看着王贵妃挥杆。又没进!这下皇后可以确定,王承柔有问题。   后面三局,皇后又击进两球,五局里共击进三球,后面两局不用再比,皇后就算一球不进,王承柔两局都中,她也是输了。   袁妃站出来道:“皇后娘娘赢了,不用比了。”   王承柔不管她们,上前一步,把手中的镖圆抛在空中,然后有力地击打了出去,球不再绵软,“嗖”地一下标标准准的从正中进了镖孔。   王承柔想,这是她这辈子打的最后一次镖圆了,这是她最喜欢的球类游戏。慢慢地放下击杆,她道:“恭喜皇后娘娘。您,赢了。”   李肃阴沉着脸,想着她赢了比赛,一定会提让她兄长一家进云京的请求,上月她母亲故世,她兄长没来及回来奔丧,他可以破例答她的,就当是安抚之前她的冼尘殿被他血洗之祸。   可现在看来,他就不该为她着想、给她机会,但凡他心软一点,她就会做出让他不痛快的事来。   是她自己放弃了送到手上的恩典,本来他也不想她与家人多接触,就让她唯剩的亲人远远地给他在岂州呆着吧,呆到死。   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皇上不高兴了。别人尚且不知为何,但皇后却是明白的。王承柔又把皇上气着了。   一个想给恩典,一个偏偏不拿,驳了皇上的面子,虽是暗地里,但这份暗憋暗气更令人恼火吧。   不过,这春天燥,生气对身体不好,喻哲儿不想贵妃把皇上气个好歹,正想着怎么结束今日这春游,却见皇上直接站了起来,留下一句:“今日到此,朕还有公务。”后,抬步而去。   皇后率众人,恭送圣驾。   皇上一走,园中的气氛到是松快了一些。一向与皇后交好,与贵妃不对付的袁妃道:“二贵妃,我还在闺中时就听说,您镖圆球技了得,怎么今日只进了一球?”   这话一出口,皇后慢幽幽道:“袁妃,皇上已经去了贵妃的二字封号,她现在是王贵妃。”   袁妃马上做恍然大悟状:“哎呀,娘娘恕罪,叫了多年,我一时忘记了。”   她嘴上的恕罪只是对着皇后而言,没有一点要给王承柔道歉的样子。而王承柔像是没听到她们说什么,魂游一般地对着皇后说:“臣妾告退。”   说完,不等皇后发话,她带着唯一带过来的婢女径直离开。   人一走,皇后心里提着的一口气也就散了,忽感有些乏,她叫两位宫妃退下,并没有急着回屋,坐在原处,看着春日之园景,喝着杯中的茶。   放下杯后,她问身旁侍候的开云:“她是不是不对劲?让你去打听月前冼尘殿的事,打听得怎么样了?” 第2章   一个月前,王承柔母亲过世,她回家奔丧再回宫后,冼尘殿有了些许不同。她回宫的当日,就有侍卫围在距冼尘殿以外几十米处,不许人靠近。皇上给出的理由是,宫中有人手脚不干净,要肃清一波。   但这个理由根本说不通,为什么侍卫围拦的范围里,只有一个冼尘殿在其中,说是巧合不得不让人多想。   事关冼尘殿,事关王承柔,对这个敌人皇后自然要多经心些,她当即派了心腹去暗中调查,这个心腹自然是开云。   当时开云查探一番回了话,竟是什么都探不出,她埋在宫中的几条线,全都打听不出来冼尘殿是个什么情况,这本身就很反常,皇后听后心里反而更加不踏实,不能及时掌握冼尘殿的动向,让她颇不得安宁。   刚才王承柔的种种表现,都与她出宫奔丧前大相径庭,她变了,变得皇后对这个老对手感到陌生。   于是皇后又想到了冼尘殿月前的不寻常来,再次对开云进行询问,皇后一直没有放弃打听此事,只不过开云一直没有确切的消息可说。   待听到皇后又在问起此事,开云有些犹豫,若说没有消息倒也不是,只不过都是些小道消息,她无法证明消息的真伪。可看皇后对此事在意的程度,开云还是说了:“娘娘,是听到一些传言,但不知真假。”   皇后立马:“快说。”   开云:“据与冼尘殿奴婢交好的别宫婢子说,自侍卫撤了后,她再也没见过她这位小友,不止,她之前通过这位朋友结识了其他几位冼尘殿的,这些人,她都没有再见过。”   皇后默了一下,问:“这是什么意思?人都哪里去了,被禁足了吗?”   开云面露惧色,声音更低地道:“也可能是人都没了。”   “什么?!”   开云:“这婢子住的地方离冼尘殿最近,说是那几日,有风吹过来的时候,总能闻到腥味,不似鱼虾那种,更像是血腥味。”   皇后这回彻底沉默了,过了会儿她道:“不对啊,若是一整个冼尘殿的奴婢都被……那她怎么没事?”   什么事情会令皇上独对冼尘殿奴婢下死手,而不罚一殿之主呢?皇后一时想不通。   她慢慢站起来,开云扶住娘娘,听她低语道:“她跟以前很不一样,这让我感到心慌,不知这是不是她的什么阴谋。表面上看王承柔没了攻击性,人也平和了许多,今日袁妃拿那个羞辱的称号唤她,她一句话都没说。还有,我之前特意提到清明回家的奖赏,她也只是看了我一眼,对着我笑。那笑容太正常了,正常到我怀疑自己眼花,是不是看错了。”   “不对,”皇后娘娘改扶为抓,猛地抓紧了开云的手,“她不是最近才这样的,细细想起来,得有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她都不再与我起争斗,哪怕是我先挑起事端,她也都忍了。王承柔,那个嚣张跋扈的二娘娘,她真的变了吗?”   开云觉得娘娘说得对,冼尘殿那位宿敌,确实好像很久没有与她们娘娘起冲突了,明的暗的都没有。   ******   王承柔出了元尊殿,一路向北,那里不是回冼尘殿的方向。身后跟着她的含喜,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娘娘,咱们这是要去哪?”   王承柔没理她,继续向前走。含喜语气里带着些急迫:“娘娘,还是早些回冼尘殿吧。”   王承柔其实还是不想理她,但想到她是因为什么被派了过来,她才停下道:“不用怕,我能做什么,总不能从这高墙上跳出去,放心,冼尘殿以后不会再死人了。”   被主子明晃晃地把她的顾虑点出来,又听到贵妃娘娘语气幽幽地说出冼尘殿死不死人的言语,听得含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立马噤声,默默地跟在后面。   王承柔在宫中最北边的一个偏僻院子前停下,含喜见门口破旧的匾上刻着三个字,潜心殿。啊,这是前朝唯一活命的那位小皇子住的地方。   这位前朝皇子因母亲身份低下,不受宠不说又因小时候不爱说话,存在感极低,谁能想到,正是这份什么都没有的存在感,才让他在朝代交替中存活了下来。   含喜看着娘娘抬步要进去,她提醒了一句:“娘娘,潜心殿里这位,虽没被禁足,但身份还是过于敏感,您真的要过去吗?”   王承柔回头:“哦 ,忘了你是新来的,这里我常来,不碍事的。你在这里等着,不用跟着了。”   含喜怎么敢抛下主子,让她一个人脱离视线,柯嬷嬷说了,是看她老实本分,不多言一根筋才派她过来冼尘殿侍候的,若是让柯嬷嬷知道她没跟在主子身边,肯定不会饶她。   虽然含喜不知道之前冼尘殿发生了什么,但从殿中每一个侍候的人都是生面孔,加上皇上派了他自己用得最得力的柯嬷嬷在此统管全殿,含喜再迟钝,也能感受到这里面的不同寻常。她唯有小心再小心地侍候着。   可惜,一向随和的贵妃却强硬了起来,待含喜手足无措时,见到从殿中走出来一个人,竟是清香姐姐。   贵妃也看见了清香,对她道:“有清香跟我在里面,这下你可以安心在这里守着,不再管我了吧。”   含喜马上跪下:“主子言重,奴婢不敢。”   “好了,起来吧,站那里等着。”贵妃说完越过清香,没入了院中。   拐过弯去,王承柔问清香:“东西都带来了吗?”   清香:“都按您说的带了。”   王承柔点头:“好。”   两人进到主院,就见一位青松一般笔直站着了少年,王承柔走向他,少年也走向她。   “贵妃娘娘。”少年行礼。   “阿彦不用多礼。”说完她看了一眼清香,清香随即把身后的包裹拿到身前,王承柔接过。   “这些是给你的,拿着。”   赵涌彦接过打开一看,他楞了一下,里面都是银钱,一部分银票,剩下大半都是银子,以碎银为主。   赵涌彦作为前朝皇子,能留住性命就不错了,日子过得还不如宫里的奴婢。这些碎银,每一块都不会太大也不会太碎,正合适他打点那些奴才,这样冬日的衣、柴就有了着落,至少不用受冻,日子虽艰至少还能过下去。   在这宫里,以赵涌彦的身份,这些钱可以说是救命钱。   王承柔看着少年,当年的小萝卜头长大了,越来越像他姐姐了。赵涌彦的姐姐,前朝的公主,也是王承柔唯一的朋友。只可惜与五皇子一奶同胞的公主,自然同样不受宠,从小就身子弱,在前朝覆灭前人就生病故去了。   这也是王承柔一直看顾赵涌彦的原因,照拂唯一朋友的亲弟弟,加之他又被新帝李肃留了一条命,王承柔希望他好好活下去。   世事未测,如今,她却成了活不好的那个,人生没意思透了,终于在一切束缚她的人与情都消散后,王承柔要去走极端之路了。   在走上这条路前,她还剩两件事担在心里,一是清香,明日她披红妆去往边关,这桩事也就了了。再有就是眼前的前朝五皇子,他是一辈子不可能离开皇宫的,一生囚于此才能保住活路,唯尽可能把自己不再需要的钱财多给他一些,希望他以后的日子可以好过些。   她看着少年一脸的惊楞,想着还有些话要嘱咐他:“这些钱应该可以管很多很多年,不要露白,找地方藏好。该忍忍,但性子也不要太软,仔细有些刁奴被喂大了胃口,反过来欺你。以后我可能不能常来,你照顾好自己,勿念。”   赵涌彦道:“都给了我,贵妃可还有花度的?”   她马上就可以再也不需要这些黄白之物,自是都留给了他与清香,嘴上只道:“不用操心这个,我是贵妃啊,我王家又富庶,哪里能短了我的银钱。”   赵涌彦不再推托,收了这包裹。只是少年眼圈有些红,忍了忍,哑着嗓子说:“贵妃娘娘,一定要保重。”   保重是保重不了了,但她马上就能得到心之安宁,于是道:“我会的。”   五皇子越来越大了,王承柔不便久呆,她是可以什么都不怕了,但少年还要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东西即已送到,她也该回了。   人刚走到院门口,身后忽然被人拥住,王承柔身子一僵,只听少年道:“可以最后再叫您一声姐姐吗,姐姐,一路顺风,得偿所愿。”   王承柔身子更僵了,她回过身来望着他。他真是长大了,个头比她还要猛一些,如今再像前几年那样亲近是不行了,她拉开他。   “你,”算了,还是不说了,这孩子的成长经历难免会心思重,只不过他猜错了,她不是要逃走,而是要结束生命。又想想觉得他还是聪明,也不算全然猜错,她是真的逃了一次,只不过失败了,一个月前她自认为的成功逃脱,不过是被李肃玩弄于掌中罢了,戏耍够了最终还是被他亲自抓了回来。   少年终究是没忍住,眼眶红的更厉害了,有泪流了下来。王承柔能感受到他的真心与不舍,就让他这样以为吧,以为自己如愿逃了出去,过上了想过的日子,省得他再经历一次姐姐离世的苦楚。   她道:“姐姐收到了,谢谢涌彦的祝福。”   与清香出了殿门,瞧见含喜听话地站在她指定的位置上,王承柔一乐:“走吧,回了。” 第3章   清香一路都闷不作声,内有心事。怀揣着这份心事,她们回到了冼尘殿。   走到中庭院的时候,含喜见走在前面的贵妃娘娘迈步很是奇怪,她不走直线,一会儿朝左边走去,一会儿又紧挨着右边,好像这段路被设了陷阱,有些地方踩不得。   含喜忽然想起,今日出门时,娘娘走到这里时也是这个样子。一向谨小慎微的含喜,此时忍不住朝旁边的清香看了一眼。   清香姐姐也在盯着娘娘看,眼中意味有些复杂,像是心疼又像是哀愁,但并无疑惑。   含喜收回目光,眼中的疑惑更重了。她来冼尘殿不到一个月,今日还是娘娘第一次踏出院子,她并不知道以前娘娘走到这里时是不是也这样。   含喜看的没错,清香见娘娘如此迈步,心里确实是心疼且伤心的。一个月前娘娘以大将军早晚要回云京封官进爵为由,要她学为人宗妇的持家本领,把她支到了正仪司去学习。   清香本是不愿的,因为那时王夫人病重的消息频频报入宫中,清香心里多少清楚,王夫人时日无多了。   她原本是王夫人院里的,后被夫人指给了姑娘,她对王夫人本就有一份主仆情,如今到了这个时候,清香从论从哪一头论起,都该守在主子身边,祭奠夫人,抚慰娘娘。   但娘娘却在这个时候把她遣去了正仪司。清香拒绝过,但娘娘是从来没有过的强硬。在娘娘还是闺阁小姐时,清香就跟着她了,她对下人一直很好,尤其是对她与清心,外人都道王家小姐娇纵泼辣,但又有谁知,她对她们甚至连重话都不曾说过。   唯有这次遣她去正仪司,主子变了脸,竟是以命令的方式迫她去了。她在正仪司里闷头学东西,毕竟是丫环出身,虽也是高门大户家的丫环,甚至连皇宫都入了,但比起撑起一府的宗妇,她还差得远,自己确实有很多东西需要学。   清香学了进去,也适应了在正仪司的日子,直到皇上下令,急召她回冼尘殿……   尤记那日,那么急的旨意,令清香乱想了很多,她在正仪司不能出去的时候,已知王夫人去了,难道是娘娘伤心过度,身体出了问题?   一时清香的心乱了,不管不顾地马上回了冼尘殿,一时着急,没有注意到殿外殿中的异处,直到她走到中庭院,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清香被刺激地抖了一下。   紧接着她发现,自己的双脚踩在血污中,慢慢地感受到鞋袜被浸湿的感觉。清香开始全身发抖,冼尘殿出事了,她们姑娘出事了。   清香腿软地走不了那么快了,她往前挪着,然后就见到了她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的惨状,如地狱一般的中庭里,石板路上的尸体堆不下了,新被打死的浑身是血的小太监被皇上私用的御卫军,随手扔到了草丛里,刚抽嫩芽青黄相交的小草,被血染成了一个颜色,只有触目的红。   更可怕的是,石板路上叠着的尸体,清香只看一眼就能认出是谁,被扔到草丛里的她也认了出来,是平安,他不过才十三四岁,进宫刚一年。   她知道新朝不是和平演艺而来,新帝手上沾了前朝皇族以及拥护前朝拥众的鲜血,但那些只是耳闻,如今见到真正的杀戮,清香要被吓疯了。   可她不能倒下,这中院的仗杀还在继续,并列的几个条凳上,被打的冼尘殿的奴婢,嘴皆被堵着,一片呜呜咽咽。   清香想问,娘娘呢?没有人能回答她。倒是皇上的一道声音提醒着她找到了娘娘。   这现场犹如地狱,皇上的声音也似来自地府一般:“你怵在那里做什么,把她给我带过来。”   清香这才看到,中院的一角多了把椅子,皇上坐在那里,而她们娘娘状似呆滞,跪伏在椅边地上,没及她再看清楚些,清香就被御卫军拖着带到了皇上那里。   御卫军手重,清香的膝盖磕在地上,发出“咚”地一声响动。她顾不得疼痛,恭敬且惊惧地向皇上行礼:“奴婢见过陛下,不知娘娘犯了何错,还请陛下恕罪。”   皇上没开口,瘫跪在一边的王承柔回到了现实,她在看到清香跪地玩命磕头,以及她身后站有两名御卫军后,一把扑过来,抱住了清香,随即马上回身对着皇上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的,她一直在正仪司,正仪司里是不能随意出来或是与外界联系的。”   皇上脸上竟浮出一抹微笑,阴厉中带着嘲讽:“你认为朕在知道了你整个计划后,会不明白你调她去正仪司是为了什么。”   “你既已知道,更该明白清香与此事无关,她真是完全被我骗了,被蒙在了鼓里。”   “朕怎么知道之前你们有没有串通,你是不是特意要把她撇出去。”   皇上与娘娘在说什么,清香听不懂。什么计划?娘娘计划了什么?   清香扶住娘娘:“娘娘,出了什么事?”   王承柔道:“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清香怕的不是自己有事,而是不知娘娘因何触了皇上的逆鳞,令他天子一怒至如此,在处理完冼尘殿奴婢后会像处理他们一样降罪娘娘吗?   “她有没有事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来人。”   “皇上,清香不止是我的婢女,她还是大将军马上要过门的妻子,您不能动她。”   “大将军是朕之臣子,他最该服从的是朕,别说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犯了错,就算是他,犯出此等错误,一样严惩不贷。”   御卫军得令欲上前抓人,王承柔阻拦不了,改扑到皇上脚下,舍弃尊严地抱着他的腿大声哀求:“我错了!我再也不跑了,再也不敢了!”   紧接着她把脸抵在他腿上,顺从的在上面蹭了两下,小声地道了一声:“夫君,承承真的悔了,饶我这一次吧。”   李肃闻言在她头顶抚了两下,像是在摸小猫小狗,见她抬起脸来迎合,她本就生得一双媚眼,此时被泪水浸的湿漉漉的,一声甜甜的夫君,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了。李肃忽然想发狠。   他一手捏住她的下颚,一手挥退了押着清香的御卫军。王承柔的下颚被他揉,。蹭的泛起了红痕,拇指抚在上面红成了一片。   他捏揉够了,问道:“真的知道错了?”   “真的知道了。”   皇上又问:“下次还敢吗?”   王承柔:“没有下次了。”   “知道今后要怎么做了吗?”   “臣妾,”下颚忽然一痛,王承柔马上改口,“承承知道。”   清香全程看着贵妃娘娘小声地讨好着皇上,直到皇上终于撤了手,她不忍直视,把头撇到了一边。   此时中院里,连细碎的呜咽声都没有了,后来清香才知道,整个冼尘殿太监宫女加在一起,一共四十二人,全都被皇上当着贵妃的面仗杀了,一个没留,除了她。   一切皆因娘娘在回家奔丧的时候逃走了,而皇上运筹帷幄,早就知道了她的计划。虽人没有逃掉,但皇上憋了那么长时间,终于到了掀开盖子,一举粉碎了娘娘的逃跑计划时,他心底积压的愤怒如火山喷发,而冼尘殿的奴婢们在最高权力者的雷霆震怒下,成为了那个出口。   这些奴婢除留下这一院子的血迹外,什么痕迹都再也寻不到了,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在宫中出现过一样。   从处理尸体消灭血迹,到新的奴婢进驻,只用了一天的时间,表面看冼尘殿没有什么不同,但清香知道,一切都变了。   最直观的就是,从此娘娘整夜整夜地睡不好,她把娘娘抱在怀中,最常听到她喃喃的是:“不,你错了,他这人心深着呢,他的怒气在知道我的计划时最为炽盛。待他抓我回来时,不仅早就不气了,心里甚至是愉悦的,是猫儿捉住老鼠后,正准备玩弄时的心情。看我费尽挣扎,却依然只能在他手心里任他揉,。搓,他不知有多惬意,怎么可能会生气呢。冼尘殿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做给我看的,都是对我的惩罚。”   忽然娘娘从她怀中挣了出来,举起两只手递到清香面前,滞滞地问她:“你闻到了吗,我手上都是血味,都是,洗不掉的,洗不掉的……”   每次娘娘这样,清香都要陪她闹一宿,到天大亮时,她才能清醒一点,慢慢地睡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久,清香也没有计数,只忽然有一天,娘娘就好了。她不再在深夜惊醒,不再说那些呆言滞语,开始如从前那样,按部就班地过着日子。   可今日,她把那么多的银钱都给了五皇子,清香心里惴惴,总觉得娘娘现在这样,表面看上去十分正常,但这是真的正常吗?   至少眼前的这一点就很说明问题,娘娘走过整个中庭院的时候,刻意避开了当日尸体堆积与血水漫浸的地方,清香眼中,心疼更甚。   晚饭过后,屋中只留清香一人侍候,王承柔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然后亲自去到柜前,从最下面一层拖出一只箱子。   那箱子看上去颇沉,清香赶忙站起身来,帮着娘娘一起往外拉。   终于拖到门边,清香以为娘娘要打开箱子,不想听到娘娘说:“这只箱子里的东西是给你的嫁妆,我知道皇上赏了很多,但这是我的心意。你不要想着打开,我上了锁的,明天待你出宫的时候,我再把钥匙给你。”   清香与娘娘主仆多年,感情深厚,她要出嫁,娘娘会给她东西,她当然想的到,但她却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让她看。于是不解问道:“为什么?”   王承柔对她一笑,这笑容清香太熟悉了,以前在王宅闺阁时,姑娘起了逗弄之心时,就会对她们这样笑。   果然,听娘娘道:“提前让你看到、知道了,多没意思啊,就当是给你留个惊喜。”   以前做姑娘时,她总这么逗清心清香,但这次不是,是不能让清香提前看到箱子里的东西,如果让她看到里面有什么,以清香对自己的了解,她应该可以猜出,她要做什么了。她死意已决,在清香这个她最后的心里包袱放下前,绝不能节外生枝。   王承柔拍了拍箱子,然后站了起来:“行了,就放这吧,明天让人抬上你的车队。”   清香:“奴婢谢主子。”   王承柔拉着她的手:“今夜是我们相处的最后一晚了,不要叫娘娘主子的,你像我爹妈都在时,我还是王家小小姐时那样叫我。”   两人来到榻上坐好,听此话,清香有些伤感,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想到娘娘现在与皇上多有龌龊,身后还有一位撼不动的皇后,有些话清香不得不说:“姑娘既让我叫回姑娘,那清香就说些心里话,可好?”   王承柔笑笑:“好。”   清香:“说起来,姑娘与皇上相识、相知到十里红妆嫁给他,这整个过程我是全程看下来的,若说以前年轻气盛,也有吵闹,但自从皇上登基以来,他还是让着您的时候多。”   笑容在王承柔的脸上消失。   清香看出来了,但她实在是不放心她的姑娘,她还得说:“您也看出来了,逃走是肯定行不通的,就像您劝五皇子时说的,您一辈子都要在这宫里讨生活,这是变不了的事实,那不如让自己活得好一点,开心一点。皇上的心里有您,您若是肯拿出在丞相府时与他相处的半分样子,皇上就会开心死了,他一开心,您的日子也就好过了。与其与皇后争,不如在皇上身上多下些功夫。”   王承柔实在不想与清香相处的最后一晚拿出来说这些,清香不懂,她与李肃是回不去了,其实一开始,他们也不是什么郎情妾意,都是她一厢情愿,他那么骄傲的人,换现在王承柔已能感受到他当年的不甘与怨气。   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一定不会击飞镖圆,让球打在他身上,更不会跑过去查看,从此纠缠不清。   王承柔摇了摇头,正想换个话题,就听外面人报:“皇上驾到。” 第4章   清香马上起身,王承柔也不能独坐,站起来去迎驾,她想不明白,自上次血洗冼尘殿后,李肃一直没有来过,他明知明日是大将军未婚妻出城赴关的日子,却在本该她们主仆叙别的夜晚来了。   他是皇上,整个皇宫都是他的,他想去哪里,什么时候去,自是由他说了算,又有谁敢说上一句。   王承柔也只敢在心里骂骂,本想最后一夜与清香相处,最后一夜好好看看月亮,她对人生最后一夜的所有设想,都被李肃破坏掉。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刻,王承柔想要怎么过都由不得她。   这种压迫憋屈,看不到头的日子正是王承柔做出决定的动因。她只希望老天爷不用再考验她,她没后悔,不用再让李肃跑来提醒她,若贪生苟活她余生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换了常服,衣服下摆映入王承柔眼帘,她施礼道:“参见陛下。”   “起吧。”他步子未停,带过一阵风去。   王承柔随他入屋,清香正犹豫着要不要自行下去,就见皇上坐下对她道:“明日启程,路途遥远,除大将军派过来的亲兵,朕会再派人护送此行,到了地方,夫妻同心,朕非常乐于看到晳白立业成家,继续为我大铮之栋梁。”   晳白为大将军的表字,清香伏地:“奴婢谨遵圣言,定当为大将军定家安心,不负圣恩。”   “不用自称奴婢了,你如今虽礼未成,但牒谱已入,理应为君之臣。”   清香:“臣妇谢皇上恩。”   “下去吧,都下去。”   毕总管知道皇上喜好,带着圣康殿的人与贵妃的人全都退出了院子。   屋里只剩下帝妃二人,一坐一站。   “过来。”李肃道。   王承柔看着他,慢慢地走近,可能是处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忽觉豁然开朗,这个人啊,这个男人啊,十七岁初见,一眼难忘,从此入了魔。   他几乎没变,还是那么英俊挺拔,岁月虽然没有在他脸上刻下痕迹,但还是改变了一丝他的气质,王者之气,上位之气,叫什么都好,总之这股气质让他比以前看上去更高不可攀,更深不可测,什么都看不透了。   王承柔得承认,她的眼光是极好的,可着整个云京,再找不到如此俊俏儿郎,不仅长得好,家世也好,前朝皇家的外戚,当权太后的亲侄。自身也争气,李氏大族的状元郎,族谱里同辈人中独他占了足足一页的位置,名字描金,视为后代学习之楷模。   当然那是禹朝时的事了,如今族谱又算得了什么,他创立了大铮,成为了一朝之开国皇帝,这世上再找不到比他更强的存在。王承柔想到这里,没忍住苦笑了一下,她这份眼光,于现在看来是真瞎。   “在笑什么?”皇上忽然问。   王承柔这才惊觉,自己竟走了那么久的神,她已离他很近,李肃一把拉过她,让她坐在了他腿上。   他把头埋在她身上,熟悉的味道令他惬意又心安。他庆幸老天爷一直站在他这边,无论是灭掉前朝还是机缘巧合让他发现了她的逃脱之心。   李肃是后怕的,他能成功阻止她的计划,并不是得益于他一贯敏锐的洞察力,而是巧合。反过头来他发现,他的承承变了,而他却对此一无所知。还是太过自信,也小看了她。   自打上次从冼尘殿离开,这还是他第一次再踏足这里。在皇后那里见到人后,见她也未必知道悔改,不,她的行为告诉他,她根本就没有悔改。什么“承承悔了”只是她在屋檐下不得不低的头,哄骗他的。   李肃相信,那日血洗冼尘殿,肯定是把她吓住了,以后自是不敢再起异心。可他知道她还是不服,为个皇后之位与他闹到现在,她怎么就不明白,他不想给的东西,任她怎么闹、怎么作,他还是不会给。   他一直纵着她不是吗,任她闹任她作,但若是起了离开的心思,那就是对他的背叛,他是决不能容忍的。   李肃抬起头来,勾着她一缕头发在手中把玩:“你说你,本事怎么那么大呢。知道你是什么吗?你是朕的,是皇家的,擅自离宫可以视为谋逆大罪,整个冼尘殿自然是脱不了干系,朕杀光他们,合理合法,就连你,”   他咬着牙说出这个“你”字后,声音越发含糊嘶哑,皆因他把唇凑到她侧颈上,一下下碰着,间或说着:“虽然王氏侯府已无侯爷与夫人,但你三族里还有你哥,你侄儿。”   感受到她抖了一下,抖得李肃的心跟着颤了一颤,他忍了一个月,不想再忍了。就势把她抱起,向床榻走去。   他在上面看着她:“别怕,连你我都没罚,又怎么会灭你王氏三族呢。今日在元尊殿,本来想给你的恩典,就是把你哥嫂他们召回来与你聚一聚,你们也好长时间没见了吧。虽说你近日里不乖的紧,但你哥比你强多了,连王夫人的丧礼他都自请不归,可见是个比你懂事的。”   “嗯,”王承柔没忍住,疼得发出声响,李肃说到她不懂事时,咬了她一口。他咬的地方原先就有个疤,不是天生的,也不是后天不小心弄上去的,是他先前咬的。   本来按时上药是可以不用留疤的,但皇上在转天给她上药时,拿手指按了一下,刚结好的痂又破了,这样被他弄破两三回后,就再也养不好了,最后留下这个疤。   疤落在锁骨上方这个位置,可愁死了当时的王承柔,禹铮两朝,民风开化,女子的服饰以奔放为主,无论是成衣铺或是自家做,所有款式皆是露出脖子、锁骨和一小片上胸。   哪怕冬日里,里面也是这样穿,只外棉衣严紧一些,可以护住脖子。就算是在宫里,也是这样的穿衣风格。   所以,那段时期的王承柔为了不把此疤示人,她重做了很多的衣服,还被当时的袁妃与赵贵嫔背地里笑话。   如今,系到脖端的扣子一解,这枚如二娘娘称号一样让她感到难堪的疤痕露了出来,被皇上又是一口。   王承柔听见他说:“明日清香可以风光地出嫁,你哥嫂,不用你讨恩典,朕近日就下旨召他们回来,还有,潜心殿那边,你也可以去,但去之前要提前支会毕武,他会安排人手随你同行,赵涌彦一年比一年大了,你该明白这是为他好。当然这一切若想顺顺利利地实现,得看你今晚的表现了,表现的好,这些恩典都可以给你。”   什么狗屁的恩典,全是威胁,李肃戳她的软肋真是一戳一个准,清香、哥嫂,还有涌彦,就是她所剩不多的在意了。   可就算他厉害,他算无遗策,可终归还是有算漏的时候,清香明日就嫁了,在那之前,她可以无比顺从,不会让她的边关之行出现差错。   至于哥嫂小侄,王承柔现在无比庆幸,她没有赢下镖圆,否则皇上若是当场给恩典下旨意,就算来往岂州要三日,她还是怕他发现岂州早已没有了王亭真一家。   早上的第一缕太阳照进屋来,皇上上朝都是天不亮就走,躺在榻上的王承柔,终于明白了何为散架。   但她不能再躺了,今日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费劲地起身挪到榻下。对着镜子看到了被她一直刻意逃避的疤痕,别人看来这只是个不明疤体,王承柔却知那是皇上的齿痕。   她叫了人备水,狠狠洗漱了一番,这才开始一日的忙碌。   含喜匆匆找到柯嬷嬷,嬷嬷虽被皇上派来掌管冼尘殿一切事务,但她平常是不常出现在娘娘面前的。见含喜慌张的样子,柯嬷嬷略有不满,沉声道:“真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这样跑来,话还能说利索吗?还是心不稳,说吧,怎么了?”   含喜顾不得嬷嬷的批评,赶紧道:“娘娘洗漱后,非要穿以前的一件旧衣。”   柯嬷嬷看着含喜不打断不插嘴,到真是做到了一个稳字,只是眼露疑问。   含喜马上解了惑:“那件衣服是正红色的。”   柯嬷嬷脸色一凝,她就说,这位出了名的作娘娘,怎么可能一个月都不闹事,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始找事了。   若是前朝,穿红完全没问题,只要不是人家的丧礼上穿,没人管你。但本朝就不行了,前朝尊黑,皇室的御用颜色是金与乌,到了本朝,改了此项规制,改尊红与银。是以,红色只能帝后着身。   若是贵妃娘娘在自己的院里穿穿,凭她的恩宠,谁也不会多嘴传出去,可今日是什么场合,她要代表皇室送清香姑娘出嫁大将军,这样瞩目的场合,这一身逾矩的红,是要刺了谁的眼,打谁的脸,总之最后还是要落在皇家的脸面上。   柯嬷嬷被皇上派到这里来,就是防的这个,让她规束着贵妃一些,不要再像前几年一样,闹得乱了宫中的法度。   柯嬷嬷问都没问含喜怎么不拦着,她的行事风格向来干净利索,从不说废话,知道含喜拦不住,自然也就不会问。至于详情,待她到了屋中见了娘娘,自然就知晓了。   还没等柯嬷嬷进屋,娘娘就从屋中走了出来,一身的正红,着实违了规制。   嬷嬷施礼后道:“娘娘可是要穿此衣出去?”   王承柔:“是的。”   柯嬷嬷跪下道:“娘娘不是不知,这颜色后宫中只有皇后娘娘能着,今日是清香姑娘的好日子,您何必呢。”   王承柔展了展袖:“这件衣服是我还在闺阁时,不,是我还不认识皇上时就穿的,穿了几年到了新朝,竟是不能再穿,变成了只能皇后穿的颜色,好荒诞啊。嬷嬷你知我一向爱红,后来新例出来后,我的那堆红衣全都作废了,只这件被我珍藏了起来,我穿它只是想起来那时的我。你也不用再劝,这事吧,若你请得动皇上来禁我,我就听。嬷嬷上了年岁,经不得这么跪,没意义的,起来吧。”   这番话说得柯嬷嬷一楞,她对这位娘娘的作风颇为熟悉,习惯了她针尖对麦芒的风格,被她现在这副淡漠的样子弄得一时不习惯,竟被说得哑口无言。   柯嬷嬷把手一搭,一旁的含喜马上把她扶了起来,柯嬷嬷肃着张脸,道:“娘娘若执意如此,奴婢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皇上怪罪下来,冼尘殿一众皆领罪就是。”   瞧瞧,这就是皇上身边倚重的奴婢,他用得顺手的人。王承柔心里想,不会怪责你们的,我自不会自恋到,以为我的死可以引起多大的震动,但毕竟是一宫之妃自戮,应该不会有人会注意她死时衣服的颜色。   她说过,冼尘殿不会再死人了,除了她。因为只要她死了,冼尘殿也就只是冼尘殿了,这座历经前朝二百年的古殿,也会回归它的平静。 第5章   “娘娘这是做什么?”清香见娘娘一身正红出现,也是一惊,再一细看,发现这衣服十分眼熟,“这是那件衣服。”   王承柔:“嗯,是那件。记得你为了这件衣服还跟清心闹了一场。”   忽然提起清心,两人都楞了,还是王承柔先转了话题:“让我瞧瞧你,新娘子。”   只见清香一身棕红,两人比着,倒像她更喜庆一些。王承柔叹气道:“唉,都怪我,当年若是不跟皇上闹,让他有心惩治我,明知我爱正红,却把皇室大服规制改了,就为了恶心我,累得全天下的新娘子在出嫁这天连身正红都穿不上。”   自皇上改了规制,只新娘子的嫁衣可以与红色沾点边,退而求其次,变成了统一的棕红。   “这也很好看啊,很沉稳大气。倒是娘娘,怎么想起穿这个?”   王承柔面上点头,心里想,好什么看,像是干了多日的血迹,乌突突的。她道:“就是想穿了,你不用管,我心里有数的。”   清香心里也是复杂,很长一段时间里,娘娘没有了以前的鲜活气,整日病恹恹的,身子又着实健康的很,并没有疾病缠身。如今看她一脸斗志地穿着能气死皇后的衣服,好像以前的贵妃又回来了。   清香一时也说不清自己的想法,到底该是劝着娘娘点儿还是随她像以前那样锋芒毕露。   最终,清香吞下话头,由娘娘拉着她的手,把她送到了装饰豪华的马车上。在马车启程前,清香手里多了个东西,娘娘说:“是钥匙,昨天答应给你的。到了地方再看,在那边想我了,就每天拿出一样来,只要东西在,咱们的情份就在。”   清香哭了,哪怕花了妆她也忍不住,她从姑娘十岁起就在身边侍候,如今一晃十二年,下个十二年里不知可否再能相见,种种情绪上了头,自是先哭了再说。   娘娘却没有哭,其实她们娘娘私下里,是极爱哭鼻子的,只不过从小在外的形象太过霸道,人缘不好,所以,她从来不在外面哭,才不给外人看笑话。   这一次也是,送亲的队伍里不光有她,还有一大堆人,她们娘娘肯定是不会哭的。   清香握住钥匙,随着马车的移动,王承柔松开了她的手,清香最后喊道:“姑娘!珍重。”   谁会不想哭呢,但王承柔从小的毛病,太过要强,她硬生生忍住了。望着马车越走越远,走过宫二门,然后出了宫门。王承柔心里空了一下,她身边最后一个亲近之人也离开了,现在这宫中只剩她自己了。   都说皇上是孤家寡人,其实整个皇宫都是他的家,论起来整个后宫都是他的家人,他那些奴婢、御卫军也是跟了他好多年的,情义同理清香与自己,自是不会差。所以,他家人那么多,忠仆也不少,他怎么会是孤家寡人。想想还是自己可怜。   从关系上说,皇上该是她最近的人,但其实正好相反,他现在是她唯恐避之不及的人,他早就不是她的夫君,更不是她的家人。结束这份可怜的人生,什么要强,什么傲骨,她早就没了,她累了倦了,她要去找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人,她的爹娘。   王承柔慢慢转身,不紧不慢地往回走,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她身后站了好多人,竟然还有长在皇上身边的亲卫,管青山。   走出两步王承柔就明白了,这是皇上在防着她,他想什么呢,这皇宫固若金汤,她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下跑走,再说她也不能连累了大将军与清香。   她抬头向内宫的高墙望去,世上哪还有比宫中高墙更为坚固的,她当然没有翻越它的本事,但她却有从上一纵的勇气。   越过内宫这道门,身后的亲卫与兵士不见了,只余冼尘殿的奴婢们跟在她身后。   王承柔没有回冼尘殿,她溜达到了花园,这一呆就是一个多时辰,柯嬷嬷腿脚一直不好,虽是在园中走走停停,但她也有些疲了,可主子不说回,她就得板生地站着,妥贴地跟着。这不是在宫中受到的教养,而是在皇上登顶之前,丞相府里熏陶出的气度。   终于娘娘肯往回走了,但她在叉路上停了下来,望着内高城墙,她说:“我想再看看,还能不能看到清香的车队。”   她说完,直接爬上了城墙。这可要了柯嬷嬷的命了,娘娘也善解人意,回头对她说:“嬷嬷在下面等吧,我就上去看一眼,若是看不到车队,马上就下来。”   其实柯嬷嬷是不想她上去的,但她实在是逛园子逛乏了,懒得再废口舌,反正这位娘娘想做的事,别管做不做得成,她都要试试。一贯秉承不说废话的原则,柯嬷嬷沉默领命了。   原来城墙上是有风的,王承柔吹着风有些激动,她握了握拳,以压制微微颤抖的身体。终于,她所设想的成真了,她站在了这高墙之上,她就快要解脱了。   含喜是在柯嬷嬷眼神示意下跟着娘娘上来的,不成想,刚上来没多久,娘娘就爬上了墙檐。那墙檐很窄,一个站不稳人就会掉下去,含喜吓坏了,却不敢大声叫,此时她还不明白娘娘的用意,只以为她是在玩闹。   “娘娘,您快下来,站在那里太危险了。”含喜声音都是颤的,这位娘娘怎么敢,她看着腿都软了。   可娘娘根本不听,待含喜招呼其他婢女想把她扶下来时,娘娘说话了:“你们都别动,否则我现在就跳下去。我只是从来没有站得这样高过,没见过这样的风景,想多看看而已。你们不要催我死。”   这句话一出,可彻底吓坏了含喜,她当时就跪了下来,脑门冒汗的同时只想到求助柯嬷嬷。   柯嬷嬷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常年腿脚不好的人,几下就爬了上去。看到站在墙檐迎着风的贵妃,何止是脑门冒汗,她全身瞬间湿透了。别管娘娘是真跳假跳,事后皇上一定会问责她的。   她赶忙叫人去禀报皇上,然后故作镇定后,她欲上前,却听娘娘说:“嬷嬷站在那里别动,我说了,你们不要催我,到了时辰我自去阎王爷那里报到。”   柯嬷嬷冷静下来后,不再像刚才那样惊惧,她一直不跳,说不定根本就是不想跳,只是为了骗皇上过来。柯嬷嬷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对的,难怪今日穿这样一身红,就是为了给皇上皇后找不痛快,这种事,这位娘娘做过很多次了,这是又作出新高度了。   至此,柯嬷嬷不再上前。   而皇上所在的圣康殿内,毕武得到消息,马上进殿禀告。   毕武禀报完后,一直等不到皇上的动静,他悄悄抬头打量,见皇上御笔不停,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毕武只得再说一遍。   这次皇上还是没有停笔,但好在是出了声:“不用管,让她作。”   毕武也想到了,这是那位娘娘在与皇上斗气,但皇上嘴上是这么说,他们圣康殿也不能不派人去看一眼。没有人比毕武更知道他们这位圣上对那位娘娘有多在意了。   是以,最终他还是决定亲自跑这一趟。   内宫城墙下,毕武老远就看到了那一抹红,心里莫名颤了一下。爬上城墙,看到老熟人,柯嬷嬷站在那里屈着腿,想来是爬墙过力了。   毕武先是给娘娘行了礼,然后与柯嬷嬷打了招呼,王承柔看到他来,知道消息已经传到了皇上那里,虽然她觉得若是不能派个老鹰来把她瞬间叼走,以她现在这处境,只一下就会妥妥地摔下去,但她还是对皇上的厉害心有余悸,她输他太多回,她已走到这一步,不想有那个“万一”。   她叹口气,这上面的景色真美啊,让她再看最后一小会儿吧,清香的车队自然是看不到了,但她会望着她去的方向,为她祝福的。   不知是不是清香收到了主子的祝福,她手中握着的钥匙都把手心硌出了印子,正好车队停下稍做休息,她下了马车,直接找到了娘娘给她的那个箱子。   打开后,满满一箱的东西一时让她眼花撩乱。她随意地一件件拿起来看,越看越不对劲,这些东西都是娘娘的私人用品,怎么会都给了自己,甚至有她十分爱惜的,王夫人留给娘娘的首饰。   待翻到一个小盒子时,清香打开,她更震惊了,里面都是银票。清香是知道娘娘的家底的,她数了数,忽然又想到娘娘给五皇子的那个包裹,两笔银钱加在一起,可不正是娘娘全部的家当。   手里的盒子掉回了箱子里,清香来不及关箱盖,她大喊道:“回去!回宫里去!快!”   她真是太笨太傻了,明明心里起了疑,怎么就不多想一想,娘娘,姑娘,等一等我,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城墙上,王承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饰,她穿这身正红,并不是要气|皇后,也没有要与人赌气的意思,更不是为了争什么皇后之尊。她只是想要干干净净地走,这身衣服是她身边唯一一件嫁给李肃前穿的,承载了她全部少女的记忆。   那些回忆比起她的婚后生活、宫中生活,美好了太多,原先不珍惜不知足,如今再想回去已是枉然。   余光扫到那块疤,王承柔闭了闭眼,她这个人,她这副身子都被沾染了太多的屈辱,就这样死掉吧,否则她真是不知该怎样度过后面漫长的岁月。   墙檐下的毕武,也如柯嬷嬷以为的那样,觉得这位娘娘是与皇上斗气。他小声问道:“这一个月苦了你,贵妃没少折腾人吧。”   柯嬷嬷被问的一楞,还真没有,这样一想,柯嬷嬷发现,贵妃真的变了好多。她不由得心头一颤,打眼朝那墙檐望去,她侧了侧身探了探脖,见娘娘半眯着眼睛,一副享受向往的样子。   柯嬷嬷回过身来忙问毕武:“皇上什么时候过来?你跟皇上怎么说的?”   话音刚落,就见贵妃做出让人心跳加快的举动,她在那么窄的檐子上转了个身,正脸朝着他们,后背朝着墙外。   王承柔想过了,脸朝下跳下去的话,她还是有些害怕,而且趴着也不雅观,虽说她都要死了,但还是有一些女子的顾虑。最重要的是,她站的这一会儿发现,天真好看啊,风真可爱啊。   所以,她要在死亡的过程中全程都可以看着天空,感受着风的环绕,于是,她转动了身子。   柯嬷嬷最先反应过来,她被心中的猜想吓到,顾不了许多,大叫道:“娘娘!皇上马上就来了,你想要什么他都会答应您的。”   王承柔轻皱眉头,好吵,她不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耳中弥漫的都是呱噪。她伸出食指放在唇上,温柔地对着柯嬷嬷“嘘”了一下,然后她就仰头倒了下去,虽然知道在看到她跳下去后,他们一定会各种惊呼,但她尽力了。   果然如她想的那样,天真蓝,风也是暖的,仔细听它还是有声音的,逗弄的耳朵痒痒。在落地的最后一刻,没有人知道,王承柔眼中看到了什么,那是由她一直盯着的蓝天幻化而成的一片蓝,驱走了白云,驱走了一切景观,只留一片极致的蓝。   圣康殿内,李肃算着时间,差不多该去看看她了。其实在听到毕武说,她站上城墙时,他并不生气,甚至有些期待。   他回想她计划逃跑时的样子,她不再与他闹,与不再与皇后斗,整个人失了活力,一点都没有她的样子了。原来,她放弃他时会是这样的表现。   今日她又开始折腾起来,是不是也说明,她知道跑不掉后,再次重拾与他纠缠之心。想到这一点的李肃,手上的批字都开始笔走龙蛇。   他想着批完最后两本,他就去到内城墙,先气一气,再哄一哄,像他以前做的那样,也不失是一种处理繁忙国政后的休息方式。   还没等他批完这两本,就见毕武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几乎是趴在地上的禀报:“陛下,二娘娘,二娘娘跳了!”   毕武急吓下失了口,呼出叫惯了两年的称呼,可皇上与他都顾不得这个不重要的事情。   李肃笔下的墨滴落到奏折上,晕染了一大片,他觉得他要瞎了,怎么眼中都是这黑漆漆的玩意儿。   他是跑着去到内城墙的,毕武与管青山跟在后面,管青山还好,年轻会武,能跟上皇上奔跑的速度,但毕武就不行了,他被甩开了老远。   毕总管跑得气喘嘘嘘,却见前面皇上的身影停了下来。李肃从老远就看到城墙下的那一抹红,他的腿忽然就软了,软到撑不住身体,像是不良于行之人瘫坐在地上。   他盯着那抹小小的身影,开始以手助力往前爬,一国之君如此样子,管青山怎么看得过去,他上前想帮助皇上,不想皇上“啪”地一下打开了他的手,他如困兽一样吼道:“滚!”   他就这样爬到了王承柔的身前,手上流血了,膝盖也破了,他看着她,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不同于往常半夜起来看到的她,总是皱着一副眉头,现在的她面带一丝微笑,详和温婉。   她身下都是血,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多的血,饶是见惯了战场上鲜血的李肃,也觉得眼前是难忍的刺目的红。   他颤着手摸向她,这才发现手掌一片湿滑,反过来看,掌心都是鲜血。他这才发现,她红艳得过分的衣服,竟不是原色,是被鲜血浸染后的效果,他竟没有在第一时间里看出来。   意识到她整个人都浸在血里,李肃崩溃了。   大铮朝的开国皇帝,悲戚的哭声响彻宫门,他身后跪下一片奴仆,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毕武看着管青山大人,像是无声地在问他:这可要怎么办?   管青山望天,他也不知道。只见刚才还晴空万里的朗朗碧空,此时开始阴云密布。 第6章   王承柔想,果然,风声没了后,就剩下吵闹声了。可她不是在看到那片极致的蓝后,在迎向死亡的过程中得到了永久的安宁了吗,怎么这才刚安宁一下,就又能听到周遭的嘈杂了。   这声音吵到王承柔忍不住睁开了眼,在睁眼前,她想的是,莫不是到了地府,难道地府也跟人间一样,声源鼎沸。   一睁眼,入目的不再是先前的蓝,而是明亮亮地光。在适应了光芒后,王承柔觉得眼前所见一切熟悉至极,在刚明白过来这是哪里时,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姑娘,你给评评理。”   紧接着她的胳膊被人摇动,另一个声音由远及近道:“你这性子,明知道姑娘在休憩,你扰她作甚?”   “我不叫姑娘,就要被你冤死了。”   王承柔“噌”地一下坐了起来,摇她胳膊的人马上扒住她,急道:“姑娘,你管管清香,她说我偷了珠子。”   王承柔看着扒在她身前的年轻女孩,激动地反手抓住了她,这还不够,她双手覆在对方的脸上,好一阵揉搓,大有要把人搓化了的架式,嘴里说着:“清心,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太好了。”   清心被王承柔的一顿操作弄得傻了眼,倒是清香反应快,马上过来关切地问:“姑娘,是魇住了吗?”   王承柔的注意力被清香拉走一部分,看着清香清心二人全都好好的在她面前,她一把搂住二人,开始哭起了鼻子。   哭得可伤心了,清心与清香放下二人之间的纠纷,互看一眼后,清香喃喃道:“这是梦见了什么,可说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呢,竟哭成了这样。”   清心被姑娘哭得心火上来了,挣出姑娘的怀抱,让清香把人抱好,然后去到柜阁中,从里抽出一把桃木做的小剑,这是每家都有的风俗,一般多是放在未出嫁闺阁小姐的屋中,辟邪除灾。   此刻清心拿小剑往手中一握,站在院子中间挥了挥,做出要大声宣言的样子。   院外,保帝侯府的大公子王亭真,正有目的地引着固国公府的小公爷李肃从门口经过,他停下脚步,往院子一指:“别雨兄,这是我妹妹的院子,你看那棵开满花的树,是她从小亲自打理的,她这个人可细心了……”   话刚说到这,就听院中传出声音:“我呸!瞎了眼的脏东西,从哪来的给我滚哪去,再来害我们姑娘,我打折你的狗腿!”   李肃还好,一如刚才的面无表情,但王亭真却是一惊,脸上不自在起来,怎么回事,他按说好的时间把人带了过来,此时承承不是该在院中弹琴吗,这么做是为了不要让李肃以为她只会男孩子玩的东西,琴棋书画也都是会的。   怎么此时听到的不是琴声,而是清心的辱骂声。王亭真知道,这应该不是在骂李肃,但容易让人误会不说,还会让人觉得丫环都如此,更做实了侯府二小姐泼辣的名声了。   王亭真只得打着哈哈:“那个,那什么,嗐,我妹妹这个人,她心善,对下人不忍重责,”   话一出口,又想不对,这样连丫环都管不住,以后怎么去做大族主母,掌管一府,王亭真赶紧补充道:“主要是她不在院中,否则以她眼中不揉沙子,规教极严的作风,肯定是不容下人这样的。”   李肃忍着心下的烦闷,虽说保帝侯府是个空架子,根本不用他多给眼神,但表面和气还是要维持的。况且这里还有他老师的面子,他老师这人,学富五车,为人中正,唯在书画一事上痴迷成执,而不求上进一心只知道玩乐的保帝侯,却是个画中高手。是以二人以知己相称,私下关系极好。   在老师得知侯府小姐对他有意后,倒是十分积极地欲成好事,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他的婚事一定要为政治前途、李氏家族服务,迈一万步,就算不需考虑这些,李肃也不会娶王承柔,原因同看不上侯府一样,他也看不上她。   就像此刻,大家小姐身边的丫环,哪怕是在自家宅院,怎可如此叫嚣,满嘴的污言秽语,粗俗不堪。丫环如此,小姐又能好到哪里去。   可李肃表面上风轻云淡,对着王亭真的一番解释,笑而不语,只是这笑淡漠到似有似无。   王亭真见李肃也不接话,他马上想到妹妹给他的接下来的任务,忙一拱手:“别雨兄这边请,家父书房就在前方。”   李肃从善如流地跟在王亭真身后,眼中阴霾一扫而过,为自己出现在这里而憋闷,若不是侯爷相邀,他定不会上门。区区一个空架子侯府根本不值得他跑这一趟,真是浪费时间。   说回院内,清心拿着桃木剑放了狠话后,打算把剑放到姑娘床下,以便她不会再被魇到。真是被她们姑娘哭的样子吓到了,怎么能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委屈呢,看了让人怪心疼的。   这会儿,姑娘终于止了哭声,可因哭的时间太长动静太凶,现正一抽一抽地打着哭嗝,一时半会儿连话都说不利索,就听她继继续续地道:“这里,是哪?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不得了了,怎么这股邪劲儿还没过去,说起了胡话来。   清香:“姑娘啊,你可别吓我。”她搓着姑娘的手说,然后一扭头瞪向清心,“都怪你,让她自己醒过来多好,非得把她扒拉醒,惊着了吧。”   清心也是悔得不行,一向嘴上不爱示弱的人,难得没有言语。   王承柔见清香又说清心,赶忙拦她。好不容易见到活着的、好端端的清心,不忍她再挨说。她刚才情绪太过激动,如今哭了一大报,倒也平静了下来。   王承柔慢慢发现,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也不是什么地府,这就是她的家,她的屋。   在死前她想的最多的就是如果可以重来有多好,难道真是天可怜她,让她梦想成真了?   她问清香:“今为何年何月?”   清香揪着个心回她:“胜武年六月。”   王承柔一喜一惊,喜的是她真的回到了过去,惊的是胜武年是一切不幸的开始。她忍不住贪心地想,为什么时间不再提前一些,这一年的春季镖圆赛上,她因对手犯规而打飞了一球,正好击中了李肃。   然后她就一见倾心,开始为了这个男人走火入魔,一步步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胜武六月,也就是说采花节快到了。王承柔记得这一年的采花节上,她对李肃很是一番纠缠,所有试图接近他的女子,全被她像恶犬护食一样的吓走,整个采花节上,她都在宣示着主权。如今想想,真是羞臊死个人。   王承柔拍拍滚烫的脸,只能自我安慰,还好还好,虽说全云京的人在这个时间点都知道了她在追李肃,但采花节上丢人的一幕还没有发生。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表现出对李肃再无兴趣,谁愿意追谁追,这个人以后跟她再无关系的态度。   清香以手探了下她的脑门:“不烧啊,怎么脸红成这个样子。”   正在清香想着要不要去报夫人,请个大夫来时,她们姑娘利索地下了地,在屋里开始转起圈来。   连一向心大的清心都看不过去,她道:“我腿程快,这就报了夫人,看看是该请大夫还是巫医。”   她正要走,被王承柔一把拉住:“请什么大夫,我什么事都没有,现在好得很。说说吧,刚才为什么和清香吵起来了?”   熟悉安心的环境与人,让王承柔一下子找到了少女时的快乐时光,她发现连以前她最烦的清香与清心吵架都变得那么美好。   清心与清香缓过劲儿来,看姑娘确实在变得正常,于是清心道:“是清香冤枉我偷了您那件新衣上的珠子。”   清香忙说:“你可真能瞎说,我是说你偷了吗,我是说你做事不仔细,没提前检查清楚,现在无凭无据怎么去找成衣店说理。”   王承柔忽然想起,以前二人确实为了她的一件衣服闹过,就是她死前穿的那件。她声音幽幽道:“把那衣服拿过来我看看。”   衣服被放在盘中端了出来,可不就是那件红衣,此衣袖摆处镶有珠串,每一颗都价值不菲,稀里糊涂少了一颗自然要有个说法。   但上一世,这颗珠子也是这样再也找不见,不知丢在了哪里,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侯府财大气粗,王承柔从小大手大脚不把东西当东西,自然也没追究,是以这件衣服因有这一个小瑕疵,而被她束之高阁,因此才被一直保存了下来。   没成想,最后竟成了她的丧服,与她上一世的本人一样,身有瑕疵。   “收起来吧。这珠子特殊,就算有人拿了也卖不出去,应该不是府上人手脚不干净,况谁能蠢到这种地步,少颗珠子那么明显,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吗。肯定是脱落了,不知掉去了哪里,不要再纠结此事,不用再提。”   姑娘这样说了,清香与清心都不再言语。   清香去收起衣服,清心对王承柔说:“姑娘,你怎么就把我给梦死了,为什么不是清香?”   清香回来正好听到,抬手欲拍清心:“你才死呢,让你咒我。”   王承柔马上禁止她们道:“以后不许说这个字,咱们这里谁都不会死。”   说这话时,王承柔温柔且坚定地看着这两个贴身侍女,她回到了十七岁,美好的十七岁,这一次她要好好替自己谋划一番,反正现在正是李肃避她唯恐不及之时,只要她不再刻意制造二人的交集,他们就可以避开接触,这一生彼此放过各自安好吧。   这样一想,天地宽阔,世间美好。当然还有更好的,她可以再见到父亲母亲以及哥哥,这可真是太好了,王承柔想的热泪都快出来了。   她等不及要去找父亲母亲,让清香给她换衣,见对方拿出的是一件正红色衣裳,还是忍不住心里一突,上一世的影响怎么可能完全消除,现在她再看到红衣,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喜爱之情。   可她偏偏狂爱红色,衣柜里基本都是这个颜色,算了,以后慢慢置换下来就好。王承柔赶紧收拾好自己,朝着母亲那里而去。   侯爷的书房,李肃已经在这里等了一段时间了,根本没见到侯爷的影子。   他耐心告罄,终还是问向了王亭真:“公子,侯爷若是不方便相见,我这就告辞了。”   王亭真等得心急,承承这个死丫头怎么回事,不是说好趁父亲不在家,让他把人引来书房,怎么来了这么半天,也不见她过来,到底在搞什么,不是看她求了自己好久,他才不干这破事呢。   李肃这人,表面看知书达理,很好相处的样子,可王亭真不这样认为,说不上哪里怪,反正以他广交朋友的性子来品,李肃实则不是个好相与的,他家承承就是被他一张脸骗了,难过美男关。   算了,谁让他宠妹妹呢,好不容易把李肃诓来,不能两人没见上一面就这么让他走了。   王亭真只好搬出母亲:“这会儿该是午膳时间,父亲可能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家母院内已备下饭菜,待一会儿父亲也该回来了,别雨兄难得来我家一趟,还是不要推辞家父家母的盛情。”   这是又搬出了王夫人,李肃做事滴水不漏,自然不会落下话柄于人,他到要看看,今日这保帝侯府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被兄长盼星星盼月亮的王承柔,哪里想得起,她重生回来的今日此时,正是她与兄长密谋骗李肃来家里私见的时刻,她一心只想着飞奔到母亲那里,再当一回有爹娘疼的宝。 第7章   王亭真一边派人去找王承柔,告诉她人被他留下在母亲那里用膳,一边先于李肃找到母亲说明情况。   自然是免不了被王夫人数落一番,两个孩子真是被他们宠坏了,竟趁着侯爷出门会友不在的时候,以他的名义邀来了公府小公爷。   数落归数落,可怎么也得把今天这荒唐事给圆回去,于是王夫人答应下来,让王亭真去带人过来。   王夫人笑脸相迎,做得真像是两家关系极好,长辈请晚辈来家吃饭一样。李肃自然也是礼数周全,比起不务正业只知玩乐的侯爷,这位王夫人倒是个更靠谱的,至少李肃是这样认为的。   本朝讲究,当家主母要能撑起半边天,不光要与各府后宅交流往来,像这样代替家主宴客的事,也是常做不做的。   三人坐下,好在侯府富庶,讲究个吃穿用度,今日虽没来及准备出宴客的规格,但平常府上的标准就已足够丰盛,就算有客忽来,也不算怠慢。   王夫人也是纳闷,自家姑娘把人请来了,怎么到现在都没见个人影,她不会是忘了这回事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的这份喜欢也不过是心血来潮,不值得自己认真对待。   唉,闺女大了,终于对男女之事知道感兴趣了,以前看她风风火火,跟个男孩似的傻疯傻玩,王夫人还很是愁过一阵。如今她开窍了,王夫人又说不准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心慰于有女初长成,又有丝排斥与不舍。   王承柔住的桃水榭是配了小厨房的,她有时也会不过来王夫人这里吃饭,所以,这时不见人过来,王夫人自是没特意等她,直接开饭了。   主宾互让一番,拿起筷子正打算夹菜而食时,就见从外面跑进一人。   李肃眼见一抹红色倩影一头扎进了王夫人的怀中,他不知为何心脏那里绞疼了一下,这份短暂的不适让他放下了筷子,不着痕迹地轻按了一下心脏的位置。   李肃身体一向康健,更是从无心疾,刚才那一下的疼痛来的急且凶,好在,只是疼了一下,此时他已完全没有了不适的感觉,就听旁边娇滴滴地声音道:“阿娘,阿娘,”   明明只是一个称呼,却被她叫得粘稠又粘连,李肃倒从来不知王承柔还有这样一面,平常看她爽利的很,从来不知“娇滴滴”这样的词竟会有一天被他用来形容她。   “哎哟,这是怎么了?”王夫人护住女儿,低头询问。   清香与清心慢了姑娘一步进来,正想着要不要告诉夫人姑娘被梦魇住之事,就听她们姑娘撒着娇说:“承承刚做了恶梦,梦里被人欺负了,爹娘也不在,没人可以为我作主,阿娘,我好害怕啊。”   王承柔从院中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母亲,鲜活的、尚未染病的母亲,她不管不顾地扑了过去。此时的阿娘,夫君尚在,儿女也未各困东西,不得相见,正享受着王公贵族安逸的生活。   想到这里,王承柔又向王夫人怀里扎了扎:“不过现在见到母亲,我就不怕了,我好高兴。”   母女连心,王夫人是能感受到女儿的这份高兴的,但高兴的同时,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委屈与伤心。看来这恶梦的威力真不小,竟到了醒来要找娘亲的地步。   王夫人就这两个孩子,一儿一女都是心头宝贝,若不是有外人在场,她肯定是要宝啊肉啊的哄起来。   她慈爱地抚了几下女儿,想提醒她还有客人在,正巧坐在一旁的王亭真已经站了起来,他好像比王夫人还急,拉了一把妹妹道:“承承,多大的事,起来吃饭吧,咳咳 。”   他原意是提醒妹妹,你心上的情郎就坐在旁边呢,好歹注意下形象。不想王承柔不仅没有坐好吃饭的意思,还从母亲怀里一下子改投了哥哥的怀抱。   这一抱给王亭真抱懵了,他这个妹妹小时候还好,比较粘他,后来长大了,主意也正,上山下水什么地儿都敢去,什么都敢玩,胆子越练越大,慢慢地也就不依赖他这个哥哥了。   如今两人的日常是,有事好哥哥,无事王亭真,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被妹妹这样亲待了。   不过懵过以后,他还是想着赶紧把她推开,小丫头长大了,虽是亲兄妹也该避嫌,尤其当着外男的面。   推了一下没推开,王亭真开始想,他妹妹是不是成心弄这一出做给李肃看的,让他感受到他们家庭亲厚的气氛,明白王家姑娘在家是如何受宠,以后到了他们李家去,也要被这样对待才好。   王亭真正东想西想时,王承柔放开了他。李肃全程看着王承柔发癫,不过是做了个恶梦,竟像个孩童一般要找母亲哥哥安慰一圈,莫不是侯爷若也在的话,她还会连她爹都不放过?也不知他们侯府这是个什么毛病,没见过这么宠孩子的。   王夫人适时开口:“承承,见过小公爷后,坐下吃饭吧。”   小公爷?这个称呼真的好遥远,在王承柔脑中,这个小公爷与其他的身份串了起来,小公爷、阁臣、首辅、皇上……   王承柔是真没注意到饭桌上还有一人,这会儿她把目光慢慢移过去,与李肃对上了视线。时光好像静止了一般,他们这样互相看着,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复杂的情绪。   李肃被眼前的红刺了一下,他觉得眼疼心痛,虽没刚才疼的那一下厉害,但这种心里不适的感觉,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还有,他是已经讨厌王承柔到这种地步了吗,会因为她着衣的颜色,而会在心里厌恶红色,可他在以前对颜色并无偏好。   王承柔没想到,重生回来的第一天就会毫无预警地碰到李肃,千万种情绪呼啸而过,她来不及掩饰。可当她在李肃眼中看到她熟悉的东西后,马上调整了情绪与表情。   她与他纠缠多年,虽还是未能把他看透,但一定的了解还是有的,她从李肃的眼中,看出了他的烦躁与戒备。   这样不好,她只是不想与李肃再有交集,但并不想被他记挂上,毕竟他以后是要当皇上的人,再有,上一世凡被他记挂上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想想也是,他若不是手腕了得,怎么可能篡权夺位,谋取天下。   烦燥她不怕,她现在不是上一世骄傲自恋一厢情愿的王承柔了,自是知道他烦她,越烦越好,他更会躲得她远远的,加上她不会再靠近,两人成为陌路让他忘掉她荒唐的追求会更快些。   但是戒备却有些不妙了,她刚重生回来,这个时段的自己就是个被美色所迷,横冲直撞的傻丫头,按说不应该被他戒备才是。一个在这时就起了谋逆之心的野心家,能被他戒备的人与事必不会寻常,王承柔觉得自己根本没资格入李肃的这个眼。   啊,看吧,重生回来,掌握了天机的她,与几年前的李肃相比,还是太嫩。这种男人她也真是敢追,着实是她不配了。   预知了未来也不能给王承柔多少勇气,皇权天下与她无关,她这新生来的一辈子,只管好好谋划个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就好。   于是,她规规矩矩地向李肃行了一礼,问好后:“女儿院中已备下饭菜,不知今日家中有客,打扰母亲待客了,女儿这就退下。”   话一说完,她马上扭头就走,自是没看到他哥瞪她的样子,怎么个意思?!不是你要求的这家中哪来的客,就这么撂下挑子走了?   但王承柔能走,王亭真却是走不得的,他请来的,他得好好地给送回去。只得坐下与母亲待客,心里却把他的好妹妹骂了个遍。   不止王亭真觉得奇怪,李肃也有些意外,王承柔缠了他有段时日了,这云京城里追他的姑娘很多,但还没有一个像王承柔那样的,全方面纠缠,没皮没脸,油盐不进,真是当不得女孩子三个字,不明白保帝侯府是怎么教育孩子的,竟教出这样泼的姑娘来。   其实他早就怀疑,今日根本不是侯爷邀他来的,而是王承柔在作怪。偏她哥也奇葩,竟会跟着妹妹一起胡闹,这才有了今日做客一事。   刚才她终于肯出现,不是该如往常一样只要有他的地方,她必坐得最近,眼珠不错地看着他,殷勤递物,兴奋递话。再加上今日王夫人也在,他自不会像往常那样,把冷漠刻在骨子里,把不待见摆在脸上,会给他们侯府留两分面子,敷衍地理上一理她。   但她刚才见他,却变得异常规矩,眼神不乱瞥,浑身散发着一股距离感,人也没留下,放下一句得体的话后,匆匆忙忙就走了,好像身后有恶鬼在追,这属实不是她的作风。   李肃这人疑心重,什么都爱问个为什么,见反常必追源,但这么个小姑娘,心思一眼就能望到底,她根本没有让他费神的资格,无外乎就是些是小女子的心思,自然只是意外了一下就放下了。   王承柔直到走出母亲的院子才放松下来,她低头沉思,为什么今日李肃会出现在他家的饭桌上?上一世也有这么一回事吗?她怎么不记得。 第8章   王承柔闷头往回走,清心与清香心中纳闷,她们桃水榭今日没开火啊,哪来的午饭可吃?还有,姑娘刚才见到小公爷后,竟然没有留下吃饭,是因为恶梦的影响还在,还是说,这是姑娘追求小公爷的新招式?   走到府宅中轴,就见父亲与小厮正往这边走来。王承柔忙迎上去,想是父亲不在府中,她还想着晚些去找父亲,说起来她也好几年没见过他老人家了。   三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夺走了她的父亲,也夺走了母亲的健康。尤其是在母亲整理父亲遗物时才知,父亲一直以来示众的不思进取,不求上进,贪享玩乐,有可能是他刻意为之后,母亲就被愧疚、遗憾、自责包裹,由此生了心病,身体一天天垮了下去,没过几年就追着父亲去了。   现在看来,母亲的怀疑是对的,父亲的遗物中,有他对国策的想法,对时政的看法,各类文章诗词整理起来很是费了一些工夫,一看就是长年累月没有停下过手中的笔。   上一世母亲把自己的这点心病告诉了她后,王承柔并不明白,父亲明明有才学有抱负为什么要装做一副无心正事的样子。后来她慢慢地懂了,当然现在的王承柔已是完全明白了父亲,并为父亲的大智慧而感到骄傲与心酸。   她的爹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预判了局势,并做出以最小代价保全全家的决定。是自己打乱了父亲的计划吧,因为她一味要与李肃有个结果,最终嫁给了他。   那时的父亲到底做何想王承柔不知道,但结果就是父亲妥协了,而她也把自己送入了火坑,侯府虽是保住了,但名存实亡,哥哥一家也成为了她压在李肃手里的人质。不知若她不一意孤行,按父亲的计划走,他们侯府是否也能在变天中保住爵位,低调做人平安度过。   王承柔迎上父亲问道:“爹爹去了哪里,阿娘那里已经开饭了。”   保帝侯道:“在逸云兄那里吃了饭了,他那人啊,一点酒都不给备,饭也吃不开心,我与他吵吵了两句提前回来了,正想着要不要去你母亲那里再吃点。”   邱逸云,李肃的恩师,与父亲交往过密,以画交友。王承柔忽然想起,今日莫不是那一天……   她提前得知父亲要去老友那里,于是求了兄长在这天一定要把李肃请来,她还设计了一系列博取李肃好感的方案,打算让他好好了解自己一下,她除了美貌,闺阁女子该会的也都会。   所以,这是哥哥一直等不到她按计划行事 ,才把人带到了母亲那里用饭,她就说嘛,上一世明明没有李肃上门吃饭这事。   保帝侯王霜随口问女儿一句,你吃了吗,就要往里走,王承柔马上拦住了他。   她全想起来了,一般父亲会友没个天黑不会回府,但上一世这次也是意外早归,然后就撞破了她与哥哥干的好事,知道了她对李肃用情至深,已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   偏巧,父亲在好友邱逸云那里,被对方撮合了她与李肃,说李肃这个学生,他还是了解的,文治武功样样第一,不贪财好色,人品绝对信得过。还说你家女儿眼光很好,嫁给这样的儿郎准没错。   说起这个,现在看来也不是她一个人瞎,一个人被李肃给骗了,王承柔心里敞亮了一下。   父亲对固国公府是避而远之的,他对外戚始终保持着警觉,看不上李家仗着太后的那些作派,但刚才在好友那里被拉了媒,回家又见如此,这才开始正视女儿的这段感情,开始考虑李肃作为女婿的可能性。   王承柔今生自然不能再让父亲这样想,所以,她应该尽早与父亲做番交流,让父亲以后再碰到好友撮合时,果断拒绝。   于是王承柔拦住父亲:“爹爹,女儿正有些事想与您说。”   王霜:“哦?那随我一道去书房吧。”   一进入书房,王承柔没什么铺垫,直接进入主题:“父亲,女儿最近行一荒唐事,现在已清醒过来,想着应该告诉您一声,您若是在外听到什么,也好有个心里准备。”   承承很少有这么郑重的时候,甚至她脸上的严肃与凝重显然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王霜有些意外:“说说看,你做了什么?”   王承柔:“我,前一阵识得了固国公府的小公爷,见他长得好,就追了他一阵,这事估计外面已经很多人都知道了。但最近我发现,我对他就是一时心血来潮,我们二人也并不合适,女儿是想,以后远离小公爷,让此事淡化。”   还好女儿告诉的他及时,他今日刚听逸云兄谈起此事,原先就想着回来问一问她的,倒叫她先说了。   他确实不满意李家,李氏最近太盛,固国公府表面是公府,实则它还有一个身份,丞相府。只不过公爷在前,首辅在后,但这也抹不掉李家势力的显赫。   这样的人家,他保帝侯府是攀不起的,自己的闺女自己清楚,他们承承也不适合那样的家族。   说起来,少女怀春,承承确实也不小了,婚事该是提上日程了。于是,王霜道:“你们确实不合适,下次不要再这么听风就是雨,稳重一些。不过你的婚事倒是可以操起心来,你自己心里有没有数,想找个什么样的?”   王承柔刚重生回来,确实还没腾出工夫来想这些,但这个问题她早晚要面对,是需要好好想想了。   她思考了一下说:“女儿想着,家世不用太高,当然也别太穷,总不能嫁过去还要娘家添补,虽然咱家添补的起,但两边都容易心有不平。再者,家风最重要,谁人不知咱保帝侯府比别家大宅都特别一点儿,爹爹专情,只母亲一位妻子,从无侍妾,子女也只我与哥哥,咱们是可着大禹朝都难找的四口之家。”   “哼,要是按着这条找那可难办喽。”侯爷也调侃起来。   王承柔笑道:“也不是一定要找同咱家一样的,详和良善、宽容大度之家就很不错了。”   侯爷:“就这些?”   王承柔:“当然,要是长得再好看一些,就更完美了。”   嗯,好颜贪貌,他们一家子都是,虽说他与夫人老了,但年轻的时候,单论长相,他们都是出了名的人中龙凤,自然眼光也高。如今儿女俱皆继承了这份好颜色,眼光自然也高,不愿将就。   王承柔想的是,她才不要因为李肃一人的原因而否定所有长得好看的儿郎,她爹爹哥哥也好看,并不是人人都像李肃那样。   再说,王承柔重来一次,对未来几年里,各家兴衰变化了如指掌,哪家在新旧两朝交替中没有受到牵连,她还是很清楚的。而她总能在这里面找到相貌周正,人品不错,家世尚可的。   她爹又问:“你不会是又有新目标了吧?”   王承柔:“还没,等女儿回去想想,先拟两个出来备着,然后适时考察一番,什么时候定下来自会告诉爹爹的。”   这闺女一向如此,行事利落,敢想敢干。行吧,他就等她的信儿了。   王承柔从书房回到桃水榭,午膳时间早过了,清心赶忙招呼小厨房的人做饭。   清香拿了点心要姑娘惦惦肚子,可能是心里事儿太多了吧,王承柔一口都吃不下去,她让把东西放下,又开始陷入沉思。   她刚才倒不是瞎说,确实有两家合适的人选。一个是宣慰司同知,赵金平大人家,另一个是鸿胪寺卿宋观有,宋家。这两家在政,。变中没受到波及,做着不大不小的官,一直风平浪静,至少在她死前,他们都是平安富贵的。   两府的嫡出公子现在都未议亲,在前世里的几年后,赵公子娶了自家表妹,没听说府内有什么腌渍事,另一位宋公子,娶的是父母做主的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夫妻一直相敬如宾,到她死的那一年,男的好像都没有纳妾。   王承柔越想越觉得这两家可以考虑,她决定日后要多留意一些。正好,十日后就是采花节,是个云京城中年轻男女都会参与的节日,她可以在这场集会上好好观察、接触一下两位郎君。 第9章   这日的晚上,王承柔以白日梦魇的借口要求与母亲同睡。王夫人白天待客没顾上安慰她,自然答应了下来,把侯爷赶到了书房去。   躺在母亲的腿上,闻到从小到大熟悉的气味,王承柔眼眶湿润,心里绵软的不行。   母亲对他们兄妹十分疼爱,在生命最后的那段时日里,知道了她的计划,为了让自己的儿女能顺利的出逃,她竟主动提出不让哥哥回来奔丧,要知道无论大禹还是大铮,死后无儿主持葬仪是极严重的事情,尤其是母亲本身还有儿子,这样的情况更是无脸下地府,属于人生之大不圆满。   可母亲说那些都是虚的,在人间的声望她都不在意了,还要那份地下的做什么。   王承柔回想这些,心里涌出愧疚,她总在想,若不是选错了人,她的父亲与母亲是不是可以活得长久一些?虽说他们都是生病去世的,但是否也有为她操心太过的原因。   母亲去世的引子是父亲,而父亲是在她与李肃闹得最凶的时候忽生急病而去的,不难让她怀疑父亲是为她急的。   王承柔把脸往母亲肚子里埋了埋,这一次她至少能做到让爹娘不再为她操心,让他们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地过每一天。   王夫人一边给王承柔胡噜毛,一边在心里想,她这个闺女啊,外在大大咧咧,磕了碰了从不喊疼,但内心里实则娇气地紧,对感情之间的牵绊有很深的要求。   王夫人也不知这样是好还是不好,若是一直在侯府守着爹娘过日子自然没什么,但这怎么可能,她总归是要嫁人的。这样的性子到了婆家,王夫人还是有些担心的,而昨天那位小公爷,可不是个适合他们家承承的良配。   想到这,王夫人道:“固国公府的那位……”   王承柔马上说:“阿娘,是女儿淘气了,小公爷不是我能攀上的,我就是一时心血来潮。哎呀,丢死人了,这事您以后就不要再提了,让它过去吧。”   王夫人听她这样说,心里放心了些,她不用与侯爷商量都知道,两人对女儿的婚事的态度是,找个门弟不太高的清贵积善之家才好。   这一夜是王承柔重生回来的第一夜,她睡的很好,是几年来睡的最好的一次。早上一醒来,就精神饱满的张罗着为几日后的采花节做准备了。   第一件事当然是要做新衣裳,把她那些看了心里会不适一下的红色全都替换掉,让她的衣柜也五颜六色起来。   王承柔来到她最爱的制衣铺,老板一般都是亲自接待她,见她来了,拿出一水的正红、桃红、夕红等新到的布料,供她挑选。   不想,王承柔一摆手:“换掉,这些都不要。你把除了红色的,其他各种颜色的都给我一样来几匹,我慢慢挑。”   店家也只是楞了一下,然后赶紧满足顾客,照着王承柔说的去忙活了。没一会儿功夫,她面前的桌子上就摆满了各种颜色的布匹。   王承柔挑了这个又挑那个,忙的不亦乐乎,她以前真是想不通,她家那么有钱,就算她嫁了,也有丰厚的体己钱,她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没有。非得嫁去那家,表面看水涨船高跟着成了皇族,但日子过得却不是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用什么用什么,都得守着规制,其实不过是单看那一个男人赏。   想想自己不是多余吗,在宫中贵妃的日子,一年做几身新衣,打多少首饰都有定数,还有颜色、料子、款式也都得别人说了算,真是苦了从小锦衣玉食,要什么就有什么,不用考虑定量过活的自己了。   王承柔像是在补偿自己一样,所有看得过眼的衣料几乎买了个遍,一年四季的全都做了好几身儿,当然正季的就不止了,24件起步。不仅如此,与她同来的清心清香,在府上刚给做了新衣,两人说不要了的情况下,王承柔还是强给她二人又做了几身儿。   王承柔这边刚买痛快,就听楼下新进来的客人道:“那匹水红的,别放进去了,拿来给我看看。”   这声音听得王承柔心里一惊,她站起来探头去看,对方感觉到二楼有人,也抬头看过来,二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王承柔瞬间后退了一步,不敢再去瞧,心脏扑腾扑腾跳得好快,那把声音那双眼,她永远也忘不了。若说她重生回来骗大家做了恶梦,那么这个人才是在上一世里经常入她梦之人,且必是恶梦。   老板见这单生意做得差不多了,想着亲自去端些茶点来招待侯府小姐,见她盯着楼下看,顺嘴道:“那位是典仗正齐大人家的嫡出三小姐。”   王承柔转头看向老板,是了,春安原先也是官家小姐,有着跟她差不多的生活。她本名又是什么呢?   “齐家小姐的闺名,你可知?”   老板:“齐念笙。”   王承柔幽幽道:“好名字。”   齐念笙就是进宫后的春安,因云京城中闹匪,她府上被波及,一家四十余口全部命丧刀下,府上钱财也被抢劫一空,唯三小姐齐念笙死里逃生,被救了回来。   此案惨烈,震动整个云京,这可是天子脚下,匪患竟已猖獗到如此地步,怎不令朝廷震怒,于是皇上下令全力查办此案,不想这一查竟查出了别的事,引出齐大人的一系列罪状,而唯一活命下来的齐念笙因此被牵连,关了女监。   后来,可能是她与皇后在闺阁时有过交往,待到新朝成立,喻哲儿当上皇后以后,把她接进了宫来,以宫女的身份重新开始生活。   但是,春安与喻哲儿认识这事,王承柔知道的太晚了,被春安告密了很多次,自己都没有察觉,而是在逃跑的前几日才被她发现,在自己身边多年,颇得她信任的春安,竟是皇后的人。   与此同时,春安也窥见了她逃跑的计划,在打算去告诉皇后时,被王承柔拦住,之后的一幕就是她恶梦的根源。   王承柔太想逃出去了,那时她还不知李肃已知道了她的计划,正在冷眼旁观。她一心只想出去,想像着逃出去之后的自由自在的好日子,怎么可以毁在一个被皇后埋在她身边多年的探子手里。   当时清心早就没了,清香被她送去了正仪司,她身边没人可用,与春安拉扯时,她把她推下了井。两日后,被报了失踪了春安才在里面找到,王承柔永远也忘不了,春安被捞上来时,那双没有闭上的眼。   虽与刚才二人对视时不一样,一个鲜活一个死寂,但王承柔还是被吓到了。虽然李肃在抓她回来后,血洗了冼尘殿,春安就算不被她推下井去,也难逃一死。但,人终究是她杀的。   冼尘殿的奴婢都是李肃杀的,王承柔可以这样告诉自己,但她知道,自己手上确是实实在在有一条人命的。   所以,这也是王承柔特别恨李肃的一点,归根结底,是他令她手上背负了人命,并且,在她逃跑前期那段时间,李肃早就监视起了她来,他是知道她干了什么,知道她杀了人的,可他就那样看着,看着她一步步走向疯狂。   真论起来,她最终选择自我了结,生活的无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她整个人都坏掉了,精神上的损毁把她击垮了,她不够狠不够强,被失控的结果压倒了。   重生回来,她见到活过来的父亲母亲还有清心,但她没想到还会再见到春安,现在是齐念笙。这种冲击一下子把她拉回到了上一世的心境里,这令她恐惧、不安。   “姑娘,手怎么这么凉,今天一点都不凉啊,夏天是真的快来了。”清香把一杯热茶递到王承柔手中。   王承柔感受着杯子的温热,是啊,春天都快过去了,新的一季就要到来,她不能往回看,她得往前走。现在不是很好吗,春安没有死,她还是齐念笙。   “砰”地一声,王承柔把杯子往桌子上一墩,对啊,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春安还是齐念笙,齐家也还好好的,她何不尽自己所能阻止齐家灭门惨案的发生,也算还了齐念笙的一条命。   王承柔记得,齐家命案发生后,哥哥曾与她说过,云京城此时正闹的那帮匪徒,在冼劫富户与小官家之前,会化成货郎在目标府前多次踩点。   想到此,王承柔有了计划,当年,这帮匪患到最后也没有被抓到,皆因他们神出鬼没,找不到他们的老巢。如果她能派人提前盯着,知道他们往来的方向,不用太详尽,只要知道个大概就可以帮着官府去抓凶手了。   心下主意已定,衣裳也订完,加上楼下还有一个因她心虚而不想见的人,王承柔决定速速回家去。   回到侯府,王承柔找了自己院中的侍从,让他们去盯着齐府门前,每一个在府前徘徊不走的货郎。如果有符合者,记下相貌画下画像,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跟着他们,看看他们的落脚点是云京城内还是城外。   侍从们自要问小姐一句,为什么要这样做,王承柔不能直说,只以小姐身份压制道:“你们别管,只管盯着就是,但需谨记一点,不要让对方发现,情况不对赶紧撤,我只是让你们盯着,不是让你们拿下对方,明白了吗?去吧。”   王承柔把这件事情安排好后,几天里,侍从传回的消息都是,没有发现可疑货郎。王承柔并不记得齐家出事的具体时日,大概就是今年夏天,但具体几月几日她真是记不清了,于是只能让人继续盯着,不要松懈。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期间王承柔因在制衣铺被故人吓到,本说去取新衣的时候,再逛逛首饰店的,这下子也不敢去了,只派了下人直接去取了衣服回来。   她在家中一件件的试,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才决定好采花节当日穿哪件,又试了试与之搭配的首饰,一直弄到了傍晚才算全部选好,而后天,就是采花节正日子。   届时,她将与云京城所有贵女,出现在繁花园中,当然还有她们这个圈子里的年轻儿郎。太后也会来亲自主持此会,会有很多的活动,为了充分让年轻男女展现自己,了解对方,其意义就是一个相看的过程。   每年采花节后,这一年过年前后,就会传出一些家族缔结好事的消息, 今次,王承柔可不能再浪费机会与时间在李肃身上了。她要拿出态度来,用实际行动来与李肃划清界限,并为自己找到一个适合的新目标。 第10章   终于到了六月初十,采花节。   王承柔坐上马车来到繁花园,园外就很热闹了,停了很多马车,不停有小姐公子在下车。   王承柔把帘子一撩,扶着清心迈下车来。她这一露面,就觉周遭静了一瞬,这不是她的幻觉,是因她在云京圈中一直是这么引人注目的。   看到她的贵女们,心中各有滋味,有的在挑她的毛病,她簪子……没歪、她盘的发髻……还真是一丝不苟呢、她的胭脂唇色……还挺好看的,最后大家发现,挑来挑去也架不住王承柔长得美的事实,就凭这张脸,做什么发式带什么首饰,哪怕是素颜也一样光彩照人,吸人眼球。   好不容易让她们找到一个可以说嘴的地方,一向爱着红的王承柔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竟破天荒的没有穿红,而是着了一件碧蓝色上袄、黛蓝色袄裙。   多瞅上一会儿,这个槽点也没了,衣料是城中最新的上品,这料子可不是人人都能买到手的,倒不是别家买不起,但以云京城商圈只认钱的风气,有些比保帝侯府门槛更高却不如它富足的,怕是商家都不会把这料子拿给她们看。   料子新奇罕见,配上雅致的图案,谁人不知,侯府自己养着绣娘,里面的绣娘个个手艺了得,拿着不菲的工钱,出品皆上品,还不会与外面大众重样。   再看这颜色配的,上轻下重,相接之处混了两三种过渡蓝色点缀其中,美得很有层次。   今日这个相亲性质的集会活动,哪家姑娘不是举全家之力,倾尽全力来打扮,可看了王承柔,多少还是会让人感到丧气。不能宣之于口的嫉妒,只能落于传播王承柔性格不好上,使本来只是骄傲高调拔高到了傲慢跋扈的程度。   姑娘们都心照不宣地早于或慢于王承柔进园,自是不愿与她同行,这种满是公子郎君的场合,自是要扬长避短,谁也不想被别人趁得失了颜色。   王承柔倒是习惯了这种独来独往,但今日她忽然觉得,她以前人缘是不太好,但也没坏到如今这种地步,想来还是因为她对李肃的追求太过霸道,无形中得罪了不少人。   这样一想,王承柔又开始担心,公子郎君们又是怎么看她的,她哥哥的朋友好些她都认识,但这些人中哪怕先前对她有点意思的,也早被她奔放的男孩子气吓退,如今,她追李肃之事人人皆知,她看上的郎君会否因此把她列到不在婚配考虑的范围内。   王承柔叹气,虽知重生是可遇不可求,但还是又想了一下,若是重生到再早一些的时候就好了,她哪还有这种烦恼。   扫视一眼不愿与她同路的姑娘们,王承柔挺了挺胸,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仪态保持温婉端庄,她不能泄气,她对自己的美貌还是很有自信的,她相信,只要她想,就没有拿不下来的郎君。   李肃又怎么样,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娶了她,没事就打压她性格不好,心路不宽,不如别人,以此把皇后之位给了别人。可到最后,他挟亲威胁,困着她,费了那么大劲陪她演了一把出逃被抓,说到底还是为她沉沦了。   若说李肃对她有多少真心,王承柔是不信的,她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是他终是折于她的美色,就因贪她这点颜色,才会一直逼迫早已与他离心离德的自己,重拾往日对他的缠绵爱意。   王承柔昂头,连李肃这么难啃的骨头都被她撕下来一块肉,在场的郎君还不是她想选哪个就选哪个。   在贵女们默契地集体漠视下,王承柔重拾自信,婀娜多姿地步入园中,她有留意,郎君们或多或少地都会把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这里面有没有她看中的那两位呢?王承柔决定一会儿要好好找一找,找到目标后,先观察再互动,至于结果,一切走着看,了解以后再做新的打算。   就在王承柔东张西望也没找到她的目标人物,来到园中一檐亭,打算略做休息吃些茶点的时候,她发现这里还有别人,而且还是熟人。   喻哲儿与众女正在此闲话,一回头就见一美人走了进来,美人大家都认识,是保帝侯府的王承柔。   她与这位侯府小姐没打过什么交道,只隐隐听说这人是个泼性子。最近的八卦是,王承柔在没皮没脸地追求固国公府的小公爷李肃。   李肃这两个字,只在心里过了那么一下,喻哲儿就觉心里泛痒,脸有些发烫。她压下这丝心绪,看着王承柔走了进来。   王承柔是觉得,即已露了脸,转身就走倒叫人笑话,再说,她现在不追李肃了,能否让众女对她少些敌意,她觉得自己除了性格有些大大咧咧外,并没有与她们起过龌龊。当然,如果不算她对其他欲靠近李肃的女子金钱收买,威胁恐吓的话。   她错了,她现在知道了,但威胁恐吓只是吓吓她们,从小到大她都没有欺负过女孩子,倒是哥哥的朋友,好些都被她揍哭过。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该做的“恶”她一样没少,加之以前在外就有恶名,王承柔现在只能坐在这里,在大家简单与她点头算打过招呼后,没有人再与她攀谈。   屋里只余一个座位,在喻哲儿的旁边,王承柔就这样与喻哲儿挨在了一起。她拨弄着手帕,想着喝口茶歇歇脚,然后就不露痕迹地退出去。   “给你,不苦吗?”   忽然,眼前递过来一颗梅子,喻哲儿看着她又道:“这茶我刚尝了,不是本地茶,是西地的苦茶,初夏喝起来倒是清心,可还是太苦了些,一般云京的姑娘大多喝不惯的。”   在上一世里,王承柔与喻哲儿最多只有点头之交,在喻哲儿被李肃选进宫前,她们连话都没有说过。所以,皇宫里的见面才可算得上是她们的第一次会面。   王承柔还记得那次相见,她因为快嫉妒疯了,对喻哲儿的印象只有可憎,后来在漫长的对立与争斗中,想来她们的面目在彼此眼中都是越来越可憎的吧。   可此时,看着手拿梅子眯着笑眼与她小女儿般说话的喻哲儿,哪里还有一点上一世劲敌的样子。   “谢谢这位姑娘了,我们姑娘最是吃不得苦味呢。”清心见自家姑娘看着人家发楞,不说话也不接梅子,忙替她接过梅子道了谢,她们姑娘的人缘已经够惨了,这还是头一位主动示好的小姐,可不能再让姑娘给人家撅了。   王承柔看着清心与害死她的凶手和颜悦色的说着话,颇觉魔幻,她一下子更回不过神来。   清心见她们姑娘不错眼珠的看着她,一时按习惯,把梅子喂进了她的嘴里。梅子浓郁的酸甜气,把王承柔拉回了现实。   她还是不太能习惯,把清心往自己身后拉了一把,好像这样就可以帮清心抵挡所有的伤害一样。   此时阳光明媚,女孩子交谈的声音温温脉脉地在耳边响起,还有倒茶饮水的家常声音。这一切都让王承柔安心下来,这里是安全的,没有人能伤害她、伤害清心。   她回喻哲儿道:“还好,这个季节喝刚好。”   喻哲儿:“是吧,我一看就知你也是个喜苦的,这一屋的女孩子,她们都改喝绿茶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饮了一口,苦得她皱起了眉头,却还是喝完了一盅。这样的喻哲儿是王承柔所不了解的,此时的、少女的俏皮与活泼,在进宫之后荡然无存。   论起来,她们两个同岁,她生在夏天,喻哲儿生于冬日,她大她几个月。一个夏一个冬,一个火一个冰,命中注定的对立吧。   喻哲儿稍稍凑近她又说:“我也是比你早一步进来这里,聊的正热闹的几位,是住城西的几家小姐,平常她们就有往来,所以亲近一些。”   王承柔惊觉,喻哲儿是在给她解释吗?怕她没人理尴尬,她不仅主动理了她,还暗中宽慰她,她们不理你情有可原,她们本就是一个小团伙的,不用往心里去。   王承柔打量着喻哲儿,她长得很耐看,温婉大气,若不是上一世的交恶,喻哲儿这个样子让人看了很是舒服。   她现在有一点点了解李肃为什么要立她为后了,外在家世是一方面,喻哲儿在做人方面确实强了她不少,八面玲珑初现端倪,在自己还跟个莽子傻玩时,人家就已心路深过她不知几许。   其实在上一世的争斗中,她们二人为了个男人,手上都沾了血。后院井边发生的一切,只有王承柔与春安知道,她并不是失手推她下去的,她当时发了狠,一心想要对方的命,无论春安怎么求,她都没有心软,只有死人才会把嘴彻底地闭上。   而此时,她们二人享受着欢愉时光,还都是一心憧憬美好生活的小姑娘,就算是上一世,真正的幕后黑手也不完全算是她们,而是李肃,是皇权。   这一世没有她的掺和,喻哲儿的皇后之位该是更加牢靠。明白过来自己面对的是未来的皇后,与她再无利益相争的皇后,王承柔决定重新开始结交一份善缘。 第11章   采花节的活动是全天的,早上开始,天黑后放了烟花才算结束,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坚持到最后,一般晚膳前,主会人太后娘娘会起驾回宫,这时候大家也就自由了,想回去还是在此用晚膳、看烟花可自行定夺。   此时,王承柔倒不急着走了,难得的机会与未来皇后搞一搞关系。她就算心计心路再比不上喻哲儿,总算是接受过上一世生活的毒打,想要跟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打好关系,还是手到擒来。   王承柔:“还没正式自我介绍过,我是保帝侯府的王承柔。”   喻哲儿:“我是喻哲儿,内阁大臣喻自文家的六小姐。”   其实她们彼此是知道彼此的,但一番介绍后,关系似更进了一步,可以展开更深的交流了。   这边两人交谈发现,她们还是有很多共同话题的,接触下来,喻哲儿认为外面所传略夸张,王承柔确实是个外露之人,但跋扈她还真没看出来。   而王承柔对喻哲儿也有了新的认识,明明喻哲儿是个谈吐风趣的有趣之人,当皇后真是可惜了,随时得端着。   两人这边相谈甚欢,时间一点点过去,外边有人来传,太后娘娘驾到。于是大家都出去准备接驾。   太后娘娘三十刚过,保养的非常好。本来采花节的传统,该是由皇后娘娘主持,但今上还未大婚,宫中没有皇后。   前世王承柔根本不会注意宫中之事,但现在她知道,皇上已然十六,不是不想大婚,而是在与太后抗争,不想娶他们李氏给找的人选,而太后也在皇上的婚事上寸步不让。   一切皆因太后不是皇上亲母,没有亲情做基础,想要权力不旁落,太后以及外戚李氏一门自要一直把皇上掌控在手中。   当然这场争斗最后以当今圣上惨败、外戚李氏取而代之,改禹为铮而结束。不得不说,在婚配一事上,皇上的据理力争,是加速他走向灭亡的归因。   王承柔随众女叩拜完太后,太后发话,让她们不要拘束各自落座。午膳就要开始了。   王承柔坐下后朝对面望去,那里坐的都是今日来参加采花节的各府公子。坐在前排,离太后最近的自然是她的亲侄,她娘家固国公府的李肃。   王承柔并不是特意去看李肃的,她只是在寻找她的目标,赵公子还有宋公子,你们在哪呢,让她来找找看。   别人并不知王承柔是在找人,只见她一直朝男郎这边观望,坐李肃身旁的户部尚书之子高泽鸿,用胳膊肘怼了李肃一下,语气揶揄:“侯爷家那位姑娘又在看你了,佳人今日格外美。”   李肃头都不抬,稳了稳刚被高公子差点碰洒的手中杯,饮入一口茶饮。   高泽鸿对他这个样子习以为常,并不会感到扫兴,嘴上继续嘟囔:“咦,王姑娘今日怎么不穿红了?她穿红色很好看的。不过今日这身倒有新鲜之感,依然很美,是与往日不同的风采。唉,只能说倾城相貌怎么穿都美。”   李肃放下杯,又续上了半杯,虽动作从容,但这几句话他还是听进去了,不由得想起那日在侯府看到的让人心里不适的那抹红,今日她没再穿来吗?   李肃随着抬杯的动作,向对面瞥去一眼。哪怕她穿的是稳重的蓝,在对面那一片姹紫嫣红中依然最为显眼。果然,换下红装,他不再觉得刺眼刺心了。   只是这个厌红的毛病从何而来,李肃微感困惑,特意向对面那些穿红女子看去,别说不适感了,他什么感觉都没有。看来还是因人而定,他是真的烦了王承柔。   姑娘们对对面投来的目光都十分在意,表面上没有往那边看,实则都留心留意着呢。所以,李肃刚才那番扫视,扫得好几个姑娘春心大动,高兴娇羞之余,想到王承柔的可怕,忍不住悄悄往她那边望上一眼,看看自己会不会被她瞪、被她列为私下谈话的对象。   看了后,大家都放心了,王承柔没在看她们,她正眼睛不眨地殷殷地看向对面。全场也就她不知羞,姑娘们即觉她不矜持丢了女子的风骨,又觉她如此肆意,凭心而为,有些羡慕而不肯承认。   王承柔自是没觉出这番暗波,她之所以不错眼球地盯着对面,是因她终于找到了其中一个目标,赵金平大人家的公子,赵陆。   王承柔在找到人后,就打定了主意,她要一直盯着他,直到他向她看过来,届时她会对他展露一个经心设计的,能美瞎他的娇美笑容。   所以,她全部注意力都在赵公子身上,眼里根本没有向她主动看了一眼的李肃以及那些觑瞥着她的贵女们。   “啧啧,”看了一圈对面贵女的高泽鸿,夹了一筷子菜感慨道,“也不知是不是该羡慕你,论起来王承柔在这里绝对拨得头筹,可惜性格太泼了,追你的那个架式,连我们旁人看了都害怕。女孩子还是该温柔小意一些,性子太冲像个男孩一样,还真是让人吃不消。”   “不过,她今天还真是矜持了不少,往常只要见到你,哪管什么场合,就瞪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眼中只有你地奔过来,定要在你面前刷个存在感。我现在回想起那个笑容啊,唉,你可真是郎心如铁。”   高泽鸿见李肃理都不理他,阴阳怪气地道:“哼,还是把人冷着了吧,佳人这是终于明白了过来,你这高岭之花太过不易攀折,所以知难而退了?她真的对你没有以前积极热情了嗳。”   不积极热情了吗,好像是的,上一次他被骗去侯爷府,她别说展现笑容了,连看他都没怎么看,疏离有礼。   李肃下意识地朝对面看去,眼波精准地找到了王承柔,就见她眼睛一亮,紧接着露出一个他最熟悉不过的笑容,说句勾魂摄魄也不为过,只不过勾不到他罢了。   李肃淡漠地收回视线,果然,那天在侯府里她是在假装,这招欲擒故纵,他看她能坚持到几时。   高泽鸿也马上道:“喝!王姑娘勇气可嘉,越挫越勇。”   李肃闻言,右手拇指逗弄般地撵了下杯壁,并未言语。   而这边王承柔有些失望,她好不容易看到赵公子向她这边看过来,自认完美地笑出了想要的效果,却没有在赵公子眼中看到惊艳,对方对她视而不见了。   失望且纳闷的王承柔泄气的同时,终于感到眼酸脖累,还有些饿了,她不管什么赵公子宋公子了,拿起筷子专心享用美食。   这种场合的席面,哪个贵女是真为了吃而来,更别说在一众公子面前,怎可以留下贪吃多食的印象,所以都是点到即止。可不想这一下子就又把王承柔显了出来。   众女们真是服了她了,明明长成那样,已经够出挑的了,吃个东西也非得弄出个与众不同的效果来。   王承柔再皮再淘,侯府上桌的规矩却是极严,是以,她的吃相十分耐看,吃得少就透着文雅,像现在吃得多,就显得可爱。连太后看了,都忍不住笑谈一句:“哀家最近被这天气闹的,很是吃不下东西去,这会儿见到侯府家小娘吃饭的样子,竟觉得胃口大开,很想多吃几口呢。”   王承柔忽然被点名,好在于吃饭这块她从不会失仪,放下筷子,谢了太后的夸奖。整个过程与她上一世的表现截然不同,少了近乎于冒失的冲劲儿,端的是落落大方,温婉可人。   太后看着台下的王承柔,她略有耳闻,这姑娘对阿雨一直在穷追不舍,弄得整个云京城都知道了。刚她被奴婢提醒,台下那个饭吃得都令人赏心悦目的美人,就是追她家阿雨的侯府姑娘。   于是太后特意提了她的名,暗中观察了一番,期间她还留意了阿雨,见他连眼皮都没抬,心里稍稍放心了些。   虽说她对这个侄儿还算了解,知道他不是能在婚配上胡来之人,但这位王姑娘实在是长得太出众了,不止长相好,她天然就有一种与自己所熟识的贵女们不一样的气度。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就是挺吸引人的。是以,太后在乍然见到王承柔后,难免怕侄儿心念有所意动,故而有一丝担心。   这保帝侯府就是个空架子,无权无势,甚至在先皇时期还被人笑话过。之所以赐名保帝,是因为现在的侯爷王霜的祖父,曾在皇爷爷年轻时救过圣命。   当时皇爷爷为了表示感谢,问这王氏先祖想要什么奖赏,不想这王氏虽为佃户,心路眼光却颇高,他不要金银,只要能跟着皇上去往云京,皇爷爷答应了。最终让王氏得尝所愿,当个了无权无势,清闲的侯爷。从此享太平岁月,富贵荣华。   这王氏一族,颇有些经商的头脑,两代人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把个侯府打理得不仅靠皇家的那点俸银,也可过奢华生活的富足大户。只可惜到了王霜这一代,好多产业都被他卖了,人也不思进取,每天就知玩乐戏耍,比个纨绔还纨绔,倒是比他儿子还荒唐。   这样的人家,泥腿子撞大运,沾了皇爷爷的光才有机会站到云京这个政治,。舞台的中心来,不是个笑话是什么。他们李氏可不能跟保帝侯府沾上姻亲,想来阿雨应该也是明白的。   太后又最后看了王承柔一眼,也是可惜了,若她不是侯府小姐出身,身份能低贱一些,给阿雨做个妾侍倒也不是不行。 第12章   午膳结束,太后在此自不能像上午一样,各自活动各自的。一般的传统是这个时间段都会玩一些有观赏性的游戏,既可以增进公子小姐之间的交往与了解,又可以愉悦太后,营造贵族与皇室其乐融融的景象。   自然这游戏的性质,不在竞技性,更多在观赏与协作上。此时就有人询问太后娘娘的意见,让娘娘从一众游戏中选出一个来。   太后先是象征性地问了大家的意见,大家纷纷表示,一切听太后娘娘安排。于是太后看了看眼前的几个游戏签,最终从里选出了一个。   众女们听着上面奴婢宣布游戏规则,脸上显出不好意思来,游戏是让一男一女自愿凑成一对,以此处宽阔地为起点,远处的白亭为终点,中间设置障碍,一共三关,全部通关以及二人全部到达终点是为完成比赛。前四组到达的队伍,会得到太后娘娘的奖赏。   王承柔发现,不管是现在的禹朝,或是后面的大铮,好像都爱玩这种带点彩儿的游戏,云京城里的这两代人是真的很好胜,这也算是传统了。   王承柔爱好游戏,也爱竞技,但她只是爱玩,并不在乎输赢,但今天这场她不能不在乎,因为她要选好队友,并在队友面前显现自己的能力,毕竟娶个妻子又有貌又能并肩前进,这些都是加分的。   选人自然是姑娘们选郎君,当然郎君们有拒绝的权力,可是又会有谁能在众目睽睽下拒绝一位贵女,都生活在一个圈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彼此要顾着彼此的脸面。   可就是有意外,比如上一世的李肃。   上一世的采花节,到了王承柔选人的时候,她目标坚定地选择了李肃,哪怕她心里明白,李肃有很大的可能当着全体众人的面拒绝她,但她还是遵从本心选了他。   结果就是没有惊喜,李肃真的拒绝了她,与她选他一样地果断坚决。   也不是不伤心的,但她马上收起了失落,选了位哥哥的好友,那位公子从小时就与王承柔熟识,不论是与王亭真的情面还是与这位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妹妹的情份,自是不会推脱。不止与王承柔组了队,还在后面的比赛中,一直随着王承柔的心意同她往李肃那组身边凑。   也是难为了那位哥哥,王承柔摇了摇头,恨不得把上一世脑中进的水甩出去,还好还好这一世不会再有这么丢人的一幕了。   王承柔并没有排在前面,同上一世一样,因为她对李肃一贯霸道独占的态度,前面的姑娘没有人敢选李肃。   眼见就要轮到王承柔选人了,她根本没注意李肃有没有人选,而是一直盯着目标人物赵公子。心里祈祷着赵公子可千万不能让人选走啊,因为就在刚刚,宋公子已经被别的姑娘选走了,说来也巧,选他的姑娘正是后来与他说亲的那位。   也可能不是巧合,原本他们之间就有可能看对眼,这个采花节上只是更加挑明了一些,再加上两家门当户对,可不一说就成了吗。   虽还没有确定是不是这回事,但王承柔也不想坏人姻缘,宋公子基本被她放弃了。只剩一个赵公子,不管他对她刚才的笑容有没有反应,王承柔都要再试一次。   男郎这边,眼见一个个公子被选了去,像李肃这样条件好的反而落在了后面没有人选,连他身边的高泽鸿也被人递上了橄榄枝。   高公子在随姑娘走之前,还不忘回头调侃李肃:“王姑娘恶名在外,竟无一位女侠愿意救你,我看一会儿她过来时,你就从了吧。”   李肃瞥了一眼高泽鸿的背影,继而看到对面确实快要轮到王承柔选人了。李肃早就想好了,等她选了自己后,他会毫不犹豫地拒绝,这种会给她留有希望的情面,他不会给她留。   她脸皮那么厚,就算自己当众拒绝,她也不会怎么样,李肃相信她的自我调节能力,以前他也这样打击过她,结果发现王承柔根本“打”不死,还越战越勇。这样刀枪都戳不破之人,他也没必要给她留脸。   王承柔眼见自己前面还剩下两位姑娘,最前面那位偏巧有众人都知的,心照不宣的心悦之人,所以她是不会选赵公子的。再有一位就是排王承柔前面一个的喻哲儿。   只要喻哲儿不选赵公子,赵公子就是她的了。   看到喻哲儿难免想到李肃,王承柔这一望去,李肃竟然还没有被人选走,不过她马上领悟了过来 ,出现这种局面,全都是因为她。   为了挽救这种情况,也为了她的赵公子不被选走,王承柔对喻哲儿耳语道:“我一会儿打算选赵陆公子。哲儿妹妹心里有人选了吗?”   喻哲儿瞪大眼睛非常吃惊,同样俯耳道:“你不选小公爷,李肃吗?”   李肃两个字被她说得声音可小,王承柔是凭着小公爷三个字才能确定她问的是李肃。她道:“不选,我现在不喜欢他了。你们若喜欢可以大胆地去追,尤其是你这样的,与我的性子南辕北辙,他不喜欢我这样的,有很大可能就是喜欢你这样的。”   皇后有多喜欢李肃,王承柔是在宫中生活中慢慢品出来的。她这也算是提前撮合帝后二位了。   喻哲儿在王承柔眼中看到了真诚,她心动了,再者这满园的男人,她想选的只有一个李肃。既然王承柔都这样说了,她为何不试试。   喻哲儿在鼓起勇气,下定决心后,快速提醒王承柔:“选赵公子你要三思而行,他有短视眼症,这游戏你别说赢了,不被他拖累就不错了。”   王承柔:“……!”   难怪他对她的笑容无动于衷,敢情是看不清。她想用美貌闪瞎他,不想他本来就是个瞎的。   这也怪她自己,上一世眼中只在李肃,对别的儿郎是一点都不上心,这种有用的消息,恐怕整个云京贵女圈早就知道了,难怪前面没有人选他。可见团结贵女们有多重要,至少可以互通消息。   算了算了,她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赢游戏,而是在给自己找夫君,可是,他短视的到底有多厉害,不会影响生活吧?   现在让王承柔现抓人也来不及了,她决定还是按原计划选择赵陆,正好可以看看他短视的真实情况。   喻哲儿提醒完,在王承柔眼神的鼓励下,慢慢地走向李肃。   李肃会接受邀请的,王承柔知道,他李家正需要阁臣的站队,喻哲儿不论从哪论起,都是李肃婚配最好的远择。此刻,最合适的佳人主动选择了他,他怎么可能拒绝。   果然,李肃对着喻姑娘回了礼,与她一道退到等候的地方。在场众人,都把目光给到了喻哲儿身上,觉得她好勇,也得说是阁臣家的女儿,否则怎么有胆量与王承柔那莽子争。   就连太后,在见到侄儿接受了喻自文女儿的邀请后,脸上露出了微笑。   只有李肃,全程淡泊,他虽有些意外喻姑娘会选他,但并没觉得她有什么特别,不过是一起参加场游戏罢了。   他倒是把目光放到了王承柔那里,只见她天鹅般的颈子往前探着,不知在憧憬什么,满脸期待。李肃眼中,暗色一闪。   终于轮到王承柔了,她像刚才喻哲儿那样的速度迈步,走到赵公子面前,重新对他亮出绝美笑容,娇声娇气道:“公子可否与我一起参赛?”   赵陆是有些短视,但这么近的距离,他自是可以把王姑娘看得清清楚楚。他有些懵,这位姑娘不是在追求小公爷吗,况且很多人都知道他眼睛的事,但凡有点胜负心的,怎么可能会选择他?   赵陆首先想到,王姑娘是见李肃被人选走,她没得选了,才胡乱选择了自己。此时,美人在前,娇羞含情,他哪还管得了那么多,晕晕乎乎地答应了,晕晕乎乎地跟着她走了。 第13章   王承柔很满意赵陆对她的反应,她信心暴增,终于不再是媚眼抛给瞎子了,她特意的勾人举动,赵公子都接收到了。   待大家都配好了对,游戏开始。   第一关是二人双手相握,共执一标,一起投向远处,投到哪里,决定了下一关的起点。   就这双手相握,场上一对对的男女,握得各有各的不同,当然还得是两人商量着来。   王承柔虽不喜云京游戏的火,。药味太浓,但这种官方给的暧昧机会,她可是爱死了,没有这些哪能够凭自己找到如意郎君呢。   赵公子人长得白净,还有些腼腆,拿起掷标不知该怎么与王承柔同握,看来是要全听对方的了。王承柔也不想把赵公子吓到,她观望四周,想看看大家都是怎么做的,想达到既不激进又不过于保守的效果。   偏巧右手边的一对是李肃与喻哲儿。真是莫名奇妙的缘分啊,上一世她要拼尽全力才能到他身边,这一世躲都来不及,却不费吹灰之力,也能挨着。   王承柔见李肃手中未拿掷标,而是绕到喻哲儿身后去,喻哲儿身材高挑,但站在李肃前面,完全是一副被他环抱的样子。他身体拢着她,右手跃过她的肩,稳稳地握住了抓着掷标的喻哲儿的纤纤玉手,坚定有力。   王承柔受到了启发,这姿态好美,俊男美女像一副画一样。   她自觉与赵公子并不比李肃那一对差,于是提点赵陆像李肃那样做,他们也要这样投,而不是像那些不熟而又太过腼腆的男女,左右而立,各自只出一只手,那个样子在这种特定的场合下,显得太过疏离,放不开。   赵陆脸红了,但还是按着王承柔说的做了,赵陆也很高,王承柔整个人被他环在了身前。   “得罪了。”赵陆轻轻一句后,王承柔的手被他握在了手中。   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王承柔还是轻咬了下唇。忽然,她感到有人在看她,明明正是下午艳阳时,为什么会有畏寒的感觉。   这种感觉缘于上一世的阴影,上一世皇上阴晴不定时,看向她的目光就会给人这种感觉。王承柔对这种目光很敏感,她不由得向李肃那边看去。   李肃正巧从她脸上移开视线,王承柔只来及抓住一个余光,就这已足可令王承柔心里打颤。李肃这人实则不是个好性情的,哪怕现在面前的是五年前的他,也只是特意收敛着,但王承柔知道,他从来就是他,从来没有变过。   肯定是有人惹到李肃了,只是王承柔不知是何人何事。   总之不可能是她就是了,之前她特意鼓励喻哲儿选他,还有一个隐藏目的,是她不想得罪李肃。   哪怕她知道现在的李肃很烦她,恨不得离她远远的,但她也尽量不让,在大家都认为她会选李肃时,而选择了别人的这种局面出现。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她选人之前有人可以把他选走。   还好,喻哲儿拿出了她上一世的本领,该出手时就出手,在抓住机会这方面,王承柔认识的喻哲儿就没输过。   所以此时,王承柔才能在感受到皇上不高兴时,能心安理得的觉得此事与她无关。   阳光照在她身上,驱走了刚才那一颤而起的鸡皮疙瘩,她把注意力放回到赵公子身上,语气娇娇地问:“公子,你准备好了吗?可以投了吗?”   话音刚落,旁边“嗖”地一声,掷标如箭一样地飞了出去。王承柔一楞,不知为何,心脏“扑腾扑腾”跳得好厉害,好似那一柄掷标是投向她的一般。   喻哲儿心跳也很快,与王承柔不同,她不是被吓的,而是激动的。掷标脱手,李肃即放开了她,他的手很大,能整个褒住她的手,他的手很有力,投出去的那一刻很突然,只觉他忽然发力,奋而一投。   喻哲儿慢慢地把手垂下,用另一只手轻轻柔着,他弄疼了她,但她心中欢喜。她喜欢这样强势、有力量的男人。喻哲儿心中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奔腾、在狂啸、在横冲乱撞。   她面上不显,但在心中暗暗感叹,这个男人完美地符合了她对未来夫君所有的想象与憧憬。她,心悦于他,只心悦于他。   旁边,赵公子终于肯挑起大梁,不再由王承柔全程主导,他道:“一,二,三,出!”   王承柔只觉,别看赵公子人不壮,但男子的力量还是有的,他们的掷标虽没旁边李肃他们投得远,但可排进前面几名。   “啊,在前面呢,在前面呢,你看到了吗?”王承柔兴奋地与赵陆分享二人同心协力的结果。   以赵陆双眼的情况,应该是投得挺远,反正他是看不见了。但他还是说着:“嗯,看到了。王姑娘好厉害。”   赵陆年岁也不大,与佳人一起参与的游戏有了一个好成绩,自然是从内而外地感到开心。   与他们比起来,旁边李肃那组,就显得冷静冷清了很多。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王承柔感到右边的冷气压越来越重,弄得她视线回避,不敢再往之张望。   好在第一关终于结束,这一关的结果只在为第二关铺路,并不会淘汰人,但第二关就没这么容易了。   第二关名为“落马”。要每队选出一人,头顶刚才的掷标,以最短的时间通过前面木桩做成的马桥,这关考验的很多,默契、体力、平衡能力,缺一不可。   凡在此关掷标落地,哪怕二人中只落地一人,也要全队淘汰。有一人落地,另一人未落且掷标也未掉的,此人待此关结束后,再与其他只剩一人的队伍重新组队,来完成第三关,也就是最后一关的比赛。   王承柔看着赵公子瘦长的身体,最后决定把掷标放到自己的头上,赵公子完全没意见。   王承柔的起点还不错,也有信心能进前四名。这时的王承柔忘记了她此行的目的,她不是来赢比赛的,她是来找夫君的。想来,无论她如何诟病云京人好胜的风气,她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一开始还挺顺利,王承柔与赵陆配合的很好,但眼见别人的速度越来越快,王承柔也要奋起赶上。   可这时,赵陆脚下功夫的弱就显现了出来,他开始跟不上王承柔的节奏。周围已经有人开始落马,场面倒是很热闹。   王承柔没工夫关心别队的情况,赵公子眼神不好的弊端也显现了出来。要想脚下快,得能准确看清脚下的桩,可赵公子要腿劲没腿劲,要眼神没眼神,王承柔中间两次扶住他没有掉下去,但她还顶着掷标,自己顾自己都有些难。   最后这次,赵公子随着王承柔的脚速,一个没看清踩空了。他向下倒的时候,出于本能,拉了一下王承柔。   王承柔心道不好,她失了平衡,别说是头上的掷标,就是她自己也马上要掉下去了。   就在这关键时刻,王承柔忽然被人抓住胳膊,并轻轻往上一抬,王承柔借着这股力稳住了身形,甩下了赵公子,终是没有掉下去。   但她头上的掷标在此过程中歪了,眼见就要落地,刚才托住她的那只手离开,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下落的掷标。   整个过程发生的很快,没等王承柔反应过来,对方把掷标递过来:“拿着。”   王承柔最先入眼的是他的手,手骨嶙峋,线条分明,因使了力而有青筋鼓起。王承柔从这双手中接过掷标,抬眼去看……   她笑了,这一次她的微笑是发自真心,没有算计过的。她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一张英俊的脸,年轻有朝气,这个人是谁?她怎么以前没见过。   没等王承柔道谢,对方头顶着他自己的掷标朝着目标前进去了。王承柔望着他的背影,匆匆对地下的赵公子抛下一句:“你歇着吧。”就追着那道身影,扬长而去。   她满脑子满心想的都是,他与自己都没了伙伴,只要他们顺利完成这一关,她要与他组成一队!   公子,别跑那么快啊,你是哪家的,你叫什么名字?王承柔靠着这份念想,终于跳到了马桥的尽头,成为完成此关为数不多的人。 第14章   在重新组队开始,王承柔关心了一下顺利过关之人的情况。   队友没有掉队两人都在的只剩下六组,落单的有三人,剩下的全部都淘汰了。三人里只王承柔一个女孩子,也就是说,她选了一个,另一个就要止步于此,被淘汰了。   王承柔看着唯二落单的儿郎,若不是要保持端庄,她想骂人。老天爷是嫌她重生还不够看,这是让她唱大戏给它看呢,倒也不用这么百折千回。   那可是未来皇上啊,王承柔是真的真的不想得罪他啊。   可是,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比之前赵宋两位更令她心怡的对象,王承柔不想失去这个结识他的机会。   喻哲儿自认并不娇气,马桥她还不至于掉下去,但李肃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尤其是到了后半段,在周围有很多人都出现掉落的情况下,明明可以求稳,但他却反而激进地加快了速度。   喻哲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脚下实在是跟不上,步子乱了,而李肃并没有救她。   他好像,眼中只有目标。   喻哲儿觉得自己没救了,落地略显狼狈,却望着那抹坚定的背影,与有荣焉,爱的更加坚定了。   现在她与一众淘汰下来的人,虽没了比赛资格,却并不妨碍他们观看下面的游戏。   她身边的众女,开始小声地窃窃私语: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可她怎么能确定小公爷一定会落单。”   说小话的几人朝喻哲儿看了一眼,喻哲儿平静地回视她们,并不言语。   几人声音更小道:“王承柔平常就追狗逗马的,这种马桥还不是跟走平道一样,咱们这些人里有几个能顺利走过马桥的,你没见场上,除了她,剩下通关的都是武将家的女儿。”   “所以哪怕第一关小公爷被人选了,王承柔也有把握在第二关里与他组队。不仅如此,她还能在小公爷面前露个大脸,可显了她了。”说到这里,几位又望向了喻哲儿,目光含着同情。   是这样吗?王承柔为了在李肃面前表现突出,让他知道能配上他步伐的只有她,而利用了自己吗?   喻哲儿是个想得多,想得深的人,她从不轻信别人,她只信自己。她把目光沉在王承柔身上,表里不一的人她见得多了。   父亲有两任正妻,都有所出,加之侍妾也多,儿女不少,喻府上的情况十分复杂。在此氛围里长大的喻哲儿,难免心思九曲十八弯。   王承柔知道自己成为了场上焦点,但她顾不了那么多,她需要快速地做出决定,到底是选目标公子,还是李肃。   最终还是心帮她做了决定,得罪就得罪了吧,反正以后也没交集了。李肃日后成了帝,日理万机,不可能还记得曾经一个缠得他烦透了的女子的小小怠慢。   王承柔一开始就朝着不知名公子的方向走过去,一点都没有给观众留悬念。但他们其实都抱着她是成心的,她在最后一刻一定会选李肃的想法。   抱着这种想法等看的观众失望了,王承柔从始至终都是奔着另一名公子而去的,她站在他面前,没有了刻意的娇滴滴,十分正式且紧张地问:“你愿意跟我重新组队吗?”   她竟然脸红了。这一刻,李肃脑中掠过很多想法,但都是一闪而过,什么都没有留下。他现在唯一在想的是她竟然会脸红,一向追着他跑没皮没脸的王承柔竟会对着别人脸红。   李肃没想明白的事,场下的有些公子可不干了,对王承柔的选择颇有微词。   这是什么场合,所有云京权贵齐聚一堂,太后还坐在上面呢,王承柔怎么敢不给她娘家面子。   还有,李肃是什么人,可以说是权贵的标杆,他从小到大,琴棋书画、功名科考、骑射戏猎,就没输过,今日竟会因为别人的一个选择而在这场平平无奇的游戏中输了,李肃的簇拥者们可不干了。   首当其冲的,高泽鸿收了一贯的吊儿郎当,脸色沉了下来,他问周围人:“这是谁啊?云京城里怎还有我不认识的一号?”   “是啊,这是谁啊?”他身边人附和。   有认识此人的过来说道:“他是兵马司副指挥,张宪空。”   高泽鸿往说话那人身上一瞧:“怎么,现在你爹手下的手下,都能来参加采花节了?”   那人道:“好像是王亭真招呼他来的。”   又是王家人,高泽鸿:“他认识王亭真?”他问这话时,李肃已走回他们这边。   那人正要回话,见此闭了嘴。高泽鸿不忿地对李肃道:“正说那小子呢,不入流的东西也不知怎么混进来的。”   李肃未言,也不表态,但今日以来的淡漠神情却是不见了。   “你接着说,他跟王亭真是怎么回事?”高泽鸿扭头又问。   “具体我也不知,只是前一阵闹得挺大,好像一开始是两个人打了一架,后来不知怎么就熟起来了。”   高泽鸿:“哼,王亭真就那样,狐朋狗友一大堆,与他老子一样,好玩贪耍。”   有人起哄道:“泥腿子的根,这是见着自己同类了,臭味相投呗。”   “呵呵,嘿嘿,哈哈。”大家都笑了起来。   高泽鸿也轻笑了一声,笑完他往李肃脸上看去,见他真是一点笑模样都没有,这个样子,别人看不出来,可与他混的最久的高泽鸿却是知道的,他上心了。   是啊,从小到大,无论游乐还是大考,李肃就没输过,还是这样连比都没的比的,憋屈的输法。   顺着李肃的视线往前看,就见王亭真的美人妹妹,收起了冲劲、男孩气,一副小女儿娇态地跟在那个姓张的身后。   啧,别说,还挺养眼,不得不承认,那小子无论长相还是身板竟直逼李肃了,高泽鸿暗想,王妹妹这是要换人追了?   另一侧还在观看游戏的贵女们,也在打听王承柔新伙伴的事。真的是因为这位公子长得实在是出众,还脸生,自然就成了姑娘们的话题。   而场中的王承柔还在回想,刚才公子答应她时的样子,他看着她笑了,如春暖花开,声音温润动听,他说:“我愿意。在下张宪空。”   张,宪,空……她终于知道他叫什么了,他叫张宪空,很好听。   “呀,”王承柔忽然撞上一物,她惊呼出声,然后脸又红了。张公子怎么忽然停下了呢,害她因走神没注意而撞上了他的背。   王承柔因刚才攥着掷标而弄脏了手,她拿出帕子擦手来着,此时还未放回去,于是帕子在手中被她绞了起来,以缓解尴尬。   她一向磊落不扭捏,怎么到了张公子面前,屡屡紧张不在状态呢。   张宪空只道:“这一关我们要怎么过?”   王承柔一时没声,就听张公子果决道:“若姑娘没有主意,我倒是有个想法。”   王承柔与刚才第二关开始前的状态截然不同,她现在才真正是在比赛第二,姻缘第一。自然没有异议,马上道:“好,听你的。”   张宪空又笑了:“我还没说呢,你怎么就答应了。”   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又不是为了赢、为了奖赏。今日能识得公子,已是给她最大的奖赏。   剩下的六组加上王承柔张宪空这组,一共七组,角逐前四。   在开始前,张宪空忽然歪头问她:“得个第一好不好?”   少年意气风发,光彩照人,王承柔:“好。”   白亭上的花束,高高地挂在亭子上方,摘得者,就是今年采花节上最默契、最强的一对搭档。   第一个来到亭子上的王承柔,看着头顶的花环,她本想跳起来够,但当着张公子的面,她矜持了。   张宪空扭头去看身后的追逐者,他们快跟上来了。他快速问王承柔:“想亲手摘到?”   嗯?嗯!王承柔没说话,但她可能点头了,说时迟那时快,张宪空一声:“得罪了。”然后就把她托了起来,王承柔也不瞎矜持了,伸手一拽,花环到了手。   张宪空小心地把她放下,王承柔激动地抓着他的胳膊说:“我们赢了!第一名!”   张宪空只是看着她,笑而不语。   两人还要回到太后那里,去当面领取太后的奖赏。   这个花束是胜利者的象征,可惜偏偏只有一个,王承柔已亲自摘下它,想着不能一直自己霸占,想让张宪空也拿上一拿。不过张宪空拒绝了,只道她拿着就好。   王承柔看到他腰间还别着掷标,有了主意,她一指:“你这个还留着,”   张宪空顺着她所指,看到掷标,他回:“头一次参加这种游戏,还挺有意思的,想留个纪念。”   王承柔点头,并道:“能借我用一下吗?”   张宪空直接拿下递给她,只见王承柔用她腰上的一条装饰丝带把花束与掷标绑在了两头,一头的花束握在她的手中,丝带另一头的掷标则被她递回给张宪空。   与太后一起等着的众人,于是就见,从远处走回来的一男一女。男的在前,右手握一柄掷标,掷标的另一头,是女的手握冠军花束。   大家都觉得,这场景十分眼熟……啊!这不就是新郎在迎娶新娘时做的吗。   无论是民间、贵族、还是皇族,大婚时的风俗都有一项,新郎手握一杆秤,这秤比起平时商家所用要长出很多,是婚礼专用的喜秤。喜秤的另一头会有红绸所做的绸花,由新娘双手握住。   王承柔与张宪空现在所做,与男女大婚时的这一礼仪极为相像。好像新郎在引着他的新娘,一同回他们的家。 第15章   王承柔也觉出来了,但这不是她有意为之,她倒也没那么急要弄这种暗示,纯属凑巧。   但看大家的反应,她觉得这样也好,若是可以冲淡众人对她喜欢、追求李肃一事的印象,再好不过了。还是因为忌讳李肃狠戾的性子,能不从她口中表态,不再喜欢他,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太后倒是笑意盈盈的,并没有因为王承柔让她侄儿落单输了游戏而不悦。   能来参加采花节的,既富且贵,太后赏的东西自然都是不实用的。王承柔得了份玉如意,张宪空得了一块玉佩。玉是好玉,可说是价值连城,但太后赏的也只能拿回家供起来。   面子还是要做的,冠军自然受到了周围人群的恭喜。王承柔应付着,猝不及防地,她对上一双眼,是李肃。   他好像单等着她看过去,在捕到她的目光后,目光骤变,又阴又冷。李肃的情绪轻易不外露,就在王承柔想要再看清些,那双眼重新变得淡漠,可能真的是她看错了。   王承柔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张宪空吸引走了,游戏已结束,不久采花节也要结束,她要抓紧机会多与他交流,进而多了解些他。   王承柔暗中观察张公子的衣饰,这时才发现,难怪她从前不识此人。他衣服洗得很干净,但一看就不是新做的,应是穿了些时日了。除此,款式不精致,布料也不昂贵。   从这些特征王承柔能推断出,他应该与他们这些权贵不是一个圈子的。但既能进到这个园中,也该是有些身份,不可能是平民百姓。   王承柔打量着他,忽见对方看着手中的玉佩出神。她问:“公子,这玉佩可有问题?”   张宪空回过神来:“太后所赏怎会有问题,只是,”他说到这儿,脸上现出些许不好意思来,“我以为赢了游戏能得些金银。”   王承柔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哪怕她身边贵女云集,一个个都不穷,但依然在攀比,家中有时银钱给不到位的时候,也不会主动露短,为了跟她比,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她们可没少做。   而这位公子,坦坦荡荡地表现出做游戏的目的,就是为了搞钱。   王承柔对他的好感又多了一分,虽然她爱美颜,但一个人的内在品质,在找夫君时更为重要。张公子多实在啊。   “我该走了,今日是让人替班我才能来此,王姑娘后会有期。”   王承柔闻言,马上追问:“张公子,你在哪里高就?”   张宪空:“云京兵马司。”说完这话,张宪空不再耽搁,对着王承柔施以一礼,就此离开。   王承柔只来及说一句:“后会有期。”就眼见着张公子快步而去。   她在心里念叨着,兵马司,知道地方就好,她可以慢慢打听他的家世,他的具体情况。   张公子这一走,王承柔也不想再呆,但是她们女子与男子不同,太后不走,一般她们是不能动的。   王承柔正无聊时,她哥哥找到了她。   王亭真:“行啊,得了个第一。”   王承柔见到他后,眼睛一亮:“哥哥。”   是“哥哥”不是“王亭真”,这令王亭真有一种想逃的冲动,他立马决定不再打听宪空的行踪:“那啥,我那边还有事,”   王承柔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哥哥,帮我打听个人。”   一脸的理所当然,他很忙的好嘛,但嘴上还是问道:“打听谁?”   王承柔:“云京兵马司的张宪空,就刚才跟我组队那个。”   王亭真正式起来:“你打听他干什么?”   王承柔:“看他好。”   “他?好?”王亭真瞪大眼睛,“你不会又看上他了吧?”   “啊,不行吗。再说什么叫又啊,我现在只看上他一个。”   王亭真:“他不行,他家世不行,不是一般的不行。”   王承柔狐疑:“你怎么知道?”   “我们是朋友,前一阵刚交的新朋友。”   “你既能跟他交上朋友,他又能差到哪里去。”   王亭真把胳膊从妹妹手中抽出,一摆手:“嗳,你哥我可不是个只攀高枝的,他这人确实没说的,但他只是个副指挥,就这还是好不容易升上去的,家里没钱没路,前路艰难。上有年迈父母,一身的病,下有年幼的弟弟妹妹,每月俸禄交了父母的药钱与弟妹的嚼头,就什么都不剩了。你不是跟爹说,要找个不能太穷的,不能咱家倒贴的吗,那他着实不合适。”   王承柔知道兵马司不是什么有油水的部门,全云京城的治安都是他们在管,活累活脏,还受气。就云京这种天子脚下、权贵云集的地方,大街上随便一辆马车里的,就可能比兵马司顶头上司的品级高。云京兵马司是完完全全被压制的衙门。   所以,王承柔也想到了,张公子的家世不会太好,若论上一世,她听到这么穷的人家会惊讶犹豫一下,但经过了上一世凄惨生活的王承柔,现在觉得能找个温柔宽厚的人过一生最是重要。   她抓住哥哥话中对她来说的重点,问道:“你说他人好,好在哪?”   王亭真:“仗义大度,倒是比李别雨强,至少看上去阳光不阴暗。”   王亭真说完想了想,慢慢道:“其实也不是不行,除了穷点宪空倒没什么毛病,他最近也是一心搞事业、搞钱,说全家的担子都在他一人身上,他要好好担起来。你若真是看上他了,以咱家的条件,随手帮衬把,仕途咱帮不了,但开个买卖搞点钱还不是手到擒来。”   “哥,你先别管,我只是觉得张公子不错,但还要再交往看看,若是我定下来了,也不用你管,我自有安排。”   说完王承柔摆摆手:“你去吧,不是还有事吗。”   王亭真原地未动,还是问了出来:“宪空可跟小公爷不一样,是个实在孩子,你别又是心血来潮,把人家整认真了,你回头又看上一个,宪空可不是那种玩得起的。”   王承柔不理她哥,先扭头走了。   走到水榭一处,见几个身份高贵的贵女围着个人,说话带着挤兑,略有嘲笑。王承柔本不想理,但她在那里瞅到了熟悉的面孔。她停下脚步,向着那里走去。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王承柔大声问道,并插,。入到几人中间。   领头的是常晓兰,李肃姨母家的表妹,太后的远亲。就凭着这层关系,别看她常家无侯无爵,官也做得不大,但却狐假虎威,是真正行跋扈之事的人。   常晓兰见王承柔,眼中蔑视一闪,这不是追着她家表哥后面跑的王莽子吗,但她也只敢想想,却是不敢惹恶名在外的王承柔。   常晓兰道:“没说什么,正陪公主说话呢。”   王承柔向她口中的公主看过去,正是庆端公主,赵庆,五皇子赵涌彦的姐姐,也是她上一世唯一算得上朋友的闺阁之交。   此时,公主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显然刚才被常晓兰一伙欺负的够呛。   这帮人欺软怕硬,庆端公主论身份是公主之尊,但论现实,她身后并无庇护,还不如个家境殷实的小京官,欺负她这样的,更能给常晓兰们找到高高在上的感觉。   上一世王承柔与公主要相识的再晚一些,采花节上她们并无交集,但这一世既然让她赶上了,她怎么可能不管公主。   王承柔:“我刚听你说什么,无根无叶花,就算长在高台上,也是野花一朵,名贵不到哪去。”   常晓兰:“我,”   王承柔没理她,接着说:“你这话说得对啊,太对了!这无根无叶之花可比那无母之儿,没了母亲本就可怜,再加上母亲的位置若被人取代,那孩儿就算有血统在,也会变为野花一朵,哪来的名贵啊。”   常晓兰脸色红了白,白了红,这里只有她一个,母亲过逝,父亲再娶。虽有嫁到固国公府的姨母照应,可继母又生了一儿一女,她爹爹胸无大志,并不扒着亡妻娘家的那点势力,一门心思地新老婆新娇儿,早就把她忘到了脑后。   这是常晓兰心上的伤疤,平时因有个国公夫人的姨母而揭不到,此时却被王承柔这个莽子暗戳戳地提及,她一时羞愤难当。   王承柔也不想与常晓兰一众多言多呆,她正想朝公主伸出手去,把人带离这里,就听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不知兰表妹怎么得罪了王姑娘。”   王承柔猛然回头,正是李肃。   她忙施礼,目光放到他的下巴处,不敢上抬一寸。 第16章   李肃又向前迈了一步,王承柔感到了压力,听他道:“若兰表妹有得罪姑娘处,该当让她赔礼,但失亲一事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已是惨事,况且这里,并不只是兰表妹如此。王姑娘应慎言。”   李肃的意思公主也是失亲,指责她口无遮掩,给她安了个对公主不敬的责问。真是倒打一耙,明明是他的好表妹对公主不敬,倒把她这个解围的安上了罪名。   她侯府比不上手握实权的固国公府,强权之下,王承柔不得不低头,她上一世吃了那么多的苦,现已圆滑许多,她道:“小公爷说的是,日后定当以此为鉴,不敢再犯。”   敷衍圆妥完李肃,王承柔看着常晓兰一脸得意的样子,她可没什么对她说的,想要她对这种小人说软话,也得等她表哥登上皇位,下了命令再说。   李肃没想到王承柔会这样说,以他对她的了解,她的脾气可不是这么绵的。还以为她一定会辩解,没想到她是这副恭敬受教的样子,弄得李肃也没话说了。   其实他对她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他当然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可不知怎么的,刻薄的话脱口而出。若说他有一丝后悔,也被王承柔之后表面绵软实则疏离的态度弄得荡然无存。   王承柔见李肃不再言语,她冲公主处看了一眼,碰巧公主也在看她,眼神可怜又殷殷,王承柔又施了一礼后道:“公主,我先退下了。”   说话的间隙,她在底下冲公主招了下小手,小公主眼晴一亮,马上领悟:“本,本宫,也先走了。”   李肃礼仪周全地对公主行送礼,眼见着王承柔与公主,一前一后地匆匆离开。走出几步后,王承柔回头看了公主一眼,公主马上加快步速,两人几乎是肩并肩地溜了。   “表哥,谢表哥替兰儿做主。”   李肃回头看她:“我刚才那番话对你也适用,固国公府不行无矩之事,你既与府中沾亲,更要谨记。”   常晓兰平常就怕这位表兄,刚是看他为自己出头,她才鼓气勇气谢他的,此时听到他严厉的话语,低着头很是害怕与羞耻。   李肃又扫了一圈与常晓兰同在的几位贵女,语气稍缓道:“家风气度皆是从一点一滴体现出来的,望各位能知。”   这下所有人都不自在了,这是在骂她们缺家教吗。小公爷这是怎么了,以前他人虽然冷了些,但君子风度却是十足的,从没见他说过这样重的话。   没等大家臊地待不下去,李肃的侍从找到他,低语了几句后,他抬步就走,留下一众贵女自觉没趣,也都散了。   王承柔带着她的小尾巴庆端公主,一口气跑到了花园廊子里,两人坐下舒气。   “谢谢你啊。我知道你不是说我的,你是帮我的。”公主道。   王承柔:“您是公主啊,下次硬气点,不要怕她们。”   王承柔上一世也是这样劝的,但她知道说了也没用,庆端公主就是这样的性子。她和弟弟两个人在宫中相依为命,能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靠的都是这份软性子。   “你叫什么?”公主问。   王承柔:“我是保帝侯府的王承柔,公主可以叫我承承,我知道您是庆端公主。”   庆端公主点点头,正要说话,就听身后有人叫她:“皇姐。”   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小少年出现在王承柔眼前,啊,竟是五年前的五皇子。此时他该是十一岁吧,个子还没有长高。   赵涌彦是来接他皇姐的,宫中跟着太后出来的奴婢让他们做好准备,要回宫了。   王承柔倒是没想到,这一世她见到他们姐弟的时间都提前了。她冲五皇子笑笑,赵涌彦楞楞地看着她。   庆端公主给他说:“这是侯府王姑娘,今天她帮了阿姐。”   赵涌彦向前几步,每一步都迈得很慢很慢,走到王承柔面前后,他说:“谢谢这位,姐姐了。”   这称呼上一世倒是总听,但现在他可是皇子啊,王承柔可承担不起。她马上行礼道:“小女不敢,见过五皇子。”   赵涌彦:“你,起来吧。”   在接他皇姐走之前,他还对王承柔说了一句:“王姑娘心地善,会有好报的。”   王承柔感慨,看来哪怕是少时的阿彦说话就如此老成了。   赵庆与赵涌彦肯定要先于太后出园子,不可能让太后等他们,于是出来后,两人到马车里等待。   庆端公主还在给弟弟讲今日发生之事,说自己十分羡慕王姑娘,性子冲敢说话,不像她做什么都怕。   赵涌彦平静道:“这位王姑娘,皇姐可以多多交往,你难得有个朋友。”   赵庆刚要说话,嗓子涌上痒意,她抚帕咳了几声。赵涌彦忧愁地看着她:“阿姐,不敢说话也没什么,只要你别事事往心里去,心境开阔些,难说以后没有好日子等着咱们。”   赵庆点点头,不想弟弟担心她的身体,她从小体弱,自己已经习惯了,什么是好日子呢?她能想到的无外乎就是少在宫里受些气,弟弟能有个好前程。   姐弟俩等了很长时间,太后也没有出来,但他们不敢有一丝言语,连问询都不能有。   王承柔别了公主皇子二人,眼见清心一直没回,想是太贪玩,便让清香把她找回来,然后到暖阁里寻她。她估摸着这个时间,太后该是快要回宫了,到时她们主仆三人也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回家去。   因为不再缠着李肃,加之意外撞见了公主,她来到了上一世采花节上没来过的一片区域。好在这里有好几个暖阁连着,她可以休息着等人。   王承柔找了间最靠外的地方,坐角落里,避着光。慢慢地她迷糊了起来,隐隐约约听到说话声。   很轻,但能听清:“哀家是不信什么阴曹转世的,但万一呢,我以后是要进赵氏皇陵的,死了也是他家的鬼,李家就算把我供得高高的,我也入不回李氏祖坟了不是。到时别说无颜见先帝了,二百年的王朝,十一位皇帝,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我淹死。你说是吧?”   这是太后的声音,王承柔一下子惊醒过来,她还在暖阁里,她朝外面看去,与她进来时不同,外面现在已有人把守,这不是梦。   王承柔呼吸都轻了,生怕发生一点声音出来,听太后这话里的意思,可不是能听的。若是被发现她在这里,这辈子估计比上辈子挂得还快。   紧接着王承柔听到李肃的声音在说:“怎么会呢,太后本就是李家人,李家永远会记得太后的好,立长明念生咒,定不会让太后百年后没有殊荣。”   他顿了一下,语气比刚才沉了:“姑母,我以为我们李家人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李家人怎会管什么阴曹,什么死后事。敢问姑母一句,若真有那一天,皇后、太后、长公主三重尊贵加身,如此大尊大贵之人,就算到了阴曹,也只有别人怕你的份,姓赵的能把你如何。我们李家人不是向来尊崇神辱弑神,佛挡灭佛的精神,几个鬼而已,您怕什么。”   太后那边不说话了,好长时间后,听到有人传话:“娘娘,申进二刻,该起驾回宫了。”   李肃道:“恭送娘娘。”   太后:“你晚些出园子,等我走后再走,先去安排吧。”   李肃:“是。”   李肃离开时,带走了门口的守卫,王承柔松了一口气,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可以蹑手蹑脚地溜出去,又听太后道:“我早知他们不安分,儿子比老子的狼子野心更甚。”   “娘娘,这事您得早拿主意。”这是太后身边严嬷嬷的声音。   “神辱弑神,佛挡灭佛,他倒有一点说对了,当年我就是靠着李家的这种精神,才走到了皇后、太后之位。”   太后说完这句,那边没有了声音,王承柔看到外面的奴婢侍候着娘娘走了,整个连排暖阁重新恢复了安静。   王承柔当然知道太后口中的狼子野心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的是,原来在这个时候,太后就已有所警觉。   上一世,改朝换代后,这位太后就在宫中颐养天年了,王承柔不太能听到她的消息。当然像现在这样规格的活动,自然没有她再主持的份,都是皇后喻哲儿的。   原来旧朝太后新朝的长公主,也心有不甘啊。   王承柔缓了缓,才出去迎清香清心,她这才发现,自己后背都是汗。李肃夺权的细节过程,上一世的王承柔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好像忽然有一天,宫中乱了,然后李肃带兵平定了,再然后,他就成了皇帝。   现在想了想,这个时候只是表面上的平静,底下早就暗流汹涌。 第17章   王承柔回想了一下,这个时候,首辅李相身体应该已经出现了问题。   李肃进入权力中心的第一步就是入内阁,以李肃的出身、资质加上他身后的丞相父亲与太后姑姑,想要进入内阁并不难。   但难就难在,排序位置上。现在阁内的五位阁臣皆安稳在位,唯一身体出现问题的是首辅大人,李肃的亲爹。   就算李相的死能腾出一个名额,那腾出的也是末位,这是入选内阁的规矩,□□留下的晋阁制度,禹朝两百年来都是按此行事,没有特例。   论起来,丞相百年后,能接替首铺之位的应是现在紧随首辅身后,排在阁臣第一位的皇甫宇光。   这位皇甫大人亲皇,所以,按说现在正该是李府着急头疼的时候,李相要想着如何把自己首辅的位置过渡给儿子,这一切还都得在他死前办妥,可谓时间紧任务重。   以前王承柔哪懂这些,也从来不会关心,但现在,一个在宫中倾轧了四年的宫妃,有些以前看不懂看不明白的事,现在回看也都通透了。   以王承柔现在的心路与眼光来看,李家所面临的情况,与他们想要的结果不是那么好协调达成,但上一世他们把事办成了。李肃在李相死后,顺利的进入内阁成了首辅,为今后的篡权夺位打下了基础。   但他们是怎么办到的?王承柔实在是不知,她悔恨自己以前没有正文,光想着爱恋与贪玩了。   一路走一路想,直到清香与清心找到她,王承柔才回神。   她们倒是玩得痛快,额头上的汗,红朴朴的脸,一看就是玩疯了。唉,正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仆,没一个有正文的。   王承柔带着对自己上一世不争气的憋闷,招呼着清香清心赶快回家去。不过还没出园子,王承柔就想通了,想这么多做什么,朝廷之事,风云莫测,变幻无常,不是她能掺和与改变的。   李肃那样的人天生的政治家野心家,自己在他面前,所有心思都坦露在外,而他对于她来说,看不透斗不过。   想想她上一世也确实是个没长眼的,在人家忙着布局忙着篡位的时候,横冲直撞地冲出来,要与他谈情说爱,她在他眼中就是个笑话吧。   更可笑的是,最后这个笑话还成了真,她现在也不知,最后到度是什么起到了决定作用,让李肃娶了她。但到底笑话变悲剧,她的婚姻生活,前半段让人耻笑,后半段以香消玉殒为结局,不可谓不凄惨。   所以啊,这一世,王承柔是不会再往大人物身边扎了,她只求在婚姻上不再走歧路,求个真正的如意郎君,平安慵碌地过完一生。   王承柔刚一出园子,就见她的侍卫凑了上来,显然是有事禀告。她给了对方一个眼神,他们找了个稍偏的地方,侍卫小声道:“姑娘要我们盯着齐府,近日终于有眉目了,确实有两个眼熟的货郎,不像是卖货的,行迹可疑。”   王承柔经这一提醒,想到刚才在园中好像没见到春安,不,是齐念笙。可她这个事情王承柔还记得,她听了侍卫的话,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笑容。   侍卫奇怪地看了眼自己这位主子,等待她下一步的命令。   王承柔道:“跟到他们的落脚处了吗?”   侍卫:“还未有,他们很谨慎,属下谨记姑娘的嘱咐,没敢打草惊蛇。”   王承柔点头:“做得对,继续小心地盯着,这帮人不普通,你们要跟他们比耐心。”   “是。”   “去吧。”   待侍卫走后,清心问她:“姑娘,你刚才在笑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王承柔:“我啊,不告诉你。”说不告诉就不告诉,王承柔扭头去找马车了。   其实很简单,是因她想起,张宪空就在云京兵马司。最近这段时间以来,云京城颇受匪患侵扰,正管此事的就是兵马司。   如今王承柔有预见有线索,她正好借此机会与张公子往来沟通,真是一个主动去找他的再好不过的理由,且一举两得。   王承柔还是跟上一世不一样了,上一世她喜欢一个人,根本不会想着去找理由,她都是直接冲的。但现在,她学会了内敛矜持,不想表现地太过积极,也不想给对方造成压力,两情相悦,细水长流方是好。   王承柔就这样边畅想着未来,边朝北门而去。   繁花园,一正门一偏门,另还有东西南北四门,一共六门。太后自然是要在正门起驾。   太后心里存了事,外面等待侍候的奴婢搬踏凳的动作慢了一些,又因这慢了一步而心生慌乱,踏凳没有摆正,太后眼见地皱起了眉头。   就在将要发作之际,一旁伸出一双手,恭恭敬敬地把踏凳摆好,然后恭身跪下,低微臣服的声音道:“孩儿侍候母亲上车。”   李太后看着这个跪在地上不大的少年,竟是五皇子。先帝在时很不待见他,能生出他来,是先帝的一次酒醉荒唐所致。因看不上低贱出身的他的母亲,自然把他也视为心头刺,恨不得永远见不到才好。   也正因为此,五皇子一向沉默内向,平常在宫中耗子见猫一样的躲着人走,今儿这倒是奇了,像换了个囊子一样,开窍转性了。他今年多大来着?太后眯着眼想了一下。   沉默了好一会儿太后才叫了起,赵涌彦起身后,见太后把手伸了过来,他赶忙迎上去,扶住了她。   待太后坐稳后,问他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赵涌彦马上改口道:“儿臣侍候母后,恭送母后。”   “嗯,虽然是在外面,但皇家的体面与规矩更是不能丢。不过,哀家明白你的孝心与亲切之意,下不为例。”   帘子放下,太后的马车在赵涌彦的一声:“是,儿臣谨记。”中启程。   庆端公主这才敢把帘子掀起,心有余悸地对着弟弟说:“可吓死我,平常咱们躲皇上太后还来不及,你怎么敢就这么凑上去。”   重新上了马车的赵涌彦:“怕什么,我们也是先帝的儿女,侍候太后本就是该尽的孝心。皇姐以后也要按规按时地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走动起来。”   赵庆微张着口,近段日子以来,阿彦说话行事是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但今日不过一会儿不见,她竟越发地看不懂他。   园子北门,王承柔一行终于见着了王家的马车。   马夫赶忙来报:“小姐,这车刚从南门赶到这里,就坏在原地了。”   “王路呢?”清香问。   王路是跟着来的侯府小厮,车坏了不要紧,赶紧调配新车才是正事。   马夫:“王路去调车了,姑娘在此稍候,他已经去了一会儿了。”   王承柔忽然想起,上一世好像也有这么一出,可惜她现在才想起来,要不然可以让马夫与王路提前做准备。   “姑娘,那是固国公府的马车吗?”   顺着清心所指,王承柔看到了离他们不远,正向这里走来的华盖马车。   哎呀!她怎么忘了,上一世此时,她的马车坏在了北门,偏巧李肃的马车也走这边,她的车挡了路,借此机会,她缠着李肃让他捎她一程,几乎是强迫对方,上了人家的车。   王承柔狠狠地闭了下眼,暗劝自己,淡定,淡定,以后这样回想起以前做过的蠢事的机会还有很多,平常心待之就好……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啊,她现在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肃感到车子的速度慢了下来,他问:“外面何事?”   外面的管青山道:“公子,前面有辆马车堵在那里不动了,不知什么情况,待属下去查看。”   车里没有动静,管青山立刻前往。走到近处,发现是侯府的马车,他心下就了然了,这位王姑娘可是缠着他们公子有些日子了,这会儿竟想出了这么个拦车的法子。   他做下人的不能说什么,只有礼的与侯府小姐行了礼后,问道:“小姐的车是出了问题吗?”   管青山,又一位熟人,死前刚见过。   王承柔把他说话前的神态看的清清楚楚,他那副了然的样子可真傲慢,像极了他的主子。 第18章   清香替她姑娘说道:“正是车坏了,已派人去调了另一辆过来 。”   说完她看了姑娘一眼,她们姑娘好像对马车以外的事无感一样,只盯着走不了的马车看。   管青山:“在下知道了,”他顿了一下还是说了一句,“用帮忙吗?”   若往常,清香与清心自然是知道姑娘的心思,肯定会帮着给姑娘与小公爷创造机会,但最近姑娘对小公爷的热情好像降温了,她们一时也拿不准姑娘如今的心意到底如何。   所以,就没出声,单看她们姑娘会怎么说。   不料,马夫也是侯府老人,也知道小姐喜欢小公爷、在追小公爷的事,加上若李府马车上有工具,说不定能修好,可能比王路叫新车来要快。   于是马夫对管青山道:“怕我们姑娘在此长等辛苦,若管侍卫那里有工具相助,小人倒是可以试一试可否修好。”   管青山恨自己多嘴,他可做不了公子的主,正想先软拖一下,就听王姑娘道:“不必了,王路既以去调车,我们还是在这里等他好了。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此时无风温暖,再不济还可上车等待,并不会辛苦。”   王承柔面向管青山又道:“还请管侍卫赶紧通知李府的车调头,若一会儿后面的车跟上,就连退也没得退了,耽误小公爷回府就不好了。”   管青山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所有情绪皆被他掩了下去。   王承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在想,他们这样的人,李肃身边的左膀右臂,个个人精。管侍卫刚才因轻看她,已外露了情绪,现在发现她、及后面事情的走向不似他所猜测,本能地开始戴上面具。   王承柔有着看透一切的淡然,却没有意识到,她现在已可以穿透李肃之壁垒,透之一二。   管青山回到自家马车旁,在帘下禀报:“保帝侯府家小姐的马车坏在了前面,堵了路。”   管青山想好了,若公子不再问,他就不提什么借工具修车之事。一时车里没有动静 ,等了会儿,他面前的帘子掀起了一角。   管青山只看了一眼公子的眼晴,就马上低头道:“还有,侯府马夫想借工具用以修车。”   李肃心下释然,这就对了。也不知她提前布局了多久,竟真让她堵到了自己,这样的机会,王承柔怎么可能不抓住搞出些事来。   她玩了把欲擒故纵,又开始尝试张驰有度,真是长脑子长本事了,李肃在车里倚坐,看了眼身旁位置。   王承柔疑惑地看着管青山与另一位国公府奴仆走过来,马夫看到了工具,迎上前道:“正是需要这个,谢谢小公爷,谢过管侍卫。”   管青山摆手:“你一个人垫不起来,我们帮你。”   他们既已把工具拿了来,且开始修车,王承柔也不好再拒绝,就在一边冷静地看着。   这时,李肃坐的那辆马车后面果然涌上来别家的马车,一时都堵在了那里,于是国公府的马车又朝前赶了几步,慢慢地来到了侯府马车的跟前。   车子正停在王承柔主仆三人站的地方,王承柔略低了头,余光看到马车帘子偶被微风吹动,卷起的一角,里面闪过李肃今日所穿衣物的颜色,应是他在车内了。   王承柔理所当然地觉得按李肃以往对她的态度,他一定不会理她,会一直沉默地坐在车里,不肯与她有一点交集。   主仆三人默契地都不说话,除王承柔挺自在外,清香与清心还是会替她们主子尴尬,若她们一开始不站在这里就好了,若小公爷一直不理人,她们姑娘的脸该往哪搁。   王承柔上一世在李肃那里丢的东西太多了,一个脸面算什么,她是真的不在意。况且李肃现在对她不闻不问的态度是她求之不得的,她又怎么可能会有抱怨。   随着时间的流逝,王承柔笃定李肃会忽视她不理她,一直这样下去,她放松了戒备,开始东张西望。   就见她家的马车在管青山他们的帮助下,发出一声响动,然后歪掉的一边好像正了一些。这番操作,车子的位子有了些许变化,王承柔为确定自己的判断,走近自家马车去查看。   果然,车子动了位置,它堵的地方窄了,好像其它马车可以过去了。   王承柔第一时间把发现告诉了管青山。管青山看过后说:“路是宽了些,可以一试。”   而这时最需力气最难弄的部分,国公府的人已帮着她家马夫完成了,剩下的细活马夫自己来就可以了。   于是,王承柔提醒管青山:“管侍卫不用管这里了,国公府的马车可以过了。”   快快带着你家小公爷回家去吧,他虽一直坐在车里不露面不出声,但他走了,她才能更自在些。   ,   管青山回到李肃那里,向公子汇报了情况。李肃听到了王承柔所言,不知为何,心里好似憋了口气。他这是在干什么,已经在这里耽误了不少时间,他又在期待什么。   终于,管青山听到车内主子暗沉的声音:“回府。”   马车经过侯府马车时,一阵风把车帘掀开一道,。缝,李肃捕捉到一抹身影,一身沉静的蓝,略施粉黛干净的脸,她低垂着眉眼,全部的目光都在她家那辆趴窝的马车上,直至风过帘落,她都没有朝他这边瞅上一眼。   李肃耳边一道声音入耳:“你行不行啊,我看最后,我还是得指着王路,是坐不成这辆回去了。”   清朗里带丝娇嗔,这勾起了李肃的回忆,她缠着他时,在他身边叽叽喳喳时,是否也是这样的语音语调?这样一想,李肃发现,有关于王承柔与他相处时的细节,他竟一个都想不起来。   偏巧今日,她在园中游戏时所有的表现,一举一动,竟全都在他脑中,清晰深刻。   李肃整了整思绪,今日游玩过甚,至使他心绪不整,竟被一些不重要的旁枝末节勾了注意力,实属不该。想到回府后,还有事要向父亲说明,李肃的面色沉静下来。   回到府上,他刚在自己院中换好衣服,打算去父亲院中,被管青山带进来的人截了一步。   来人身穿便服,看不出来与国公府有何关系,但他与管青山熟络的样子、对李肃恭敬臣服的态度,像是他本该就是府中人。   李肃看了对方一眼,脚下不停:“先等着。”   管青山急道:“公子,蒋海有要事禀报,是关于虎刹门的。”   李肃顿住,回到内室坐下来:“说。”   蒋海弓身禀道:“公子,齐府门口,最近来了一批人,极为小心谨慎,一时探不出他们的目的。”   李肃:“多少人?”   蒋海:“不多,来来回回就那三四人。”   李肃往他身上看了一眼:“三四个人,你都探不清楚了?”   蒋海忙跪下:“属下无能,只是不想让对方察觉到我们发现了他们,所以特来请示主子示下。”   管青山看出公子的不悦,他插,。嘴道:“自然是不能让他们察觉,此事可大可小,必须查出来是哪里冒出来的人。”   李肃扣着桌面,频率很慢,似漫不经心般,可听得管青山与蒋海心跳加快,眼见脑门就要冒出汗来。   终于主子发话了:“派另一拨人去,寻常人家组,先探探底。青山说的对,此事非同小可,务必给我查清楚,我倒要看看其背后到底是何人之手。”   蒋海:“是。”   蒋海下去后,李肃站起身的同时,不知是不是对管青山所言:“是到了该见血的时候了。”   李肃晚了一些到父亲院中,进去后行了全礼后,他抬头去看父亲的面容。   李宽泽不过才四十有八,儿女不少,但嫡子只李肃一个,最出息的也是他。这位大禹朝的丞相,坐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五年。当然他的荣耀不止这些,他还从父辈身上继承了爵位,是固国公府的一等公。   权势滔天,封荫耀祖,却还不满足,筹谋计划了多年,却不想在关键时刻,他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无论李宽泽如何心有不甘,每况愈下的身体在提醒着他残酷的现实。在他终于面对现实后,自己的那份未竟之事,自然就落到了李肃身上。   好在这个儿子是个好样的,随他。李宽泽倒是心甘情愿地帮着他,托着他,要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把李肃推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权力的巅峰处。   每晚被病痛折磨的时候,李宽泽都是靠他是未来被追封的太上皇这个想象,撑过一个又一个夜晚,捱过一个又一个白日。   此刻他满面倦容,但见到李肃进来,还是打起了精神,第一句话就是问他:“你晚归了。” 第19章   李肃解释:“今日繁花园外,归家的马车甚多,拥堵一时,耽误了些时辰。”   李宽泽:“她怎么说?”   李肃:“自是不甘。”   李宽泽被病气磨的异常削瘦,两只眼睛一瞪起来,显得异常的大,浑浊的眸子里有精光闪过:“她这是忘了,李家是如何一路相助她到皇后之位的。唉,也不能怪她,你这个姑姑是家中老小,从小被宠着长大的,李家的毛病一样不少。不甘心也好,有野心也罢,都是正常的。”   “可有谈僵?”他又问道。   李肃:“不曾。姑姑是聪明人,此时还不是她该动的时候,那位很是不让她省心。”   李宽泽点头:“圣上大了,主意自然也就多了,大婚之争只是个开始。”   却听李肃话锋一转:“父亲,齐府的事,该动了。“   “你看着办就好。”李宽泽话说得随意,好像只是要去齐府串个门一样。   但他捕捉到儿子的一丝不寻常,低语道:“开头当然是最难、最需费心的,但正因为此,才不可紧张拘谨。”他一指自己心脏的位置,“这里,大开大合,方是成事之道。”   李肃看着他的父亲,他从来不是什么慈父,相反很严厉,但他是良师。   “儿子受教了。”李肃并没有说齐府门口的变故,父亲大人带病替他操心,该是他独挡一面的时候了。父亲只需在后面坐着,就是他的定海神针,李家的不倒旗帜。   李宽泽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忽觉庆幸。若是没有李肃,他可能对那个位置真就要大梦一场,止步于此了。   尤记得计划之初,根本不用他提点,李肃就直接点出了关键人物,皇甫宇光,那位按制接替他首辅之位的亲皇阁臣。李肃是动了杀心的,但他心还是急了,想动皇甫宇光谈何容易。   只是李宽泽怎么也没想到,李肃竟早在两年前就开始未雨绸缪,建立了虎刹门,这才是他起杀心的起源与底气。   李宽泽手上所染鲜血数不胜数,杀人、灭族,于他来说稀松平常,但他回想在李肃这个年纪,他却没有他的那份磨砺以须与狠心,那年阿雨才多大啊。   李宽泽在惊喜之余,没有给出更好的方案,而是引导着李肃找出一条更保险、成功率更高的迂回之路。   自然这个儿子没有让他失望,他一下就明白了该做什么。于是虎刹门在适时的时候,扮成劫匪散在云京城中,成为提前埋下的棋子。如今棋子该摆在最终的棋盘上了。   李肃回到冷杉堂,他自己的院中,还在想着有可能已盯在他身后的黄雀。他并不自大,但还是不相信会有人能插,。进他一年前就开始布控的局中。   典仗正齐阳在云京城只是个小人物,但他有一个特殊的身份,他与皇甫宇光沾亲带故。因为早年改姓的缘故,他们其中一个改皇甫为齐。这个事情很少有人知道,但若是查起来,还是有章可寻。   而私底下更不被人所知的是,齐阳与皇甫宇光关系密切,来往不断。本身皇甫宇光与齐大人来往并无不妥,但他们却选择了遮掩,其目的还是想韬光养晦,不着痕迹地培养自己的势力,皇上的势力。   这才是李家最终选上齐家的原因。敌人的任何一点羽翼都值得剪除,这样的连根拨起才最是令人心安。所以,齐家作为引子,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留不得了。   李肃从熏格里拿出一张纸和一个信封,两处都是空白的,上面未书一字,按理来说该很新才是。但经过虎刹门制出的熏格的熏制,只要在内稍放几日,不管多新的纸张,再拿出来都会显出岁月的痕迹,像个旧物。   皇甫宇光的字迹早已印刻在李肃心里,他不用去看范本,拿起笔来直接书写起来,一气呵成,任谁看了这封信都是出自皇甫大人之手。   没有人知道李肃还有这一手本事,他从小就发现,自己在模仿笔迹上颇有灵气,只要他想,只要让他看上一会儿,他就可以把对方的笔迹模仿的惟妙惟肖。   在他懵懂知道自己有这一手绝活后,他下意识地隐藏了,除了父亲,他历任的老师都不知道。   桌上发黄的信纸上的墨迹干透后,李肃把信放到信封里。再然后,他拿出一张文书一样的东西,说起这个东西,也算是有来头的。   李肃曾在边关参军、游历过,并因此有段奇遇。   他被边陲骊夏国公主相中过,当然他不可能与,一直以来对大禹边境都有所威胁的外敌之国有所深交,但公主着实迷恋他,最后竟送了他一个,她自称为情人的礼物的东西。   李肃一开始并没当回事,后来无意打开,才发现这公主太虎,竟给了他一封加盖着他们皇室印章的招书。   公主以自以为浪漫的方式向她爱的男子示爱,明明该是招降臣子内容的招书,却被她拿来混淆内容。上面招降者名字的地方,被她空了下来,自说自话地告之他,若有一天他回心转意了,可以写上他的名字,拿着这个来找她,她宫殿的大门永远向他敞开。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李肃明白了两件事,一是骊夏不足为惧,虽公主不能完全代表皇朝,但也足可以此窥见一般。   二是,他隐隐有感觉到自己在外貌气质上的吸引力,在来边关之前,李肃于男女之情上从没思过一分。后来,他回到云京,他更高了,军队的生活使他的身材与气质卓然于众人,从那时起,他经常被城中贵女们搭讪追求。   直到王承柔的出现,她竟是比边关公主还要莽,一下子令围在他身边的女子越来越少,直至不见。某种程度来说,王承柔把他从一堆人的围截中解救了出来,变成只被她一人所缠。   李肃铺平手上招书,把脑中的某个身影驱了出去。   他又仿着招书上的字迹,在姓名处填上了四个字“皇甫宇光”。   剩下的,只要能保证他的人在调查齐家,即将到来的灭门案时找到它,以及找到他刚写的那封以皇甫宇光口吻,让齐阳帮着收好招书内容的书信,那么就算一国阁臣并没有理由通敌叛国,但在这两样有真有假的证据面前,皇甫宇光也是百口莫辩,不死也残,更不用说接替首辅之位了。   而排在皇甫宇光后面的,是杨然芳与何华,他们都是自己人,到时会主动让位的。再后面就是喻自文,喻自文这人圆滑奸诈,但也务实,是个可以拉拢的。   他的女儿喻哲儿早就进入了李家视线,若威逼不成金钱也收买不了,联姻不失是个办法。   最后排在末位的段正,是个有名混日子的墙头草,到时只剩他可升首辅时,想是不用废一分力,他就会主动避让的。如此这般操作下来,再没人可以挡住李肃的首辅上位之路。   这里唯一的变数就是喻自文,李肃回想起今日他与喻哲儿有过接触,在做游戏时,是喻哲儿主动选择了他。   明明是个好的开端,可他却对她毫无印象,也没有与之打点关系,好像有什么勾走了他的心思,影响了他该行的事。   想到这里,伴之而来的是一口闷气憋在心里。李肃觉得不该如此,目前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虽有插曲,但总归是能解决的,他应是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期待了很久,令人兴奋的计划的实施上,该是展翅高飞,一飞冲天之时。   李肃压下这口闷气,此刻,必须由他亲自处理的部分已做完,本来事情到了这一步,只需选个日子送齐阳一家上路即可。可现在,蒋海带回来的消息,令他不能轻举妄动。   李肃把信与招书安置好,静下心来回想父亲的教诲,他不急,他可以等。   两日后,蒋海来了新消息,其反跟踪的结果让他有些吃惊,一向只管吃喝玩乐的保帝侯府怎么会掺和进来,完全没有道理,比之潜在政敌来搞他们,这样的结果更令人摸不着头脑。   但管青山听蒋海说后,倒有自己的看法。莫不是侯府那位小姐做的。她因太过喜欢公子,一直又得不到回应,所以急了,开始想要全方位的关注了解他们公子,从而让她不知从什么渠道找到了这条线上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可以松口气的同时还要提紧一根弦,这证明他们还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露出了破绽。这样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不是王姑娘,那保帝侯府可藏的够深。   依然是管青山带着蒋海来到冷杉堂。   李肃听到蒋海道:“公子,经过前日昨日所查,在远处盯着的一直是两个人,都是熟面孔,货郎那边假意引了他们在城中转,后面则是家常组在跟,最后发现他们回到保帝侯府。   李肃问:“王亭真吗?还是王霜?”   蒋海:“这个还得再探。”   李肃想都没想,一点迟疑都没有地道:“派四组去,所有来龙去脉都要查清,我要知道虎刹门的人为什么会被侯府盯上。”   待蒋海走后,管青山把自己猜测的另一种可能分析给了李肃听。   李肃:“荒谬,你以为她是谁,一介女子罢了,我若是被她能从身边线索摸到齐府去,也就不用谋事了。”   说着李肃眼中冒出凉意:“保帝侯府好好的日子若是不想过了,倒可以与齐府一同上路。” 第20章   李肃发动了虎刹门的第四组,这组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完不成的任务,所以他只要安心等待即可。   但这日夜里,当李肃又琢磨起此事时,他想得深了些。王霜,王亭真,王承柔他一个都没落下,想把眼前不寻常的地方串起来。   王霜真的是如他表面那样,只知玩乐不问正事?若他真是如此,又怎么可能会与恩师成为挚友,只是欣赏画作,这个理由牵强吗?   再有王亭真,这些年来给人的印象就是广交朋友,一直以来他交的那些朋友,在李肃看来皆为狐朋狗友,难道说是他看错了?酒肉朋友只是表面,实则他也存了暗地扩展人脉,韬光养晦的心思?   最后是王承柔,比起她的父兄来,她倒真是最可疑的。她可疑的地方并不是管青山想的那种,而是她最近对他态度的变化。   在今日之前,他还把她的反常归为了她在搞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可,若不是呢?若是一开始她接近自己就是有目的的呢?   想来想去,李肃最后唯剩一个念头在心间,这保帝侯府不能小看,先帝曾评过一句:“类保帝侯者,朕平生未见,乡野泥地也能走出个富庶英豪,此人物也。”   虽评的不是现在这位保帝侯,但一脉相传,后代真的能差那么多吗。   入夜安睡,李肃做了匪夷所思之梦。此梦大概在四五年前,他做过类似的,他知道那是长大所必需要经历的。但今夜所梦与之相比也只能是类似,感受与细节一点都不一样。   一个混沌一个真实,上一次什么都是模糊而没有实物的,而这一次,他在梦中清楚地知道对方是谁,甚至能看清她的每一个表情,感触着手下的细腻与颤,。栗。   这一梦就是一夜,他醒来睁开眼后,内心的真实想法竟是不愿醒来。梦中的一切都太真实了,并不像是在做梦,好像是他亲身经历过一般。   李肃躺在榻上,并没有马上起身,他平复了一下后,觉得全因昨夜睡前想的是王承柔的事,因此才招了此梦来。   梦境结束回到现实,李肃的心态发生了大转变,梦中有多愉悦,现在就有多不悦。他黑着脸从榻上坐了起来,一整天府上奴婢都侍候地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落到,明显能看出心情不好的主子眼里去,尽量减低存在感。   公子倒是从来没有责打过他们,犯了错的,直接发卖出去就是,但下人们都怕他,哪怕他不骂人不打人,他们还是怕。所以难得见公子把不痛快挂在脸上,都自觉的勤勉谨慎起来。   另一边蒋海按公子命令,启动了四组。四组很少被启用,因为他们调查事情的机制与旁的不同,细致到细碎,他们想调查的人几乎没有什么能瞒得住。吃喝拉撒,做什么干什么,事无巨细,把所盯目标捻碎了掰开了,让其无所遁形,就是四组的手段。   可以说任何人在虎刹门四组的面前都存不下秘密,无论你伪装的多好,经过了他们的调查,你在他们面前就是透明的。   现在,他们接到了新的命令,开始盯着保帝侯府的三位目标人物。侯爷、大公子、二小姐,每个人身边都布上了专人,如影随行,而本人却一点都察觉不到。   王承柔确实是感觉不到自己被人盯上了,她昨日听了侍卫来报,齐府门前的“货郎”非常不好跟,若想按她所说,不被发现地跟到老巢,挺难办到的,反正以他们的身手是不太能做到。   侯府的侍卫倒是诚实,虽然技不如人,但在盯着这些“货郎”的过程中,他们已觉出对方功力了得,绝不是普通货郎这么简单。也不知他们小姐是怎么发现这些人的不寻常的,也没见她与齐府有什么来往。   王承柔在听了他们的汇报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可能是小瞧了这些劫匪了,他们既然敢劫京官的家,自然有两把刷子。   本来她想着要去趟兵马司,把自己的发现提示给张公子,现在看来,她若还想救齐念笙得要赶快行动了。   王承柔先是撤回了自家的侍卫,然后暂缓了去往兵马司的行动,她需要再想一想,要把土匪们想得复杂一些,对上复杂的匪患,王承柔也要多思多想。   于是经过一天的思考,王承柔还是决定把这件事管下去,上一世,齐家上下几十口人,独活一个齐念笙,可谓惨烈。王承柔执意要管此事,也有她的私心。   若是让她在今生阻止惨案,救活几十条人命,是不是可以算是弥补了上一世,因她而死的冼尘殿奴婢们的亏欠?毕竟身背几十条人命的滋味不好受,哪怕现在这些人还活着,哪怕那已经是上一世的事。   下定决心,第二日,王承柔主动给几位京中小姐发了贴子,邀她们一起去买东西。   受邀的几位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俱是平常能说上两句话的,这样不会显得她的邀请突兀,当然最重要的,她的真正目的是,这几位与齐念笙也说得上话,所以她把齐家小姐加了进来,也算合理。   从这天开始,王承柔借此与齐念笙相识相熟起来,原来在当春安时,齐念笙的很多习惯都没有变,她只是比做春安时自信大方了许多。   论起来齐家小姐也是个可怜人,本是官家小姐,无奈命运弄人,入宫后被皇后派到冼尘殿,被威逼着替皇后做事。   齐念笙被皇后救出,在皇后手下做奴婢讨生活,她怎么敢不听皇后的话。浮萍一片身不由己,在那场冲突中,她为了生存,自己为了自由,立场对立,总有一个要被牺牲。   而自己仗着年少时疯玩疯跑出的好体质,加上贵妃身份的压制,最终她赢了,而齐念笙输掉的是她的性命。   女孩子间的友谊,只要有一人肯迈出第一步,那进展就很快了。齐念笙也奇怪,她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与云京传闻中最跋扈的侯府小姐交上朋友。   也因此她才知道传闻有多离谱,王承柔只是率真外向,甚至很好相处。齐念笙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活力四射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   只王承柔身上那些与其他贵女不同的内质,就足以让齐念笙眼花缭乱,每次拥有新惊喜了,根本注意不起来王承柔最大的优点,她的美貌。好像这美貌在王承柔展现出的某些迷人的内在品质面前,真的可以忽略不计。   王承柔与齐念笙越发熟识与紧密 ,终于到了她能以好朋友的身份理所当然地去登齐府门的这天。王承柔是没有见到什么货郎,反正齐府的灭门惨案是在深夜发生的,她白天而来也不用害怕。   就这样在上了齐家的门后,王承柔开始了第二步。她打扮一新,直接去往了有张公子所在的云京兵马司。   王承柔还是第一次踏足兵马司所在的这条街,原因无它,兵马司就如它在云京的地位一样,衙门太小,路太窄,王承柔出行所坐的马车根本进不到这里来。   但今日,她误打误撞,因不想再大张旗鼓,像追李肃那样搞得满城皆知,她换了个小套马车,小巧不起眼且没有侯府标识,任谁也不会把它与侯府联系起来。并且,进得了兵马司门前的这条窄路。   车子停在兵马司门口,王承柔只带了清心前来,两人同坐马车中,又一同下车。   清心按小姐所说,谎称有偷盗的案情相报,因结识他们这里的副指挥张宪空大人,所以想要门卫通传一下。   门卫每日要见很多的报案人,但见这丫环身后的主子,虽所乘马车很一般,但衣着首饰还有气度,绝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于是他收起刁难轰赶衣不蔽体穷人的嘴脸,忙哈腰地把王承柔主仆迎到门房,然后转身去叫人。   王承柔在等待的时候,打量起这里的院子。兵马司真的好小,一眼就望到了头,还没有侯府大呢。   待王承柔把这里打量了足有好几遍后,张宪空从一偏房里走出来,略带疑惑地跟着门房朝她这里而来。 第21章   王承柔正了正头上的钗,端庄了站姿,直面一脚踏进来的张宪空。   她道:“张大人安好。可还记得我?”   张宪空当然记得,侯府王姑娘绝色容貌,就算对她并无非分之想,自然也不可能轻易忘记。   他道:“自是记得,王姑娘安好。”   王承柔对他一笑:“上次分别时,我就说了若有事可否来兵马司找大人,没想到还真让我碰到需要来禀大人的事。”   于公于私张宪空都要过问的:“王姑娘请说。”   于是,王承柔措辞谨慎地,把她如何在齐府家外发现的不寻常说了出来。   张宪空一惊:“王姑娘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又怎么会把这些与云京城所闹匪患联系起来的?”   果然,他会问得很细,年轻的副指挥,一谈起正事来,连表情都严肃了起来。   张宪空的长相柔和不凶,他的俊颜没有攻击性,这一点上与李肃截然不同,当然与她自己也不一样。说起来,王承柔心里明白,她与李肃的好颜在某一点上是一样的,都是美到会给人一种侵略感。   若说王承柔以前少不知事,容易被李肃那样的吸引,现在经历了一系列事情后,她早已转变了想法,还是温和不强势的男人,更能给人以安全感。   总之,目前为止,王承柔眼中的张宪空还是令她满意的。   王承柔道:“是听了家中哥哥所说,才对云京匪患有了些了解。”是的,王承柔连这一环都想到了,她确实是假模假式地去问了王亭真。   张宪空低语道:“装成货郎,实则是为了打探抢劫目标的底细,倒是有可能。”   他抬头看向王承柔:“我知道了,王姑娘心细如发,不管是否如你所担心的那样,姑娘都当真才思敏捷。”   被张宪空夸,王承柔还挺受用的,她道:“能帮上忙就好了。”   这时有人叫张宪空,想他还在当值,不宜过多打搅,王承柔准备离开。   “我送你。”张宪空替她推开了门。   送到兵马司的门口,张宪空道:“以后姑娘若还有事相告,可去南城司,今日我是正好过来总司当值,否则姑娘就要白跑一趟了。”   王承柔点点头,喜欢听他说以后还可以来找他的话。她在上马车前返身回来,站定在张宪空面前,声音清脆地道:“后日是祈安节,公子可有什么安排?”   她一出了兵马司就不再叫他大人,说正经公事时王承柔的态度当然要正式些,但现在出了衙门,她还是乐于叫得稍微亲近一点,还是称他为公子。   禹朝民风开放,男女有情之人在成婚之前,多是以小名或爱称来称呼对方。王承柔盼着她与张宪空也能有这一天。   张宪空认真想了想道:“后日正好我休憩。”他就说了这一句后,不再言语,而是笑眯眯地看着王承柔。   王承柔差一点就脸红了,是自己的小心思被人看了出来的那种小慌张。   气氛良好,王承柔也只是乱了一下,她如常发生邀请:“我这次算是麻烦到公子,祈安节可否邀请公子出来,我请酒楼算是答谢。”   “份内之事,麻烦算不上。”张宪空说到这儿顿了一下,王承柔以为他要拒绝,待她看过去,他才又说,“后日,柳水桥见。”   一下子,二人之间流淌出一种情愫,甜甜痒痒的,是王承柔在上一世追心上人,嫁心上人时所没有过的感觉。原来,两相有意这么美妙的吗。   马车里,清心再也忍不住,非要问出小姐对张公子是怎么个情况,有小公爷的例子在前,那可是爱得轰轰烈烈,追得鸡飞狗跳,可这一切在没有一点预兆的情况下戛然而止。   所以,珠玉在后的张公子会不会步了小公爷的后尘。了解清楚这些,清心也好决定自己是否要真心实感地操心姑娘新的姻缘。   王承柔也不藏着掖着,把对张宪空的看好全都说了,清心也不藏着,直接问了小姐这回能坚持多久,清心揶揄的样子招得王承柔出手咯吱她,一时马车里传来女子的阵阵说笑声。   张宪空望着走远的马车,脚步轻快地返身回去。他手下的小兵正好跑出来,与他撞到了一起,手里的钱袋子掉到了地上,里面不多的铜板滚的满地都是。   张宪空从来不摆架子,弯下身子帮着对方一起捡。待全都捡起了后,他掂了掂手上的铜板,不知是在发问还是在自言自语:“也是疯了,就这仨瓜俩枣,那是你能攀上的?”   小兵伸出手去拿自己的铜板:“南指挥,再少它也是钱啊,丢了我才会疯。”   张宪空摇了摇头,把手中铜板倒到小兵手中,心里想的是,到底要怎样才能搞到钱升到官。他忽然一楞,刚才王姑娘所提之事不就是一个机会吗,若是让他抓到一直以来困扰云京的匪患,这样的功劳,肯定是会加官进爵,赏屋赏银的。   张宪空把铜板都倒回给小兵后,弹了他一个脑崩儿,然后步子轻快地消失在院中。   而就连这一幕也于晚上出现在了李肃的案头,四组工作的细碎可见一般。五日为一阶段,把在此期间所盯之人的全部生活记录呈上给李肃。   李肃摊开第一份文书,里面记录的全是王霜近日的所说所做,这期间他没有出过门,所有对话都是对着家人与奴仆的,李肃只看了一眼后,就把此页交给了管青山。   第二份是王亭真的,他倒是出去过,而且是会友。他见的人不少,说的话也不少,但李肃还是认真地看完了。   如果不是王亭真掌握了什么交流暗语,那今日这份调查报告并没有什么问题,还是如他所想,全都是些酒肉朋友之间的纸醉金迷。   最后一份是王承柔,李肃没有想到,才不过五日,她竟然干了这么多的事,去了这么多的地方,见的人自然也不少。   在李肃看到她与一向没有交往的齐家小姐主动往来的时候、看到她主动登门上齐府的时候,李肃放下纸页,沉吟了很久。   把这一页看完,待看到下一页时,他目光顿住。   她还去了兵马总司,衙门内她见了谁,说了什么,四组不得而知,因为就算他们再看不上吃皇粮的兵马司,也不敢亲入其中,因为那里还是有高手存在的,一不小心就会暴露其中。   但衙门外发生的一切,他们记录的清清楚楚。   负责南城的副指挥张宪空送了她出来,在门口两人有所交谈,而交谈的内容一字不差地记在了纸上。   这本是四组人员的绝对优势,他们每一个成员都记忆惊人,可以把几人参与的会议,一个时辰内的谈话内容全部记住。   所以,王承柔与张宪空不过才两人,不过才聊了几句,记下这样的谈话记录对于四组来说过于简单,于是他们把二人的表情情态也都记录了下来,正所谓细到了极致。   管青山一抬头,就见他们公子眼神阴郁,脸色也沉了下来,看来保帝侯府还真有问题。   管青山不知的是,李肃面对的是什么,他面前的纸上写着:   “张宪空笑了,引得王承柔说……   张宪空还是笑,逗了王承柔一下,最后还是答应道……   王承柔明显欢喜了,脸色都变得红润起来,在马车前回了两次头,才与张宪空道别,由此判断,二人关系暖,。昧,并完成了祈安节相约之事,后续会重点跟盯,以防他们借约会之名暗传消息。”   张宪空?哪里蹦出这样一个人来?李肃默念着这个名字,忽然,他想起来了。那日采花节繁花园中,高泽鸿所说的那个泥腿子就是此人,是王亭真不顾身份新交的朋友、王承柔不选自己另择的与之游戏之人。   “你去,再派人去盯……兵马司城南指挥,他与侯府二人都有交集,太过巧合。”   管青山答:“是。”然后继续看手中情报,想等看完再去。   不想听到主子一声:“你在等什么?”   语气已然不妙,管青山马上站起来退出去办差了。   李肃重新把目光放到这页纸上,看到“脸色红润”几个字,一下子把他拉回到昨夜梦中,在那场奇异的梦里,她就是这样仰头看着他的,娇娇滴滴的声音似能掐初水来。 第22章   王承柔与张宪空在兵马司门口的这一幕记录,在王承柔忙碌丰富的五天日常里只占了很小一部分,但李肃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这上面,没有翻页。   他回忆着王承柔追缠他时的表现,好像没有这么含蓄与温情脉脉,只是一味的猛冲直给。   李肃对情感之事,是在边关被骊夏国公主启发的,从那之后,他才开始知道世上男女之间会有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存在。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好像总能引得别人对他生出此种情愫,对他属意的人太多,所以他被动地对此有些了解。   在李肃的认知里,喜欢一个人当然要表达出来,像王承柔先前追缠他时,那样的表现才对。而这份记录里,王承柔对张宪空与追他时不一样。   所以,李肃觉得比起四组人判断的暧昧,后面下的结论才更接近真相,他们极有可能是借着男女生情的引子而想在暗处密谋什么。   李肃最终把王承柔的五日日常全部细读完毕,结果有些超出他的预判,王承柔比他想象的聪明谨慎很多。若他没猜错,她主动与齐家小姐交往,应是察觉到了什么,开始给自己找掩护,开始补墙。   但她这些都是小聪明,她还不知她惹到的是谁。   李肃把文卷合上,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四组的方向虽有些地方与他所想不同,但大致方向还是没错的。李肃压下后日亲自去祈安节查看的念头,决定静观其变。   一日后,虎刹门有情报回传,公子让盯着的兵马司南城指挥张宪空,出现在了齐府附近,问是否要撤下齐府门口的明桩与暗桩。   李肃回命令道:“明桩撤下,暗桩不撤。”   看来那日王承柔在兵马总司里,是把齐府门外之事告之了张宪空。是王承柔单纯的求助,还是二人早已合谋?李肃还下不了判断,但这不重要,若是有人要坏他的好事,多算一个两个上去,又有何不可。   云京城的祈安节是继春日采花节后的第一个有规模的大节。天气一天天变热起来,大家在今日祈求时瘟远离,年里的一夏一冬都平平安安。   此时柳水桥上已站了不少人,多是一对对男女在赏柳赏湖。而王承柔已出侯府大门,正往此处来。   张宪空一般在休憩日会把父母的药亲自熬好,不假于老奴之手,与他经常穿旧衣一个道理,家中两个奴仆都是老人儿,再是雇不起新奴,所以,张宪空有空的时候,不会管什么主仆之分,会帮着干一些府中活计。   今日也如往常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记得与王姑娘之约,所以早了一些时辰在做这些事情。   全部忙完后,他出了一身汗,认真的梳洗一番后,难得把那套准备过年时才穿的新衣拿出来,穿戴起来。   老管家看到少爷如此,只问了一句少爷是否要出去,得到肯定答案后,只笑笑什么都没有问。但在小少爷缠着哥哥要玩耍时,老管家适时抱走了小少爷,让他不要误了哥哥的正事。   待张宪空一走,老管家与老爷夫人开始八卦起来,言语间都希望张宪空可以早日解决姻缘问题,算算他今年已十八,该是议亲的时候了,可往常一说到此事,他就以前程未明推脱阻拦。   如今穿戴一新,光鲜亮丽的在这种日子里上街去,肯定是有情况了。张府的老爷夫人喝着药,虽苦但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府中气氛正轻松详和时,外面有客敲门。   老管家去开门,见是熟人贵客,忙迎了进来,一路把人带到了厅里。张老爷见到来人,马上站了起来:“宋公公,您怎么来了,快请坐,去上茶。”   宋卫道:“张兄客气,别忙了,我是来找宪空的。”   宫中除了内阁权力最大,剩下平分秋色的就是亲卫队与监厂。而宋卫就是监厂的二把手,宋副监宋公公。   监厂虽与内阁比不了,但也是宫中的贵人,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的。而这样的人因祖上得过张家的恩惠,两代人下来,还一直保持着联络。   宋卫虽为太监,但并不是因穷苦而进宫的小可怜,而是他从小就立有大抱负,自知以自家的祖荫难以实现,所以心一横去了那一刀,抓住了机会进了宫。   二十几年下来,倒是让他赌对了,混到了今天的地位。   宋卫这人与本家还保持着联络,但他宋家的子侄,上不来学,本事也没有,苦也不肯吃,想要过继一个到自己名下,以他的眼光与当时的地位,实在是挑不出一人,他全都看不上。   倒是一直有来往的张府的大儿子,长得好,气质佳,没有家族的帮趁,却知自己努力,一门心思读书,不止如此,还以做白工换得武师教他武艺,可谓是个对未来有明确目标,肯吃苦肯走脑子的孩子。   宋卫肯给自己一刀,自然对血缘上的牵绊并不执着,于是看上了张宪空,收了他做义子。   如今,他果然没有看错人,张宪空全凭自己进到了兵马司,当上了一城之南的指挥,在这个过程中,宋卫一点手都没有插,他就是想看看,自己的这个义子,到底能折腾出个什么样来。   张老爷呀了一声:“不巧,宪空出去了。”   宋卫:“他今日不是休憩吗?”   张老爷:“是休的,但是有事上街了。”   宋卫反应过来:“哦?难道是去过祈安节了?”   老管家给宋公公上着茶:“ 我家少爷穿戴一新上街去的。”   宋卫乐了:“那我也不待了,正好我也要去街上办事,看看能不能遇到他。”   张老爷边送人出去边问:“公公找宪空可是有事?”   宋卫:“也没什么事,就是许久未见了,正好出宫办事过来走一趟。”   张老爷点点头,刚才微提的心算是放下来一些。   宋卫出了张府,直接奔集市而去。他这次出宫一是办事,二是特意来找自己的义子,有事要问他。宫中有传宪空在采花节的游戏上赢得了头奖,得了太后的赏,这倒没什么,但后面的话就让宋卫得问一问了。   怎么就和保帝侯府家的小姐扯上了关系,还是以下了太后亲侄、首铺亲儿面子的方式?   要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份掺和到采花节上,本就会碍阶级观念重的人的眼。你说让你混进去也就混进去了,游戏也玩了,但为何不仅不低调,还惹得留了名。   是以,宋卫出宫来,还是要亲自过问一下心里才能踏实,这个义子他还挺喜欢的,不想他得罪了人而不自知,大好的少年莫要因此而毁了前程。   奔赴柳水桥的张宪空忽然想到,他并未与王姑娘约定时间,他从来没与女孩子接触过,哪里来的约会经验,想来王姑娘也是如此,所以才没有提醒他。   张宪空与王承柔生活在两个阶层,互相本不该有所交集,是以,张宪空并不知道,权贵圈人人皆知的王承柔狂追李肃之事。   他只是加快脚下步伐,不想让王姑娘等他。   一切都刚刚好,王承柔正走到柳水桥上,就见桥的另一边出现了张宪空的身影。   此时,国公府,冷杉堂,李肃正对着棋盘研究残局,一旁堆着的是四组上次传报的情报。收拾屋子的小厮按惯常公子的习惯,想着在他下棋之时,一般都喜周围视野开阔,是以,打算悄悄地把那些堆高的文书拿到一侧放好。   李肃明明正在目不转晴地盯着棋盘,但当小厮去动那一沓纸页时,他看了过去。   “别动。你也出去。”李肃命令道。   李肃的注意力从棋盘转到了那沓纸上,这正是他单独列出来的王承柔的日常生活记录,上面的内容他记得很清楚。   李肃看着看着,忽然站了起来,齐府之事他密谋了很久,关系到大业是否能顺利迈出第一步,他也不能事事都交给四组,完全依赖自己的下属。明明已有可疑之人、可疑之事,他若不亲自去查看一番,也难安心。   李肃大步朝府门迈去,期间吩嘱下人准备车马。 第23章   柳水桥,王承柔与张宪空都看见了彼此。王承柔对清心清香道:“等着,别跟过来。”然后就提步上桥去了。   王承柔是有一点小私心的,一直以来都是她在主动,她主动上门,主动发出邀约,她与张宪空的第一步是由她迈出的。当然这也正常,她若不主动,以张宪空的身世地位,是不可能对她主动的,因为基于他们的家世阶层,那叫觊觎。   所以这没什么,但,不能总是她主动。若他对自己有意,心理强大到有自信与侯府攀亲,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   王承柔是不再喜欢强势之人,但软弱,内心没有力量的男人,她同样看不上。是以,她有意慢下步子,想看一看,这一次张宪空会走到哪一步。这是一次没有商量的,不会宣之于口的相互试探。   与王承柔慢悠悠的小步子不同,张宪空右手在前,左手置于身后,目光一直看向王承柔,大步且坚定地朝她走来。有那么一瞬间,王承柔脚下的节奏,乱了。   而张宪空只管向前,兵马司门口,他不主动也没拒绝,当时确实享受到了一丝优越感,但他在开口答应了邀约的同时就做了决定,若彼此真的有意,以后不会再那样逗她,他要做个有担当的男人,及时大方地给予回应。   而现在,当他看到婀娜多姿的王承柔站在对面时,跃跃欲试与沉静安定竟同时出现在他心中,于是一向做事极有计划瞻前顾后的张宪空,什么都没想,凭着本心地大步朝前。   他们终在桥上相遇,王承柔的试探得到了令她满意的结果,张宪空的举止让她觉得自己坦露出去的那点心思,他看到了,他回应了。   “公子。”   “王姑娘。”   二人互相施礼后发现,桥上的人越来越多,别说站到好位置赏景了,能不被挤到就算好的。在张宪空帮王承柔挡了一下差点冲撞到她的行人后,他决定护着她下桥去。   可他们下桥的速度没有人,。流儿涌上的速度快,王承柔并不娇弱,若不是因为爱洁,不想与路人衣袖相沾,她根本不会把此当回事。   爬树下河,甚至小时候在泥里与男孩打架,她哪一样没干过,街上的人群而已,有何可惧。但在张宪空心中,王承柔是个生于侯府家的娇滴滴的千金小姐。   张宪空怎么可能在有他在的情况下,而让路人冲撞了她,可他又不能把人护在怀里,脸上露出些急色。   王承柔福至心灵,她一下子悟了张宪空心里在想什么,原本还想以肘相挡,为自己挡出条道儿来,却忽然泄了劲儿,变成一副躲避不及的样子。   张宪空见此,挡在了她前面,尽量把她完全遮住,然后向后伸出手去:“姑娘若愿意可以抓着我的袖子。”   “嗯。”王承柔点头,抓了上去。   他们的关系自然到不了牵手的程度,况大禹也有约定俗成的男女相处的规矩,夫妻、未婚夫妻是可以在外牵手的。但若只是有情的单身公子小姐,还是要在外注意分寸,保持礼仪的。所以张宪空才说要她愿意。   张宪空身材高大,挡在前面似盾墙,让王承柔很有安全感,很快就把她带下了桥。   下桥后离开这条街,就没有那么挤了。王承柔终还是撤了手,虽然这里人少了些,但好像更容易让人看到,拉着袖子很容易让人误会是在牵手。   王承柔顺着松开的袖口注意到了张宪空今日所穿。很明显他特意收拾了自己,连去参加满是华服金饰的场合,他都是旧衣素锦,所以今日的特意是因为她。   啊,难怪云京最大的书屋目书阁里,卖的最好的就是公子小姐交往直到获得美满姻缘的话本。   这种书,上一世王承柔也看过,当时她觉得书上编的果真是骗人的,都是假的。她在与李肃的相处中,没有一条能对上,完全没有共鸣。看了两三本,王承柔牙酸的把书都丢了。   而现在,她又有了回去把书找出来再看一遍的冲动。因为看书是有用的,所有爱情里的桥段,是真的会发生在生活中。若不是王承柔有看过几本,她也不会去注意张宪空的穿着,更不能领会这是在意她的表现。   张宪空感受到来自于袖口的力量没了,他收回手来,默默地抚平了那里。他放慢步速,偶有回头去看一眼身后的王姑娘,两人就这样走到了十字街口。   张宪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王承柔。王承柔这才惊觉,他们一直在闲逛,没有目的的瞎走。奇怪的是,这么漫无目的浪费时间的事情做起来,反而有一种时间过得很快的感觉。   她上前一步,抬头对上张宪空的眼:“我在前面带路,公子随我而来可好?”   张宪空点头走在了王承柔的身后。他看着她在前面走,双手慢慢地背于身后,不自觉地步子越来越轻,如他的心情一样,飘飘然然。   王承柔说好要请张宪空吃酒楼的,自然领他到了一家酒店前。   不是云京最奢侈豪华的,而是王承柔精心挑选的,清新雅致以竹为题的雅室。这样的酒楼,喝酒玩乐的食客会少很多,像她哥哥就不会在此会友,王亭真更喜欢能大口喝酒的喧闹地方。   二人落座后,菜品陆陆续续上来。王承柔点的菜也是费了心思的。她知道张宪空的家世条件,所以店内贵的东西都没有点。而是点了些做工精细的家常菜。   食饭期间,王承柔刻在骨子里的,被王夫人耳提面命的用膳教养又开始发作,她忍不住暗中观察起张宪空。   只见对方筷子拿的不高不低,夹食的速度不快不慢,咀嚼时也没有不雅的声音。   不要以为做到这些很容易,王承柔从小到大见过很多次哥哥那些生于富贵之家的朋友,虽锦衣华服贵不可挡,但一上饭桌,这样那样的毛病全都出来了,属于要被王夫人打的程度。   哪怕王承柔当年那么痴迷李肃,也在他食饭时特意观察过,他自然也是颇具风度的,但他食得少,当了皇上后,更是每日只食两餐。哪里像张宪空这样,看他吃东西,食欲都能被带动起来。   她阿娘总说,看我家承承吃饭,不仅赏心悦目还能多食半碗。现在终于,王承柔明白了母亲的心情,原来是这种感觉。   她放下筷子:“公子,不知你对保帝侯府可有耳闻,我双亲健在,甚至有些特殊,父亲只母亲一位正妻,已二十年整,家中只我与哥哥两个孩子。我、我属兔。”   说完这段话,王承柔盯着骨碟上的装饰花朵不动了。张宪空有点想笑,但他忍住了,哪怕王承柔并没有看他,就算笑了她也不会知道。   他并不是觉得可笑,也不是要嘲笑,而是单纯的觉得她可爱,坦诚直接的可爱。   在张宪空的印象中,贵族小姐们多傲娇,像他这样出身的,哪怕在见他第一眼时能看出她们的惊艳,但也就止步于此,第二眼里就只剩下可惜二字了。   但他理解她们,换他妹妹,他也想给她最好的,只能怪自己不会投胎、还不够努力,达不到那个高度。这种心态才是他在采花节游戏中,毫不犹豫出手帮王承柔的动因。   女孩子们在众目睽睽下游戏竞争,还有可能在心怡之人面前落马出丑,张宪空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在能帮一把的情况下果断出手。   原来,好心真的有好报,他当初只是一个举手之劳,命运难道要给他这么大的奖赏吗。   他温声道:“张宪空,恪守成宪的‘宪’,空谷幽兰的‘空’,没有表字,家中没有功名与祖荫在身,父亲读书不多,并不讲究这些。双亲健在,父亲也只正妻一位,比起姑娘只有一位兄长,我家中三个孩子,下有一弟一妹。”   王承柔待他说完,抬头看他,一眼撞进张宪空的眸中,他捕捉到后,“哦”了一声,补充道:“我属虎。”   此时,窗外竹林被风吹得沙沙响,屋内二人以食桌相隔,彼此看着,再无言语,屋内屋外人声空寂。但真实情况是,此雅间的一左一右的两间屋,都有人在座。   一边屋里有三人,清心与王路恨不得把耳朵贴在墙上。而清香又想听又觉得这样不好,正一边劝一边也支着耳朵,好不矛盾。   另一侧的屋中,李肃独坐在食桌前,与他形影不离的管青山还有四组中的二人,立在一旁目不斜视,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第24章   王承柔与张宪空就这样对望着,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嗤”的一下,他们笑出了声。从此心照不宣,既然两相有意,可以常来常往了。至于能不能走到圆满那一步,自是奔着这个目标希望如此。   王承柔此时已经忘了重生而来的初衷,嫁一个门第不太高长相周正的温柔之人,远离那些野心勃勃心狠骨硬之辈。但最终她行的路,却是朝着这个方向走的。   她现在看中的张宪空正是一个大部分都符合的人选,唯一与她所想有些出入的地方是,他门第过于低了,甚至可以说是没什么门第。   刚才他已经很坦诚的把自己的情况告之了她,王承柔纵是还想知道的更多更详细,也不好再问,不过不要紧,她可以去问哥哥,该是王亭真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想到哥哥,王承柔记得那日游戏结束后遇到他,与他谈起张宪空时,哥哥好像对他、对他的家庭很了解,好像说的情况与刚才张宪空所言相差无几。   王承柔问:“公子是否与我哥哥相识?”   她刚问出口,雅间的门被拉开,一个长相妖艳,风情万种的女人拿着个小酒坛走了进来。一时王承柔与张宪空都朝她看过去,不知此人是谁,要做什么。   女子看上去脚软腿软,一个不稳就朝张宪空那边倒去。   张宪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终是没让她扑上来,但她手上的酒却洒到了张宪空的身上。   “哎呀,瞧我这不小心,竟把公子的衣服弄脏了。”说着她就要上手帮着擦酒渍。   张宪空还在抓着她的手腕,此时暗中使力:“不必劳烦,姑娘是走错屋了吗。”   这没了骨头的女子的手腕被张宪空控制住,她手上一松,酒坛落地,张宪空用另一只手去接,女子痛呼一声,似在埋怨他把她抓疼了。   张宪空没有理,酒坛到手后,马上被他放到了桌上,然后站起身来把女子往外一带,随即松了手。   这套动作发生的很快,王承柔看得眼花缭乱,待想了想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而张宪空根本没去管衣服上的酒渍,而是沉着声音又问了一遍:“姑娘是走错屋了吗?”   王承柔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张宪空,他站在那里,如第一次她选他时一样,挺拨如松,但他的目光却锐利了很多,往日的温和不现。虽问话礼貌,声也不高,但就是让人听出了一股审问的味道。   王承柔不知这是不是他平常审犯人审习惯了,对来路不明之人不小心流露出了这种当差的态度。   女子娇柔一笑:“可说是呢,但还好走错了,否则怎么会见到如此俊俏的公子。”   张宪空刚放松下来的身子,听到此话又紧崩了起来,与其同时他朝王承柔那里看了一眼。见王姑娘并未看他,而是一直在盯着那女子看,表情看上去竟是有些羞恼。   女子调笑完这一句,酒坛也不要了转身离去,还不忘把门给他们关上。   王承柔望着那扇重新关上的门,听到张宪空对她说:“我与她并不相识,抓着她是因为她有故意的嫌疑。”   他在兵马司也任职了两年,对方刚才这一出实在像是别有目的,他有意试探,虽没试出对方是否会武,但在他借接酒坛假意攻击时,一点都没有慌乱,连躲都没躲。   若不是对方已醉的厉害就是她受到过严格的训练,可以骗过身体的本能。   但这些事情张宪空不会与王承柔说,本就是他当差的敏感,为不知真假的事没必要吓到她,但他还是要解释一下,不想引起王姑娘的误会。   王承柔其实没有误会,她只是忽然想起以前的自己,上一世她在追李肃的时候,有时也会像这位姑娘一样,在李肃与别的女子相处时故意去捣乱,只不过她不会喝酒,不会往李肃怀里扑。   所以,这位来去如风的女子,让王承柔又一次毫无预警地面对了过去的自己,莽撞冲动的自己,她就是有点臊得慌。   张宪空见她一直不说话,想着要不要把他对女子怀疑的点一条条地说与她听?而这时王承柔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都湿了,先擦一擦吧。”   张宪空接过手帕,擦着身上的酒渍,听王承柔又说:“公子好身手,看到兵马司的有这本领,作为云京城人感到十分安全。”   她并没有再提那女子之事,两个人借着这个话题,聊起了张宪空习武的经历。   旁边那屋,复命回来的四组成员虎娇,跪下道:“属下没有成功,张宪空警惕性极高,且内功深厚,若是硬来恐被他怀疑,节外生枝。”   李肃听后依然面无表情,虎娇想了想如实道:“主子,我虽没有借机探到他们有无传递文件消息,但以我与侯府小姐同为女子来看,她与张宪空的情意应该是真的,并不是伪装。”   李肃终于不再是面无表情,而是朝她看了一眼,虎娇被看得浑身一凛,后面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并且开始反思自己的草率。主子一直教他们的是,凡事不可主观判断,要讲真凭实据。   她怎么能因为擅于观察,自认在王承柔脸上看到了情意绵绵,在面对她时十分锐利的南城副指挥,放下戒备十分惬意轻松的样子,就认定他们并不是同谋,只是一对刚开始发展关系的有情人。   总之是自己没有完成好任务,还给自己找了理由,难怪主子会生气。   管青山与虎刹门的人不一样,他是固国公府的人,是与公子从小长起来的要护他一生周全的忠仆,自然在李肃面前比别人都要有面子些,能说上话些。   可现在是,四组的人在没有完成任务的情况下妄加判断,惹得公子本就不悦的面色更加阴沉起来。看得出来公子是真生气了,一直都没有叫虎娇起来,于是管青山也识趣的闭嘴装死。   没一会儿就听旁边屋有了新动静,是吃好了要离席的声音。待这声音消失后,李肃问:“张宪空个人的详细情况如何?”   屋内的另一位四组成员虎擎忙回复道:“张进之子,张前冒之孙,父经年体弱多病,无建树,爷爷倒是中了举人,但也没有功名在身。张家论起来,只张副指挥最拨尖。武功习的是丘山周派,全家住象儿胡同,是祖宅并无翻新。没有迹象表明,他与齐家相识,或与朝中势力有所勾结。”   李肃听后,只道了一句:“象儿胡同?好哇,住东正大街的什么时候可以与象儿胡同的私混在一起了。”   保帝侯府就在东正大街,而象儿胡同确实是北城地界最便宜的地方。管青山这时才惊觉,难不成是因为侯府王姑娘舍弃了他们公子,重新选择了一个哪里都不如他的穷小子而愤怒?   管青山一直没有往这方面想,是因为没有人比他更知道,侯府这位小姐缠的他们公子有多烦,他还以为王姑娘不再出现,公子该是松口气,甚至说吃碗喜面都不过分。   会是这样吗?虽然公子不喜王姑娘,但被她主动甩开,因此觉得伤了他的骄傲,意难平了?   王承柔与张宪空直接朝店外走去,她并不用当场给店家银子,她是这里的常客,有备银在这里。   张宪空也不会为了大男子的面子而抢着付钱,这顿饭明显不是自己能消费的起的,他安心吃下这一顿请,成全别人的心意,自是不会充大。   当然,张宪空内心也并不是全然不受震动,他再能面对现实不自卑,也不想在王承柔面前一直拿不出银钱来,至少不能永远这样。   他想着这事有点出神,没注意有一人挡在了他面前。待他抬头去看,发现竟是义父站在了他面前。   也是巧了,宋卫要办的事,其中一件就是请人在此吃饭,他正想着要找这个义子好好谈一谈,他就出现在了眼前。   宋卫正要说话,但见张宪空旁边的姑娘。他在宫中当差多年,王承柔这样的贵女,自然是要记在心里的。   于是他忙给侯府小姐请安:“王姑娘安好,奴婢监厂宋卫。”   他说完不看张宪空,张宪空心里明白,义父这是不想在此与他相认。于是他按规矩来,恭手道:“宋副监安。”   “嗯。”宋卫只回了他个鼻音。   王承柔进过几次宫,若说前世的自己肯定是不记得这位监厂的宋副监,但重生回来,她倒是知道他的,改朝换代的时候站错了队,被新帝李肃抓了典型,杀鸡儆猴,下场极惨。   “公公不必多礼。”王承柔道。   宋卫站直了身子,在张宪空与王承柔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给了张宪空一个眼神,多年的义父子间的默契,张宪空知道这是义父找自己有事。义父在宫中服侍正监大人与皇上,自是不能随便出宫,所以,他要找个日子去到宫侧门见义父。   李肃等人随后也出了酒楼。他本是坐马车来的,但当李肃正要上马之时,忽然定住了身子。   管青山不解,正要询问公子是还有什么事要办、要吩咐,就见公子回身抽出他的剑,朝着马与马车之间的马搭上砍去,只一下,马匹脱离了马车,公子把剑扔回给他,随即上马扬长而去。   管青山只楞了一下,马上用同样的方法,把另一匹马也解放了出来,骑上后去追公子了。他暗自庆幸今日出行的是辆双马车,否则的话,他驾着毁了一半的马车,拿什么去追他的主子。   管青山虽然追不上公子,但还能跟上,一直能看到他的身影。   他看公子行进的路线,这好像是往湖对面那片空旷草地的方向,有了这个认知后,管青山忽然想起,他们最后听到王承柔与张宪空的谈话内容,正是相约着坐船过湖,去放纸鸢。   另一边,下船的时候,需要有人搭把手,张宪空这次可以完全不用顾虑世俗,伸出手来给王承柔搭。   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如她的名字一样,柔柔软软的。比起张宪空平生还未与女孩子有此接触不同,王承柔却是记不清上一世里,她抓握过李肃多少回手了,但每次都是她主动。   而当时得逞后的悸动,不过是她一个人的。而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回应。   这片空旷草地,没有树木,有的只有花草,所以天气好的时候,在这里放纸鸢的很多,卖纸鸢的也多。张宪空给王承柔买了一个,她挑了半天,挑了一只小兔子。   张宪空笑道:“兔子会飞?”   王承柔没笑:“我希望它会。”   这只小小的风筝才刚刚放上去,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慢慢地声音越来越清晰,竟是有人绕过了这片湖,直接骑了马过来。   马蹄声阵阵,带着呼啸之势,王承柔呆呆地看着离她越来越近,且没有停下意思的高头大马,能反应过来的,唯有紧紧地抓住手中的“小兔子”。 第25章   张宪空当然也发现了险情, 但他心里有数并不慌,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冲过来的马匹情况。   待他正要顾不上男女礼节, 伸手欲去把王承柔带离险境之际,身前忽然出现一个追犬的小女孩。眼见连人带狗都要被马蹄踏到,张宪空往前一扑,抱住小女孩一起滚到了旁边。   他做这一切时,已研判了形势,这样做是最好的选择,他选择扑向的方向也是王承柔这边, 这样若是王承柔有危险,他也可以在第一时间化解。   但, 他料错了一点, 这匹马,或说驾着这匹马的主人, 真正的目标正是王承柔。   一切发生的毫无预兆,王承柔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待她能看清眼前景物时, 已被李肃揽住腰坐在马上他的身前。这马多搭了一个人,速度不仅没见慢, 反而奔跑的更快了。   张宪空完全没料到事情会是这么个走向,他以为的纵马惊人, 却是有目的地掠人。   张宪空并没有放弃, 他爆发出飞快的速度,在马后拼命的追赶。但两条腿的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 慢慢地, 他连马儿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王承柔还握着那个白兔纸鸢, 握得手都要僵了却不自知。因为她陷在了上一世的记忆里, 腰上被卡的力度,熟悉的冷硬胸膛,还有他身上冷烛的味道……   每一个都是她想要摆脱的,为什么?她明明以死明志,舍弃了生命,为什么此时此刻,王承柔还有一种从来没有逃脱过的绝望。   风声呼呼,他们来到一个狭小过道,过堂风刮得王承柔脸疼,她终于清醒了一些,她已重生,她不是李肃的任何人,她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现在没有理由这样对待她。   终于过了这条狭长小路,眼前是开阔的树林。那双青筋乍现的大手,终于肯拉紧缰绳,马儿慢慢地停了下来。   王承柔小心地观察着周围,这地方她从来没来过,她已不记得是怎么从湖对面的草地跑到这里的。   李肃先下的马,正欲抱她下来,王承柔却一个翻身,利落地自己下了来。他倒是忘了,她曾骑着马追了他半个城,当时甩掉她可是费了些功夫,可谓骑技了得。   李肃看着她不说话,王承柔心里发凉,这样的李肃她太熟悉了,上一世他逼迫她时,就是这种感觉。不能任这诡异的气氛进行下去,王承柔害怕了。   哪怕理智告诉她,这不是在前世,他也还不是皇上,但上一世的烙印太深,到现在,王承柔每次沐浴前,都会忍不住朝锁骨处查看,那个位置她一眼就能锁定,哪怕现在光滑白腻,她也还能在脑中描绘出牙印状的疤痕。   所以,她怎么可能不怵呢,尤其是在单独面对李肃的时候。况且她不知李肃今日这出是为了哪般,她就算再慌再乱,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她还是记得的。从她重生回来,并无招惹,没有交集,连采花节上做游戏也避着他了。   王承柔平复着杂乱的心跳,鼓起勇气,规规矩矩行礼后道:“谢谢小公爷相救,若不是您及时拽我上马,我可能会被惊马伤到,您可真是救了我一命。”   李肃把马缰绳甩开,道:“哦?我救了你一命。”   他言语态度过于认真,弄得王承柔不敢答了。真怕他会借题发挥,让她无故多了个救命恩人。不得不说,在上一世与李肃的争斗中,王承柔虽斗不过,但经验还是攒了不少。   “嗐,其实不麻烦小公爷出手,我看我也应该会没事。”王承柔尽力笑笑。   可惜,李肃见过她缠着他时的笑容,也见过她选张宪空时的笑容,现在王承柔的样子,与那些毫无相似之处,透露出她已尽力在掩饰的敷衍与假意。   “王承柔,你这是想行忘恩负义之举?”李肃双手背在身后,令身姿更加挺拨,压迫感也更强。   他连名带姓的唤她,令王承柔内心一悸,上一世每当皇上这样叫她时,都是她惹到他了,最后若想平复他的不称心,她都要把伤害与委屈咽下肚去。   她本想打着哈哈回避任何可能与他扯上关系的说辞,但显眼,李肃不让她走这条路。   王承柔收了假笑,看着他问道:“小公爷把我带到这里来,所为何事?”既然绕不过去,那就直面于他。   她能不再那样笑,李肃心里的暗火降了一些,但她这样问,倒是把李肃给问住了。他本该早就坐上回府的马车,此时应该已经到家,而不是亲手砍毁马搭,骑了马不畏距离地绕湖追上她。   但他就是这样做了,回想在上马车之前,他定在那里时心中所想,皆是王承柔清脆又略带娇羞地介绍着她的家世与她的私事。这一点他并不陌生,就在不久前,她也是这样地像个小尾巴似的一边跟在他身后,一边告诉他,她属兔,跟他的属相很配的。   而不同的是,当时的他并没有像张宪空那样理她、回应她。   是冲动了些,但他不后悔,他还是有冲动的资本的,他也冲动的起。从酒楼出来后的所做所为,全都是遵循本心,令自己不再暗憋暗气的本心。   “你过来。”李肃道,语气不温不冷。   王承柔未动,李肃不与她拧,主动向她走去。   王承柔见此,忍着向后退的强烈意愿,眼睁睁看着李肃走到了她面前,与她不过一尺的距离。   他道:“伸手。”   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本着不与他闹僵的原则,王承柔伸出了双手。就见李肃从她手上拿走了那个小兔纸鸢,手上一用力,刚还好好的东西,一下子毁在了他的手里。   竹骨架尽折,画纸也成了碎纸,破破烂烂地被李肃丢弃在空中。然后他回身,从马身侧面取下那个在他疾驰之时顺手取走的老鹰纸鸢,递到王承柔面前。   “这个给你,比你原先那个要好。”   王承柔不解,李肃把她拐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给她换个纸鸢?   李肃又说:“下个月我生辰,你可以过来。”   王承柔脑中“嗡”一声,这不对啊,上一世他固国公府大小喜事,哪一次都没有喊过她。   甚至就是这次生辰,她在没有请贴的情况下,巴巴地去了,然后就被门房挡在了门口。她报了身份,人家也不让她进去,显然是受过主子的特意吩咐,就是不让她进的。   可现在,在王承柔重生以来再没招惹过他的情况下,李肃竟然主动要她过去祝寿,王承柔想不通,她到底做了什么竟会使李肃对她的态度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冒出来,莫不是李肃也重生了吧?王承柔一下子手脚冰凉,如果真是这样,那老天又何必让她重走这一遭,她肯定会比上一世还要惨的。   李肃这样不许人忤逆他,喜欢控制别人的性子,恐怕会把她锁起来,让她没有再自我了结的机会。   李肃看着王承柔脸一下白了下来,他问:“怎么了?刚才我骑太快,被风拍到了吗?”   不,王承柔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自己吓自己,李肃虽对待她的态度与上一世的此时不同,但他也决不是上一世她所熟悉的样子。   一个人做了多年的皇帝,并在上位前杀了那么多的人,是会在气质与行为上留下痕迹的。而她面前的李肃,更接近于上一世对等时间里小公爷的样子。   是野心勃勃欲大展抱负的小公爷李肃,而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帝王李肃。   王承柔拿着兔子天敌,老鹰的纸鸢,心里直犯抵触,但她还是不敢不要,只道:“没有,哪有那么娇气,只是不知这是哪里,恐家中奴仆找不到我会担心。”   李肃皱眉:“你不知道这是哪儿?”   王承柔心中警钟狂敲,她该知道吗?她惊讶的表情虽一闪而过,但李肃还是看到了。原来,她真的忘了。   他声音沉了下来:“两个月前,你与我说柳水湖对面有一道天光,你一直想去看看,却有些害怕不知里面通向哪里,有没有危险,求着让我带你过来。”   啊!王承柔从远古的记忆里刨出了这段回忆,这点小事她上一世都快不记得了,更别说是重生而来的今生。   但对李肃来说这只是两个月前可以算是近期的事,可他竟然记得,还按她说的做了。就是方法太过吓人,纵马掠人,倒是符合他一贯霸道独,。裁的风格。   王承柔心中有很多疑问,她思绪有些乱,但她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至少离开李肃她才能精神放松,才能更好的缕清眼前纷乱。   而李肃想的是,他还以为她提议到湖对面去,是想让张宪空带她来这里。   罢了,李肃决定不再纠结这些,他觉得自己难得对她主动一回,让她去参加寿宴也算是表明了态度,以她的机灵劲,该是明白他态度的松动,不要真被他打击到,弃了珠玉,而去就和鱼眼珠子。   她既不记得想来这个地方,可见当时也就是随口说说,毕竟他一直冷淡着她,她情急之下随便找些话题来聊,不记得了也情有可原。   李肃想到她说的对,她那些奴仆若是一直找不见她,肯定会闹大,于是他牵了马过来,没给她自己上马的机会,揽住她的腰,把她抱了上去。   随后他自己也上了马,依然是环在她身后,放在腰上的一只手并没有撤下。王承柔感受着腰部传来的他掌心的温热,一时腰板挺得直直地,别扭非常却也不敢再刺激他。   因为没有人比王承柔更了解,被人拒绝的李肃,会疯成什么样,上一世她受得够够的了。   王承柔惴惴不安地任李肃把她直接送回了保帝侯府,她心里记挂着被留在湖对面的张宪空,但比起让他与李肃在这种情况下见面,还是绕过那里直接送她回来更好。   在回侯府这一路,李肃骑马的速度慢的很,可以算得上是在闲逛了,王承柔被动的成为了过街花车的待遇。一路都在被人看,这里面肯定有认识他们的。   明日,不,马上就会有人传舌了,她好不容易以不再靠近李肃而换来的她与他的新局面,经此一趟,全都白废了。   还有张宪空,他们才刚刚开了一个头,他会怎么想?他一定看到了吧,她是被何人掠走,他又会听到什么样的传言。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王承柔目前最该担心与研判的是李肃。   侯府门口下马车的时候,李肃根本没给她机会自己下来,腰上的压迫感与感受到的他手掌的力度,让王承柔明白,她不能妄动。于是,为了尽快结束这一切,她顺从的任他抱她下马。   她施礼:“小公爷慢走。”   李肃:“下月初四,国公府见,去吧。”   王承柔得到这句许可后,利马转身,快步迈进家门。李肃看着她干净利落的一套动作,并没有马上离去,侯府门房二人,点头哈腰的,哪敢在小公爷离开前关闭大门,尤其是眼见着小公爷的脸色越发阴沉后。   李肃收回目光翻身上马,手扬马鞭,这一鞭抽下去可不轻,马儿飞奔起来。   侯府内,王承柔把手中克她属相的老鹰纸鸢往地上一扔,吩咐奴仆:“拿去处理掉。”   王承柔失踪被掠的消息还是惊动了侯府,惊动了父母哥哥。晚些时候,得到信儿的清香清心一路跑回来,在看到她们姑娘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时,二人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可吓死她们了,以后再不能听姑娘的,甭管她跟谁约会,她们都要在边上盯着,寸步不离。   两个哭唧唧的,围在身边,且她哪怕挪动一步,她们都成圆状地包围着她,像个移动的囚车似的,令她束手束脚,走起路来都不得劲。   王承柔这一世多的最多的就是耐心,她一点脾气都没有的安抚着清心与清香。连被安抚的二人都感受到了姑娘难得的好性儿,可见她这次做得有多过分,连她自己都心虚了。   于是更是借机,把姑娘之前很多在她们看来不安全不稳妥不规矩的事情重提,让她意识到她们都是为了她好,希望她以后还是听一听奴婢们的劝戒吧。   王承柔这一天心太累了,清香清心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一句都不反驳。终于这边刚完事,那边爹娘又把她叫了过去。   一进主房正院,王夫人就迎了上来,上下打量她道:“可有受伤?可有吓到?”   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外走了两步的王亭真道:“娘,您还不知道她吗,小时候那么淘都没受过伤,跟个机灵猴似的,您别担心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不是在见到她时,立马就站起来迎过来。前世王承柔可能会忽略掉这些小细节,但现在她不会了,她对别人是如何待她的变得十分敏感,好的坏的都敏感。   “阿娘,我没事。”   闻言后王亭真退回去重新坐了下来,一旁的父亲道:“你先坐下,说一说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外面现在已经有好几种不同的传言了。”   王承柔干脆地把她看上张宪空,并与之有过接触,觉得人不错想先交往看看,如果合适她想与他谈婚论嫁的想法说了,之后才把今日李肃毫无预兆与理由的发疯也说了。   一时屋内无人说话,直到王亭真一句:“不会吧,我要与宪空兄做郎舅了?“   王霜看向他:“这人你认识?”   王承柔也说:“对了哥哥,我也正要问你,你跟张公子是怎么回事。”   王亭真:“也没啥,就是几个月前,我在街上骑马,有人挑着担子成心往我马前倒,还想让我赔钱,我能惯着他吗,长得瘦瘦弱弱的,文文绉绉的,不想却是个讹人的无赖,张口就找我要医药费。”   一说这个王亭真来了精神:“我就跟他吵,眼见他被我吓的,不是,被我的义正言辞所震撼,正要灰溜溜地跑掉,被巡逻至此的副指挥看到,就是张宪空,他说我在这个时辰本不该上街,先违反了规制。既吓到别人,若对方没伤,虽不用赔钱,但也该道歉,而不是大声地叫嚷骂人。”   王承柔:“那你骂人了吗?”   王亭真:“我那也叫骂人吗,不过是说了他两句,但张宪空声儿可比我大,那架势像是我犯了什么国法似的。”   王承柔:“哦,你骂人了。”   “哎!还没嫁过去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是吧。”许她拿话挤兑人,就许他回呛。   “哼。”王承柔从鼻子里发出个音后,就不言语了。   王亭真继续:“我就说我凭什么道歉,骗子不比我恶劣多了,他怎么不把骗子抓起来,好清朗整个云京风气。就是他们这种不作为的兵马司差人,才令云京匪患泛滥,得不到根治。”   “我这么一说,他脸色青的跟柠果似的,一看就戳到他痛处了。”   王夫人:“说重点,然后呢?“   王夫人家的侯爷却道:“这不说得挺好的吗,我正听的得趣呢。”   王夫人立马一个眼风扫过去,王霜马上闭上了嘴。   王亭真:“后来就是他把人放走了,我不服气,越想越气,追过去后更气了,原来他俩还是一伙的。”   说到这王亭真看了王承柔一眼:“唉,可见兵马司是有多穷了,连这种官匪勾结坑百姓钱的事都干得出来。”   王承柔同样给了王亭真一眼风。   “我冲上去就要抓他们去报官,他哪肯束手就擒,我俩就打了起来。最后,打累了,那骗子也早跑了,张宪空才跟我说,那人也是个可怜人,他想给他个机会。本是个读书人,却因寡母重病在床,需人参吊着才能得活。可家境本就贫寒,哪吊得起那玩意,人又是个大孝子,所以才走了歪路。我见到他们时,正赶上宪空在教训吓唬他,告诉他以后不许再这样做。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若尽力了还是留不住,就该认命。把老人好好送走,自己过好日子才是最大的孝顺。”   一时,屋里又没声了。还是王夫人先开了口:“你在内城,不按规定时间纵马,你要疯吗?”   王亭真不知他娘亲怎么会一下子拐到那里去,一急下脱口而出:“固国公府的小公爷今日不也纵马了吗,他可是云京楷模,人人学习的榜样。”   王霜:“说得有理,他纵得你怎么纵不得。”   王夫人:“侯爷,您可快闭嘴吧。承承,小公爷为什么掠了你去?”   王承柔:“我刚说了,我不知道啊,是他莫名其妙,我上次见他还是在您这里,您留他午膳时。”   最后王夫人嘱咐王承柔,近些日子老实一些,不要总往外面跑,待那帮嚼舌头的安生了再说。   “行了,你们回去吧,天夜不早了,都歇着去吧。”王夫人宣布散了,却最后叫住王亭真,“你留下,纵马的事你还没说清楚呢。”   一边王夫人带着王亭真朝偏屋走去,另一边,王承柔叫住父亲:“阿爹,我还有事想单独跟您说。”   王承柔上一世直到最后才知道,父亲展现在他们面前的行为作派,并不是真实的他。所以,王承柔想要与父亲进行深一步谈话,也正好可以探探父亲到底装到了什么程度。   王霜道:“你先过去书房,我给你母亲热敷完就过去。”   “女儿知道了。”王承柔先行离开。   王霜迈进偏屋,就听王夫人声音里透着严肃:“你再好好打探打探,这人到底怎么样,不是我势利,是见过太多这样家世的孩子,遇到高枝、机会的时候,不择手段投机钻营。况且,他认识你在前,后面又结识了承承,不得不让人多想。这关乎承承一辈子的婚姻,还是仔细些的好。”   王亭真面色一样严肃:“嗯,阿娘放心,我明白的。”   两人见王霜走进来,都不再说,王夫人撵了儿子出去。   王夫人腰不好,生老大时就落下了病根,都说再生一个就好了,却不想生完女儿后,腰病更厉害了。所以,隔个两三日,侯爷都要亲自给夫人热敷一番。   他轻捏着夫人的腰,嘴上说道:“承承的婚事不着急,这孩子性子还没安稳下来。头一榔头西一棒头的,乱窜得让人怕她磕到头破血流。”   王夫人扭身:“难得侯爷嘴上有正事了,我也是这样想的。又怕她逆反使性子,像小时候一样越不让干什么偏要干,所以才没理她钟意的那个什么空。先淡化着,再看看吧。”   慢慢地,王夫人在按摩与热敷的双重作用下,晕晕欲睡。侯爷帮她把被子盖好,起身快速往书房而去。   书房里,王承柔等在那里的同时,心里在梳理着今日李肃反常行为的背后究因,她虽十分不愿想起他,但她必须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关乎这一世她可不可以收获幸福的关键。   可无论王承柔怎么想,怎么不愿面对,她都不幸地发现,李肃好像不讨厌她了,甚至开始关注她,并似有鼓励她如以前一样可以继续缠着他、追着他。   王承柔想到此,坐都坐不住了,就算上一世李肃到最后也败于她的美色下,但那可是她嫁给他之后,他在她小意温存,事事迁就,解语疏情的情况下,才慢慢沦陷的。   而现在,她一直在刻意疏远他,到度哪里出了问题?因为王承柔只是在上一世临死前,才隐隐觉出李肃暗中养着一股势力,区别于军队、亲卫队的势力。   她不知道她想的是否正确,只是因为她那个逃跑计划,做得在她看来已足够天衣无缝,可为什么他还是提前察觉知晓了,这才让王承柔有了这样的猜测。   连上一世最后时刻她都不确定的事,现在的她又怎么可能想到,她的猜测不过是冰山一角,李肃早在登基前,十几岁的时候就拥有了这股地下势力。也正是因她误打误撞,撞到了这股势力的“腰眼”上,碍了李肃的眼,也入了他的眼。   王霜迈入书房时,就见他的小女儿在来回踱步,她这是,遇到事了。王霜的眉头皱了起来。   “阿爹,”王承柔见父亲进了来,待他坐下,她才坐下。   “你这是怎么了?坐立不安的。”父亲问道。   她已经有这么明显了吗?王承柔道:“阿爹,小公爷今日把别人送给女儿的纸鸢毁了,然后强送了他的那只;他还主动送我回来,一路走的都是热闹的地方,很多人在看;再有,下个月是他生辰,他让女儿过去。”   王霜静静地听着,待王承柔说完,他问:“你的意思是,小公爷对你上了心,而你有了心上人,不想与他再有牵扯,但怕拒绝会得罪于他。”   “是的,女儿今日所感,小公爷不是个好说话的,他、他有些过于霸道与强势了。”王承柔说到这,看着她爹又道,“如今朝中,太后正盛,李家正盛,我怕会给家里带来麻烦甚至祸端。”   “不怕。”侯爷斩钉截铁地道。   王承柔向阿爹看去,他收起了一贯的笑模样,面色肃穆,很少能看到这样的父亲,这才是真正的父亲吧。只可惜他掩饰演戏了半辈子,最后也没能让自己的儿女有个好结果。   所以,这样不想让家人与自己同担忧、共担责,不沟通的方式,反而没有办法把他们凝成一股绳,造成了最后家族悲惨的结局。   王承柔重来一世,不想自己重蹈覆辙,也不想侯府,她的家人再如上一世一样,他们都要做些改变了。   而相信父亲,求助父亲就是王承柔迈出的第一步。   “阿爹只一句不怕不行,咱们候府还是要有些对策才是,就说眼前这场小公爷的生辰宴,我到底要不要去,若是不去,可用什么理由回绝,若是要去,又应该注意什么。阿爹不像女儿,只知闺阁之事,不懂官场、男人场,还要阿爹从大局入手,无论怎么做都要让对方心服口服。”   王霜很惊讶,好像昨日还只知调皮捣蛋不知愁的孩子一下子长大了,竟句句在理,都说到了点子上,承承所言就是他脑子里快速转动的内容。   王霜看着女儿的眼晴问她:“你想好了吗,真的认为小公爷不适合你,以后也不会再去招惹?”   王承柔狠狠点头:“嗯,我确定,我想好了。”   “好,那自然小公爷的生辰是去不得的。”王霜下了断言。   王承柔也是这样想的,这一步不能退,她要二人的关系停在李肃只是不再讨厌她这个阶段,斩断他们后面有可能的一切牵绊。王承柔打定主意,从此刻起,她绝不再见李肃。   父亲竟然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一趟,说:“张、什么的,你对他是认真的?”   王承柔有点犹豫,犹豫的不是自己对张公子的选择,而是现在她与李肃关系的定性正处在关键时刻,她不想把他扯进来,他的家世与职位并不能抵抗有可能给他带支的麻烦。   她何尝不明白父亲的意思,这是开始正视她在姻缘上的选择,想要避开势力大如天的固国公府小公爷的青睐,最好的办法就是了断自己的“后路“,   这个后路自然指的是王承柔的姻缘。   但张宪空在知道她所遇到的麻烦为何,在知道娶她可能意味着会得罪滔天权势时,他还会坚定的、义无反顾地选择她吗?   好,就算他选了,那她自己也可以这样不管不顾地拉他下水吗?   王承柔的心忽然向下坠去,她隐隐觉得自己是不是错了,老天爷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并不是想要她去重启,而只是留了条性命给她,从此过上活死人,隐居的生活,才能避开这段孽缘。   “承承,”在看到她脸色越来越不对时,父亲用浑厚的声音唤了女儿。王承柔抬头,眼中是一闪而过的委屈与脆弱。   “别怕承承,天塌不下来,不过是个固国公府。”   王承柔轻轻地笑了,“不过是个固国公府”。不是的,父亲,固国公府只是暂时的,后来那个地方叫“潜龙邸”。   但父亲说的对,天塌不下来,她只是在做最坏的预想,也许事实根本没她想的那么糟,对于现在的李肃来说,最重要的事还是篡权夺位。她这个小插曲只要尽量降低存在感,还是有很大可能被他忽略遗忘的。   这样一想,王承柔好受了很多,她道:“他叫张宪空,您不要对他做什么,我有些事还要再问问他。”   “我知道了。至于生辰邀请,你直接拒掉。在正日子的前两日,以你母亲腰病复发,你作为唯一女儿要床前尽孝不得出为由。你亲自写拒贴,让王成矩去送。”   王成矩,王管家,是保帝侯府最得脸的下人,他亲自出面的事,代表的是保帝侯府重视的态度。既无法前去,就只能在这些方面做得周全一些。   王承柔点头,认可这样的做法,父亲则望着窗外明月:“还有十日……五天后,给你母亲请医。”   这一夜,王承柔睡得一点都不好,她陷在梦魇中……   暗红色的大门,连门钉都是红的,她跪在地上,正对着它,只等那门里人能出来见一见她。她时间不多,她不知道清心还能坚持多久。但她除了跪在这里,等着那个至尊之人的一丝怜悯,已别无他法。   她错了,她真的悔了,她不该挑战皇后的权威,因为本质上,那是皇上的、是这大福宫的、是整个大铮的体面。   她错的远不止这些,还有她对皇后这个位置的认知。根本不是什么正妻之争,更不是什么谁在他心里更重。那是皇后啊,母仪天下的皇后啊,是除了皇上以外,最尊贵的存在。   归根结底那是至高无上的权力,而权力是宫中生活中最重要的,什么夫君,什么百年好合,什么情啊爱的,都是狗屁。若她早一点明白这些,她会在当初知道李肃有意把皇位给喻家女时,做出更激烈更偏激的事情来,大不了一死,也好过现在这样。   眼前开始模糊,明明没有下雨,红色的门漆像是被浇化了一样,在她眼前变形。   王承柔在心里呐喊 ,不行啊!门不能化!她还指着门后的人救命呢,可那道载着最后一点希望的大门还是消失了。   王承柔扑了过去,扑进了门内。门内,怎么会是皇后?皇后坐在那里,脸色并不好看,一向注意仪态的她,头簪都有些歪,她目光幽幽地看着王承柔:“满意了吗,你一定要做到这一步,那我就成全你。记住了,她是你害死的。”   清心是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王承柔知道那是她,那个躺在地上的是她的清心,小时候刚来她院里时,最爱哭鼻子的那个小侍女。   比起清香,她更听自己的话,只要是她说的,她想要的,清心哪怕会在嘴上嗔上几句,但还是会为了她去做。   在王承柔把清心抱在怀里的时候,她知道有些东西在她心里碎了。她厌恶自己,厌恶自己不会看人,她连遇人不淑这个词都配不上。   遇人不淑说的是没的选择,被命运安排着遇到了坏人,而她呢,一切都是她选的,她除了自己无人可怪。 第26章   王承柔是哭着醒来的, 为了不像刚回来时那样吓到清心清香,她没有出声。而是翻了个身,蜷缩着, 咬着被角默默地流泪。   算起来, 自打她重生而来,只有在见到活得好好的清心时, 才情难自禁地落了泪。除此之外, 她把上一世的所有全都埋葬在心里,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宣泄过。   梦里她梦到了两场死亡, 清心与父亲的,但哪怕是在做梦,她因父亲去世时没有在场, 而没办法想象出这段场景, 只记得听到父亲去世消息后, 心痛与绝望的感觉, 她连在梦里见他一面都做不到。   好在, 父亲现在好好地生活在侯府里,她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王承柔的哀戚这才少了一些。   天还没亮, 万籁俱静, 记忆的裂缝越撕越大……   当年刚进宫的王承柔对李肃还没有完全失望, 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明明在潜邸的时候, 李肃与她是有一段恩爱日子的, 怎么到了宫里, 那些情意却都不作数了。   还在潜邸的时候, 李肃很忙, 总对她说是在忙大事,当然后来王承柔知道了,他确实是在忙大事,天大的事。   每每几日不归的在外忙着,王承柔心疼他,各种补汤或是能让他多进一些的开胃菜,她屋中天天备着。   李肃每次回府,王承柔都觉得他瘦了,但精神却很好。尤其眼神,熠熠生辉,内里有光。当时的王承柔看不懂,其实那是志在必得的自信与亢奋。   其实亢奋,王承柔还是能感受到一些的,只要李肃一回来,在去浴房之前一定会拉上她,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索,。取。   那段日子他虽然“凶”,但却会与她说很多以前不会说的话,与行动相反的是他言语上的温柔。可笑她以为那便是恩爱了。   尤记得嫁进李家时,国公爷已处在弥留之际,新娘子行拜见礼时,这位丞相公公微张了道眼缝,里面迸出来的光,还是那么精神。   王承柔知道对方不喜她,自己并不是丞相大人给儿子找的满意的儿媳人选。那时她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胜利者,李肃在实权比侯府更高的喻家与自己之间,最终选择了她。   她是怎么做到的呢?王承柔进宫前,以及在宫中的头一年里,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她天天在李肃面前晃悠,最终以美貌与真情打动了他。   但后来,其实皇后不用派人来告诉她,她已在经历完阵痛的成长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是李家与喻家达成了协议,喻家可以全力地站在李家这一边,但若是李家失败了呢?   所以,喻家留的后手就是,先不把女儿嫁过去,不让喻哲儿背上固国公府女主人的身份,自然,喻府与李府也可撇得清清楚楚。   这件事,王承柔是在喻皇后特意透露给她之前,自己想明白的。她甚至想起见公婆时,老丞相对她说的唯一一句话,只有三个字——“可惜了。”   当时傻到可笑的自己,还以为这是公公对自己不满意,直言娶了她,可惜了李肃。   呵,老奸巨滑的野心家,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怜悯了她这个棋子一把。   王承柔最终看清了李肃与现实,但她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欺骗与利用,失去清心,这些都是,但最令王承柔不能释怀的,父亲到底是不是因为她而生了暗急,骤然去世。   突然到连最后一面,甚至只言片语都没有给她留下,这成了王承柔心底永远的痛。   就这样放纵着自己的伤心、悔恨,狠狠地宣泄了一番后,天亮了。   这样哭过一场的结果就是,她眼睛肿了。王承柔没有放之任之,她对此进行了紧急补救,虽看上去消了些肿,但若是心细之人还是能看出来。   眼睛有些肿倒也没什么,但麻烦在,过几日整个侯府要营造当家主母旧病复发的假象,她一个因此拒了固国公府邀约的人,会有段日子不能再出门了。   所以,王承柔要尽快见张宪空一面,与他坦陈地谈一谈,至于他最终会做出何种选择,她都理解。张公子是个不错的儿郎,自己不能误了他。   事不宜迟,下午的时候,王承柔就出门了。她这次记得张宪空所说,要到南城找他。   兵马司统于五城,是为东西南北中。中城就是王承柔前几日去的总司,而负责南城副司的正是张宪空。如他所说,不巡逻辑盗、稽查防火的时候,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南城副司。   可能是他们有缘吧,这一次王承柔还是一找就见到了人。张宪空今日无上街任务,正在屋里写文书呢,听到有人找时,他就想到了王承柔。出来一看,果然是她。   他昨夜一晚都没睡好,心里有很多疑问,他在那匹马临近的时候,已经看清了马上的人,是固国公府的李肃。他不知道李肃为什么要掠走王姑娘,他们之间又究竟有何过往?   张宪空若是听到那些传言,他会明白一点的,但他听到的是侯府下人之言,她们小姐找到了,已平安回侯府了。   张宪空这次步子迈的有些急,他可以算是冲到了王承柔的面前。他有很多话要问的,但当他看到她微肿的眼时,一个字都问不出来了。   经历昨日那一出,她肯定是吓到了,肯定是哭了。他哪还舍得让她再回忆一遍那些不堪。张宪空原本压在心里的所有疑问与不解,在看到她平安地站在自己面前时,统统都散了。   他是男子,要有男儿的胸襟,若她真有隐情,或是后悔了,那也要她先说。她只要说了,他不会怪她,不,还是会怪的,怪她来扰乱他的心,让他在见识到最好的风光后,无法再欣赏平庸。   但他还是会笑着祝福她,因为,他也想把最好的风光留在她的心里。他要她只要想起他,都会在心中生出一丝遗憾。就算不能成就姻缘,他也要成为她的遗憾。   可惜张宪空脑补的这些都没有发生,王承柔不是来后悔的,但她真的有隐情。   张宪空找了个得说话的地方,他明白她的意思,是要详谈。   “我,”   “先把这个喝了,茶碗是新的,没人用过的,你嗓子哑了。”   王承柔端起朴素崭新的白茶碗,热茶把她的眼熏出了潮气,讨厌,她才不是要哭呢。   “你要知道,昨日我是被掠走的,不是自愿的。那人是固国公府的小公爷,之前,我、我喜欢过他,追求过他一阵,但小公爷厌弃我,我也就收了这份心思。与张公子相识后,我才发现自己真实的心意。至于小公爷为什么要那样做,我也不知,可能是就算不喜欢,也不能任对方先放弃吧,他们那样的人,是容不下别人一丝的怠慢的。”   张宪空又给她添了点水,并未插话。   王承柔接着说:“情况就是这样,我以前对小公爷的招惹,如今自食其果,有可能会给靠近我的人带来麻烦。保帝侯府说出去好听,但在固国公府面前,是没有招架之力的,更别说保护别人了。公子与我的事情,还请三思,你做任何决定,我都能理解。”   王承柔一口气说完,如释重负。现在选择权交到了张宪空的手中。   张宪空虽然一直保持着平稳平静,连水都倒得一丝不苟,但他的心一直是悬着的,此刻,在听完王承柔所说,他轻吐口气,心里踏实了下来。   “王姑娘不用担心我,宪空,初心不改。”   他说完这话,站起身来,立在王承柔面前,端端正正地给她行了一个,年轻儿郎许诺给心爱姑娘的,代表诚意与诺言的拜礼。   王承柔看着他低下的头颅,他已做到了这一步,坦陈心灵,给下承诺,没想到,这份选择这么快又回到了她这里。   真想马上就站起来回应他,太想了。可,她真的可以不管不顾地做出这样的选择吗?这与昨日约会不同,这是真正的定情定信,落子无悔。   竟能听到血液在沸腾的声音、如鼓在捣的心跳声,这份勇气与情意,怎能辜负!   所有的声音都从王承柔的耳中消失,她缓缓地站了起来,向左跨出一步,与张宪空正对着,同样端端正正地回了一个礼。就如成亲拜堂需要仪式,两情相悦认定彼此的男女也是可以有属于他们的仪式的。   她说:“承柔,初心不改。”   两个人都是抬手低头的状态,王承柔手没放下来,只侧抬了头,看上去有些调皮,她道:“张公子,”   张宪空学她:“还叫张公子,家人与朋友都唤我宪空。”   王承柔笑:“他们叫我承承。”   原来,越过了暧昧的一步,竟是这般甜蜜踏实,嘴角都会随时上翘。   不过不能光顾着笑,王承柔还得把拒绝赴宴、给母侍疾,会有段日子不能出府的计划告诉他。   张宪空听后点头:“正好我最近公务也忙,你上次提供的线索正在查探,还有天燥开始,要禁火防火了。”   王承柔就问:“那你什么时候还能休憩?”   她想着实不该总在他办差的时候来找他,就想赶紧问清楚日子,与他提前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   张宪空想了想:“下月初四,你可以出来吗?”   王承柔一楞:“初四?”   “出不来也不要紧,我知道侯府肯定是有计划的,我们,来日方长。”   王承柔微皱了眉:“为什么是初四?”   张宪空轻轻一笑,竟带了点不好意思:“那天是我生辰。”   王承柔呆住,这么巧的吗,也是七月初四。   “怎么了,在想什么?”张宪空稍弯了下腰,就和着她的身高,刚才他就发现了,这个角度连她挺翘的睫毛都看得十分清楚。   “没什么,初四,我可能出不来,那日就是固国公府办生辰宴的日子。”王承柔如实说。   张宪空也是一楞,这种与小公爷的缘分他可不想要。世事命运,有时想来真的很奇妙。   王承柔有点失落,她好想给张宪空庆生啊。从她懂事起,每到她生辰的时候,家里一早就会弄得热热闹闹,到处张灯结彩,可以说比之过年都不差。   不止对她如此,哥哥的,阿爹阿娘的,甚至是清心清香王管家等,生辰的时候都会给好好庆祝。没办法,用她阿爹的话说,谁让咱保帝侯府有钱啊,不多找些花钱的由头,这么多钱可得花到什么时候去,等他闭眼了,都便宜了小兔崽子们。   小时候有段时间,天天与王亭真干架,听到父亲这样说,王亭真就说父亲是在说她,而王承柔说不过油嘴滑舌的哥哥,就用拳头追得他满院跑。   满院的“小兔崽子,你才小兔崽子”的叫嚷声不绝于耳。   所以过生辰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啊,帮着庆祝的与被祝贺的都会感知到幸福。好可惜,怎么就是七月初四的生日呢,事关摆脱李肃的大事,她是真的不能出去啊。   王承柔忽然想到了什么,既然她不能出去,那他可不可以进来?   王承柔觉得她上一世在追李肃时的疯狂又出现了,当真是让母亲说着了,就是因为他们太宠她,给她的自由太多,所以总是在离经叛道的边缘试探。   可是,张宪空若听了她这个想法,会不会觉得她太疯了,太不端淑了。   王承柔小心翼翼试探地说道:“张宪空,你会武功吧,就飞檐走壁什么的。”   头一次自己的名字,连名带姓的被一个姑娘叫了出来,张宪空竟觉心脏漏跳了一下,悬在上面落不了地。   他面上不显,只道:“那不叫飞檐走壁,只是练武时间长了,利用胳膊与腿部的力量,可以把人带上高墙。”   王承柔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在给她解释说明,其实就是很平常的一个事,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嗞嗞”地冒甜水,像是喝了两大碗糖水一样。   她甜滋滋地说:“就是说,你会翻,。墙?”   张宪空终于反应过来,她不是对他的武功感兴趣:“你要做什么?”   王承柔:“就是想着,我既然出不去侯府,但你可以进来啊。以前我哥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为了看他买的一个什么宝贝,就是晚上翻,。墙进来看的。”   她是想说,这种事在她侯府司空见惯,且不是她首创。   “生辰而已,我不太在乎这个的。”   王承柔忽然想到,他也是有家人的,生辰那日该是要与家人一起过的吧,自己怎么能为了想在特殊的日子与他在一起,就硬把人从家里薅到自己家去。   本来就是有些荒唐的提议,王承柔现在更是一点底气都没了,她缩了:“知道了,等我能出来了补贺礼给你。不准说不要,生辰礼该得的,会添福添寿的。”   张宪空:“好。”   虽不舍,但王承柔还是得走了,就像他说的,不急一时,来日方长。   王承柔在进侯府前,驻足回头看向外面的街道,心里感叹,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迈出家门,只希望初四快点来,如果李肃接了她的拒贴后无事发生,那她差不多再演几日,就可以不用一直闷在家里了。   固国公府,李肃快速地翻着眼前的情报,现在他的桌案上已经少了许多书页。在他把王承柔送回侯府后,他就嘱咐了下去,不用再盯着保帝侯府三人。   李肃不知王承柔具体为何会怀疑齐家门口的“货郎”,但他可以确定,她只是歪打正着,并没有与人合谋。保帝侯府的王霜与王亭真更是一点嫌疑都没有。   所以,他把这一支线的四组撤了下来。让他们全力盯着兵马司那里,因为张宪空已经开始关注齐家了。   今日蒋海也在,手上是近期盯着张宪空的报告。上面李肃看着,下面蒋海说着:“他没有动用司兵司,而是自己在查,以我们对兵马司这些人的了解,大概率是在耍心眼,想要吞功。”   李肃:“她又去了?”   蒋海不明白这个“他”是谁,主子问话,不能答不上来,他快速看了管青山一眼。   管青山自然是知道的,不仅知道,那日主子纵马掠人的事迹已传遍云京,只有固国公没过问此事,连宫里的太后都派了人传话,让公子进宫一趟,表面给的理由是,公子生辰快到了,太后准备了生礼。   其实完全可以把东西直接赏赐下来,这样叫了人去,就是有事要说,不知与传闻是否有关,太后对公子的婚事一直都很上心。   蒋海看着管青山成竹在胸地道:“去了一趟,人是自己出来的,张宪空没送。与以往一样因着谨慎,四组的人没有进去。”   “蒋海。”李肃声音低沉。   蒋海马上:“在。”   李肃抬眼看他:“你的功夫是废了吗?”   “属下没有,属下错了。”   李肃不再看他,低头拿笔,边写边说:“把张宪空给我盯死了,齐家这盘棋若是出了差错,你领罪吧。”   主子语调平稳,听不出喜怒,与往常给他们下命令时没什么两样,但话里的内容却属实是在敲打了。   蒋海跪的“咚咚”响:“是,属下领命。”   蒋海今次出了冷杉堂后,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等了会管青山,敏感如他,需要管兄弟的提点。   果然,管青山就知蒋海不见到他不会走,他一出来,蒋海就急道:“管大哥,这齐家的“货郎”早就撤了,张宪空就算是住在齐府门口,也没用啊。有必要盯到兵马司里面去吗?况且张宪空根本就没动用兵马司的人。所以,这任务到底……”   蒋海停下来眼神切切地看着管青山。   管青山只一句话:“别的都没什么,只要你把他每天见的人记齐了,记细了,就成了。”   管青山在蒋海的点头中又补了一句:“尤其是女子。”   管青山是不会与外人吐露公子的私事的,别说是蒋海求一个办差方向,就是固国公来逼问他,他也是不会说的。   自打他进固国公府起,管青山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与功用。他是公子的人,当别人与公子的命令相悖时,不管对方是谁,他都要毫不犹豫地站在公子这边,这一点死都不能改变。   蒋海得了话,自认为了解了情况:“原来他还有同谋吗?还是个女人?”   管青山:“你盯住了就行,别管对方是谁,只要是女子,都要死死盯着。我不跟你扯了,一会儿还要陪公子进宫去。”   蒋海赶紧:“你忙你忙,我撤了。”   按着宫中旨意的时间,李肃穿戴好入宫服制,坐上马车朝皇宫而去。   太后这个时间召,只能从西侧门进入,固国公府的马车是可以驶过这道门的,当然整个云京城,只此一家,其他官员勋爵,都是要在此处下马下车,步行进入宫内的。   李肃感觉到浅台门石对马车的震动,他撩起帘来,向外望了一眼。这一望,就让他看到,不远处的小圆门那里,张宪空与监厂副监宋卫在说话。   李肃只看了一眼,便放下了帘子,他捻着马车上,茶具盘里的茶赏,开始沉思。   直到马车停在了内宫门,李肃才回神,虽说见的人是他的亲姑姑,但那也是太后,他得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地应对着。   下了马车,李肃自然地朝眼前的高墙望去,这里他来过很多次,每次进宫出宫都是在这里上车下车。   可今日,他看着这堵熟悉的高墙,竟觉得堵到了心里。他朝墙根那里看了好几眼,直到管青山问他:“公子,此处可有不妥?”   李肃摇头:“无事。”说完他就正了正衣冠,大步迈进内宫门。   太后居在养安殿,小太监进去通报,国公府小公爷到了。   “阿雨快进来,来看看哀家给你准备的生辰吉礼。”太后笑着招呼李肃。   生辰吉礼是禹朝很重视的东西,哪怕是穷人家的小孩,哪怕只是搓个红绳当成吉礼,也是要有的,这代表着有人给寿星添福添寿,讨个吉兆。   李肃的生辰,自然送吉礼的人不少,但太后给的吉礼自然要好好收着,像这样亲自请供回去也是正常,但李肃知道太后今日找他来绝没有这么简单。   李肃打眼一看,太后所指桌上,摆了一套棋盘棋子。他眼睛一亮,姑母有心了,倒是他喜欢的好东西。   李肃没有掩饰他的喜欢,恭敬道:“谢太后赏吉礼,阿雨很喜欢。”   太后坐下后道:“随意说话,坐。”   李肃坐下,见太后把帕子往嘴上轻轻一捂,带着笑音道:“喜欢?除了这套棋,阿雨就没有别的喜欢的了?”   果然还是来了,他笑道:“太后知道我的,从小到大也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唯爱收这古棋。”   “你就不要瞒我了,不要以为姑母身在宫中,外面的事就不知道了,都传遍了,你与那保帝侯府王家二姑娘的事。”   李肃收了笑,捻起一枚棋子:“她与这古棋倒有一点相似。”   太后:“哪点?”   可以一用。但他嘴上说的是:“看着好看。”   还有一句没宣之于口,不能与太后所言的是:好看到让人心生欲,。望。 第27章   “只是好看吗, 其实你若是喜欢,也可以考虑一下的,你父亲那里不用担心, 姑母会去给你说。”   李肃深深地看了太后一眼, 不对,这才多久, 采花节上,他感觉地出来, 太后十分在意他对王承柔的态度,那不是要撮合他们,是怕他们私下交往过密的防备。   怎么这才月余的功夫, 太后的态度会有如此大的转变,姑母是一直都知道李家的野心的, 她虽并不想从太后变为长公主, 但对母家的势力也是无奈的。   可现在这是怎么了, 明明皇上比起李家来更靠不住, 若是李家败了,以太后与皇上这些年来的龌龊与冲突, 太后得不了好。太后不傻,权衡利弊后, 自然知道该选哪头, 哪怕她不甘心, 但做长公主总比被皇上夺权软禁要强得多。   太后明明知道保帝侯府于李家前路来说,不是个好的选择,但她现在竟是一力支持的样子, 这是主动的、有意的削弱母族势力的行为。   李肃脸上的淡笑没了, 他道:“让姑母费心了, 父亲近日在服新药,已久不闻窗外事,再者传闻不可尽信,姑母不用放在心上。”   李太后见他这样说,也敛了些笑意,正要再开口,就听外面人报:“五王求见太后。”   先帝的五皇子,过于不得宠,存在感又低,待他皇兄登位后,连个王的封号都懒得赏他,按排位直接落了个五王的名号。   李肃听到这声报,还是想了一下才想起这位五王是谁。无足轻重之人,李肃本没放在心上,但他看到太后紧绞手帕的手指后,心里一提。   也只是一瞬,太后随后就松驰了下来,正常道:“叫他进来吧。”   说完扭头对李肃道:“涌彦这个孩子,就是胆小。前个有小太监吓唬他,说什么不给太后请安,以后会被人参他不孝,五王到时恐怕连宫中都没得住了。这不,骗傻子的言论,他就信了,隔三差五就要过来请安,好不厌烦。我想着,一会儿我也吓吓他,让他从此不敢再来了才好。”   李肃:“是五王的孝心,太后该享的。”   帘子一打,进来一个少年。李肃对五皇子的印象还停留在记忆里那个稚气未脱的孩童身上。如今一见,他已长大,稚气全无,但弯腰驼背的样子还是没变,窝窝囊囊,仪态属实上不得台面。   赵涌彦本就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在见到李肃也在,且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时,被惊吓到一时话都说不利索了。   “太,太后,请太后安。”   李太后一脸厌弃:“起吧。这是哀家内侄,固国公府的小公爷。”   李肃站起来:“请五王安。”   赵涌彦驼背的更厉害了:“安。”   太后对赵涌彦道:“行了,安也请了,你且回去吧。”   不想这时候,赵涌彦却难得硬气一回:“儿臣,还是再呆一会儿吧。”   太后显然有点着急,问:“为什么?”   赵涌彦:“得呆够时间。”   太后白眼一翻:“那你呆着吧。”   李肃这时站了起来:“太后,您与五王叙话,侄儿先行告退,谢太后赏吉礼,感念于心,回去定当好好使用。”   太后看了一眼不动如山的赵涌彦:“行吧,你先回去,待到了正日子,皇上与哀家还会有赏。”   李肃与太后和五王一一行了礼后,离开了养安殿。   他这一走,太后对赵涌彦道:“你太冒进了。”   赵涌彦哪还有刚才唯唯诺诺的样子,他坐直身子,同样是恭敬姿态,却与刚才大相径庭。   他道:“并不是有意为之,实在是赶巧了,儿臣也不想这么早就入了小公爷的眼。”   太后点头,这倒也是,宣李肃进宫是临时决定,也没想着通知他避讳。他倒是个有心计的,连自己都是一惊,没有准备的少年却可以一秒变脸,变得让人多看他一眼都嫌浪费时间。   赵涌彦走上前,给太后倒茶,剥着瓜子,什么都不再说。而太后安心地享用着这份孝顺,相同的目标,根本无需多言,就可以心照不宣地把这份各有所图的母慈子孝保持下去。   李肃走到内宫门,见到等在那里的马车。管青山迎了上来,李肃道:“五王赵涌彦那里,派人盯着。”   从养安殿出来,他想了一路,太后那里是插不进去人的,她在宫中经营多年,早就是铁板一块,又疑心颇重,派了人去也没用,近不了她身前。   但赵涌彦若真如他在宫中地位及所受的待遇,他身边插个人进去,易如反掌,若是不容易,正好说明他有问题。   可能李家人都是这样的吧,怀疑一切只信自己,别人看着他们都觉得累,可他们并不觉得,反而甘之如饴,多思多想怀疑一切能让他们安心踏实。   管青山领命:“是。”   “是”完了一抬头,就见他们公子又开始对着宫墙沉思,那眉头皱的……到底这城墙有什么问题?   管青山决定闭嘴等待,不像进宫要遵时间,出宫就没那么严格了,他可以等公子看够了再走。   “青山,那里有东西吗?”李肃忽然开口发问。   管青山顺着李肃的目光望去,不过是丛墙角下的杂草,打扫的宫人该是要挨打了,虽然这里是内宫与外宫之间的地界,但这种疏忽也是不该有的。   管青山道:“是一丛小草。”   李肃:“只是一丛小草吗?”   管青山:“属下只看到小草。”   李肃不言语了,只是目光不变,还在看着那小草。看了不知多久,他再一次抬头往那高高的城墙看去,忽然不知是不是因为头仰的太猛,一阵眩晕呕吐的感觉袭来。   还好管青山反应快,扶了他一把。这一下把李肃与管青山都吓到了。李肃从小到大习武,在吃食上也十分注重养生,这份自律得到了回报,他几乎没生过病。   刚才竟会晕到差点站不稳,这可真是稀奇。管青山忙道:“公子,我先扶你上车,这就去请了太医。”   李肃:“你疯了,想弄到人尽皆知?”   管青山:“我去找秦居士,公子您先上车吧。”   秦居士,闲云野鹤一枚,不是给国公爷看病,常年游历在全国各大寺庙之中,找他诊病倒是不会惊动任何云京城中人。   李肃上了马车后,打算闭上眼睛倚一会儿,但当他闭上眼的瞬间,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被鲜血染红的手掌,血很多,开始从掌心处往下流。   李肃猛地把眼睁开,眸中满是惊恐,伴随着这份惊恐的还有心慌与心悸。   李肃见过血,血在他眼里与水没有区别,更没什么可怕的,但刚才似梦的一幕,让他尝到了害怕的滋味,那是一种失去了所有,极度恐慌、惧怕的感觉。   虽然只有一瞬,随着李肃把眼睛睁开,那种感觉慢慢地消散而去,但还是令内心一向强大的男人,体会到了脆弱与无助。   李肃决定还是听管青山的,让秦洞天给他看一看。秦洞天医术了得,所有疾症都能看,李肃还是信他的。   一进入七月,天气越发炎热,而保帝侯府,府内府外更是热闹。说是侯夫人腰疾犯了,一拨又一拨地请着大夫,却一点都不见好。连那一贯闲不住的府内的公子与小姐,都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在家中侍侯母疾呢。   王承柔端坐在桌案前,提笔写着东西,左边是给她磨墨的清香,右边则是给她收拾写废的草纸的清心。   天气很热,但王承柔不热,因为她的心是凉的。她发现只要事情与李肃有关,她真能做到心静自然凉。   这封拒贴可真不好写,字数太少不行,太多了也不行,措辞也要反复斟酌,王承柔已经记不得这是她撕掉的第几封了。   其实她心里明白,她不是不会写,也不是写不好,就是心里有抵触。尤其是在刚落笔写第一个字时,王承柔就把纸张撕了。那是李肃的字迹,是她还是国公府夫人时,打发时间与表达爱意而学的。   王承柔有个毛病,若她真心想学就没有她学不会的,不仅要会,她还要精益求精,直至做到完美。   那么多个白天黑夜,用掉那么多的墨与纸,才习得这一手的“李肃体”。谁又能知道,这字体最后还真有了名字,是在他当了皇帝后,有人把李肃还是小公爷、还是首辅时的字迹流了出去,然后就有皇权献媚者,把这字体取了个名字,名为“钰体”。   所谓“钰”,珍宝也,又音同于圣上的表字别雨的雨,故此得名。现在王承柔看着眼前由她不经意书写出的“钰体”,直觉刺目。   刻意地改变字体,也是她写得慢的原因之一。终于,她写出了第一份还算满意的拒贴。   在抄写在正式的贴子上之前,王承柔拿起小声地念着:“固国公府,小公爷亲启,感念相邀赴府贺辰,然,家母旧疾复发,遍请名医依然不得解痛。为人子女该当尽孝床前,关乎孝道也关乎世情,实无心吃席愉乐,顾上贴告之,望小公爷海涵。祝李氏别雨小公爷,生辰吉乐,寿比南山。保帝侯府,王氏二女,王承柔手书。”   王承柔读了一遍,觉得没有问题:“就这样吧。”她拿出正式的贴子,开始抄写。   一气呵成,没有错顿,待吹了两下墨迹后,王承柔把贴子收好,唤外面的王路进来:“把这个给王管家,让他今日连带贺礼务必送出。”   王路腿脚快,拿了封好的贴子一转头就不见了。   王承柔在心底默念,但愿这是最后一次与李肃的交集,阿弥陀佛。   她轻念出了声,清心奇怪道:“姑娘不是从来不信神佛,这会儿倒是怎么了?竟念起了真言。”   清香打断她:“别胡说,佛祖别听她的,莫怪莫怪。”对空拜了两下后,转头说,“姑娘什么时候不信了。”   王承柔这时开口:“清心说得没错,我是不信。但,神佛是用来信的吗?”   清心:“不拿来信,那做什么?”   王承柔:“是拿来拜的。”   别说清心了,连一贯对此忌讳诸多的清香也不明白了:“什么意思?”   王承柔:“我啊,从来不信这个,但你们回想一下,无论去到哪里,只要有庙,我都会捐功德。这就是拜。”   说着她拉过清心的手:“尤其是你,以后可要多拜一拜。”   王承柔没说出口的是,看她重生的境况,可能从不信神佛无需信仰来支撑的人,像她上一世那样,反倒是离神佛更近的人吧。   稍晚一些,侯府管家王成矩回来报:“老奴已把回信送到了国公府的二道门上,连贺礼一起,事情办得很顺利,并无不妥,请小姐放心。”   王承柔现在可放不下心来,她还要再等等看。   固国公府,王承柔的拒贴最终送到了李肃的书案上,但最近来贺他生辰的贴子太多了,除一些需要注意与拉拢之辈,其它的他一概不看。   王承柔怎么会想到,她再三斟酌再三措辞的贴子,李肃连看都没有看到,直接由专门处理这些的书童退回给了二道门房。依惯例,这些由主子那里退回来的书信,会在这里留存一个月,然后才会被处理掉。   两日后,七月初四,固国公府好不热闹,就连久不露面抱病在家的丞相大人也亲自出席主持,对来给犬子祝寿的诸位表达着感谢。   李首铺的身体状况是不适合参与这样费时耗神的活动的,但今日这寿宴是一定要办的。李家后面要做的事,哪一步出了差错都会影响到最终结果。   借此生辰宴的机会,把云京城大大小小的权贵都聚在一起,尤其是内阁那几位,从他们来到府上后的态度、细节,可以得到一些研判,这对李家很重要,不要以细小而不为,细节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   所以,李宽泽在李肃说要简办的时候禁止了他,如他所设想,自己在秦居士药物的支撑下,可以掩盖住病情,谈笑风声的出席在大家面前。   这也是给朝中,给皇上一个信号,他,大禹的李首辅,还没有倒。虽身染疾病,却还可坚持几年,这也是在为李肃争取时间。   生辰宴分院东与院南,东院就是李宽泽坐镇的宴席。而南院则是由李肃在接待宾客。   李肃虽身有功名,但还未入朝,所以南院这里没有朝中官员,都是各家的公子哥与夫人小姐们。有李肃的母亲李夫人在操持,也不用他招待什么,不过是作为寿星,要接受大家的祝贺与吉礼。   李肃环视了一圈周围,没有看到王承柔。他垂下眸子,如常地接人待物。   高泽鸿最先送上贺礼:“小公爷,这可是我千挑万选没经过加工的,天然浑成的一块玉料。看,一笔都没加,像不像个观音?”   李肃接过这吊坠来看,是挺像的,男戴观音女戴佛,倒是个合适的礼物。   这边他刚把玉观音放回盒中,一旁喻家小姐走了过来。喻哲儿今日着了件夕红色细水纱的裙子,头上的饰物是金配玉大钗,有着一种张扬之美,不是那种叮啷带响的,而是整枝簪子独挡一面,干净利索的款式。   她有听说前几日的传闻,小公爷纵马掠了王承柔,两人失踪了一段时间,后来依然是小公爷把王承柔送回了家。   她是没有亲眼看到,但凡是看到的传出来的意思都是,小公爷终是不敌王承柔的纠缠,妥协了,可能要试着与之交往。他们还说,都说烈女怕缠郎,其实啊,男郎也怕缠女,这不小公爷与王家女就是例子。   喻哲儿是不信这些传言的,除非让她亲自见到。但她内心其实还是受到了影响,所以才一改往日穿衣打扮的风格,不自觉地往王承柔的风格上靠拢,大大方方地肆意张扬就是王承柔的风格。   她朝李肃一福,李肃站了起来。喻哲儿说:“这套笔一共四只,是宗城笔艺大师,洛天洛所制,我特意求了来,送与小公爷为吉礼。”   李肃:“多谢喻姑娘。”说着让下人收好。   他又说:“招待不周,还请喻姑娘自便。”   喻哲儿也不能多说什么,既然礼已送出,她也没什么理由站在这里不走,况后面还有排着队等着送礼的呢。自打采花节上,王承柔转移了目标,不再缠着李肃,好多姑娘又开始蠢蠢欲动。   这一圈礼送下来,李肃可以确认,王承柔是真的没有来,不仅她没有来,王亭真也没有来。   李肃今日就没怎么提筷子,在自己的寿宴上,竟是堵心到连菜都难咽。   因着再好的药物,也是有时限的,为了不让李宽泽露出病态,这场宴席只开了午席,待下午的时候就结束了。   送走了宾客后,李肃不死心地找来管家,让他对一下这次生辰收到的全部贺礼,要看着他当场记录在册。   东西实在是太多,管家带着十几个人忙了起来。待他们托起一件东西唱道:“实心金嵌宝雄鹰展翅摆件一尊,保帝侯府王二小姐,王承柔贺。”   李肃终于肯抬眼去瞧,只见,需两个小厮才能托得起的手掌大的一件纯金摆件,富丽堂皇,金光熠熠,很符合保帝侯府豪奢的风格。但李肃看着这价值不菲的东西,没有一点收到贺礼该有的心情。   人没到,吉礼也很敷衍。看到了要找的东西,李肃站了起来,欲离开堆满吉礼的厅堂,他刚迈步却又停了下来,问道:“这几日退到门房的帖子书信,可有保帝侯府的?”   老管家看向二道门房上的管事,于管事不用去查也心中有数,保帝侯府的王管家是他亲自接待的,帖子和贺礼是一块儿送过来的。   他马上回话道:“有的,是前日从书房退回来的。”   不用等李肃说话,于管事就亲自跑去拿了。李肃接过帖子,上面写有几个字:保帝侯府 敬帖。   李肃看得仔细,这几个字没有女子的娟秀,反而大气磅礴,可是,美中不足的是,明明骨架很好,为什么落笔总是差了那么一点意思,像是有意收着写的似的。   忽然特别想知道这帖封上的字是不是王承柔所书。于是,李肃一边走一边动手拆了帖封。   看到里面书信上的字,与封帖无二,原来真是她写的。此时李肃已回到冷杉堂,他把信纸把桌上一摆,然后拿出一张与此信差不多大小的纸张,提笔按上面的字写了几个。   写了有四五个,挑的都是他眼中的典型。这几个字被他这么一改,果然笔划比之前更顺畅了,变得完美起来,真正担得起一句大气磅礴。   李肃本来就有看过就会的仿字绝技,他又试着仿了两三个,果然起笔很顺就跟他平常书写的习惯一样,但到后面收笔的时候,就乱了。他只要起笔时什么都不想,后面注意往不流畅上行笔,王承柔的字就被他仿了个一模一样。   李肃是爱书写的,否则他也不会身怀这一绝技,热爱永远是最好的基础与动力。剖析完王承柔的字后,李肃才开始看上面的内容。   看完一遍后,他抬眼静默,然后又低下头去看了第二遍。   侍疾吗?不管是真是假,都是个好理由。他记得刚才宴席上,确实听到有人提起侯夫人生病遍请名医的事。   “生辰吉乐,寿比南山。”,李肃目光落在这一行字上,也许,侯夫人真的病得很重,作为侍疾的晚辈,她确实无心它事,也算情有可原。   李肃把帖子重新封好,然后放到了抽格里。被他打开的这一格里,里面还有些别的东西。   如一个鸟弓,那是父亲在他七岁时给他做的;还有一个他百岁时候母亲亲手缝制的避祟吉祥扣,上面有他的小字以及小老鼠和灯油,预示着他永远平安永远能吃好饭。   这些东西都在李肃的记忆里留下了美好的回忆,虽现在这两样都用不上了,但他舍不得丢,被他保存在这个暗格里。   而王承柔的这封亲笔信,竟也被他放到了这里,放的时候他也没多想,待要关上暗格门时,李肃才顿了一下,但马上他就找到了理由,他是觉得她的字古怪,待以后还有研究的价值,他一向对书写与书法感兴趣不是吗。   关上暗格的门,李肃又想起王承柔书信上的内容,他忽然唤人道:“去查一查,保帝侯夫人得了什么病?”   这消息很好打听,保帝侯府本来就是生怕他不知道,而特意把一个生病请医弄得声势浩大。   李肃正用着晚膳,下人来回:“是旧疾腰痛,应是痛得下不了地,影响行走了。侯府请了不下四五个大夫,均不见效。”   李肃又想到,连王亭真这样最喜吃喝玩乐的一个人今日也没到,看来侯府夫人的病情还真是严重。   李肃放下碗筷问:“现在什么时辰?”   管青山:“刚到酉时。”   李肃站起身来:“去找秦洞天,你与他都来,随我走一趟。”   管青山马上跟上:“去哪里?”   李肃:“保帝侯府。” 第28章   秦洞天刚给国公爷喂完药, 刚才令国公爷强撑两个时辰的神药,副作用也是很大的。宴会结束,药效一散, 人的精神比服药前还要差。   是以,秦洞天提前准备好后续的汤药,以便把神药对国公爷的危害降到最小, 这才刚忙完回到院中, 小公爷紧接着就亲自过来找他了。   李肃问:“妇人腰疾你会治吗?”   秦洞天:“倒是也知一二, ”   李肃是知道秦洞天的, 他从来不把话说满, 但只要他不否定的事情, 那就是成竹在胸,很有把握了。所以,没等他说完,李肃道:“拿上你那套家什, 随我走一趟。”   秦洞天其实是个淡薄名利,性格孤傲之人, 之所以与固国公府扯上关系,是因为国公爷于他有恩。他为人又颇知恩图报, 自然有关国公府的一切要求,秦洞天都不会拒绝。   这里边固然有恩情在, 同时也有这么多年, 他与之相处出交情的原因。   李肃这边在忙着带上大医手,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前往保帝侯府。而另一边,同样有人也要在今夜上门。   王亭真看着身穿一身夜行衣的张宪空, 道:“你这是早有准备啊。”   张宪空虽在心里告诉自己, 他与王兄的交往不能因承承的存在而变味儿, 但还是无法完全以之前的态度对待他。至少现在,若他与王亭真再发生点像是刚认识时的误会,王亭真要动手,他也不敢还手。   唉,姻亲里面,大舅哥是令多少人嘬牙花子的存在。张宪空与王亭真的交往中,再坦荡磊落,现在也无法拿以前的态度对之了。   他道:“是我思人心切,王兄见笑了。”   其实他只说了一半的理由,好几天没见承承,张宪空自然是思念的,但那日二人见面后,他回去夜里睡下前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无意中驳了她的好意,甚至她是否会误会,认为自己觉得提出翻,。墙建议的她太过离经叛道,对她有了不认同的想法?   所以,她才会在自己没第一时间答应下来时,马上就收了口,没坚持没再提,而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把这段直接掀过。   这样一想,张宪空心里开始失落落的,要是两人能时常见面倒也没什么,这一下子很多天没见面没联络,张宪空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让任何微小的误会出现在两人之间。   于是他找上了王亭真,说明自己与王承柔两情相悦,并想在生辰之日,能偷偷进到府去,见王承柔一面。   王亭真听说是他的生辰,自然是先惊讶一番他与李肃竟是同一天,然后才久久打量着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王亭真是了解王承柔的,对张宪空也有一些了解,他总觉得这事不是由张宪空提起的,肯定是承承那丫头出的主意。   王亭真暗自想了想,这不正好是一个品评张宪空的机会吗。   他在充分打量了一番张宪空后道:“这事,不能是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张宪空:“是我冒昧了,但还让王兄看在是我过生辰的份上,允了我吧。”   话头他都引到这份上了,张宪空还是一句没提承承,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好像真就是他一人的主意。   王亭真干脆直接问了出来:“是王承柔让你去的吧,她出不来,就想了这么个主意给你过生辰,我最是知道她,对于庆生这样的事,她最上心,自己的与别人的都是。要是给你过不成这个生辰,她今天晚上可能都要睡不着了。”   张宪空笑笑:“不是这样的,是我的主意。”   就在张宪空这样说了后,王亭真终于吐口,同意让他进侯府见王承柔。这事嘛,小菜一碟,他熟。   他偷买那些王夫人不让他买的东西,又想与同好一起赏玩的时候,都是偷偷把人带进侯府。不止,还有时王夫人禁他的足,他这样坐不住的,在家闲得发慌,也会在夜里把酒友放进来,一喝就是半宿。   决定了帮张宪空与王承柔后,二人朝侯府而去,张宪空听着王亭真对他穿夜行衣的揶揄,想着一会儿就要见到思念之人,心跳都快了一些。   而侯府内,王承柔正在自己房中忙着,她可是真忙。   手上忙着活计,嘴上指挥着清心清香在窗台上晾晒茜白,这种草药灰白无味,十分难寻,对于王夫人的腰痛有奇效。阿娘虽是在装病,但腰痛的毛病确是一直都有的。   王承柔最近的尽孝也不是为了骗人而说说,她已连着几日,每天都为王夫人做这种草药的敷包。   茜白十分难得,尤其是在夏日,且夏日太潮,不利于茜白疗效的发挥,一般用之前都要在太阳落山的背阳通风处晾一晾,晾过之后的药材才能发挥最大的功效,否则,这样贵这样难得的珍稀药材就浪费了。   侯府有钱能买来它,但不能糟,。践。所以,王承柔每日都在太阳落山后,有好好把药才亲自晾在大檐下。今天没有亲自上手是因为,她手上在忙着别的事。   王承柔没有忘,今日是张宪空的生辰,她虽不能与之相见,但她要在今日把吉礼完成,哪怕可能礼物到他手里还要很多天后,王承柔也要在今日完成。   她手中在绣的是一个腰带,一看款式就是专门配武服的。张宪空当差的时候都是穿这样的衣服,所以,王承柔特意绣了一个与之配套的。   暗蓝色的底色,配上绿色的镶边,上面的花纹图案是几枝竹子,整个腰带只有蓝绿二色,看上去十分清新淡雅。   王承柔确实是个琴棋书画,女红刺绣都会的女孩子,王夫人总说她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但若是她不喜欢的,不认头学的,也就止步于此了,再不会精进,就在中不溜的水平晃荡着。   这做活刺绣就是,会,她是会的,但论起精来,就差点意思了。   这也没办法,刺绣这活计是王承柔临时抱的佛脚。上一世,李肃还是首辅的时候,衣服是要按制穿搭的,连小件的配饰也都是有标准的,后来当了皇上,规制更是严格,不可能随意穿戴宫妃出品的东西。   是以,王承柔没起过给李肃做衣服绣东西的念头,在重来的这一世里,她自然选择了一项没有为李肃做过的事情,来成为她与张宪空勾勒回忆的选项。   王承柔看着还差几下就可以完工的腰带,心里默念,没有关系,只要她想学,以后一定会绣出不输绣娘的精品。   “好了。”最后一针,王承柔终于完工了。   她拿起腰带站了起来,这还是王承柔第一次为个男子而动手做女红,仔细看看,也没有很难看,中规中矩罢了。王承柔因家境殷实,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要她违心地说自己绣的好,她还真说不出来。   清香凑过来小声道了一句:“是姑娘的心意啊,张公子懂的。”   王承柔乐了,她把腰带平放在桌上,想等会儿找个盒子来放,不想把它弄折了。   “行了,回头找个平盒,我放腰带用。”她吩咐完清心,就带着清香去往母亲那里,到了该给阿娘热敷的时辰。   此时,侯府门外,李肃与秦洞天分别下了马车。李肃对刚下马的管青山说:“你去敲门,呈拜帖。”   管青山听命亲自去做此事,待他敲开侯府大门,没一会儿就出来了。只是出来后,脸上的表情都变了。   李肃看着他走回来,管青山低头小声禀报:“蒋海在此,他是跟着张宪空与王亭真来到的侯府,看着张宪空有门不走,翻,。墙而入的。正决定要跟进去探查,就见到了公子一行。”   李肃刚还恬淡,甚至带了点暖光的眸色一下子冷冽了起来。管青山硬着头皮接着报:“说是,今日也是张副指挥的生辰,与王姑娘约定的来府上,给他庆生。”   这话说完,管青山就知道,公子已怒极。李肃一时不语,最终冷言道:“来的正是时候。走,进去吧。”   秦洞天不知发生了什么,自然是拿上医箱跟上了小公爷。   王夫人院中,王承柔这几日都是按着阿娘真的生了腰病来侍候的,想来上一世受尽了父母宠爱,却没能为他们做什么,现在正好借这个机会尽尽孝,解解心疼。   “阿娘,这个力度可以吗?”   王夫人听着小女儿与她说话时特有的娇娇气气,心里暖了一下,她道:“好了,歇会儿吧,这大热天的,看你这一头汗。”   王承柔:“我算着时辰呢,再按一会儿就好了。”   她这话才刚说完,就听外面阿娘屋里的大丫环清琴进来报:“夫人,侯爷的人来说,固国公府的小公爷到府上来了,说是听闻您久病不愈,特带了名医来给您诊治。以答谢,”   清琴说到这里,看了王承柔一眼:“以答谢咱家姑娘所送的太过贵重的生辰吉礼。”   王承柔“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谁来了,李肃吗?为什么?她满脑子都是疑问,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李肃在这个日子这个时间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王夫人也一下子站起来,但她马上又坐下了,她还在在病中,她现在的病情是起不来身的。   王夫人问清琴:“侯爷怎么说,真要过来吗?”   清琴:“要过来的,而且已经向这里来了,侯爷让人提前跑来通知一声,好让咱们有个准备。夫人,该是准备起来了,没有多少时间了。”   王夫人:“知道了。”然后扭头对王承柔道,“别慌,我们做的准备很充足,以平常心来对待就好。”   阿娘什么都不知道,不了解李肃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王承柔知道,所以,她虽表面以镇定的表现安抚着母亲,但心里还是很不安的。   这是送去拒贴后,最坏的结果。李肃对她有些过于上心了。   王夫人虽是在扮病,但她也不能躺着,在清琴的帮助下,她倚在榻背上,身上盖了一条薄巾。   做好这一切抬眼看向王承柔,这孩子还是紧张了。一双眼紧紧盯着门口的方向,如临大敌。   王夫人也轻轻地提起了一口气,小公爷带着名医主动来访确实令人不安,但还不是慌的时候,总要看看人家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毕竟承承确实是送了大礼。对方来表示下道谢,并送上名医,可能正是不想欠侯府人情,不想与侯府深交的意思。   没一会儿,侯爷领着李肃还有一位带着医箱的人走了进来。   王霜先道:“夫人,小公爷听说你腰疾复发,特请了秦名医来给你瞧病,这可真是太费心了。”   王夫人坐在榻上,扮演着一位连床都起不来的重病之人,清琴替她打帘,她微微探了下头:“谢小公爷惦念,因病在腰上,站立不起,失礼了。”   父亲与母亲都说完话,王承柔上前半步,对李肃行礼道:“谢谢小公爷,小公爷安。”   李肃发现王承柔真的很显眼,哪怕她站的位置在榻的另一侧,要扭下头才能看到她,但自他一进这屋,他的余光就扫到了她。   此刻,她恭敬地对着自己行礼,李肃可以正面、大大方方地瞧她了。原来,她在家里是这个样子的,穿着一件淡黄色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素衣,衣服上连点刺绣都没有,倒显出她的年轻俏皮。   头上更是简单,别着枝白珠钗,只此一只。可能是在家中的缘故,一头青丝没有被精致地盘敛,松垮松垮的,透出一种随意与慵懒。李肃再一细瞧,还有些毛绒细发没有被盘上,落在耳上,一路散到她脖颈的位置。   李肃替她觉得痒,想伸手挑起这缕,帮她别到耳后去。不止,他还有一种冲动,想要逼她到角落,质问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为什么会招外男入府,她与张宪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已走到了哪一步?!   这些情绪都被李肃掩在了平和的表象下,他适时收神,道:“王夫人、王姑娘客气了,不必多礼。”说完他开始介绍秦洞天。   秦居士其实根本不用介绍,他的名气很大,也许有人没见过他真容,但却不会有人没听过他的大名。   秦洞天又是一番礼貌寒暄,然后他进入正题:“夫人,可否伸出舌头一看?”   王夫人照做,后又在王承柔与清琴的协助下,秦洞天在男女有别的避讳下,尽可能地掌握了王夫人的病情。他内心有疑,以他看到的,以他的经验,王夫人确是腰上有疾,但不至于病成这样,连床都下不来。   出现这种情况无外乎两种原因,一是王夫人就是在装病,二是,病人各体有异,他就算医术再高,也有看错看漏的时候。无论是这两种情况中的哪一种,秦洞天都不可能发出质疑的声音。王夫人确实有腰病,他作为大夫,给病人治病就是了。   秦洞天问:“夫人在服什么药?我看您热敷的是茜白,这种药材可不好找,如今府上有了,倒是可以充分一用。不过有一点,现在这个季节,药材容易沾染潮气,别的药材倒也罢了,偏这茜白最是娇气,受了潮疗效会大不如前。”   王承柔马上说道:“有晾晒的,我给母亲用的这些都是一早就从库里拿出,由我亲自晾晒的。”   秦洞天用手指捻了下敷药,他眉头微皱,提出疑问:“姑娘肯定是十分用心的,但还是那句话,茜白这物,属实难侍候,我可以去看一眼,你是怎么晾的吗?”   王承柔:“这药有问题吗?因着我院中有一处大屋檐,可挡风雨与阳光,我就在那里晾了。”   秦洞天:“不是药有问题,而是怕姑娘方法、环境有差,那样的话,哪怕是晾晒充分了,效果一样会出问题。我看夫人用药气色都还可以,不应该连日下不了塌,想是也许与此有关。”   秦洞天后面又说了一堆,什么药材药性,什么处理不当差之一毫失之千里,一说起药材,秦洞天就有些停不了口。   李肃适时打断道:“既然秦居士难得在,府上又有这稀罕物,不如让他帮着看看,也可解了疑心。”   王承柔也怕每日的热敷做了无用功,忙应下:“我让人去取,”   侯爷这时开口道:“亭真呢?”然后唤了外面的下人,“去找公子来,让他去小姐那里取药材。”   王霜之所以这样吩咐下人,是因为他一直没见到王亭真,怕这个儿子莽撞不知家中有客,再冲撞了什么,坏了事,这才又借着取药材的机会让府内下人去寻他,给他带信。   这边下人领了命刚要去,却被李肃拦下,他扭头问秦洞天:“刚才秦居士不是说,不仅要看晾过后的成品,还要看晾晒的环境吗。”   “对对,是这样,东西不用取来,我亲自去看了才最好。”秦洞天附和。   李肃接上他的话:“所以,还是王姑娘带路,领我们去亲眼瞧上一瞧吧。”   王承柔微楞,他们这是要去她的院子?李肃也要去?可那药材确实是在她院中,不去她院里瞧又能去哪呢。   去女子闺房在本朝倒也没什么,前提就是要像现在这样,得有正当理由。王承柔冲秦洞天一福:“您跟我来吧。”   一行人来到王承柔所住的桃水榭,她走在前面带路,一跨进院里,竟见王亭真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出现的很急,吓了王承柔一跳。   “呀,”王承柔脚下一顿,待看清人后,“哥哥,你怎么在这?小公爷带着秦居士来给母亲诊病,父亲刚在找你呢。”   话音刚落,与李肃走在最后面的王霜,迈步过来道:“今日一天不见你,你母亲都病成那样了,也不知在家呆着多陪陪她,你个不孝子。”   王亭真马上冲父亲揖礼:“父亲大人别生气,是儿子的错。我这不是正要去看母亲,想到妹妹每日都要去母亲那里,就想顺路找她一道去。”   说着,他看向李肃:“小公爷安,劳您记挂家母病情,我这里拜谢了。”说完又对秦洞天一拜。   王承柔看着王亭真,总觉得他不对劲,这个时间,他明明知道自己定会在母亲那里,怎么可能如他所言,来此找她一起去母亲那呢。   心中满是疑惑,但现在也不是问的时候,还是先把药材的事搞清楚,把瘟神送出她屋子、送出侯府才是正事。   王承柔在打量王亭真的时候,李肃也在观察着她。从她的神态作派看来,她好像并不知道张宪空与王亭真所做之事。   王承柔首先把秦洞天带到屋檐下那个天然的晾晒场:“秦居士,这些就是我晾的茜白,您看可否有不妥。”   秦洞天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茜白,固国公府够尊贵够有权势吧,至少保帝侯府比不了,但若是他想在固国公府的药库里寻找茜白,能找出一棵来就不错了。这保帝侯府,什么人家啊。   秦洞天一个药痴,看到这些被整整齐齐晾晒着的茜白,两只眼睛里就再也看不到别的了,他忙过去查看,测湿。   李肃也跟着进到了屋来,一进去,一股似有似无的香味飘在空中,与他冷杉堂里偶尔熏的冷香的味道不同,这种香气有一种绵延的细腻感。   本以为除了冷香,其它香味都不喜的李肃,竟觉得好闻,多闻一会儿,甚至给他一种熟悉与安宁的感觉,好想闻着这味道安眠。   难道这是安神香,可味道又着实不像,李肃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味道的同时,抬眼打量起这间屋子。   他眼中锐利乍现,一下子就看出了可以藏人的地方。心中有数后,李肃收回视线,开始又打量起屋内摆设。   一个多宝阁下放着一个箱子,箱子是打开的,里面随随便便地堆着一些摆件。李肃看着这些东西觉得十分眼熟,待一细瞧,这与王承柔送他的生辰吉礼,大小一样,造型多为吉兽,同样金光熠熠,像是一套似的。   李肃这时候心内一直烧着的一把火,又被添了一把柴。可气人的是,那装东西的箱子上贴着一个红纸条,上书:权高势大无交情之备选。   被送礼人家的范围明晃晃地标在了上面,此箱内礼品,着实透着敷衍与不走心。 第29章   李肃目光刚一离开那箱子, 清心就在王承柔的眼色提醒下,走过去尽量不着痕迹地把箱子关上了。   谁能知道,小姐会带外人进来,本来打算这两日记好数整理好后, 封箱抬回库里的。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 就让贺礼是从这里出的收礼人李肃给看到了。   虽然李肃不再盯着箱子看, 但王承柔打起全部的精神, 暗中注意着他。这人, 登顶皇位成为帝王, 在驭下方面张驰有度, 在用人方面心胸宽广不狭隘,但唯独对她,对待私人情感上,他气量极小, 霸道不宽容,报复心也重,王承柔因这吃了不少的苦头。   如今,唉,明明是在尽力不得罪他了, 偏偏事与愿违。忽然,王承柔表情警觉起来, 李肃那是又朝哪看呢?   李肃目光刚落到窗前的一张桌子上,王承柔快他一步以身体挡在了桌前,这个动作反倒引起了李肃的怀疑,她在挡什么?   王承柔之所以做出明显会引起李肃注意的行为, 是因为她眼尖的发现, 她离开前放在桌上的亲手缝制的吉礼, 被人动了。   不止动了,是右边的一角被折了个特定弧度,这个弧度赋予了这条腰带不同的意义。   王承柔心跳加快,越来越快,那个折角是定情男女收到对方礼物时,为表感谢,礼物会被折成这样一个弧度来存放。当然,现在此举多为做仪式时使用,比如定亲时交换聘礼嫁妆,或成亲时这样来摆放聘礼嫁妆。   是以,王承柔若是没看错,能有资格也会这么做的,只有张宪空。她脑内忽然闪过刚才王亭真的怪异之处,一下子有了个猜测。   这一连串的变故与猜测,在王承柔这里发生的太快,她来不及掩饰脸色,完全暴露在李肃面前。   看着在上一世十分熟悉的李肃的样子,王承柔知道完了,他不会放过这个细节,他一定会用他的方式搞清她在做什么。王承柔两害取其轻,不打算在装,也知道这一节她掩饰不过去的。   她把手伸到身后,把折角抻平。这样,既使李肃怀疑桌上有不想让他看到的东西,他也不至于再联想到更坏的地方去。   李肃上前一步道:“可否借姑娘笔墨一用。”   语气根本不是在问她,他现在的样子,没了套着小公爷身份的内敛,而是像极了上一世的帝王,强势不可拒绝。   王承柔知道,她若不满足他,哪怕现在是在侯府,在她自己家,他也不会罢休。   已然破坏了腰带上的折角,王承柔从书桌前离开,把桌子留给了李肃。   一条一看就是被主人小心翼翼放在桌上最显眼地方的腰带,赫然入目。李肃目光凝在上面,那款式图案是男子配戴的,再看,崭新的,做工并不精细,上边绣有一行小字,“如月之恒,如日之长”。   想到她写给自己的“寿比南山”,这个贺礼显然比什么“大鹏展翅”更像吉礼,一份用了心的吉礼。   七月初四,他的生辰,那个张宪空竟然也是。   李肃不想吓到王承柔,但他有那么一瞬间差点没控制住表情,但他不知道的是,王承柔已经了解了他一辈子,他现在这个样子就已经很吓人了。   李肃缓缓伸出手去,王承柔在这一刻克服了上辈子的阴影,她抢在他前面,把属于张宪空的腰带快他一步拿到手中,她忍受不了自己的这份心意被李肃触碰。   “桌子已腾空,小公爷请用。”说着她似不在意地把手上的腰带往旁边一丢,任它扭扭曲曲地落在了墙角。   王承柔宁可它落在地上,也不想它落在李肃手中。染了尘的腰带在王承柔心中并不脏,她相信张宪空也会这样认为。   李肃眯了眯眼,手上青筋乍现,最终他还是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王亭真发现了这里的不寻常,他欲插,。进小公爷与妹妹之间不对劲的氛围中,但刚欲前往,父亲拍了下他的肩:“在这里陪着秦居士,记下他所说的要记。”   然后,王霜就凑到了小公爷身边,这时李肃已写完放下了笔,他把所写的东西折了几折,拿在了手中。   慢步走到王承柔旁边的阁柜处,他道:“这柜子榫子有些松了。”话音刚落,他忽然伸出手去,一掌拍在了柜子上,整个柜子震了一震。   王承柔意识到了什么,被吓到脸色刷白,有冲上去的冲动,但在见到柜内并无动静,柜子也原样不变地立在那里,她忍着没有上前查看。   王霜赶忙道:“这种粗活就不劳小公爷了,回头叫了长工来修就是。”   见李肃退后一步,收回拍掌出去的手背在了身后。王霜见状,赶忙朝外喊着王承柔院中的人:“王路,”   而李肃在这当口,一步迈到王承柔身前,把手上他刚写的那张纸递到她面前。   王承柔没接,他说:“拿着,否则你会后悔。”   王承柔知道他没吓唬她,但他确实是在吓唬她,此吓唬虽非彼吓唬,但王承柔还是不甘不愿的接了。   大檐下,秦居士说得差不多了,王亭真一边心乱着一边记了下来。他当然看到了李肃刚才施的那一掌,基本可以肯定,李肃知道那里藏了人,可是他怎么会知道的呢?   张宪空武功出自丘山周派,功底与武技都不低。他若有心藏,是不可能露出马脚的。或许,真有这么凑巧的事,这柜子的榫子松了?   “完事了?”李肃问向秦洞天。   秦洞天:“嗯,王姑娘晾晒还算得法,热敷药材没什么问题,可以继续敷疗,我回去后,再熬些药膏,配合着敷于患处,再有,口服的煎药,我也一并配好。到时让府上派了人去取就行。这些都是可以存放的,一次可以拿月余的量。”   “多谢秦居士。”侯府几人同时感谢道。   送客出去的自然是侯爷与府上公子,王承柔只需欠欠身,分别与李肃和秦居士拜礼相别,就算是送客了。   待人都出去后,王承柔叫了一声:“清心。”   清心心领神会,马上出去关院门,遣开人。   “你也出去。”王承柔把清香也叫了出去。   清香不解,清心回来后,拉着她不让问,一路把她拉出了正屋。   王承柔紧张地要去拉那扇柜门,忽然发现手中还攥着李肃迫她拿的纸张,她赶忙把纸张揣进袖里,然后才去慢慢地打开柜门。   里面迎接她的是一张带笑的脸,真是张宪空,他道:“下次我们换个法儿调皮,至少不能再做这种陷你于不利的事情。”   王承柔一直在担心李肃给他的那一掌,还没来得及去想今日这事张宪空会作何感想。她会不会怪她出了馊主意,会不会觉得正是听了她的话,才把自己陷入到了危险之中。   她万万没想到,张宪空会这样化解她的愧疚与羞耻。   王承柔心里百感交集,最后只化作一句话:“张宪空,他打疼你了吗?”   张宪空从柜中出来,他道:“不疼,除了有点憋的慌,我什么事都没有。”   王承柔顾不了那么多,她上手攥住张宪空的衣袖,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然后觉得他没有骗她,他好像真的没事。她不懂武功,难道李肃那一下真的只是拍了下柜子,根本没有隔山打牛的本事。   在看到他无事后,俩人都知道此地这不能久留,王承柔道:“那个秦名医来了,母亲的病装不了几天了,我过几日可以出府去。”   张宪空:“知道了,有事你跟你兄长说,王兄会把话带给我的。那我先走了。”   王承柔:“等等,生辰康乐。”   张宪空笑着点头,那份满足的笑,能让人感同身受,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张宪空一边往后退一边说:“这是我过的最刺激最美好的生辰。”   王承柔上前两步:“还有,”她说着朝一侧而去,从地上捡起被她亲手扔到这里的腰带,虽根本看不出脏迹,但她还是小心地拍打着。   张宪空:“给我的?你做的?”   王承柔双手递给他:“嗯。本想铺平褶痕,弄个盒子装起来再送的,但现在你马上拿去,我心里才踏实。”   张宪空同样双手接过,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喜欢缝制它的人,他觉得这腰带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腰带。   他的手刚一触到腰带上,王承柔忽然按住了其中一只:“这是什么,是血吗?”王承柔这才看到,张宪空所穿的黑色衣服上,袖口位置上有一块血迹。   张宪空把手抽回:“没什么,是上次抓贼时,碰到的对方的血,这次出来的急,没来及换件新的。”   王承柔还是有点疑心,但看他说话的样子,确实与平常无异,别说是受伤,一点不舒服的表现都没有。   “不能在此耽搁时间了,你父兄马上就要回来了。”说完张宪空把王承柔送的腰带揣进怀里,冲她挥挥手一下子就消失在了屋中。   张宪空说的对,他刚走,父亲与哥哥就重新回到了她院里。   王霜一进屋,就道:“若不是怕你母亲被你气着,我早把你带她院去了。”   说完一指王承柔:“还有你,小时候你处处拨尖,什么事都要与哥哥比,哥哥能干的你就也要去干。现在好了,你哥带人翻府墙,你也带人翻。你跟他能一样吗。王承柔啊王承柔,你要知道你是姑娘家,没出阁的姑娘。气死我了!”   王亭真还在那边梗脖子不服,王承柔这边立马跪了:“阿爹,承承错了,您说得对,我以后时刻把女子要端淑记在心里,再不敢犯此等错误。”   激动的王霜与梗脖子的王亭真都楞了,王承柔什么时候这么快认错过,每次不是王亭真都服了,她还得犟着呢。   就听王承柔又说:“想来世上男子都喜欢端淑的女子,张宪空张公子应该也不例外,父亲放心吧,我以后一定会做到。”   王亭真夸张地给她一个鄙夷的眼神,至于吗,为了在父亲面前给张宪空找补,你真是对不起从小到大因为死撅而挨的阿娘的那些打。   “你先下去吧,我跟你妹妹还有话说。”王霜对王亭真道。   屋里只剩下王承柔后,王霜说:“你就认定了张宪空?”   王承柔:“以前我就告诉过您,现在也没有变。”   王霜默了一下道:“听你哥说,这孩子还不错,要是这种情况,你二人的事还是早点议起来的好,过父母明路吧。谁不知道保帝侯府的大公子太贪玩,做妹妹的先嫁了也没什么。”   王承柔没想到,父亲一下子就提到了婚事,她本没想着这么急的,但今日李肃弄的这一出,王承柔觉得父亲思虑的对,她缓缓点头。   “从秦居士那里拿了药回来,吃个月余,咱们就该对外宣称你母亲病情好转,届时,正好来安排你们的事情。”   一个月的时间,其实还是有点仓促了,但夜长梦多,她若是嫁人了,李肃那样骄傲的人,在这一世二人并无深交的基础上,他该是再也不会关注她了。   待父亲一走,王承柔这才把李肃给的纸张拿出来,上面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体,就见他写道:“阴阳刺,独门暗器,哪怕再细小的缝隙都可以穿过,如无解药,五日内功力全失,血尽而废。三日后,你亲自来国公府取药。”   就这两行字,看完的王承柔最先想到的是,张宪空骗了她,那就是他的血,他不仅受伤了,还要在自己面前极力掩饰,他得多难受啊。   而李肃的意思很明确,他那一掌并不是简单的一掌,是带着暗器拍出去的,若是想救张宪空,她就得亲自去一趟国公府,以弥补她在今日、他的生辰日没有按他所说,没有听话的去赴约之过。   这就是上一世里,王承柔认识的李肃。若是让他不舒服了,不满意了,他总能找补回来,一分一寸不让。   王承柔已经无法思考,如果她去了会怎么样,张宪空被牵连其中,若此事只有上门这一种解决方法,那她就不得不去。   当然,在这之前,王承柔不能坐以待毙。她马上找到王亭真,不能说李肃留信给她的事,因为她深知李肃的可怕,在能不牵连任何人进来的前提下,她自己一个人来解决最为好。   所以,她只说她看到了新鲜的血迹,张宪空应该是被李肃那一掌所伤到了,但他瞒着自己跑了,王承柔表示不放心,请哥哥去张府帮她看一看。   王亭真答应了,他也怕李肃使了阴招伤了张宪空。   王亭真这是第二次来张宪空家,他被迎进府,见到人后直接了当地问:“你受伤了,流血了?”   张宪空:“承承说的?还是没有骗过她。”   王亭真:“我也看到了呀,李肃那一掌拍得可狠。”   张宪空与王亭真是上手比划过的,虽然对方不及自己武功高,但王兄还是懂得武道的,他看出那一掌的狠毒也正常。   张宪空:“是暗器,你不要与承承说,没必要让她担心。只是这暗器靠我自己消解不掉,很是刁钻。”   “是什么样的暗器,有没有毒?”   “进到身体里就跟消失了似的,但我吐血了。今夜我若运功疗伤不成,明日就上丘山,找我师父看一看。”   王亭真听他这样说,放心了一些,丘山周派是武门大派,行走江湖,见多识广,应该是能帮到张宪空。   王亭真点头,又说张宪空道:“李肃的武功了得,我明明有闭气,他竟也能察觉。有没有可能……“   “什么?”王亭真问。   张宪空摇摇头:“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说着,他拧眉一副十分难受的样子。王亭真见此,不再打扰他,让他赶快疗伤,并与他相约,明日若是不见好,想与他同去丘山。   张宪空知道这是王兄关心自己,但师父不喜陌生人不请自来,他婉拒了王亭真,只道自己会把情况及时告诉他,让他不用担心。   王亭真把这消息传回给王承柔,此时天色已极晚,王亭真劝妹妹,先休息吧,大不了自己明天守在丘山下,一定第一时间了解到张宪空的伤势情况。   王承柔一夜未睡好,第二日直到晚上,王亭真终于带回来消息,张宪空的师父把张宪空留在了丘山,看来情况不妙,他师父周大章还在到处打听,好像是请江湖的朋友都来看一看、辨一辨,这种暗器该如何解。   王承柔心凉了一半,李肃从不打无把握之仗,他留给她的那两行字,字面意思如此自信笃定,就是料到了她会毫无办法。   虽然她早有预料,但事实果真如此,王承柔还是感到失望。   转天就到了第三日,到了秦居士所说的去国公府取药的日子,也是李肃要求王承柔上门的日子。   王承柔借口还有关于茜白之事要请教秦居士,所以决定亲自去为母亲拿药。再加上要拿一个月的量,所以她带了很多下人过去。其实王承柔心里清楚,带多少人也没用,但她就是图个安慰。   上午王承柔就出发了,固国公府的门房知道他们要来,一早候在这里,帮着一起搬抬一会要用来装药的药箱与药盒。   王承柔想到上一世,她想要进到固国公府有多难,同样是这几个门房,哪里有现在这样殷勤迎接的样子,俱是表面恭敬内里冷淡地对她。   可现在她多希望他们还能这样对待她,真可谓是,想要的时候没有,不想要,避之不及了,却上赶着要给,不要还不行。   王承柔终是迈进了固国公府,在上一世,她直到嫁给李肃才走入这座府邸。说起来,她对这里是很熟悉的,毕竟曾经做过这里的女主人。   李肃的母亲,是个很能干的当家主母,但自打她嫁过来,老夫人对府上事务就大撒手,全交给了她,弄得那时的王承柔很是狼狈了一阵。   倒不是特意刁难,她根本挑不出老夫人的错来,从不需要她请安,也从不给她立媳妇的规矩,就说她刚接手府上事务,有不懂的地方,去问了,老夫人也只说按她的意思来就好,国公府没那么多事。   要说这样的婆母难寻,但,就是让人觉得不对劲。后来王承柔才明白,这才是真正的疏离与冷漠。   老夫人若是还把持家事,势必会在生活上与她有过多的交流与沟通,但把府内事务全交于她,借着撒手的机会,可以完全不用见她。   是啊,可怜她那个时候还想着一定要表现好,好好当起固国公府的家,让婆母省心,让夫君安心在外忙朝政,自己做一个合格懂事的当家主母。   然而事实如何呢,是李肃及他母亲都明白,他们的终点不在这里,固国公府已被对夺取宝座成竹在胸的他们看不上了。一个看不上的东西,交给一个即将被弃的棋子来打理,真是绝配啊。   秦居士所在的地方,王承柔自然也知道,上一世她嫁过来后,老丞相就没了,秦居士也离开了这里,去过他最喜欢的青灯古佛的日子去了。   这里与上一世还是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堆了很多的药材,医书,药炉。上一世这里被空了出来,打扫的很干净,像是专门等着哪日,秦居士想回来,随时能住一样。   这样想来,李肃一家人对待秦居士的心意,都比对自己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强。   王承柔轻吐一口气,太压抑了,故地重游 ,皆是不好的回忆,就连那些表面看上去美好的,也都是假的,内里藏着利用与算计,裹夹着欲,。望,就是李肃对她的全部所求。   跟在秦居士身边的小厮告诉王承柔他们,先生现在不在,去正房给固国公瞧病去了。   王路问他那怎么办,小厮说:“不怕,先生把东西都备好了,说了,等你们来了可以直接装走。”   王承柔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在这里多等。可这个念头才刚一起,她就蔫了。不管她取药装药的时间长或短,她都得在见到李肃之后才能离开这里,否则她就白来了这一趟。   母亲的病其实早就好了,这些药拿回来也只是锦上添花,而她今日要来取的药不是这些,而是阴阳刺的解药,张宪空的救命药。 第30章   在拿药装药的过程中, 没有人找上王承柔。   秦居士的小厮最后与王路核对了一遍后说:“好了,都齐了。先生交待的就这些。”   王路也转头对王承柔道:“小姐, 都对好了,也装好了。”   王承柔点头,按理说他们该抬箱走人了。但……   王承柔又向四周看了一眼,没有李府下人来找她。她的心又沉了沉,此时王承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李肃这是要她主动去找他。看来他对于她没来赴宴, 亦或说对她在他生辰之日的种种表现,已不满到极点。   王承柔对跟随她来的下人道:“你们抬了箱子在门房那里等我,清新清心二人留下。”   王承柔读李肃的口信时, 是背着清心与清香的,所以二人并不知她为什么要留下, 但主子发话, 她们自然要听。   “是。”下人们领命而去。   秦居士的小厮道:“小姐, 请到里面坐着等吧。”   王承柔:“不用了。”说着她扭头出了秦居士的院子。   清香问:“姑娘, 我们不等秦居士了吗?”   王承柔:“不等, 我要去办别的事。”   清心:“您还要办什么事?”   王承柔:“别问了,让你们跟着就跟着。”   这是在别人府上,清香清心不能丢了规矩,丢了侯府的脸,既然主子发话了, 二人闭上嘴巴, 用心跟随。   冷杉堂, 那是李肃住的地方, 上一世他们的婚房被安排在了直松堂。去冷杉堂的路上会路过那里, 王承柔心里有一道坎, 她迈不过,于是选择了绕路。避开直松堂多走了一段路后,她来到了冷杉堂门前。   清心与清香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一个相同的疑问,怎么小姐好像对这里很熟似的。   固国公府的每一个堂院都有护卫把守,冷杉堂自然也不例外。王承柔道:“请禀过小公爷,侯府王承柔求见。”   说完,在等候的间隙,她对清心清香道:“你们在外面等着。如果,一柱香的功夫我不出来,你们就……”她停下摇了摇头,“不用了,就等着吧。”   是她想多了,还不至于,现在李肃还不是皇帝,她保帝侯府还是于皇室祖上有恩之功勋,正值篡位大战开端之际,李肃不会让私事私德舞到皇上面前,授柄于人。   护卫没一会儿出来放了她进去,这个待遇到跟上一世差不多,虽然嫁给了李肃,虽然可以管家,虽然是府上主母,但她若想进冷杉堂,那也是要通报得到首肯,才能进的。   王承柔要知篡权夺位的密谋都是从这里策划发出的,上一世她才不要来这里找他。   比起整个固国公府,冷杉堂却是她最不熟的地方,曲径通幽的布局,更加大了她快速找准路的难度。   就在这个过程中,王承柔忽然警觉驻足。是啊,她一个前世来过一两趟冷杉堂的人,都会找路困难,今世从没有来过的自己,怎么能随随便便地找准路呢。   于是王承柔开始有意瞎走,有几次她已经认出了正确的路径,却特意没有选择,打算再乱走一会儿,再行正确之道。   在这个过程中,王承柔又明白了一件事,就连这个也是李肃成心折腾她的。王承柔忽觉她有一场硬仗要打,不自觉地把背脊挺得更直。   事情与她计划的有一点出入,还没等到她特意走去对的路时,管青山找到了她。   管大人对她道:“王姑娘,这边请,公子在等呢。”   这是等不及了吗,明明是他要给她个下马威,却又来怪她来得慢。   “管侍卫带路吧。”王承柔道。   终是走到了那扇门前,管青山道:“王姑娘请吧。”   门被推开,王承柔迈了进去。   王承柔对冷杉堂院内不熟,但对这间屋子却记忆深刻。人就是这样,不易得到的就会珍视,上一世她好不容易进得这个地方来,这个只属于李肃的私人属地,所以,恨不得把这里所有的摆设细节一一刻在脑子里,像是再不能来第二趟一样。   王承柔咬唇,躲得过直松堂,却终是躲不过那段羞辱的过往。固国公府里的点点滴滴一草一木,都是刻在王承柔心上的伤痕,一道儿又一道儿,并不会因为上一世的身灭而消失。   王承柔尽力忽略这些,她朝里间望去,李肃并没有坐在那张宽大的桌案后面。   “在看什么,进来吧。”   李肃的声音忽然响起,王承柔头皮一麻,冷汗不见脑门却凉了。   她抬步进入,原来他坐在了窗前的榻座上,原说应该在国公爷那里的秦居士竟然是在李肃这里。秦居士在给李肃号脉,听到动静,他都没有朝王承柔这里看上一眼。   李肃这是病了吗?这可是奇了,在王承柔上一世的记忆中,李肃就没病过。曾经王承柔还幻想过熬死他,后来也觉是痴人说梦。   秦居士正要说什么,李肃先开口道:“秦居士先回吧,有什么事写在诊单上,我会派人去取。”   秦居士收起东西,向王承柔欠了下身,得到王承柔同样的礼节后,他出了屋,全程都没有说一个字。   李肃之所以找秦居士来,是因为自打上次在内宫门墙那里差点晕过去,且闭目后见到异景后,那异景又出现在了他的梦里。   梦中情景未变,还是带血的手掌,只是这回他看得更清楚了,那正是他自己的手,而后面的背景也清晰了起来,正是他发生晕眩的地点,内宫高墙下,而其它的,他就看不清了,一大片模糊的景象。   所以,他与秦居士提了一嘴,不想这日,秦居士在给父亲看完病后,直接来了他这里,说要号一号他的脉,先号脉再听具体情况。就是这时,他看到王承柔站着不动只向里探头,他才叫了她一声,同时叫秦居士先回去了。   王承柔见李肃所坐榻上的小桌上放着一物,正是她送给他的生辰贺礼。   王承柔欠了欠身:“小公爷安。”   “嗯。”只一个字,并没让座。   李肃这个态度,王承柔倒一点都不奇怪,上一世,他不满意她时,也会借她跪下行礼时不叫起。   王承柔站着,他坐着,听他道:“王姑娘送的生辰礼,我不喜欢。”   如此直白地指了出来,他不喜欢。这是看了她屋内箱子,准备倒后账了吧。   王承柔:“本意是给小公爷生辰添喜的,是专为尊贵之人而特意挑选的珍贵吉礼。侯府不敢存不恭之心,望小公爷宽解,给侯府个弥补机会,再重新挑了贺礼送来。”   李肃用五指抓起那“金鹰”,“当啷”一声,又被他松开,掉落在桌上,东西很沉,发生了很大的声音。   他不说话,王承柔微低着头,垂着眼眸,同样静默不语。从李肃的角度,可以看到她密长的睫毛。   真行啊,站得稳,背挺直,眼不颤,是真不颤,连轻柔的睫毛都像假的似的,根根静立。   李肃一直觉得,自己若有意为之,其气场连管青山这样上过战场的武将都要颤上一颤。   王承柔,蔫大胆。李肃在心里给她下了这样一个定论。   是啊,她若不是胆子大,又怎么会引外男入宅。想到此事,在见到她娇柔玉立乖巧听话地,站在自己面前时的那一刻心愉,一下子没了。   而王承柔正在承受着被势所压的熟悉感。上一世在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年里,她已对李肃没有了一丝期待与情意,自然在对待他的态度上也会体现出一二。   他是皇帝,王承柔又能怎么样呢,既没有不恭敬也没有下过他的脸,只不过是不再主动,不再因为他而与任何人发生纠葛。   就这样也不行,他不许她躲,不许她过心里没有他的平和生活,逼到她冒天下之大不韪,逃出宫去。后来失败,虽没有降罪于她,但逼迫的她更甚。终是一丝希望都不给,令她懦弱地选择了那条不归路。   懦弱,她现在也是啊,他怎么就那么强大呢?好像只要这世上但凡还有一个她在乎的人,她就不得不受制于他。   不!这不是强大,这只是无底限之人行无底限之事。他们强取,他们豪夺,他们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这就是他们屡屡得手的原因。   “行吧,重新送一份吉礼过来,还是你来送,还是三日后。”   李肃开口打断了王承柔的神游,王承柔也没想到,她可以在李肃面前走神,可能是怕着怕着,也就怕习惯了,习惯了也就不怕了。   至于李肃提出来的要求,王承柔心里早有预期,可这个贺礼不能再是从那个箱子里拿了,送什么才能令他满意,揭过这节呢?   她只道:“小公爷可有什么喜好之物,笔墨、雅画、古琴,还是古棋?”   这里面只有古棋是李肃真心喜欢的,王承柔特意与其它之物混在一起,放在最后问了出来。   李肃笑了一下:“王姑娘也算是用心了,都是些男子易好之物,不过,”他摇了摇头。   就是都不行,都不满意,都不是他想要的意思。   王承柔其实知道他想要什么,在看到那条腰带时,她知道李肃什么都明白的。   她来此是有所求的,于是王承柔道:“我不才,家里从小管教要求的不严,琴棋书画什么都会一些,但都不精。若是小公爷不嫌弃,我给小公爷作副画吧,也算是我亲手所作,也是真心贺你生辰的心意。”   李肃:“亲手所作?可以。但我不要画,你绣个东西送过来吧。”   还是没有糊弄过去,王承柔只想给张宪空绣东西的那点小矫情小坚持,李肃也要打破。   “我,绣艺不精,”   “你谦虚了,我昨日见过你的手艺。”   王承柔:“好。但三日时间太短,我怕准备,”   李肃:“一份心意罢了,小件的东西也可。”   那就只有手帕、衣穗、荷包之类的了,王承柔心里想着。而李肃虽然得了她的话,心里却也十分憋屈。   她那是什么表情,就差咬着牙说出那个“好”字了,不情不愿,浑身抗拒。李肃有一种冲动,不想再跟她打哑谜,想问问她,为什么在撩拨了他,明目张胆追求了他一阵后,忽然不这样做了。   但他不能这么做,他的骄傲与尊严不允许。对于李肃来说,逼着她来见他,已是自己在主动了,他凭着本心做到这一步已是极限。   李肃想过算了的,也劝过自己,她那样追人,给他造成了很多的困扰,他明明不喜欢啊。现在她从他身边撤了,不用再担心她会忽然出现在任何他在的地方,不是很好吗?   可结果就是,不好,一点都不好。他每次出府,都会习惯性地朝周围看上一眼,但是见不到她了 ;他常去的酒楼、书屋、棋艺馆,皆再寻不到她的身影。   直至她把目光放到了别的男子的身上,明朗地对着别的男子笑。有关张宪空的探报上,里面只要有记载到她的地方,李肃都觉熟悉,她对张宪空的种种所为,以前皆对他做过。   原来,她不只是放弃了追逐他,还换了目标。   昨夜,在她屋中所见的一切,令他怒火中烧,他怎么能允许,被戏耍至此。从他出生至今,他还从来没有被人摒弃过。所以,凡是让他不痛快的人与事,他都要处理掉。   本来对王承柔的上心与在意令李肃为难过,她不是合适的成婚人选,况他已有合适的目标。但在与喻家的接触中,对方提出一个新的设想。   李肃是同意的,因为他想到,与其把李府与喻府的结盟放在明面上,令皇上察觉、厌恶,不如顺了喻府的意思,暗渡陈仓。   而他,若想接过父亲的官职,进入内阁成为首铺,若皇甫宇光是第一道要过的关,那么第二道就是他的婚事。   皇上是不会允许,在他成婚对象不明朗的情况下,让他接替首辅之位的。皇上可以容忍他娶喻家的女儿,只要他做出明确的选择,让皇上知道该如何防他就好,这是皇上的底线。   所以,两头都想占两全齐美的办法就是,他随便找个人成婚,既撇清了喻家,又可以让皇上放心,既而没有理由不让他入阁,不让他接班。   本来李肃对这个棋子一样作用的妻子人选,并不上心,找个门户不高的,日后喻哲儿进门后,取代她成为正妻,对方自是不敢言语,他登基之后,放到后宫里善待即可,许她尊贵位份,一生荣华富贵,也算是弥补了对她先前的利用了。   这就是李肃所设想的计划,在与父亲商议后,父亲同意了,也觉得这是个万无一失能最快解决其中一道困局的好办法。   只是父亲在听到他说,以后会弥补先前娶进门的女子后,不同意地道:“谈何弥补,本就小户出身,没有这一遭何来的皇室尊荣,若她再生有一儿半女,皇子母亲的身份是她一辈子都梦不来的。除非对方也是勋贵之家的女儿,贬妻为妾,那还算有点可惜。”   李肃看着面前的王承柔,忽然想起这段与父亲的对话来,若是引王承柔入局,是不是可以算父亲口中的可惜呢。   可惜了吗?怎么会,他李肃是什么人,人中龙凤,云京榜样,不说以后是否成就大业,他怎么也比住在象儿胡同的落魄张家,一个小小的副指挥强。   王承柔怎么说也是侯府千金,她自甘下贱去往那样的人家身边凑,他肯拉她一把,何来可惜。   所以,她凭什么一副心有不甘,不情不愿的样子。她像是终于想到了要送什么,问道:“那,我给小公爷绣方帕子吧。”   王承柔记得李肃的帕子,都是素色,他不喜欢帕子上绣东西,应该不会爱用绣了图案的。再加上想到,衣穗儿,荷包是需要挂在身上的,所以,她选手帕。   李肃一直没有深想的问题,在这一刻想通了,定下了。所以,他人柔和了一些,点头道:“可以。”   王承柔松了一口气,可算是解决了吉礼的问题,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刚刚,李肃已经决定要走上一世的老路了,收她这颗棋子入瓮,随他摆弄折辱。   她只知道这个贺礼的问题说完,该说最重要的事了。   王承柔拿出昨日他给她的那张纸,慢慢走近李肃一些,把纸放在了榻上的小桌上,然后退后道:“药材已在秦居士那里拿了,现在还差这一味,阴阳刺的解药。”   李肃真是见不得王承柔这样,虽说是他以这个理由引她上门,但亲眼看到她为别的男人奔走其间,听到她为别的男人低声下气,胸中火烧火燎地,大有要摧毁点什么的**。   他把纸张拿起来,团在手中。王承柔挑眸盯着他的举动看,见那张本好好的纸张,被他团搓的不像样子,心里也随着起皱。   李肃道:“解药我给你。”刚说到这儿,就见一直微低着头的王承柔,把头抬了起来,眼睛也肯直视他了,那里盛满的是光,期待的光。   李肃喜欢这道光,但他不喜欢这道光是为别人发出的,不着急,早晚有一天,他要让她散发出的所有光都只属于他一人。收进公府大院,收进皇宫高墙,有关她的一切,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看到,可以拥有。   李肃心里发着狠,面上却越发的呈现一张笑面,他就这样笑着说:“王承柔,你胆子真大,闺阁女子竟敢把外男藏在屋中。大禹是民风奔放,民教开化,但若是传出去,你与一个小小的兵马司副指挥行这样离经叛道之举,你认为最后会害了谁?”   是张宪空,王承柔知道。在大禹,阶级之分还是很被看重的。   这种看重,并不是指门弟低的不允许与门弟高的交往结姻,只是这样的情况下,勋贵一族对于低的一方要求更高,甚至苛刻,不许他们做任何一点有损门弟高一方的威望与声誉之事。   如若犯了,轻被踢出局去,重则会被高阶一方告到衙门,对其施以让对方脸面受损结果的惩罚。   当然,若真如李肃所说,发生在昨日她闺阁的事传扬了出去,她以及侯府自是不会去告张宪空,但于张宪空仕途一事上,会有看不惯眼,要维护勋贵一族的人,会一直盯着他,在仕途路上摁死他。   “小公爷大人大量,只是施以一掌以示惩戒,下次,”   “没有下次!王承柔,解药你拿去,”说着李肃朝王承柔扔出一个瓷瓶,见她接住了,他继续道,“昨日那个腰带你若还没有送人,就把它给我处理了,若是送了人,就去给我要回来。”   李肃这样笃定地命令她,让王承柔一时恍惚,这不是在上一世吧,她不是他的谁,她想送谁东西什么时候送,为什么要听他的。   王承柔握紧手中瓷瓶,在忍与不忍之间徘徊,最终她想起昨日与父亲所说,该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过了明路以免夜长梦多。   于是王承柔道:“知道了。”   李肃还算满意她的态度:“三日后,吉礼我要见,腰带的去向我也会查问,你记得真的去做了才好。”   王承柔一秒也呆不下去,她借李肃这个话头,马上说:“三日后定当准备好新的吉礼,今日取的药材里,有需要赶快煎出来的,我就不扰小公爷清静了,先回了。”   李肃觉得该说的都说了,该敲打的也敲打了,她若真的聪明就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于是他道:“你去吧。三日后还是这里相见。”   王承柔轻点了下头,欠了身子:“那我去了。”   说完她扭身出了屋,待走到院子里时,王承柔加快了脚下步子,与来时的慢悠悠不同,她恨不得一步就迈出冷杉堂,迈出固国公府。   门外见到清心清香,心里更踏实了一些,招呼着二人快速离开。   直到王承柔出了固国公府的大门,下了台阶,走出几步后,她忽然停了下来,身后跟着她最近的清香差点一个踉跄,自己绊到自己,抬头就见她们姑娘,站在前面一动不动,回头望着固国公府的巨大牌匾。   清香从没见过姑娘这样的眼神,里面有她看不懂的东西。   王承柔看着“固国公府”四个大字,心里在想,哪怕李肃还没有当上皇帝,哪怕她也是勋贵之女,就因为比侯府掌握了实权,高了一头,就可以想让她站就站,不想让她坐,她就得一直站着。权势,可真是个好东西。 第31章   王承柔回侯府的这一路都没有说话, 她默默地把秦居士配好的药带回侯府,然后亲自上手按秦居士所嘱咐的分发配好。   期间只问了一句:“哥哥回来了吗?”   得到一句:“还没有。大公子院里留人了, 他一回来就会回禀。”   王承柔听着,手上不停,只平静地忙着。她就这样在院子里分捡匹配着,还没有忙完,就听王路快步进来道:“公子回来了,说不用姑娘过去, 他朝咱们这边过来了。”   王路脚程快,王亭真赶不上他,就让他先来报信了。   王承柔还是眼没抬, 手没停,只道:“知道了。”   清香偷偷看了姑娘一眼, 她怎么觉得自从去了一趟固国公府, 尤其是后来进的小公爷的那个院子后, 她们姑娘的情绪就有点不对劲了。   王承柔是有些情绪低落, 任谁被李肃那样高高在上的对待, 也不会舒服,况且她还有上一世那样的经历与记忆。   没一会儿王亭真走了进来,王承柔终于停下了手,她把瓷瓶递到对方手里:“请哥哥将此物速速送去丘山,是解阴阳刺的解药。”   王亭真诧异:“你怎么会有解药?不是, 你怎么知道他中的是阴阳刺?”   王承柔淡淡地:“是李肃告诉我的。”   王亭真一咬牙:“他果然玩阴的。”   王亭真还有很多话想问, 但王承柔催得紧, 他也明白多耽误一时, 张宪空就危险一分, 但他还得最后问一句:“此药可有诈?”   王承柔被他问得一楞, 是啊,李肃怎么说她就怎么信了,但就算是现在被哥哥提醒着,她也是信的。可能是当上皇上的人,从不屑骗她,他对她的威逼利诱都是直接明摆着来的。   她道:“用前可问一下张宪空的师父。”   王亭真点头:“这倒是,辨药再不行,也就别称什么丘山周派了。”   说完,他扭头就走,王承柔叫住他:“哥哥,有什么事早点来告之我。”   “知道了,张宪空那小子一没事了,我就马上回来告诉你。”   这边王亭真去送药,王承柔这里,待把所有药材都分批整理,吩咐了可靠细心之人去按量煎药,所有事情都打点好后,就开始安静地等待着王亭真的消息。   午饭刚过,王亭真就回来了,他带回来了好消息:“那药周大章拿到手一闻,还没等我提什么阴阳刺,他自己就说了出来。马上给张宪空服了,我下山时,他师父已给他把毒全都逼出来了,他自己打座一下就什么事都没了。总之,是大好了,你放心吧。”   王承柔放心了,但她心里还存有一事,于是在哥哥走后,她去了父母院里。   王承柔一迈进主屋,就见父亲在提笔作画,而母亲在一旁端着茶杯,一边看画,一边时不时地抿上一口。   王承柔觉得这本身就像一幅画,恬静,美好,安宁,让人看了心安且羡慕。王承柔在看到这一幕后,更坚定地向父母走去。   “父亲,母亲。”王承柔开口叫人。   侯爷与夫人同时向她望去,手下皆是一顿,女儿很少这么正式地叫他们,这屋里也没有外人,何故如此郑重?   于是,侯爷放下了笔,王夫人放下了杯,招呼她:“承承,来。”   王承柔向前又走了几步,然后跪下道:“女儿昨日有事瞒了父亲,李肃已知我与张公子的事,今日去固国公府取药时,辨他意思,欲有意搅局。所以,一个月后再议亲,恐时间拖得太久。李肃三日后还要女儿去他府上重新送吉礼,我想,要在那之前把婚事定下。以此,三日后与他做个了断。请父亲母亲成全。”   王霜与夫人对视一眼,他们私下商议过此事,好像那个张宪空还可以,目前没发现有什么缺失的地方,家境是差了些,但侯府最不缺的就是钱,只要对方是个内心强大不乱自卑之人,这一点根本不算问题。   王夫人把王承柔扶了起来:“我们唯盼你的婚事能幸福美满,你既一心许与他,咱们也没意见。”   王承柔:“谢谢阿爹阿娘。”   剩下的时间里,主要是王夫人与王承柔在研究,怎么结这门亲的问题,里面有很多繁琐的细节。   比方说,若是门当户对的两家,当然是要男方上女方门来。但像他们这种情况,再如此行事好像就不合适了,有以势欺人的感觉。   所以,从结善缘姻亲,替对方考虑的角度来说,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先提前与张府打好招呼,然后王夫人上门为上策。   这样,以两家的实际情况来看,侯府的条件在那里摆着,不需上门一探,但张府的具体情况,侯府是不清楚的,倒是要上门一瞧。也好在整个结亲的过程中,知道该怎么帮趁,不至于说给他家重盖院子,但还是要按侯府的意思修饰一下。   毕竟是侯府嫁女,太过寒酸也是说不过去的,表面上弄个大家脸面上过得去就是。这些事情王承柔不太懂,但也相信阿娘会处理妥当,她听着就是了。   同样在听的还有侯爷,两家结亲,夫人们先行是自然,一般像他做父亲的,与亲家老爷表面寒暄就是了。不过他家这回特殊,他与张府的那位老爷,不知可有什么话题可以寒暄。可又不能把人家没过去,显得不尊重。王霜决定,待见到张老爷时再随机应变吧。   一番商谈后,大致细节都定了下来,就等定日子上拜帖,亲上张府门了。   王承柔谢过阿娘为自己操持,王夫人只是感概,她的小女儿长大了,要嫁人了。   王承柔欲离开爹娘这里时,忽然问了父亲一句话:“阿爹,您就从来没想过,保帝侯府也能有参政入仕的能力吗?”   王霜沉默了,他想到的是自他祖父开始,代代相传的一句话。这句话他本已想好,在儿子与女儿之间,他选择在适当的时机告诉王承柔的,王亭真那孩子,他是真怕他喝多了做梦,说梦话给秃噜出去。   而这句话就可以来回答王承柔的问题,可现在还不是告诉她的时候,他只道:“孩子,人生不易,及时行乐,参政议政哪有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舒服。”   王承柔内心感叹,她当然也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但,真的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吗?   王亭真在得知王承柔这就要把自己嫁了,阿娘还要亲自上门张府后,他问王承柔:“你都不问下张宪空的吗?你确定他会娶你?”   王承柔点头:“确定。他收了我的吉礼,折了角。他还与我行了结诺对拜,我们明白彼此的心意。”   王亭真倒是一下子明白了,比起那些在成婚前,交往了一两年的有情男女,在真正成婚后爱意减退,反倒不如婚前的情况,王承柔与张宪空这对,此时正是爱意最浓的时候,不管对方做什么,都认定另一方会无条件地相随。   接着听到王承柔说:“不过,事实虽如此,还是要请哥哥你去一趟张府,提前告之张宪空一声,让张府好有个准备,别回头拜帖一上,把人家整懵了。”   王亭真笑:“行行行,你让我什么时候去我就什么时候去。”   王承柔:“你正经严肃些,阿娘与我商议过了,她要在去过张府,见到张宪空家人后,才能真正认下这门亲事。所以,拜帖要偷偷地送,阿娘人也要悄悄地去,待阿娘访完张家,这事才可以大张旗鼓地摆在明面上。”   王承柔觉得这样甚好,两家悄悄接触议亲的当口,正好与她去固国公府送手帕的日子重叠。王承柔心里隐隐不想在李肃知道她要成亲这个消息后,与他相见。   王承柔觉得所有的事她都安排好了,忽然就觉出饿了,中午因为哥哥还没有传回张宪空的消息,王承柔没胃口,就只吃了几口饭菜,如今到了晚上这顿,她比平常多吃了快有一碗饭了。   只是吃完饭后,她拿起一方没用过的素色底帕,苦大仇深地开始摆楞。到底要绣个什么玩意呢?   王承柔是怎么也想不到,上一世里,她都没有给李肃绣过任何东西,重活一回,反倒在快要与别人成亲时,还要给他做绣活。   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还是绣个老鹰给他。他不是连纸鸢都喜欢这玩意吗,那就给他绣在帕子上,天天都可以看得到。   决定好了正要起针,王承柔又觉得这个不行。她想到上一个他不满意的礼物就是雄鹰展翅,他对她一向心眼小,心思又深,万一他觉得自己是在阳奉阴违,成心还拿老鹰来对付他,在心里认定她是在敷衍,就不妙了。   王承柔叹气,上一世她若是什么事都多思一步,是不是最后也不会落到那般田地。   最终王承柔决定在帕子的四个角上,各绣有“福?寿喜”四个字,也算好的寓意了。   第二日,张宪空刚下山,就见到了来接他的王兄,他道:“我真的无事了,王兄不用亲自前来。”   王亭真:“我来不光是要接你,还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不,是天大的喜事要告诉你。”   这日傍晚,固国公府冷杉堂的桌子上,摆上了这一日的探报。李肃刚看完皇甫宇光府上,今日拜客的具体人数与名姓,略做思考后,拿起下一份探报,发现是蒋海呈上来的。   蒋海因为上次被李肃厉声质问,他武功是否退步到连人都盯不紧后,开始亲自上阵盯着张宪空。   李肃看着不薄的纸页,面色沉沉地打开了。   稍许,李肃道:“传蒋海。”   蒋海根本没走远,就在外面候着呢。   在李肃手下做事的人怎么可能没有脑子,先前被管青山提示后,在今日探到,侯府家的公子亲口对张宪空说,侯府小姐要嫁给张宪空,两家要私下拜会,马上就要过明路后,蒋海意识到这才是主子想要他盯的重点,马上就把探报于傍晚前递到了冷杉堂。   果然,主子叫他了。   一进屋,李肃就问:“你再说一遍,张王两家哪日私会?”   蒋海:“明日。”   李肃捏紧了手中的笔,很好,正是她该来府上重新送吉礼的日子,好一出声东击西。   “咔”李肃手中的笔终是不堪其力,折在了他手里。   他把断笔扔到渣篓里,拿起下人递上来的帕子,慢慢地擦掉上面的墨迹,他道:“蒋海。”这一声蒋海,听得蒋海脑门青筋都出来了,打起了全部的精神听令。   “你去替我办件小事。”   一段时间过后,蒋海从屋内走了出来,迅速地离开了冷杉堂。   第三日了,这是李肃让她上门的日子,王承柔把帕子放在一个精致的镶金小盒里,从上个贺礼,那个实心金摆件可以看出,李肃不喜金,但没办法,侯府里的东西没有普通的,都是镶金带玉。   这一次,王承柔没有带那么多下人,只带了清心清香。从马车里下来,到进府,然后又一次站在了冷杉堂门前。她从清手中接过盒子,迈步走了进去。   身后的门在这时关上了,发生的声响令王承柔忍不住回头去看。望着这扇关上的大门与门边上把守的侍卫,王承柔心里升起惧意。   “王姑娘,这边请。”   王承柔回过头来,看到管青山站在她面前,这次他倒出现的早。   同上次一样,管青山把她带到屋门前,替她推开了门:“请。”   王承柔一手托着盒子,一手提裙,过去就见李肃终于坐在了,他那张宽广到占了屋里大半地方的桌案。   “小公爷,吉礼已完成,是我亲手绣制的巾帕。”说着王承柔把礼盒放到了桌上。   李肃没说话,只是打开了盒子,把巾帕拿了出来。是底色为青的素雅颜色,她没有绣上花纹图案,而是绣了四个吉字,“福?寿喜”。   李肃:“有心了。”   不像是感谢的样子,甚至可以说是脸色阴沉了。   他忽然问道:“我说的话你有听吗?”   王承柔:“什么?”   李肃:“那个腰带,你是怎么处理的?”   王承柔有点紧张,上一世,她从来没能骗过李肃,只有出逃那次,是她自以为骗过了他,当然最后也证实了,她没有。   王承柔强让自己镇定下来:“我有听你的话。”   李肃笑了一下,他问她这个问题,她回答的却是上一个。   “怎么做的?”   王承柔:“处理掉了。”   “你亲手处理的?”   王承柔:“嗯。”   李肃向前探了一下身:“你确定?”   王承柔看向他,虽已感到不对劲,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答了,万一他是在诈她呢。   “我确定。”   “很好,王承柔,你好得很。”说着李肃倚回到了圈椅里。   紧接着,王承柔眼见有什么东西飞到了她面前,落在了她脚下。低头去看,王承柔一惊,差点站不稳。原来如此,这才是他问话的原因与目的。   王承柔手脚有些软,不全是被吓的,还有强撑的那口气被人戳破后的无力。她慢慢地蹲下,把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   那是她送给张宪空的生辰吉礼,她倾尽心意第一次亲手绣制的腰带,就是这样被她无比珍视的东西,被她自己以及李肃各扔到地上一次。   王承柔仔细看过后,还好,上面没有血迹。上一世李肃血洗冼尘殿的阴影,重新缠覆上王承柔的心。   不,这不是上一世,他还不能只手遮天。王承柔把腰带折好放入袖中,李肃眯了眼,听她说:“小公爷这是什么意思?”   李肃声音阴冷起来:“你问我什么意思,不是你在骗我吗。”   王承柔:“我也不想说谎,但过分的不是您吗,一条腰带,我想送给谁就送给谁,为什么不许我送,要我处理掉?”   李肃点头:“你说的对,我可能是没把话与你说清楚。让你这样做是因为,我不能容忍我的未婚妻给别的男人送生辰贺礼。”   王承柔内心震惊,满脸都是不可思议:“谁,谁是你未婚妻?”   李肃:“明日固国公府会去府上提亲,我现在知会你,还请把话带回给侯爷与夫人,不用过于赘长准备,自便就好。”   王承柔摇头:“这不对,这不对,”上一世明明是在她追了李肃一年之久,到最后弄得连宫中的皇上都有所耳闻,问到父亲,是她当着圣上的面,坚定地承认,她选定了小公爷李肃,皇上这才问询此事,至使固国公府以及李肃勉强算是接受了她。   可这一世,她除了重生回来前,追过李肃一阵,但自采花节就再也没有缠着他,怎么事情还是朝着上一世的结果而去。她怎么就和李肃扯上了要结亲的关系。   难道,上一世还有什么是她一直都没弄清,一直都不知道的。   “小公爷,婚约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之间并无此举,不要妄断姻缘。吉礼既已送到,我先告辞了。”王承柔心里很乱,她千想万想,也想不到李肃会直接说出要与她结亲之言。   王承柔说完这段话,转身就走,她都没有听到脚步声,只感到一道劲风从耳边刮过,然后李肃就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去路。   他捱她如此的近,压迫感十足,王承柔后退了两步。   李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会有。”他每说一个词,就往前走一步,王承柔只能不断地后退。   退到退无可退,他伸出手来道:“拿出来。”   王承柔全程警惕地盯着李肃,她虽轻喃出声“什么”二字,但心里明白他要的是什么。   于目前的局面,她只想赶快离开这里,也深知她保不住这条腰带了。王承柔把腰带从袖中拿了出来,李肃轻轻接过,抬高了些声音道:“来人。”   门外进来的是李棋,他的书僮。李肃说:“把这东西销毁处理掉。”   李棋接过:“是,公子。”   待李棋出去重新关上门后,李肃道:“今日有什么你都说了吧,这是我给你的最后机会。从明日固国公府上你侯府门开始,之前,你与别人交换信物也罢,提及婚约也罢,只要从明日两府议亲开始,你收敛心性,我都可以当之前,无事发生,过往不究。”   “至于,府上侯夫人今日悄悄去的地方,行的事,就当是走错了门,以后不再沾染就是,象儿胡同本来就不该是夫人去的地方。”   他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她还是晚了一步是吗,老天爷连这三天都不肯给她吗。   “好,那我就有话尽抒。承柔以前跋扈嚣张,不知轻重,缠了你一阵时日,自知给你带去了很多麻烦与侵扰,后觉无论人品还是家世皆配不上小公爷,就收敛了心性,不再叨扰。还请小公爷原谅我以前的种种冒犯,承柔已得到教训,小公爷还是不要再吓我了。”   李肃安静听她说完,他语气不悦:“王承柔,你一定要如此与我周旋,虚情假意地说着客套话,以为今日我就会让你糊弄过去,放你离开?”   王承柔不说话,尝试从他身侧过去,此举有些冒险,也是个试探,毕竟她现在还是未出阁的姑娘,他也是清风霁月的小公爷。王承柔想他应该会维持体面,不会与她动手。   可她料错了,李肃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令她动弹不得。   王承柔的脸红了又白,被他的无礼气的,也被上一世曾被这样对待过的记忆骇的。   李肃:“你逃避不了的,今日就给我个准话,你到底要嫁谁。”   看来是这样了,不撕破脸皮,是解不了这困局的。   王承柔的心里谈何没有怒气与怨气,上一世被李肃利用逼迫,她都以死来逃避了,这一世他还是不放过她。泥人还有三分性儿,这些怒气与怨气一起上涌,她一挣一退,柔细的胳膊从他的大掌中挣脱了出来。   李肃没有再上手,但目光却如鹰一样地盯着她。   王承柔被他掐握的地方有一点疼,她捂着那里说:“我不嫁你,我要嫁张宪空。” 第32章   图穷匕首见。   她当着他的面, 说要嫁给别人。李肃不明白,她为什么变心得如此之快, 好像以前追在他身后跑的王承柔与眼前之人不是一个。   李肃是在逼她说真话,但当她真的说出来,这言语好似刀子,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划过李肃的心房。   心里酸了一下,伤了一下,恨了一下, 到最后这些难受的感觉全部化成了愤怒,巨大的愤怒。   王承柔看着李肃眼中的狠戾一闪而过,没于眸中, 最终化成一片阴霾罩住了他双眸。这个样子的李肃像极了平静坐在冼尘殿,下着仗杀令的冷酷帝王。   终究还是撕破了脸, 糊弄不过去也逃避不了, 那只能面对了。王承柔唯一能赌的就是, 李肃现在并不能为所欲为, 他有顾虑, 他身后有家族,他有大业未成。   固国公府是压侯府一头,但也没有强娶迫嫁的可能。天下还是大禹的,还是皇上的,保帝侯府作为皇家恩人的事实, 不容抹杀。保帝侯府好好的, 就是成全了皇家的体面, 恩泽。   只要她侯府不愿意, 皇上就不能行忘恩负义之举, 何况只是为了一个他早就厌恶的国公府小公爷。   既已路行至此, 已不允许王承柔后退,结亲于固国公府,嫁于李肃,她决不会走这条老路。但,她刚才被怒气冲晕了头脑,说了过头的话,亦或说是一个没忍住,把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   她可以说不嫁李肃,但不能说她要嫁给张宪空。王承柔心里清楚,她与张宪空没有可能了。李肃对她的执念与势在必得,超乎了她的想象,她不能害了张宪空。   王承柔现在唯一能求的,能保的,就是她不要嫁给李肃,以及把张宪空摘出去,保他平安无虞。   李肃终是压下了内心暴虐,他语气还算平稳:“你再说一遍,你要嫁谁?”   王承柔轻轻吐气道:“侯府今日上门张府之事作罢,以后也不会再去,不会私下议亲。侯府也,不会与国公府议亲,明日夫人与小公爷不必上门,王家教女无方,婚姻之事,父亲母亲皆由我做主。”   李肃要被她气笑了:“刚是谁说的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么快就变了?刚才还硬气地要嫁张宪空!这么一会儿就不嫁了,嗯?”   “张宪空”三个字从李肃嘴里被狠狠地念了出来,念得王承柔心里一惊。她记得这是李肃第一次说出张宪空的名字,这让她有一种张宪空被李肃盯上了的感觉,这是王承柔所惧怕的。   “父母之命的前提是要我愿意,至于张公子,不过也是一时兴起,我也没必要为了他而得罪小公爷。”王承柔一字一句说道。   不得不说,听她这样说,李肃虽怒火没有减轻一分,但心里的难受劲缓和了一点儿。她终是不敢再梗着脖子,言之凿凿地要嫁给别人了。   就在她说出那句不嫁他要嫁别人的话时,李肃真有掐上她脖子的冲动,那里那样细,白透得能看清浅青筋脉。那一刻他发现,除了上手掐,他更想做些别的。   就像现在,李肃看着她双唇轻动,说着他不爱听却又爱听的话。他觉得只有捻压它,堵上它才能解心头一恨。   但他忍住了。他从不是冲动妄动的性子,他最擅长的就是布局、围猎,提前吓到他的小兔子可怎么行。至于这猎场里其它觊觎他的小猎物的贱畜,他自有办法对付。   李肃握拳手背后:“一样一样来,你能明白过来,不再与低贱之人来往,还算明事理。把这件事先解决了,王承柔,不管你嫁不嫁我固国公府,你身上都不能有婚约,不要害人害己,你明白吗?”   听李肃话里的意思,只要她不再与张宪空来往,断了联系,他就不会追究。   王承柔赶紧道:“我明白的。我可以走了吗。”   李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肯向旁边迈上一步,把她面前的道儿让了出来。   王承柔几乎是用小跑的,跑到屋门处,双手去拉门栓,她手都是哆嗦的,全然没有了刚才被李肃挡在墙角的镇定。   终于推开了门,王承柔跑了出去。管青山的任务,是等在门口,待王承柔出来把她带出院去。不想人却是跑着出来的,他没能及时张嘴,只能跟上。   屋内李肃,望着王承柔似逃一样的跑了出去,心情又开始不好。真想不管什么布局围猎,干脆直接地马上把人娶进来,到时他看她还怎么跑。   李肃坐回到圈椅里,重新拿起那方帕子看,颜色是最常见的青色,绣的东西也是最简单的文字,四个字用的一个颜色的绣线,还是单织,可就是这样简单,谈不上美感的东西,李肃拿在手里一时竟放不下。   从帕巾上传出淡淡的香气,与刚才他近她身时闻到的一样。   就在李肃还在把玩这方帕子时,管青山从外面走了进来,他道:“公子,有一事有点古怪。”   李肃眼睛放在帕巾上,眼都不抬地问:“何事古怪?”   管青山:“刚才王姑娘从这里出去,我在后面跟着,发现她竟无需带路,就能准确地绕过花园与梁亭,一点废道儿都没走,顺利地出了冷杉堂。”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口,她还是跑着的,几乎是不带思考的就走对了。   李肃这才抬眼,古怪是古怪了些,但王承柔别说他这院子,以前是连固国公府都没进来过。   他道:“这说明什么,要么她聪慧过人,来过一次就记住了我这五方八卦阵的布局。要么,就是她该当是我国公府的人。”   管青山闻言没敢抬头,昨日公子做了两件出乎他意料的事,一是他命蒋海去张宪空那里拿一条腰带,二是,去到国公爷与夫人院里,主动提出他要成亲。   当然,细想下,这两件事都与保帝侯府的王姑娘有关,管青山也就不奇怪了。   不知是不是闻了帕巾上的淡香,此时的李肃,已完全的压下怒火,冷静了下来。而这个时候,是他最擅思考的时候。   他对管青山道:“之前布在齐府门前的人,让他们重新按计划行事。蒋海不用再盯着张宪空,上次暗器的事,他应该已起疑心,再盯着只会让他做实怀疑,还不利于我之后的行事。”   管青山知道,公子是不会放过张宪空的,但他不知道公子要如何对付他,要把他对付至何地。这是管青山猜不出来,也不能问的,他只领命道:“是。”   王承柔从来没这么能跑过,一口气从李肃的屋里跑到了固国公府的大门口,身后清心清香跟她跑得气喘吁吁,也得不到小姐的只言片语,反正就是跟着跑就是了。   直到上了马车,王承柔才安心些,回到侯府,这颗乱着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王承柔回来没多时,王夫人也回来了,她一进屋就见王承柔坐在椅榻上等着她。王夫人笑了:“就这么等不及,安心啦,阿娘替你看过了,张家的老爷夫人,人挺好的。家里是小了点,但收拾的雅致整洁,佣人也没多少,却忠心懂礼。至于家风,是讲究读书上进的,那俩小儿,一男一女,都有在读书识字,请的也是云京正经私塾里的先生。”   王夫人话头不停,有很多话要说:“还有这张宪空,可真是个孝顺孩子。我看他爹娘身体都不大好,根本不能照顾那两小的,伺候爹娘,照顾弟妹的担子都是他一个人担着。论起他家祖上,他也算是生不逢时,命有点苦。”   王夫人说着看了王承柔一眼,见她眼圈有点红,揶揄她:“哎哟,我这才说了两句,就给你心疼成这样,出息。”   王承柔再也忍不住,扑到王夫人怀里哭了起来。王夫人吓了一跳,拿眼去挑清心清香,二人皆摇了摇头。哪怕夫人会怪,她们也没辙,怎么问小姐也不说啊。   王夫人:“固国公府这一趟不顺利?”   王承柔边哭边点头,王夫人心里就有数了。一边拍着女儿的背,一边任她哭,平静地等着王承柔哭够了,想说了,她再听。   终于王承柔成功地把眼睛哭肿,才慢慢停了下来。   她从阿娘身上起来,看着她阿娘说:“让阿娘白跑一趟了,我与张公子的婚事不成了。”   王夫人:“小公爷,怎么个意思?”   王承柔:“他说,明日他府上人过来,要提亲。”   王夫人面上严肃起来:“你与他,”   “我没有!我与他什么事都没有,是他要强娶。”   王夫人:“强娶?怎么可能,他固国公府权势再大,也不可能对我保帝侯府用的了强。你怕他作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情意相通,父母也认可的良人,怎么为了这就放弃了?”   王承柔当然不会说李肃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不该对他如此了解的。况且现在的小公爷,一直戴着面具生活,还没露出过本性,她说了又会有谁信,拿上辈子的事也佐证不了这一世还没发生的事啊。   王承柔摇头,只道:“张公子家世全无,家底太薄,经不起小公爷的针对。我因张公子而拒绝他,他焉能不知。阿娘,你是不知,在他府上,他对待女儿有多霸道,强势无礼,这样的人,”   王夫人打断她:“他对你无礼了?他做了什么?”   王承柔:“倒也没做太过分的事,但他就是逼迫我说他想让我说的话,若是不说,就拦着不让我走。总之,阿娘,我拒绝了他,也不让他们明日上门,同时为了不牵连张公子,我不嫁了。”   王夫人沉思了会儿,然后说:“你的意思我明白,张宪空确实是底子太薄,若小公爷真打算对付他,根本不用他自己动手,兵马司里他就混不下去了。”   阿娘还是想偏了,王承柔可不认为李肃若是狠下心来对付张宪空,只是以他上级逼压,令他丢个差事那么简单。   王夫人:“罢了,这事我听你的,你若如此谨慎怕他被牵连,不结这亲也就不结了。但,你若坚持,侯府也会为你作主,不就是个差事嘛,不干也罢,让他跟着你哥哥经营,不比干个副指挥差,我看那孩子,落落大方心性挺宽,不会自艾自怨的。”   王承柔如何不知张宪空的好,正是因为他的这份好,她才不敢冒险,不敢再与之结缘。王承柔想结的是善缘,不是孽缘。   王夫人又说:“这事要与人家说清楚,不然显得,好像咱们上门一看嫌弃人家似的。正好,你也算再给张宪空一个选择的机会,如果他不怕,他愿意呢?”   是要跟张宪空说清楚的,王承柔并不想弄什么误会,故意去以什么家贫的理由拒绝他。张宪空是坦荡之人,他们的交往也从来都是坦坦荡荡。如今要分开,王承柔也要真诚坦荡地分。   对于张宪空来说,这两日的经历跟做梦一样,先是被王兄告之,侯府有意给承承议亲,然后就是侯府夫人要亲自上门一事。   还记得王兄见他听后不言语,很是不高兴,大声问他:“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不想娶?”   最后三个字令张宪空惊觉回神,他怎么会不想,平常一贯沉稳的他,那日也露出了毛头小子的跳脱。   然后就是王夫人上门,雍容大方,眉眼谦和,一点都没有张宪空办案时接触到的那些贵妇的傲慢。他内心暗道,难怪会把儿女教育的那样好。   王兄虽爱玩乐,交往就知,人心善,不跋扈,不纨绔。而承承,更不用说了,是他守在心中的世间至美,人间美好。   他能感受到,王夫人应是会同意这门婚事的,那一刻,张宪空心花怒放,从没有感到这样幸福过。   从那天开始,他就非常想见王承柔一面,而今日终于等到了,承承约他相见,地点还是上次她请他吃席的酒楼。   酒楼的雅室里,同样的竹香淡淡,流水清清,同样的佳人在座。她竟是比他来的还要早。   王承柔在侯府忐忑地等了一个上午,也没见固国公府的人上门。她松口气的同时,又开始担心下午。好在下午她约了张宪空说清楚,不必为未知的结果而心乱。   但现在见到张宪空,尤其是他的笑脸后,王承柔何止是心乱了,她还难受了。   张宪空落座后:“侯夫人来的那日,已尽力接待,不知是否有怠慢之处,”   王承柔受不了这个,不如快刀斩乱麻:“张公子,我今日邀你前来,是有一事相告,我们的婚事不成了。家母上门一事你只当是日常拜访,还请尽力与你双亲言明解释。”   张宪空脸上的笑意凝住,虽已心跳加快,但他还是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问:“出了什么事?承承,出了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吗?”   王承柔把李肃要与侯府结亲的事说了,自然也提到了解药的事,她知道张宪空心中一定有疑问,她为什么会知道那是何毒,为什么会有解药,不如一并都告之于他。   王承柔说了很多,几乎是把事情与利害都说了,这期间张宪空一直全神贯注地听着,只在她提到李肃拦着不让她走时,他问了一句:“他欺负你了?”   王承柔摇头:“不曾。”李肃把能欺负到她的所有事,在上一世里都做了,与那相比,昨日在冷杉堂里的又算得了什么。   说了那么多,王承柔都没敢抬头,这句“不曾”让她抬起了头。这一抬她的视线撞进张宪空的牟中,那里是王承柔从来没见到过的戾气。   张宪空不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在办案办差时,他也多是冷静平和,沉稳持重。但此刻,他的眼红了,脸上满是肃杀之气。   王承柔不想看到他这样,她用手指轻轻地碰了下他的手,只一下,就眼见着张宪空整个人柔和了下来,眉眼也平和了不少。   她的柔软触碰,柔软了他的心,一下子令他的戾气散了。   他反手握住了她,这还是头一次张宪空主动,王承柔惊了一下想抽出,不想他握得更紧了,不允许她逃避。   他就这样坚定地握着,他说:“如果只是这个原因,我不同意你的提议,婚事照旧,一切照旧。”   王承柔有想到他会这样,她一狠心,这次使上了劲要把手抽离。与李肃不一样,张宪空感受到她使了劲,怕弄疼她,在察觉到的那一刻就松开了。   松开后,还特意看了一眼,自己刚才情绪激动下,有没有攥红她的手。   王承柔感受到了这份温柔,她又难受了,她道:“现在是我不要嫁了,你同不同意有什么关系,当初是我找上的你,现在我不想了,你就该听我的放手而去。”   “你不喜欢我握,我可以放开,但,执子之手,我不会放。”张宪空就是可以办到,一脸温润平和地让人感受到他的力量,他的坚持。   王承柔望着他,他是与李肃截然不同的男子,却并不比李肃的铁血手腕温吞,张宪空的底色是有厚度的坚实。   王承柔不能再呆下去了,她怕她会动摇,她站起身来,对张宪空欠了欠身:“该说的我都说了,张公、张宪空,后会无期。”   王承柔想最后再叫他一声张宪空,她喜欢他的名字,每次连名带姓唤他时,每一个字都会被她特意绕喉而出,特意而珍重。   张宪空没拦着她,直到王承柔走了很久后,他还坐在那里。   如果在认识王承柔之前,有人来告诉他,会有一位贵女看上他,要与他结亲,但价代是会得罪其他权贵,问他会怎么做。那他的回答一定是,不结。他可不想为场婚事而坏了自己的前程。   而现在,他真遇上了这样的事,而他的回答却变了。他甚至想到,丢了这份差事他会怎么办。   固然,侯府有钱有势,可以再为他谋一份生计,他不穷大气,可以接受。可除了接受,在这世上,他难道就再没有不靠别人而能安身立命的本事了吗?   这才是张宪空在意的,他发现,他还是不够努力,不够本事,他变强的速度太慢了。但,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强大起来,他也不要松开王承柔的手,他不要放手。   哪怕付出前程上的代价,但他顶天立地一男儿,他就不信在这世上另外找不到一条自己可以走的路。   王承柔回到侯府,马上询问固国公府有没有人上门,下人说没有,但侯爷被皇上急召入宫了。   王承柔心里“咯噔”一下,漏跳一拍后,心跳开始加快,她忙问:“什么时候的事?父亲去了几时了?”   “未时整。算下来,侯爷走了还没有一个时辰。”   王承柔:“是谁来传的旨,有说是因为什么吗?”   “是个脸生的小太监,没见监厂那几位,是皇上的口谕。”   王承柔问完暗道,这还真是急召。   一直到天擦黑,侯爷才回府,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   王承柔一直等在母亲房中,见父亲这样进来,心开始揪了起来。她站起来:“阿爹?”   王霜坐下叹口气:“固国公府欺人太甚,连我侯府的门都没上,就直接跑到皇上那里要求赐婚。”   王夫人:“赐婚?那侯爷是怎么说的?”   王霜:“当然是不同意了,皇上又怎么样,再说皇上也没说一定要两家结亲。”   “但是,”王霜又道,“看皇上的意思,倒是很乐于促成此事。这也倒好理解,小公爷的亲事,犹如太后面对皇上的亲事一样,都盯得紧呢。”   王承柔想的是,怪不得上一世皇上会主动询问她追求李肃之事,原来也是存的这个心。无权无势空有名头的保帝侯府与重臣拥权的固国公府,可真是皇上眼中的最佳良配了。   “阿爹,皇上是不能逼迫侯府嫁女,但只怕以李肃不择手段的行事作风,他若是用皇上的大婚来做交易呢?”   王霜皱眉:“不能,李肃疯了?就算他疯了,太后还有丞相没疯,怎么可能为了他的私愿,而对皇上做出这么大的让步。这决不可能。”   门外,正要迈步而入的王亭真听了几耳,他停下了脚步,转身离去。他出了侯府,朝着象儿胡同张府而奔。 第33章   王亭真可以说是毫不客气地进了张府, 见到张宪空也没好脸色,就差拎他脖子了。   王亭真可不管自己有理没理, 他只知道,若是张宪空这个最后的稻草也倒了,那他妹妹就要被逼嫁了。该是求娶的过程,都得不到固国公府的尊重礼待,这要是承承真嫁过去,以后在婆家的日子可想而知。   刚才他听父亲的意思, 再加上怎么说他也是在权贵圈里长大的,朝政的事他们侯府虽没参与,但心里还都是清楚的。所以, 王亭真也意识到了此事的急迫与危急,若是再不做点什么, 就真成了待宰的羔羊。   王亭真想好了, 只要张宪空不娶了退缩了, 那他这个朋友, 他王亭真就再也不认了。打定主意要不讲理一次, 他对张宪空道:“你还在家坐得住,我妹妹都要跳火坑了。”   张宪空一下子紧张起来:“承承怎么了?”   王亭真:“李肃那厮直接去到宫中,找他那太后姑母要奶吃去了,竟想用皇家来逼迫我侯府嫁女。”   王亭真这是真急了,话都糙了起来。   张宪空暗暗握紧了拳头, 一种重要东西在慢慢流逝的感觉萦绕心间, 可惜拳头里什么都握不到。   “王兄, 今日我与承承已表明心意, 天塌地陷我也绝不退缩, 最坏的结果我都想好了。若读书席武, 挤进兵马司也没能过上我想要过的好日子,那丢掉我一直为之奋斗的这一切也不可惜,而承承就是我的好日子。”   张宪空说着,眼里略带落寞:“其实,她都清楚的,我早已行过允诺拜礼于她,说过初心不改。她都知道的。”   王亭真眼睛一亮:“你不要管她,只要你不变,她肯定是想嫁你的啊。”   王亭真在张宪空这里得了准话才离去,待他走后,张宪空坐在椅榻上,一动不动,陷入沉思。   李肃并不是因为武功高强而察觉到柜中有人,从他后来送药就可看出,一切他都是有预谋的。今日赴约,他本想系上心上人所送的腰带,但却找不到了。   腰带不可能丢,他收的好好的,府里人也不可能会动,那只能说明他一直在被人盯梢,甚至这个人还能进到府里来,可见武功了得。   因为被人盯着,李肃能确定他在承承屋中,根本不用他泄露气息,李肃也能确定他人在柜中。还有腰带,他若不派人盯着,怎么会连腰带这样的小事都一清二楚。   所以,今日去赴宴,张宪空特意留心了身后。以他的武功底子、修养,若是留了心没有人能跟到他,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可今日,他能感觉得到,没有人盯着他,他也没被人跟。这一点确实令张宪空感到疑惑,难道是他想错了?   此刻,他坐在这里,又捋了一遍前因后果,最后决定以后都要打起精神,保持警惕,有没有人再跟着他,他都要第一时间察觉到。   张宪空还想了很多,其中就有想要快速变强的迫切,而他也不甘心,他一心经营而挤进去的兵马司就要走到头……   想来想去,张宪空决定做好自己该做的,只要他还在兵马司一天,只要李肃的手还没有伸到这里,那他就该着眼眼前事。   眼前他手上正忙着的,有关齐府与云京匪患的疑云,他还没有拨清。若这真是一个机会,被他错过了岂不可惜。张宪空决定,争取承承的同时也不能误了此事,他爱情要搏,前程也要搏。   保帝侯府里,赶回来的王亭真发现,父亲母亲房中还亮着灯,而承承也在,他们还没有商议完。   王亭真这次进到屋去,对王承柔直言道:“我刚去找了张宪空,他并未退缩,且心意已决。你要想好,如今的形势,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能说服皇上打消拿保帝侯府去喂给固国公府的念头,不要皇上拿咱们去做了交换。可咱们能拿什么来说服皇上?当年被救的又不是他,是他爷爷,而救皇祖爷的也不是咱们,而是已埋入黄土的老祖。这份恩情早已褪色。”   王亭真说话时,没有人打断他,都在听他说。   “剩下那条路,就是你赶紧嫁人。嫁了人事实已定,皇上与李肃也只能认下。现在有利的是,你正好也有合适的成婚人选,不用去瞎抓一个来,为何不赶紧抓住这根稻草。”   其实不用王亭真说,在座的也知道,要不得到皇上的支持,要不赶紧把自己嫁了,彻底断了他们打王承柔姻缘的主意。   王亭真说完,屋内没有人说话。   许久后,王霜道:“还有两个方法,我说出来,你们听听。”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都带疑惑,就见王霜脸上是从来不见的严肃与认真,他道:“皇上这是急了,固国公府的势力越来越大,而现在又正处在李宽泽要死不死之际。皇上的意思自然是想趁首辅的身灭,销李家势,而李家也想借这机会,把家族里最终选出来的李肃推上去。完成李家新旧权柄的交替。”   王承柔结合上一世的经历,她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她不关心朝政,却没想到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的命运都与朝政息息相关,牵扯不清。   听父亲又说:“其实这个时候,皇上是最需要支持的,保帝侯府多年谨遵家训,不参政议政,只做富贵闲散一员,但若是情形有变,也不是不可变通。只是你们要明白,一旦迈入权政的大门,就再无回头之路。好也罢坏也罢,全家的性命都会悬于其上,如行独木,如履薄冰。一着不慎,全家老小粉身碎骨。”   王霜说到心寒之处,还感慨了一句:“所以说,李家还是了不起的,全族性命押上这一注,势要做那能左右皇权的权臣。”   王承柔听罢,暗暗地想,不,他不是要做唯我独尊的权臣,而是只要唯我独尊。   王霜:“我说的你们听明白了吗?”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侯爷的意思是,他们主动投诚,打破家训,进入权力中心,坚定地站在皇上一边,与固国公府、与太后公开为敌。   王夫人问:“那还有一个办法呢?”   王霜叹口气:“唉,这东西我本来也是要传给你们兄妹的,现在若是承承要用,就先紧着她。王亭真,你没意见吧?”   王亭真:“啥东西啊?不是,我的意思是啥东西我都没意见。”   王霜起身:“你们跟我来。”   王夫人、王亭真以及王承柔不解地跟着王霜出了屋。王霜把他们带去了祠堂,进去后,他先是点了香,跪拜了一番,然后从最上面的灵牌那里,拿出一个授封。   一看这颜色,王承柔就知这是皇家之物,到底是什么东西会被父亲收藏在这里?   王霜小心地打开:“你们祖爷爷在救下皇祖爷后,不光是求了进云京的机会,还求了个这。”   真容露出,原来是一封诏书,内容是,若保帝侯府后人犯死刑重罪,念在曾奋勇救驾,可凭此旨保一个万全。   王亭真抬起头来:“这,是个免死金牌啊。”   “没乱碰,救命的。”王霜打开了王亭真的手,然后把东西重新裹好,递到王承柔面前,“虽是救命的,但用在此事上肯定也行。咱们把这个交上去,换你个姻缘自由,皇上肯定会点头的。”   王承柔没有接,祖上用机智与英勇换下来庇护后人的重要之物,她怎么能给用了呢。   “不,父亲还是收起来吧。与其把它用在这里,不如用在参政议政失败后,或是就此传下去,总要用在保全族的时候才算物尽其用。”   王承柔想,她之所以上一世没听过见过这东西,应该是父亲去的太急是一方面,另外大禹没了,赵氏江山倒了,这东西也就没用了,留着还可能是祸患。   王承柔坚决不收,王霜只好把东西重新收好。   王夫人这时给他来了一句:“侯爷真是藏得深啊。”这句也不知是说他东西藏得好还是说他人。   王夫人也只是点了这么一句,现在正值家里遭事之际,自然不好跟侯爷计较。   侯爷与王夫人让王承柔自己再想一想,然后尽早拿个主意。   王承柔回到自己住处,静下心来思考此事。四个办法,“免死金牌”肯定是不能用在这事上,说服皇上则变数太大,且无说服的理由。   其实侯府违祖训入朝参政与说服皇上可算是一个办法。只有带上侯府的身家性命投诚于皇上,才是说服皇上的最大最好的理由。   但这个也不行,上一世李肃是赢了当朝圣上的,她就算是重生回来的,也不知道这里的详细过程,机要关窍,是没有办法帮助圣上的。   而她又不能提示皇上,李肃要反。政治这个东西,变幻莫测,她无凭无据的一句话,被皇上抓住做了筏子,倒是可能会提醒到皇上,但随之伴来的更可能是被灭口,被抄家,成为他们争斗的牺牲品。   所以,大禹根基撬动,风雨欲来之际,她怎么可能让侯府,让父兄踏入此等旋涡,一旦这样做了,那他们的结局可能还不如上一世。   最后说来说去,难道就只剩下张宪空。这确实是对侯府、对她最有利,且完全没有损失的选择。   在她把话都说明白的情况下,张宪空是愿意被牵扯进来的,王承柔一方面觉得自己没选错人,一方面又更不忍心牵连于他。   可是,她是万万不想也不能再嫁给李肃,那条路她走过,惨烈无比痛不欲生。若是再来一遍,她会疯,不如现在就去再死一回。   张宪空,张宪空,她可以自私一回吗,可以把自己的命运与他交缠在一起,同担共赴吗。   前有甜美的胡萝卜,后有凶狠的恶狼,任谁都想扯了胡萝卜抱在怀里,永不回头。王承柔动摇了,动摇了舍弃张宪空的决心。   就在王承柔辗转反侧之际,宫里、张宪空那里,李肃那里,都没有闲着,都在各行其事。   宫中养安殿,太后下了懿旨,庆端公主到了议亲的时候,五王也大了,该是出宫自立府门了。这等小事,皇上自然没有异议,直接准了。   而张宪空,在确定了无人跟踪他后,重新开始紧盯齐府。在这期间他发现了两件事,假扮的货郎又开始出现在齐府门口,还有就是,原来,不显山露山的齐大人,竟与内阁大臣皇甫宇光私交甚密,且这种交往不知为何,被他们弄得十分隐蔽。   这个疑问在张宪空跟踪“货郎”时,似乎发现了答案。他万万没想到,“货郎”的藏身地点竟也跟阁臣扯上了关系,不过这次不是皇甫宇光,变为了杨然芳杨大人。   张宪空这时才惊觉,困扰云京城多时的匪患,可能并不是什么打家劫舍的土匪,而是披着这身匪皮,想要谋朝堂之变之徒。   果真是富贵险中求。若是没有固国公府以势欺人这一出,查到这里,张宪空就该停手了。但,既然是条大鱼,那钓上来才更有价值。如果此事办好了,他所能收获的,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丰盛。   打定主意,要去搏一搏的张宪空先去做了另一件事,他联系了他的义父,并去见了他一面,两个人聊了足有两个时辰之久。   固国公府,管青山向李肃汇报:“张宪空与王亭真都有警觉,如公子所说,他们应该是怀疑了。”   李肃:“嗯,早就说过不用再盯着他们了,再盯下去,反而不好让他行事,他不行事,这出戏可就唱不下去了。”   李肃今日还要进宫一趟,去见太后。他要再给皇上的心底添把火,大婚的适度自由,对皇上来说太有诱惑力了。   在这个巨大的利诱下,保帝侯府在皇上眼里什么都算不上。别说只是让他家嫁个女儿,就是背上负恩忘义的名声,皇上也舍不得拒绝他抛出的条件。   只是太后那里,过于执着了。姑母与皇上性格不合,又不是亲生母子,这几年来关系越发紧张。越是如此,太后越盯着皇上,她把持不了朝政,就只能在后宫,皇后人选上与皇上争个高下。   今次进宫就是要劝一劝太后,还是要看向大局。太后不知李家与喻家的私下密谋,从上次进宫闻太后言,她好像变得乐于削弱母家势,不想他与喻家结亲的想法就差明说了。   既然这样,正好他主动提出打算听从太后的建议,与侯府王家结亲。但此事有阻力,若想成事还需太后配合,在皇上亲事上退一步,自然他娶王家女的事才能成。   李肃换好式服,按着时辰请宫见了太后。这一次,他特意让马车走了其它的宫门,绕开了上次令他心悸眩晕的那道宫墙。   管青山对公子的这个举动有些意外,公子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不会逃避,这还是管青山第一次见他们公子会被一堵高墙难住,甚至会特意绕一圈,以达到不见的目的。   无论李肃是从哪个门进,管青山都要在这道门外等他。   这次公子进去的时间颇有些长,都快过了出宫的时间,才见公子从里面慢慢地走出来。没有了那道宫墙,公子也没再像上次一样,盯着周围看,神色淡漠地上了马车。   李肃坐在马车里回想刚才在殿中与太后所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太后这次不像往常那样固执,而是知道为自己争取东西了,竟也跟他提了条件。   李肃想到这,乐了。他没想到,不过是一个于大局于他本心,都正正好好的成婚选择,却能勾出多方博弈的结果。想来,还真不如娶个无利害关系的小户之女,他也不用被太后与皇上拉扯,行起事来更便利顺畅。   李肃用食指揉了下眉心,可惜啊,他就是想要。想要王承柔着大红礼服,盛装艳容地嫁给他,成为他的人。她的发,她的身,她的香气,都得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李肃无奈地放下手掌,这到底是何时生出的执念?可能在她差点把镖圆打在他身上,跑过来道歉时,他看着她一身火红的奔他而来,明艳到刺目,而衣服主人的那张脸,更加明艳,更加刺目。   可能那个时候,念已起,而心不知,直至成执。是她先招惹他的,他怎能容她再去招惹别人。   马车平稳地缓行着,行至长桥街与连云道交口的地方,车子忽然停了下来。   没等李肃问,管青山在外面道:“公子,前面有送亲的队伍,可能要等一会儿才能过去。”   李肃:“知道了。”   喜气地奏乐声由远及近,入了李肃的耳,他打帘去看,一片喜庆的大红映入眼帘,对这种大开大合的颜色一贯避之的李肃,这会儿却觉这颜色十分养眼。   说来也是奇怪,他在侯府见到王承柔着红衣那次,为什么会出现在宫中城墙下一样的反应,心悸目眩。可后来,他看别人穿红、像现在这样碰到迎亲队伍的红,他都不觉难受。   说起来,自打那次不适后,他好像就再也没见过王承柔穿红衣。难道这个毛病,只有在看了她穿红时才会犯?   没关系,等到她嫁过来的那天,他倒要看看,一身正红的新娘子,会不会令他心悸目眩。   李肃的心情莫名轻快,对长长的迎亲队伍占了他的道儿,耽误了他的时间,没有一丝不耐,甚至还会露出一丝微笑望着那队伍远去。   这天夜里,李肃又做梦了,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看到了一场迎亲,他在梦中自己竟成了新郎,而整个固国公府张灯结彩,红绸与囍字,挂的贴的到处都是。   李肃就是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的,因为他内心深处清楚地知道,他还没有娶到王承柔,这件事情,他还在布局。虽他相信结果一定会如他所愿,但现在,此事还未成。所以,他是在梦中。   这种情况李肃以前也遇到过,每次不管梦到什么,他都会在意识到这是梦的那一刻强迫自己醒过来。无论恶梦还是美梦,他有对付恶、不让恶侵之的能力,也有不让美梦引堕他的坚定。   但这一次,李肃不想醒来,他想沉沦一把。   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穿一身红的样子,以至镜子里的人有点陌生。李肃对自己的容貌仪态是自信的,此时,也很有把握,穿着这样一身鲜艳之色,非但不会折损他的姿容,倒趁得他与平时不一样的俊朗丰逸。   梦里是不讲究事实的,上一秒他还在镜前正衣,下一息,就到了酒后送客。   可能是心里有念着一件事,一个人,这个场景很快就没了。他终于梦到了,让他做出不醒过来的这个决定的一刻了。   竟是直松堂吗,他还没有想好,把哪个院子拨给她,但在梦里,直松堂成了他们的婚房。   李肃任自己在喜婆的催促下,迈进直松堂。   他都快要不认识这里了,满目的红,满目成双成对的东西,红烛,碗筷,供果……   最后他终于看到了床榻上坐着的她。王承柔可是有点不老实,手上的帕子被她一手抓着,荡在榻边,而另一只手,却是在偷偷地掀着盖头。   她以为她很小心,其实这些小动作都入了李肃的眼。她甚至连她的丫环都没有骗到,小丫环帮着她们小姐抻平盖头,阻止她不安分的手。   李肃心中欢喜,她是愿意的,她也在期待着下一刻的会面。他走过去,喜婆开始唱仪,这时她才真正安分下来,一手被喜帕盖着,一手覆在上面,姿态标准,是个端淑的新娘样子了。   喜婆唱了好多的词,终于肯把喜秤递到李肃手里。李肃握紧喜秤走上前,他用喜秤的一端轻轻的一提,想象中会出现的脸,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样,明艳到刺目刺心的美。   帕子落地,在李肃满心满眼的期待下,屋子像被人变了戏法,喜帕下的人没了,只留下这一方帕子。李肃赶忙上前捡起查看,忽然,喜帕消失在他手中,紧接着,一个熟悉的画面出现了。   他手中喜帕消失的地方,漫出了血来,又是这个恶梦,可这一次李肃终于看清除带血的手掌与那堵宫墙之外的东西。 第34章   血掌下原本模糊的一片, 忽然清晰了起来,李肃意识到那是他手中血的来源。他低头去看, 红色的衣服,竟被血染的有了层次,衣服下是一个女子,一个死掉的女子。   李肃暂缓了往她脸上看去,可就是这样,他的心脏已经开始疼了。不知为何, 他觉得他知道那是谁,直觉给了他一个答案。李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直觉出错,判断不准过。   他抗拒着, 朝那张脸看去,终是看清了这满身是血的身体属于谁后, 一股锥心刻骨的疼痛重击了他, 他从不知原来没有受伤, 心脏也能疼成这样。伴随着这份难以抵抗的疼痛的是, 漫无边际的痛苦由心而起, 遍布四肢百骸。   李肃的泪流了下来,手在颤抖,他心中只一个声音在咆哮,他要醒过来!   李肃像往常一样,告诉自己这是在做梦, 他命令自己醒过来, 然后睁开眼睛。以往这样做, 他都能成功醒来, 但是这一次, 眼睛睁了数不清的次数, 他都没能醒来。   最后梦中的李肃动了真怒,他以全部的内心意志来命令自己,然后拼了命的又睁了一次眼,终于,这次他做到了。   李肃望着头顶熟悉的床缦,听着全身血液如万马奔腾般地呼啸,心跳快而有力,一下一下,提醒着他刚才陷在了如何可怕的梦魇中。   虽明白自己已经醒过来,但恶梦余威尚在,李肃在榻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坐起来。   他看了眼天色,此时天色还早,不是他惯常起身的时辰,但也不可能再睡,他略做了下梳洗,是不用下人自己完成的,以李肃的武功功底,若是他想,下人不会察觉到他已起身。   梳洗好后,他没有换衣,只披了件白薄锦大氅,散着头发出了屋。   管青山的作息永远与李肃保持一致,李肃睡了他才能睡,李肃起身之前,他就要醒来。但今天,李肃特意放轻了手脚,没有招呼管青山,也没有招呼任何人,一个人走出了冷杉堂。   守在冷杉堂大门的侍卫,是轮值不睡的。只见蒙蒙雾色中,出现一颀长身影,轻飘飘的白,浅淡地勾勒出来人的轮廓,时而与白雾混在一起,时而又能显现出来。   这个时辰负责守门的两个侍卫,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心里都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见到了天上的谪仙下凡,待看清来人是公子时,马上恭敬地低下头,可眼睛还是不听话地想再看一眼,那如梦如幻的仙人之姿。   李肃只道了声:“开门。”   侍卫依令卸了冷杉堂的木钥,大门被打了开来。李肃走出去,一直走到直松堂,他才停下了脚步。   此时雾气散了不少,天色已大亮,各院里的下人陆续醒来,开始为一天的忙碌做起准备。   李肃走进直松堂,惊讶于这座无人居住的院子里,居然有不少府内奴仆在此。再细看,竟然还有未着李府家徽服的外人。   李肃着一人问道:“你们是哪个院的,都聚在这里做什么,还有,怎还有外人在此?”   被李肃拦住问话的奴仆,从来没见过公子这个样子,以往在他的印象里,公子都是不苟言笑,一脸肃穆,威严至极的。而现在,他衣衫随意,没有束发,倒更像他本来的身份,国公府的翩翩贵公子。   奴仆看傻了眼,直到公子眉头皱了起来,散了些身上的仙气,他才惊觉回神,马上打起精神禀报道:“公子恕罪,小人未发现您来了。小人李五平,是划堂的下人,因着几日前的惊雷,直松堂的角几瓦被雷劈碎了,二管家便派了小的们过来进行修缮。因受损面积过大,只怕咱们府里自己人做不好,这才请了些府外的工匠前来。”   李肃让他带路,去看坏掉的地方。走到正屋殿前,抬眼一看,老大的一块建筑确实是被劈坏了。   李肃凝目看着已扫落并收拾过的损坏的瓦头,他拿起一块细瞧,依稀能看出上面的图案,是饕餮纹。再拿起旁边准备新换上去的瓦头,是水云纹。   似被飞针从脑中穿过的感觉,李肃狠狠地闭了下目,再睁开时,那里,清晨的慵懒与日常的淡泊全部不见,惊疑一闪而过,只剩下满目精,。光。   在刚刚的梦里,李肃清楚地记得,被装饰一新的直松堂的正屋滴水瓦,正是崭新的水云纹,与自己手中的无二。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只是个梦,为什么梦里的细节会与直松堂新换的瓦头相吻合,在做梦之前,他明明并不知道这里瓦片的瓦头是什么纹案,却在梦里梦到了一模一样的。   就在李肃满心疑惑之际,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不如趁大檐角瓦损坏之际,把整个直松堂的高梁砥柱重新装饰一遍,再全部换上新的瓦片与瓦头,饕餮纹太孤,换吉祥水云纹,更适合婚房来用”。   李肃放下瓦头,拇指按住太阳穴,另两指抚额,这个念头从何而来,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意念中?!且是那么的顺畅与理所当然,好像他曾经就这么想过并吩咐了下去一样。   种种迹象表明,他好像梦到了未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困扰他已有一段时日的那个恶梦,难道……也会成真?   只是这样想一想,那种锥心刺骨的感觉又要涌上来,李肃压下情绪,出了直松堂。   回到冷杉堂,管青山已候在门外,他知既然自己没有被叫醒,那就是公子不想他跟着,那他就只能等在这里。   他见公子神色不愉地迈进内院,他拱手行礼,公子未理。不一会儿功夫,公子换了一身黑色武服,把手中对剑的其中一把扔给了他,道:“来过招。”   管青山稳稳地接过了长剑,他全神贯注地应对着这场比试。他知道,公子一般在有难以排解的心事的时候才会以武发泄。   三招过来,管青山心里有数了,看来这回公子遇到的心事很是沉重,剑风过于凌厉了,他知道今天这是个苦差事。   管青山越来越吃力,接到三十招的时候,眼见着他的左臂躲避不及,要被李肃释出的剑气所伤,李肃反手用剑柄一抵,把管青山推出了剑风范围,他才没有受伤。   管青山:“属下技艺不精,谢公子相救。”   李肃把手中的剑扔给他,拢袖说道:“今日到此,收了吧。”   比剑,不光比的是武功功底,招式的变幻,比的还是对剑身控制的坚毅心性,李肃虽赢了管青山,但其实他是有些失控了。差点在比试中伤了人,这足于说明,这场本想让心稳下来的以剑论道,失败了。   在管青山正要去收剑的时候,李肃道:“杨然芳那里,人安排过去了?”   管青山:“安排了,虽跟不了张宪空的行踪,但杨大人那里的暗梢,发现了他有寻到那里。”   李肃点头:“杨然芳那里不用提前告之,不知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反应。”   梦中之事混入交缠于现实,这太过魔幻,李肃想不通,就只能先放一放。当下,他能抓住的只有快速行事,早一点把婚事定下。只要王承柔,人在他身边,那些梦又有何惧。有他看着,哪个都会在他的控制之中,恶梦不会重现。   与此同时,张宪空确实是按李肃所布局的那样,把云京匪患的根子定在了杨然芳杨大人身上。   这一次,他带上了兵马司的人,在拿到证据的情况下,向正指挥大人禀报了此事。兹事体大,正指挥大人向掌管兵马司的亲卫队上报了此事。   亲卫队的指挥使大人万左石,亲自召见了张宪空。   万大人只问道:“张宪空,是吧。”   张宪空:“是,大人。”   万大人:“这事你可有把握?”   “此事我已探查颇久,兵马司各众,也同我一起侦查过了,各方证据也已呈上书面公书,这才敢来上报于大人。”张宪空道。   “我不听你说这些。内阁、监厂、还有我亲卫队,各自为政,说平衡也算平衡,但若是要打破这平衡倒也容易,你现在手上的这个就是。”   万左石接着道:“你们兵马司,给内阁做事或是监厂做事,都可以。严格来算,虽挂在我亲卫队职下,可也不能完全算我的人。我的人我信,我也能担,但你,你们……”   万左石环视一圈屋内这些兵马司各部的人:“所以,我可以下令,可以开始查案,但若是中间出现任何问题 ,你们的身家性命,我一个也担不了,还望各自保全。尤其是你,张副指挥,此事是你牵头,自然也是你带队。我这人不居别人功,真要是像你所说,我在这要提前道声恭喜,可若不是,亲卫队不会担下一分一毫,其他兵马司的人也不可能给你们全灭了,到时自然要推出一人,我说这个人是张副指挥,没人有意见吧。”   万左石捱个看过去,最后目光定在张宪空的脸上,他盯着他道:“就连张副指挥,也没意见吧。”   张宪空再拘礼:“大人说的是,兵马司副指挥张宪空,一力承担。”   “好!那就查吧。”万左石连令牌都没有给兵马司的人,只凭嘴上一说,可真是应了他上面说的那番话,此事无论办得好坏,都与亲卫队无关。   张宪空要的就是万大人这句话,虽说亲卫队在这里面什么力都不出,什么作用都不发挥,但没有万大人这句话,他自己的顶头上司,黄正指挥那一关都过不了,那他前面的探查也算是白做了。   无论是亲卫队还是兵马司的作风,都讲究一个快字,这边万大人茶水还未喝完,还未离开兵马总司,典仗正齐大人以及内阁杨然芳大人家的门口,皆热闹了起来。   黄正指挥也留了一个心眼,齐大人家与杨大人家,他自然选了齐大人,那可是去抓门口的假货郎真土匪的,是保护齐大人及全家老小的大好事,这事办起来自然没什么风险。   黄正指挥这样选,张宪空早想到了,就算对方不这样,他也不可能让别人去到杨大人家,这件事,从头到尾都由他亲自上手,自然这个环节也得由他来。   杨然芳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的府门会被他从来都看不上的兵马司围了起来。作为高高在上的丞相一门的五大阁臣之一,杨然芳何时受过这个气。   他很愤怒,甚至是不可置信,待到他听到对方给的理由时,他更是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他们竟敢把云京匪患扯到他身上,兵马司是疯了吗?!不,杨然芳稍稍冷静了些,兵马司怎么敢,那就是亲卫队?但兵马司并不是亲卫队一脉,监厂若是拿兵马司做刀,也不是不可能。   反正想来想去,不是亲卫队就是监厂要对付他,甚至他们的目标更大,这是看丞相病了,开始试探地伸手了。   杨然芳赶忙让人去固国公府报信,兵马司明显有备而来,他虽从来没养过什么土匪,但架不住他们诬陷啊,所以,他要告之丞相、小公爷,以作万全之备。   兵马司的人都是配了兵器的行武之人,杨然芳府上这些看家护院的护卫根本不够看,加上,杨然芳也知兵马司敢这样上门,必是手里握了什么,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的抵抗毫无意义,还可能变主动为被动。   想通这点,杨然芳在派人通知了固国公府后,就只是愤然地的看着对方入府,看着对方搜查,不阻拦不言语,不动如钟。   固国公府,李肃被父亲叫了过去。   李宽泽最近气色本就不好,现在得了杨然芳的消息,更是脸色难看。   他颇严肃地询问李肃:“杨然芳那里是怎么回事,或者我该问,齐阳、皇甫宇光是怎么回事?”   李肃道:“只是把原计划变通了一下。”   李宽泽:“变通?是往麻烦上变通吧。”   李肃:“父亲,您若相信儿子,就放手让我去做,总之最后结果会是我们想要的,中间拐个弯,还能多成一件有利之事,又有何不可。”   “有利之事就是你与侯府王家的婚事,若真是朝着有利之势行事,也不是非他家不可。”   李肃:“父亲不觉得保帝侯府怪异吗?明明可以出仕,却一直躲避。明明祖上是投机之辈,后代却全然没了那份精明。还有那位侯爷,前些日子派人跟过他一段时日,可不像是对外表现出来的那样,只知玩乐不闻世事。”   李宽泽:“你想说什么,他保帝侯府就算是在自保,是在扮猪吃老虎,随他们去,总不会拦了我们的路就是了。”   李宽泽只能把话说到这儿,他真正担心的,是李肃对王家姑娘的这份执着。这事憋在心里还不能问,问了窗户纸就捅,。破了,还不如不谈,淡化之。   反正若说李肃会为了个女子而影响大业,就是现在让李宽泽闭眼他也是不信的。   李肃有一句说对了,他既信他,就不能插手太多,李宽泽最后道:“好了,现在事情已出,该怎么办按你想的去办吧,只要你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就好。”   李肃深深一躬:“父亲不用担心,儿子这就去了。”   李肃一边往外走,一边听来人汇报,听后心里有了数,他叫道:“青山?”   管青山马上回话:“一共抓了两人,都是在齐府门前抓的,杨大人府里自然是抓不到任何人的。这两人如公子所料,没有被押到亲卫队,只是关在了兵马司。”   李肃这次没有坐马车,而是骑了马,管青山也是。管青山上了马后,与公子保持着一个马头的距离,继续说:“关押的地方早就安排好了,待他们从杨府回去,就天地大挪移了。”   李肃只“嗯“了一声,就加了一马鞭,朝着杨府而去。   其实这件事他早就安排好了,根本不用亲自出面,一个代表固国公府的管青山就可以把事办了,但李肃非得走这一趟不可,他要亲自会一会张宪空,亲手了结他,才算解了他心底的结。   快马加鞭,杨府一会儿就到了。李肃下马大步入内。   杨府内,张宪空带领的兵马司人员还没有走,还在搜查。   终于,听到下属道:“大人,找到一个地下通道,里面没有人。”   “走,去看看。”   杨然芳眼皮一跳,难不成他们要在地道里栽赃?他马上站起来,表示要同去,张宪空不置可否,这么多人眼皮子底子,杨大人也做不了什么,同去也无妨。   这边几人刚从地道里探查出来,杨然芳是松了一口气,里面还是他家的地道,除了存了点粮食与药材外,地道里什么发现都没有。当然也不会有人住过的痕迹,他就没在里面藏过人。   而张宪空的表情凝重了起来,明明他日盯夜盯,那些劫匪自认身后没人,绕了一大圈回到杨府后,再没有出来。地道都找到了,怎么会没有人。黄正指挥刚传来消息,他只在齐府门前抓了两个人,那剩下的四人呢?不在杨府不在地道,难不成凭空消失了?   杨然芳脸上的表情得意起来,正要发难,就听下人来报:“固国公府小公爷到。”   杨然芳听后心里更加安稳,忙去迎小公爷去了。   张宪空心里一空,不好的预感生入心田。他转头去看,就见李肃一身服饰精致华贵,各种身份制式全部都有穿戴,竟是异常的正式。   在张宪空朝李肃看过去时,李肃也在看他。两人目光一对上,没有人退缩。   还是杨然芳打破了这充满剑拔弩张的怪异气氛,他冲李肃道:“小公爷,您来的正好,丞相大人可得要为我作主,咱们阁臣都被欺负到了何种地步了?”   李肃把手一背,管青山问道:“张副指挥,这里可探查完?”   张宪空一拱手:“小公爷,已探查完毕,可有指教?”   李肃轻轻乐了一下:“那就换个地方说话吧,既然杨大人与云京匪患有染,那还是带到兵马司好好问一问才好。”   杨然芳面色一变,但他深知李首辅这个儿子,不仅会是未来的臣阁之首,心机手段都不比李宽泽少,于是他忍住没说话。   一行人决定出杨府,去兵马总司。   张宪空一下杨府台阶,走在他后面的小兵上前一步,二人并排之际,张宪空对他低语了一句。那小兵面不改色地听完,然后渐渐落在后面,直到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各而去。   张府门外,有人“哐哐”地敲门,老管家马上就给开了门,好像一直等在门里一样。事实上,他就是拿了个凳子一直坐着等消息,如今消息来了。   开门一见,正是刚才与张宪空耳语的小兵,他把话又对张家老管家说了一遍。老管家正要关门去做件事,大门被一只手按住,从外面露出王亭真的脸。   他道:“宪空在吗?”   老管家想了想,请他进来,然后随手带上了门。他一边招呼着王亭真往里走,一边道:“王公子,我们公子遇上事了,你稍等等,待我传完了口信,再来与您细说。”   老管家在张宪空的院子里拿出一只鸽子,然后把提前准备好的小纸条放到鸽腿处,手上一使劲,放飞了这只信鸽。   王亭真看着老管家做完这一切,他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保帝侯府,桃水榭。   王承柔手中拿着一本书,但根本看不进去,就听外面嘈杂声起,她扭头一看,就见哥哥急急火火地走了进来。   他的样子太过急迫,王承柔不由得站了起来,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王亭真因赶路急,喘着口气道:“宪空出事了,可能跟李肃有关,我本想直接过去看看的,但想到你,不知你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当然要。咱们现在就走,路上你再跟我说出了什么事。”王承柔衣服都没换,只拢了下头发就急匆匆地跟着王亭真走了。 第35章   侯府的马车一路来到兵马总司的门口, 王亭真对车上的妹妹说:“我去找找办法,看能不能进去, 但你肯定是不能进的,在这里等着,我传消息给你。”   王承柔当然不会在还没有搞清情况下去添乱,她点头同意。刚才在马车上,哥哥已经把事情讲给她听了。   刚才听完,心里光顾着急了。但现在冷静下来一想, 很多事情她能理解是如何发生的。   张宪空落在李肃编织的陷阱里,是他太急了,太急于变强导致的。想到齐府门口匪患的事还是她说与张宪空听的, 虽在当初有接近他的目的,但终归是自己找他帮忙才把此事透露给他的。   总之, 无论从哪里论起, 王承柔心里, 都是她把张宪空给害了。   而李肃, 王承柔发现, 她可能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她以为她是了解的,其实她根本没有。   明明那日在冷杉堂,他亲口答应她,只要她聪明,就该知道放弃张宪空, 放弃任何其他人来嫁, 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而她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早在他说出这话前, 她在心里就已经决定要放弃张宪空了。   但如今看来, 她被李肃骗了, 这一次他的小心眼不光用到了她身上,还用到了张宪空身上。无论她以后是否还会与张宪空产生交集,李肃都不会放过他。   上一世对李肃了解的缺失与片面,在这一世里算是一点点补齐了,如今看来,他霸道又自私,偏执又狭隘,是个没有悲悯之心的恶人。   自己不该对这样的人心存幻想,一味的退缩换来的不是各方平安,而是他的肆无忌惮,变本加利。若是她与不与张宪空在一起,李肃都要对张宪空下手,那她还不如嫁给他,这样还可以集侯府的能力保护他。   明明是件坏事,是件她还尚不清楚,李肃要怎么对付张宪空,会置他于何地,而张宪空到底有没有后手,能抵御多少的坏事。这些不让人安心的事情没有一件不悬在她心上,但王承柔这几日一直灰暗的心忽然开始有了光亮。   若是张宪空这次能平安渡过,她就不再逃避退让,内心指责自己自私也好,夸赞自己勇敢也罢,她都决定了,要与张宪空同担共负,再不分开。   王承柔这边重新做了决定后,王亭真走了回来,他道:“进不去,今日兵马司被包了个严实,看来只能等了。”   王承柔坐在马车里,把帘子卷了起来,不错眼神地紧紧盯着兵马司的大门。   兵马总司内,张宪空的顶头上司,黄正指挥见张宪空不仅带回来了杨大人,竟还把固国公府的小公爷带了回来。黄正指挥开始理解万大人了,他现在想学万大人的遁术,也已经晚了。   他站起身来迎接李肃,把人往他自己坐的主审位置上让。李肃在那个位置前停了下来:“黄大人才是兵马司的管理人,我只是因着家父身体抱恙才替他走这一趟,无职无官的,坐在这里不合适。”   黄正指挥不知道他是真这样想还是虚让,一时也不敢马上坐回去。但见杨大人没有一点嫌疑人的自觉,下首找了个位置就坐下了,接着李肃也坐下了。黄正指挥这才确定李肃的真实意思,然后他重新坐回了主审位。   他们都可以坐下,但张宪空不可以。他是此次办案的带队人,他站在下方,静待着这场局的走向。   黄正指挥见没人说话,他开口道:“张副指挥,你查杨大人家情况如何?”   张宪空汇报道:“杨府,没发现问题。”   黄正指挥一听,暗道不妙,好在他们还在齐府门前抓了俩儿。他道:“是你说一直以来困扰云京的匪患在假扮货郎,有意打劫齐大人府。还说,你跟踪他们所得,见他们进到了杨大人府,一夜未出。是这样吧?”   张宪空:“是这样,卑职在呈给大人的写证文书上都有记载。”   黄正指挥:“我带队在齐家门口确实抓了两个假货郎,来人啊,把人带上来。”   一会儿功夫,兵马司的兵卒带着两个身带枷锁的男人走上来。   张宪空一见这两人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两人根本不是他一直盯着的匪患,而看他们的气质打扮,倒是极像了真货郎。   张宪空看向押人上来的兵卒,是他兵马司的人不错,但这里是总司,不是他的南城司,他对这里的兵卒并不熟悉。而黄正指挥该是了解的,张宪空想到这儿,朝黄正指挥望去。   目光焦点的黄正指挥当然认得出来,这两人不是他抓回来的,但他敢说吗。这明摆着不是杨大人就是李首辅反将一军,他现在顺坡就下,都不见得能落什么好,哪还敢再查下去。   黄正指挥与张宪空视线相交,他叹,就是可惜了张副指挥,年轻能干又尊上,他挺满意这个南城副指挥的,现在看来,真让万大人一语成谶,打头阵的张宪空要成此案炮灰了。   “你二人,在齐府门口鬼鬼祟祟做什么?”   二人舞的镣铐“哗哗响”,嘴里发出的声音更是吵的慌:“大人,我们冤枉啊,我们就是走街串巷卖货的,不知为什么被抓来了这里,我们还想问,什么时候起,云京城里不许在别人家门口卖货了?也没有贴告示啊。”   表面看句句喊冤,实是一开口就是老油条了,滑不溜手。   黄正指挥感叹,他兵马司以后还是老实猫着吧,人家插进来的人,都能把他亲自抓的人给放了,还找了这么两个难缠的真货郎,可见布局之深,他们这是撞人家网里了。   但这出戏还得唱下去,该问还得问,他继续:“你们可认得,这位杨大人?”   二人摇头:“不认得。”   此时李肃身后,一直站得笔直的那位带刀侍卫说话了:“黄大人,这问题问得稀奇,他二人身份现还存疑,若他们真是假扮,倒还可以问一问是否认得杨大人,若他们本来就是货郎,这个问题根本不该牵扯到杨大人。”   “嗯,”杨然芳接话道:“管侍卫说的对啊,黄正指挥,你会不会审案啊?”   黄正指挥马上解释:“例行公事,不是针对杨大人您。你二人报上名姓,我派人去查,若是真的,自会还你们自由与清白。”   有人领命去了,但黄正指挥心里明镜似的,这还用查,肯定是货郎啊。   在等待的时间里,没有人说话。黄正指挥让人给李肃与杨然芳都上了茶。   杨然芳心里裹着一口气出不来,什么都灌不下肚。而李肃而气定神闲,时不时地品上一口茶水,专注的样子好像就是来品茶的。期间他还与黄正指挥聊了两句,赞他这里的茶不错。   张宪空看着他的顶头上司,卑微地恭维,小心翼翼的样子,虽平常对此也有体验,但这次,阶层、权,。贵、势力,他体会的更深刻了。   他与李肃身份地位的差异,深如崖渊,宽如海域,在更深层次地认识到了这点后,张宪空心里也只是稍稍掠过一些失落和气馁,这样想着他朝李肃那里看了一眼。   不想,刚放下茶杯的李肃瞬间抬眼捕捉到了他的视线,二人的目光在今日里第二次对上了,张宪空的那点子失落与气馁都来不及发酵,就散了,只剩下更强烈的要往上爬,要拥有强势的坚定信念。   张宪空没有目光被抓的慌乱,他反而在研判李肃看他的眼神。   任那里面装得再淡泊再不屑,张宪空还是洞察到了李肃的恨意。他们素未谋面,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因为承承,李肃就如此恨他,恨到布下这个局,毁他前程,还有可能想要了他的命。   如果这个局是李肃布的,那这个局也不可能是最近才开始谋划的,而是从很早它就存在了。那么也就是说,跟这些匪患有关系的不是杨然芳,而是故意把他引到那个方向去的李肃。   齐府门口的假货郎,最开始是承承告诉他的,这事又与承承有什么关系呢?李肃难道从那时开始就已在监视着她,还是他原本是要把承承算计在其中?而自己这个半路搅局的,正好被李肃借此机会收拾掉。   如果事实是这样的话,那张宪空就有些理解李肃为什么会对他恨意如此之深,李肃该是对承承早有关注,并把她划为了他的人。   张宪空心里不舒服起来,虽然他认识王承柔在后,但还是有种被人侵犯了权利的感觉。   兵马总司门外,王承柔与王亭真看着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但这些人里没有张宪空也没有李肃。   忽然王亭真叫了一声:“来了。”   王承柔去看,果然是监厂副监宋卫。来的路上哥哥已告诉她,张府管家向张宪空的义父求助了。   王承柔想到,祈安节上,她第一次请张宪空上酒楼,在门口是有碰到宋公公的,但当时两人表现的跟不认识一样,她竟是没想到,张宪空还有这一层关系。   这时她也顾不得这二人为何会成为义父子,她只关心以宋卫的能量,及与张宪空的私交,可不可以保住他。   兵马总司内,气氛正是胶着时刻,货郎被证实是真的货郎,兵马司抓错人了,自然,就算这二人进了杨府,住了杨府,对于杨大人来说,也只是他追不追究货郎的问题。   严格来说,他才是受害者,怎么也轮不到兵马司去上府搜查,把一个通匪的罪名安到他头上。   当然,至于明明抓的是劫匪,最后为什么会大变活人,成了真的货郎,已无需再言,陷阱已落,大网拉起,事实已定。   李肃终于发难:“兵马司副指挥张宪空,查案有漏,只为私心求仕,竟然诬陷朝廷命官,这件事黄正指挥要如何处理?还是说你作不了主,要找万左石万大人来决断。”   吓死黄正指挥,他也不敢找万大人来决断,万大人早就明摆地说过,此案结果好与坏,都与他无关,他一分一毫都不会插手。   黄正指挥只道:“小公爷说的有理。张副指挥是我兵马司的人,处罚当然还是要兵马司下。张宪空,你可知罪,查案不实,证据有漏,差点就冤枉了杨大人,还不速速给杨大人请罪,他若能原谅则个,那是大人有大量,你的罪责也是不能免的。”   张宪空知道,黄正指挥也算是尽力拉了他一把,但李肃的目的可没这么简单,是不会这样轻易揭过此篇的。   果然,杨然芳还没开口,李肃又添上一句:“若是一般的朝廷命官也还罢了,但杨大人除了是阁臣已外,他还有另一个身份,他是祖上出过五代正谏之家的后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楞了。包括杨然芳,杨然芳早在刚才就开始怀疑,今日这出,他可能只是个棋子,而执棋人则是小公爷。   现在听到李肃提到他杨家的正谏之家,他可以确认,李肃或说是首辅大人是有意成全今日这一出的。明白过后,这种情况下了,杨然芳就算想说点什么也不可能了,他在场的作用就是,附和李肃。   杨然芳依附的是固国公府,因为以他的资质,按说根本入不了内阁,但是首辅大人拉了他一把,从此他就是固国公府的人了。   这些年,皇上已早已把他列到了固国公府一头,所以,杨然芳只能更紧密地依附李家。   而首辅大人之所以能把如此平庸的他拉到自己的阵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杨家的这个“五代正谏”的殊荣。   “谏”,谏言,言官者。“正谏”,不惧皇权,不惧身死,也要依事实记录真实历史。   杨家这样的人出了五代,所以,他们家的人历代皇上该杀就杀,但此罪祸不及家族,不仅不祸及,还会给予殊荣。杨然芳祖上就是这么个情况。   殊荣也不是白叫的,平常倒也没什么用,但到了这个时候,确可以成为一把斩人的剑,杀人的刀。   杨然芳默然,小公爷这是想要那个副指挥的命啊。他只是不明,小小的一个兵马司副指挥,有什么能力竟让李肃亲自出手,还是下的死手。   不懂,看不懂。那就看戏吧,不过在看戏之前,他得把自己最后的戏份演好。   杨然芳:“求丞相大人、小公爷作主,我杨家百年五代正谏,岂容如此玷污,我杨家、杨然芳,对今日之事绝不原谅。”   李肃:“杨大人莫激动,事实摆在这里,有凭有据不容抵赖,该是什么罪就是什么罪,没人要你退缩或是大度。”   对杨然芳说完,李肃转向黄正指挥:“黄大人,杨大人已表态,你看这罪名该是如何定?”   黄正指挥有些冒汗,兵马司与阁臣也没多大怨仇,就算内阁与亲卫队偶有争执,也轮不到打压他兵马司。   可看小公爷这不依不饶,要置人于死地的架势,黄正指挥也不敢再保张宪空。这事怎么看都是他们上面大神打架,底下的小鬼遭殃。张宪空这个倒霉蛋,谁让他赶上了呢。   黄正指挥声音不大道:“那要是按这个来算,张副指挥该当自裁。”   这话刚说完,外面有人笑呵呵地道:“哎呀,我这是来晚了,里面已经这么热闹了啊。”   众人往门口望去,就见监厂的宋卫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李肃挑了下眉,今日能出现在这里的,没有一个是凑巧过来的。他看了张宪空一眼,他真是小瞧他了。   张宪空微松了口气,早在他决定要富贵险中求时,就想到了这个万一,他只是没想到这个万一并不是意外,而是别人精心设下的圈套。   还好,他留了一手,这是给自己的最后的保障,但张宪空也知道,义父既然来了,他的命也保住了,只不过,什么兵马司,什么副指挥,还有他的仕途前程算是完了。   张宪空打起精神,此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再说。   黄大人、杨大人站了起来,与宋卫这个监厂副监拱手行礼,宋卫依然是笑呵呵地,拱手回礼。   到了李肃这里,李肃无官无职,不从官场职务等级排,他只一个固国公府小公爷的身份,是以,宋卫得规规矩矩地给他行礼:“小公爷安。”   李肃拿起茶杯,喝下一口后道:“宋公公怎么也来凑热闹。”   宋卫:“嗐,这不是误会赶误会,累得众位放着今日这好天好日子的,全跑这里来断这乱案不是。”   杨然芳道:“宋公公,我也不想啊,可这不是兵马司都打上门去了吗。”   宋卫从怀中拿出一纸公文,他递给杨然芳一张,李肃一张,然后道:“宪空是我义子,是我让这孩子查这个事的,谁知道误会了,查到杨大人那里去了。这孩子也是的,要是先与我说了,我肯定不能让他这样做,他年轻不稳重,脑子一热就先行事了,但本心不是要找杨大人、找众位臣阁的麻烦。也是为了皇上办事不是。”   李肃只扫了一眼手中纸张,他都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无外乎是拿着皇上让他办的事,硬扯到了张宪空这案子上,坐实了他是在为皇上办差,自然所有罪责都要减轻。他想定的那个死罪肯定是行不通了。   李肃只是不知,一个义父子关系,宋卫竟可为张宪空做到这一步,看来他是被私欲影响,太心急了。   一击不成,愤恨难平,李肃阴鸷了眉眼。   宋卫又道:“但是,张副指挥在此案中确实有疏漏的地方,不能因给圣上办差就不仔细,一切全看黄正指挥怎么判了。”   黄正指挥已无汗可流,怎么又是看他的了,在座的哪个脑袋瓜不比他大,你们想要什么就直说,他一武夫,真玩不转这个。   但黄正指挥还得说:“撤掉张宪空副指挥一职,”   说到这儿,黄正指挥停了下来,后面呢,是留还是逐,他是真不知道了。   李肃那里发生声音,仔细分辨,是他指上的一个玉扣,磕到桌子发出的响动。黄正指挥更不敢说话了。   待所有目光都集中到李肃这里,他才道:“张宪空如此判案,作为云京百姓,心有不安,这样的人怎么可以还留待此位。再有,不能只是革职这样简单吧。”   黄正指挥看了宋公公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沉默以待,黄正指挥马上道:“是是,小公爷说的对,即日起张宪空从兵马司除名,鉴于他这次所犯之罪,行杖三十棍。现在就拉出去打吧。”   快把他拉走吧,看得出来,这人是得罪了小公爷,再呆下去,就怕小公爷越想越气,再从别的地方找茬,此事就完不了了。   张宪空谢过黄正指挥,走到院中去挨打去了。   他把衣服一别,直接趴到了刑凳上,第一下还没有落下来,李肃道:“毕竟是兵马司的人,为避徇私之嫌,我的人愿出力相助。青山,你去,三十棍,一下不可多一下不可少,一切按法度规矩来。”   管青山:“是。”   此时,宋卫已慢慢坐下,看着管青山走到院中,接过兵卒手中的杖棍,一息都没耽误,第一杖就打了下去。   对于屋中人来说,十分熟悉的木杖打在身上的声音响起。   管青山一边打,一边唱着数,打这三十棍的过程中,整个兵马司十分安静,只能听到行刑的声音。   很快,管青山就收了手,三十棍打完了。   张宪空忍着疼痛,坚持不用人扶,自己站了起来,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再留在这里,况李肃想做的都做了,张宪空一刻都不想多呆,他托着脚步,向外走去。   李肃看着他如病狗一样狼狈的样子,轻蔑又不甘地收回了视线。丧家犬而已。   王承柔已不知自己在这里等了多久,她望眼欲穿,不知宋公公有没有救得到张宪空。   也就是在这时,她忽然看到一个人扶着大门艰难地向外迈着步。是张宪空!   “不好,这是捱板子了。”王亭真一见张宪空走路的姿势就知道了。   王承柔:“什么?!”   板子可以说是王承柔永远过不去的心理阴影,只要听到这两个字,上一世冼尘殿如地狱的一刻就会重现。对王承柔来说,打板子的声音,就是地狱的声音。   她再顾不上许多,从马车上直接跳了出去,直奔张宪空。   张宪空正咬牙跨过高台,眼前忽然飞奔过来一人,几乎是在他看清来人的同时,这人就扑到了他怀里。   温软玉香,张宪空惊讶又惊喜,连疼都快忘了。   王承柔只是失态了一下,她抱了他一下后,马上就松开了他,改为握着他的手,关切地问:“打了多少?疼吗?叫大夫了吗?你怎么自己走出来了,没人帮你吗?”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张宪空根本来不及回答,只是微笑着看着她。在这美好的时刻,唯一不美好的是,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王承柔知道有人走了出来,但她全部心思都在张宪空这里,根本没有余力与余光去看是谁。   但张宪空却忽然抓紧了她的双手,露出脆弱的表情,连语气都变了,他道:“很疼,承承,我疼。”   王承柔一下子就急了,本就在打转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带着哭腔道:“那怎么办,你站这别动,我去让马车过来,忍一忍啊,咱们马上去找大夫。”   但张宪空没有松开她的手,他微微撇了下头,余光向后扫,待见到那精致华贵的制式履时,他温情脉脉地说:“别急,别慌,我只要看到你,就不疼了,承承就是我的解药。”   会武的张宪空感到,他这句话一出口,身后有人动了真气,按捺不住了。 第36章   杨然芳本来在李肃身后走的好好的, 但小公爷忽然停下了脚步,然后就不动了。他不解抬头去看,说不出什么感觉, 就是感觉到小公爷周身的气场都变了。   那脸色比在屋内堂上还要阴鸷沉戾, 虽不是武将但深谙官, 。场之道的杨然芳,都能够看出感受的出,李肃的肃杀之气。   被小公爷利用了, 现在他的事已了,杨然芳本不欲在此多留, 现在看到小公爷这样,他更是求个速速离去。   杨然芳上前一步躬身拱手:“谢小公爷今日解围,我先告辞了。”   说完回手对宋公公行了一礼, 点了下头算是拜别,然后杨然芳在等不来李肃的回应下,溜边离去。   而宋卫与李肃作派倒是相同, 也在紧紧地盯着大门台阶上的那一对小儿女。   关于保帝侯府的王二姑娘,宋卫当初特意叫来张宪空问过, 他本意是提醒,这样家世的女子,于张宪空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说不能找位高权重的,但怕就怕,像现在这样只是位高而没有权重。   可看来, 他的提醒并没有奏效, 情意来的时候, 年轻人哪里抵抗得了。宋卫虽是无根之人, 但并不是不解情, 。爱为何,他也知道这事挡不住。   只是,从眼前局面可以看出,这王二姑娘身上还有别的“官司”。难怪张宪空会入了李肃的眼,要费这么大周章来弄他,原来是碍了别人的眼别人的事。   宋卫心里呵笑,他这个义子啊,既施了这场面,那他就该做好抗下的准备。这男女之事,他可管不了,容易管出仇怨来。是以,宋卫朝李肃一拜,也扭头走了。   现在李肃身边只剩下管青山了,他就不能一走了之。   管青山心里也气愤,这张宪空明摆着是在挑衅公子,若说之前他还觉得,公子费那么大精力来对付这个无名小卒是否有必要,现在他可不这样觉得了。   张宪空绝不是个省油的灯,若不早点把他按死,以后他还不定能作出什么妖来。   “王承柔,”   自己的名姓猝不及防地入了王承柔的耳,她寻声而望,只见李肃站在门内不远处,他背着手,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只从他叫她的这三个字中,王承柔知道,李肃正处在盛怒中。   若说上一世,他为皇帝时若是这样叫她,王承柔一定会心慌心乱,紧张至极,不知自己又怎么惹到了他,引得帝王雷霆一怒。   可现在,在最初的瞬间心悸后,她压下了这份恐惧,她告诉自己,李肃还不是皇帝,她不能被他上一世的余威所慑,在明明可以不听他话,可以反抗的情况下,而没有去那样做而失了先机。   见她看过来,李肃接着道:“你过来。”   王承柔怎么可能去到他身边,她只摇头不说话,连拒绝的话都省了。   张宪空一握王承柔,对她说:“我们走吧,不是要找大夫吗。”   王承柔回神过来,她马上:“对,我扶你。”说着拿眼去找王亭真,嘴上念叨一句,“王亭真可真是的,站那干什么啊,也不知把马车赶过来。”   她这话说得声可不小,王亭真自然听到了,不就是慢了她两步吗,不是想着,看他俩都抱上了,给他们这对留点相处空间吗。不想不落好,还怪他动作慢了,这可真是情郎面前,他这个哥哥什么都不是。   王亭真心里这样想着,但行动上可没再落后,他马上去牵了马车过来。   这个过程中,没有人理李肃,好像他从来没唤过王承柔一样。别说李肃不能忍,就连管青山也忍不下去,他看了眼公子,全身做好准备,只等公子一声令下,他就会遵命行事。   李肃眼中晦暗不明,王承柔与张宪空手牵着手,并没有因为这是在大庭广众下而有所收敛,按大禹风俗,年轻男女若是公开这样做了,那就说明他们已定亲,是未婚夫妻的关系。   所以,王承柔这是什么意思?她忘了她答应过他什么了吗,他以为她早该明白,若不嫁他,那她就谁也不能嫁。   李肃脑中过了很多想法,权衡了很多,但最终,这些东西都被那双交握的双手冲淡,冲没了。他感受到的是欺骗与背叛,王承柔骗了他,她并没有与张宪空划清界线,再无往来。   熊熊燃烧的怒火烧着李肃,烧穿了他的冷静自持,烧穿了他的理智。他根本没有给管青山下令,他亲自动手了。   张宪空是最早发现李肃来者不善的,他随即做出防御的准备,准备迎接李肃的攻击,在他挑衅之前,张宪空就做好这个准备了。阴的暗的都让李肃使完了,该是明面上,痛痛快快地比试一番了。   紧接着李肃的掌风就到了,张宪空松开了王承柔,去接这一掌。   对方内功好深厚,这是张宪空在接了这一掌后,心里的第一个想法,明明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却练得这一身扎实的内力,单以武功论人,李肃在武艺之事上,一点花架子都没有,是个真正的武者。   管青山适时上前,把王姑娘半拦半保护地隔开了,公子与张宪空打的激烈,是动了真功夫的,他怕掌风会伤到王姑娘。   管青山心里隐约明白,无论他们公子有多生王姑娘的气,但若是他没把人护好,真让王姑娘因为这场激斗而受伤,公子决饶不了他。   王亭真从马车上跑下来,他道:“管侍卫,你拦我妹妹有什么用,你怎么不去拦着李肃。”   管青山不理,他心里只两件事,一是盯着“战况”,二是护着王姑娘。   王承柔倒没有像哥哥那样出声,她只是紧张地盯着已打进兵马司院中的两道身影。她担心李肃下死手,又担心张宪空刚捱完板子,这样打下去,他的伤势会加重。   终于,她忍不住冲院中喊道:“小公爷,这不公平,你攻击重伤之人,是因为怕自己打不过,而趁人之危吗?”   李肃胸口一股郁气凝结,与发功的真气相冲,他嘴角溢出了血。   “公子!”这个时候管青山才着急,明明刚才是占了上风的,就因为王姑娘一句话,竟是害人如此!   张宪空见李肃收了攻势,他也收了手,本来他就是在硬撑,他唇上脸上因失血,变得极度苍白。   李肃推开奔他而来的管青山,用手把嘴角的血迹抹掉。他看着王承柔,缓缓吐出一句:“王承柔,你不要后悔。”   就在王承柔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应对他时,李肃偃旗息鼓,扔下这一句话后,走了。   王承柔没有回头看,直到听到外面马蹄声起,马蹄声远,她才彻底松下提着的这口气奔向张宪空。张宪空捂住胸口,身形刚一佝偻,就被王亭真扶住,背上了后背。   一路回到了张府,张宪空人昏了过去,好在大夫也随之而来。看了伤处后,大夫给了王承柔定心丸:“下,。身是皮外伤,虽然上面捱了一掌,但并未伤及筋脉骨头。只是将养的时日会有些长,耐心侍疾,好好养着,会大好的。”   张府老夫人一边抹泪一边谢过大夫,这边送了大夫出去,诊病一事一毕,张老夫人才得已招呼侯府公子与小姐。   这位小姐?就是要与儿子议亲的侯府千金,当时她就觉得此事不靠谱,天上掉馅饼,哪有这样的好事。后来,这事就没人再提,看儿子愁眉的样子,想是此事不顺。   可现在见侯府姑娘明显也落过泪的脸,且一脸焦急的样子,张老夫人也拿不准这婚事还成不成。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儿子养伤的事,听老爷与管家的谈话,这次若不是宋卫出手,宪空危矣。   张夫人收回思绪,招呼起王亭真与王承柔:“今日要谢谢公子小姐,送宪空回来诊治,快去外面坐下喝杯茶吧。”   王亭真:“不了,宪空无大恙就好,我们这也该回去了。”   本来就算两家要结亲,王承柔也不该这个时候上门的,虽事出有因,但还是早早离去的好。   王承柔也知她在这里久呆不合规矩,最后看了一眼皱眉闭眼的张宪空,朝张夫人欠了欠身,与哥哥离开了张府。   一路上王承柔都不言语,王亭真也没有话,直到回到家中,王承柔马上找到侯爷与夫人,做出了她最终的选择。   王承柔把今日兵马司之事都说了,最后宣布道:“阿爹阿娘,我决定了,我还是要嫁给张宪空,可他现在需要养伤,不能马上成亲,但定亲过礼却是可以的。”   王夫人:“让我想想。这样,让张家现在就上门。张宪空不能亲来也没关系,他父母带上四全之礼走这一趟就行,不过是走个过场。下了庚帖,两边父母都在,这亲就算是定下了。在他们走时,咱们这边同样备好四全回礼,有眼睛看的就都知道怎么回事了。大媒可以后找,找来后,自然由她的嘴会传得全云京都知晓了。圣上与固国公府就算再有互相成全的打算,生米已烧在了灶上,任谁也来不及改变了。”   侯爷听后点头:“这事要快,你母亲已去过一趟张府,让你哥再跑一趟,说明事情的急迫,最好是把两位直接接过来,天黑前把事办妥。”   王亭真:“好,我这就去。”   “等等,待我手书一封,你交给张家老爷。”侯爷叫住王亭真。   王亭真拿了书信,又赶回张府。   张老爷看过信后,一时楞住,他问:“要这么急的吗?宪空现在这个情况,接礼等事宜他都做不了啊。”   张老夫人接过信来看后,也说:“大公子,不是张家不娶,也不是我张家拿乔,就连我们老爷说的接礼也不算事,父母都在,一个定亲四全礼,他不参与也没什么。但,我有一点顾虑。”   王亭真:“老夫人您说。”   张老夫人:“议亲这事,您府上夫人亲自登门说明,我们感念在心,但后来这事出了变故,如今宪空昏睡不醒,我得得他一句话。他若是现在就醒来,说他愿意,我与老爷马上随了您去。欢欢喜喜地结这个亲,认下亲家。”   说着张老夫人眉头一皱:“可现在的情况就是宪空说不出话来,拿不了这个主意。所以,可不可以等我儿醒过来后,再行此事。”   王亭真心里急,但他面上还不能太显,这张老夫人说的有理。两府议亲这事,母亲那里迈了一步就没了,这事办得不上不下的,对方有疑虑也能理解。   况是结儿女亲家,他们侯府又是嫁女,于情于理不能太上赶着,哪怕现在情况紧急。   王亭真只能特殊之时行特殊之事,他道:“不如老夫人看这样行吗?”   侯府下人传大公子话回侯府:“大公子今夜不回来了,要住在张府,时刻关注张家公子的情况,待他醒来第一时间,张家老爷夫人得了准话,马上就赶来侯府过四全之礼。”   侯爷与夫人听了回话,也知对方说得有理,无法,此事只能先这样处理着,好在最晚睡一宿,明日张宪空怎么也该醒过来了,晚一天应该误不了什么事。   张宪空是在转天上午醒过来的,一醒来就被他屋里的王亭真吓了一跳,不明白为什么王兄会出现在他榻边。   知道事情始末后,张宪空马上告之了父母他的心意,甚至试图起床同去,但没有成功,若是昨日不与李肃打那一场,兴许还可以,但现在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允许他下地,心有余而力不足。   张宪空咽下这份遗憾,想到承承终于想通,他终于要如愿以偿,心里面满是雀跃与欢欣。就连落入陷阱遭此一败,失了兵马司的差事,他都觉得没有什么。男儿成家立业,他的前程还未可知,还可期待。   张老爷与夫人得了儿子的话,把提前准备好的四全礼带上,与王亭真一起朝着侯府而去。   一行人刚到侯府门口,门房马上跑过来,对王亭真耳语道:“公子,固国公府的人刚进去。”   王亭真一惊:“固国公府!谁?来的是谁?”   下人:“国公夫人与小公爷,带着,”说到这儿,他朝张家老爷与夫人身后的担子上看去,“带着四全礼来的。”   王亭真:“荒唐!没下庚帖,没有议亲,直接带着四全礼过来是要做什么。固国公府太欺负人了!”   说完他一回头,还未言语,就听张夫人道:“大公子莫气,这事不是谁到的早就算谁的,我们两家是有贵府夫人亲自上过门,过了庚贴,早就议了亲的。看来,今日是个吉日,都想着过四全礼呢。咱们也别耽搁时间了,大公子请带路。”   王亭真的慌乱与愤怒还真就被张夫人这番话抚平了,他点头:“张老爷,张夫人,请。”   会客堂里,国公夫人坐上座,李肃坐她旁边。侯爷与夫人表情严肃,一点都没有对方是来议亲的喜气。   固国公府上的这位夫人,李丞相的发妻,说出来名头也不小,是萧山秦氏。两家当初结亲时,可是盛况空前,强强联手。   如今她儿子的婚事,怎么不沿袭长辈,继续找个门当户对的?   王夫人生了这个念头后,开口言道:“我们承承能被固国公府相中,当然是深感荣幸。但,她已经议亲了。”   李夫人:“不能吧,侯府唯一的女儿已议亲、要嫁人,不能连个大媒都没有,整个云京城可是没听说啊。”   王夫人:“大媒,正在找呢,头先找的一个不满意,她好吃酒,我们怕这样的人误事,就想着换一个,这不是还没找好呢吗。”   李夫人:“敢问府上,是与哪家结的亲?”   坏就坏在张府那边还没来信,但张家若真像他们所说,一切依儿子的,那这事就没跑,不过就是张宪空早醒晚醒的事。   于是王夫人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是象儿胡同的张家。”   李夫人深深地望着王夫人,更像是在审视:“象儿胡同?”   王夫人脸上没有一点不自在,坦然地道:“对,象儿胡同,张进之子张宪空。”   李肃也抬了眼,王夫人被他看得心里一惊,难怪承承不愿许他,长得好看是好看,但莫名地让人惧怕。   李夫人看向侯爷:“侯爷,您也说句话,真就打算把唯一的女儿嫁去那种地方?”   侯爷像是刚醒一样:“啊?哦,这事啊,这事我听我夫人的,嫁女儿又不是娶媳妇,不得她自己愿意。您就说,我家这个情况,我自己的女儿,我还不了解吗,飞扬跋扈,骄横嚣张,不给她找个门第低的,我们不放心不是。”   李肃这时看了他母亲一眼,李夫人不再与侯爷对话,重新与王夫人攀谈:“王二姑娘呢,怎不见她出来?”   王夫人:“睡着呢吧,不起,日上三竿不叫不起,都是被我们宠坏了。”   李夫人的脸耷拉了下来,她道:“还是叫她过来一趟的好,侯爷不是说婚事要听王二姑娘的吗,王姑娘追着我儿跑的事,全云京都知道。”   这回换王夫人变脸色了,别说这亲他们本就不想结,就现在这个情况,更不能结了,不友好的开端,这样的婆母,那就是个可以预见的火坑。   王夫人:“夫人与小公爷慎言,名声于女子来说是很重要的,就算我家承承曾心悦过小公爷,也是年轻不知事,如今自知匹配不上,早就放弃了,也重新觅得了良人,与小公爷自是没有任何关系了。”   李肃这时站了起来,他对着王夫人行了一礼道:“夫人,并不是要毁王姑娘的名声,只是当初被追之时,我已动情,如今就算是王姑娘不再做此想,也请她出来亲口告之,我自会死心。”   他话出到这份上,大有不见承承,不听她亲口给个准话,就不走的架势,王夫人也难办。   侯爷这时说话了:“那就叫了她来,望小公爷说话算话,待得了准话后,此事到此为止。”   王承柔一早就得了消息,没等来张家的人送四全礼,却等来了固国公府的。   这会儿,父亲身边小厮来报,让她去一趟会客堂。并把事情缘由一并告之,王承柔听了更觉奇怪,李肃早已知道她的心意,为什么还非要再让她说一遍?   但她还是去了,这是在侯府,在她家,当着两边父母的面,他不可能对她做什么。   王承柔是与张家老爷夫人前后脚进的会客堂。   在见到张家人以及他们带来的四全礼后,王承柔松了一口气,还好赶上了。看来张宪空这是醒过来了,他怎么样了?   这样想着,王承柔在给国公夫人、李肃、张家老爷夫人,一一行完礼后,她问张夫人:“伯母,张宪空,他想些了吗?”   张夫人道:“醒过来了,也用过饭了,精神还算不错,劳姑娘惦记。”   王承柔:“这样我就放心了。”   李肃这时才看向她,眼里尽是阴霾。   王承柔对上他的眼,心下坚定,并无惧意,她道:“正好大家都在,今日我得向小公爷说声抱歉,以前是我不懂事,招惹了您,您大人大量,原谅我吧。”   李肃:“王姑娘,你可要想好了再说,今日,我固国公府也带了四全礼来,你想好了慢慢选。”   王承柔:“小公爷,我早就想好了,也选好了,我与张家公子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今日双方父母皆在,这四全礼一过,我的婚事也算是定了下来,再无转圜余地。”   此时,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李夫人与小公爷身上,李夫人还是那样,她对李肃道:“阿雨,这事就到这吧。”   李肃站起身来,向王承柔迈了一步,他倒也没有无礼,在场人也不好拦他。他站在王承柔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问:“这就是你最终的选择?”   王承柔点头:“是的。”   李肃也点了点头:“好,我还是那句话,王承柔,你别后悔。”   说完这句,他一揖手,与李夫人离开了。   王承柔肩膀一松,可算是走了。至于李肃的威胁,反正他不威胁,不还是对张宪空动手了,那还不如这样,彻底对立,一切放在明面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待固国公府的人一走,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活洛了起来,这可是未来的亲家,两家人都尽着最大的善意与礼节,开始交往。   当然这里是大人说话的场合,不再需要王承柔在此,她与张家两位长辈拜别后,回去自己的院子。   她这趟在自己府里走动,没带着清心清香,一个人慢悠悠地往回走,看了会儿天,看了会儿花花草草。再往前,拐一个弯就回到了桃水榭。   王承柔现在心情很好,进了院后,还把自己院中的花草树木看了一遍,觉得今日的花草甚美,比往日往时都好看。   最后又生了欣赏池中小鱼的闲趣,低头去看,黄的红的还有黑的,一见有人影在上面晃,都围了过来。王承柔越看越得趣,决定回屋去拿鱼食来喂。她还没进屋就喊 :“清心,清香,给我拿些鱼食过来。”   没有人回应她,她又叫了一遍后,人已迈进了屋。   “不让你们跟我去大厅,就开始偷懒,喊你们都不听,”话还没说完,王承柔就被人从身后箍住,一只手掌捂在了她嘴上。   她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就听身后人道:“你心情很好,可我的心情不好。”   阴森的声音附在耳边,离得是那样的近。 第37章   王承柔唯目可视, 只见清心与清香倒在桌旁,不醒人事。   她自然知道身后人是谁,就在王承柔的恐惧达到顶点的时候, 李肃松开了捂在她嘴上的手, 并把她扳了过来, 致使她与他面对面。   一双眼阴鸷狠戾,另一双惊惧恐慌,两双眼睛一对上, 强弱尽显。   明明是在自己家,明明李肃才是闯入者, 但害怕的却是王承柔。李肃只是不再捂着她的嘴,却只用一只手,就把王承柔的两只手腕钳制在掌心里。   这样的姿势, 迫使王承柔快要贴到李肃身上,她只能尽力仰着头,把后背挺得直直的, 不让自己陷在他怀中。   李肃很高,王承柔的脖颈仰着熟悉的角度, 她以前也以这样的角度看过他,像是前世恶梦重现。   李肃看着王承柔眼中的惧意,心情复杂。他既希望她怕他,怕到什么都听他的,不敢违抗他一丝一毫, 又不希望她怕到这种程度, 他只要想起以前她追求他时, 那种天不怕地不怕, 眼中饱含热情与光的样子, 他就心痒。   李肃眼中的狠意渐淡,有其它情绪布了上去。他手上不自觉地加了力,也是王承柔的手腕细,还能被他扣上一扣。王承柔刚要咬唇忍耐,李肃就盯着那里覆了上去。   钳着她手腕的手还在那里,另一只扣在了她脑后,李肃的胳膊如铁钳,王承柔动弹不得,陷入完全的被动中。   王承柔觉得这段时间很长,最终李肃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扣在她后脑上的手移到了前面,摸到了她脸上的泪。泪是凉的,她的面皮儿也是凉的,李肃用拇指抹了两下,似乎是想要帮她暖起来。   王承柔哭是因为又怕又恨,李肃料定,既使他松了手她也不敢喊,只要他不再进一步,她就得忍下来。   因为她是待嫁闺阁,因为张府的长辈都在,这个时候若是让人知道李肃在她房中,哪怕他弄晕了她的丫环,又能给他定什么罪呢。   这里唯李肃一人希望事情闹大,眼前的结果,是他乐于见到的,她有嘴说不清,就算说清了,他愿对轻薄之举负责,不正中他意。所以,李肃才敢无所顾忌,才敢这样对她。   “你放开我。”王承柔道。   李肃还真听她的了,随即撤了手。他站得离她远了一些,他也需要控制一下心跳与情绪。李肃找了把靠门的椅子坐了下来,随意的好像这里是他的家。   “王承柔,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们两家过了四全礼也没有用,我不许你嫁,你就嫁不了。”   王承柔退到墙根,尽量与李肃保持着最远的距离,虽然她知道这并没有什么用,可她需要这一点儿安全感。   王承柔想说,行,那就看看她能不能嫁的成。但她不敢,不敢惹怒李肃,怕刺激到他,令他再行更疯狂之举。王承柔不说话,只戒备地盯着他。   李肃则站了起来:“你这两个丫环不用处理,一会儿就会醒过来。”   说着他把手背在身后,面对王承柔道:“过来。”   这情形与兵马司门口一幕何其相似,像是场景重现。兵马司门口的王承柔可以不理他,但现在不行,李肃的行为告诉她,这是最后一步,她按他说的做了,他就会走。   王承柔一步一步地走向李肃,在离他还有一段距离时,她停了下来。这距离对于李肃来说够了,他伸出手去一把把她拉了过来,王承柔被他抱在了怀里。   他低头低语道:“你若是个聪明的,现在去把张家的婚退了,这样嫁入国公府后,自不会有人亏待你,你也好自处。若是不肯,也没关系,我帮你。就是你要好好想一想,以后在固国公府的日子会不会好过。”   他又说:“别动,让我再抱会儿。不过也没关系,总归把你娶回来,不是为了虐待的,你以后也像现在这样乖顺,我自会好好待你。”   他忽然轻声笑了一下:“现在我心情好多了,”他拍拍她后背,“去吧。”   李肃终于肯松开王承柔,王承柔果然如他所说,真的去了,人又缩回了墙角。   李肃看着她的举动,又是一笑,是笃定与势在必得的笑容,李肃在留给王承柔这样一个笑容后,走出了桃水榭。   王承柔赶忙去查看清香与清心,用帕子沾了些水,朝着二人脸上擦去,慢慢地,清心先有了动静,然后是清香。   “姑娘,我是怎么了,头好晕啊。”   王承柔想了想,还是如实告诉了她们:“是李肃把你们弄晕的,以此为鉴,下次要小心点,哪怕在府内屋中,也要保持警觉。”   “啊!那,小公爷有没有对姑娘做什么?”清香问。   王承柔摸了下嘴唇,还有一点余痛,但她摇头道:“没有,他就是来吓唬我的。吓唬我,不让我嫁。”   清心:“小公爷竟是这样的人,亏得姑娘你醒悟的早,姑娘,前厅议婚议得怎么样了,还顺利吗?”   王承柔点头:“顺利。我马上就要嫁了,你们两个不用一定跟我去张家,可以考虑下自己的婚事。”   清心去的早,在死前也没有机会说亲,而清香,上一世机缘巧合,她遇到了大将军严涛,生出了一段缘。而现在,李肃还未起兵,严涛现在也还不是大将军 ,只是一个边关小将。   所以,清香的婚事可以再缓缓,清心却是可以先考虑上。   两个小丫环没想到她们姑娘会扯到她们的婚事上,怎么姑娘嫁了人,就要把她们也嫁出去吗。两人都表示不嫁,要与姑娘一起去到张府。   期间为了说服王承柔,还说起了张府的实际情况,本来她们就怕姑娘住不惯陌生且略显简陋的张府,若是再不带着她们去侍候,那怎么能行。   王承柔见二人心意已决,暂不提此话,跟着她就跟着吧,待一两年后,她再帮着把清心与清香的后路铺好。尤其是清心,这一世既然不会面临上一世的危险,可以活得长久,那就不能辜负今次人生,她后面的道路可是要好好斟酌安排。   因着李肃的举动,王承柔的院子里加派了人手,虽王承柔觉得李肃不会再来,但这样能令她安心一些,就没有拦着王亭真,任他安排了。   而王夫人告诉王承柔,与张家老爷与夫人谈了,特意提到了婚后他们住在哪里的问题。张家二老倒是开明,并不戒意侯府另给小两口备下新宅。   王承柔虽有顾虑,怕张宪空与他父母会多想,会觉得侯府看不起人,但论本心,她从出生,哪怕从上一世论起,王承柔都没有过过一天平常老百姓的日子。她是锦衣玉食,高门大院里娇养出的千金,多少有些娇贵。   只有在上一世她决定逃跑时,那时对于王承柔来说,自由、有尊严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而锦衣玉食的宫中生活却成了最不重要,她最想抛下的。   可人就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王承柔不需逃走就可过自由的有尊严的生活,所以自然,她也想与张宪空的家,是个漂亮舒服,不要比侯府差太多的地方。   王承柔把顾虑问了出来:“阿娘,张家伯父伯母没有不高兴吧。”   王夫人:“我看着没有,反正我是开诚布公,有什么说什么,当然也有顾及他们的面子。这事本来就是可以商量的,以前也不是没有先例,两家钱财地位上相差太多,一方多出些帮趁点,本就没什么。”   “你以为就算咱们不出手,你就这样嫁到象儿胡同去,云京城里就没人说你了?恰恰相反,她们会说得更狠,会说你被娘家抛弃了,侯府那么有钱,都不说给亲闺女置间屋,可见你找的那个夫婿,我们有多不满意。人嘴两张皮,阿娘说的这个情况,还只是其中一种,反正你要做好准备,嫁去张家,是会有些闲言的。”   王承柔:“让她们说去,日子是自己过的。”说着王承柔搂住王夫人,撒娇道,”谢谢阿娘把东城的宅子给我,我本就喜欢那里。”   王夫人揉了小女儿头发一下,笑道:“知道你喜欢那个院子,现在如愿了吧,以后就住去那里,离侯府也不远,想回来过两条街就到家了。”   王夫人忽然觉得,女儿找个门第低的也有好处,可以不用守那么多宗妇命妇的大家规矩,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挺好。   待王承柔黏糊完王夫人回自己院子后,王霜心事重重地回了来。   王夫人把丫环遣出屋去,给侯爷上了杯茶,然后上手给他按着太阳穴。王霜叹了口气,抓住王夫人的手说:“我忍了那么多年,没想到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本不想把全家带往这条道上来,但现实逼人,没得办法。”   王夫人:“你也真是的,这么多年来,一个人藏着心事,一个人平衡着时事,也是够累的了。”   王霜:“这个你收起来。”   王夫人一看,是那“免死金牌”,她问:“怎么又拿回来了?”   王霜:“皇上没要,也算是咱们效君的恩典吧。”   王夫人:“那就收着吧,反正皇上看上的是咱家的财。“   王霜:“夫人英明,圣上施政,处处受制,不仅是内阁阻拦不畅,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国库空虚,施展不开。没有钱,权又不实的皇家,怎么可能不受人挟制。”   王霜最后叹出一口气:“罢了,钱财这东西,王家本就不在乎,只希望日后朝廷少些动荡,皇权稳固,我们的大树不要倒,不要被秋后算账才好。”   王夫人安慰侯爷道:“不会的,大禹都快二百年了,会世世代代传下去的。”   王霜面上点头,但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又有哪个王朝能世世代代传下去呢,总有改天换地的一天。他只希望那一刻来得晚一些,不要让自己及自己的儿女赶上,再远的子孙,他就顾不上了,那真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了。   李肃从保帝侯府出来后的几日,开始了一连串地忙碌。他先是答应了太后之前所提的条件,然后等待太后面圣后的好消息。   太后与李肃的交易既已产生,她自然会去。到了理政殿,太后主动提出皇上年岁到了,该是到了大婚的时候。皇上听太后话里话外语气颇软,心里已然明白,太后这是在他大婚一事上有所妥协。   皇上心里微叹,他是真没想到,李肃竟会为了一桩婚事,能做到这个地步。他才不信此事是太后授意,太后只能是他李家的棋子、先行军,后面真正掌舵的从来都是丞相,现在丞相病重,自然要再加上个李肃。   可惜啊,条件不错,但保帝侯府早了他们一步,皇上觉得大婚上的自由与国库的充盈,两者相比差不多,但能让一直置身事外的保帝侯府加入进来,站到他这一边,天秤的两端,还是选择保帝侯府更能承重。   于是太后无功而返,皇上也把话说得明白,保帝侯王霜,忠君侍主,皇上不能强人所难,硬是把人家闺女嫁给不想嫁之人,伤了对皇族祖上有恩情的老忠臣的心就不好了。   最后皇上还道了一句:“还请母后劝一劝李别雨,大丈夫何患无妻,王家姑娘既已有心悦之人,就不好拆散人家,棒打鸳鸯。”   若是以前太后还与母家一条心的时候,皇上这话她可不会原话相传,但当太后生出二心,又发现李肃在此事上有些不太冷静自乱阵脚后,她决定不仅皇上的原话她要说,她还要添油加醋地说。   本来成竹在胸的李肃,听收到太后回话时,脸色阴沉了下来。他甚至出生面见圣上的想法,但,他现在还未获官职 ,虽大家都心知肚明,在不久的将来,李家是一定会把李肃推上来,可他现在还不是。   所以,如无皇上召,他是面不了圣的,除非是他父亲面圣的时候把他带去。   当然,李肃心里明白,这更是不可能。最近他为了一己私欲,已然扰乱了李家原有的计划,令他进入内阁的时间都推迟了,父亲虽未言语,但已表现出对他的失望。   本来李肃是不在乎的,一些旁枝末节在他看来是不会影响大业的,是可以被忽略的,他也有信心,在婚事上得偿所愿后,其它的也都会有。   可他没想到的是,皇上竟然会不抓住大婚自由这个好处,而选择了保帝侯府,这里面当然会有他不知道的事,但无论细节如何,结果却是没跑的,皇上看上的从来都是保帝侯府的财,捉襟见肘的圣上这是见钱眼开,在大婚与金银之间选择了后者。   太后的密信里又写道:“想来此事,你也能看出,皇上已认定保帝侯为忠君侍主的忠臣,那王霜已不再肯当富贵闲散,保帝侯府已为圣上所用。”   李肃把密信烧毁,那纸上的火光,直至烧到了他的手,他都没有反应没有躲开。   是疼的,但这痛不及他心里另一种情绪更甚。从小到大一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李肃,还是头一次尝到了求而不得,失去的滋味。   坐在圈椅里,久久不言语的李肃,心里明白,此事恐无转圜余地,真让王承柔说着了。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个女子罢了,一个无权无势闲散侯爷家的姑娘罢了,怎么他李肃想要,就要不到手了?!   李肃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坐在那里想了很久,最后站起身来,去到了父亲那里。   李泽宽虽把手上国公府的权力都交与了李肃,但他自己还是有渠道知道此事全部的来龙去脉,所以,当李肃找上来时,他也在等他。   李肃一撩衣摆,直接跪了下来,他道:“儿子错了。”   李泽宽没让他起,他问:“你哪错了?”   李肃:“私欲在前,大业逞后了。”   李泽宽摇头:“若无私欲,何来大业。”   李肃又道:“我,心软了。”   李泽宽这次不摇头了:“还有吗?”   李肃:“动作慢了。”   李泽宽点头:“所以,错了输了就得认,阿雨,你认吗?”   李肃抬头望向父亲:“我不认。”   李泽宽:“是啊,你若是认了,也不会来找我。”   “父亲,我,”李肃刚一开口,就被李泽宽拦了下来,“你不用说,此事结局已定,无更改可能,我自不会劝你什么,一个女人罢了。我只问你,阿雨,我们为什么早已权势滔天,却要冒着风险受着辛苦,去攀那高峰?”   李肃答:“自是享天下独尊。”   李泽宽:“对,独尊!只要做到这一点,那理政殿的宝座又如何,也不过如此。”   说到这个,李泽宽就有点激动。他缓了缓,才道:“可是若心中无所求,无所欲,既使做到了这一点,也会寡淡无味。”   李泽宽说着往前探着身子,盯着李肃的眼睛问:“我所言,你可明白?”   李肃明白,登顶之心也是前所未有的膨胀,但他就是不甘,不止是不甘,这里面还夹杂着不可言明的别扭与难受。那种失去的感觉,令他心慌,令他难安。   李肃甚至可以预见,从今往后,他的生活将永远被这种情绪笼罩。夜夜不得安眠,日日不得心宁。   李肃闭了闭眼,他最后对父亲说道:“父亲今日所言,儿子都明白,日后也会谨记于心,审视自勉。”   李泽宽道:“你明白就好,再有,八月十二那日,你在府里陪我一天,不要出府去。”   李肃眼中有惊光闪过,看来父亲知道的比他还多,八月十二,黄道吉日,宜纳采、破土、斋醮……还有嫁娶。   呵,可真是个十全的好日子啊,但,只要有他在,什么好日子他都能给它毁了。   李泽宽在李肃的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他很欣赏这种东西,但不是现在,这种眼神应该出现在振臂高挥,睥睨天下之时。   他加重语气:“怎么,你不听我的,那日还要出府去吗?你要知,待你成了大事,天下人为你所有,到时你若还想要,只需一个眼神,都不用你自己动手,自会有人帮你把事办好。还有,那些曾经给予你耻辱让你愤恨之辈,你可以有一千一万种方法折辱他们,求生求死或是生死不得,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可若想能有那一日,现在就得忍。”   李肃站了起来,眼神坚毅地看着李泽宽,看着李泽宽浑浊老矣的眼睛,他道:“父亲所言,儿子全明白,我忍。”   李泽宽明显松了一口气,却又听李肃道:“但忍法得由我自己来选。”   一口气又提了起来:“你待怎样,明说就好,若不损大局,我可以予你。”   李肃:“给我耻辱之人还不配让我秋后算账,这份羞辱本就可以即日还击。所以,八月十二那日,儿子不能在府中陪父亲,儿子要去做件事,我能保证的是,不会莽撞行事,不会再坏之后的计划,请父亲相信且成全。”   李泽宽叹口气:“就这么难受吗,就过不去这个劲儿吗,行吧,还是那句话,为父信你,你该知道分寸在哪,不要让我失望。”   李肃重新跪下,给李泽宽行了一个大礼:“儿子谢父亲成全,定不会再行让您失望之举。您大可放心,行了此事,不仅不会有损固国公府的利益,还能给借此把目光集中在固国公府的那些人一个警示,让他们明白固国公府是永远不会处于劣势,它还是那个他们惹不起的固国公府。”   在李肃与李泽宽这场对话发生的第二天,整个云京城都知道了,保帝侯府那位美若天仙的二小姐,要出嫁了。这样的美人会嫁给何人,当然是大家议论的焦点。   酒楼食肆里,只要有人聚集,就都在说此事。   “张宪空是谁啊?”   “以前在兵马司任职,后来,”这人越说越小声,“我也是听说啊,后来被小公爷弄得丢了职,还被打了一顿。”   “啊,不会是抢了小公爷的女人吧,这为了王二那样的美人,倒也值了。”   “可不值了,保帝侯府给在东城新置了宅子,以前他住什么地,象儿胡同,现在摇身一变,新宅子和大美人都到手了。唉,也不知那张宪空有什么本事。你说,会不会是那王二,”   这几位公子哥喝了点酒,嘴里就开始胡言污语,一旁一直听着的一位公子道:“不可这样胡说女子,你们这是嫉妒。” 第38章   对保帝侯府王二姑娘, 嫁象儿胡同张宪空这事,只要是在凑堆聊的,不是调侃就是酸, 有谁会真心祝福。   忽然冒出这样一道不同的声音出来, 一时刚还聊得热火朝天的一圈人, 同时没了声音,众人皆朝声源望去。   其中有人认出说话之人是谁,怪笑道:“哎呀, 我当是谁,是赵公子啊。采花节时, 我可记得,那王二姑娘可是一早选了你做搭挡,要说最该嫉妒的就是你了, 差一点美人与大宅就都是你的了。”   有人跟着起哄:“哎哎哎,赵公子不行,他眼神不好, 那么美的美人给他也白废,他看不见。哈哈哈哈哈。”   一时这些公子哥都笑了起来, 给赵陆弄了个大红脸,他赶忙起身欲离开此地,不与他们为伍。临走时还甩下一句:“不管怎么说,你们都不该如此议论一位闺阁女子,想想你们也有姐妹, 如果是她们在出嫁前, 被人如此非议, 你们会做何想。”   他这话令笑声小了一些, 但还是有人不服:“我们说的都是事实, 怎么,许他们做不许我们说啊。王二姑娘是不是要嫁去象儿胡同,张宪空是不是被打了一顿然后革职,哪一点我们说错了。”   赵陆不再与他们争论,他起身离开,但可能是起的猛了,加上他眼神不好,一下子磕到了桌子腿上,一时哄笑时再起。   不过赵陆走后,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这些人确实没有再说王承柔的事了,开始去扒固国公府了。   小公爷,这些个公子哥父亲们口中的丞相家的孩子,是从小到大处处第一的存在,李肃的存在,早就把这些公子哥们压的喘不过气来,平常不敢言,如今李肃竟也有被女子拒绝的一天,这样千年难遇,李肃吃瘪的情况,自然要拿出来垫垫牙。   但谈论李肃,他们就小声收敛了很多,毕竟固国公府与保帝侯府不一样,权大势大,他们也就是背后说说闲话,别说当着李肃的面了,就是每次见到他,都要笑脸相迎,可不敢造次。   出了酒楼的赵陆朝内袖里摸了摸,想确定一下放在里面的诗词,有没有刚才被绊到时掉出去。他摸到了厚厚的一沓,放下心来,诗词都在没有掉落。   赵陆拿这些东西是要去南城五王府,说来也是巧,五王出宫建府,这王府选的地方就在赵陆家旁边。   赵陆比五王大了几岁,他看五王虽身量够高,但说话还是孩童音,又见他的奴仆明显不听他的话,有些欺主,于是就上前主动行了拜礼,打了招呼。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赵陆发现五王并不像传说的那样,怯懦不堪。他只是有些胆小,想来他在宫中的生活不顺意,才变得如此吧。   从此赵陆心里多了份惦念,偶尔会注意一下自家旁边的五王府,再后来,他发现五王虽年岁不大,但在诗词创作一项上,颇有造诣,于是二人以诗会友,关系日渐亲密。   今日他本计划先去酒楼要些饭菜,然后带去五王府。殿下府上的厨子根本就不是专门做饭的,是宫中随意给他拨的宫人,他自己又没钱重新请人,就只能做什么吃什么了。   赵陆在五王那里用过几顿饭,真是难以下咽,不知这本该是锦衣玉食的皇族,怎会眉头都不皱的咽下。赵陆对五王的怜惜又多了几分。   于是赵陆又开始有事没事地给五王送吃的,像今日就是,本是二人会诗的日子,赵陆想的挺好,买了饭菜去到五王府,然后与殿下一道进膳,吃完再品诗写诗。   可惜,他刚在酒楼被一帮人嘲笑,急于离开,忘了点外带的菜了。   正好看着前方冒着热气的地方,虽然上面的字他看不清,但招牌颜色让赵陆认出,这是卖包子的摊子。赵陆朝那里走去,他想着虽没买酒楼的菜,但可买几个包子,反正外面卖的吃食,怎么着都比五王府的好吃。   走近了,赵陆看清招牌上的字,正是卖包子的 。他朝袖里去掏钱,拿出铜板在手里正数着,身旁有人碰了下他衣袖,对他言:“公子,你银子掉了。”   张宪空戴着个帷帽,不是他不想以脸示人,而是近日因他婚事传得云京城众人皆知,每次出门为婚事采办的时候,都会被注目围观,甚至有平常说不上两句话,自认结识他的人也会过来搭话、探话,实在是烦不盛烦,是以他才行此遮挡。   刚才路过酒楼,就听到那么一句义正言辞,维护承承的话语。张宪空虽没听到那些哄笑的公子哥到底说了承承什么,但从这位清正公子的举止,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就是了。   张宪空强压下心中不满,这种事情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下与对方辩驳,他在丘山周派,在兵马司,早就学到世事不是非要论个理儿出来,有时不理才是上策,省得沾染一身污泥。   若是他自己沾上还罢了,可这是关乎承承的事,张宪空更是要慎之又慎。他只是从帷帽下看了那几人一眼,最后把目光定在那位为承承说话的公子身上。   他心怀份谢意,想知道对方是谁,想记住他。   张宪空采花节当日,别说王承柔原先的搭挡了,他连承承都没注意,当时只是临时起意帮了她一把而已。所以他不记得赵陆,只是此时才记住这位公子的相貌。不想,他们还挺有缘,在包子摊前相遇了。   这位公子眼神可能不好,银子掉到地上都没注意,张宪空帮他捡了起来。   赵陆一摸兜,果然是他银子掉了,他接过来赶忙道谢。低头抬头之际,从帽缝里看到了这位公子的脸。   赵陆近处看东西是没问题的,他发现这公子好面熟,再一细想,他就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采花节上,代替他与王姑娘搭伙完成后面游戏的那位公子吗。   那,那,这不就是那位张宪空,王姑娘的未婚夫婿!   “谢谢张公子啊。”赵陆脱口而出。   张宪空一撩帽檐:“公子认识我?”   赵陆忽然就脸红了,他结结巴巴地在张宪空的沉默等待中,把前因后果都解释清楚了。   哦,原来他就是那日,承承怕被连累,一把甩下去的赵公子。张宪空把帷帽取下,与对方正式见礼。虽是短短的接触,但张宪空已看清赵公子的性情,难得见如此磊落直白又纯真的人,张宪空自觉也该以同样的态度来对待赵公子。   在张宪空正式介绍了自己后,赵陆觉得该道句喜:“恭喜张公子,祝你与王姑娘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张宪空:“多谢赵公子,届时肯赏脸来喝杯喜酒就好。”   被邀请了的赵陆:“一定的一定的。”   “陆哥哥。”   忽然有人喊赵陆,赵陆对这声儿熟,他回头去看,果然是五王。唉,与他说过很多次了,他是王,自己当不起他这声“哥哥”,可说了也没用,五王还是这样叫。   张宪空看着对面之人,一股怪异的感觉扑面而来。明明看面相还是个孩子,但他个子高,掩了所有的孩子气。衣着虽朴素,但制式与新旧程度,又透露着高贵。   种种矛盾在他身上聚集,可看了一会儿后,也就适应了。本就是与自己无关之人,张宪空一揖手:“两位公子,我还有事去忙,你们聊。”   不料那长着孩童脸的小少年却上前一步道:“我不是公子,这位哥哥又是谁啊?”   赵陆马上介绍道:“张公子,这位是五王殿下。殿下,这位是张宪空张公子。”   张宪空是惊讶的,他怎么会想到,五王会当街管一位同知家的公子叫哥哥。他重新施礼:“五王殿下安。”   五王道:“张宪空?是要与保帝候府家结亲的那位张宪空吗?”   张宪空无奈,现在可能全云京都在谈论他的名字吧。他道:“正是在下。”   五王:“侯府王姐姐人美心善,当初帮过皇姐,你们的婚仪我一定会亲去祝贺。”   张宪空忙道谢,寒暄了几句后才离去。   赵涌彦看着张宪空离去的方向,直至赵陆叫他,他马上露出笑容:“陆哥哥,我等了你好久你都没有来,就出来找你了。”   赵陆:“殿下,不要在外面叫我哥哥。”   赵涌彦:“知道了,以后只在府里叫。”   赵陆:“府里也不要叫。”   就这样,三人在包子摊前,一人朝北去,另两人朝南去,结束了这短暂的碰面。   就在云京城因保帝侯府与象儿胡同张家的婚事而热闹了多日后,朝中也发生了一些变故。李首辅请辞,皇上恩准,而首辅之位空缺,悬而未决。   得知这个消息的王承柔惊讶了一下,在上一世里,几个月后她会与李肃举行大婚,婚后不久,李首辅病故,在这之前,阁臣皇甫宇光一族被皇上降了罪,而李肃得已进入内阁一举接替了他父亲首辅的职位,成为大禹新一任的首辅。   可在这一世里,李首辅竟提前从首辅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并且李肃在他退下时并没有顶替进去。还有阁臣皇甫大人也没有被降罪,依然稳稳地坐在排位第一的阁臣位置上。   看来今世除却她嫁给了不同的人外,还有其它的事情也发生了变故。   王承柔不知是不是自己不同于上一世的行事,改变了这一世世事的轨迹,但这如一道光,让她看到了希望。也许,李肃这一世不能再登上那个位置呢?   意识到这一点后,王承柔有点激动,这才是双喜临门。婚事得已顺利的由自己作主,而未来有可能悬在她头上的一柄剑,此刻并没有悬挂的迹象。   王承柔得已更安心地准备着婚事,样样都亲历亲为。上一世成婚时,她像个傻子似的沉在对未来幸福生活的假象中,但就是如此,她的热情一分不比现在少,可婚事上王承柔也不能样样作主。   固国公府规矩奇多,而王承柔在与李肃的相处中,一直处于下风,自觉低人一头,自然是不敢提要求的,只能老实地按着对方的规矩来。所以有些她自己的喜好就被忽略舍弃了。   现在来看,这倒也好,她真正喜欢的东西,不曾出现在充满谎言与利用的那场婚姻的仪式上,而是可以用在现在,她真正满心期待的婚礼上。   就在王承柔全心身投入到婚事的准备上时,外面又传来消息,说是外面都在传,保帝侯府因看老丞相病重势弱,所以才改弦易张,弃了小公爷,选择了别人。   这话一点道理都没有,就算李丞相病重,就算他不再是首辅,固国公府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比平民张家要有权势有钱财的多,李家与张家依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何故拿来比较。   可这话就传了出来,还越传越盛,大有保帝侯府做事不地道,对不起固国公府,而王承柔亦然,对小公爷勾搭在前抛弃在后,同样有失公道,对他不起。   就在这样的言论风声下,又传出,谁若是去参加张王两家的婚仪,就是下固国公府的脸,下李肃的脸。   本来这场婚仪压根就没想大肆举办,时间紧,又本着不招惹固国公府,不招李肃的眼,低调的办理。如今,怕是连这样也不行了。   王夫人还想安慰王承柔,但王承柔也只是默了一下,然后就微笑道:“不要紧,这些都是虚的,我只要自己过的好,有家人的祝福就好。比起被李肃挟持,嫁到固国公府去,现在已是最好的结果。   王夫人叹道:“你能这样想就好,其实来的人少倒省事了,我们只要把那日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度过去,像你说的,就是最好的结果。”   王承柔是真的不在意,上一世的婚礼倒是十里红妆,宾客满座了,可内里呢,结果呢。所以说那些都是虚的,王承柔这一世只在乎她想在乎的,把自由与幸福握在手里才最实在。   就这样日子到了八月十一,这日所有过礼都顺利过完,只待明日,张府来迎亲。   八月十二,正日子,老天没辜负这个吉日,晴朗无风,天空湛蓝,此时节暑热已过,不凉不热的温度,有点秋高气爽的感觉。   王承柔这次是距她重生回来,第二次穿红色,第一次是急着见阿娘,没来及换下。在那之后,她就把全部的红衣都收了起来,再也没穿过。   现在,她作为新娘子,当然不可能免俗,一身艳如火的大红嫁衣,把王承柔趁得异常美艳。连清心清香都连连道,姑娘怎么就不爱穿红了呢,明明姑娘是她们见过的最适合穿红的女子。   她把红色趁得更娇,而红色也把她趁得更美。   王承柔看着镜中的自己,可能真是太久不着红衣了吧,她觉得镜中的自己有些陌生。是美的,她知道,但也只在这一天吧,过了今日,脱下这身嫁衣,她应该还是不会再着红的。   王承柔也想克服上一世对她的影响,但她发现,有的她可以做到,而那些伤她太深的,她还是做不到全然不在乎。   王承柔对于红衣的抵触,不是因为她曾穿红一跃而下,结束了生命,也不是因为李肃下的红色为皇室尊色的旨意,而是因为,李肃在这件事上对她有意的、精准的羞辱,这种耻感已深入她骨髓。   到现在只要一想起,她在皇后的元尊殿,没有一点先兆与准备,当着袁妃赵贵嫔的面,听皇后亲口道出皇上口谕时的羞愤与绝望。   羞愤里其实也没有多少愤,因为是皇上的旨意,她再生气也没用,而这件事本身就是羞耻大于愤怒。绝望倒是王承柔在元尊殿里坐到最后的,最真实的感受。   在那一刻里,她开始怀疑一件事,李肃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她,甚至对她连一丝怜悯心都没有。那时离她被李肃从正妻位置上拉下来,并送了别的女人上去,没过多久。   就在她不服,与皇后正式对上开始斗争之际,李肃一旨皇命,把皇室尊服改为红色,这岂止是在打她的脸,这是一点脸面都不打算给她留了。而且李肃是为了同一个女人喻哲儿,他的好皇后,第二次这样做了。   王承柔忽然止住神游,这一身红又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但这些早该过去,不该再被她想起,她现在忆起这些,不止会为以前的遭遇而难受,还会为当时自己尚未清醒的傻态而觉得丢人。   王承柔打起精神,目视镜中一身正红的自己,默默对己言,她不要再被上一世不好的记忆影响,她今天是新嫁娘,该是最幸福的人,从今天开始,她会彻底摒弃上一世,去过新的生活,她向往的生活。   王承柔被盖上盖头后,把手一边一只放到清香与清心的手中,任丫环们以托着她的姿态,送她出嫁。   外面有炮竹的声音,有硫磺的味道,这是新郎倌来接亲了。   王承柔头上盖着红盖头,她在盖头里面,视线往下看,想看看能否看到张宪空的新郎绣履,可惜盖头过长她只能看到自己的新娘绣履。   就在她有点失望之际,她放在清香手上的右手,被换人托负在一只温润的大掌中,这掌心虽暖,但因曾刻苦练武的缘故,并不平滑,布满手茧。与此同时,一道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娘子,不要再低头了,为夫送你上花轿,我手上稳的很,抬起头来走路,信我,别怕。”   傻子,谁怕了,她就是想看看他,哪怕是一只鞋履也行。但新娘子此时不能说话,谁像他啊,话那么多。   心里这么想着,王承柔在盖头里偷偷笑了,反正只要她不笑出声来,就没人知道她在盖头下做什么。   这时话多的新郎又言道:“笑什么呢?我说的话哪里好笑了?”   张宪空之所以知道王承柔在笑,是因为她的手不是还托在他手上吗,笑得胳膊与手都在颤,这是开心高兴的吧。因着王承柔的这份开心高兴,张宪空的心情也如吃了蜜一样。   他暗暗感慨,先人说得真好,洞房花烛夜,真是人生大大的喜事。虽然现在还未到“花烛夜”,但又有什么区别呢,今日这一整天,都将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日,也将会是他漫长人生中,每每回想起来最快乐的回忆。   王承柔被张宪空小心翼翼地送上了花轿,花轿的大盖一落下,王承柔就开始不老实,她慢慢地试探地侧着头,从盖头下方去看,发现大盖已落,她就起了掀盖头的念头。   盖着这又大又厚的盖头,实在是太黑太暗太闷,她想借着在花轿里没人看见,干脆把盖头撩上去,等到了地方轿子一停,她再重新盖好也不迟。   不想,刚要彻底把盖头撩上去,花轿侧盖被清心掀起一点,她快速道:“姑娘,不许掀盖头。我们村子有说法,盖头只要盖上,第一次必须是经新郎的手掀起,否则不吉利,哪怕你自己掀也不行。可不是我吓唬您,您自己想清楚要不要忍到洞房花烛。”   这就是在吓唬她!王承柔想起上一世,她在听到李肃进来后,一个没忍住,就偷偷地掀了盖头的一角,快速看了他一眼才重新落下,最后她与李肃的结局确实是不好,很惨烈。   哪怕像王承柔这种不信鬼神的,这时听到清心的话,她也忌讳。于是乖乖地把手放下,喜帕搭左手,右手搭喜帕,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坐在花轿中,不敢造次半点。   按婚仪流程,就算婚后小夫妻不住在张府,新娘也要由新郎先接进张府,与公婆行了礼后,在张府布好的新房中,完成下面的仪式,第二日奉了公婆茶,他们才可回东城以后要住的府宅。   花轿七拐八拐的行了有一会儿,王承柔心里估算着差不多要到象儿胡同了。忽然,轿子停了下来,一路跟随的喜乐吹打声也停了下来。   王承柔心里一紧,想先掀盖头再撩轿盖,去查看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马路上行路,天大地大没有迎亲队伍大,就算是皇上出巡,也要提前探路,断没有半截拦了迎亲婚队的。   所以,这是出了什么样的大事,竟能令迎亲队伍停下?!王承柔手里搅着喜帕,心里冒出不好的预感。 第39章   张宪空望着出现在迎亲队伍前的一群人, 站在最前面最显眼的是着一身红的李肃。   李肃穿的不是锦缎,是棉制练功服,只是颜色与新郎服一模一样, 就连手绑带与脚绑带都是同样的红色。他虽穿的不是新郎服, 但在今天这个日子里,穿着这样颜色的衣服,挡在别人的迎亲队伍前,着实恶劣可恶。   张宪空先是眼睛一眯, 然后怒视李肃。与他相反的是, 李肃却是笑着的,只是笑里带着邪气, 恶意满满的。   王承柔把轿子侧盖撩开, 问向外面:“清心清香, 前面发生了何事, 为什么会停下?”   一时没人回她,王承柔刚要再问, 清香道:“姑娘莫急, 前面在处理了,”   “到底何事?!”王承柔提高了声音。   她刚问完,就听队伍前面传来张宪空的声音:“小公爷,这是做何?”   王承柔闻言,心脏直往下坠, 是李肃来了。   她想到, 他一直在说会让她后悔,到底是怎样的后悔, 她听后也没有去做猜想, 因为她猜不到。李肃手段那么多, 人偏执又疯狂,去提前料想他会怎样做这件事,王承柔上一世做过,没有一次预判对。   所以,这一世王承柔不会去揣度、预判李肃,她也揣度预判不了,但现在他出手了,王承柔只能紧张地防御抵挡,见招拆招。   李肃没说话,他身后其中一人倒是替他说了:“张副指挥,哦,不对,你现在不是副指挥了,你被兵马司赶了出去。张公子,小公爷这不是看最近云京城内议论纷纷,皆说王二姑娘对不住他,他怕这种传言会影响今日来客,所以,我们一片好心,特来给你撑场子的。”   说话的是高泽鸿,户部尚书家的公子,李肃一派里坚定的追随者。张宪空放眼望去,除了高泽鸿,剩下李肃身后的人,大部分都是熟面孔。他在兵马司任职的那段经历,足够他认识这些人了,都是四品以上官员家的公子们。   张宪空就这么一扫,发现他们的穿着打扮都很怪,没有一个人身着符合身份的制式服装,全都是棉布质地,普通大众到走在街上与百姓无二。显然他们是在有意的淡化身份,他们要做什么?   朗朗乾坤,只是换身衣服穿,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张宪宽道:““诸位若是来讨喜酒的,张某自是欢迎,请移步前方张府。”   李肃揉了揉手腕,拽了一下那里的绑带,把它们拉得更紧了一些,然后,他朝身后一挥手,高声道:“都听到了吧,各位,随我与张公子去讨杯喜酒喝去。”   众公子随着李肃的招呼,终于让出了一条道出来。李肃今日此举,不仅成全了他要行之事,还让他筛出了忠诚者。   目前的朝中局面,怎么看对李家都是不利的,首先是老丞相退下首辅之位,李肃却还未入阁,加上丞相重病是真,而首辅之位悬而未决,还有皇上在保帝侯府的婚事上,站在了侯府一边,足已说明保帝侯的家财成为了皇上的助力。   怎么看,在这一局上,李家与皇族,都是皇上占了上风。如此情况下,还能与李肃来挡迎亲队伍的这些权,。贵公子,他们身后的家族自然是坚定地站固国公府,站未来首辅、站阁臣之势力。   今日之举,并非李肃一时意气冲动,而是经过他深思熟虑后,行的一举两得之法。   就在李肃话音刚落之际,落在后面的王亭真赶了上来。大禹婚俗,“亲不送亲”,王亭真是王承柔的亲哥哥,按例儿是不能送亲的。所以,他是等到迎接队伍走出两条街后,才开始慢悠悠地从后面跟上。   让他惊讶的是,自己这个马速,竟然追上了送亲队伍。这肯定是出了问题,跟近一看果然是出岔子了。   王亭真先是去关注新娘子,看到王承柔的丫环在低身与她说着什么,王亭真快步过去,站在轿外道:“承承,别慌,哥哥来了。有我与宪空在,不会有事的,李肃再霸道狂妄,这也是天子脚下,岂容他胡来。我看前面也散了,他应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借讨杯喜酒来捣点乱的,不会出大事的。”   说着他又朝前面望了一眼,见李肃带来的人确实散到了两边,队伍要开始重新行起来了。   “有老例儿在,我不好往前面去,我还在后面跟着,我跟近一些,随时关注。”   王承柔却道:“哥哥,你不要跟着了,你马上回家去,把此事告诉父亲,让他提前做准备,最好是进宫一趟,跟皇上禀了此事才好,以防万一。李肃,我只是在轿中听他言,就觉他与往日言语不大一样。他这样,我心慌。”   王亭真稍想了一下,答应道:“好,我回去找父亲说。”   王承柔:“哥哥,你要动作快一些,你与父亲说清楚现在的局面,不要让他过来,他来了也没有用,什么作用也起不了,他对李肃没有约束与震慑力,李肃不怕的。”   王亭真:“我明白,我快马加鞭,速去速回。”   王亭真刚走,送亲队伍就开始动了,王承柔重新在轿中坐好,她刚才急的差点就掀了盖头。此刻王承柔虽安稳地坐着,但心里极度忐忑,慌成一片,怎么想都应该主动做点什么,希望李肃真如哥哥所言,只是在赌一口气,希望父亲能来得及进宫面圣,得一旨意。   王承柔就是在这种心情下,等到了轿子停下,停在了张府门前。本来李肃他们拦住路的地方离张府就不远,一条街的长度,可王承柔却觉这段路走了好久。   “来了来了!”张府门前迎亲的众人高声叫嚷起来,接着一挂爆竹响了起来。   王承柔听着外面好生热闹,不仅有鞭炮声,还有大人小孩子的说笑声,本来这些声音都该是让新人心生欢喜的,但王承柔却听不进去,她竖着耳朵,只盯着一个声音,一个从上一世开始,对她来说毛骨悚然般存在的声音。   待“噼里啪啦”的声音过后,慢慢地小孩笑闹的声音也没了,外面一时变得安静起来。王承柔知道,这是喜婆该掀轿盖了。   李肃在花轿停下后,他的目光就没离开那里,他做的那个成亲的梦里,就没有花轿的部分。这样想着,就见两名喜婆一同上前,掀起了轿子的大盖。   喜婆嘴上说着吉利话:“新娘出轿,吉祥如意,新娘迈步,万事顺意。”   只见一双手先伸了出来,半截露在外面,半截被宽袖挡盖住。莹白的指甲未涂蔻丹,却十分光泽透着干净。李肃从不知自己的眼神如此地好,连这点小细节都能被他注意到。   其中一位喜婆,帮着新娘摆弄好身下裙摆,并在新娘出轿后,把大盖重新盖上,这也是婚俗上的讲究。另一位喜婆,把喜秤递到新娘子的手上,而自己则握着中间位置,把她带往新郎所站之处。   张宪空此时,本该所有心神都在王承柔身上,但他却不得不分出一部分余力来警惕着周围。甚至在喜婆把喜秤的另一端递到他手上时,他余光瞥向的是李肃。   李肃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幕,他在回想,为什么这一幕会令他觉得眼熟呢?忽然想到,是在采花节上,他二人赢了游戏,就是这样牵着那个代表着胜利的花环,去到太后面前要奖赏的。   从刚才看到王承柔下轿,不,从他等在街中央看到从远处过来的那顶花轿时开始,李肃的心里就开始生刺,一点点地扎着,一点点地疼。   而这时,这份疼里还加杂了后悔,后悔采花节上没有出手干涉,阻挡王承柔与张宪空的相识,制止他们的接触。   李肃任心脏位置疼着,慢慢地收起这份后悔,后悔的事他从来不干,事已至此,图谋以后才是正道。   只是待他见到,张宪空握着喜秤的手越来越靠后,慢慢的他干脆撤掉喜秤,直接握住了王承柔的手时,一直被李肃压制的,对王承柔的独占欲开始疯狂地叫嚣。   他紧咬牙关,狠力握拳,脸上还是一派平淡,甚至还能看到一丝笑意。只是这笑意若是让人直面,恐会觉得寒彻心骨。   李肃当然要忍,他就连拦住送亲队伍都找了个说得出去的借口,因为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可以暗着欺侮张宪空,却不能明着对新娘新郎做什么。   李肃一边忍耐一边劝着自己,莫急,待进到府内,他就可以不用忍了。   他身旁的高泽鸿碰了李肃一下:“进吗?”   李肃没说话,提步朝张府大门而去。高泽鸿看了眼一声不吭地跟在李肃身后的管青山,嘴里“啧”了一下,心里叹道,李别雨啊,李别雨,你竟在情,。爱一事上也有了要争第一的执念。   本来以为今日来的人不会多,张府内并没有把准备好的桌席都摆上。这一时见到很多年轻宾客们涌进来,张老爷忙招呼人把以前备下的桌席按原先的位置摆好。   好在,侯府拨了很多下人来张府帮忙,一时倒也不乱,有条不紊地把桌席装好摆上。   张宪空把王承柔一路送到后院新房,把她安置在喜床上后,他蹲下握着她双手安抚道:“好事多磨,等我回来,我去把爹娘带过来,不必去到前厅,我们在开席前,在这里把堂拜了。”   张宪空松开王承柔的手,站起来欲转身而去,但王承柔马上站起,一把拉住他,把自己扑投到他怀里,脸埋在他胸口处坚定地道:“把盖头掀了再走!现在就掀。”   张宪空一楞,但他紧紧回抱了王承柔一下后,伸出手去,一把掀了她头上的喜盖。   一双含着水汽的眼摄入张宪空的眼中,她在强忍慌张,他知道。这都怪他,怪他没本事,没权势,如今身处低洼,竟连自己的娘子都保护不了,不能给她一个完美的婚仪。终是他不配了!   承承啊,再给我些时间吧,以后一定不会让你再经历这样的屈辱,我发誓。张宪空在心里默默地发着誓,没想到成亲时刻,他给她的不是一生牵手永不分开的承诺,而是这个。   张宪空放下手中的红盖头,被她美艳娇媚到极点的样貌与气度慑住,一双眼不知该往哪里看,不敢看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而失态,会傻盯着她看,会脸红到冒热气……   他只最后又握了一下她的手:“我去了,马上回来。”   王承柔:“嗯。”   张府前院,满满地摆了八张大桌,李肃坐在正中,那一身红更显眼了。张家老爷、管家,与侯府过来的下人,都忍不住看向他,眼带紧张与顾虑。   终于,张宪空从后院回来,他先是对大家一桌桌道谢,竟在其中一桌见到了赵陆公子与五王。   这是张宪空没有想到的,这场婚宴,一部分人慑于固国公府根本不敢来,另一部分就是李肃那一派的,此时正围着他占了好几桌。   难得在这种情况下,赵公子与五王殿下遵守当日的口头邀约,竟都来了。与这二人的道谢,张宪空是真诚的,连他在兵马司的那些朋友都怕得罪固国公府而没有人来,而这两位,只是一面之缘,随口相约,随口答应,竟可做到允诺而来,当真难得。   张宪空郑重其事地冲着二人鞠了一躬,不用明说,一切都在这一礼上了。   赵陆与五王送上贺礼,每人说了一句祝贺之言。本该是正常之事,此时在李肃那几桌人的衬托下,竟显得特别起来。   从这桌离开,张宪空继续说着场面话,然后他走到父亲面前,吩咐下人做开席的准备。离他最近的张进,惊讶地看着儿子,不拜堂了吗,怎么要先开席?   张宪空看了父亲一眼,张进什么都没问,正欲跟着张宪空离开,就听院中有人站起来道:“张老爷,张公子,席不急着吃,你们是不是忘了,这堂还没拜呢。”   说话的正是李肃 ,他边说边朝张进与张宪空这边走来。   李肃站定在张宪空父子面前:“怎么?婚仪进行到拜堂这一步,是最热闹隆重的,大伙都想凑下热闹呢。”   张宪空:“小公爷也看到了,张某娶王姑娘属实是高攀,我家院小屋矮,这么多客人恐连后院都进不去,大家心意到了就好。”   “院子小没地方,确实是问题,这样,就几个跟过去看看,也不用大家都过去。”   李肃说着,一改漫不经心的语调,忽然厉声道:“来人!都过来沾沾这份喜气。”   话音一闭,李肃忽然出手朝张进袭去,打了张宪空一个措手不及,他有提防李肃会对自己出手,但没想到,他会偷袭父亲。张宪空不能躲,堪堪替父亲接了这一掌。   与此同时,整个张府的前院忽然多出很多人,他们皆做蒙面打扮,一时所有客人都被包围在了前院。   这里面除了两三桌是真正来喝喜酒的,剩下几桌,都是李肃带来的人,他们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都悠哉地坐着看戏,并没有因忽然出现的这些蒙面人而感到惊慌。   几个蒙面人,接过李肃的一掌,一齐对付张宪空,论他武功再高也不敌众人,被制住了手脚,然后被李肃一个眼神,蒙面人给他上了枷具,把张宪空的手脚控制了起来,任他不能再动。   赵陆看到这种结果,整个人惊讶地站了起来,他看不清李肃与张宪空那里的具体情况,内心只道,这就是一直以来扰乱云京的匪患吗,猖獗到这种地步的吗,在人家大婚的日子,竟如此对待新郎。   他这才刚站起来,就被旁边的五王拉了回来,五王低声对他言:“别动,这不是我们能管的了的,静观其变就好。”   这句话一出,赵陆的惊讶又送给了五王,这孩子什么时候说话这样有威慑力,竟真让他一时不敢再动,内心觉得按他说的做准没错。   制住了张宪空,剩下的张进、管家以及侯府的人,根本不用费力,也都全部被蒙面人控制住了。   李肃根本没朝已失去行动能力的张宪空那里看上一眼,他抬步就朝后院而去。   后院很静,后院很小,走了没一会儿,李肃就看见一间新房出现在眼前。他抬头看了一眼,心里想的是,这破屋子怎么能跟直松堂比。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脑中出现了另一个画面,不是他梦到的与王承柔成亲的那个梦中内容,但却与那个梦像是一个梦一样。   画面中,一顶花轿停在了固国公府门前,也是两个喜婆,把新娘子搀了出来,而门口并没有等在那里的新郎。   李肃心里知道新郎是谁,新郎在哪。果然,随着脑内画面的转移,李肃看到了自己,站在大堂前的自己。   大禹婚俗,新郎可以去大门口接新娘,也可以在厅堂门口接,而在这个画面里,李肃天经地义地觉得,自己在厅堂接他的新娘就足够了。   他手上接过喜婆递上来的喜秤的一端,而另一端,与今日他在张府门前所见一模一样,莹白的手指与指甲,透亮到让人心里都跟着干净起来。   而李肃这时的心情是,尚算满意。他要娶的这个姑娘,不仅脸长得漂亮,手指也好看,是个可以用来布局又可以拿来观赏与把玩的完美棋子。   李肃脑中的画面消失了,他重新迈步,但心里却有疑惑,刚刚出现在脑中的画面与心情,到底从何而来?像是那个成亲之梦的一部分,但他明明对那个梦记得很清楚,他并没有梦到过这一段。   如果不是梦,那又是什么呢?那画面与感觉都好真实,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   李肃看着近在眼前的屋门,压下心里的这份疑惑,他伸手推开了房门。   屋内发生的一切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完成了。清心与清香在见到李肃后,还没来及发出声音,就被两位同在新房的喜婆以掌劈晕,并把她们架好,不让她们倒地发生声音。   做好这一切后,两位喜婆一人一个,把清香与清心扛出了新房。李肃在她们走后,来到门后,双手把门关上。   屋门发出声响,王承柔坐在喜床上问:“谁进来了吗?”   竟没有人回答她,她声音有些颤:“清心清香,说话,喜婆在吗,说话!”   还是没声,也就是在这时,王承柔身上汗毛乍起,一股熟悉的压迫感向她袭来。在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她动作很快,一把掀掉了红盖头。   四目相对,同时伸到她眼前的,还有李肃的手。他晚了一步,盖头被王承柔自己掀掉了。   王承柔向四周看过去,屋内除了李肃,谁都没在,他可真是好本事 ,前世今生,李肃总是能办出出乎她意料的事,而且他总能事事如意。   若说她扳倒他的最大的一局,该是上一世她选择了死亡。她能想到,在得知她的死讯后,李肃只会觉得她始终学不会听话,到最后还是忤逆了他。他会意外会愤怒,但决不会伤心愧疚。   就像现在,他闯入她的婚房,从来就没考虑过别人的感受,他只要他自己痛快了就行。   “就连这点小事也要跟我拧,不是我掀的盖头,也不会是张宪空。”李肃笑着对她说。   看着她紧张的如落水的鹌鹑,抖个不停,他道:“竟是怕成了这样,怎么还敢不听话,跟我对着干。”   她脸色刷白,美艳中带了一丝脆弱,这样的王承柔没有激起李肃的怜惜,反倒让他起了毁灭之心、破坏之欲。   李肃盯着她看的双目中,似有火苗在燃烧,他的眼红了。就在他想克制住情绪,离她远一些,怕把她吓晕时,他眼前有东西一闪。   李肃道:“用那个没用,只会伤到你自己。丢了吧。”   他说的是一根簪子,王承柔握在手中的一根簪子。李肃说完,就不再理她,朝屋正中的桌子走去。 第40章   新房的桌子, 盖着织绣的红锦缎,李肃站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酒, 然后他坐下来,把酒饮下。   桌子上不仅有酒, 还有吉食。栗子、花生、枣,和糖, 不管是需要剥皮的还是可以直接入口的,李肃都一样一样地拿起, 慢慢地品尝。   他一只胳膊担在桌上,姿态与动作闲适地很,像是在享受午后的片刻闲时。   而王承柔却没有这份闲适,她紧紧盯着李肃的动作,虽然他不再那样迫人地站在她面前,但这种暴风雨前的平静,更令人难安。   终于,东西吃完, 李肃拿帕子擦了擦手, 那帕子正是王承柔绣的那方。用过后, 李肃把帕子重新收好。   他并没有站起来,而是又给手边的酒盅倒了一杯,拿起来又饮掉了。放下酒杯后,他看向王承柔, 正要开口, 见她已从喜床上站了起来, 在他望过来的同时, 正快速地朝屋门跑去。   这种行为这种速度, 在李肃眼里根本就是儿戏,他可以轻轻松松地抓住她。   但当那一抹红影从他眼前一晃而过时,李肃的头与心脏,同时痛了起来,痛到他产生了眩晕的感觉。他打翻了酒杯,以指抵额,想要抵抗这份疼痛与眩晕感,同时他半闭着眼对王承柔说道:“你想好了再出去,门外有张老爷,张夫人,还有张家的左邻右舍,还有……”   李肃没有全说完,但不言自明。此时王承柔的手已触到了门栓,可她停下了拨开它的动作。   是的,李肃说的没错,她这个样子从新房跑出去,就算她与李肃在屋中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也再难说清,有的没的都会被坐实。   而且,她还有最后一个希望,哥哥应该早就把消息告诉了父亲,按正常时间来算,父亲这时应该已经进宫,这是王承柔用来破局的最后的底气。   细想了一遍后,王承柔的手从门栓上放了下来,她回头面向李肃。李肃一指喜床:“坐回去!别逼我动手。”   王承柔眉头微皱,眼带疑惑,李肃有点不对劲。她一边往回走,一边回头看他,他好像……很痛苦,似在忍耐着什么。   李肃正在经历天眩地转,那日宫墙下的情形重现了。待这阵眩晕过后,无数的画面朝李肃脑中冲进来。   他分辨不清这些都是什么,直到脑中过画的速度逐渐地慢了下来,他才看清并接收了这段画面。   李肃慢慢地把手从额上放下来,好像刚才的眩晕不曾发生,它来的快去的也快,只留给李肃一段匪夷所思的记忆。   忽然入脑的这段记忆里,他当上了皇上,喻家小姐成了他的皇后,而王承柔如他之前设想的那样,在他登顶之前嫁给了他,但在他登顶之后,按原先的计划她成了妃,本该属于她的皇后之位,被喻哲儿顶了去。   王承柔自是不服,但她又能怎么样呢,一纸皇命此局已定。是妻是妾,为后为妃,她都是他的人,别扭一阵闹一阵也就过去了,日子得向前看不是吗。   王承柔那个性子,并没有忍气吞声下来,这一点李肃也想到了,他还是纵了她一些,对她之后的种种出格行为也颇为宽容。只是她不该借他的宽容得寸进尺,把恩典当成了理所当然。   那一段时间,他们经常吵,李肃总是能被她气到怒极,可又不能杖打她不是,至于罚她别的,销减吃穿用度,李肃觉得也没用,根本触不到她痛处,她不在乎。   最终,在又一次的争吵中,李肃斥她:“你以前在潜邸时的优点都没了,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   而王承柔在听到他如此说后,竟难得的没有立马回嘴,只是这份沉默是暂时的,她后面说出来的话把李肃气坏了。   她道:“以前?以前的我是只知深爱夫君的你的妻,皇上说对了,现在的我早就不是潜邸时的我了,我如今只是王贵妃。贵妃,说出去好听,不过是个被你们利用过后的弃子,”   李肃:“什么意思?现在你有了二心吗,你不是我的人了?”   王承柔:“心都是会变的,早知是这样的结果,我还不如不做你的,”   “住口!王承柔,你太放肆了!”李肃吼完这句,拂袖而去。   此刻坐在婚房里的李肃,揉了揉眉心,不想再去想更多细节,总之最后就是,他终是在盛怒下,出了个不合他帝王身份的损招,下令把皇室尊黑改为了尊红,让与她斗得正浓,较劲多时的皇后,才能穿她最爱的红色。   此令一下,李肃得到了他想要的效果,王承柔老实了好一阵子,宫中有段时日,不见贵妃的嚣张狂妄。   可没过多久,李肃就后悔了,真不该在盛怒之下做决定。也是他没想到,这次王承柔会如此听命,不让她穿红,她就真不穿了。按李肃对她一贯的了解,王承柔必是越不让她干嘛,她越要与你对着干。   尤其是这红衣,在还没有嫁给他时,她爱着红就是云京城圈里大家的共识。李肃怎能想到,她说不穿就真一次都没有再穿过,这让李肃没有了报复的快感,因为他也是喜欢看她穿红的,红色真的很适合她。那一身滑白的肌肤,在红色的映衬下,令人爱不释手,迷恋不已。   但君无戏言,旨已经下了,怎能朝令夕改,况王承柔此次如此听话,不是她终于醒悟开始尊上了,根本原因还是她不服,她在与他赌气,作对。   所以,就让她看着一到各种年节上,皇后穿着她不能再穿的红衣,算是给她敲了大棒,打得知道疼了,此后才可收敛一些。   就是这样的一段记忆或者说是往事,在李肃的脑中清晰地过了一遍。李肃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梦,可这又是什么呢?他明明还没有当上皇上,他明明没有做过这些事,可却为什么那么熟悉,熟悉到就像是真实发生过一样。   李肃看向已坐回喜床上的王承柔,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更确切地说,是想起一句话来,是管青山曾对他说过的。   在王承柔第二次进府给他送帕子时,管青山跟在她身后打算送她出去时发现,王承柔根本不用他带路,竟能一口气跑对冷杉堂的路,那可不是普通的九曲十八弯,是自己亲手设计参与制作的罡阵。   当年建好后,他还特意叫来府里的下人侍卫等,让他们随机在里面走动,看能不能靠概率走出去。   实验的结果就是,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这么多人里,只有一人是在第三次才凑巧走对,成为第一个顺利出去的人。但此人也只是走出去了,行的并不是王承柔跑的那条,最快最省时间的路线。   而王承柔当时,是在慌不择路只顾奔跑的情况下,一口气跑出去的,也难怪管青山会忍不住向他报告这一异常。   以最快速度一点弯路都不走的正确行走路线,是不可能一次走出去的,因为李肃在设计的时候,特意设置了障眼法,让那条明明是最快最省时的道路看上去根本不通。   正常人的心理都不会在那个节点叉路上像王承柔那样选,尤其她还是在急于跑走的前提下,就更不可能了。   如果一切合理的解释都消失了,那剩下的理由只能有一个,就是王承柔不止来过一趟冷杉堂,相反她对这里很熟。   李肃这样想着,站了起来。   王承柔见他重新朝自己走来,不由自由地双手向后,撑在了床上。李肃的样子看上去,没有了刚才的攻击性,眉眼里布有迷茫。   随着他越走越近,他眼中的迷茫消失了,重新恢复了清亮。   李肃一步跨在床前,微微低下身子,双手撑在床上,呈环状把王承柔围在了怀中。   他逼视她的眼,忽然开口问道:“你有什么资格穿红色,这是你能穿的颜色吗?”   王承柔本来对他是满眼防备,但李肃此话一出,她眼中立马变了颜色,李肃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瞳孔在无外力、屋内亮光未暗的情况下,急速地放大。那里的震惊与惊惧一览无遗。   李肃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在边关有审战俘的经验,知道此刻正是较劲之时,该“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地顶上去。   他语气带着笃定,逼迫感十足:“直松堂不比这里强,你看看这里配做新房吗?”   王承柔竭双手之力去推李肃,推不动,与此同时李肃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疼吗?”   李肃问完了,在王承柔再一次推他时,他松了劲儿,半是被推半是迁就地直起身来。   “你,你,你,”王承柔一连说了好几个你,但最终,她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虽然李肃刚才的三句话,已经很能说明他也知道了前世之事,但王承柔还是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他说的是“摔下来”。   可真实的情况,她不是摔下去的,她是自己跳下去的。这是不是说明,李肃知道的或是想起的,只是片面的,并不像自己一样,是带着全部的记忆重生而来的。   “你在胡说什么?”王承柔最后憋出了这样一句。   李肃在心里给了她一个“聪明”的评价,他根本不需要她的亲口承认,他已从她最初的反应,窥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况且他相信自己,他清醒的很,他大脑并没有错乱,那些记忆就是他曾经历过的,真实的存在。   李肃在问她摔下来时疼吗的时候,他又想到了那个让他惧怕的恶梦,他其实想问的是,她是如何掉下去的,那城墙那么高,失足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到底是谁推她下去的?   所以,他以前就失去过她一次吗?这也能解释,她重来一回,为什么会忽然就不再追在他身后,不再一心想着嫁给他,是怕重蹈覆辙,再被奸人所害吗?   是啊,她有理由害怕,他作为一国之君,却连自己的一个女人都保护不好,她当然可以对他失望,而在重来的世界里做出另外的选择。   但,他理解她的恐惧,却还是不能原谅她的背叛。在做了他的女人后,她怎么能够选了别的男人,这可是欺君之罪,是该诛九族的大罪。   王承柔,说她胆大,她却因为一次意外不敢再走老路,说她胆小,她却可以连皇上都背弃。   然而,纵是李肃给她找再多的借口,眼下她都是选择了张宪空,今日是他们婚嫁的日子,这里是他们的婚房。   李肃一直没有看到王亭真,多半是去搬救兵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李肃对王承柔道:“你可以当我上面的话是在胡说,但我下面要说的,你最好听清了,记住了。”   说着李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了王承柔,任她怎么挣扎都没有用,她的那点力气在他的力量面前,不值一提。   王承柔带着恨意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在她耳边一边用唇碰着她,一边说道:“我要做的就是,你与张宪空的这场婚礼,日后只要你想起来,云京城里任何人想起来,都会有我李肃的身影在。这是我送给你与他的新婚贺礼,一份穷尽你一生,都忘不了的不完美,穷尽张宪空一生,都忘不掉的耻辱。”   李肃说着,刚还温柔点着她的唇,忽然露出了利齿,他狠狠地咬上了她。   王承柔痛极,更厉害地挣扎起来,李肃松口之后说:“你怕什么,你怕的事情不会发生,我不会在这里上了你。记住了王承柔,我李肃发誓,以后你会求着让我要了你。”   李肃话一说完,他就利索地放开了王承柔,并从她手里把那支金簪夺了过来,他刚才一直控制着她的这只手,令王承柔有心扎他,却动弹不得。   这时李肃把金簪亲手戴回到她头上:“还是戴着吧,你也不想让人看出头钗不整吧。”   金簪插好后,李肃后退一步看了看,好像真的是在给她整理头饰一般。他点点头似很满意,然后转身朝房门走去。   李肃把门栓拨开,打开了房门,屋门一开,李肃与从外面急急忙忙赶来的王亭真碰了个正着,他看到李肃从新房里走出来,大叫一声:“李肃!你,”   刚厉声叫了李肃的名,剩下的话就被后面赶上来的侯爷堵在了口中:“亭真!闭嘴。”   事关承承的声誉,无论心里有多愤恨,事已至此,就要打落牙齿往肚吞,这才是对承承最好的保护。   李肃看了眼王亭真手中的圣旨,果然他们是去请旨了,他时间算的刚刚好。李肃回头,对上王承柔恨意满满的眼,最后说道:“我刚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我等着那一天,等着你来,我保证,不会太久。”   说完他抬步出屋,漠视地路过王霜父子。王亭真一直瞪着他,双手握紧了拳,连圣旨都被他握皱了。   王霜冷着脸说了一句:“小公爷,莫要欺人太甚。”   李肃这才停步,回头看了他一眼:“侯爷,谁敢欺您啊,日后我们会在皇上那里常见的,我可不想与您闹不愉快,让圣上为难,给圣上添堵。”   李肃一出现在前院,那些蒙面人,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他一脚踩在张宪空的枷具上,低声道:“很想知道我做了什么吧,你觉得呢,用我把细节告诉你吗,还是,让她亲口说与你听。”   张宪空眼中的仇恨与刚才王承柔眼中的无异,李肃不在乎,投以鄙视,他们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只能受着。   以为一张圣旨就能拦住他,那是他不想,若是他真想的话,这份圣旨他根本不会让它有机会发出来。看似一场因心中不服而跑来捣乱的冲动之行,实则方方面面都被李肃提前计划预判过了。   过程有些超出了想象,他没想到会在今日碰到超出认知,无法用他学到的学识来解释的玄幻奇异之象。   虽奇幻怪诞,但这一切竟是真的,人死可以重生,可以在新的世界里重新开始,而自己也随着王承柔的重生,慢慢地想起了他们之前的缘分与纠缠。   他决定回去问问秦居士,那人对佛法玄学一直深有研究,说不定能给他解惑一番。再有就是,李肃也在期待,他还能再想起一些什么来,他与王承柔明明在那里有一个好的开端,她顺利地嫁给了他。但为什么最后会是,他痛彻心扉地抱着满身是血的她在痛哭。   李肃希望,能想起更多的过往,最好是他全部都记起来,这样在面对王承柔的时候对他才算公平,李肃不喜欢这种别人得了先机,而他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欣赏够了张宪空的惨状,李肃松了脚,就听张宪空道:“你做了什么,她都是我的妻,她的盖头是我揭的,她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   李肃脸上冷了两分,但他什么都没有再做,只是大摇大摆地从张家的大门走了出去,身后自然是雷打不动的管青山,以及跟着他来的那帮人。   一出张家,高泽鸿挤开管青山,凑到李肃身边问:“解气了,舒服了?”   高泽鸿一向话多,且爱说废话,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得不到李肃的回应。但这一次李肃回他了:“哪能啊,若是让我舒服了,”他说着回头盯了张府一眼,“他们都得死。”   高泽鸿一楞,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公子哥,他知道朝堂瞬息万变,他家之所以在老丞相病重之际还选择固国公府,正是看上了李家后继有人,看上了李肃的手段与狠劲。   是以,高公子虽心里凉了一下,但庆幸自己是李肃这一边的。   李肃回到府里,按说该是晚膳的时辰,但他直接没让送膳,倒是吩咐了管青山,让他挑几个身手好的侍卫出来,到校场比试。   李肃松开手腕上的绑带,脱掉了红色武服的上衣,露出精壮的肌肉。他把绑带重新缠在手上,对着管青山挑出来的高阶武者道:“来,不用兵器,赤手空拳打一场,拿出你们的真本事,不要手软。”   天渐渐擦黑,王承柔坐在新房内,由着早已苏醒过来的清心清香忙和。两个人一边用香粉遮挡,一边心疼道:“这也太狠了吧,都出血了,眼见着这就肿了起来,姑娘你疼吗?”   怎么可能不疼,但王承柔哪里还顾得上这点皮肉疼。本该是她最高兴最幸福的时刻,却被李肃一手毁掉。   他说的对,无论以后,日月如何变迁,只要想起今日,想起这场婚仪,王承柔都会羞愧难当,痛苦不堪。   现在的局面就是,父亲母亲与张家两位长辈,一力支撑起了乱局。他们稳住了宾客,大大方方地继续这场婚宴。目前,前院已经开席了。   清心清香好不容易把王承柔脖子上的破口与牙印遮挡住,这个位置,拿衣服领子掩不住,她们才着急地拿香粉来遮,好在是看不出来了。   这边刚弄好,王夫人进了来。王承柔一见阿娘,就有点想要冒泪。但她脸上还带着妆,她不能哭。   王夫人拍拍她的手道:“是不是怕他怪你?”   此话正中王承柔心事,王夫人接着说:“你知道,外面的局面能马上就被稳住,被撑起来,并不是我们这些老的做的,而是你夫君的功劳。”   王承柔眼露惊讶与希冀,王夫人继续:“你这个夫君选的还是不错的,受了那么大的侮,没有躲起来自怜自愤,也没有迁怒别人,进去换了身衣服,就把精神打起来了。”   王夫人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她是联想到了别处:“这么说来,倒是个干大事的,原先还想着让他跟着你哥哥做生意,现在看来,这样的人不会甘于此吧,他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承承啊,你要有个心理准备,你这个夫君不会甘于平凡,你若是只想着,他陪着你在东城院子里过平淡小日子,多半是不成的。”   王承柔现在根本想不了那么远,她心里还乱着呢,虽明白母亲在说什么,但无法完全理解王夫人话里的意思。   王夫人作为为女儿操心的老母亲,她把看到的以自己的人生经验总结出来,说给王承柔听:“一开始你拘着他,可能还行,他会听你的话,但拘长了,难免对方心里不会有想法,像张宪空这样能忍的人,他的心思不可能浅淡,相反还会是你想象不到的深。总之,夫妻之间的相处与热烈的爱恋不同,你们要更深层次的互相了解,包容对方的脾气秉性,互尊互爱,才能求得一生的和和美美。”   王承柔点头:“阿娘说的我都懂,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在决定选择他时,我就知道了。”   王夫人:“知道就好。好了,大喜的日子,只要你自己能放下,什么人来搅和都可当他是小丑。”   “夫人说的对。”张宪空迈步进来。   王夫人一看他来,站起身找了个借口要出去,临走还一个眼神,带走了清心清香。   王承柔缓缓地站了起来,与张宪空面对面站好,他们在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心疼与怜惜。 第41章   “你, ”   “你,”   两相对望,欲言又止。   “我来接你过去拜堂, 父亲母亲都已等在厅屋。”   张宪空语气温柔缠绵,与平常无二。王承柔想解释,想与他说话, 但却如鲠在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张宪空上前一步,拉起她的手,一起走到妆台前,他拿起那上面放着的红盖头,一边郑重地给王承柔重新盖上,一边道:“走了,娘子。”   王承柔就这样任张宪空把她带到厅屋, 喜婆自然是不在的, 清心清香醒来后就没见她们。所以只能她们两个照着经验, 把步骤顺了下来。   张宪空又一次掀开了王承柔的盖头,这时王承柔才发现, 由于喜事生变, 一些地方也就不完全按婚俗习惯而来了。   比如, 在给公婆奉茶这个环节上,新娘子的父母竟也在座。只不过坐的不是主位, 而是侧首。   于是, 张宪空与王承柔在给张家两位长辈奉完茶后, 又去给侯爷夫妇以同样的步骤, 也奉了茶。至此, 拜堂礼成。   王承柔被重新送入洞房, 外面的席也散了。张宪空在送完宾客后,快步来到新房。屋内清心清香见他进来,给新姑爷行了礼后,就去后面准备热水了。   此时的王承柔已撤下头上重重的头饰,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张宪空哪里见过这样的王承柔,加之听到后面洗房有水的声音传来,他手心冒汗,心跳加快。   清心清香侍候着王承柔梳洗完毕,一股香气从屏风处传来,张宪空见王承柔只着了件里衬寝衣,繁重的吉服早已被脱去,里面的这身内衬,服贴在她身上,倒更能显出她妙曼的身材。   她的侍女带她到妆台那里,拿出布巾给她开始绞干头发。   张宪空一下子站了起来,丢下一句:“我也去了。”几步迈入屏风后的洗房。   他没有那么讲究,不用人侍候,洗漱完毕后出来,发现屋内只剩王承柔了。她还在绞着头发,而张宪空现在也与她一样了,只着了一件白色里衬寝衣。   他朝王承柔走过去,拿过她手中的绞布巾,亲自上手给她绞发。忽然他手上一顿,但还是如常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王承柔知道,他这是看到了那个伤口。   刚才清香问她要不要重新遮上,被她制止了。她不想骗张宪空,今天的事肯定是要说清楚的,不光是为了他心里不留疙瘩,也是为她自己。再有,王承柔也怕,遮是好遮,但若是被他发现了,那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他看到。   他们一个绞发,一个在镜中看着他绞,共同沉默地做着这件事。   待张宪空觉得差不多了,他道:“歇息吧。”   王承柔手上一紧,握成了拳。张宪空握上这只拳,把它摊平,再十指交扣地拉她起来,拉她到榻前。   他没有征求王承柔的意见,直接言道:“你睡里面,这间屋的大门来不及修,有些漏风,若是夜里起风,睡外面可能会被吹到。还有,你若起夜需要什么东西,我可帮你拿,我若是起夜了,也不会吵到你。”   王承柔不想去想,嫁去固国公府第一夜的情形,但她控制不住那些过往往她脑子里钻。   在直松堂,她也是宿在了里面,半夜被渴醒,想下去喝杯水,她向外挪,下地下到一半的时候,把李肃吵醒了,那人一把把她一搂,按回到榻上,低哑着声音问她做什么。   王承柔当时是刚嫁人的新嫁妇,她虽然一直在追李肃,但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的回应,本质来说,他们并不熟,起夜把夫君吵醒,她心里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小声喃喃道:“我,我渴,”   她说着就见李肃睁开了眼,他的声音比刚才闭眼问她时多了份沙哑:“一会儿,给你叫水。”   然后,很长一段时间后,李肃果然帮她叫了水,不止叫了喝的水,还给直松堂的洗房叫了第二回 水。   她不该忆起这些的,但都是她经历过的,这一世只要有与之重合的场面,不管王承柔愿不愿去想,这些过往都会自己冒出来,提醒着她,李肃在她生命中曾划下过那么多那么深的痕迹。   两个人合衣躺下后,张宪空吹灭了床头的蜡烛。眼睛在适应了黑暗后,透过月光,可以看到头顶的榻缦。   王承柔根本闭不上眼,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就在她觉得必须说点什么的时候,她的手被张宪空握住了。   还是那种握法,十指交扣,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隔开她的,与它们融,。为一体。   王承柔打破了黑夜的寂静:“他没有,他没有碰,”   忽然,刚还在她身旁的张宪空一个翻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他抚着她的发,堵上了她的嘴。待离开她的唇时,他道:“不用跟我解释,不要当回事,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   不待王承柔回应他,他重新堵上了她的唇。   王承柔发现,男人是不是在这件事上,都不懂温柔。就连一贯对她温柔待之的张宪空,也让王承柔重新认识了他。   黑夜像是解除白日所缚的咒语,消除人形,化身猛兽,霸道强势的力量无所不在,不能抵抗。   一片云朵遮了月亮,云京城的街道上,响起了打更声。   声音传到固国公府里,校场上灯火通明,李肃打着赤膊,赤手空拳地已经打趴下四名武士。但他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他听到这声更声,他一个分神,被第五个陪练的武士找到了机会,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上。   “公子!”管青山马上叫了起来,那名武士也没想到,主子会一点都没有躲,生生受了他这一拳。   李肃捂住心口的位置,是疼的,真疼。   他对着跪在地下请罪之人道:“你下去,你们都下去。”   被管青山挑出来陪练的几人躬身告退。管青山上前查看李肃的情况,见他嘴角溢了血。   管青山是懂武的,刚才那一拳,明明公子可以躲开,但他显然是楞神了,公子到底是被什么分了心神,竟在如此激烈的对战中犯了这样低级的错误。   李肃没有去处理嘴角的血,他还在捂着心口,他问:“什么时辰了?”   管青山:“戌时。”   李肃:“戌时啊,那我没听错。”   李肃把手从心口处放下,武士的那一拳他心里清楚,并没有多重,对方发现他没有防御时,在最后时刻是收了劲的。他们这种高阶武人,说是会尽全力陪练,但各个早就把武力练到如火纯青的地步,能熟练地收放自如,根本不可能真正伤到贵人们。   所以,这一拳对于李肃来说,并无大碍。但为什么心里这么疼呢,且越来越疼。   戌时,是云京城万家灯火该熄灭的时辰,听到这个更声,一般家家户户都是要灭烛吹蜡,上榻就寝的。   “青山。”李肃道。   “属下在。”管青山这声在答的,掷地有声。在公子问完他什么时辰后,再想到刚才公子失神前听到的那声打更声,管青山明白了公子为什么失神,为什么没有躲开那一拳。   他从没有见公子这样过,管青山别的不知道,但他知道公子捂着心口,是因为那里疼了,不是被那一拳打的,而是被伤的疼了。   李肃:“我后悔了。”   管青山:“属下在!”属下在,只要您开口,是去杀人还是抢人,只要您一句话。   过了许久:“你下去吧。”   “公子!”   李肃看向他:“怎么?”   这声问询带了威压,管青山若再不听令下去,他就是在行逾越之举了。管青山身一躬,退了出去。   李肃当然知道管青山刚才是什么意思,他只不过是流露出一丝真实情绪,与他一同长大的管青山就做到了感同身受。   可是,管青山终究还是不了解他。李肃嘴上说着后悔,但他也只是说说,他的骄傲只能让他做到这一步,像他在新房里同王承柔说的那样,他不会对她用强,他要她回过头来求他,心甘情愿地自投罗网。   在王承柔的事情上,李肃尊严的底线,已退了好几回。他以为他不会追问她为什么不再追着他跑,但他问了,他还以为他不会用势逼她嫁他,但他做了。   还有很多这样的事情,李肃都破例做了,直至今日,他去闹了婚仪。他放狠话,他抱了咬了她,但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如果在那件事上都要他强迫她,那他的骄傲与尊严将被置于何地。   夜很长,梦很长,至此,李肃把他与王承柔成亲当天的事情全部记了起来。每一个片段每一个细节。他的满意满足,他的肆意而为不知节制。那些疯狂的,他从来不认为会发生在他身上的失控……一切种种,光怪陆离,却又真实清晰,令他沉迷其中。   以至于,当他醒过来,半睁着眼就朝身边伸出了手去,扑空的感觉令他心里搭的楼台也塌了。明明按着忆起来的回忆,他这一搂,该是搂到一个温香软娇,然后就此又睡了过去,而他难得的起晚,差一点误了敬茶之事。   可现在,哪有什么温香软娇,他摸到的是凉丝丝地绸褥。李肃一下子坐了起来,压下心中所有的情绪,今日他还要入宫,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目标坚定,一往无前。   张府,王承柔累坏了,待她睁开眼时,只有她自己还躺在榻上。   她一骨碌,坐了起来,顿了一下开始喊人:“清香,清心。”   “姑娘,您起了。”从外寝进去来的是清香。   王承柔:“什么时辰了?是不是还要敬茶?”   清香:“你是真能睡,姑爷本想看着您醒过来的,但您就是一直不醒,最后他等不及,先去前院帮您打点了。”   虽然她醒不过来是张宪空的罪过,但她一个新嫁妇,怎么连杯敬茶都不给公婆奉。   王承柔:“快去快去,把张宪空找回来,我现在马上梳洗打扮。”   清香:“姑爷说了,不用那么死卡时间,中午敬也是可以的,总之就是,在咱们回东城容静居之前,把茶奉上就行。”   说是这么说,但王承柔还是不想缺礼。她没再让清香去找张宪空,而是让她帮着自己快速地收拾好。   这边她刚拾掇利索,张宪空就推门进来了。   王承柔一见他,还是有点娇羞的,从昨夜开始,两人算是步入了下一个全新的相处阶段,哪怕王承柔上一世经历过婚姻,但那场婚姻是一场骗局,是别人棋盘中的一局,怎么能与她现在拥有的婚姻生活相比。   张宪空笑着走向她,从妆桌上挑出一根簪子,就要往王承柔头上别。不想王承柔脸色一变,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她缓了缓表情,笑笑道:“不要这根,换一个。”   张宪空:“你说哪个。”   王承柔给他指了一个,张宪空听命地给她戴上。王承柔一边照镜,一边把张宪空最先拿起的那根簪子,不着痕迹地放进了妆匣,想着以后处理掉。王承柔心里忍不住纳闷了一下,也不知这根簪子到底是哪一点吸引人,怎么都挑这一个。   中午奉了茶,王承柔与张宪空就回了东城容静居。这里十分安静,虽不大但布局合理,石景山水花草一样不少,王承柔小时候就喜欢这个院子,如今能与心爱之人住在这里,她也算是得偿所愿。   张宪空是第一次来这里,他被王承柔带着,逛遍了整个园子及所有房间。哪怕王承柔一再说,这是个小院子,但也够他们住了,也改变不了张宪空觉得这里好大的事实。   张宪空心里苦笑,承承侯府千金的出身,在这一点上体现了出来,她的心里根本没有丈量院子大小的概念。   说起来,她在张府只呆过两次。一次是他受伤,她与王兄送他回来,还有就是这次新房里的一晚。   这两次她都只是在两个房间里呆过,并没有把张府全部走一遍。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这个她口中很小的容静居,比张府大了多少。   张宪空并不是责难她,只是觉得这样很好,他爱的人他娶的人从小到大没有受过苦,这样很好。他只是内心深处,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有失落在往外溢。   什么时候,她过的好日子是由他来提供,以及他拿什么来保证她一直过这样的好日子,如今自己,连个差事都没有,再从头考取功名也不现实,如果他能走这条路,他就不会上丘山拜周派了。比起念书,他更喜欢席武。   这样想着,陪王承柔逛新家逛得就有点心不在焉。王承柔在兴奋过后,也发现了这一点。   她道:“夫君是有心事吗?”   张宪空摇头,但他也说道:“我看着他们把东西收好,把一切家什弄妥当后,我要出去一趟,先跟娘子请假了。”   王承柔本想问他做什么去,他现在不是无职一身轻吗,可话到嘴边,她忍下了。她想起阿娘说的话,她的夫君是个有自己的心思,有主见之人。   她笑道:“不用了,这点活儿有什么,我都安排好下人各司其职,很快就会弄好的,你若有事,现在就去吧。”   张宪空朝周围看了一眼,然后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那我去了,一起用晚膳。”   王承柔捂着脸答应着:“嗯。”心里在想,他这是连午膳都不在家里吃了吗,到底是在忙什么?   张宪空一出容静居,直接奔南城而去。   昨日他送宾客,送到五王的时候,这位殿下特意说起,他听人家说送了新婚贺礼后,新郎新娘方会给每一家回礼,他十分期待这份回礼。   五王在与他说这话时,完全没了与赵公子说话时的稚气,他背着手,目露精光,与叫赵公子陆哥哥不同,他一直称呼自己为张公子,语气也是高高在上的威势。   那种第一次见到五王时的怪异感当时又在张宪空的心里冒了出来。他马上就有了想法,所以张宪空没有耽搁,决定早一些上门,若真是他误会了,也好早一点解除,不要耽误他对自己前程的规划。   五王府的门前,下人通报后,张宪空被放了进去。   张宪空四下打量了一下五王殿下的府邸,看来真是位落魄皇族,这院子还没有他的新家容静居气派。   但,这样的人,才更不能小看。同类的味道吸引了他来这里,若五王真如他感觉的那样,那这里,这个不起眼的府邸,可能就是他起飞的基石。   张宪空眯了眯眼,然后敛下这一刻流露出的野心,带着希望步入了正屋。   赵涌彦没想到张宪空这么快就上门了,也是,任谁昨日被李肃那样羞辱,也会满心愤愤,恨不得马上长了本事,一雪前耻。   他亲自把张宪空迎进正屋,请他坐下,并让人上了茶。   那茶张宪空一口下去,差点没吐出来,这是什么东西,还不如他在兵马司喝得好呢。这是茶吗,又苦又涩还一股怪味。弄得张宪空一度怀疑,这是不是皇家特,。供,他喝不明白。   不料,就听五王说:“张公子也喝不惯这茶吧,你倒是能忍得住,当初赵公子在我这里,只喝了一口就全吐了出来。他还说是不是有人要害我,在茶里下了毒,硬要找大夫来验一验。”   张宪空把茶杯放下:“原来真是这茶的问题,我还以为是我没见识才喝不惯的。失礼了。”   赵涌彦看着张宪空,这人有意思,跟赵陆那个纯善之人比起来,圆滑世故了很多,是个会藏心思的,但他又会偶尔一露像是不经意间流出的真实,让人觉得他是个不会说谎的真诚之人。   真中有假,假中有真,表面真诚实则暗藏玄机,这样的人可不得了,多为凉薄心狠之辈。   赵涌彦道:“就如这茶,我这府上说是五王府,但只是表面光亮,内里我天天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可这样的日子也有好处,谁都不会把我当什么,在那些大人物眼里,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个被他们遗忘在角落里,苟延残喘的废物。”   张宪空心里如雷在捣,这一趟,他恐怕是来对了。   他道:“殿下何出此言,您是皇族,是先帝之子,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赵涌彦:“还好太后怜惜,认我这个儿子,要不我连这出宫建府的机会都不会有。”   张宪空心里一紧,他提到了太后,这决不是随口说说。他慢慢道:“那是自然,您本来就是太后的家人。”   赵涌彦:“是啊,这种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且像命里贵人般存在的人,张公子身边好像也有。”   张宪空大脑飞快运转,五王指的是谁?侯爷、王兄,还是承承?亦或是他没想到的人。   赵涌彦没等张宪空接话,他接着说:“兵马司的事,若是没有那位贵人,张公子可能就不只是挨那三十棍了。”   原来,他指的是义父。一瞬间,监厂、五王、太后,这条线在张宪空脑中串成了一根绳。他看向五王,道:“殿下说的是,监厂副监宋卫宋公公,确实是我命中的贵人,就如太后于您来说。”   赵涌彦笑笑,并没有反驳他,算是认下了他这句话。   接着赵涌彦道:“张公子丢了差事,现在可有去处?”   张宪空肯定地说:“尚无去处。”   “怎会没有,现在人人都知道,保帝侯府前途无量,侯爷要被皇上重用了,王亭真的生意又做得顺风顺水,选哪一个人跟,张公子还怕前途无量。”   张宪空:“终不是自己挣来的。”   “你在乎这个?”   张宪空:“我在乎。”   赵涌彦拿起茶杯,皱着眉喝了一口后说:“这茶好啊,我每喝一口,都能提醒自己,想想我受的侮辱给皇族蒙了多少的灰。这样以后我扫掉这些灰的时候,才更有动力。张公子以为如何?”   张宪空:“深以为然。”   “张公子与我真是投缘,你也看到了,这么大的院子,我却连个护院都没有,不知张公子愿不愿做此差?钱财不会多,地位,跟着我这落魄王族也不会有,但我毕竟是封了王的皇族,我的侍卫,是可以入仕为官的。只不过,我要熬,你要等,不知张公子等不等得起。”   张宪空站了起来,对着五王躬下了身:“张宪空愿为殿下效命。”   赵涌彦站了起来:“好,从此你就是我五王府的人。”说着他压低声音,“共襄未来。”   赵涌彦望着张宪空离去的背影,想到这就是王承柔重新来过后,所选的归宿。   承柔姐姐,你知不知道,你喜欢的人从头到尾都是一类人,哪怕两世,你还是会被这样本性的人吸引,只是你自己没有察觉到而已。   他赵涌彦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上一世他懦弱忍耐,连皇姐都救不了,看着她所嫁非人,最后抑郁而终,而自己也在宫中苟延残喘,唯王承柔给了他唯一的光。   可就是这道光,到最后也没了,她抛下了他,留下了一堆金银钱财后抛下了他。   她可真是做得天衣无缝,所有对她重要的人,她在走前都一一安排好了,可对自己呢,只是留了那些钱有什么用。李肃那个疯子,在她死后,彻底地成为了一个疯子。   他天天在潜心殿里,每日过的提心吊胆,眼见着一个个与王承柔之死有关系的,没关系的,皆被他一一扫荡。终于有一日,轮到了他。 第42章   赵涌彦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个乌云日,见不到太阳,雨要下不下的,老天与人都是沉郁的。   听到外面那句“圣上驾到”,赵涌彦竟有一种解脱感,与其每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到不如给他来个痛快。   赵涌彦跪下迎驾,李肃走过他跪的地方,在屋内主座上坐了下来。他不叫起,不说话,闷沉的天气配上这样的威压,赵涌彦有汗滴在地上。   “皇后,上宫墙的前一日,来过你这里?”李肃问。   王贵妃死后的头七,李肃废了皇后,追封她为皇后,没给谥号,以她的名讳记史上牒,尊为承柔皇后,入帝陵。   据说废后那日,元尊殿院内烧了一把火,是皇上让人点的,他令人把皇后所穿的所有尊服全部丢到火堆里烧掉。   赵涌彦这几日没干别的,就听他殿里奴婢谈论那日元尊殿内,帝后发生了什么。据他们所说,皇后也是个有骨气的,素衣跪在地下问皇上她犯了何罪,要受此辱。   皇上根本不理她,皇后被皇上这样无视且冷漠的态度激到,越说越急,越说越气。她顾不得仪态,披散着头发大叫:“圣上!求您睁开眼看看吧,宫里已经成了什么样子。家国法度,您全然不放在眼中,您该醒醒了!”   皇上还是不理她,只盯着那熊熊燃烧的大火,如此热烈的火焰也溶不化他眼中的冰冷。   烧到差不多的时候,皇上才让人宣读圣旨,皇后彻底懵了,他竟为了一个死人,一个大逆不道,敢在宫中自裁的罪人,无理由的废了她。   那圣旨还在宣读着,听到后面,皇后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此时她的样子比起行疯狂之事的皇上,还要更加疯癫。   皇后嘴上念叨着:“疯了,真是疯了,她一个罪人凭什么当皇后,凭什么夺了我的位?!”   巨大的屈辱与怒火,令皇后失去了理智,她指着皇上道:“你疯了,你跟她都是疯子。有好好的日子不过,你们都是疯子!”   被皇后如此辱骂的皇上,还是不为所动,连眉眼都没有跳一下。   皇后看着这样的皇上,忽然露出一抹狠笑,她目视着他的眼,虽然那里没有她,但她依然一字一句地道:“你知道的,你做什么都没有用了,她死了,摔成烂泥了,她永远也不会回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你的帝陵里,血肉全消,唯剩枯骨,她的灵魂也不会得到安宁,你在她死后,因为她而做的这些孽,都会报应在她身上。”   皇上终于有了反应,他阴戾地道:“住口!你找死。”   皇后:“来啊!弄死我,我死了就化作厉鬼去找她,这笔账我与皇上算不得,倒可以同她好好算一算。”   皇后脸上的狠意,是皇上从来没有见过的,他沉着声说:“总以为她性子外露,泼辣跋扈,不吃亏。但原来,你们一个一个的都比她狠。她也狠,只对自己狠。”   “喻氏,有话你也别憋着了,你跟朕说说,这几年,你都是怎么欺负她的?”   皇后流着泪摇头,看似一直是她,像个疯子似的歇斯底里,但冷静淡漠的皇上才是疯到了骨子里,他,没救了。   他又说:“其实,她就是个纸老虎,要嘴劲没嘴劲,狠话都不如你们会放,打人更是不可能,对待奴婢都不曾有过厉言,能跟你们斗出个什么。她啊,把所有狠劲都给了自己。”   一转头看向皇后:“你要变厉鬼吗,那还是不要你的命了,我的承承是要在那边过几年舒心日子的。但,还是要提前为她防范一下的。来人啊,传太医院,喻氏嗓子出了问题,不宜再发声,让他们配药治疾吧。”   就是这样,一国之君没有任何理由地废了皇后不说,还一碗药毒哑了她。没有让她迁出元尊殿,是因为圣上言:“承柔皇后不喜欢这里,她在这里受过很多委屈,把那匾给朕摘了,从此封了这里吧。”   经历了两朝二百多年,辉煌灿烂尊贵至极的皇后殿,就此算是废了。   如今,皇后殿已沉寂月余,皇上终于想起了他,不是因为他是个前朝的落魄皇族而记起,而是因为,承柔皇后在跳宫墙的前一日,特意来找过他,并只与他这一个外殿之人说过话。   这,就是赵涌彦的原罪。   “朕在问你话。”高高在座的君主,语气里辨不出他的情绪。   赵涌彦:“是,承柔皇后来过。”   “她说了什么?”李肃问。   赵涌彦:“没说什么,只给了我些银钱。”   李肃:“只有银钱吗?”   “是,只有银钱。”   李肃:“拿来与朕看。”   赵涌彦把那个包裹拿了出来,替皇上接过来的是管青山管大人,本该在皇上身边侍候的毕总管,人早就不在了,因为没能拦住娘娘跳墙,而被降了死罪。   如今,皇上的迁怒还在继续,身边能用的人越来越少,只有管大人常伴君侧。   李肃接过包裹,他没有立即打开,而是在凝视这副包裹皮儿,他努力回想,也没有想起是否在承承那里看到过此物。但,无论他以前见过与否,此物都是她的东西。   李肃轻抚了一会儿,而后才打开了它。果然如赵涌彦所说,里面只有钱财。   他问:“你用了吗?”   赵涌彦:“未曾。”   李肃又问:“她还给过你什么?”   “贵妃,”赵涌彦感受到皇上朝他看了一眼,他马上改口,“皇上恕罪,是皇后娘娘,娘娘心善,以前也曾多有接济。”   “朕忘了,她为什么会对你如此照顾?”   赵涌彦如实道:“是因为家姐与娘娘是旧识,后家姐病逝,娘娘念着这层关系,才对我多有照顾。”   李肃:“哦,对。是有这么个由头。”   虽以上问话,皇上还算和颜悦色,但赵涌彦还是汗流浃背。自王承柔死后,李肃已不能用正常思维去判断,哪怕他下一秒就翻脸,赵涌彦都不觉稀奇。   “但你不老实,竟敢欺君,来人,给朕撬开他的嘴。”果真是一秒变脸。   赵涌彦大骇,他什么时候欺君了?他还没来及告罪与辩解,就被进来的御卫军摁在了地下。   赵涌彦紧张地环顾,不知皇上要如何撬开他的嘴,见他们并没有拿着板子进来,刚松一口气,就见兵士拿出一物,竟是一副拶子。   这是要对他行拶刑?可这不是对女子所施之刑吗,就在赵涌彦惊疑之际,来人把拶子套在了他的两副手指上。   这要是施刑下去,他的手就废了,本来在宫中就是艰难度日,若再失去能写会画的双手,那日子可要怎么过。   赵涌彦求饶道:“圣上饶命,我并没有欺君,所言俱实。”   李肃不为所动,把那包裹重新包好,然后放在一边,看向赵涌彦,在赵涌彦第一声的痛叫声中,他道:“你是她最后特意来见之人,她怎么可能什么都不与你说。”   拶子两端的行刑者松了劲儿,第一轮的酷刑结束。赵涌彦已痛到要昏厥,他本能地辩解着:“娘娘,娘娘与我是有说话的,怎么可能一句话不说,我只是不知皇上要问的是什么。”   “好,那朕再问一遍,她与你说了什么?”   赵涌彦:“娘娘说,让我把银子收好,不要露白,就算给奴婢们钱,也不要一次给太多,还要我学着对他们强硬些,不要让人欺负了去。”   “她倒真的有在用心教你,很疼护你啊。”李肃说这句话的同时,手一挥,拶子两端的人同时使力,赵涌彦又再痛叫起来。   这一波夹完,赵涌彦已跪不完好了,他跪趴在地上,额上的汗滴与手上的血滴,同时滴落在地上,混在一起,脏污不堪。   “还说了什么?”李肃还在逼问。   赵涌彦:“还说,以后她不会再来潜心殿了,让我自己保重。”   李肃眼皮一抬,身子坐正了些:“原来,是真的说了。赵涌彦,那你又是怎么回的呢?”   赵涌彦:“我,我祝娘娘一路顺风,得偿所愿。”   李肃站起来大怒道:“就是你们这些下贱之人,对主不忠,明明察觉到她要做什么,却没有一个人阻拦到她,若是,若是有一个,她也不会……”   他说着无力地落座回椅中,嘶哑的声音低吼道:“还有,你还做了什么?!”   还做了什么?赵涌彦不知圣上指的是什么,就连他刚才斥他的不拦着她去死,他也是冤枉的,他当时只以为娘娘是要逃出皇宫,他若知道她要去跳宫墙,焉能不拦。   这时,他殿中的太监杨秦被人引了进来,小碎步地移到赵涌彦旁边,跪在地上给皇上行礼。   李肃:“把你当日看到的再说一遍。”   杨秦:“奴才,当日看到皇后娘娘把一个包裹交给殿下后,正欲离开,人都走到门口了,却被殿下,被殿下一把,”   “住口。”李肃忽然厉声制住了杨秦的后话。   至此,赵涌彦明白了,李肃为什么会用此,常用于女子身上的刑罚来施在他身,他的双手抱过王承柔。   李肃道:“来人,此奴明明亲眼看到赵涌彦不轨行径,却没有立即上报,”说到这里,李肃又开始痛心,但凡这些个奴才有一个忠心护主的,她都没有机会行那狠心之事。   一想到此,李肃就要做点什么,才能解一解他心头的痛与恨。   “不忠不义之辈,留着何用,即刻杖杀。”   赵涌彦听着身旁,杨秦惊惧的惨叫,他看都没看对方一眼,这些奴才从来没有把他当主子看,会出卖他告他的密,一点都不奇怪,他自认待他们不错,可什么也换不来,而杨秦这样做,最后也算是自食恶果。   赵涌彦没有心思为别人哀鸣感慨,他知道一会儿就该轮到他了,他只会比杨秦更惨,今日该是不得善终。   “接着绞,别停。”李肃下着命令,赵涌彦只求速死,但他知道李肃就是要故意折磨他,一是皇上认为,他明知王承柔要走上不归路,却没有告发,二是,他抱了她,抱了皇上的女人。   这两条里,哪一条都是死罪,都值得李肃折磨虐杀他。   施在赵涌彦身上的拶刑太令他痛苦了,痛苦到他幻想着有人能来救他,为什么承柔姐姐不像对待她哥哥与婢女那样,把他也安排妥当,哪怕给他提个醒,可能今日他也不用受此苦难。   他就算再落魄,也曾是皇族,何曾受过这种苦痛,真的是太痛了,生不如死。   这份疼痛让赵涌彦生出一股戾气,既而转化成强烈的怨恨,既已如此,那他要在死前痛快一把。   他看向李肃,嘴里道:“连我这样的人,都看得出来,她有多想逃离这里。圣上误会了,我对承柔姐姐的祝福不是祝她上路的,是以为她终于要逃出去了,我在替她高兴。”   “我原以为您已经够失败的了,曾经那么热烈地爱过您的女子,现在却一心想着逃离,原来是我错了,我低估了您的失败,她是宁愿死都不愿与你再多相处一时一刻。”   巨大的疼痛是不是可以毁及内腑,为什么他的口中开始冒出鲜血,赵涌彦顾不得这些,他接着说:“我死了有什么要紧,可以去见我的亲姐姐以及承柔姐姐,我们会在没有你的世界里,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李肃淡漠的眉眼开始狰狞起来,赵涌彦小小年纪,一个前朝的废物,此刻说出的话却勾起了李肃,内心深处最痛的地方,王承柔不爱他了,她甚至厌恶他到要以死来逃避他。   赵涌彦还在说:“你现在杀这么多的人,都是在迁怒,你心里明白,真正害死她的是谁,不是你杀的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亲手杀死她的就是你啊!”   李肃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赵涌彦,他眼中恶毒的光,大盛到快要溢出来,阴沉沉的声音道:“想去那边见她,行啊,那先留下点什么再去吧。”   他对行刑的人说:“先别夹了,留他一口气,给他施了宫刑后,再废了他的双手,丢在这里,让他一点点地慢慢咽气。”   说完李肃拂袖而去,行刑者领命,恭送圣上。   赵涌彦本以为十指连心,还有什么能比拶刑更痛,但原来宫刑更甚。这份痛不仅来自于身体,还有心理,他堂堂皇族,堂堂男儿,至沦落如此惨烈的结局。   他们把他像一条死狗一样扔在了潜心殿的院中,遵循着皇上的命令,由他慢慢死去。   赵涌彦觉得他该感谢他们,没有把他扔在屋中,而是院里。他躺在地上,仰头可以看到蓝天与白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赵涌彦想的是,承柔姐姐躺在宫墙下时,看到的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一片蓝,能让人心静下来的一片蓝。   “殿下,您要待客没问题,但也不用把这套杯子拿出来吧。就咱这府里的茶水,它就配不上这茶杯,还有您请的那人,也配不上。您到是好拿了,奴婢们还得收起来。”   现世中的声音打断了赵涌彦的回忆,他轻吐一口气,慢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回头看着杨秦,温声道:“知道了。辛苦你了。”   杨秦收起茶具离开,赵涌彦眯着眼盯向他离开的方向,他与杨秦这辈子都好好的,没有死在同一日,他怎么能让他死了呢,有些账不着急,得慢慢算。   当年他死后,也不知有没有闭上眼,但再一睁开时,带着上一世记忆的自己回到了宫中,回到了大禹覆灭前的皇宫。   震惊与不可置信过后,赵涌彦激动万分,这一世他不能再把自己陷在那样的境地里,不想再被人看不起,任意欺辱,他要做强者,只有强者才能摆脱不堪命运,甚至可以主宰摆弄别人的命运。   只是,重生回来唯一让他感到无力的地方就是……赵涌彦眼中忽现戾气,他朝自己身下望去,那个上一世痛挨一刀的地方,这一世自然是好好的,但也只是看着好好的。   每个清晨他醒来,那里都在提醒他,上一世的某些不堪还是跟着他重生而来,甩不掉战不胜,他捶打过,泡过巨冷巨热的澡,也吃过各种奇异生物,但这些办法通通没有用,他就是废了。   赵涌彦永远也无法接受,他这一世只能做一个表面完整男人的事实,这也导致他重生以后,坚定了要往上爬,爬到最高位置的想法,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弥补他所受到的伤害,抚平他心中永远伴随着他的那份痛苦。   平复了下情绪,赵涌彦把目前的局势在心中过了一遍,太后是用来对付当今圣上的,利用张宪空获得监厂的支持是可行的。   皇上不喜宦官,谨遵祖宗规矩,用着他们却也在边缘化着他们,监厂虽与圣上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但也亲近不起来。一方忌惮,另一方也知强凑不得,在本朝是得不了利的。   而这儿给了他机会,他可以不顾祖宗规矩,谁能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他就重用谁,给他们想要的东西。   再者,张宪空身后还有侯府,虽现在侯府看着是投奔了皇上,但也是不情愿的,不是为了王承柔的婚事,侯府根本不可能来淌这浑水。   他们王家从上到下,从来都没有野心,自也不会对皇上肝脑涂地,奉上财钱就算是他们最大的忠心了。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只要不公然跳出来支持皇上,就不足为惧。而有张宪空这层关系在,此事更有保证。   想到光明的前路,赵涌彦能暂时忘记他身残的事实,刚才张宪空临走时,他发出了邀请,以感谢其夫人解围皇姐旧事为由,请王承柔来府一聚。   看她在采花节上对李肃不理不踩,看她义无反顾投到张宪空怀抱时,赵涌彦惊讶不解之余,觉得只有一个可能可以解释,那就是王承柔与他一样,都是重生而来的。   如今,她为了不嫁李肃,而去嫁张宪空,做了多少努力,赵涌彦都看在眼里,他可以确定,王承柔就是重生了。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与她遇到了一样的奇遇,尽量把自己藏起来,才是自保才是成功最有益的做法。赵涌彦捻着手指,他还是很期待能再次与他的贵妃姐姐面对面相见的。   东城,容静居,王承柔没等回张宪空,却等来了王亭真。   她尽量不带嫌弃的语气问:“你来干什么?爹娘不管你饭了。”   王亭真眼一瞪:“真是,才出嫁一天,就不认兄长了,吃你家点饭怎么了,至于心疼成这样。”   “怎么可能心疼兄长来家吃饭,你也说了才出嫁一天,我也是不明白,我与我夫君新房里的第一顿饭,为什么要有你在。”   王承柔说着给他舀出一碗汤来,提前晾着:“不是说嘴里上火起泡了吗,喝凉的吧,这几日温热的也不要碰。”   “算你还有点良心,我这急是为谁急的啊,急不忙慌地拿了圣旨就往回跑,”说到这里,王亭真忽然住了口,这件事是承承心里的一道坎,他不该提的。   正好他见张宪空从外面走进来,赶忙站起迎上对方:“宪空啊,你可算回来了,都等你呢,你不归,我妹不开饭,可饿死我了。”   张宪空笑了,对着大舅哥一揖礼:“那可真是使不得,怎么能饿着您呢。”   王承柔把湿巾帕递到张宪空手中,让他净手,然后问:“午膳吃的什么?”   “与以前兵马司的旧识在外面吃的。”他随意一答。   “哦。”王承柔点点头没说什么,但还是心有疑惑,昨日婚宴,他兵马司的旧识可是一个都没有来,这种情况下,他竟会主动上门,再与他们把酒言欢?王承柔不理解,但她好像又了解了夫君一些。   她不会掣肘,或发表意见,他怎么处朋友,处理交际圈,是他自己的事,王承柔哪怕不理解,但也尊重。   倒是王亭真,问得细了一些:“兵马司的旧识吗,你难道还想与他们有什么交往,不值得的。对了宪空,我今天过来是想问一问你,明日我去古董店,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古董生意是侯府的生意之一,现如今大禹没有战乱,国泰民安,玩古董的人颇多,最近一两年来,侯府这项买卖做得极好,王亭真想带着张宪空入行,做做看看。   不想张宪空却道:“兄长,我不懂古董,也不是做生意的材料,让兄长费心了。明日若是有什么活需要我帮忙,我与兄长去一趟就是。”   这是被拒绝了,看来真如母亲所料,他心里有自己的想法。 第43章   王亭真持着筷看了看他, 然后低头夹菜道:“随你,我那干活的人挺多的,你不用特意过去帮忙, 忙你的吧。”   “你尝尝这个汤, 特意叫厨房炖的, 中午喝酒了吧,我都闻到酒味了, 正好这汤还有解酒的功效,趁热快喝。”王承柔指着张宪空面前的那碗汤,催他。   对面正咽着菜的王亭真把手边的汤碗端了起来,正要往嘴里送,王承柔拿筷子在那碗边压了一下:“怎么就这么等不及呢, 还没凉呢。”   王亭真闻言乖乖地把碗放了下来。张宪空见状,这入嘴的第一口汤差点没呛到他, 他喝了两小口,慢慢地把碗放了下来。   本来刚才拒绝大舅哥的邀约他就心里不得劲, 现在又见承承的偏心对待, 虽心里很甜,很受用, 但,是不是有点欺负人了, 大舅哥有点可怜呢,弄得张宪空觉得喝个汤都是一种罪过。   张宪空哪知王亭真嘴里上火这一由头,他偷偷观察,兄长几次瞥向那汤水, 却都只是夹菜吃饭, 不曾再端起那碗汤。   张宪空忍不住又去看了看王承柔, 娘子在侯府时这么厉害的吗,还有,上次她请吃酒楼,他就发现了,承承吃饭好优雅,饭桌礼仪做得极为标准。张宪空喉结滚动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地坐正了一些,努力回想各种用膳礼节。   终于,王亭真放下筷子,把那碗汤拿起一口饮尽。他放下碗说道:“父亲已入朝,是个闲职,但也要每日上朝,寅时就要起床,可愁死他老人家了。”   王承柔一楞,父亲入仕了?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不过马上,王承柔就明白了过来。那份圣旨,皇上的支持,都不是白来的。   她忍不住问出来:“要了银钱还不行吗,一定要入朝吗。”   王亭真没有继续谈这个已既定的事实,他只道:“李肃,也即将入阁,他入阁成为阁臣已成定局,现在打的正厉害的是,他的顺位,是在末位还是爬到皇甫大人前面去,成为第一位顺位的阁臣。”   王承柔与张宪空一时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王亭真道:“朝中格局会有变化,王家不想入局也已入局,这事我觉得还是要跟你们说一声的。”   王亭真走后,天色也暗了下来。张宪空与王承柔没有马上回到主屋,两个人手牵着手在园中散步。此时白日的热气全无,有丝小风吹着,不冷不热惬意地很。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忽然张宪空道:“我除了中午与兵马司旧识吃了顿饭,还去了趟五王府。”   王承柔顿步,看向他,脱口而出:“赵涌彦?”   张宪空也停了下来,看向她。这名字如此顺滑地脱口而出,像是他们两个认识了很久一般,称呼地很熟。王承柔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马上道:“说起来,我与你相识那日,还见过五王殿下以及庆端公主。”   张宪空:“殿下也提起了此事,他还邀请你过府一聚,说是当日你为公主解了围,公主一直想着与你重聚并道谢。”   庆端公主的事,王承柔是有惦念的,但公主嫁与何人,不是她能干涉的,不过与这一世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一样,公主也没有再走老路。   她知道随着赵涌彦出宫建府,庆端公主的婚事也由太后做主延后了,并没有像上一世一样,在这时把她许给了对她不好的钟家,公主现在是无亲自由身。   王承柔正好也想见一见公主,她那个弱不经风的身子,一直让王承柔挂心,她早就找好了大夫,配了一些给她调养身子的好药,别看贵为公主,庆端是没有财力吃上这样好的药。而宫里又没有人会为了她而张罗此事。   于是她道:“好啊,我也想见见公主,上次一见颇为投缘,又看她身子弱总被人欺负,我还想着我这有些补药要不要拿给公主。”   张宪空不知为何,心内一松,但又想到她为什么都不问问,他为什么去五王府,正想着自己说出来时,王承柔问了:“你怎么会去五王府?”   张宪空:“正要与娘子说与此事,前一阵子机缘巧合认识了赵陆公子与五王殿下,经过婚宴一事,发现二人是可交的重诺之人。又逢五王相邀,我就亲自上门拜会,然后殿下提出,他府中无人看家护院,就问我愿不愿意胜任此差。”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王承柔已猜到他应该是答应了,要不然刚才也不会拒绝兄长。   张宪空:“我一向爱好舞棍弄剑,五王那里人员简单,看家护院又是我的特长,再有,我说实话,我也看上了五王这个名头,做他的侍卫是有机会入仕的。我没有与你商量就答应了,还有,听兄长的意思,王家并不想与官场扯上关系,而我却一心要往那里扎,承承,你不会怪我吧。”   王承柔:“我阿爹不愿入仕,是他个人的选择,不是说他不愿意你就不可以,夫君这样年轻,不甘平庸再正常不过,为妻只会为你的上进而感到骄傲。”   王承柔没有说出口的是,她知道张宪空不愿随哥哥做生意,不愿靠她娘家而活,她以为他找的出路会是与丘山周派有关。找到以前的师门,以自己的身手寻个事干是很容易的,还能圆了他刚自己所说的舞棍弄剑的爱好。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与赵涌彦扯到一块去,现在大禹还在,赵涌彦就算再不受重视他也是皇族,但,一旦禹朝没有,赵涌彦能不能像上一世那样独善其身保住性命都难以预料,而跟着他的夫君又能好到哪里去。   王承柔还是有担心的,但她心里存了份希望,这一世照现在这样变下去,说不准李肃还能不能篡位成功。   现在的局面就是,父亲已经入了朝,夫君又跟了五王,而那边,老丞相确实重病,命不久矣,李肃才刚要入阁,别说接替首辅之位了,连阁臣顺位他都还在争取。所以王承柔决定,先不杞人忧天,再行再看。   她这里正想着这些心事,张宪空忽然搂着她,一转圈带着她到了假山后,与他们有一段距离的清心看到,她停下脚步对旁边的清香说:“姑娘真是神算,我说怎么不让咱们跟那么紧呢。看不,姑爷这不就照着姑娘想的做了吗。”   清香:“得叫夫人了,怎么还一口一个姑娘。”   清心:“这不是私下同你说吗,又没外人。”   两个人都停下脚步,不再向那假山靠近一步。   假山后,空间忽然变得狭小,月光也更暗一些,明明是在自己家,但王承柔还是感受到了刺激,她心脏跳得快了起来。   而始作俑者搂着她,低下头,以他的额头抵向她的,坏笑道:“娘子,你心跳莫要跳得这样快,我这里都听的到。”   明明是在暗处,就算红了脸也不会被他看到,可怪就怪在,到了可以尽情任自己脸红的时候,王承柔偏巧不红了,不仅脸不红,她看着张宪空的坏笑,主动把脸凑到他胸前,然后用耳朵去听,听到令她满意的声音后,她道:“夫君说别人前要先管好自己,你跳得也不慢啊。”   张宪空嘴上不服输,他忽然想到一事,话峰一转问她:“我刚说的赵陆赵公子,你可还记得是谁?”   王承柔当然记得,她重生回来,就研究过那么两位公子,赵陆就是其中之一,不止,她还在采花节上有意勾引。啊,张宪空不会察觉到了吧?   她道:“赵陆赵公子,是个正人君子,我在采花节做游戏时,为了赢、为了自己不掉下去,直接推了他下去,他都没有一句怨言,还来参加婚宴。唉,我眼光是真不错啊,凡是被我相中的,人都挺好的。”   张宪空看着她眼中狡黠的光,明明知道她是成心的,明明是他自己先提起来揶揄她的,但他还是吃味了。他想到赵陆在酒楼出言维护她的样子,忽然就不想告诉她了。   好,他算是发现了,他的娘子伶牙俐齿,他说不过她,就用点别的办法吧。张宪空闭了下眼,再睁开时,那里已墨黑一片,他手上一使劲儿,咬着牙说道:“抱你回去。”   说是抱回去,实则他步下速度很快,让王承柔有一种被他抱着飞的感觉。他的手臂很有力,胸膛也是暖的,哪怕他们速度很快地穿过花园,王承柔也十分有安全感,她就是相信张宪空不会摔到她。   但到了屋里,榻上,张宪空就是危险的了。十八岁,正是生命力最旺盛的年纪,那些浓烈的爱意,那些无处发,。泄的精力,让他犹如猛虎饿狼。   王承柔自是会辛苦一些,但心里是甜的,是甘之如饴的。唉,只能在深沉的黑夜中叹一句,这甜蜜的负担。   又是起晚的一天,清香与清心两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在服侍她们姑娘洗漱的时候,一边装看不到,一边止不住脸红。   早饭时间都过了,张宪空先一个人吃了早饭后出去了,让下人不要叫醒王承柔,还吩咐下去,给夫人做些软和地吃。   王承柔抚着嘴角,看着餐桌上张宪空用完膳的痕迹,内心感叹,他可真是精力旺盛,怎么会有用不完劲儿,不知道累呢。   坐下看着下人们传上来的膳食,有机灵地马上禀道:“是大爷让这么备的。”   一口软和的粥下去,王承柔的嘴角还是疼了一下。心里哼道,有这细心劲儿,你倒是轻点啊。   一顿饭吃得比平常都慢,待用完这当不当正不正的早膳后,王承柔吩咐清香,帮她把以前存的那二十副药准备好,她过几日要拿去送人。   张宪空今日并没有立即去五王府当职,他去找了义父宋卫。宋卫本是看在张家于他家祖上有恩,自家子侄又没一个立得住,加上看好张宪空才收他做义子的。   但前些日子抓土匪之事一出,他虽去保了张宪空一命,但也知道他的仕途到头了。本来他在心里已经放弃了这个义子,但不想他竟真能娶到侯府千金。   若是原先的保帝侯府,就算张宪空与他们攀上这门姻亲,宋卫也不看好,无权无势,跟着王家除了不愁吃喝能有什么大出息。   但现在不一样了,侯府投奔了皇上,得了官职,入了朝政,这样人家的女婿,可比在兵马司混日子一点点往上爬强多了。   宋卫本对张宪空的后路有很多想法,可此时却听他道,要去五王府当差,很是惊讶了一番。   张宪空这边才刚起步,有些事他还不能说,他只跟义父提到了两点,五王有两副面孔,五王的嘴里提到了义父。除此关于太后一事,张宪空没有说。   宋卫听后眼中精光一闪,同样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对张宪空道了一句:“你有意效力五王是好事,好好干,有什么事还可像以前一样来找义父。”   张宪空虽对义父有所隐瞒,那是因为此事需格外谨慎,但他本人对宋卫还是很感激的,能赶来在李肃面前救下他,这份救命之恩,他就难以为报。   于是,他对着义父郑重地磕头:“义父的恩情,宪空铭记在心。”   宋卫扶他起来:“不要怪义父不去参加你的婚宴,我这把好刀,你还是留在更好用的地方吧。”   张宪空:“宪空明白。”   张宪空太明白不过,这种默契他与义父还是有的,不用他提醒,义父也知道不能去,同样,宋卫不去,也知道张宪空是希望他这样做的。   这味深沉的心机不光用在了宋卫身上,张宪空也同样用在了兵马司旧识上。昨日与他喝酒的几位,有两位是他的下属,另一位是北城司的副指挥,这三位平常关系与他甚好,本都要来参加他的婚宴的,但被他提前通知,不让他们来。   都是在官场混的,虽兵马司级别不高,但小衙门影射大朝堂,换汤不换药,都是一个意思。他们一接到张宪空的口信,就按他说的,在他成亲当日,窝在家中的窝家中,该当差巡逻的去巡逻,好像真就怕了固国公府,不敢来给张宪空庆贺。   不当日庆贺又有什么关系呢,昨日他们几个该送礼的送礼,该恭喜的恭喜,酒也喝痛快了,还得知了好兄弟新的动向。各人心里都有一本账,谁又能知道,这个他们在相处中就看好的人才,在经历了这些奇遇后,会再有什么大机遇呢。   七尺男儿,都有梦想与野心,谁又想窝在兵马司一辈子。   张宪空告别义父,走出来后,望着眼前宽阔的大道,心里有壮志凌云。李肃身后有世家拥众,他没有这些,但并不代表他身后什么都没有,他的羽翼还不丰满,但早晚有长成的一日。   他终有一日要爬到比李肃更高的位子上,把他踩在脚下,把那些施加在他身上的耻辱一一奉还。   张宪空这样恶狠狠地想着,不由感慨,人对名利的追求远远没有雪耻的动力大,他原先虽向往走仕途,在仕途一路上能有所成就,但并没有设想过,有朝一日他要比李肃站得更高。   但现在他想了,他也必须站上去,并不是要比李肃官做得大,再说李肃马上要是阁臣了,做比他再大的官,除了首辅也没有别的了。张宪空自知他做不到那个位置上去,但并不妨碍他设想把李肃踩下去。他上不去不要紧,只要把对方拉下来就好。   只要李肃有朝一日跌下高台,那时就是他一雪前耻之日。   被张宪空惦记的李肃,此时正在固国公府里听管青山给他汇报。   “自您让盯着五王起,他除了出宫建府这一件事,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太后也在他出宫后,没有与他联系过。但张宪空却忽然上了门,一呆还很长时间。还有您让盯着的宋卫,今日也见了张宪空。”   李肃:“太后不用亲自与赵涌彦联系,没见庆端公主的婚事都推迟了吗,公主就是他们之间的联络人,还是个可靠的,什么都不懂的,根本不知给人做了传声筒的联系人。”   李肃放下笔:“我本来也只是怀疑,现在看来一切都清晰了,赵涌彦,我是真没想到,是谁给他的幻觉,让他认为自己有资格争夺那个位置,太后吗?”   他拿起桌上刚写的一张纸,上面有张宪空以及宋卫的名字。   “他们真是有点让我失望了,我提前想到了可能性,才让你们去盯,没想到竟一盯一个准,真是让人一点都不意外啊。”   李肃在张宪空的名字上画了个叉:“不急,首辅的位置也不用急了,这时候连顺位都不用去争了,缩在末位挺好的。做个看戏的渔翁,到该收场的时候,我们再上。”   管青山知道鹬蚌相争的典故,隐隐约约明白公子的意思。   这时李肃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管青山:“也没什么了,就是安在五王府的人说,三日后,庆端公主要再上门,这个月来,公主确实去的次数有些多,不知是否与太后有关?还有,五王府对面的赵府,那家的公子与五王交往过密,五王甚至称呼他为哥哥。除此两件反常之事,就没有了。”   李肃想了一下道:“公主上门之日,让人好好盯着,事无俱细皆要上报。姑母,若非要往那不归路去,朕也,我也不拦着,她自己承担后果就好。”   李肃扶了下额,这些日子以来,他脑中会陆续出现一些片断,都是他当上皇帝以后的事,致使他说话都开始有了帝王之气。能多恢复一些以前的记忆固然好,但也给他带来了一些困扰,像说错自称就是其中之一。   他撇开这份困扰,接着说:“赵家公子?是赵金平之子吗?”   管青山:“是。”   李肃:“不用理他,也是个被赵涌彦利用的傻子。无事就下去吧,有事来报。”   管青山领命退下。   李肃揉着眉心,提醒自己,不能让慢慢恢复的记忆影响他的判断,以前的成功不代表这次还会成功,相反若是他轻敌大意,认为一切稳操胜券,很可能会输得一塌涂地。   到现在李肃都不明白这玄幻之事从何而来,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老天爷给了王承柔一个重来的机会,却不给他,何其不公。   忽然被他抚着的眉心一痛,李肃眼前出现了一幕情景,赵涌彦撑着血肉模糊的一双手,跪趴在地上求着他,说他没有欺君,说他与王承柔没有说什么话。   只这一幕一闪而过就没了,李肃惊疑,他为什么会对赵涌彦动刑?他与王承柔又有什么关系?李肃想了很多,想到了他一直不明白的,王承柔究竟是怎么摔下宫墙的,是失足还是被人推了下去。   而这一个片段,让李肃开始确定,王承柔是被人害了,所以他才会在她死后开始调查此事,才会对他怀疑之人用刑。   这一闪而过的片段里,虽然极短,但李肃还是能感受到当时的自己的情绪,是恨意,恨此人害了王承柔。   所以说,赵涌彦不仅这一世要作死,上一世也没闲着吗?   恢复的这点记忆,让李肃一直像被盐腌着的心脏,好受了一点点,毕竟现在王承柔是好好的,他再痛苦难受,都不像他记忆里那样,她整个人都没了,他不仅不能拥有她,连看她一眼都做不到。   比起那段更吓人的宫墙下血衣的记忆,她能活着,活蹦乱跳地活着,真好。   三日后,管青山本来步子是忽匆匆的,但到了冷杉堂正屋门口,他猛地顿住,深吸了一口大气才推门进去。   李肃:“何事?”   管青山:“庆端公主上午就去了五王府,据报,她之所以这么快地又去了趟五王府,是因为要到那里见一位客人。”   李肃抬眼看他,管青山:“这客人就是容静居的张夫人。”   李肃许久没有说话,一开口就是问话:“张夫人?你在叫谁?”   本来就该这么叫的,现在云京城里已无王二姑娘,有的是已嫁为人妇的张夫人。 第44章   管青山为难了, 这不叫张夫人,那要如何称呼?张宪空无官无职,若他还是兵马司副指挥, 尚能称那位一句指挥使夫人。而现在,总不能还叫王二姑娘吧。   管青山斟酌道:“是容静居的主人, 公主是去见她的。”   李肃淡淡道:“以后就叫王二姑娘。”   管青山:“是, 咱们的人已经在盯了, 稍后会传回更详细的消息。”   李肃忽然想起, 王承柔曾在兰表妹对公主不敬时,替公主出过头,想来就是那个时候, 两个人结的缘吧。他道:“此次公主去五王府应与太后无关,盯着五王既可。”   汇报完此事,管青山在屋外候着。刚候了一会儿,就见屋门打开, 公子手扶着门栓, 既没有出来也没有回去, 就站在那里不动。   管青山不知他是否有事吩咐,只得静静等待。但没一会儿,公子就关上了门, 回去了。人一回去后, 开始在屋内踱步,管青山身旁的窗内, 公子的身影一直在动。   就这样踱了一会儿, 屋门又被打开, 这次公子迈步出了屋, 站在廊檐下, 望着天不说话也不动。管青山微低着头,默默地站在一侧,心里虽有疑问,但也不敢问不能问。   终于,李肃迈步向外走去,管青山立即跟上。   在路上管青山就想到了公子会去哪里。事实果然如他所料,他们来到一条从五王府回东城的必经之路上。   而此时五王府内,王承柔正跟公主介绍她带来的那十几副药的用量用法。庆端公主笑眯眯地看着她,王承柔讲着讲着停了下来,公主开朗了很多,小脸蛋也是红润的,没有了她记忆中总是苍白的样子。   王承柔也笑了,对公主说道:“公主这样多笑笑才好,心情好了身体自然也会康健,吃这些药不如你多笑笑。”   公主咬了下嘴唇,凑近王承柔小声道:“有些话我没有人说,只能跟你说,五弟说的是对的,多给太后请安,孝敬她老人家,人心都是肉长的,太后对我也好了起来。你不知道,宫中的人踩低捧高,现在看太后这样对我,我的日子可比以前好过多了。”   庆端公主一脸满足,是真的觉得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了太多的知足。王承柔为她感到高兴的同时,心里泛起怜惜。   她不由自主地上手帮公主别好那一缕散下来的头发,公主其实是个心思敏感的女子,否则上辈子也不会积郁成疾,早早地去了,所以,她能感受到王承柔对她的善意,她冲对方又笑了笑。   小公主知道,自己有一个优点,她的笑容很讨喜。每当她想讨好谁的时候,就会冲对方这样笑,不求对方喜欢她,至少不要欺负她就好。   王承柔拉着她的手道:“殿下,我刚说让您多笑笑,是希望您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不是笑给别人看的,您是公主,身份尊贵,您要有意识的想到这一点。就从眼前开始,您要自称本宫。还有,好好吃药,心情开阔一些,皇后娘娘肯怜惜您,加上五王殿下已出宫建府,这里就是您的半个家,您不是一个人,是有家人的,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嗯。”公主点头。   她们在说这番话时,赵涌彦站在廊下都听到了。他的承柔姐姐是这样的,当初在宫中也是这样娓娓道来地安慰他。   赵涌彦微一握拳,朝旁边迈了一步,出现在了门前。   他的身影挡了屋内的亮光,王承柔朝引起这一变故的地方望去,是赵涌彦。从她进侯府,见到的就只有公主,五王殿下并没有现身。而现在人来了,王承柔赶紧起身行礼道:“五王殿下安。”   赵涌彦把手背在后面,松了松又握上了,他脸上扯开一个适度的弧度:“夫人,请起。”   王承柔一边起身一边打量他,与印象中有些不同了,当然这也正常,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四五年后他少年初成的时候。如今他才多大,十二?还是十三?原来他这时候就有这么高了。   赵涌彦坐下道:“不知皇姐有没有与夫人说起,下月初一是皇姐的生辰,太后给了恩典要在宫中与皇姐做寿一事?”   庆端公主被提醒后,马上道:“对啊对啊,张夫人,你到时一定要来啊,我在,本宫在宫中等你。”   王承柔:“妾身会按时进宫与公主贺喜的。”   赵涌彦送皇姐出府,同离去的自然还有王承柔,他一路走在她们的后面,看着两个人还在喃喃地说着小话。上一世这个时候,他也是这样看着皇姐与她这样说着话的,只是往事已矣,如今不复当年心迹。   他们来到五王府门前,正好见到张宪空来此接自家夫人。张宪空一见五王,行礼道:“殿下,明日卑职既可上任。”   赵涌彦:“好。”   公主的马车朝南而去,而王承柔今日是坐轿来的,张宪空看着她,王承柔心领神会,让轿夫在后面跟着,而她没有上轿,而是与张宪空并肩走在街上。   他们双手紧扣握在一起,如今不像成亲前,只能抓着他的袖子,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牵手走在云京城的大街上。   王承柔从在五王府门前见到张宪空的那一刻开始,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他一早就出去没能送她来,王承柔没觉得什么,但他出乎意料地赶来接她,却让王承柔感到惊喜了。   张宪空握着王承柔的那只手,忽然被她晃起,他看向她,她笑得嘴都快扯到耳朵上去了,他看了看她夸张地晃着他的手,道:“幼稚。”   嘴上虽这样说,但他手上一点暗劲儿都没有使,任由她这样晃着,像两个稚童一般,在外面玩累了手拉着手回家吃饭去。   笑意盈满面的俊俏的一对男女,你依着我我挨着你的,旁若无人地走在街道上。这其中全然沉在其间的只有王承柔,张宪空当然也想沉下心来享受这一刻的美好时光,但他的五感告诉他,他们被人盯上了。   对方武功很高,他看不见人,识不到踪 ,但他知道有人在跟着他们是肯定的。在判断出对方没有动手的打算、没有危险后,张宪空想到了一种可能。   王承柔正沉浸在与夫君的甜蜜互动中,忽然,张宪空控住了她的手,她顿步看向他,下一秒他把她的手举起,放在唇边印下了一吻。   王承柔赶紧脱手出来,看了眼四周,然后嗔笑地拍打了他两下,这又不是家里的假山后,毕竟是在大街上,王承柔不好意思了。她向前跑了几步,张宪空在后面追上她,她回头,看着他的眼,背着手倒着走。   王承柔一点都不害怕她会被绊到,因为她面前的是能看到她身后的张宪空,她可以安心地把自己身后的安危交于他。   王承柔每一次的爱恋都是全情投入,全身心的信任对方,哪怕上一世她错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今生重来,她依然愿意相信爱情,对自己所选之人付出信任。   愿天善待她,愿信任永不被辜负,这就是王承柔的心愿。   前面转一个弯就到家了,张宪空这时才伸手拉住她,小心稳妥地引导着她顺利地拐了过去。   管青山几乎全程都在低着头,但凡不影响他行走,他的头都不会多抬一分。张宪空妥实可恨,但公子明明知道他是成心的,却还是跟了一路。直到人家拐弯到了家门口,他才停下脚步。   这会管青山的头低得更低了,能感受到由公子身上传出来的压抑气息。   李肃第一眼见到王承柔从街口走来的时候,竟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她束了妇人发,那是不同于做姑娘时的束发样式,预示着她已为人妇的事实。   她的变化不止这一点,她脸色看上去比以前更红润了,眉眼间多了一股媚态,唇角、眼角一挑一落间,勾人不自知,妩媚天成。   而这一切都是别的男人给她描画而成的,意识到这一点的李肃,杀心即起。这一段路走的好艰辛,好几次他都想不管不顾地杀人掠人。   每忍一次,他眼底越发的赤红,在张宪空以唇碰触她手背的时候,李肃满口血腥味,明明口中没有溢血,却似胸腔与口鼻都充满了血腥气。   他看着他们消失在拐角处,以手扶着墙,没有再跟下去。他就以这个姿势站了很久,从他在冷杉堂犹豫要不要来时,就想到了这个结果。他害怕看到这一幕,却又忍不住想见她。拉扯了几轮,最终他还是没忍住,走出了这一步。   现实并没有善待他,以挖心摧肝的方式让他看到了他心底惧怕的所在。李肃收回了手,挺直了脊背,微微仰起头来。管青山看不到他的神态与眼神,只见公子大力地甩了下袖摆,转身去取马了。   初一日,公主生辰日,宫里难得地热闹了起来。   王承柔作为五王府侍卫夫人自是没资格被邀进宫的,但她侯府千金的身份不会因为她嫁了人就没了,加之,她是公主亲自下贴请的宾客,自然是早早就做好准备,候时入宫。   在容静居的门口,王承柔步上马车,而张宪空骑上高马,两人虽不能同路,但所去皆是皇宫。张宪空是作为五王亲侍而得到这个入宫机会的,除却他几次去宫中侧门找义父,张宪空这还是第一次进内宫门。他很期待。   在马车起步前,王承柔把帘子掀起,问他:“我们在宫里能见到面吗?”   张宪空:“不知,若是你能见到五王殿下,就能见到我。”   王承柔:“知道了。”说完把帘子降了下来。   轿帘一落,王承柔隐去了脸上的笑意。她,又要进宫了。虽知道现在这座宫殿还姓,。赵,那里还没有发生她上一世所经历的事情,但,王承柔心里还是抗拒。   随着马车离皇宫越来越近,王承柔越压抑,终于,车子停了下来,到内宫门了。   大禹的这道宫门,为照顾女眷们的脚力,是可以在这里停驻由此入宫的。直至清香主动帮她掀了车帘,王承柔才起身下车。   她只带了清香一人来,但清香也不能再往里面去了,各女眷命妇的丫环们都要在此等候,进入宫后,会有宫中婢女侍候各府主子的。   王承柔下了马车后,一抬头,眼前就是那高巍的宫墙,它能与四五年后有什么变化,自是没有的。   王承柔盯着它出神,可能是心态不同了吧,上一世她观此墙,心中是向往与愉悦的,因为它是她的解脱之法。而现在再看,只有森然的冷意,她甚至生出一丝恍惚,当年是何种的勇气,能令她从此一跃而下。   哦,是了,不是勇气,是绝望,是生无可恋的境地令她迈出的这一步。   “夫人,您还是速速进去吧,您看那边。”清香忽然在她耳边提醒道。   王承柔抬眼望去,与她隔了一道宫门的位置上,李肃静静地站立在马车前,目光一瞬不眨地在看着她。   她想起来了,这里除了女眷内命妇可以停驻外,还有一个人也是可以停在这里的,更准确的说是固国公府,只要是李家的嫡系也是可以破例在此停车下马的。   王承柔想到新房内,李肃那三个令人心悸的问题,此刻起不再去打量这道宫墙,对清香道了一句:“在这里等,我先进去了。”人就朝着入宫的方向而行。   李肃收回落在王承柔背影上的目光,刚才他见她,眼神迷茫哀戚地望着那道高墙,很想上前问一问她,到底在他忘记的过往中,她经历了什么?   是谁害她,令她怕成这样,以至于都不敢向他求救,而是选择了彻底的逃避,逃避他,逃避成为宫妃,不肯去面对原先的命运,并改变它。   李肃最后望了一眼那宫墙,何止是她面色不愈,就连他看着那里回想起那个恶梦,都会心悸恶寒。   李肃同样把他的人留在了这里,然后一个人步入皇宫。   今日这宫中,王承柔又见到很多熟人,自她成婚前后,她根本不怎么出席云京贵女圈内的活动。   但这时,公主没出现前,倒也有人同她打招呼。好像她不追着李肃跑,不嫁给李肃,贵女们对她的态度就还好,没有那么抵触排斥了。   最先过来与她打招呼的是齐念笙,看到她好好的,王承柔心里还是乐于这样的,虽没最终抓到匪患,但结果就是齐家没有覆灭,四十多口的性命全都保住了。   齐念笙与王承柔道,她有给她准备新婚贺礼,与她相约哪天出去吃茶时带给她。虽然眼前的齐念笙不是春安,但王承柔还是心有芥蒂,她能做到的最大底线就是避免齐家惨剧的发生,再进一步她就不行了。   所以,这种一起品茶吃饭的姐妹相聚,还是算了吧。王承柔谢过齐念笙后,找了个理由把相聚品茶之事往后推了,她这行为还得了齐念笙一个评价,说她成了婚后,怎么没了以前的潇洒肆意,变得眼里只有夫君的闺中妇。   王承柔点点头,没有反驳她,得来了齐念笙的一个大白眼。   这些贵女对王承柔的态度都还好,毕竟这里就她嫁人了,她再也不能霸道地与她们争男郎,一个最大的忌讳与威胁被消除了,自然没有人再把王承柔当假想敌。   再有,这里面还有一个不好说出口的原因,王承柔所嫁夫君,与她们想象中差得太远,除了一张脸能看,剩下的就什么都没有了。而且大家私下都在传,她成亲当日,小公爷去闹了场子,把个张宪空治的,跪在地上求饶呢。   传言不知真假,但张宪空现在连兵马司的副指挥都不是了,这总是真的。是以,女孩子们现在看王承柔都有一份唏嘘,那么事事拨尖张扬的一个霸道人儿,谁能想到,她最后会嫁给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男人。   而王承柔,别说霸道张扬了,现在她恨不得事事缩头,若不是公主的生辰不能不来,她天天窝在她的容静居里,就是她想过的日子。   所以,谁拿什么态度来对待她,王承柔根本不在乎,但有一点令她感到疑惑,就是喻哲儿,这位未来的皇后,为什么会对她充满敌意?   上次采花节上,她还是众人心中缠着李肃不放的痴恋女时,喻哲儿明明爱恋着李肃,却仍能同她毫无忌讳的主动说话,为什么现在她都嫁人了,与李肃完全没有了关系,喻哲儿倒与她来劲了呢?   喻哲儿的态度,王承柔也只是不解了一下,这一世别说她还做不做得成皇后,就算她还是皇后,王承柔也不想再与她打交道,唯愿不交恶,抛开上一世的恩怨情仇,各自安好才好。   王承柔的感觉没有错,喻哲儿现在对王承柔充满了不满,甚至是恨意。   在别人还弄不清王承柔那场婚仪的传言是真是假时,喻哲儿却是知道事实真相如何的。小公爷那样一个霁风明月般的人物,竟被王承柔逼得行了悍行,落下一个抢不过无名小卒张姓男子的传言。   喻哲儿能容下王承柔使各种手段去追李肃,因为李肃值得。那样优秀的儿郎,当然要被人欣赏被人追才对,但她不能容忍王承柔践踏他的心意。   王承柔凭什么看不上李肃,移情别恋的那么快,比之坊间所传的那些负心男子有什么区别,都该是让人唾弃的。   还有让她更伤心的是,就因为这件事,父亲与她提出,或许不再考虑与李家结亲的可能。   父亲给的理由是,李肃娶谁都没问题,但最后他得把正室的位置给她。看李肃对待王承柔的样子,怕他以后大事一成,该是想起当年的求不得,这皇后的位置还不定落到谁的头上。   喻哲儿承认,父亲说的有道理,但她不管,她就要嫁与李肃,她甚至在心里偷偷想过,哪怕最后她不是正室那又如何,他当了皇上,妾室自然也贵为皇妃,那样的尊崇与地位,能是一般妾室相比的吗。   喻哲儿就在这种心境下,才对王承柔不搭不理充满敌意的。王承柔恐怕做梦都想不到,喻哲儿如此对她,竟是为了给李肃抱不平。   就在命妇女眷们都等在聚福殿的时候,太后那里,她与赵涌彦把庆端公主叫来坐在一旁,听他们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这殿内还不止太后与五弟,还有监厂的副监宋公公。   李太后问:“宋卫,今日公主的贺礼,你要一一查验清楚,不可出了差错。不是哀家不信你们,是上次云奇公主过寿的时候,就少了件贺礼,闹到皇上那里去,真是鸡飞狗跳不像样子。”   宋卫规矩地答道:“太后娘娘放心,奴才一定尽心尽力,决不会让上次的事重现。”   李太后:“嗯,要说还是你办事让人放心,你们正监最近在做什么呢?”   宋卫:“邵公公他,忙着皇上给的差事呢。”   太后看了赵涌彦一眼,然后她说:“邵鸣有些事还是看不透,心里只有圣上啊。”   这话让宋卫怎么接,做人奴才的,心里不有圣上还能有谁。   宋卫点头哈腰的,没言语,太后干脆直接道:“有圣上不是坏事,就可惜圣上心里没有你们监厂啊。”   宋卫马上跪地:“太后娘娘明鉴,奴才们只知效忠,哪里敢图圣上之心。”   李太后:“忠心忠心,你们有忠心,为什么不敢求个顾念你们的心。我这人,最看重主动迈步之人,像五王殿下,他对我有忠心,我就要顾念着他。宋正监,你回去办差吧,再想想怎么把差办得更好些。”   宋卫不知娘娘是口误还是已经把话说到这么明了,其实他心里有数,这一趟被召见,宋卫想了很多种可能,但唯独没想到的是,太后与五王竟是想把陆鸣舍了,推他上去。   宋卫行完礼后走了出去,看到张宪空站在外面,与义子对望一眼,宋卫问自己,敢吗?机会给到眼前,你敢吗?   太后这里忙完正事,这才带着公主与五王去到聚福殿。   他们一行刚一进院,就见院内有人惊呼。五王与张宪空同时看到令他们心悸的一幕,就见亭子那里,有人脚下不稳欲要摔倒。这不是令二人心悸的原因,而是这位马上要摔倒的女子一把打到同在亭中的王承柔身上。   王承柔本就站在边上,身后就是台阶,这要是摔下去,她必是伤得最重的一个。   五王与张宪空在看到这一幕后,同时朝前飞奔。张宪空心里大骇,经验告诉他,他就算再快也是来不及阻止这一切发生的,可他除了尽最大的力量与速度奔过去,他再做不了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闪到亭中,一只有力的手臂把王承柔拉了回来。同样的,拉她回来的李肃也吓坏了。   在他把王承柔向自己拉回的这个过程中,他头痛欲裂,同样是无数的片刻向他脑中涌入,却不同于那日在张府新房里,那时他不仅头疼还伴有眩晕,但此刻,除了疼痛没有眩晕。   如台上唱大戏一般,一幕幕的剧情按序目顺序一一呈现在他面前,一个楔子、一个转场都不曾落下,全部在他脑中演过一遍。   爱与恨,情与仇,不甘与遗憾,怨恨与愤怒……所有情绪如海潮冲刷着李肃,各中滋味,无以言表。   巨痛消失,李肃此刻无比的清明,像是打通了所有的关窍,他,全部都想起来了。 第45章   王承柔在惊惧中发现自己安全了, 有人拉住了她。但拉住她的人,同样让她惊惧。   只是,李肃这是什么表情?不止他的神情奇怪, 他的声音也很奇怪,颤抖中带着哽咽,蕴涵着太过复杂与饱满的情绪, 却只道出三个字:“王,承,柔。”   眼下的情况, 他能说的正常的话有很多,唯只叫她的名字,属实不正常。还有,他哽咽着吐出她的名字时,那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悔是她看错了吗?   下一秒, 痛悔不见, 王承柔的双臂被李肃死死掐住, 他用力太猛,她于他来说又太轻,王承柔一下子失了重心, 被他拽的悬空一般的整个人晃荡了一下, 晃得王承柔头晕。   李肃掐的她手臂生疼的同时,他语气变了,同样的颤抖哽咽, 但多了愤怒与怨恨:“王!承!柔!”几乎是吼出来的, 那咬牙切齿痛恨的样子, 像是要生吃了她一般。   王承柔承受着李肃的雷霆震怒, 像个皮影木偶似的被他往上一提, 这个动作迫使她需要把头全部仰起来面对他。   李肃的样子好可怕,是王承柔前世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哪怕当年他把逃跑的她亲手抓回来时,都没有这样。   恐惧弥散到王承柔的身心,可这还没有完,只见李肃做出了更可怕的举止。   他恶狠狠地看着她,却忽然冲她笑了一下,笑的让人遍体生寒,他的眼一下子就红了,有水汽在里面弥漫,他不再吼叫,只轻轻说道:“去死吧。”   说完他就松了手,松手的力是向后的,他要推她下去,这是王承柔的第一反应。   她再次失了重心,没有东西可抓,只能第二次向后仰去。身后是十几级的石阶,她真的会摔死的,李肃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张宪空在赶来的过程中一直注视着这边的情况,在看到王承柔被李肃拉住后,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被惊出的冷汗刚要下去,就见李肃忽然松开了王承柔的手。   好在,他赶过来了,可以来得及接住王承柔。可还没等他出手,李肃飞身而下的同时朝他扔出了暗器,张宪空在躲与不躲之间,快速地做出了选择。   肩膀一痛暗器入体,但他没管,只紧盯着王承柔,他与李肃同时伸出手,但还是李肃快了他一步,李肃重新拉住了下坠中的王承柔。   他搂着她刚一落地,就松手推开了她,好像她是什么脏东西,他嫌恶地很。   王承柔自是站不住的,她朝后倒去,坐在了地上。由于惯性的原因,这一摔可不轻,王承柔捂着肚子站不起来了。   张宪空马上跪地扶着她,眉眼关切,上下查看。王承柔小声地痛吟,能看得出来,她是摔疼了哪里。   张宪空急问:“哪里痛?摔哪了?”   见王承柔一直捂着肚子,张宪空又问:“肚子痛吗?”   王承柔也不知道哪里疼,就是围绕着肚子与腰的一圈都是疼的。她脆弱地伸手想把张宪空拉的更近一些,但她的手刚一触到他肩膀那里,就觉出了不对劲。   掌中有血,李肃也伤了他吗?一时,王承柔忘记了自己的痛,她紧张地问:“你受伤了?不要管我了,赶紧去处理伤口。”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四周张望,那么多的人,全部呆楞楞地注视着了他们这里,却没有人有所行动,她大声呼喊:“传大夫,有没有人去传大夫!”   这时,五王发话了:“快去传太医,这里有两人受伤。”   太后殿的管事太监却不忘看向太后,李太后点头:“去吧。”这太监才放心地去了,行凶的是太后的亲侄,新晋内阁的阁臣大人,太后不发话,他可不敢去。   李肃独独站在那里,看着眼前张宪空与王承柔互相关切的样子。他默默地把从小到大一直被他随身携带的,能折上打开的短刃刀拿在了手里,没在了袖中。   这柄刀曾饮血饮到饱,李肃在关外的那几年,曾用此刀杀过不少敌。都是近身搏斗,一刀割喉毙命的用法。如今,刀握在手中,他能感到刀身随主人心意所发出的嗡鸣,那是兴奋的杀意在鸣叫。   好一对受着伤互相舔毛的小鸳鸯,不如送他们去往生。   在衣袖的遮挡下,李肃把刀死死地攥在手中,他太恨了,恨到想杀人。根本没有什么谋害,是王承柔选择了自裁,她怎么敢?!   欺君骗君,大逆不道,忤逆至极。从很早她就在筹谋了吧,先是举全家之力地计划逃跑,被抓回来后不思悔改,还在骗他,让他以为她已悔过,不想竟是藏着此等心思。   她把一国之君的脸面放于何处,把那些个夜里,在她耳边放低姿态,低微哄着她的自己置于何处?!   她倒是轻轻松松地跳了下去,可他呢,在那之后,他过的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都如堕深渊,那深渊里有火,烧的他体无完肤,那深渊里有冰,冷到他万念俱灰……   那种痛苦无处宣泄,是,他杀了很多人,但根本没有用,杀戮不能抵消他分毫的痛苦。他只能捱着,生生地捱着,他捱了有多久?李肃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他后来的日子过的根本没有了日与夜的概念,浑浑噩噩,一代君主竟然活的像个丧家之犬,可悲可叹。   李肃面无表情地无言站着,但他内心却正在经历着剧烈的动荡起伏。   在王承柔放弃生命后,他也彻底失去了她,连像现在这样恨恨地望着她都做不到。李肃心底明镜一般,哪怕他再怒再恨再发狠,他都不可能再承受一次失去王承柔的可能。   他才是个纸老虎,除了无能狂怒,他伤不了她分毫,他终是下不去手。   手中的刀被重新收了回去,皇上一会儿就该来了,带刀入宫是大忌,没必要给皇上递那么大的把柄上去。李肃一阵无力,他真是怕给皇上递把柄吗,他是在给自己递台阶,不愿承认他杀不了王承柔的事实。   罢了,杀不了,那就囚了她,上锁上枷,一辈子囚着她,从此他想见就能见,想碰就能碰,管那些不甘、那些遗憾作甚,把人实实在在地握在手心里才是正途。   李肃眼中的赤红慢慢地散了,打定主意后,他压下了所有情绪,开始思考大局。   张宪空肩膀里的暗器是特制的,这么长时间早就化掉了,就算有人指出是他暗器伤人,也没有证据,皇上也不能判他带兵器入宫。   至于他推王承柔那两下,李肃根本没打算解释。他对她做什么,都无需与任何人交待,她本来就是他的人。   就在李肃慢慢平静下来之际,忽听太后道:“哀家瞅着不对啊,还是先把张夫人扶到榻上去吧,怎么摔一下会肚子疼呢,你最近有没有犯过呕症?”   此话一出,张宪空茫然楞住,他们成亲才一个多月,太后的意思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王承柔也一脸茫然,太后这话说的很不恰当,甚至可算得上是诛心之言。   她与张宪空才成亲不久,她只是捂着肚子喊疼,就被怀疑是否怀有身孕,话里话外把人往他们在成亲前就有了首尾的意思上引。另外还有,明明太后已看到李肃的状况与举动,如今却还要拿他们小两口来刺激他,到底意喻何为?   是为了让张宪空与李肃结仇更深,还是在挑拨保帝侯府与固国公府?   果然,李肃在明白了太后所言是何意思后,他眼里乌云密布,在张宪空正要抱起王承柔之际,上前就是一脚。   这一脚他踢的十分用力,是往死里踢的,所踢角度也很刁,是照着张宪空受伤流血的肩膀踢去的。   好在张宪空是有功夫的,他躲掉了一半,卸掉了李肃大半的力道,但还是有被踢到,伤口一下子加重了,衣服被血晕染开来,染红了一大片。   张宪空顾不得这个,只怕李肃会对王承柔再行伤害之举。可李肃踢完人后大声命令院内御卫军,让他们把张宪空控制起来。   御卫军是听皇上调度的,但现在皇上不在,就要听太后的,但太后没言声,那他们在一个小小的五王府侍卫与固国公府李大人之间,自然选择听命于李肃。   于是,御卫军执行了莫名其妙的命令,把受伤的一对小两口,活生生地分了开来,然后让下了命令的李肃凑近到那位夫人面前,强硬地掰过她手腕,给她把起了脉来。   王承柔知道李肃要做什么,上一世里,他受秦居士的影响对医术很感兴趣,是会诊一些脉象,懂一些药理常识的。   他越是懂,王承柔越不想让他上手,真若是让太后说着了,以他刚才的疯狂狠辣的手段,他会再一脚踢向她的肚子吗。   王承柔开始挣扎,李肃受到干扰无法继续把脉下去,他心里有急火,对她下了狠手,一捏一掐,不知是制住了王承柔的哪些穴位,她的手臂又麻又胀还无力,只能垂下任他把脉。   只一会儿功夫,李肃就撤了手。他一边给她解开穴位一边道:“你该庆幸,是虚惊一场。”   王承柔是在庆幸,在她看到李肃撤手时的表情,她就知道不是了。说不上什么心情,但此时此刻肯定是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向太后求道:“太后娘娘,妾身夫君并无过错,李大人滥施权法,凭什么拘他。”   太后正要说话,外面太医与皇上差不多同时来到了聚福殿。一院子的人与皇上跪拜行礼。   保帝侯府家的小姐与五王的侍卫,这小两口同时受伤,皇上不可能不闻不问。于是好好的一个公主的寿辰,变成了一场由皇上主持,太后在场旁观的评断。   皇上自然是故意要把此事高高举起的,来时的路上他已经听说了李肃的悍行。而李太后,心里也有小九九,皇上与亲侄都不是她这一边的,她正好可以坐山观虎斗。   皇上叫众人起来,转头问候了太后,然后又问道:“母后,没有惊扰到您吧,朕就晚来了这一会儿功夫,怎么这院里乱成了这样?”   李太后:“一开始是亭中出了事故,李大人上去救人,后来就不知他们怎么闹起来了。”   皇上:“外面太乱,摆驾屋内,涉事的也都进来,正好太医也好看看二人的伤。”   进到屋里的有皇上、太后与五王,需要医治的张宪空与王承柔,自然还有李肃。   皇上问:“李大人,到底怎么回事,要不你自己来说。”   李肃:“圣上应该也知道,微臣求娶保帝侯府王承柔在前,却被这位张侍卫抢了亲,今日又被他冒犯,一时新仇旧恨,气极上了脚,但微臣还是保持了克制,只让御卫军控制起了他。”   听到这一派胡言后,张宪空与王承柔快速看向对方,二人同时摇了摇头,也同时放下心来,明白对方都不是鲁莽这人,现在不是着急反驳的时候,皇上在此,静观事变为上策。   皇上:“哦,是吗,这是五王府里的人吧?”   赵涌彦马上回话道:“是,圣上,这是臣弟府里的侍卫官。”   皇上点点头,冲向李肃:“李大人,一个小小的侍卫官会怎么冒犯到你?”   李肃:“恩将仇报。我救了王承柔,看她腹痛,想在太医来前给她把把脉,不想,张侍卫竟然要与我动手。微臣是朝中阁臣,无故袭击天子命臣损的也是皇上的颜面。这样的事,微臣怎么能让它发生,这样的人,自然也要先绑起来。”   李肃说着往地上一跪:“请圣上为微臣做主。”   皇上先问五王:“事情是如李大人所言吗?”   赵涌彦道:“臣弟离得远,并没有看清事实如何。”   皇上在外面已经问过太后了,于是转头看向张宪空:“行了,把人松开吧。”   “你可有与李大夫动手?”   张宪空:“不曾,李大人误会了,圣上请看,”他说着把肩膀处指给皇上,“小人因保护妻子被暗器所伤,不知是何人下手,所以护妻心切,对一切接近她的人敏感了一些,但也只是想拦一下李大人,不想李大人误会了。”   太后摆弄起甲套,心里对这个五王招的侍卫有了新的印象,不拘泥于小节,能伸能屈,是个干大事的。   皇上道:“若是一场误会,李大人就不要耿耿于怀了,不过,禁庭之中,竟有人可以使用暗器,当应严查。来人啊,今日所有入宫贺寿的,全部都要搜查一遍。无事的方可放出宫去。太后以为如何?”   李太后:“皇上做主就好,宫中的安全,皇上的安全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需谨慎对待以保万全。”   太后说完转向李肃:“阿雨,你今日行事确实鲁莽了一些,吓坏了张夫人,一会儿记得给人家赔罪。”   李肃:“是,太后娘娘。”   这时太医走了出来,张宪空忙问王承柔情况,太医道:“没有摔到骨头,明日应该还会再疼一日,卧床休息就好,三日后该当无事。”   王承柔被太后的婢女扶了出来,她欲跪拜圣上,被皇上叫了免礼。   王承柔担心张宪空,不知李肃那暗器有没有毒,像上次他下的那个阴阳刺,就是需要解药解毒的。   太医帮张宪空处理了伤口,虽没找到暗器实物,但好在伤口无毒,只需包扎即可。   王承柔刚松一口气,就见李肃朝她走了过来,她虽知当着皇上的面,李肃不敢做什么,但她还是紧张了。好在,李肃并没有太过靠近她,停在适当的地方开口道:“王姑娘,刚才吓到你了,非我本意,我给你赔个不是。”   说着他朝她合手躬身,王承柔赶忙侧身下了两下身,没有与李肃说话,也顾不上他怎么称呼她,反正也不是叫错他就是成心的,那又有什么必要给他纠正呢。福了身子后,此事算过去了。   但此事怎么可能过去,李肃在亭子上是真的动了杀心的,他当时看她的眼神与言语,都怪异的很,王承柔有一个不好的猜测,既然他能想起一部分上辈子的事,那说不定哪天就全都想起来了。   这个想法有点吓人,是以,刚才李肃对她做的那些,她都不觉得有什么了,她该想的是今后。若是李肃真的全部想起来了,他会怎么做?   看他刚才的样子,他并没有因为她在上辈子付出一条生命而善待她一些。相反他很生气,而且对她的掌控欲好像更强了,连她有没有身孕都要亲自上手探查,在第一时间掌握情况。   如今,看着他假模假样地与她道歉,分明就是笑里藏刀。   外间小公主的寿宴结束的很匆忙,宫中出现不明来路的暗器,皇上下令严查,其他人自也是无心寿宴,于是都赶着往前排,能早点被搜了身好早一些出宫。   男子与女子分开,太监与宫婢分别负责两边。倒是有人说了一嘴,王承柔受了伤,刚才还看了医生,应该没有问题不用搜了吧。   但皇上与太后又没有特别说明,王承柔可不想搞这个特殊,虽然她觉得皇上也知道那暗器是谁的,但如此大规模的搜身,自然有皇上的道理,她遵圣命就是。   贵女这边最是麻烦,谁也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褪去衣服,失了礼仪。所以要一个一个的来,叫到了才能进内室。   但她们宁可这样慢着,也只愿露给宫婢看。毕竟每个人长得都不是十全十美,万一被谁看了大嘴巴跑外面说去,可真是要羞死悔死。   王承柔就是那个想快的,她不在乎与别人一同接受搜查,但却被贵女们酸了几句,说她是仗着好皮肤好颜色好身材,当然不怕,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体谅别人的难处。   王承柔见她们这样说,就提出,刚太医说了,要她回家卧床休息,可不可让她先进去。   这个要求倒无可厚非,大家都点头同意了。要说她也是倒霉,虽被小公爷救了,但放她下来时,动作太过不小心,竟还是把她摔了,那一下她们看着都疼,心都跟着颤了颤。   于是在大家的默认下,王承柔得已不用排着,提前步入了内室。   她没让宫婢扶着,这会儿她疼的轻多了,疼痛的地方也不像一开始那样,整个腰腹部都是痛的,而只有一个地方还在疼,腰部以下,臀部以上,尾巴骨的地方。应是她忽然坐到坐上,磕到了那里。   王承柔知道有把这个地方摔折的人,接骨都不好接,最后能起床走几步就算不错了,好在太医告诉她,她骨头没折。她不免怀疑李肃是真的想摔折她的骨头,看她不良于行,从而报复她竟敢以宫妃的身份自裁,给他以羞耻。   王承柔没用人扶,走的有些慢,她见一个屋子是空着的,她朝着那间屋子走去。一进屋没见到宫婢与嬷嬷,忽听屏风后有动静,像是老嬷嬷的声音:“夫人到屏风后面来吧。”   王承柔道了声好,然后一手托着腰一手扶着边上能扶的东西,慢慢朝屏风处移步。   来到屏风后,没看到嬷嬷,却能听到声音,对方又说:“夫人把上衣脱了吧。”   王承柔脱得有些慢,她动作一大,牵扯到磕碰的地方就会引起疼痛。嬷嬷倒没有催她,王承柔已经尽量快地脱掉了外面的入宫制式服,里面是一件薄纱里衣,现在天气刚有些凉意,还不至穿太多衣物。   王承柔专心地解着这件里衣的带子,不知道侧龛站着的嬷嬷,正低头恭敬地行着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王承柔因为不好回头,行动受限,这衣服带子解的十分不顺,忽然一双大手握住了她正在与衣带纠缠的手。   王承柔大惊,她猛地转身回头,转身转得太猛,伤处巨痛,但王承柔哪还顾得了这些,她想跑,可李肃怎么可能让她跑得掉。   他一只手就能制住她双手,而另一只手则掐上了她的脖子。   他一套动作很快,像猎人制服猎物一样,不给猎物反应的时间,快准狠地扼制住它们的命门,王承柔别说是喊出声,呼吸都有点困难。   李肃看着她涨红的脸,道:“你能跑到哪里去呢,就连这里都有我的人,你说,你还能跑到哪里去。死吗?再死一次?”   他都知道了,他都记起来了,王承柔绝望地想。 第46章   李肃扼在王承柔脖子上的力道松了些, 看着她的脸由红转白。   “说话,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李肃问。   王承柔:“我已经死过一回了, 这一次能不能放过我?”   李肃一笑:“你说呢,承承,我们之间那么多笔的账,可得要好好算一算呢。”   王承柔目视着他:“李肃,我不欠你,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闻言, 李肃的拇指在她下颌捻过:“你对不起我的地方可太多了,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是你先招惹的我。招了我却到最后又不想要了,这可不是对不起的问题了,这是背叛。”   他说着慢慢地松开了王承柔的脖子, 但手掌并没有离开那里,时而抚着她后颈,时而掐一掐她侧颈。总之这一处可以掐死她的命门,一直在他的掌心中由他把玩谑弄。   脖子这一处不好藏掖遮挡,所以李肃深知自己这样做, 会给王承柔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是故意的没错, 但这样做了后,本心被他忘了, 他只沉陷在这滑,。腻的手感中, 不舍得松开想要更多。   他声音都带了哑音:“我这人最痛恨背叛, 当年少年时, 奔赴边关满腔热血, 却也见识到了人性与黑暗, 那些背叛我的人,你恐怕不会想知道他们的下场,我还是不说出来吓你了。”   “不过别怕,虽然你两世都在行背叛之举,但我不会那样对你。可是承承,你若不想遭那些罪,就要知错改错,真心悔过。而不是在这里说着什么你不欠我。你欠不欠我的,不是你说的算的。我认为你欠了,你就是欠了。”   王承柔非常的不舒服,李肃的手,从小练武又常年拿握兵器与笔杆,手心与白滑的手背截然不同,都是茧子十分粗粝。加上他的手并不是虚放在她脖子上,时不时的还会用力,王承柔脖颈上的皮肤开始有了刺痛感,她怀疑是否已有破皮的地方。   可这点子疼痛与不适,都不能与她心里的难受和绝望相比。   李肃看着她眼角滑下的一滴泪,慢慢道:“让我想想,这一世里你在乎的人都有谁。侯爷与夫人健在,王亭真虽还未娶妻生子,但他人此时还在云京城中,并没有逃往外海。你那两个丫环,一个死而复生,另一个,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算漏了一事,将军夫人没去成边关,她可真是你的好忠仆,竟能感应到你出了事,当日就返回了。”   王承柔大惊,本就苍白的脸越发的失血严重,与她已有些红紫的脖颈形成鲜明对比。   李肃见手下的这副小细脖,被他磋磨的实在是有点惨,他松了手,继续说道:“想知道她的下场吗?”   王承柔声音有些抖:“你,你不会的,她是大将军的人,你不会动她。”   李肃:“大将军?承承,你知道一个人若连自己都活不好,他就没有什么可在乎的了。皇位、权势、可用的将才通通都失去了意义。一个被你活生生扭曲了的人会做出什么,绝对是你想不到的。”   他忽然有些激动:“你以为你把他们都安排好了,可以安心的去解脱,可又有多少人因为你的解脱,而在遭受着苦难与折磨。要我一个个细数给你听吗,毕武与柯氏,你宫里的宫人,皇后、袁妃,赵贵嫔……”   王承柔挣开了他抓着她双手的那只手,明显是怕了,不想再听他说下去。李肃任她挣开:“承承,你上一世可害了不少人的性命呢,有没有想过,犯下这样罪孽的你,老天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到底是想让你翻盘,还是觉得,得把你这个罪魁祸首抓回来,永世不得解脱呢。”   王承柔捂上了耳朵,她一直以为李肃并不了解她,但现在看来,她错的离谱。李肃根本不用了解她,以他的阅历与经历,智商与心机,他只要稍微深思一下,就能准确地拿捏住她所有的关窍,她要怎么做,才能捅,。破这覆在她头顶一整片天的大网。   王承柔不知道,至少在现在这样的乱局下,她无法保持冷静的思考,李肃咄咄逼人的一番话直接折了她的软肋,攮进了她心里,如果让她怕与痛是李肃的目的,那他做到了,她现在只想逃。   “你打算这样出去?”李肃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在王承柔身后响起。   王承柔的手死死地抓住屏风边缘,她不能这样出去,虽没有铜镜可照,但王承柔也知道,她腆着这样的脖子出去,外面可就要热闹了。   李肃从袖中抽出一条纱覆,大小正好可以装饰在脖子上,足以把整个脖颈围住。   他道:“想要这纱覆,就去那桌子上趴好。”   王承柔因太过震撼而撞到屏风,发出声响。李肃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看来你是向来记不住我说的话,否则也不会把自己吓成这样。我说过的,我会等着你自己上门来求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他说着又拿出一个瓷瓶,与上次他给的装阴阳刺解药的差不多大小,但样子很是不一样。   “宫中的太医能看什么病,他给你开的那药,抹不抹时候到了自然会好,效用甚微。不是很疼吗,上了这个药过不了一会儿就会不疼了。”李肃转着手中的瓷瓶看向她,眼中的意思很明显,她不涂药就别想拿到那条纱覆。   王承柔因与他的一番折腾,被摔的地方确实比刚才更疼了,能不能顺利走出宫去,她都无法肯定。在李肃的威逼与确实需要此药、需要纱覆的情况下,王承柔走了回来。   李肃没有怜惜她,把她按到桌上。冰凉的药膏被他用粗粝的手指抹在磕碰到的地方,李肃没有听到她喊一声疼,她就那样别着头,默默地忍着。   他不是成心要让她疼的,她磕到的地方已一片青淤,这药膏要想达到最佳效果,需要用些力推开,可看她这样忍隐的样子,他心里就来气。   上一世的相处,李肃知道她从小疯跑到大,磕磕碰碰对王承柔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在这方面她倒不是个怕疼爱哭的性子。可他见过她撒娇示弱的样子,那还是在他登基前,他们在固国公府的时候。   那次是因为,大峰寺院内已十年不开花结果的红樱树,忽然重新开花结果了,引得整个云京城的人都去观看,王承柔也去了。可她与别人不一样,十年前,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在这棵红樱树最后结果的那次,她曾爬上树去,亲手摘了果子吃。   可能因为那是最后一次吃到此树的红樱果,于是在王承柔美化的记忆里,那是世界上最香甜的果子了。所以这次,红樱树再次结果儿,王承柔自然不能光是看看那么简单。   她在天将黑,众人散去后,偷偷爬上树去,打算摘几个果子回来。不想,攀爬的不顺利,她摔了下来。李肃那段时间很忙,但是听到她危险的淘气行为后,还是抽空赶了回来。   他训她,想要她记住这个教训,以后不可再行此等危险之举,但她就一直嬉皮笑脸的,恨得李肃牙痒痒,于是拿过婢女手中的药膏,亲自给她推拿。   比起她摔下树以来,从没喊过一声疼不一样,她忽然娇气了起来,撒娇卖乖无所不用其极,到最后,李肃不得不放轻了推药的力度,不过之后,他全部在那一天的深夜讨了回来。   往日的回忆,各种滋味盘剥在一起,这场甜蜜的回忆过后,李肃刚柔和下来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起来,他忽然发散想到,今日她带着伤痛回去,会不会也像上一世对他那样的对待张宪空。   往日的情景越清晰,李肃的心里越难受,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爬在咬,令他不得片刻安宁,他被自己的想象伤到了肺腑,伤了心。   王承柔感受到他住了手,她马上直起身来,把入宫制式的披衣穿戴好,然后朝他伸出手来:“纱覆。”   李肃收了瓷瓶,把纱覆递给了她。王承柔拿了,把它围在脖子上戴好,虽脖子上忽然多了这样东西,但她今日毕竟受伤了,有些奇怪的地方别人也不会太在意。   她戴好后径直出去,李肃没有拦她,也没有言语,而是在快步超过她身边时,把那装药的瓷瓶强硬地塞在了她手中。王承柔不想引人注目,她只得把瓷瓶握在手里,放到袖中。   不知是不是那药的功效,王承柔到最后越走越快,直到看到内宫门前自家的马车,她才松了一口气。   清香看到她,马上迎了上来,脸上都是关切,她道:“姑爷刚才派人过来传话,说您摔到了,他还说,本来想提早出来接您一道回家的,但五王的差事一时半会还完不了事,让咱们护着您先回去。”   王承柔看着清香的脸,想到李肃说的话,到最后她都没有勇气问出,清香没有去到边关,没有嫁给大将军的结局到底是什么,李肃到底把她怎么了?   还有他嘴里的其他宫里的人,她虽不知他具体如何对待他们,但王承柔也大概猜得到,总之,都不得善终就是了。   她是万万想不到,她认为自己已经把身后事安排的十分妥当了,却也敌不过李肃发疯的程度。   王承柔是一路躺回容静居的,她侧着身子,一只胳膊被她压在耳后,另一只从腰上悬下,眼睛望着前方,并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颓态。   马车停在府门口,清香打帘一望,眉头皱了起来,她声音放轻了些:“夫人,不舒服了吗,是马车走的太快了吗?”   王承柔没动,只小声“嗯?”了一声,然后她知道,到家了。她慢慢坐了起来,眼睛还是没有聚焦的样子,直到下车时,牵动到伤处发疼时,她才回了些精神。   回到屋内,王承柔把李肃给的纱覆摘了下来,然后在清香惊讶的目光下,令她去再找一条来:“这条拿去丢了。”   可就在她听令去扔此物时,王承柔叫住了她:“等等,拿回来吧。”   王承柔盯着这条纱覆看了一会儿,然后运了口气后,把东西折起收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忍着恶心这样做,但遵从内心她还是做了。如今她身边不比上一世,没有什么李肃的东西在。王承柔隐隐觉得,这些小物可能会在关键时刻,成为扼制疯子咬人的缰绳。   李肃想起了上一世,成为了同她一样获得先机的知情人,所以,王承柔不能再随心所欲地过日子,她要开始考虑更多的事情。当然目前她最该考虑的是,怎么能不让张宪空发现她脖子上的秘密。   宫中,五王离宫,张宪空伴随左右。   马车驶出外宫门,赵涌彦道:“你心里有气吧,会怪我不与你讲话吗?”   张宪空道:“有气,但不会怪殿下,卑职自己不也是忍下来了吗。”   赵涌彦点头:“很好,太后对你今日的表现很满意,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才是成大事之人。”   张宪空看了赵涌彦一眼,不明白为什么年纪轻轻的无势皇子,会如此成熟。想到自己若在他这个年纪就有如此心路,不知现在的境况会是什么样子。   他重新低下头来:“是,卑职明白。”   赵涌彦:“一会儿回到府里,你先不要急着走,我去与你拿瓶药,是治疗跌打摔伤极难得的好药,域外进供来的,宫里也才得了三瓶。皇上那里有一瓶,太后那里本有两瓶,前一阵子,太后见我练功很是辛苦,特赏了我一瓶。我其实也用不上,你拿去与你夫人用吧。”   张宪空没推辞,他本就一心挂念着王承柔的伤,还想着要不要再上趟丘山,到师门里拿些药回来。不过他近日在丘山周派已拿了不少药,大部分已都交给了五王。   张宪空接过五王的伤药瓷瓶,然后从怀中取出另一个小瓶,交到五王手中道:“这个,请殿下拿好。”   赵涌彦盯着这瓷瓶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拿过攥在手中,他道:“这就是那个,”   “那个引子。”张宪空替他说了出来。   赵涌彦:“我知道了,你去吧。”   张宪空在出府的路上,想到在丘山周派拿到此药时,师兄所言:“不用此引,前面吃下的那些,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此引一下,回天无术。宪空,我不知你要做什么,但,师兄知道你是良善之人,不管你用去做什么,切记,慎用,慎用。”   张宪空长长叹出一口气,师兄,你并不了解我,我从来不是你心中纯良的小师弟。   出了五王府,张宪空骑上马飞奔回家。   他忽匆匆进到主屋,就见王承柔侧卧在榻上,清香她们在轮番劝着她喝什么东西。   “我喝不下了,这个味道好难闻,怎么会有这么难以下咽的汤水?”王承柔有气无力地道。   张宪空边往里面走边问:“什么汤水,她们给你喝的什么?”   清香放下手中的碗,与清心一起给张宪空行礼。张宪空叫她们起了后,拿过汤碗闻了闻:“骨头汤,倒是对你有好处。虽太医说没伤到骨头,但终究是磕碰到骨了。来,你就着这个喝。”   说着他拿出一个纸包,里面装的都是糖。他从里面拿出一个,递到王承柔嘴边:“知道你不爱吃甜,这是北城那家不舍得放材料的糖店出品,甜味极淡,你尝尝,就当是遮了这汤的味儿。”   王承柔张嘴,糖块入口,确实没什么甜味,但是嘴里的怪味淡了些。   清心与清香收了汤碗与剩下的糖块退了下去。屋里只剩他们二人,张宪空脸上的笑意淡了,他上前轻轻把王承柔抱在了怀里,他动作很轻,生怕扯到她痛处。   王承柔本冰寒一片的内心,一下子暖了起来,她把头埋在他胸前问:“伤口还疼吗,晚上要换药吗?”   “不疼,不用。”他闻着她头发上的熟悉香气,一整天都冷硬着的一颗心,终于软和了下来,有了丝人气。   抱够了,张宪空道:“来,你躺好,我给你上药。”   王承柔乖乖地放下手来,趴在了榻上,因此她没有看到,张宪空拿出的小瓷瓶与李肃给她的那瓶一模一样,明显的域外风情,很有辨识度。   张宪空一边把药抹在手上搓热,一边对王承柔道:“会有一些疼,不使劲的话,药效渗不进去,你忍着点。”   王承柔双手搭在一起,把下巴垫在手臂上,嘴里说道:“嗯。我不怕疼。”   其实若不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不好的事情,王承柔才不会疼了不言语呢,她一定会借这个机会,喊疼呼痛,一定要得了他的怜惜之心才好。   但现在,她只希望能扫去他心上的阴霾,能让他心情好一些,所以,她不能呼痛,不能再让他担心。   身后没有动静,也没有人上手,王承柔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身后人回她:“没什么。”然后就是循序渐进的推药。   可能是经历了李肃给她上药的过程,如今,能心安地被爱人上药,眼下的这点疼,对于王承柔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张宪空手下的力道控制的很好,但心里眼中却已乌云一片,她被人上过药了。这没什么稀奇,但她身上残留的药膏,无论气味还是性状,都与他手中的药一模一样。   这药从他开盖,他就发现了,确实是来自域外的不可多得的好药。五王给他时说过,整个大禹只得三瓶,除却皇上与五王给他的这一瓶,另一瓶应在太后手里,但为何承承身上已有此药。   他问:“太后,你后来又见到尊驾了吗?”   王承柔:“没有。太后娘娘与公主都未再见,我都没来及与公主当面道声生辰吉乐。”   他又问:“我回来前,你有上过药吗?”   王承柔心下一惊,他这个问题是无意间问的,还是察觉到她身上已上过药了?   本能地王承柔撒了谎:“没有,没有上药。”   张宪空手下很稳,继续推着药,他道:“这样啊。”   上好药后,他帮她把衣服拉好被子盖好,用巾帕擦着手上的残药:“怎么到了家里,脖子上还要缚这个?”   王承柔因刚才药的事本就有些紧张,现在听到他问这个,心里如捣鼓,面上还要保持平静:“这个啊,天气凉了,也不知是不是磕到骨头的缘故,我这脖子有点不得劲,想着还是拿东西护上保暖一些的好。”   张宪空放下巾帕,把瓷瓶盖好,往桌子上一放。这时,王承柔终于看见瓷瓶的样子,她倒吸一口凉气,心里的侥幸没了,刚才那些问题,他应该不是随便问的吧。   张宪空站起身来,对王承柔道:“我,出去一下。”   王承柔:“你做什么去?”   张宪空:“今开的功还没有练。”   “你忘了你肩膀有伤?”   “武艺这个东西,一日不练就会退步,当时不显,但早晚会显现出来,自己是骗不过自己的。”   他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张宪空!”身后王承柔在叫他。   他没有回头,却听后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压下眼中的红丝与水气,慢慢地转过身去。   王承柔已从榻上坐起,她正一点一点地把脖子上的纱覆拆开,朝着一个方向转,把它从脖子上解了下来。   触目惊心的一幕出现在张宪空眼前,经过一段时间,此时正是王承柔脖颈上痕迹最重的时候。   愤怒、羞耻、心疼……一连串的极端情绪冲击着张宪空的内心,冲得他眼睛赤红,小时淘气挨打,大点到丘山学武,无论多痛多辛苦都未曾流泪的男儿,此时再也忍不住,那不轻弹的泪水,流了下来。   王承柔设想过他看到这一幕的结果,独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她根本没有想哭,但看到爱人如此,王承柔也涌上来泪意。   他们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中间隔了段距离,就这样泪眼婆娑地对望着,任泪水往下淌。   终于,张宪空快步朝王承柔走去,把她狠狠地抱在了怀里。也不知,是谁泪湿了谁的衣。   张宪空咬着牙,硬生生地把泪水憋了回去,他任王承柔在他怀中尽情地哭泣,一直在抚着她后背,轻柔地拍着,想要她不再哭,又想要她哭个痛快,把所有委屈与恐惧全部释放出来。   他任自己的心,疼到碎成渣子,最后把这些锋利的渣子揉碎到一起,重新把他的心攒起来,像是重铸了心脏一般。   张宪空听着它跳动的声音,一下一下地,越来越清晰,是沉闷的且前所未有的有力。这颗重新铸造的心脏,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李肃死! 第47章   接下来的几日里, 王承柔都呆在屋里不怎么出屋,在屋里时,只有清香清心近身, 所以不曾覆纱覆。李肃与张宪空给她上的同种药, 看来是十分好用了,她磕碰到的地方比她脖子好得更快。   终于, 王承柔脖子上所有的痕迹都消失掉后, 她回了趟保帝侯府。   她把自己在宫中的遭遇说与了母亲听, 然后由母亲再去透露给父亲与哥哥。于是,侯爷一家人坐到了一起,共商后事。   王承柔没有提重生这样匪夷所思的事, 但她说道:“李肃野心很大, 他私下里与我说话, 有时忘了顾忌,话里意思有称帝的野心, 而且他还提到他父亲,听他那意思,是会利用老丞相的死来达到他成为首辅的目的,不止,他少时去过边关, 在那里认识了一些将领, 年少赤诚的情谊, 让这些人中有对他死忠的,边关已然太平, 这些将士会在未来一两年内, 调回云京, 到时朝中文武都在他手中控制着, 若真有心篡位,还是很有可能的。”   王霜问:“你是怕有朝一日他真的坐上那个位置,他就可以为所欲为,而咱们做什么都是皇命难违。”   王承柔点头:“女儿自觉并没有那么大的魅力,他自然也不是什么深情专一之人,不过是不甘心而已。若是一朝让李肃称了帝,他会视此不甘为耻辱,会变本加厉地欺侮于我,报复回来。”   王亭真问:“可是,称帝还是夸大了吧,李家几代阁臣,最辉煌的时候,也就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并没有夺了赵家的江山。现如今,老丞相病重,首辅一职也自请辞去,对了还有,李肃阁臣的位置彻底定了下来,是末位,别说比不过皇甫大人,就是最末位的杨然芳都排在他前面。就算李家有夺权的野心,也不会选势正弱的时候吧。”   王亭真越想越觉得不会:“他不会是在吓唬你吧。就像你成亲当日那样,虽恶心人,但并没有真的抢亲。”   王承柔望向父亲,希望父亲可以理解她的意思。王霜想了想道:“我们先假设,李肃真有篡位之心,那我们能做什么?首先,无凭无据不可能说与皇上听,这样说出去,以皇上多心的程度,还有可能怀疑咱们王家有什么想法。所以,只能暗中防备,还是承承你希望我们怎么做?“   王承柔:“父亲若是信我,我希望王家不只表面上靠拢皇帝,不止步于现在的闲职,要握有真正的实权。还有哥哥,你早该议亲了,领侍卫内大臣,段健华段大人家的千金,人长得温婉可人,性情娴淑端静,是个结亲的好人选,哥哥可以留意一下。”   王亭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行吧,娶谁不是娶,若是对咱们家有助益,娶就娶啰。不过,你确定段家人愿意与咱们家结亲?这平常也无来往啊。”   段家千金段卉如,是上一世王亭真的妻子,王承柔的嫂子。段健华大人武将京官正一品,之所以会与上一世无官无职的侯府结亲,是因为,哥哥与嫂子互相看上了对方。   这场缘本该结于一年后,他们订婚的时候还是大禹朝,到他们成亲那日,已改朝换代为大铮了。   段家在这那场巨变中,没能独善其身,因不是李肃一党,后又因新朝权力倾轧,段大人被人举报心向前朝旧皇,被李肃一贬再贬,贬到的地方与流放之地无异,能留下性命已属万幸。   如今王承柔提一嘴,引导一番,若是哥哥与嫂嫂能早些结识,早些成亲,与岳家同心协力,形成一股支持现今皇上的力量,李肃也不是不可能对抗的。   王承柔:“不光是因为段家合适,云京各种花节不断,找个由头,哪日我请了段家小姐前来相聚,哥哥可以与之交往看看,就知段小姐是何种风采之人。”   这场家庭密谈,最后以王霜的结语作为了断:“无论李肃会不会篡位,如今他已欺到我侯府头上,皇宫中他都敢当众伤人,私下逼迫,如今他还只是个阁臣,日后若真的位及首辅或是有能钳制皇权的那日,他不定还会行出何种恶行。承承被恶狼盯上,侯府已不能再闲散淡泊,我王家祖训也不是一味蛰伏,闲散淡泊只是我们不愿卷入权力倾轧之中,自保的手段,如今家中孩儿自身受到了威胁,当然要主动出击,方才是自保之法。”   王承柔不知这样能否改变大禹的命运,但父亲说的对,上一世这时的她可能不知,但经历完上一世,王承柔知道,当今圣上其实是个惊弓之鸟,爱多心疑心又重。   若真与他提及让他小心李肃,他提防不提防李肃不好说,但说此事的人,一定会在他心中留下疑问,他会疑问保帝侯府怎么知道的?这样直白地提出来,是真的忠君,还是这里面有什么阴谋?   李肃当上皇上后,曾有一次跟她提过前朝这位皇帝,当时他鄙视的语气中,透露出废帝江山之所以坐不稳与他多疑不信人有关。   王承柔出了侯府,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感慨,若她早知道自己会重生,在跳下去前,一定会详细了解李肃夺位的过程,了解朝中局势是如何演变的,可惜没有如果,任她现在如何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更多,真就一片茫然。   直到回到容静居门口,她给自己打气,比起什么都不做,至少现在心怀希望。   一进院里,下人就来报,大爷还没有回来。王承柔点点头,自上次两人直面羞辱与痛苦后,私下说好,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让彼此知道,真正做到夫妻间的同担共责。   可,王承柔还是存了私心,她不希望张宪空因对李肃的愤恨而被卷入其中,如今看来,他在五王身边当职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无论大禹在还是如上一世不在了,五王过的日子都是落魄皇子的日子,张宪空想要的仕途可能会落空,但至少不会卷入到权力争斗中。这样的话,一旦命运还是照着上一世发展,没人能阻止李肃登基,她还可以牺牲她自己,以保全张宪空。   只是因为她嫁过张宪空,以李肃那样骄傲的人来说,如果她求他,如果她主动离开张宪空,他是会放张宪空一马的,倒不是李肃大度,相反他很记仇,他肯让张宪空活着需要满足两点,一是他以完全胜者的姿态,永远地羞辱于张宪空,二是,张宪空没有参与到他篡位夺权的斗争中。   王承柔知道,如果她与张宪空说起今日与父兄所谈,他一定会参与助力到其中来,但王承柔不想这样,因为如果不是她,张宪空现在还好好的在兵马司任职,根本不会入了李肃的眼碍到他,他的一生将会是顺遂的一生。   心中忽起悔意,她是不是错了,不该在重生之初就勇敢地追求自己想过的生活,或许她就该一生孤独终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过着她从小到大最讨厌的拘束的生活,才是对她来说最好的选择,才是她重生回来的意义。   不行,王承柔命令自己不能这样想,若她后悔了,那张宪空算什么,她把他置于了何地,她可以私心为了他而有所隐瞒,但不能去想不与他在一起的假想,偷偷地想也不行。   王承柔让下人准备晚膳,最近张宪空很忙,她不明白一个五王府也不大,人少事不多,怎么他好像天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今晚,还不知他能不能按时回来用饭。   而五王府里,五王正在留张宪空一同用晚膳。张宪空想了想,虽也想回家同承承一桌同食,但他想到一事还是留了下来。   赵涌彦今日兴致很高,还让人备了酒,张宪空知道他在兴奋什么,正好有些不好说的话,可以借酒说出来。   酒过三巡,张宪空面上已有了醉意,但他心里、脑子都是清醒的,他问五王:“殿下,若当真大业已成,卑职可否向您讨一个恩典?”   赵涌彦拿起酒杯看着他:“你不用说,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受了奇耻大辱不要紧,重要的是要有能亲手报仇的那一天。”   他说完,眼中狠光一闪,攥紧酒杯,一饮而尽。张宪空啊,你那点耻辱算什么,跟我上一世所受比起来,微不足道。这世上不仅你想要李肃的命,想要他屈辱地死去,我与你皆是同道之人。   张宪空也同干了自己手中的酒,放下酒杯时他想,本行的是大逆不道之举,他在昨日给出那瓶引药的时候,心里有过犹豫,但现在,他什么犹豫与纠结都没有了,只有五王登上那个位置,他才可以位极人臣,才可以有机会与李肃一战。   两人这边正事算是谈完,可巧五王的邻居赵陆提着菜进来了。赵陆在五王这里有特待,每次来都不用通报。   赵涌彦这一生就遇到了三个好人,一是他皇姐,但早早地去了,二是跳宫墙前的王承柔,可惜他因为她而遭了大罪,她与他的恩算是扯平了。   第三个好人就是赵陆,赵涌彦有时也不明白,他一个官宦家的公子,他父赵金平可是个心眼子极多,八面玲珑之人,怎么就得了这样一个嫡子。是不是他们赵家所有的心眼子都被赵大人一个人揽了去,一个都没给赵陆留。   其实赵涌彦从赵陆这里得不到什么,这人没什么可以利用的,但赵涌彦在与之相处后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贪恋着良善之人对他的善意。而在失掉王承柔后,他从赵涌彦身上重新得到了。   是以,他可以为这个人敞开门户,而对方就像现在这样,只要来他这里,总是来为他付出的。   他手中提着的食盒,一看就是他说过好吃的那家酒楼的,而现在正是用饭的时辰,赵陆就这样又来给他送吃食了,要说他有段时间没来了。   赵陆放下食盒,他道:“张侍卫官也在啊,今天用膳时间这么早,我还以为我卡的时辰刚刚好呢。”   赵陆很自然地把食盒打开,把菜拿了出来,而食盒里还有一壶酒。赵涌彦觉得新奇,问赵陆:“平日不是不让我喝酒,今个怎么你倒提着它来了?”   赵陆笑笑没说话,然后坐下,给他自己倒了一杯:“殿下就别喝了,我看你已经喝了不少,张侍卫随意,量力而行。”   张宪空把杯举起来道:“劳烦赵公子给满上一杯,今儿是有什么喜事吗,我也沾沾喜气。”   赵陆给他倒了一杯,嘴上说着:“哪有什么喜事,是心里有点……说不好是什么感觉,郁闷也有,但更多的是释然。难得你也在,殿下年纪小不宜贪杯,张侍卫陪我喝两杯吧。”   张宪空点头:“你若想说,我可以听听帮你舒解一番,你若是不说,想放在心里,那一切就都在酒里了,我陪着你。”   赵陆连干了两杯酒下肚,赵涌彦让他吃菜,他夹了口菜后说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家里本来给说了门亲,说的是我表妹,我这位表妹人长得清秀,平常接触起来还可以,没什么毛病,本想着亲上加亲,算是个好姻缘,不成想,”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道:“被我听到她在哭诉,说本来看我家世虽一般,但外表中上,可后来才知我有眼疾,说家里瞒着她不说,害她在小姐妹面前丢了面子,还说此疾会传给儿孙辈,她不想自己的夫君被人叫瞎子,到头来连孩子也要被人取笑是小瞎子。”   “我不想她这样为难,但也知两家为了利益与面子都不会提出退亲,于是我主动找到父亲母亲,提出要毁婚,我不想娶表妹了,我见到更漂亮的女子后,看不上她了。”   “虽然是我找的借口,但父亲听到后还是对我行了家法。殿下不知道吧,我多日没来就是被关在了家里不得出,今日才刚被放了出来。”   张宪空道:“那要恭喜赵公子了,婚姻乃是长久的相处,若是你娶了对你心生怨怼之人,长久以往必不美好,不如早点分开,各寻各的幸福。你虽眼睛看不清,但相信这世上一定有欣赏你的人存在,不必难受别扭。”   两个人碰了一杯,赵涌彦倒是听话的没再喝酒,而是默默地吃着赵陆带来的菜,不得不说,饶是他再吃得惯府上的饭菜,也得承认,在这美食面前,他平常吃的都不能叫人吃的东西。   赵陆后面又说了很多,然后他就喝多了,张宪空虽也喝了不少,但他一向酒量好,倒是比后来的赵陆还要精神,清醒的多。   差不多该离开的时候,虽赵陆家就在五王府对面,但赵涌彦不放心赵陆这个样子回去,张宪空提出由他送赵公子回府。   张宪空扶着赵陆出了五王府,正要过大街的时候,赵陆忽然抓住张宪空的衣服,仰着头对他道:“其实我没有撒谎,我是真的见到了这世上最美的女子后,心里再也装不下别人。张侍卫你好福气,我好羡慕你。不过,你不要误会我,我对尊夫人是景仰,是欣赏,心里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敬或亵渎,就是就是,她在我心里是神女,这种感觉你明白吗?”   张宪空一楞,但随即就明白了,他只是不知,不过是采花节上的一面之缘,就算一起做了游戏,话也没说上几句吧,但那场相逢却在赵公子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难怪他会在酒楼里那样维护承承,神女吗,那就能理解了。   张宪空心里没有不适,他相信赵公子的人品,酒后吐真言,他也没有口出孟浪,别人把自己妻子当神女一样供在心里,没生情,没逾礼,张宪空能理解赵公子,并没有觉得被冒犯。   他把赵公子送回了家去,然后几乎是用跑的回到了家。王承柔正在翻看古棋谱,想要从中得到一些布局路数的启发,忽然身后有人把她搂在了怀里,熟悉的味道里加杂了不熟悉的味道。   她回头道:“你又喝酒了。”然后就准备叫下人准备解酒汤。   不想张宪空不准她这样做,他道:“早上练了功,然后有沐浴,今日天气凉爽不曾出汗。娘子不要嫌我,不要败性,容我这一回。”   情,。爱一事,本就是随心随性而来,王承柔在此事上也从不是拘泥之人,于是,哪怕还没有到就寝时间,还没有传夜水,这容静居的正屋里就灭了灯。   唯留那本古棋谱静静地躺在桌案上,作为死物听不到看不到,也不能感受到屋内渐升的温度,却并不能妨碍屋中主人的春情荡漾,激情澎湃。   固国公府,李肃面无表情地问着管青山:“人都安排好了?”   管青山:“是早埋的暗桩,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李肃听他说完没有说话,手里转着扳指,在思考着什么。管青山发现,自打上次从宫中回来,公子变得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说不出哪里不一样,行事、生活习惯上与以前没差,但就是气场不一样了,人比以前沉下去很多,可公子岁数也不大,才刚二十而已,却像是经历了很多沧桑一般,孤独又冰冷。   而他手上的那个扳指,也是在从宫里回来后才配上的,每当公子想问题时,都会捻着它,这在以前也是没有的习惯。哦对了,还有一点,公子好像饭量小了,原先吃的就不多,但现在吃得更少了,不知是不是管青山的错觉,他觉得公子瘦了。   按说不应该,这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可能一下子瘦到他能看出来的程度,但他问了别的奴仆,他们也说他没看错,公子是瘦了。也不知是这些奴仆在附和他,还是真的。   但公子吃的少却是事实,因着公子从小独立性强,少时又去了边关,与国公夫人少了份舔犊之情,夫人平常很少关心公子的起居饮食,只逢年过节地象征性的问问,而国公爷作为父亲,作为一个长年在外忙的一府之主,自是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留意。   管青山想到这里,忽觉公子有些可怜,若他自己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好像这世上也没人替他在意了。   表面看公子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但其实作为人最重的一环,他从小就是缺失的。只盼着日后公子能娶到一位娴夫人,能够爱他敬他,操心他的饮食起居。   “这事关乎重大,不可出差错,若是真的,那赵涌彦可算是个十足的蠢货,若是假的,那必是场局,而被对付的人必然是我。”李肃忽然出声,打断了管青山思绪的神游。   管青山马上答道:“卑职知道事关重大,一定细查严查。”   李肃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赵涌彦这孩子有点意思,若是他没猜错,在他惨死在他的潜心殿后,应是像承承一样重生了或是像他一样恢复了上一世的记忆。否则不会从上一世唯唯诺诺活着的落魄皇子,到这一世忽生野心欲夺皇位的皇子。   可惜啊,浪费了这么好的际遇,他活得比上一世还要蠢。就算自己没有恢复上一世的记忆,赵涌彦想靠下毒得到皇位,也是最下下策。   李肃忽然想到什么,他问管青山:“张宪空最近是不是上过丘山周派?”   管青山道:“张宪空身边跟不住人,他从很早就有了警觉,这您应该知道。”   是,他当然知道,上次连他与青山一起隐了踪迹跟着他,都能被他察觉,还在猜出跟着他的人是谁后,特意挑衅。李肃虽知他的目的,但着实被他刺激到,气愤难受了好久。   李肃想了一下道:“跟着他家里人,他这样谨慎之人,一定会在成此事前有所行动。”   管青山领命:“是。”   两日后管青山来报:“如公子所说去盯了张宪空的家人,发现今日一早张家老爷夫人,以及那对幼子幼女皆被张宪空安排上了丘山周派。对外给出的理由是,张府要翻新,成亲前时间紧没来得急,现在有时间了,所以要重新拾缀一下老宅。” 第48章   李肃听后点了点头, 问了另一个问题:“今日边关情报,袁阁将军该是已经启程了吧?”李肃问。   管青山:“正要与您说此事,袁阁将军不仅没有启程, 反而原地待命了。”   比起张宪空耍的那点儿小动作,袁阁将军那边的变动却是李肃最为在意的。他赶忙道:“拿来我看。”   管青山把从边关传回来的情报交到李肃手上, 上面不过几个图形暗语, 但意思却说得很清楚了。   李肃看后把东西毁了:“我说怎么王霜调到了司掌考, 原来他们的动作就是这个。”   管青山补充道:“不止, 王亭真报了武考,下届放榜的时候, 该是有他的名字。”   那也就是说,不久的将来,王亭真会得个武职,王家这是要彻底地入仕, 开始步入真正的权力中心。李肃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不寒凉不恶毒,倒是有一些意趣在其中。   王承柔,这是要与他斗吗?上辈子她连个喻氏都斗不过, 她以为他当不上皇帝, 她就安全了吗, 真是既天真又幼稚。   “袁阁不回来, 晳白也回不来,本来他能按时回云京是重中之重,但由于赵涌彦与太后的愚蠢操作,他晚一些回来倒也没什么。”   李肃忽然来了兴味, 一下子就把敌人打懵击退显然没什么乐趣。李肃忽然改了主意, 对于他这样骄傲自信的人来说, 不走老路,可以用一种新的战术谋略再次站上那个位置,更能满足他的虚荣心、胜负欲。   尤其是在此期间还可以把敌人耍得团团转,狞猎最好玩的地方就是看着猎物一点点走进陷阱,然后欣赏它们无用的挣扎与绝望的嚎叫。   李肃越想越兴奋,离王承柔主动走向他的目标又进了一步,他真的好期待那一日的到来。舍弃他重生而来,却依然要回到他的怀抱,她该是认清她的宿命了。这一世他会让她歇了寻死之心,只需考虑如何全心全意地呆在他身边就好。   第二天,李肃上朝时在大殿上,上表问询为何不让边关大军撤营归都,将领兵士们辛苦了数年,如今到了归都期限,朝中却出尔反尔,莫要寒了他们的心,其措辞明显是在质问新上任的司掌考。   圣上没有支声,王霜站出来道:“没有不让将士们归都,只是事有轻重缓急。李大人也该知道,城中最近到了屯粮的时候,各地往来云京的要道十分繁忙,我等食君之禄忧君之心,此心自然要排在首位,城中粮道畅通,早日把今年的粮食屯好,是眼下最重要的事。不过是晚几个月归都而已,相信远在边关为国奋战的将士们一定能理解此举。”   皇上听王霜说完,才道:“朕记得正量四年,就是因为粮道不畅,城中屯粮不及时。那一年,老祖宗在宫中都是以黍米度日,可想城中百姓如何。从那以后,每到屯粮年,粮道的畅通是全年至关重要的事情。今朝若是边关大军回朝之日与之相冲,还是要紧着城中百姓口中的嚼头才好。”   李肃面无表情地听王霜与皇上说完,他等了一会儿,不见别人发声,想是王霜给出的理由实在是太过牵强附会,连一向他说东必说西的皇甫宇光都没有言声。   李肃一分不让地与王霜辩了整个朝会时间,态度激动,言语激烈,大有连皇上也要批驳的架势。当然这样辩论的结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此事还是按照原先的旨意办理。但李肃真正的目的达到了,他在朝堂上公然争取边关大军归都的行为,刺激到了以为掌握了先机的赵涌彦。   赵涌彦确实坐不住了,找了个理由去到太后殿。   李太后见他来,眉头皱得死死地:“这个时候你来做什么,不是说好了,这段日子你不进宫的吗?”   赵涌彦:“儿臣想了想,消息传来传去反而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不如大大方方地进宫给您请安来的光明正大。”   李太后见已然如此,只能问道:“你究竟为何事而来?”   赵涌彦不能跟太后说,上一世里,边关大军抵达云京后,武祠世家严氏的严涛,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没有知道他是如何与李肃达成如此信任的地步,在李肃夺位的最后时刻,成为了他冲锋陷阵的最有力的力量,是他的羽翼,他的利器。   而现在,本来有一个严涛可以推迟回云京的大好机会,却被李肃在朝堂上提起,俨然一副不惜逼迫皇上的样子,赵涌彦怕皇上最后会妥协,严涛会如上一世一样,如期回到云京。   到了那一日,赵涌彦没记错的话,也正是老丞相去世之时,而李宽泽的死,拉响了李肃谋权篡位的号角。   赵涌彦怕太后与宋卫太过求稳,若是拖到大军归都的一日,他们的计划还没有结果,那就很被动了,还有很大的可能,忙了一通却为李肃做了嫁衣。   赵涌彦思绪了一番,只道:“母后该是知道,李肃在边关呆过几年,以您对这位亲侄的了解,该不会认为他只是在边关混日子吧。”   李太后:“是昨日朝堂上的那场激辩让你慌成了这样?”   赵涌彦:“可能是儿臣多心了,但不得不防。”   李太后沉默了一会儿后:“我知道了,你该回了。不要让你那侍卫官去找宋卫,我心里有数。”   赵涌彦明白太后的顾虑,她就是想求稳,比起自己来,就算最后她失败了,天下也是她李家的,李肃不会对她怎么样,她的结局注定会是善终。   但到时,只有他会很惨,赵涌彦可以确定太后不仅不会保他,还会把他推出来顶罪。所以,他要添一把柴,适时推一推太后了。   于是他道:“张宪空与宋卫本就是义父子关系,他们平常就经常见面,如今忽然不见了倒显得奇怪。这事,儿臣还真管不了。”   李太后瞥他一眼,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与当今圣上的那些过往相处,她有颇多后悔,其实有很多事情她可以处理的更圆滑软和一些,而不必为了李家的利益而处处与圣上针尖对麦芒。   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发现谁都指不上,还要另起炉灶,而这新炉灶也不是个听话的,但她不在乎,若是事事都听她的,岂不是扶不起的阿斗,那就都歇了吧,还夺什么位。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放心地去吧,事已至此,当真没有半途而废两头不讨好的道理。”   得了李太后这句话,赵涌彦稍许放心地离去。   朝堂上的事,侯爷回来后告诉了王亭真,而王亭真跑到容静居告诉了王承柔。就是因为她提到李肃告诉她,边关很多将才都是他的人,这才让父亲起了让大军晚些归都的想法。   王亭真:“父亲的意思,既然已迈出这一步,公开与李肃作对,那最好是拖到老丞相身故之时,再让大军归都才好。”   王承柔点头,她就算再不清楚李肃篡位的过程,也知这样的大事自是离不开军队的支持,而上一世李肃就是在大军归都后,越来越忙的。连固国公的丧期他都没有好好守孝。   她幽幽道:“固国公的日子,快了吧。”   固国公府,固国公早就住到了药庐,秦洞天几乎与他一屋同住,心里也明白,国公爷回天乏术,已油尽灯枯。   秦洞天一打帘就看到小公爷走了进来,他知这对父子有话要说,直接带了徒弟出了药庐的院子。   李肃席地而坐,坐在了父亲的榻前,他拿起旁边木盆里的巾帕,开始给父亲擦手,他擦得十分认真细致,动作是难得的轻柔。   “武祠后人严涛近日不会回来了,”   听到李肃这样说,李宽泽有了反应,他看向李肃,等着他给他解释。   李肃继续说:“局势有变,不过不用担心,是朝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而变的。”   李宽泽这时说话已废劲,他用被李肃擦洗的这只手扣了扣儿子的掌心,李肃加快了语速:“五王生了谋害皇上之心,与姑母。儿子是这样想的,不如随机改变计划,让那个蠢货替咱们冲到前面去,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对于虎刹门来说,他们行的这自认为隐蔽的事,早就如筛子一般,所有他谋害皇上的证据,都在虎刹门手里握着呢。”   李肃去到另一边,开始给李泽宽擦另一只手:“您与儿子都不是追求极致的人,我们的目的是最终的胜利。反正是要改朝换代,中间再改一次又如何。而且,您想想,这一个中间过渡的短暂王朝,是儿子我亲手缔造的,是我给了它存在的机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该也算是我的王朝。”   李宽泽又扣了扣李肃的手,劲比刚才大多了,李肃明白,他们李家人都是一样的,父亲不止是允了,他老人家难得地激动了。   李肃就知,这个世上,只有父亲是与他最有共鸣,最了解他的人。血脉从不欺人。   李肃握了握父亲的手,想抚平他的情绪,如今他病得这样重,情绪太过激动对他不好。   李肃最后道:“如此一来,父亲也可不再受此罪,儿子知道,为了等到大军归都,您已忍受了太多的痛苦,现在,您可凭心选择去留。儿子保证,会拿李氏王朝来祭奠太,。祖陛下。”   他这话一出,刚还有力握着他的手忽然卸了劲,但在下一秒,李肃的手又被父亲狠狠地握住了。李肃见状把父亲的手掌抵在了他的额头,这双手曾抱过他,牵过他,也打过他,领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一步。   李肃忽然心里有些难过,论本心,在他成长的过程中,父亲与母亲之间,他更依赖父亲并与之更亲密,只不过同为男儿,有些情感他们会放在心里不会说出来。   李宽泽慢慢地松了劲,他最后轻轻地拍了拍李肃,然后呢喃道:“要好好的,爬到最高的位置上,是为了让李氏族人随心所欲的生活,这里面当然也包括你。想要什么,去取了就是,不必顾忌道德与伦理,手段与方法,只要你够强,没有人敢言语一个字。都说我李家人狂妄,就让他们看看何为狂妄。我说的你懂吗?你姑姑,”   李肃马上道:“我懂,姑姑的事我没再说,是因为我以为父亲是知道我的。那是我李家的女儿,是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亲姑姑,我明白的,父亲不该有此担心。”   李宽泽松了手,脸上露出了笑容:“去吧,找秦洞天来,没必要再住在这里了,我要搬回去。”   李肃从药庐出来,找到秦洞天,问他父亲还有多少日子可熬。秦洞天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李肃想到的是,上一世里,自己光顾望着即将登鼎的那个位置,却没有分神想一想,父亲在撑着的这最后几个月里,经历了何种痛苦。   也许他想过,但在大事面前被他刻意忽略了,那时候被他忽略的人与事还有很多,除了父亲与本就感情淡泊的母亲,还有直松堂里的那一个。   可明明那个时候,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没多少,关心也基本没有,但却是他们二人相处的全部岁月里,是她对他最好的一段时光。他无论什么时候回头望去,她都在那里,随时随地地仰望着他,关心着他,爱着他。   不知是不是意识到父亲时日无多,李肃的情绪一下从刚才确立了新目标的亢奋中跌落下来。父亲病故,永失父爱,这是在他面前发生的实实在在的事情,李肃是看着这个过程发生进展的,那么王承柔呢?   她明明曾经那么炙热地爱着他,为什么最后,却在他想与她好好度过一生的时候,她却不干了,宁可死也要逃脱他?   在与王承柔的交往、生活中,他从来没有变过,他一直都是原来的他,可她为什么就变了呢?她真的有像她说的、她以为的那样爱他吗?她的爱廉价又狡猾,她最爱的是她自己。   李肃根本没有去想王承柔爱不爱张宪空,她曾经那么热烈地爱过他,到最后不是说不要就不要了吗,张宪空又凭什么是那个特殊的,真到了王承柔能狠下心来的那一刻,他可能还不如自己呢。   李肃只要想到王承柔哪怕用爱他的万分之一去爱张宪空,他都不能接受,但若她始终最爱的是她自己呢?李肃问自己。几乎是在同时,李肃就知道了答案。   哪怕王承柔谁也不爱,她最爱的是她自己,他也不能接受,他就是想要她全部的爱,凌驾于她的利益、她的亲人、她自己之上的极致的爱。只有这样爱着他,李肃才会感受到满足与心安。   可想要这样的爱,第一步是要把她夺回来,放在自己身边。   十月二十,朝中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大禹的肱骨之臣,曾任首辅的丞相大人,袭爵固国公的李宽泽李大人因病身故,二是皇上在参加丧仪的时候,忽然昏倒,被送回宫后,经太医医治不见苏醒,一时亲卫队、监厂就禁庭加派人手一事,意见不一,两边势均力敌,局势一时僵住。   如今已是皇上昏倒后的第七日,太医院研判,情况不乐观,一时云京城中人心惶惶,所有人把目光都放在了阁臣这里。支撑大禹政权的三方势力,只有内阁众臣没有人站出来发表过意见。   皇甫宇光不说话是因为,他全部的身心都在皇上身上,没有人比他更希望皇上康健,他是最早旗帜鲜明且坚定地站在皇上一边的人,如果皇上出事,无论是谁上来,对于皇甫宇光来说,他的政治生涯,他的仕途都会受到影响,那一步之隔的首辅之位,更是会与他无缘。   所以,哪怕他现在在亲卫队与监厂中做出选择也没有用,这个时候的投靠,都是临时抱佛脚,让人鄙夷且无用。   还不如像现在这样,侍疾在皇上身边,落一个有始有终的忠臣形象。这是皇甫宇光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对自己最有利的判断。若皇上真的去了,王朝终是会拥有新的帝王。   那么新帝王看到他这样,也会怜他一份忠君之心的,哪怕他不是新王上的人,总还是个可用之人。   就在这日,皇甫大人侍完疾回到家中,下人来报,一位稀客,一位按说永远不会出现在他家的客人登门了。   李肃被皇甫家的管家毕恭毕敬地请到了正厅大堂。虽是政敌,意见多有不合,但待客礼仪还是该有的,自是好茶好水礼节周全地供着。   比起皇甫宇光,李肃显得很轻松,他喝了茶赞了一声好茶后,他道:“大人不要怪我失礼,着着孝就来了。主要是确有要事与大人商议,加上现在朝中正乱,才不拘小节特来叨扰。”   皇甫宇光摆手道:“老丞相的事李大人自是难过,此时还肯登门与老夫相商朝中事,自是把圣上把朝堂放在了心上,何来叨扰。”   不知为何,皇甫宇光总觉得今日李肃前来,不是来找他麻烦的,不仅不找麻烦,他还很可能会给他带来新机。于是,语气上都不自觉地带上了鼓励的意味。   李肃没卖关子,直接道:“如今朝中局势,大人作何想?”   皇甫宇光:“正是先把家给皇上看好,静待皇上康复苏醒的一日。”   李肃笑了:“大人,这里是您家,我只身前来,您难道还怕隔墙有耳?”   皇甫宇光表情一肃:“那李大人是什么意思,你对如今局势有何见解,愿闻其详。”   “秦洞天,大人听说过吧,因皇上终究是在我家中犯的疾,当日皇上还未回宫的时候,我让他与皇上诊了一脉,情况不容乐观。”   皇甫宇光挂了愁容,还用秦洞天这位名医看,七日了,历代圣上的侍疾记录上,还没有超过五日不醒,还能再醒过来的先例。情况不止不乐观,简直是糟透了。   他道:“是啊,我天天侍疾在圣上身侧,确实不乐观。”   李肃:“如今亲卫队与监厂都坐不住了,咱们内阁也不能坐以待毙,以往我们自己争个高低,那都是阁内之争,内部之事,如今该是统一步调,一致展望未来的时候。今日我与大人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杨然芳,何华,都是固国公府的人,段正是墙头草,这您都知道。我是不想在这多事之时再起内哄,您说呢?”   李肃没有提到的阁臣还有一位是喻自文,可这位家中的六小姐,一直对李肃情有独钟,两家日后有很大的可能会结亲。所以这样看来,他虽排在内阁第一顺位,但可用之心腹基本没有。   他唯一能倚靠的就只有当今圣上了,而这位现在,年纪轻轻地就忽染急病,想到此,皇甫大人唯叹一声命运无常。   “李大人说的有道理,那我们团结以后要如何做呢?”   李肃:“大人对圣上的忠心日月可鉴,但国不能一日无君,该是考虑万一皇上不行了,大人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皇甫宇光还真想过,当初皇上在李家发病,有很多人都在怀疑这是李肃在搞的鬼,甚至有人传得有模有样,说是国公爷这时身死都是安排好的,他们知道皇上一定会亲去吊祭,才在那一日对圣上动了手。   这都是胡说,哪怕是身为政敌的皇甫宇光,也知道李家不可能这么做,众目睽睽下,根本没有操作空间。   那时就有人猜想李家会不会做出大逆之举,皇甫宇光听后觉得,这都是市井之人逞的口舌之快。行大逆之举?李家那么多代,要行早就行了,当初强的时候没有,现在老丞相都没了,就算李肃在族中十分出色,李家也不会选这个时候。   关于李家夺权的这种说法,都说了好几代了,可人家除了在朝中跋扈独断了些,在忠君这一块上确实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   还说什么在府中趁办丧事对皇上下手,那更是无稽之谈,除非皇上这病是早就被人做了手脚……   “我心中还真有一个人选,大人可否听听。”李肃打断了皇甫宇光的思绪,他赶忙问,“何人?”   李肃:“五王殿下,赵涌彦。”   “他?”李肃会推举此人,这是皇甫宇光没想到的,按说,远的三王,近的七王,都与固国公府交情颇深,他怎么会推一向与他没什么来往的五王,一个大禹朝最没势力最落魄的五王?   忽然,皇甫宇光就明白了,可不就得是赵涌彦,若李肃推举三王七王,别说亲卫队与监厂不同意,就是他也不能认。可若是推五王上去,那么于新皇拥有推举之功的内阁,就是第一大功臣。而且五王的无势,恰恰是他们最需要的,没有什么比一个懦弱无势的皇子更好掌控的了。   皇甫宇光看着李肃,就算是李肃也在推举之臣里又有什么,别忘了,他现在还是内阁第一顺位的阁臣。能每日与皇上相见的,就只有他有这个机会,到时还怕不能与新皇相处出亲近来,就像当初对待现在的圣上一样,这事他有经验。   皇甫宇光近期一直不愈的面色,终于见了点亮光,他道:“李大人,还是你年轻人当断则断,老夫一时难以接受皇上身病的事实,脑子不拐弯,差点误了大事。你说的对,国不可一日无君,虽说现在言此还尚早,但还是要忍着悲痛早早地做好打算,这才是人臣的根本。”   李肃:“大人说的是,那五王那里……”   皇甫宇光生怕这机会让别人抢了,他赶忙道:“我亲去接触,话还是不要明说,省得把小殿下吓到。”   李肃露出了笑容:“那就麻烦大人了,我等内阁之人,全部听大人差遣。” 第49章   对于赵涌彦来说,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亲卫队与监厂之间的纷争,在太后召见了监厂副监宋卫后, 内宫与外宫的人手就都换成了监厂的人。   同时起变化的是,只见副监宋卫耀武扬威地带着人肃清宫门, 原先的正监邵鸣,却在监厂权力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时,隐退了。   太后召见监厂的人,是她在亲卫队与监厂中做出了选择, 而监厂里召见的是宋卫,则说明了太后的另一个选择, 在正监与副监之间,她选择了副监宋卫。   赵涌彦如今借着宫中生变, 要在太后身边尽孝的理由, 在圣上昏倒的当日就住回到宫中。此时他看到外宫与内宫全部换成了宋卫的人后,提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来一些。   而后发生的事,就更令赵涌彦兴奋了,内阁大臣皇甫大人, 每日雷打不动的侍疾, 竟在今日破例,大人主动找上他, 说了很绕的一大段话。   赵涌彦得承认, 若是上一世这时候的自己, 恐怕根本听不明白皇甫大人在说什么,但现在他听懂了。听懂后更难掩兴奋, 如今, 亲卫队在与监厂争斗中败了下来, 本就不足为惧,现在更可忽略不计。   而一直没有表态的内阁也朝他靠近,没有选择那些因先帝在时颇为受宠,而被皇上发往各地的皇族殿下们。   事情进行到现在,是前所未有的顺利,唯一人,如刺一样扎在赵涌彦的心上,令他不能安心,甚至只要想起就会夜不能寐。   李肃,自打李宽泽死后,他就一心守孝,完全不管外面的事情。可这怎么可能,上一世他那么快速地出手,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夺了大禹的政权。那样的行动力,不可能是临时起意,显然是筹谋已久。   若说现在与上一世的不同,一是皇上病倒了,这可能是李肃完全想不到的,还有就是李宽泽死的时候,边关大军没有归都,甚至都没有启程。   从时局来看对他有利对李肃不利,但赵涌彦怕李肃留有后手,他天天做梦都是边关大军从天而降,一个个凶神恶煞地要治他谋害圣上的死罪。   而这个时候,李肃就会出现,他从大军中走出来,没有一箭射死他,也没有灌他毒酒,而是让人制住了他的手脚,把他按在长凳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令那些狗奴才对他行上一世做过的事。   赵涌彦每每都会在这时候惊醒,身上的幻痛也要在他彻底清醒过来后,才会消失。这时候内心里对李肃的惧怕也会消失,他会勇气暴增,认为李肃失了先机,这一世他能改变命运,能战胜他,能把他踩在脚下报上一世之仇。   十月三十,是老丞相李宽泽的回祭日,李太后亲到国公府祭拜。一套繁琐的祭礼行完后,难免身乏,太后被请到后堂休息。   李肃陪在身侧,叫人上了饮食,他则坐在太后身旁,像小时候一样,与太后一起吃些闲食。不同的是,那时,是姑母给侄儿剥果子壳,现在换成侄儿给姑母剥了。   李肃把剥好皮的鲜嫩果子放到太后面前的小盘中,李太后随意地拿手捏起,一个个吃着,满室恬静安宁。   “姑母,一直过这样的日子不好吗?”李肃手没停眼没抬,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李太后手一顿,她放下手中的果子,从严嬷嬷手里拿了巾帕,开始擦手。李肃剥完手中的这一个,也停下来擦了手。   李太后抿了一口茶后道:“什么是好日子,什么是坏日子?”   李肃:“有人敬着,有人爱着,衣食尊荣无一可缺,是将来供在李家女眷牌位堂上,能安心享李氏后人虔诚的供奉,这就是好日子,姑母以为呢?”   说起李氏一族,对家中女眷算是极好,婚嫁中从无利用,除却入宫的女子是祖制规矩皇命难违,剩下的皆可有的选。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李氏家族百年来屹立不倒的地位,可就算是这样不可欺的极,。权之家,在家中女孩子婚嫁一事上,每每都会慎重选择,问过她们意见。   李肃所说的女眷牌位堂,就是李氏一族单给李家所有女儿所设的供养堂。无论是否嫁进过皇宫,获得尊贵的封号,只要是李家女儿,不管她在夫家如何,在这里都会有她们的一席之地。   在大禹这是绝无仅有的独一家,在一些守老制迂腐之人眼中,这也是李家张狂的罪责之一。   李太后看向李肃:“你有话就直话吧。”   李肃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太后面前,他撩起衣服下摆跪了下来。太后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李肃:“您是太后,也是我的姑母,父亲的亲妹妹,祖父母最疼宠的李家小女儿,我跪您天经地义,您永远是我的姑母。只是姑母,赵涌彦那个蠢物,真的值得您冒此险吗。”   李太后一下子站了起来,李肃仰头看她,她又默默地坐了回去,胳膊怵在桌上,摆摆手道:“我就知,他心太急了。”   李太后狠握手中巾帕:“我李家儿郎好厉害啊。”语气听着不是夸奖,倒像是在责问,但马上太后就换了态度,“行了起来吧,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做?”   李肃站起身来重新坐回椅子上:“此次回宫后,请姑母于养安殿中安养身体,无论外面发生什么,您只要安养即可。望姑母成全。”   李太后:“只要呆着不出来就行吗,不用替你争取时间,陪着赵涌彦唱大戏吗?”   李肃:“无需。”   太后站了起来,把手搭在严嬷嬷手背上:“哀家知道了。”   严嬷嬷:“太后娘娘,摆驾回宫!”   李肃站起恭送道:“我与太后再见之日,定是您被尊为大长公主时。您,将是我李氏王朝的第一位公主。”   李太后听他这样说,叹一口气道:“先不回宫,带我去宸雅堂走一趟。”   李肃忙接替严嬷嬷,与太后并行,他答道:“是。”   宸雅堂就是供奉李氏一族女儿们的地方,李太后由李肃扶着迈进去,她有好久没有来过这里了。这里的供奉者除了府上奴仆,府上主子里,就是那些未出阁的女孩子了常来照应了,李太后年少时没少做这事。   除清明这一个节日,这里是见不到李氏族男的。但就算是这样,能被娘家的亲人一直惦记,身后在这里还能有一席之地,李家女儿都心怀感激。   太后在这里上了香,供了油,又捱个看了看,她忽然微笑道:“阿雨,你说人的灵魂若是能随意跟着牌位走,该有多好,那我肯定不会选择赵家的地下陵寝,而是选择在这里与亲人长眠。”   李肃没有接话,只静静地陪在太后身边。听太后又说:“说起来,咱们家的女儿算是幸运的,比起嫁给李家的女子要好上很多,李家最重血脉,却对生出血脉的女子过于严苛。哦,我也是有感而发,你母亲的日子过得还是挺舒心的,只是妾室在李家惨一些罢了,正妻都有牌位供奉,女儿也可以在这里拥有一席,而那些为妾的女子,活到最后,在李家却是什么都没有的,就连唯一记得她们的庶子庶女都要去供奉嫡母,不能明祭。”   “所以说,投胎到李家做女儿算好命,嫁到李家为妻也还好,但总达不到李家对血脉亲情的重视程度,而妾室就更不用提了,要我说啊,她们不如去嫁小门小户,杀猪卖菜的普通人。”   李太后可能真是想通了,做李家的好女儿,做李氏王朝的长公主,可能于她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她这么多年来心有不甘,究其根本,不过是被李家宠的,想要的太多,有一点不顺心就不干,就要闹事。   如今,一想起来往昔,都是故去哥哥对她的纵容与疼爱,而现在,尊她敬她的亲侄儿也是本事滔天,她与他们斗个什么劲啊。罢了罢了,给了台阶她就下吧,回到宫去,坐在她的养安殿里,看他们如何起风云吧。   送太后出来时,李肃忽然问了一个太后想不到他会问的问题:“做人妾室很惨吗,有夫君的疼爱又怕什么呢?”   李太后摇头:“正经女孩子哪有给人作妾的,疼爱?是真疼爱还是拿她当个小玩意儿,谁说得准呢。”   李肃目送着太后的仪仗离开府门走远,这期间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固国公府大门口的台阶上,明明此时该是满门心思的大事,在背后助赵涌彦一臂,让这个蠢材早日登上皇位,到了那时,他可是有份大礼送给这位新帝。   但李肃此时想到的却是王承柔,如果真像姑母所说,那是不是在王承柔的心里,心爱的夫君终于肯顾念她可能不及她由妻变妾的刺激大。就是此事刺激到的她吗?让她不肯再爱,让她丢弃了他。   上一世扶喻哲儿当皇后,于李肃来说不过兑现交易,什么想法与触动都没有,若真要寻找的话,他可能多少对王承柔有丝愧疚吧,不过,他不是都补偿了吗。贵妃的尊位只她一个,他去她宫中的次数比皇后多了太多。   还有,被喻哲儿怀疑,而她却不知道的,关于皇嗣的事……   “公子,边关来消息了。”管青山打断了李肃的思绪,太后的仗队早已不见踪影,李肃收回目光,“进去再说。”   太后是申时才回到宫中的,比原定回宫的时间晚了不少。住在宫中的赵涌彦心里又开始不安定,他欲去找太后,却被与他一同留在宫中的张宪空拦了下来。   他道:“殿下,这里是外宫,申时都快过了,于规矩与情理您都不该再进内宫门了。”   赵涌彦:“可是,太后在固国公府一定见过李肃了,她回来晚了,是不是李肃与她说了什么,或者太后说过什么,你说,李肃会不会从太后的言行中察觉到什么?”   说着他开始在屋中走来走去,口中念叨:“怎么就这个时候犯病了呢,若是早些或晚些,只要不与李宽泽的死赶到一起,局势也不会这么复杂。”   张宪空:“殿下这是怎么了,越是到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您这样急急忙忙不顾时辰地去见太后,传出去才更会引起怀疑。”   张宪空说的对,他是最近被那梦扰的,睡眠不好,所以判断力也出现了下降。   但是,其后几日,太后开始称病,这下不止是赵涌彦,就连宋卫与张宪空也觉得太过巧合。赵涌彦倒是去探过几次病,太后言语正常,只道是那日回祭的时候被累到了,加上吃到娘家厨子做的顺口饭菜,一时多吃了几口,这才诱发了疾病。   最终,不管太后是否有异,皇上昏迷期间,他们该做的事情都已做完,还意外收获了皇甫宇光的支持,该是行最后一步了。   这一步将由赵涌彦亲自去做,而宋卫会跟在他身后。   这日一早,赵涌彦去探疾,如今外宫内宫御卫军的实际掌控人宋卫,跟随着五王殿下身后,离开五王殿下所住的外宫院时,他与张宪空对视了一眼,两个人没有说话,但意思彼此都明白,殿下再回到这院中时,皇上就不会是昏迷那么简单了,这天儿,要变了。   行至内宫,宋卫随赵涌彦一同进入到皇上的圣康殿。可巧,皇甫宇光大人也在。也不算巧了,赶的就是这么个日子。   赵涌彦与皇甫大人在圣上的病榻面前,互相吹捧对方忠君爱君,身体力行的来探疾、侍疾。   赵涌彦在皇上身上做了全套的侍疾过程,擦脸擦手,喂水换衣,最后还要听太医们汇报一遍皇上的病情。   只是这殿中所有人,除了宋卫与赵涌彦自己,没人知道,赵涌彦还做了什么。他指甲缝里藏着的东西,在给皇上擦脸时,被他留了一些在他的鼻内,还有一些在他给皇上换衣时,落在了皇上的肚脐里。   在赵涌彦做这些时,皇甫大人还在一个劲儿的夸,而皇上呢,除睡得更沉了一些,没有一点异样。   翌日,十一月初一,大禹第十三位皇帝,薨在了月初的大日中。   消息传到保帝侯府的时候,王承柔正好也在。她面色有些白,神情也十分肃穆,之前张宪空只与她道了一句,要随五王入外宫,就急匆匆走了。   这么多天过去,他从来没有派人给她捎过消息,而父亲叫她回家,说有关张宪空的事要问她时,王承柔就开始紧张了。   这一世的发展,好像从老丞相的死开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皇上明明是被李肃逼宫逼死的,怎么会忽发疾病而亡?上一世皇上也有驾临国公府的丧仪,但并没有事发生。   王霜关好门窗,低声问道:“张宪空还没有回来吗?”   王承柔被父亲紧张的态度吓到,她道:“没有,也没有消息,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张宪空怎么了?”   王霜:“我怀疑皇上的死因没有那么简单,其实又何止我在怀疑,但太后、亲卫队、监厂,甚至是日日侍疾的皇甫宇光,都在默认这是一场急病。因为他们心中早就有了更好地接替皇上的人选。”   王承柔想到父亲要说什么,她不可置信道:“赵涌彦吗?”   “应该就是了,估计这会儿龙袍都快加身了,等一等吧,不久宫中就该下入宫令了。我只是想问你,张宪空是否参与到了五王这一局中,但想来无论他有没有,你也该当是不知的。”父亲一边与王承柔说着话,一边叫王夫人准备好宫式丧服,这个特殊时候,进宫是要着此服的。   王承柔:“我确实不知,但他自从去到五王府当职,就变得越来越忙。”与当年她在固国公府里等着的李肃一样,在逼宫事发前,他就是这样越来越忙,直至见不到人。唯一不同的就是张宪空会告诉她一声再消失,而李肃根本不用知会她。   王霜皱了眉头:“他没有与你说,也没有与亭真说,”王霜说到这看了女儿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这时王亭真急匆匆走进来道:“宫中下旨,百官入朝。”果然如父亲所说,他要进宫去了。   王承柔马上站了起来,在这种皇上忽然薨逝,没有接位皇嗣的情况下,官员被召进宫去,此去是凶是吉皆不可知。   “父亲!”   “侯爷!”   王承柔与侯夫人同时叫住王霜,他回头道:“放心吧,如果真像咱们猜想的那样,”他自嘲一笑,“我应该是最安全的,毕竟女婿可能要飞黄腾达,我捞不到其它好处,求个平安无事还是可以的吧。”   王亭真:“我送您去,在宫外等您。”   父子俩一同出门去,屋内只余王承柔与母亲,王夫人看她坐立难安,想劝,却发现一切还不明朗,无从劝起。   王承柔心里乱成一团麻,不对不对,全乱了,很多地方都与上一世不一样了。不管张宪空有没有参与到五王夺位的谋划中,不管他有没有欺瞒自己,王承柔此时,唯盼五王能够得偿所愿,只有这样,才不会被李肃安上谋反弑君的罪名。   这一团乱麻的思绪中,王承柔大概知道,赵涌彦为什么会这样做,两世如此反差的轨迹,他应该也拥有了前世的记忆。而上一世,自己死后,李肃到底如何对待了他,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至于会走上这一步。   没有人比王承柔更知道赵涌彦有多怕李肃了。他本就是个懦弱的性子,虽贵为皇子,但从小被人欺负到大,后来李肃肃清旧朝皇族时,只看了他一眼,就把他吓得够呛,以为自己要没命了。   自那以后,他见到李肃像是耗子见了猫,如今他变化如此之大,从见到李肃就跑到敢与他争位,必定是前一世发生了什么。   在赵涌彦惧怕李肃的那段日子里,他一个人住在潜心殿,但却日日夜夜提心吊胆,他是有利用自己的心理在的,王承柔一直都是知道的,赵涌彦宫里宫外无人倚仗,自然抓住了她这一棵救命稻草。   王承柔虽不认为自己在大铮后宫中多有地位与权势,但没有人敢欺负她是真的,若她不与皇后争,不与李肃闹,日子过得确实是她自己说的算。至少保一个无势的前朝皇子还是绰绰有余。   于是王承柔不在乎他的那点小心思,毕竟他还是个孩子,与她交好的他的皇姐又没了,他这样做无非是想求生,想过得好一点罢了,又有什么错。   赵涌彦会成功吗?难道这一世最终登上那个位置的会是禹朝五王?   不,王承柔刚坐下又站了起来,怎么可能,李肃对权力对皇位有多执着与渴望,就连上一世的自己都知道,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位置坐上别人,加上他还拥有上一世的记忆,在当过皇帝以后,没有人会不想再次拥有无上的权力,他只会对此更加渴求。   所以,这是一场阴谋。   “咚”的一声,王承柔打翻了烛台,下人们赶紧用水把它烧灭,王夫人拉过王承柔的手:“你慌成这样,为娘看着心疼。刚才看见了吧,心太乱的话,就容易引出祸事,这只是一只小小的烛台,一杯水就泼灭了,但若是别的失误呢。大道理我也不与你讲,你都懂,我只说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静下来,才能更好地面对糟糕的境况,才能更好地想出办法。”   母亲说的对,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侯爷与王亭真是在第二日正午的时候回来的。二人满面倦容,侯爷是在宫中呆了一夜一天,而王亭真是在外面的马车上等了一夜一天。   王霜在见到自己夫人与女儿后,拖着疲惫,用嘶哑的嗓子说了一句:“五王登基,张宪空无事。”   王承柔盼了一天,盼的就是这句话,她心里一松劲,胳膊与腿都是软的。但看到父兄如此,还是与母亲忙着安置他们。   母亲在此期间问了一句:“张宪空还在宫中吗?”   王霜:“不清楚。他现在与咱们不同了,是五,是皇上身边随时要用的人,眼下正是宫中忙的时候,能不能回来还真不好说。”   王承柔听着未言声,却听外面有人来报:“容静居的人来了,说是姑爷派人来接咱们小姐了。” 第50章   王承柔对来人说“让他们先回去, 我这里的事还没有完,一会儿我自己回去。”   王承柔与王夫人看着侯爷与王亭真把准备好的热饭与热水用了,又待他们换了轻便干净的衣物后, 王承柔才道“父亲有见到李肃吗?”   王霜本就累得不行,如今吃饱喝足,更是乏累,他声音有点轻“自然是在的。”   王承柔“他就什么都没做, 顺利地让五王继位了?”   王霜“什么都没说,也没做,以皇甫大人马首是瞻, 拥戴了新帝。”   “父亲有没有想过, 如果这是李肃的阴谋呢?”   “你是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他完全没必要这样做,只要有人质疑先帝之死的原因, 新帝都不能顺利登鼎。改朝换代哪有那么容易, 新帝既已坐上那个位置, 他要再次把他拉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王承柔还是不信,她坚持自己的看法“若他不嫌麻烦呢。”   王霜摇了摇头, 还是觉得不大可能。   王承柔这话也没有依据,最后只提醒父亲道“皇帝换了,朝中局势也变了, 父亲要多多留心费心,不可在此时冒进。”   王霜“是啊,我看亭真要晋武职的事也该放一放, 当初想着既投靠了先帝, 就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现在情况有变, 我是一时抽不了身了, 但咱们家还是不要两代人都入到朝中的好。不管你对李肃的怀疑对错与否,时局不稳却是真的,该避则避。”   说完王霜劝道“你还是先回去吧,有些事张宪空可能比我知道的多,你们夫妻二人交流一下,应是能看清更多的问题。好好说不要赌气。”   王承柔“父亲误会了,女儿并非在赌气,确实是有话与父亲说才耽误了些功夫,这就回家去了。”   王承柔刚到容静居门口,正碰上从府里走出来的张宪空,他瘦了,但精神十分好,尤其那双眼,溢彩流光,炯炯有神。   他见王承柔打帘要下马车,马上走过去,当着下人的面直接把她抱了下来,然后没让王承柔双脚沾地,直接打横把她抱在了怀中。他还掂了两下道“瘦了。”   多日不见,王承柔想他了,她用胳膊环住他的脖子,张宪空凑近她耳朵小声道“是不是想我想的,没好好吃饭,所以才瘦的。”   王承柔回他“你呢?你怎么瘦的?”   张宪空笑笑没答,把她稳稳地抱回了府内。   一进屋里,王承柔把在外面不好问,却着急知晓答案的话问了出来“五王夺位一事,你是否提前知晓?”   张宪空点点头“我不仅知晓,我还参与其中。”   王承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为了保护你们。真若失败了,一旦调查起来,证据都是对你们有利的。”张宪空一边说着,一边抚着王承柔的眉头,那里都快皱成死疙瘩了。   “若五王的胜利只是一时的呢?”王承柔问。   张宪空“现在该叫新帝了,胜了就是胜了,一时的皇帝他也是皇帝。承承,你在提心什么?”   王承柔“我,我若说我梦到过现在发生的这些,你信吗?”   “你就是忧思过虑。”   王承柔“我没在开玩笑,我认真的。那个梦很真实,在边关大军回都后,李肃与武祠后人严氏的人勾结,运兵神速最后拿下了外宫与内宫的守卫,谋得了大禹的江山。”   “可现在的事实是,你梦中发生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大禹的江山现在是五王殿下的。”   王承柔“可是,”   张宪空打断她“承承,还是这么怕他吗?我以前没能力保护你,但从现在开始我有了一展抱负的机会,我会努力,让你永远免于恐惧。”   王承柔双手抓住张宪空的双臂,还在努力尝试着“你,你可以把此事与新帝说一说,也算是给新帝提个醒,万事不可大意。谁知道呢,史书上还记载着,一梦成真的事情,想来梦境也有可能预示了未来。”   张宪空“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别看新帝年龄小,行事却比我们还要谨慎,不要瞎担心了。”   夜里,当王承柔与张宪空躺在榻上时,王承柔忽然问了他一句“那毒是你给赵涌彦的吧?”   张宪空本跃跃欲试的心情与身体同时戛然而止,他望着头顶的床幔“你是不是没想到,我也有自私狠毒的时候,我也会害人。”   王承柔没有说话,她想到那位死于非命的先帝,上一世他是被她枕边人逼杀的,而这一世,他依然是死在了她枕边人的手里。这就是宿命吗,重来一世也逃不过的宿命?   王承柔与张宪空两个人可能都没有想到,久别重逢,没有相拥相依,没有耳鬓厮磨,有的只是沉默失眠的一夜。   皇宫里,哪怕现在已经是深夜,赵涌彦也没有脱掉龙袍,整个天下,只有他可以不着缟素,这件龙袍并不合身,它原先的主人正是刚刚死去的哀帝。   赵涌彦不是不想给自己准备新的龙袍,但他为了谨慎起见,忍下了这一环。如今哪怕是衣服不合身,赵涌彦也不愿脱下来,穿着它可以给他勇气,让他觉得自己所向披靡,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他。   赵涌彦就这样穿着这件龙袍睡到了天亮,他睡了没多少时间,天刚蒙蒙亮就醒了,这几日他都因为心里有事太过紧张而少眠,没想到如愿坐上皇位,他还是睡不踏实,但这种不踏实更多是兴奋造成的。   赵涌彦醒来没一会儿,正准备用早膳,就见宋卫进来报“太后娘娘宫里来人,说是让御膳房给圣上您做了养生的吃食,请您过去一起用早膳。”   赵涌彦懊恼昨日没有把龙袍脱下睡,现在衣服上都被他压出了褶子。一旁原先圣安殿外的小太监道“圣上,奴婢最早就是司衣局的,圣上可以让奴婢一试,奴婢可以帮圣上再找出一件龙袍出来。”   赵涌彦与宋卫同时看向这个小太监,原先这圣康殿里哀帝信任的贴身的奴才全部被赵涌彦打发了,而院里这几个,本就没什么机会进到殿内,所以才被留了下来。   赵涌彦扫到一旁宋卫的眼神,“不必”两个字被他吞了回去,他道“行,这事交给你去办。速去速回,莫要让太后久等。”   小太监领了命利索地去办事了,宋卫收回视线,话到嘴边又咽下了,皇上才刚得了天下,若这点小事都不允他,反倒容易被他忌讳。一个扫院的小太监而已,又能爬到哪里去,就算圣上有培养新人的打算,也不会在该给功臣论功行赏之际如此行事。   小太监办事还算牢靠,果然从司衣局取了新的龙袍来,这件龙袍因哀帝不喜,而被存放了起来,这小太监当时还在司衣局当差,这衣服就是他收起来的,所以才记得这一茬。   赵涌彦换上之后,身上龙袍再不见褶皱,龙心大悦,不知是有意还是随性,他道“差事办得好,该赏。朕看你这记性不错,只扫院子有些可惜了,调你入殿侍候吧。”   小太监马上跪下,高声道“奴才谢圣上赏。”   赵涌彦“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道“奴才以前在宫中日子过得不好,运气极差,今日见了龙颜,忽然就好了起来,奴才斗胆,可否求皇上赐奴才个新名字,奴才宛若重生。”   赵涌彦“宛若重生。好,朕就赐你个名字。得展,从今往后你就叫得展。”   “奴才谢陛下赐名。”   赵涌彦“行了起来吧,让宋公公给你安排个差事,跟着宋公公好好学。”   如宋卫所料,赵涌彦不可能在这时提拨一个奴才,最终还是把人交到了他手上。   宋卫“得展是吧,回头我可得给你好好找个师父,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赵涌彦没时间听宋卫垫牙,摆驾养安殿。   赵涌彦给太后请了安,正要搀扶着太后去往膳桌前,就听外面人来报“李肃李大人求见太后娘娘。”   赵涌彦忍着攥拳的冲动,保持着平静,听太后道“皇上不介意我内侄晋见吧,他这孩子倒是偶尔会进宫来与哀家一同用膳。”   赵涌彦心跳如捣鼓,不明白太后的用意,但他也只能道“朕不介意,宣李大人进来吧。”   一张大圆桌上,坐着三个人,坐上位的自然是皇上,然后是太后,最后是李肃。   赵涌彦发现,他如今成了皇帝,明明心里恨毒了李肃,却连有意不赐他座,都做不到。他又暗恨了恨,但还是能找到说服自己的理由,这是在太后殿里,六日后才是他的登基大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先忍下。   太后对李肃道“你倒是好口福,哀家正说最近皇上辛苦,如今事情告一段落,该是给他补一补身体的时候,特意叫人做了养生的粥,倒叫你赶上了。”   李肃“是微臣托了圣上的福。”   赵涌彦“不用多礼,李大人是我大禹的肱骨之臣,一碗粥而已,该是赏你的。”   李肃闻言一挑眉,但并未说话。一顿饭太后只吃了几口,就闹着饱了,离席前对皇上与李肃道“阿雨陪皇上再用点,哀家去用些茶,消消这腻。”   太后一走,屋里就剩下四个太后殿的奴婢,两个太监两个宫婢,跟赵涌彦来的贴身太监,宋卫的徒弟宋鉴,刚被太后拦在了屋外,此时正在院里候着呢。   太后一走,赵涌彦就开始有点紧张,然后他见李肃一个眼神,那四个奴婢就一齐默默地退下了。赵涌彦手中的筷子差点就掉了,他忍着站起来的冲动,提醒自己,他现在是皇上,他要保持住皇家的体面。   但赵涌彦还是忍不住,瞪大眼睛看着李肃。   李肃笑道“皇上这么紧张做什么?”他把手中的筷子放下,拿起盘中的巾帕擦了手。   赵涌彦尽量用威严地声音问他“李大人这是在干什么?朕还没叫他们下去,他们竟敢私自离开,这屋里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   李肃忽然抬高声音道“赵五,你是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别来无恙啊。”   赵涌彦一下子站了起来,一边后退一边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大胆!朕是皇上,岂容你如此无礼。来人啊!来人!”   李肃抬眼淡漠地看着他“你省些力吧,整个养安殿,不会有人听到你的呼叫。”   赵涌彦去拉房门,发现门是锁上的,他根本拉不动,捅破窗子,朝外看去,院中他带来的人,像是睡着了一样,倚在了廊上。   赵涌彦眼中布满了惊惧,他望回李肃“你都想起来了是不是,不过我告诉你,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文武百官都认我这个皇帝,你那些边关大军可还在原地未动呢,能不能回来也要听我这个皇帝的。我若是出了事,加上先帝的死,你就是最大的谋害君主的嫌疑人,到时,等不到你的大军到,你李家就完了。”   “皇上太过激动了,臣怎么可能会谋害你,你坐下,咱们好好说说话。”   李肃现在的样子,一点不现他狠厉吓人的样子,反而面带微笑,给人一种可以信任的感觉。赵涌彦不知不觉地,慢慢地走了回来,坐回了椅子里。   不知为何,他就是信,信李肃说不会谋害他,那他就不会。   李肃道“皇上想想,我若是想害你,又何必让你顺利登上了皇位,我多费这一道手有何用?你也知道我一向不做无用功的,对不对?”   赵涌彦半信半疑“那你要做什么?”   李肃“我若说我并不想做什么,皇上您信吗。您信不信都不要紧,事都是一件件行出来的,以后皇上就知道了,臣无意再夺一次这皇位。”   赵涌彦眼睛开始冒光“你,你是说,你这一世不想再做皇上了?”   李肃点头“是的。那个位置我上去过,品尝过,如今重来一次,我想换种活法。”   赵涌彦不说话了,眼睛开始乱转,李肃又道“当然,为了自保,我肯定手里也要握些东西,皇上您看这个。”   说着李肃掏出几张纸来,赵涌彦马上认真看起来,看完后他大骇,李肃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他根本不知道,一直以来,在先帝病重期间,他不都是沉默不言,从不凑前的吗。   就是昨日,文武百官一举把他推上皇位,他也是从善如流什么意见都不发表。却原来他在背后可没少做事,他所有的罪证,李肃这里都有,可以说是握住了他的把柄与命门。   赵涌彦也知道把手中的东西毁掉并没用,但他还是把他们撕的稀碎。   李肃也不拦着,待他撕完后,他说“刚才我就说了,这只是臣自保的手段,其实圣上往好处想,我们两个互相掣肘,合作才能长久地进行下去。”   赵涌彦“合作?怎么合作?”   李肃“微臣想到哪里就先说到哪,第一,六日后的登基大典,这几日礼部会拟新的国号新的礼制,皇上可有想过用什么?”   赵涌彦摇头“不曾,我,朕打算从中挑一个就好。”   “那皇上看看这个。”李肃又拿出一个小册子。   赵涌彦翻开看了,里面有国号、礼制等内容。他问“这是?”   李肃“是臣为皇上精心挑选的国号。”   赵涌彦“你这是什么国号,明明是你曾经建立的王朝,对我大禹一说,这是另起炉灶,否了我大禹的天下。”   李肃脸上冷了一分“若不是我放水,别说大禹,这天下的君主恐怕都要改姓了。如今不过是我不要的东西给了你,但我再不要,给它起个我看着顺眼的名字的权力总还有吧。”   欺人太甚!真当大禹、当他赵家无人了。可就算是有人,就算是姓赵的他登上了皇位又如何呢,还真就像李肃所言,是他不要了施舍给他的。   赵涌彦眼中的惊涛骇浪慢慢地消散下去,他问“那第二呢?”   李肃“皇上这是允了‘第一’吗?”   赵涌彦颌首,李肃补充道“望皇上遵守与臣的约定,否则,若是皇上反把,那就不要怪臣直接掀了桌子。”   赵涌彦再次颌首,李肃这才道“第二,皇上日后纳谁晋谁,由哪个皇子继承皇位都要由我说了算。”   赵涌彦运了口气道“可。还有吗?”   李肃“还有一条,目前就这么多了。以后想到什么我会再禀告圣上的。这最后一条就是,有人欠我父亲一个磕头。”   赵涌彦不明白了“此话怎讲?”   李肃“王承柔,这一世她还没给父亲大人上过一柱香呢。”   赵涌彦久久没有说出话来,他怎么就忘了呢,上一世王承柔死后,眼前这个男人疯到了何种地步。重来一世,她虽然没死,但他依然得不到她,并且还收获了她的背叛,他应该还会再疯一次吧,只不过现在看来,是换了一种疯法而已。   “可这事,朕也没办法,总不能直接下皇令,让张家之妻去给老国公上香磕头吧。”   “当然不会让皇上这样做,皇上只需在登基大典过后的万寿节上,私下召见她一次即可。”   登基大典过后的第三日,正是赵涌彦的寿辰,登基与万寿节赶到了一起,赵涌彦原想的也是要大肆庆贺的。   他不知道李肃具体要做什么,但这三件事都不算太过分,赵涌彦可以答应。临走的时候,李肃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前。   赵涌彦不矮,但李肃更高,他站在自己面前,带给赵涌彦的威压还是巨大的。从上一世从他小时候,他就怕他。如今经历了上一世的耻辱,他本该恨他的,可却在知道李肃不会要他的命,也不会抢他的皇位后,那份恨意竟减轻了许多。   李肃伸手给赵涌彦折了折衣服领子,并正了正他的冠,一开赵涌彦还有些抗拒,但后来,他就不动了。   从来没有人对赵涌彦做过这些,从小到大,他收获到的仅有的温情是来自皇姐与王承柔的,而他在男性长辈亲人那里从来没有得到过关心与爱护。   李肃做完这些,冲他笑了笑“圣上去吧,请您记住,只要您听微臣的话,无论你所做之事在群臣与天下人眼中是对是错,微臣都会永远站在您身后,坚定地支持着您。”   赵涌彦大脑一片空白,直到他走到门口,忽然转身道“张宪空,如果你气不过,我可以把他交给你,任由你处置。”   李肃心中泛起鄙夷,赵涌彦不仅是个蠢物,还是个歹毒的小人。他自然是面上不显,只道“我与他的事不劳皇上费心,皇上于他,该用就用,不用顾及微臣。”   时辰好像都被李肃掐的刚刚好,赵涌彦一出去,睡在廊下的宋鉴迷迷糊糊醒了过来,见到皇上打屋里出来朝他这边走过来,马上站起来行礼,心里吓得“砰砰”跳,生怕皇上怪责。   宋鉴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这才刚早上他就犯困,让师父知道还不得剥了他的皮。好不容易因跟对了师父而能进入圣安殿伺候起皇上,他可不能把差事办砸了,丢了师父的脸。   不过还好,皇上好像并没发觉他的失职,只冲他道一声“回吧。”没有说别的。   五日后,哀帝下葬,转过一天,多一日朝中都无人等,新帝皇五子赵涌彦登基。可在皇帝登基前,定立国号的时候,朝中曾发生过一场争执。   新帝以哀帝过于年轻而薨逝,加上又是在老丞相死后昏倒,才有了这一命劫为由,要改禹朝国号。   众臣自然不让,国号岂可瞎改,那可是国之根本,但能起到决定作用的内阁大臣中,除皇甫宇光不同意外,其他四位,喻自文含糊其辞,剩下三人,以李肃为首都坚定地站在了皇上一边。   最后,哪怕皇甫大人排位在第一,以因无人支持而势单力簿,再加上皇上执意如此,甚至说出,若是不改,它日自己也遭受急病,所有反对他的人都是存了不忠之心。   最终皇上与内阁几位如愿以偿,大禹改为大铮。是的李肃把他上一世的国号挪到了现在用,李肃并不在乎这个,一个国号而已,都是他定的。他上一世可以定这个,这一世就可以重新再定一个。本来他就不喜欢大铮了,他在那一个朝代中,失去了最重要的人,过着最惨的人生。   重来一世,那就通通重来吧,这个于他来说,带着悲剧色彩的国号,就从改变它开始吧。   登基大典结束后,整个皇宫,整个云京城都开始了忙碌。宫里在忙着准备即将到来的万寿节,宫外,各家夫人、姑娘们都在精心准备入宫参宴的服饰。   有存着进宫争艳心思的,有存的进宫当娘娘心思的,还有心里有意中人,想借此次圣上的寿宴见上一面的。   总之无论什么目的,前提都是要漂漂亮亮进宫,说算当不了最美艳最引人注目的那朵鲜花,也要尽量打扮的出挑一些。对于有些贵族来说,新的王朝,新的,新的期待,大家的心气都很高。   与之想比,王承柔的心气却不高,她旁敲侧击问过几次张宪空,他有没有与皇上说起过她做的梦,但听张宪空的意思,他根本就没想着跟皇上说,可能他觉得太过匪夷所思了吧。   这样的结果,令王承柔打起了亲自与圣上沟通的主意,正好这次万寿节要进宫,她要找机会面见皇上一次。   万寿节当日,王承柔打扮到得体即止,坐在去往皇宫的马车里,心里开始盘算要怎样单独见皇上一面。 第51章   张宪空做为皇上登鼎前的府内侍卫官, 自然一飞冲天,被封为总兵都督。今日万寿节, 天下同喜的日子,他与夫人一个骑马一个坐车,一同前往皇宫。   路上碰到同是进宫的别府马车,一看到骑着高头大马的张都督,皆纷纷让行,如今张府算是扬眉吐气,再也没有人笑话王承柔下嫁之事。   张宪空对这些让路的贵族、官员家的马车一概不看, 像是他们该当如此一般,从容地走在街道正中,从这些马车侧面经过。   而车里的王承柔, 感受不到也根本没注意到外面的这点儿微妙,她心里存了事。   马车行到内宫门口,张宪空扶着王承柔下来。看到周围时不时也有别的女子下车, 张宪空微皱了皱眉。   今日在家中时, 他就问过承承, 为何只束了一支簪, 装扮的是否有些过于素净。他记得他们相识的那场采花节上,她可不是这样的。那时的她,明艳张扬,身上脸上头上的每一处都精致完美, 可谓百花千娇中的一点红。   此时不像在家里没有对比,在其他女子盛妆的衬托下,王承柔的衣妆更显素淡。张宪空在家中时就没问出什么来, 王承柔也没有听他劝, 坚持这样出了府。   他心里微叹, 他不明白,明明现在日子起来了,皇上不仅给他封了官,还赐了府邸,父母与弟弟妹妹被他接进了新的都督府,人生可谓正得意。   但好像他们的快乐并不相通,在他最风光,最需要与人分享之际,他最想与之分享的人却无动于衷,甚至满腹心事,忧心忡忡。   他皱眉不是因为想要王承柔盛妆与他争面子,而是知道她并不是这样低调素雅的性子,现在这般行事,只能说明她日子过得不舒心,没了心气儿。   张宪空唯一想到的理由与那日夜里她没有回答他问题的原因一样,他颠覆了自己在她心里的样子,他不被她了解的另一面被她发现,她可能需要时间来消化。但这个时间,比张宪空想像的长,唯希望承承能够快点想通,时间是最好的淡忘药剂,他只需要等就好了。   张宪空:“我陪你进去,今日圣上特意下旨,不必男女分院,只分殿就好。”   王承柔脚下一顿道:“夫君不用送,宫里我还是熟悉的,你今日并不能全程待在聚福殿,还要当职,不如一早就过去,省得两头跑。你刚上任新职,今日人多,又是圣上的大日子,还是谨慎一些,全程盯着的好。”   张宪空一楞,王承柔虽并不束着他,平日也不爱管他的事,但若是像今日这样有机会两个人在一起,她是一定不会放过的。可现在,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像是在赶他走。   被王承柔这样一说,张宪空难免有些失落,他也没了心气儿,只道:“那你自己小心,可以多与公主亲近,她的宫婢会照顾你的。”   王承柔点头,二人分开。   张宪空朝北侧门而去,过了两道门后,就见一小太监见到他后,眼神躲避,神态慌张,张宪空停下脚步叫住了对方。   他问:“哪个殿的?”   小太监道:“圣,圣康殿的。”   “圣康殿,我怎么没见过你?”   “奴婢以前是负责前院扫洗的,几日前才被圣上调进内殿。”   张宪空:“我这几日确实没有进过圣康殿,难怪看你脸生。报上名字来。”   小太监:“奴婢名得展。”   “以后记得你行事的举止代表着圣康殿、代表着皇上,不可像刚才那样慌慌张张,毫无规矩仪态,成什么样子。”   “是,大人教训的是,奴婢记住了。”   张宪空点头让他走了,看着这名叫得展的小太监从侧门进去侧园,张宪空转回身来,想继续去往他要去的地方,却在这一转头的功夫,他心里升起一股违合感,多年兵马司任职的敏感度,让他觉得有什么是他没注意到却又不对劲的地方。   他脚下步子慢了下来,仔细品味心里的那点不对劲……   忽然,他再次停下脚步,不对劲的是那个小太监,他刚才瞥到的那个身形与步态,绝不是能做出一开始那样慌乱扭捏之姿的。哪个是他故意为之?还是他认识自己,或是知道了一些有关于他的事情,所以在看到他后,才会如此慌乱?   张宪空想到近日承承的样子,心里也不安起来,也许该重视她的忧虑,该更谨慎些,可能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张宪空马上施展脚下功夫,朝着刚才小太监消失的方向而去。在兵马司里,张宪空抓过的毛贼不计其数,他跟踪的本事数一数二,就算在丘山周派里面排,他都是这方面的高手。   所以,才没有人能在他警觉的情况下跟踪到他,自然他若是想跟踪一个只是会些武功的非高人,也十分简单轻松。   几步张宪空就跟上了得展,越跟他越觉得对方有问题,这得展走的这几步一看就是有点武功底子的,这样的人真的会做出畏缩偷看人的举止吗?反常必有妖,张宪空今天一定要闹明白,为什么圣康殿新得皇上青睐的小太监,会在见到他后反应如此之大。   果然这人有问题,就见跑过来一个小太监对得展道:“已经把令牌给都督夫人了,人现在正往勤勉殿去。”   得展道:“送到就好,刚吓了我一跳,碰上张都督了。”   小太监道:“碰到张都督有什么可怕的,他又不知此事。”   得展点头:“话是这么说,但可能做贼心虚吧,那可是人家的夫人呢。”   两个人不再说此事,闭上嘴继续前行。大铮建立以来,就还只封了他一个都督,张都督肯定说的是他,那都督夫人正然是承承了。   那小太监为什么会给承承令牌,承承为什么会去往勤勉殿,那可是只有皇上才能进入的宫殿。   这疑云下若隐若现的真相,实在是不得不让张宪空多想。小太监给承承进入勤勉殿的令牌,自然是皇上给的。张宪空又想到,最近承承一直让他给皇上说起她那个梦,让他提醒皇上要小心谨慎。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加上今日这事,属实反常。   这疑云压在张宪空的心上,压得他难受,若是搞不清楚,他什么都做不下去,而现在还不到他当职的时辰,张宪空决定走一趟勤勉殿。   王承柔的身前是一名带路的宫婢,之前她还正琢磨着怎样可以通过公主私自见一面圣上。不想,圣上却派了个宫婢过来,先是慢慢凑近她,然后悄声叫了她一声“贵妃姐姐“,在她的震惊中,宫婢又道:“夫人莫怪,是圣上让奴婢如此称呼您的,还有圣上想见您一面,你拿着这个随奴婢来。”   果然是皇上的令牌,而那声“贵妃姐姐”,在上一世只有赵涌彦私下这么唤她。看来,正像她怀疑赵涌彦记起了上一世那样,赵涌彦也在揣度她。   于是,王承柔离开聚福殿,随这名宫婢一重重宫殿走过去,最后来到了皇上落脚的勤勉殿。   宫婢不再前行,只引着她拿着令牌给守卫看,守卫看了,这才把门让出来。王承柔回头看了眼那宫婢,宫婢朝她行了个礼,示意她需自己进去。   勤勉殿外有两棵千年古树,虽已开始落叶,但还有黄色枝叶缚在其上,躲在树上的张宪空把勤勉殿门口发生的一切看了个满眼,那进入殿中的女子,虽披了个连帽斗篷,但张宪空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妻子。   张宪空在看到这一幕时,差点没有隐住自己的气息,看承承这意思,她根本不是被人强迫,她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与皇上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甚至想到,难道当初五王来参加婚宴,主动找上他让他当侍卫官,这些都是因为承承?   张宪空有心在树上等到王承柔出来,但时间不允许,他当职的时辰就要到了。张宪空心里很乱,但他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一边是刚刚合作推举上去的圣上,一边是自己信任的妻子,他不能不管不顾一心只想着拨开这层迷雾。   于是张宪空最后朝勤勉殿看了一眼,然后飞速闪身离开了这里。他可以忍,可以等,等回到家中,不把此事藏在心中,直接问承承就好。届时她给出任何解释,他都会选择相信。   勤勉殿内,王承柔一路走到正屋前,奇怪的是守屋门的不是太监,而是一脸生的嬷嬷。   嬷嬷道:“夫人请进。”   正要跨进门槛的王承柔顿了一下,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上一世她熟悉的嬷嬷,除了后宫各殿的那几位,就是李肃从固国公府带进宫的柯嬷嬷,而眼前守在皇上屋外的这位嬷嬷确实不曾见过。   王承柔进到屋中,屋中一侧的窗前,放了一副屏风,屏风前是一张宽大桌案,皇上就坐在桌案后。   王承柔把带她来的那名宫婢披在她身上的斗篷掀了开来,跪下叩拜行礼:“臣妇恭请圣安,圣上万岁万安。”   赵涌彦道:“承柔姐姐起吧。”   王承柔站起身来,看着赵涌彦道:“圣上虽已忆起上一世,但如今贵为皇帝,还是不要这么称呼臣妇的好。”   赵涌彦:“无妨,此处可尽情说话。”   王承柔算着时间,她不能在这里呆太久,她道:“圣上今日召臣妇来,正好臣妇也有事要向圣上禀告。”   赵涌彦:“你先说。”   王承柔:“皇上为什么要把国号定为‘铮’?还有,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上一世李肃是在边关大军归都后,与武祠后人严涛,也就是后来的大将军合谋夺了天下,如今虽边关大军还未归,但皇上可有预防的对策,你真的相信李肃会坐以待毙,任你把皇位一直坐下去?”   王承柔越说越急,不自觉用了上一世与赵涌彦说话的样子:“我想着你上一世只呆在潜心殿里,可能前朝的很多事都不清楚,所以若是你有任何疑问可以问我,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两个人商量着来会比一个人空想有用。你说对吧?”   “我觉得,你说的对。”忽然一道声音响起,紧接着,从赵涌彦身后的屏风处,李肃走了出来。   没有任何感受可以概括王承柔的心情,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她看看李肃看看赵涌彦,实在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更令她惊奇的是,赵涌彦安稳地坐着,对于李肃从他身后突然出现没有一丝意外。原来李肃早已站立在屏风后的窗前,听着她说话。   李肃走向另一扇窗前的椅榻处,他坐下来道:“国号定为‘铮’,是因为我虽不想再称帝,但还想大铮能在这一世被延续,也算是给新帝讨个好彩头,毕竟大铮国富民强,是上邦大国。”   李肃看向王承柔:“你还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   王承柔摇头:“我不信,我没什么要问你的,因为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李肃脸一沉:“他说的你就信?”   王承柔不知李肃口中的他是指谁,但这不重要,她后退了两步,然后忽然又上前,与赵涌彦隔着一张桌案问他:“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控制了你吗?赵涌彦你别犯糊涂!无论李肃与你说了什么,他都是骗你的。你现在是皇上啊,凭什么要受制于他,让了一步就要步步退让,他贯会如此。”   赵涌彦还没说话,李肃却轻笑了一声道:“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承承,你对我的误会太深了。我是有野心,但在上一世已经施展过了,这一世我的野心不在朝堂。”   李肃说着意味深长地望着王承柔,这样看了她一会儿,他站起身来,两步走到王承柔身边,把她两只手腕束在她身后,她手腕很细,李肃只需用一只手,就可把它们箍在掌中。   王承柔大惊,拼命挣扎,可根本挣不开,她看向赵涌彦,眼中都是求救,但赵涌彦把目光躲开了。   王承柔看着这样的赵涌彦,连挣扎都忘了,她哀声问道:“上一世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竟会怕他至此,赵涌彦你醒醒啊,我们不是在上一世,这一次拼一拼一切都来得及的。”   李肃一边这样钳制着王承柔往外走,一边冲着皇上道:“圣上,不要听此妇人言,男人之间,承诺重过一切,臣永远是您的拥护者。”   说着他把王承柔带出了屋,门口的嬷嬷还在,王承柔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她又朝嬷嬷求救:“快去叫人!有人私闯殿内,护驾,救命!”   那嬷嬷十分冷淡,面上连个表情都没有,只在看到李肃的时候,朝他低头行礼。王承柔这才想起来,难怪她觉得这嬷嬷的声音耳熟,这不就是在聚福殿搜身时,引导她走到屏风后的那个声音吗。   王承柔绝望了,这也是李肃的人,这里,没有人可以救她。   而李肃此时,在她耳边说了句话,一句让王承柔更加绝望的话,他说:“你看我都没有把你嘴封起来,可见这里无论你怎么叫嚷,都不会有人听见,更不会有人进来。就连张宪空,也早在你进来之初就离开了,不过他就算不忍、不走,我也安排了人引他离开。他可真大度啊,看着你与皇上私会,都不敢闯进来问一句,就这么没血性的东西,你看上他什么了?”   如今受制在李肃手里,他说什么王承柔都不再感到惊讶,但她还是要问他一句:“你要带我去哪?我不能离开聚福殿时间太长,公主会找我的。”   李肃:“公主不会找你,放心吧承承,一切我都安排好了。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皇上不是吗。”   他语气里满是嘲讽,她就知道他骗了赵涌彦,他刚刚在屋里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   李肃轻轻在她手腕那里一拉一点,王承柔感到微痛后,两个手臂都抬不起来了,像当初太后怀疑她有孕,他当众给她把脉那次一样。然后李肃正要把斗篷重新给她披上时,王承柔抬腿朝他踢去,也不管踢没踢到,踢完她转身就往外跑。   她的那点脚速脚力,在李肃眼里慢得不行,早在她起脚的时候他就察觉了,自然是踢不到他的。   李肃看着她跑,没在第一时间拦截,但见她手臂不能左右摆动,跑得太快要失了平衡,他怕她真摔了,这才上前把她揽在怀里。   软娇娇一入怀,李肃心脏急速下坠,说不上来的感觉,失重加上痒意,又难受又舒服,真是奇妙的感受。而李肃心里明白,这样的感受前世今生,只有王承柔能带给他。   她像甜饮子软果子,像金钱权势,像赌坊博弈,像一切给人带来依赖感的美好事物,让他如何放手。   他声音哑到不行:“别逼我把你脚腕也卸了,你乖乖随我去,放心,聚福殿那边会有人帮着处理,不会有不好的传言流出,你跟我去做一件事,做好了做得我满意了,我就送你回去。”   说着他把斗篷往王承柔头上一蒙,抱着她离开了勤勉殿,离开了皇宫。   斗篷被掀起,王承柔赶忙向四周看去,这里她认识,这是固国公府的祠堂。李肃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轰”的一声,祠堂厚重的大门被李肃关上,并上了门条。祠堂里灯火长明,此门一关,把黑夜隔绝在外,显得这里更加的明亮,亮得王承柔觉得刺目,盯着火光看得时间稍长,眼睛就花了。   李肃在她手腕处旧法重施,王承柔几乎没感到痛意,手臂就又能动了。   她揉着手腕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李肃不理她,只默默地在牌位塔前点了三根香,然后他拜了拜,把这三根香插在了一个牌位前。王承柔眼神好,她看到那上面书刻着:李氏一十六代子孙,五代国公爵,李氏宽泽之位。   这是李肃父亲的牌位,他要给他父亲上香无可厚非,但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王承柔还是不明白。   上一世这里她来到很多回,作为李家的嫡子媳妇,祭拜先祖是各个节令她必须做的。尤其是在老夫人把整个国公府的管事权交给她后,王承柔不光要按时祭拜,还要查问打扫供奉的情况,祠堂内长明不灭以及防火事项,她都要一一过问,这是府上的大事。   可这一世这些与她再无关系,如今她站在这里,觉得自己是个外来的闯入者,与这里格格不入。   李肃拜完起身,温声对她道:“手腕恢复力气了吧,去,按我刚才做的,把香上了,然后叩拜。”   王承柔觉得自己听错了,她傻傻地看着李肃,满脸疑问。可没等李肃再解释什么,王承柔忽然明白了李肃的用意,明白后觉得,他病得不轻。   她说:“你休想。我这一世与你们李家再无关系,我没有义务给这里的任何一位上香叩拜。”   李肃声音冷了下来:“哪里没有关系,上一世的事情难道没有发生过,你怎么就不是我李家媳妇了?”   王承柔也不管了,只要是理由就都被她用上了:“就算是上一世,我后来还真不是你李家媳妇了。你抬眼看看,这里供奉的牌位,哪一个不是正头夫人,我记得你李家祠堂是不准妾侍进入的。妻子可以,女儿可以,甚至侄女,打扫这里的奴婢都可以进,就是妾不可以。我死时的身份可是你李家的妾,你让这样的我进入这里,不怕这上面的各位怪罪你,骂你是不孝子孙。”   李肃:“我只是让你给父亲大人上柱香,你却说出这许多话来推三阻四,倒是有了点儿上一世伶牙俐齿的样子。”   他接着说:“我知道你有很多怨言,放心,上一世你想要的,这一世我都会给你,但你要先学会服从我。”   王承柔:“你果然是在骗赵涌彦,你根本不会做他的臣子,也不会不当皇帝,你只是要耍他利用他,”随着话题的深入王承柔开始思考,她越说越慢,“除此之外呢,你这么做的目的还有什么?”   “你要用他来对付张宪空?!”王承柔提高了声音,“因为你太骄傲了,骄傲到不能允许自己亲自出手对付他,但你又容不下他,所以,你想借赵涌彦,一个帝王之手来除掉他。”   李肃笑了:“嗯,说得不错,但有一点你说漏了,承承,我不想亲自对付他,只是因为我太过骄傲吗?更多的原因不是因为我恨他吗,恨到要蔑视他的一切,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我亲自出手!” 第52章   李肃带着狠意的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着, 他重新放低声音又问:“可你说我为什么要恨一个,本该与我没有任何交集的人?”   王承柔:“你恨错人了,你该恨的是我。”   李肃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 王承柔问他:“现在这里没有别人, 我最后问你一遍, 你会说实话吗?”   李肃:“不用激我,这于我没用。承承,不要与我耍心眼,我在勤勉殿就说了, 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   王承柔:“你是骗赵涌彦的是不是, 你不会一直拥护他为帝,你会重新创立新的王朝, 还会再当皇帝?”   李肃点头:“对,那就是个好骗的蠢物,在他身上根本不用废什么心力, 他是最好对付的。”   “边关大军是否已在偷偷启程?你利用了先帝薨逝,新帝正为能否顺利继位而奔走,顾不上此事的间隙传令给严涛,让他拨营归都。”既然是他让问的,那就能套一点是一点,万一他肯说呢。   李肃看着她笑,笑得王承柔十分不舒服, 好像自己在他面前如透明的一般,什么都能被他看穿。   他笑得温和, 话也说得温和:“我怎么可能做这样授人以柄的事, 大军归都这可不是悄悄进行就可以的, 哪怕你说的对,之前新旧两朝交替,众臣都没顾上这块,但他们不会永远顾不到。你都能想到的,朝中怎么可能没人想到。再想想承承,我会怎么做呢。”   李肃颇有点循循善诱的意味,像个老师一样在引导他的学生进行思考,而后给出正确答案。   王承柔大脑在飞快地转着,但最终,她得承认,李肃行后路的方法太多,而他又是个心思缜密不按牌礼来的人,她真的猜不到他后续会如何做,同时王承柔也知道,无论李肃怎么做,她都不会觉得惊奇。   见王承柔不说话了,李肃道:“其实你就算猜到又能怎样呢,去说与谁听呢,赵涌彦?你已经试过了,他现在已是我手中傀儡。侯爷与王亭真?他们就算想相信你,也不会相信重生这样匪夷所思之事,大概率他们会假意安抚你,然后觉得你是被我吓疯了,神志开始不清醒。还有谁,哦,张宪空,他信你又如何,他这个都督,我让他当,他才能当下去,我若是不想让他当了,他就当不了。实话与你说,赵涌彦本就打算拿他来我这里投诚,是我对此另有打算才没答应,否则他早就失了靠山,成为牺牲品。”   “其实这个诱惑还是很大的,没有人比我更盼着他死,但是不行,这样死掉岂不是太便宜他。承承,你能为他做到哪一步呢?”   李肃自己问完,但见王承柔嘴一动,他先受不了了,马上换了语气,厉声威胁道:“不许说!你敢为他说一个字,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王承柔本就没生出这份心思,还没到她必须屈服的时候,可李肃的表现明显就是不给活路,他有让她用自己来换张宪空安危的打算,但若她真的为张宪空求情,反倒会激起他更强烈的恨意,他会更想弄死张宪空。   王承柔:“我只是想说,我没有问题要用了,我可以回去了吗?”   李肃:“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今日带你来此,可不是让你来问我话的。上一世在这座宅子里,你做得很好,在父亲在世与过世后,你的表现都称得上是个孝顺合格的儿媳。现在,去把香拿了,好好祭拜一下父亲大人。”   “你休想,除非你打折我的手脚,否则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打折手脚?哪用了那么麻烦。”说着李肃瞬间移到王承柔面前抓住她。   熟悉地被禁锢的感觉重现,还没等王承柔做出任何反应,李肃把她按在了蒲垫上,拿三根香放到她手上,然后握紧她抓香的手指,令她不能动。而他另一只手把她的头往下摁,以胜出她太多的力量优势,迫使她上香磕头。   李肃的动作稳中带狠,干净利索地直达目的,就是要王承柔跪下磕头,行祭拜之礼。他冷肃着一张脸做这件事的同时,还对王承柔道:“你明知道你斗不过我的,就算你身边所有人都信了你,也没有用的。绝望吗宝贝,这才刚刚开始。”   王承柔被人这样按着,行她不愿之事,凭什么这一世她不再是李家媳,却还要在这里磕头祭拜,李肃欺她太甚。这一世的他与上一世没有区别,依然只按他的喜好来,从不懂得尊敬别人。   可他对李家人又极好,并不是真的不懂尊敬为何之辈,只是从来没有把她当人看,她在李肃眼里只是一个物件,被他看上、喜欢把玩的物件罢了。   强烈的愤恨涌上王承柔的心,极度气愤下让她生出了力气,她眼中狠意一现,身子往前一倾,这突然的举动,打了李肃一个措手不及,王承柔手中握着的香被这样生生折断在地上。   这还不算完,王承柔趁这间隙,撞向李肃,李肃一躲,正好露出她真正的目标,王承柔朝灵牌塔撞去。   她用了全力,只听“咚”的一声,处于王承柔撞击点的那些灵牌纷纷倒下,有的甚至落到了地上。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灵牌塔上不止有灵牌,还有长明火烛。   油灯与火烛倒下可不止是落到供桌、落到地上这样简单,烛台里可是有油的,而供桌上铺了长长地落地围缦,加上供桌下还放了不少的蒲垫。两物相遇,一下子就烧了起来,这些用来装饰的围缦成为了很好的燃烧物,从下至上卷起火舌,又把火势引到了木制的牌位上。   这火起的极快,祠堂内四角都放有盛水的大缸,李肃赶忙舀水救火,而王承柔趁着这乱,趁着李肃顾不上她,全力向外奔跑。   好在她对固国公府很熟,心里十分清楚如何能最快地跑出这个院子,跑出李府。   中间有遇到发现祠堂着火而奔过去救火的府中奴仆,但走水是大事,就算有人对王承柔的奔跑感到奇怪,也顾不上拦她,灭火才是第一大事。   王承柔目标明确,一路奔到固国公府的大门,这里守门的侍卫把她拦了下来。   王承柔喘不匀气地道:“灭火,里面,着火了,快去。”   这时,火势已经起来,从府门口向里望,就能望见黑烟。于是,门口只留下一个人看门,剩下的也跑去灭火了。   王承柔这才得以脱身,出了公府大门,迈下公府大门的台阶,王承柔朝家的方向跑去。   街上已经开始有人敲锣了,走水这样的大事,打更人若是发现了,不管是谁家起火,一律都要敲锣预警,这样做是怕火势蔓延开来,殃及一两条街,甚至整个云京,让大家提前做准备,人多力量大举全部人力一起来灭火,早一点灭掉,早一点阻止火势的蔓延。   云京城的防火流程十分完善与快速,一会儿功夫,宫中就知道了此事。   而这时候,固国公府祠堂里的火已被灭掉,因扑灭的及时,除了祠堂没有波及到别的院子。但李氏家族屹立在此的百年祠堂,就这样被烧毁了。   李夫人秦氏赶来后,看到这副光景,当时就站不住了,开始哭喊道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刚刚过世的夫君,没享几日供奉,却在新丧期间就遭此横祸,可谓是拿锥子在锥她的心啊。   李肃望着眼前的狼藉,对母亲道:“母亲莫要太过伤心,还请保重身体。”   然后扭头又对管家说:“交给你了,弄好。”   说完他带上管青山大步朝外走去。为了跟王承柔有一段单独相处的时光,李肃特意支开了管青山,没有叫他跟在自己身边。所以出事的时候,他才分,。身乏术,让王承柔跑了。   一路疾行到府门口,问清确实有一年轻女子从此出去,李肃让管青山点人与他兵分两路,一队去往保帝候府,一队去往容静居。   李肃只想了一下,就选择带队去往容静居。王承柔现在应该已想清楚,她惹祸了,她惹到他了。所以,她应该不会回候府,她很怕连累爹娘,她能回的只有容静居。   宫中的万寿节因为宫婢来报,固国公府失火的消息而失了原先喜庆的氛围,很多与固国公府住在一条街的人家,都揪起了心来。   太后、皇上、与宫中众人都等不来后续消息,直至有人鼻子灵,说是闻到了烧焦的味道,今日刮南风,这风可不就是从固国公府的方向刮过来的。   第一个坐不住的就是太后了,那可是生她养她甚至将来长眠的地方,已屹立在大禹的百年老宅,难道要随着大禹的消失而遭受损毁吗?   赵涌彦见众人都在担心,坐安难安的,于是开口终止了寿宴。下令道:“太后娘娘莫急,众卿也莫慌,摆驾南正大街,不放心就都跟去瞧一瞧。”   张宪空正在当值,当他听到固国公府起火,宫中宴席已中止的消息后,他看了眼时辰,差不多是他可以离开的时间,于是张宪空交待了一番后,提前离开了。他的心有些乱,他忽然好想见到王承柔,以确定她的安全。   张宪空隐了身形往聚福殿去,等在王承柔出殿一定会路过的地方。可他看到宴席散后,很多的女眷依次走出来,却一直没见他家承承的身影。   待公主都回了,张宪空去到内宫门处,这里已经不剩几辆马车了,但他家的马车却还在。问了清香与清心,说是没见她们姑娘出来。她们也在担心呢,从里面走出来的女眷们越来越少,已经不剩什么了。   此时,内宫门这里,已能在高处看到从固国公府里冒出的浓烟,张宪空心里起急,慌乱的思绪中就是觉得这把火烧得蹊跷。   他又问清心清香:“李肃的马车还在吗?”   清心与清香道:“不在了,但并没有见到李大人出来,而是李家的马夫自己驾着马车离开了。”   张宪空听后转身就走,骑上马匹直奔容静居而去。   王承柔从小爬树下水,体质算是不错。但此时她跑得有些力不从心,可又不敢停下来,没到跑进家门的那一刻,她随时都有被李肃追上的可能。   虽不敢停,但王承柔奔跑的速度明显地慢了下来。她听到不是自己脚下发出的声音,那是马蹄声。   她心下慌了,重又快速地奔跑起来,可惜两条腿怎敌四条腿的大马,马蹄声越来越近,王承柔忍不住回头去看,骑在最前面的果然是李肃。   他裹挟焦烟味与火气而来,王承柔不可能不怕,她可是把他家的祠堂烧了,不管她本意是不是要烧了那里,她反抗的后果是这场大火的主因。   王承柔扭回头来,心里虽清楚她跑不掉了,但脚下步子未停,也就是在这时,她听到自己身前似也传来马蹄声,难道李肃让人在前面夹击她?   待那声音越来越近,王承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方向她奔来的竟是张宪空,是她的夫君。   她一下子有了动力,好像这一世她一直在做这样的事,逃离身后的黑暗,追逐前方吸引她的光明。   张宪空与李肃自然也看到了对方,接理说张宪空不该出现在这里,但他来了,李肃竟一点都不意外。赵涌彦前几日与他说过一句话,那个蠢物竟能说出那样一句让他耿耿于怀的话,李肃当时不知该做何想。   赵涌彦说,王承柔之所以会选择张宪空,有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张宪空与他是同一种人,至少在能力上是相当的,张宪空只不过命没有他好,没有出生在一个权贵之家。   他还说,若张宪空生在他赵家,如今的皇帝还不定是谁当呢,李肃恐怕也不会生出谋逆之心。   李肃当时只当他胡说,虽不想放在心上,但当时还是往心里去了。赵涌彦若只说张宪空的能力、投胎问题,李肃自然可以嗤之以鼻,但任何事情只要与王承柔沾上关系,那李肃不想放心里也会往心里去。   尤其赵涌彦一开口就是,王承柔为什么会选张宪空这样的内容,李肃更不可能听过放一边。   最后是李肃懊恼地主动地停止纠结这个问题,他一方面觉得如真按赵涌彦所说,王承柔选张宪空,是因为二人之间有相似之处,那是不是说明,王承柔至始至终喜欢的都是他,张宪空只不过是个替代品。   另一方面,李肃又不愿这样想,因为就算二人有相似之处,在他主动提亲,意愿十足地表达了想要娶王承柔的意思后,她坚定且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张宪空,又一次舍弃了他。   此刻,看着忽然赶到的张宪空,看着早已无力的王承柔忽然充满动力,全力朝前方奔去,他们二人在李肃面前上演了一场双向奔赴。   李肃大力挥了一鞭,身下的银龙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图,把奔跑的速度加到了极限。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张宪空骑马的速度也是极速,在李肃快要触到王承柔的前一刻,他伸手把王承柔捞了起来。   王承柔在触到张宪空手臂的那一刻,如溺水之人在水中抓到了树根一样,死死地抱在了怀里。   李肃手上抓空,与张宪空错马的时候,他回手就是一鞭。张宪空本可以躲过这一鞭的,但他身前是王承柔,若是他躲了,这一鞭很可能会打到她身上。所以,张宪空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地抗下了这一鞭。   李肃这根马鞭是特制的,为了在极端情况下也能保证马儿奔跑的速度,鞭子内里大有玄机。   卡扣开关不按下,就是一般的马鞭,在平常的时候使用就好。若是按下,就会像现在这样,骨皮外翻,露出里面的钢刺来,这个时候若是朝马屁股上来这么一下,滋血的同时,马儿也会因巨痛而拼命奔跑。用在逃跑或是追击的时候,十分好用。   李肃这一鞭虽如他所愿抽到了张宪空身上,但他还是后悔使用晚了,应该一开始就用在银龙身上,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差这一步而抓空,让王承柔跑到别人的怀里。   张宪空心里暗骂,李肃可真缺德,暗地里使的五花八门的东西可真多,比走江湖之辈阴招还多,哪里有贵公子以及朝廷重臣的样子。   他忍着疼,在前方稍微卸了些马速,然后一个转身,朝南正大街奔去。李肃没有放弃,继续追击。   张宪空一边驾马狂奔,一边问怀中妻子:“那火与你有关?”   王承柔点点头,又想他可能看不到,小声言:“是我打翻了他家祠堂的长明灯,油火烧着了蒲垫,点燃了整个祠堂。我是不是惹祸了。”   “没事,烧的好,他拐你到那里去,你就是把他整个固国公府都烧了也是应该的,李肃欺你,你凭什么不能反抗。再坚持一会儿,圣上的龙辇就在前面。”   王承柔又抱紧张宪空一些,他什么都没有问,只问了是不是她放的火,语气更是轻松到能听出一丝逗弄之意。   听他这意思,赵涌彦出宫查探火情来了,人应是在前方。虽然这个皇上如李肃所说,是他的傀儡,但大庭广众之下,李肃与他手中木偶的戏还要唱下去,听众众多,就算她烧了李家祠堂,想来李肃也给不出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的理由。   所以,只要见到皇上与众人,今日之事可先告一段落,至于李肃,根本就没必要再担心是否得罪于他,他早就化身为咬住她不放的恶狼。   王承柔能感受到身下的大马慢慢降了速度,张宪空这才有功夫把她扶起,让她坐好在他身前。   王承柔人不再扎在夫君怀中,能看到前方的景像,不光皇帝在,太后、一些近臣及其家眷也在。她还看到了朝这里奔来的父兄,终于可以不再恐惧,李肃再疯,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行荒唐之举话荒唐之言。   身下的马儿停了下来,张宪空把王承柔抱了下来。众人疑惑地看着他二人,以及追在他们身后的李肃等人。   张宪空与皇上行礼,王承柔与他一起,赵涌彦眉头不展的样子,让他们起了身。李肃下马后,把鞭子朝身后一扔,同样跪下与圣上行礼。   赵涌彦先问李肃:“李大人,你府上的火势如何了?”   李肃:“托皇上的福,已被灭掉。臣既感念今逢万寿节,才可遇难成祥,又愧疚于在圣上的好日子上出了这样之事。臣有罪。”   赵涌彦:“李大人快起吧,水火乃天灾,不必过于自责。”   李肃没起,却道:“并不是天灾,我李家祠堂起火乃是**。”   他这话一出,众人哗然,太后厉声问道:“是谁?难不成有人纵火?!”   李肃转向太后,行了一礼后道:“纵火之人就是臣刚才一直在追赶之人。”   他这样说,自然大家的目光都投到张都督与他夫人的身上。   张宪空正要说话,王承柔悄悄拉了他一下,张宪空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把说话的机会让给了王承柔。但他没想到的是王承柔一声没言语,像是没事人一样,依然站在他旁边,无视周围人打量的目光。   张宪空暗道一句,我娘子的内心真稳。也因着王承柔的这份沉稳,张宪空也放松了下来,竟还能在这种紧要关头,想到自己何其幸运,能娶到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让他沉迷深陷的女子。   李肃盯着王承柔看,他都要气笑了,平常见到他就是一副老鼠见猫的样子,这会儿怎么倒是一点都不知道怕了,那事不关己的样子,让他刚才所言像个笑话一样。   是因为有人给她撑腰了吗,就这个张宪空?李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他从来都是行动派,只做不说,也不做什么提前的心理建设,但此刻,他在心里发着狠誓,张,宪,空,你可要好好地活着,这样才能在不久的将来,生不如死,好好地给他活受着。   李肃站了起来,朝王承柔的方向走了两步,张宪空反应很快,没等李肃再多进一步,他就挡在了王承柔的前面。   王承柔这时才看到他后背的伤,他的官服从肩膀处一直破到了腰的位置,最里面一层白内衬已被染成了红色。他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王承柔竟一点都没有察觉到。稍微想一想也就知道了,该是护着她往这里狂奔,被李肃追的时候。   李肃!这个只会使用暴力的恶人,她上辈子不该自己跳下宫墙,应该抱着他一块跳下去,是不是只有那样,她才能获得永远的解脱。   可是,如果她真那么做了,是不是这一世就遇不上这么好的张宪空了?可他越是这样好,王承柔就越愧疚,会总不自觉地想象,如果张宪空没有被扯进她这些烂事里来,会不会比现在要幸福快乐的多。   忍下心痛,她还有李肃要对付,王承柔轻轻拽了下张宪空的袖摆,她道:“夫君没事的,李大人像是有什么误会,还是让他把话说清楚的好,正好大家都在,也可评判一二。“   李肃确实只走了两步,没有再靠前,张宪空退回到王承柔旁边,就听李肃道:“王承柔,你承不承认,我李家祠堂的火是你放的?”   王承柔双目瞪得大大的,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她道:“李大人,此话怎讲?我怎么会跑到你家去放火,不说别的,就说你固国公府的门庭有多少人把守,是我想进就能随便进去的吗?再说我去你家干什么,你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嘴上这样说着,王承柔心里想的是,他果然是个疯的 ,难道要把掠她进府的事当众讲出来吗? 第53章   此刻, 太后怒视王承柔,王霜与王亭真则朝张宪空王承柔那里移了步,默默地站在了他们身后。   李肃听王承柔这样说后, 刚才的那点气反而消了。李肃得承认, 他喜欢这样的王承柔,理直气壮地耍赖,性格里自带的狡黠让她看上去是如此的灵动,他所认识的王承柔本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但后来这样的王承柔他就看不到了, 直至失了这些特质的她, 最终选择了自我毁灭。   所以,哪怕现在王承柔用这些特质来对付他, 李肃也是愿意的, 甚至有些享受眼下这一刻。他目光十分专注,不放过王承柔脸上的任何一丝细微表情。   这种目光在张宪空看来,堪称冒犯,同为男人, 他看懂了李肃眼中的意味,可在心里这样肖想别人的妻子,着实可恶。   李肃猛地一回神, 迷情在眼中散去,那双眼重新锐利清明起来,他道:“那就奇了, 我府上不少人皆见起火后, 你从我府中跑出去, 否则我也不会在你身后追逐。还有, 就算你不在我府上, 这个时候就算还没有出宫,也该在太后皇上身旁才对,怎么会从南正大街跑过来?”   李肃目光向下,果然见她双手开始握拳,有些习惯,就算经历了两世也是改不了的,王承柔一紧张就会如此。   也许自己不该这样逼她,他与她之间的纠缠才刚刚开始,并不急在这一时。但,她烧了李家祠堂是真,哪怕她能骗了别人也骗不了他,当时的情形,王承柔是怀了狠意的,她不光是想借乱逃走,她还是成心引燃祠堂的。   李肃知王承柔性格有泼辣霸道的一面,但她从来不是个狠人,上一世她常常对喻哲儿说着最狠的话,行的事却根本伤不到对方多少,真正让喻哲儿恨上她的,是他背后做的一些手脚。   如此说来,上一世她做的最狠的事就是对她自己了,她亲手了结了一切。现在,重生而来,她做的最狠的一件事竟是对他。这样成心放火烧祠堂的事,李肃怎么也想不到会是王承柔做出来的。   以前只会呲牙的小东西,现在也学会咬人了。第一口咬的就是他,不痛,但却让人恨得牙痒痒。   王承柔一时停顿未言,王霜刚迈步上前,就听他的小女儿道:“说在固国公府看到我的,都是李家的奴仆,此话并不可信。至于李大人提出的疑问,谁说我不是从宫中出来的,我一直在公主那里,李大人可找公主求证,哦对了,圣上也有在公主那处看到我的,圣上可为我作证。”   说着王承柔转身看向赵涌彦,李肃说过,他都安排好了,不会让人发现她不在寿宴上,那么他的安排肯定有皇上的参与,而最有可能被他们利用的就是庆端公主。她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只提“公主那里公主那处”,却并不提具体是哪里,也好后面再找补。   所以,王承柔赌了一把,她把赌注下在了公主那里,并拉赵涌彦一起下场参赌。   李肃根本没等赵涌彦开口,就知道这一关被她闯过去了,不用再问为什么她会与张宪空从南正大街的方向跑来,只要赵涌彦开口,没有人会再提出质疑,包括他。而赵涌彦一定会顺着她应下,这一局已定,王承柔险胜。   就听坐在龙辇上的皇帝道:“朕想起来了,确实在公主那里见过都督夫人。公主误食果酒,脸上起了疹子,是都督夫人一直在屏风后照看,朕还未谢过夫人呢。”   圣上这样说,众人才明白,为何今日不见公主真颜,反而给太后与公主落座的地方安上了屏风,原来是公主面貌有损,不宜见人,又怕只公主挡了屏风会被人猜疑,故太后那里也挡了屏风。而王承柔与公主的关系之好,众人皆知,她在后面照顾理所当然。   同时明白的还有王承柔,原来他们是找了这样一个借口。赵涌彦特意提出来,是在提醒她,拉他下场可以,但不要说漏了嘴。   有了赵涌彦的提醒,这词儿就好对了,王承柔冲皇上行礼道:“圣上言重了,侍候公主是臣妇的本分。”   这时,张宪空握住了王承柔的手,然后对李肃道:“李大人,内子已说清楚,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李肃:“王二姑娘所言有理有据,在下没有疑问了。”   他又在称呼承承为王二姑娘,这一次张宪空不打算放过,他道:“李大人慎言,王二姑娘已嫁与张某,你该按礼称她为张夫人。”   李肃目光一冷:“在张都督还为兵马司效力时,我与王二姑娘就已相识,一时叫习惯改不了口了。”   张宪空又道:“此事只是大人你失礼,但刚才你不问青红皂白,听从府上奴仆妄言,策马追击于我夫妻,还出手伤人,如今我背上的伤,就是大人刚才扔给护卫的,暗藏机关阴毒至极的马鞭所致。”   他说着,转向圣上道:“请圣上为我夫妻二人做主,李肃一来冤枉内子放火,二来私下动武,伤及朝廷命官,请圣上裁夺。”   张宪空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对付李肃是皇上登上宝座前亲口答应他的,择日不如撞日,就借此对李肃发难吧。   李肃对张宪空的行为嗤之以鼻,“李肃”?姓张的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他直呼其名了。   李肃听张宪空言后,一语不发,并没有向皇上解释。   最后还是皇上问:“李大人有什么要说的吗?”   李肃:“臣,没有。”   赵涌彦暗暗深吸一口气,最后道:“着四城兵马司在城中巡查火烛隐患,另外宫中与在此的各家也要自查。至于固国公府的起火原因,是否人为纵火,都要一一弄明白,如果真有人放火,此危险之人要及早捉拿。总之云京全城要借此次火灾警醒,防犯任何火情风险。”   说完上面这些,赵涌彦停了一下又道:“今日太过混乱,众卿皆疲惫,其它事日后再议。”   张宪空一楞,圣上的行为与他想象的差太多,他欲再说什么,忽被人拽住,是王承柔。于是张宪空掩了势,没有再争取。   新朝皇帝的万寿节就这样草草结束,如圣上所言,众人皆疲,一时该回宫的回宫,该回家的回家,散于云京大街上。   只太后叫过来李肃,询问他:“烧到什么程度?哀家随你回去看看。”   李肃凑近李太后小声道:“姑母还是不要去了,看过难免伤心,另焦烟味太重,于太后身体不好,待祠堂修缮一新,臣再去宫中请尊驾移步查看。”   李太后没再坚持,只最后问道:“你刚所说是真是假,真是王承柔干的?我今日就奇怪,说什么公主面容有损要弄什么屏风掩面,弄得我那里也得摆上一副,这里是否有隐情?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说着太后一副了然的样子,惊道:“不会是你烧的祠堂吧,阿雨,李家祖祖辈辈,无论如何玩弄权术,也不会干出有损自家之事,不能见新帝登基就心急,做出不守底线之事来。”   李肃初见太后一副了然的样子,还以为她察觉到他对王承柔势在必得的不死之心,不想竟是想到是他设局烧了祠堂。李肃还是小声劝着,十分有耐心:“侄儿怎么可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祠堂被烧之事,姑母不用操心,我会处理好的。”   目送太后离去,李肃回到固国公府,母亲已歇下,而祠堂里李家奴仆们还在忙着。李肃进去一见,马上道:“都去歇着吧,明日再弄。李齐康。”   李肃唤府内总管事,李管家马上过来等主子发话。   李肃:“明日待这里收拾干净后,去街上找有经验的工匠,重新画图重新布局,誓必要比以前弄得还好。祠堂百年来忌讳风水,一直修修补补没敢大动,正好借这个机会,推翻重来。还有家中常年供着的玄师,请他们好好算一算,开工完工各方面都要选好时辰,此事你亲自盯着。”   李管家低头称是,带着下人先行退下。一片狼藉中,只剩李肃与管青山二人。   管青山见公子站在屋堂前面,院子中间,双手背后默视那片烧焦的痕迹。管青山不知公子此时在想什么,但他心中还是有疑问的,公子为何轻轻放过纵火之人?他知那位王承柔于公子来说是不一样的,是公子真心想娶之人。   但此女屡次伤公子的心,如今又已嫁给了别人,还做出如此恶行,她当真不值。此事如果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只要不是李家人,公子必会把此人千刀万剐。   在追击王承柔的时候,管青山一度以为公子的这段孽缘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虽结果惨烈,但好在公子以后不用再惦记着了。不想,纵火烧了李家祠堂的人就被他这样轻轻放过。   李肃在院子中站了许久,期间李肃直直地跪了下来,一旁的管青山也要跟着跪下,却被他制止了。他道:“不关你事,下去休息吧,不要再跟着。”   管青山虽不放心,但公子下了命令,他只得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公子在言:“不孝子孙李别雨,让列祖列宗受惊了……”   后面公子说了什么,随着他走出院子也就听不到了。   李肃在院中念叨了一会儿,跪了好一会儿后才起身。今日之事很是让他意外,他没有想到,在明知道王承柔是故意引燃火烛后,他只是气愤了一时,然后就原谅她了。   姑母说他莫要忘了守好底线,如今看来,事关王承柔,他根本就没有底线。   李肃跪在这里,不仅为了赔罪忏悔,他还在跪着的过程中,梳理后面之事。他对王承柔生不起气来,但对张宪空的恨意日渐强烈。事行至此,后面要如何对付他,要给他设计一个怎样的结局,李肃在心里改了又改,怎么样都不解恨。   就在李肃心里惦念着如何对付张宪空的时候,张宪空也在想着有关李肃的事。   与岳父及大舅哥说明情况告别后,他与王承柔一起骑马回家。路上张宪空没有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王承柔知道他在思虑什么,不用多想就知道,皇上在登上皇位前与刚才对待李肃的态度,一定是发生了变化。   登上皇位前,皇上怕的是李肃的阻挠,登上皇位后,李肃不仅没有反对他,反而口口声声要做他的忠臣。得到自己曾惧怕之恶鬼的肯定与支持,皇上的心自然也就变了。   没有什么比李肃这样的人臣服在脚下,更能给予人满足感,在这样的对比下,以前的拥簇、功臣,自然显得就没那么重要了。   王承柔想着回到家中,他们二人肯定是要好好地长谈一次的,这些事这些话也要一并说与夫君听,让他心里有个准备,早做打算。   容静居的正房内,刚被处理完伤口的张宪空惊讶道:“你是说,是圣上骗你过去见李肃的?!”   王承柔点头:“我当时的惊讶不比你少,李肃就那样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而皇上没有一丝意外,他一早就知道李肃在屋内。不止,根本就是他与李肃商量好的,否则,你以为李肃是如何把我掠到固国公府的。”   张宪空沉默了一下,然后他看着王承柔,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承承,皇上为什么会单独召见你,而你给人的感觉好像也想见他一般。”   王承柔:“你在勤勉殿外面的大树上看到的吧。”   张宪空瞳孔紧缩,正想问她怎么知道的,心里把前因后果快速过了一下,也就明白了。   “是李肃还是圣上告诉你的?”   “自然是李肃,他是怎么把你引到那里去的?”   是那个小太监!看来李肃在宫中的势力盘根错节,不容小觑。   “承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王承柔叹了一声,然后道:“我下面要说的事,你可能会觉得我疯了,但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愿意静下心来听一听吗。”   张宪空闻言坐了下来:“不要预判我的判断,只要你说,我就愿意听愿意相信。”   于是王承柔把她重生,把圣上与李肃皆想起前世之事与张宪空说了,事无俱细,没有一丝隐瞒。   王承柔说了很久,这注定是个不眠夜。在她说的时候,张宪空虽屡屡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但他没有打断王承柔。但在她说完后,张宪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王承柔也不催他,待他自己慢慢消化。   终于张宪空道:“你,你是从每次停马车的那个内城墙,”他最终没有说出口,他只是一把抱住了王承柔,“都过去了,不会再让你受那样的疼痛与绝望。这一次我们一定会赢。”   王承柔乖乖地任他抱着:“你信我?你不觉得我是疯了?”   张宪空:“能说实话吗?”   王承柔:“能,但你要斟酌好词句,尽量别说我不爱听的。”   张宪空轻笑了一声道:“主要是你说的事太匪夷所思太荒唐,我觉得就算你真疯了,也编不出这样的故事来。老实说,我在听的时候,除最开始感到震惊外,其余时间都在找你言语中的漏洞,但是以我在兵马司审犯人那几年的经验看,你所言之事逻辑缜密,前后毫无相驳之处,这只能有一个可能,就是你说的都是真话。”   王承柔打了他一下:“下次直接说相信我就好,其它废话不要多讲。”   像给人挠痒痒一样拍了张宪空一下后,王承柔重新把自己埋进张宪空的怀中,她瓮声瓮气地道:“有时我总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重来一世不该想着活出心气,活出精彩,就该往候府里一呆,一生不嫁,虽孤独但却可保余生平安,也不会害了别人。”   张宪空把她抱得紧了些:“承承,我不是别人,我是你夫君,是你重生的意义,你重来一次就是为了遇见我。”   王承柔忽然抬头道:“张宪空,我们逃吧。我们离开这里,远离皇上皇权,远离李肃,去过闲云野鹤般的日子。”   张宪空摇头:“莫要天真了,若是不知道你们前世的纠葛,此举尚有可能,但造成现在结果的根由,是前世的因。除非我们在这一世破局,否则哪里都去不了,也逃不掉。”   王承柔知道他说的是对了,但还是蔫了下去。张宪空忽然问:“承承,在宫里做皇后,是不是所有女人的梦想?”   王承柔摇头:“不,喻哲儿也是个可怜人,虽我不知她上一世的结局,但就算是在我出事前,她这个皇后也做得十分没劲。最早我与她相争是看不清局势,以为皇后之位是我想要的,后来发现,我想要的从来都是,彼此相爱的爱人与自由的生活。而皇上的女人是得不到这两样的,若我早知道李肃会夺位当皇帝,也许上一世里,我就不会嫁给他。”   张宪空望着远处,出声道:“那是因为他这个皇帝还没有做到极致,若是做到大权在握能事事做主的皇帝,宫里只有一个女人又如何。”   夜已很深了,张宪空哄着王承柔睡下后,他自己却是一夜未眠,睁着眼躺到了太阳升起。   他只知李肃出身好,人高傲且霸权,却从来没有想过,李肃竟是存了取帝王以代之的志向。虽然他厌恶李肃,但张宪空重新认识了这个敌人,对方有值得他学习与深思的地方。   是的,李肃出身好,身后是李家的百年基业,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李家也是从第一代泥腿子开始建基立业的。而他张家,祖上也曾做过官,也曾富过,一样的血脉,到了他这一代,怎么就不能重振家业,去肖想一些以前根本不敢想的。   这天下,赵涌彦那样的蠢货坐过,李肃坐过,凭什么他就不可以。   张宪空想到这里,越想越热,越想越沸腾,他低头看了一眼王承柔,这世上他爱的人很多,父母弟弟妹妹,当然还有他的妻子,想要保护这些他爱的他在乎的人,让他们永远免于忧患,不能只是拿嘴说,还要手握大权,至高无上的大权。   他本来以为,效忠五王,待他登上皇位后,他的仕途与生活就是一片坦途,但现在看来,一切都是空中楼阁,对于重生而来的篡位帝王,自己所有为之努力的胜算都是假相。   皇上靠不住,他要趁现在都督的身份还在,而另想其它能对付李肃的途径。   这日上朝,张宪空没有再就昨日之言求于皇上,而李肃也绝口不提祠堂被烧一事,表面看,这一日的早朝,君臣和谐,众卿和气,很早就下了朝。   下朝后,张宪空直接离开,而李肃却留了下来,他去到圣康殿求见皇上。   赵涌彦让他进来,李肃先是拿出一个精致小盒,里面盛着六枚药丸。他递给皇上道:“圣上把这个收好。”   赵涌彦:“这是什么?”   李肃:“万解丸。是秦洞天亲手所制的解百毒之药。”   赵涌彦抬头看他,李肃又道:“圣上不会忘了吧,哀帝是如何丢的性命。”   赵涌彦手一缩,却被李肃抓住摁到了盒子上:“张宪空不同于一般的官家子弟,他幼时的经历太杂,与江湖术士皆有来往。哀帝所中之毒,臣曾探过,就连秦洞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是以,皇上不得不防。”   “李大人是不是多虑了,张都督是朕一手提拨上来的人,他害朕对他有什么好处。”   李肃不以为然,他松开抓着皇上的手,把盒盖打开道:“臣斗胆,教皇上一事。帝王不是那么好做的,表面看高高在上,大权在握,实则一个行差踏错,就如哀帝一般,怎么丢的性命都不知道。张宪空今日颇不对劲,圣上难道看不出来吗?”   赵涌彦:“他有什么不对劲?”   李肃:“这得问圣上了,你们私下肯定有过关于效忠的承诺,如今在昨日,圣上亲手打破了此约定,而张宪空并不惊讶也无怨气,甚至在已过昨日怪局的今天,他还能心平静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连再求一求圣上都不做,圣上以为,他这样做对得起王承柔昨日遭遇,以及他自己后背所受之伤?”   赵涌彦不由自主地朝李肃面前凑近一些:“你是说,他存了异心?”   李肃:“也不见得,但圣上不得不防。还是那句话,此人江湖气太重,臣怕他用臣不知道的,无法察觉的方式害了你。”   说着把药往皇上跟前推了推:“有此药在圣上身边,微臣还能安心些。”   他见赵涌彦看着盒中的六枚药丸,这蠢物的表情他明白,这是怕药丸本来就有问题,怕他给他下毒。于是李肃朝盒中伸出手去,却在要拿出一枚药丸的时候停了下来,他道:“圣上给微臣指一颗吧。我正好帮皇上试一下药性。” 第54章   赵涌彦犹豫了一下, 但还是疑心占了上风,他随意点了其中的一颗。李肃从善如流地拿起,放进了嘴里, 咀嚼几下咽了下去。他道:“皇上可否赏臣杯茶。”   赵涌彦:“来人,给李大人上茶。”   没一会儿功夫, 得展捧着茶盘进了来。他头都不抬,安静利索地把茶给李肃呈上:“李大人请。”   李肃端起茶杯喝了两口, 这才冲淡嘴里的苦味。心里想道, 赵家人都一个毛病, 疑心太重,什么东西太过在意, 反倒会成为弱点, 哀帝一生猜忌多疑到头来竟是被人毒杀。而赵涌彦,他的死法在李肃这场博弈的棋盘中并不是被毒死, 但他的疑心可以一用。   李肃提醒赵涌彦道:“圣上, 这药是三五日就可服一颗,有毒解毒, 无毒养生,待这五颗用完,臣让秦洞天再配了来。若您还是不放心,可寻宫中御医来, 让其查看就知这是好东西了。”   赵涌彦本就刚才默认了李肃亲自尝药, 心里有些不得劲, 听他这样说,当即拿起一颗放到了嘴里, 然后就皱起了眉头, 好苦。   李肃见状, 站了起来,把放在另一桌上皇上的茶水帮着拿了过来,他立在赵涌彦身旁,声音轻柔地道:“是有些苦的,良药苦口嘛,好药所用的好药材大多出苦味,圣上忍一忍,几口茶水就可把味道压淡很多。也是我疏忽了,该是给你带几颗糖来。”   李肃难得如此语气地说话,上辈子赵涌彦更是闻所未闻,一时竟觉自己好似与他非常熟识,没有了距离一般。   赵涌彦何止嘴里苦,他是从小到大苦过来的,一颗苦药他根本不在话下,但被李肃这样关心地哄着,这苦味竟难耐起来,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人竟娇气了起来。   李肃看着赵涌彦表情的变化,把他观得透透地,赵涌彦这样成长起来的孩子,自卑又自大,懦弱到对强者有着极强的臣服心理,哪怕他穿上龙袍也不像皇帝,他还不如哀帝呢。   李肃心里鄙夷着,手上却把茶杯递了过去,嘱咐皇上慢点喝,下次会记得给他带糖的。   张宪空下朝后,也没有立即出宫,他去找了他义父。   宋卫最近很忙,有一段时间没见他这个义子了。见到人后,他道:“你来的正好,难得今天我有闲,又能出宫,咱爷俩好好喝几杯。”   张宪空:“好,我在归来楼等您。”   张宪空在酒楼里从中午等到了下午,宋卫这才由店小二引进屋来。   宋卫一进来就道:“唉,这天天的,连按时吃饭都成了奢望。”   张宪空让店家上菜上酒,然后先给宋卫倒了杯热茶,他道:“义父,宫中情况如此复杂,您怎么倒得了闲呢?”   宋卫微楞,难道今日这顿饭不是父子叙情,而是张宪空有话要与他说。他道:“怎么?发生了什么?”   “皇上那里是不是新得了一个小太监,叫得展的。”   宋卫上了点儿心:“连你都知道他了,是个机灵的,在皇上面前拨了尖,被调进了内殿。如今在宋鉴手下当徒呢,也算是我的徒孙。他怎么了?”   张宪空:“李肃的人,您都敢拿来当徒孙。”   宋卫一惊:“什么?!他是李肃的人,你如何得知?”   也不用多说什么,只要把那日得展引他去勤勉殿的事说上两句,以宋卫的道行,一听就明白了。宋卫捻着下巴,虽然那里没有胡茬,但他习惯想事的时候做这样的动作。   “李肃虽一直是皇上的心腹大患,但如果有一天这个祸患转头开始效忠,圣上看重他倒也说得通。”   张宪空当然不会与宋卫说起王承柔重生之事   ,只是这样一来,义父与以前的自己一样,都以为皇上登基天下大定后,李肃没得办法,要么顽抗到底,要么归顺效忠,谁能想到,他藏着颗狼子野心。   宋卫继续说:“李肃与皇上的关系我能理解,可我不懂,你夫人怎么会裹挟其中?皇上为什么要私自召见她?”   张宪空脸色变了一下,然后道:“义父是忘了李肃大闹婚宴之事了吗。”   宋卫瞠目结舌,可能因他是去根之人,实在无法理解有关男女之情的那些事。至于吗?为了一个女人,李肃那样的天之骄子,费心力失体面,值得吗?   宋卫想不明白的事,还是留给张宪空去操心吧,反正也是他的老婆,他只关心皇上亲近李肃,还把李肃的人放在自己身边,大有要瓦解监厂势力的意思。   前朝的时候,监厂就被先帝打压不得出头,宋卫是冒着忘恩负义的欺师之名,把邵鸣揣了下去,直至他带领着监厂走到这一步,才让监厂众人忽略他的那些不光彩之举,如今若这一切到头来都是白废功夫,那他可不能答应。   历朝历代还没有这么快就卸磨杀驴的,宋卫又没有后代,不过得一义子,能给他送终就行。他只要活好自己这一世就好,后面监厂如何,他那些徒子徒孙如何,又关他何事,他连个正经的儿子都没有,还管的了他们。   所以,于宋卫来说,只要圣上不在他任上砸监厂的牌子,容他享一世权势与财富,就是他全部的愿景。   但现在圣上竟然把李肃的人,安到了他手下安到了殿内,苗头出现不对,就要想办法把它掰正。宋卫道:“我心里有数了。”   张宪空:“如今朝中势力,您的监厂是一方,阁臣是一方,但阁臣里有两股势力,皇甫宇光助圣上登基的时候,可以与李肃拧成一股绳,如今单看圣上确立国号时候二人的相争,他们的结盟已散,所以,阁臣里有两方势力。”   屋门被敲了一下,店小二来上酒菜了。张宪空住了嘴,只道:“进来。”   待酒菜摆好后,张宪空给宋卫满上了杯,两人干了一杯后,他接着说:“最后的一股就是亲卫队。”   宋卫笑了一下:“你以前的老‘东家’。”   张宪空摆手:“人家不认,万左石万大人看不上兵马司。按说亲卫队该是与皇上关系最密切的,但因前朝哀帝总想着要保持各方势力的平衡,所以,这届亲卫队与皇室的关系疏淡了不少。”   宋卫咽下嘴里的菜,点头:“也正因为此,先帝出事的时候,亲卫队才退的那么利索,只太后出面就摆平了。”   张宪空:“无力不起早,万左石心里不见得对先帝没有抱怨。先帝与当今圣上可以忽略他,但咱们不能。那也是一头蛰伏的老虎,况他手下士兵多为忠心之辈,是目前三方势力里最团结的一方。”   宋卫眯了眯眼:“你想,与他们合作?”   “合作谈不上,但修复一下之前先帝病重期间闹掰的关系还是可以的。”   宋卫拿起杯与张宪空碰了一个:“可以,拉下脸来做事,是监厂最拿手的,我们这些人能爬到如今这个位置,早就把脸面扔到不知哪里去了。人家亲卫队,?堂堂男儿,脸面重要咱理解,那就咱上赶着求和,完全没问题。”   张宪空:“义父不要妄自菲薄,在宪空心里,您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宋卫笑了,敲了张宪空额头一下:“就你小子会说我爱听的。对了,我给你爹娘换新居所送的礼物,今日该到了,问问他们喜不喜欢,不喜欢咱再换。”   张宪空在这方面从来不与宋卫假客气,他点头认真道:“行,我去   问,不喜欢就找您换。”   之后,两人更细节地谈了一些局势问题,一壶酒倒空,重又上一壶。没一会儿功夫,桌上就多了好几个空酒壶。   这对义父子,有些地方比张宪空与他亲爹还一致,比如酒量,张老爷子一杯就倒,而宋卫与张宪空都酒量了得,深不可测。   两人适时止了酒性,在归来楼门口道别。一个往家走,一个回了宫。   宋卫回到宫后,想着今日与义子所议之事,有些话要嘱咐徒弟宋鉴。却不想这么远了,竟见到皇上在召见御医。   他打眼一看,宋鉴在外面站着呢,那也就是说得展在里面伺候了。若换今日以前,他肯定会骂自己徒弟是个没用的东西,这才几天,就让得展这个新人把他越了过去,成了天天贴在皇上身边之人。   但现在,他明白过来,得展是李肃的人,皇上如今亲近李大人,自然得展跟着也水涨船高。   宋鉴正规矩地在外面站着,忽见远处他师父朝他招手,宋鉴马上嘱咐了门上的另一个小太监,然后颠颠地奔向他师父。   “正监大人,您怎么这个点儿来了?”宋鉴问。   宋卫答:“我不来还不知道,圣上病了。”   宋鉴道:“没病啊,圣上没生病。”   “那叫御医做什么?”   “说是看了本医书,里面遇到了不明白的地方,一时难题不解不想留待明日,就让人召了当值御医过来问询。”   宋卫是不信这鬼话的,皇上一定是有什么事在瞒着监厂,所以才不让宋鉴进去。他又问:“谁在里面?”   宋鉴:“得展。”   “最近他是不是经常在圣上身边晃,比你更贴近皇上?”   宋鉴点头:“是,让您老说着了。”   宋鉴以为他师父又要数落他没用了,却听师父道:“不用理,不用争,皇上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当好你的差就好。”   宋鉴大为震惊与不解:“这,真的行?您以前可不是这么教我的。师父,您喝酒了吧,闻这味没少喝啊。”   “去你的小兔崽子,你才说醉话呢。我说什么你听着就好,我还能害你不成。”   宋鉴点头:“我就是那么一说,我还能不知道您的酒量,我听您的,您老别生气。”   话音刚落,就见那边打帘了,萧太医从里面走了出来。宋卫几步上前,拦住人行礼道:“萧大人好。”   宋正监嘴里的酒味差点没熏倒萧太医,萧太医忍着没有掩鼻,同样行礼道:“宋正监好。”   宋卫问:“萧大人如此时辰还来圣康殿,是圣上身体有恙吗?”   萧太医道:“不是,圣上十分康健,只是一时对医书上所言有些不解,故才召臣来一问。”   宋卫:“这么晚就为了这?”   当然不是,圣上叫他来,是让他辨药的,但下了缄口令,他自然不能说。只道:“就为了此事。宋正监若是担心圣上的身体,大可放心。”   宋卫一挑眉:“嗯,那我就放心了。”   说着他一把揽住萧太医的肩膀,往他身上凑,他早看出来,这萧老头是嫌他口臭呢,再加上他没说实话,宋卫成心恶心他呢。要搁往常,他不会如此行事,但现在酒气上涌,借着酒劲也就做了。   萧太医快烦死了,挣着他往前走,宋卫就在后面追,两个人前后脚离开了圣康殿殿外。   殿内,赵涌彦想着刚才萧太医说的话,说此药丸含稀有药材,初闻味道乃无毒温养之方,倒是可以食用,但也提到,说他   正值少年力壮,只要注意饮食与休息,根本不用服补药。   看来李肃没有骗他,至少这药真如他所说,是带温补功效的养生之丸。   他这正想着,忽听身旁人小声道:“圣上,奴婢刚看到殿外有奇怪的情况,不知该不该禀给您。”   赵涌彦看着一脸纠结的得展,他道:“什么奇怪的情况?说。”   得展:“奴婢看到宋正监与萧太医在外面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萧太医就被正监大人揽着肩膀一起走了。”   赵涌彦眉头一皱:“你看清了?”   得展:“奴婢眼神极好,今夜月光又亮,奴婢看得很清楚,不会出错的。”   赵涌彦不言声了,只道:“朕知道了,退下吧。”   这宫里什么人可信,什么人不可信?还是李肃说的对,皇帝并不是那么好当,行差踏错一步,很有可能就会落得与哀帝一样的后果。   王承柔今夜睡得早,张宪空提前说了他可能会晚归,于是她就没等,梳洗后直接上了榻,不想一下子睡了过去。   直到被热醒,她醒来之初还纳闷,这个季节不该这样热啊。待她完全清醒过来后,才发现热源来自她身上。   张宪空像个火炉,他虽漱洗过了,但王承柔还是能闻到酒味。   她被他缠得无法,虽说他酒量很大,但酒后的张宪空还是与不沾酒的他有很大不同,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王承柔其实是想继续睡的,但张宪空手段了得,把她的热情也点了起来。   在这对小夫妻不眠的时候,固国公府,冷杉堂里也不曾灭烛,管青山把最近,宫中、边关,丘山周派与亲卫队的情况一一汇报完后,开始说一些与时局政,。权无关的私事。   “公子,虎二娘来了,在外面候着呢。”管青山道。   李肃:“你出去,让她进来。”   就见管青山出屋唤了一个三四十岁,身穿布衣的女子进屋。   女子进到屋来,给李肃叩头:“主子。”   只要看到她,李肃就知道,时间又过去一个月了。王承柔又多做了张夫人一个月。   李肃把笔放下,揉了揉眉心道:“说吧。”   虎二娘:“容静居那对小夫妻一切正常,除却今日男子饮了酒,多出一次,平时皆很规律。那娘子月事也正常,未见身孕的迹象,奴婢在饭菜与饮子里一如往常地用药调理着,没有出分毫错漏。”   虎二娘回完话一直低着头,她这个活计不好做,每次来汇报时,她都能感受到主子乌云密布,风雨欲来的情绪。还有,他每次都会不放心地再问一次,若以后撤了药,那位娘子的体质多长时间可以恢复。   果然,今日也无例外,就听上座的主子问道:“用量与安全一定要保证,你以前说停药三个月即可,现在随着用药时间的加长,恢复期难道不会延长吗?”   虎二娘把这个答案早就记熟于心,忙答道:“不用,目前不用。”   李肃:“那也就是说,以后有可能?”   虎二娘:“也不是,还是要看那位娘子的身体情况,以我在府中这些日子的观察,这位娘子不是个病弱之体,相反她生命力十分旺盛,比虎刹门里那些从小练武的女子虽差些,但比之没有武功底子的却强上不少。”   “那她,”   “其实,”   两个人同时出声,虎二娘闭声躬身,做出听令的样子,李肃却道:“你说,你先说。”   虎二娘反应过来接着刚才的话茬说道:“其实,从小练武的女   孩子,身体或多或少都会受些不可逆的损伤,比起她们来,这位娘子从小养尊处优,又是个活泼好动的,她的体质可说属一属二,主子大可不必太过担心。就算损了身子,奴婢也有方法救治。”   李肃马上道:“还是不要有损伤的好,你仔细些,以后给你论功。”   虎二娘:“是。”   待李肃手一挥,她知道主子这是问完了,她该回了。不想刚退后两步,就听主子又问:“你刚说,张宪空喝酒了,是今夜吗?”   虎二娘:“是今夜。”   “行了,下去吧。”   虎二娘出了屋,该换管青山进去了,二人互望一眼,虎二娘明白管大人在看什么,她给出信号,管青山就明白了,今日还好,公子没太暗憋暗火。   管青山不明白,每月这个时候,连他见到虎二娘都觉别扭,公子听了虎二娘的汇报就不难受吗,为什么要如此自虐。   管青山一进去,发现虎二娘传递的信号不准啊,公子的脸阴沉地都要滴出水来,那双眼明明在看桌上的空白纸页,却像上面写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要把它烧穿一样。   管青山暗吸一口气,更加轻手轻脚地侧立一侧。他刚站好,就听公子言:“你有功夫在这儿站着,却没有功夫去采集情报?”   声音阴戾语气不悦,管青山马上跪下:“请公子明示。”   李肃:“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盯不了张宪空,现在连个阉人也盯不住了吗?”   管青山头一垂:“属下该死,请公子明示。”   李肃忍着把手中笔掷出去的戾气,吁出一口气道:“张宪空不会独个饮酒,最有可能是跟宋卫,当然,以前兵马司的,丘山周派的都有可能。所以,才要你们去查。本就盯不牢他,旁的再盯不住,不是更失了消息。你们平日里都是怎么做事的,这酒疯都撒完了,谁见了他,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在我的案头,你说,你们是不是该死?!”   管青山汗下来了,公子于公从来都是眼中不容沙子,但他以前生气不会如此外露,都是直接说结果,指出他们的不足,教他们一遍,再罚他们。像现在这样动肝动怒的,还真是极少见。   这样快入冬的天气里,管青山看着自己的汗珠子滴落到地上,答话道:“是,卑职们疏忽了,卑职马上去查。”   上面没有声音,管青山也不敢抬头,忽听一道厉声:“还不去,要我请你出去吗!”   “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管青山飞一样地奔了出去,出府路上碰到虎二娘,他忍不住道:“二娘啊,下次能不能提前预个警,今夜那小俩口并不寻常吧?”   虎二娘无比冤枉:“怎么,主子把火撒到您身上了?这要怎么预警,我以为每个月一报,这都报了多少个月了,主子也该习惯了吧。”   管青山哼道:“习惯个屁,真能习惯了,还会每个月见你一次,你以为公子乐意看你啊。”   虎二娘见他急急忙忙地要走,想到自己的后路,她拉住他问:“管大人,你说,这任务我做完后,会不会主子以后见了我都会想起这段时光,而再也不待见我了?”   管青山本就心里有气,回她:“您了现在才知道啊,跟你说实话吧,就连我,以后也不想再见到你。”   这真是主子有气撒到了他身上,他有气撒到了虎二娘身上。嗐,一切都是那王承柔害的。   管青山补任务去了,冷杉堂里只剩李肃一人。他从一个小抽屉里拿出一枚骰子,这骰子不同于一般的骰子,略大,一看就是特制的。   颜色呈黑色,上面刻有字。李肃把这个小东西从桌上扫到手中,十分熟练地任它在他指间翻滚游   走。骰子被他控制的很好,每每看着要掉下去时,都会重新回到他手上。   终于李肃把玩够了,任它落在桌案上。他往上一瞥,有一面字露在了上面。   李肃在看清此字前,用手把骰子挡上了,他最终没有看到上面的字。骰子重回手上,两面的字都露了出来,一面是个“去”字,一面是个“留”字。   李肃攥着这个骰子倚到了靠背处,难得坐没坐相,头歪着倚在一处,胳膊当啷到椅子一侧,倒像是他也喝醉了酒一般。   忽然他扯起一侧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样子,自言自语道:“不过是以前做着玩的,没想到有可能以后会派上用处。王承柔,你最好拜佛祈愿,不要让我有用到它的一天。” 第55章   天气一天天冷了下去, 云京入冬了。与这份寒冷相悖的是朝堂上各位臣子热火朝天的争论。   起因是下属县的一起贪墨案。皇甫宇光上书,义正言辞地揭露兆县知县郭明训贪赃枉法的罪证。李肃作为阁臣,因为上次定国号一事与皇甫宇光重新闹掰, 所以,并不知道皇甫大人今日有此一奏。   按说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但如果是郭明训那就要扯皮了。李肃只心里暗道,这场朝会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了。   果然, 皇甫大人刚说完, 亲卫队指挥使万左石站了出来:“圣上,郭明训不仅要主理属县,还要管理本地驻兵,以及兼兵马都监,十几年来兢兢业业, 这在每年的功绩表上都有迹可寻。皇甫大人位居高堂, 并没有下过属县,只凭手上的一面之词,不可胡乱与人定罪。还请圣上明察。”   李肃目光下垂, 听着他们两方的争辩,其实会发生此事, 内里原因是清晰明了的。皇甫大人这是要走老路, 先帝最恨贪腐, 所以他在哀帝一朝主要的功绩就是打这个,也因此得了皇上的赏识。   这是想把成功路径再复制到新帝身上, 可他这回要打的人, 表面看只是一个知县, 但其实是在当地手握驻地兵权的万左石的人。   兆县不是偏僻小县, 地域、经济、军事在当年的大禹能排到前五, 大禹改为大铮才不过几日,兆县依然还是那个兆县。   所以,把管这样位置的人,当然得是自己人才好。万左石不会让皇甫宇光告倒郭明训的。而像郭明训这样在当地驻扎多年的情况,平常不查什么事都没有,但若派云京都监特意去查,那是一定会查出东西来的。   所以关键的一点就在圣上的态度,皇上若轻轻一笔带过,那皇甫宇光就是做了无用功,郭明训不会有事,万左石不会失了臂膀。若是皇上上心了,下令撤查,那郭明训危矣。   李肃早在听到皇甫宇光的奏文时,他就想好不发声,任他们打去。李肃不知道的是,在他垂眼装死的时候,皇上已经看了他好几眼了。   不光李肃想不到,赵涌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开始依赖李肃这个弄臣。   就在两边扯皮之际,宋卫站了出来,他道:“兆县这个地方微臣去过,郭明训大人的官邸还没有当地稍微像点样的富绅家大呢,遇到当地的老百姓,也多是对大人称赞有加。皇上您想,若郭大人像折奏上所言,贪墨巨多只肥了一人腰包,那兆县如何能如此富足,百姓也不可能夸赞拥护他。但现在皇甫大人既已提出,想必是有些疑问要解的,但派都监去查未免有些小题大作,容易伤了有才干的老臣的心,不如让当地司察先行探查,皇上也好有个直观的印象,再行定夺后续决策不晚。”   他这话一出,皇甫宇光与万左石心里皆一惊,但也都面上不显,俱在想,宋卫这是什么意思?   李肃终于不再垂目,他向那三人望去一眼,再抬头去看皇上,就见赵涌彦本来与他一样在盯着内阁、监厂、亲卫队三方管事人,却在察觉到他的目光后而看向了他。   李肃只得露出一个鼓励的眼神,于是皇上道:“众卿皆言之有理,事儿还是要一步步地来,先着兆县司察主持查验,报上情况再行定夺。”   皇甫宇光还想再说,但皇上已发话,加之此番朝会已延迟了时间,他就把话咽了下去,与众位大臣一起恭送皇上退朝。   李肃叹口气,他们倒是可以走了,可他却还要走一趟圣康殿。若不是棋局已开,李肃真有不想再陪他演的冲动,骗蠢货可真没意思,还不如与王承柔斗嘴呢。   圣康殿里,赵涌彦见李肃明白了他的意思,来见了他,心里有些高兴。他甚至忘了保持稳重,直问李肃他刚才对于众臣之间的意见不合,他处理的怎么样。   李肃从袖里抓出几颗糖,放到皇上旁边的条案上,他肯定地道:“皇上处理的很好。有些事情处在当时的情境里,有可能会看不清全貌,所以,除非您意见十分坚定,否则多半的奏折都是要过后批复的。像今日这事,就很值得皇上多想一想,然后再做定夺。”   “嗯。”赵涌彦一回身坐在了条案后,他拿起桌上的糖来看。   李肃又道:“臣观圣上的样子,好像觉得今日之事可以放过了,是吗?”   赵涌彦:“那不然呢,你有什么想法?”   李肃:“宋卫为什么会突然为亲卫队说话,圣上有想过吗?”   < br />赵涌彦想到那日,听得展说,宋卫与萧太医小声地说着什么,并最后一齐离开这事,他脸色肃穆起来:“李卿看出了什么?”   “看出了宋卫放低姿态,要与万左石求和的意思。”   “不行,监厂与亲卫队绝不能和,这是祖制。一直以来,赵氏列祖列宗都是严格遵守平衡此制的。”   李肃:“皇上即已想明白,就该知道要如何做了,皇上是聪明人,不需要微臣再做提醒。”   赵涌彦知道他要在监厂与亲卫队之间重新做出选择,哀帝当政的时候选的是亲卫队,而自己为了篡位,而选择了监厂,如今他与宋卫及张宪空渐行渐远,加之得展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还有李肃说过,张宪空不是世家出身,他的路子太野,连李肃都没把握能拿的住他。   所以这样考虑来看,亲卫队倒是个好选择。   李肃适时开口道:“还有一点圣上要注意,哀帝当初虽然也选了亲卫队,但他疑心过重,亲卫队只是表面风光,并没有在哀帝手中得到什么好处,这样是不行的。前车之鉴,适当放手,天,塌不下来,再说不还有我给圣上盯着呢,望圣上斟酌。”   赵涌彦点头:“朕知道了。   李肃没有多留,今日早朝本就延了时,他在宫中呆得烦躁,哄孩子的心淡了很多,加之赵涌彦真的很好引导,几句话过来,他做的决定就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而去。   当然这里还有监厂的功劳,他怎么也没想到,宋卫与张宪空密谈了一下午加晚上,就谈出个这样的结果。他不想轻敌的,但他们也是真不能打。   不过李肃也在庆幸,得亏王承柔上一世并不知道他夺位的全部过程与细节,否则的话,他的计划也不会进行的这样顺利。想到若是她上一世有关注或自己与她说过,他还重新布局重新谋划,也是件麻烦且少了很多胜算的事。   李肃走出殿门抬头望天,其实他错怪老天爷了,老天爷一直是站在他这边的。而原因吗,自然是因为他才是真龙天子,是配得上这世道与繁华的君主。真龙之运,天道也要退怯。   李肃这边刚感慨完,正迈出院门的时候,从外面进来一人,差一点就撞上了他。   对方朝他一眯眼,然后马上行礼道:“问李大人安。”   李肃看着对方,这人有点眼熟,但他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为什么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圣康殿内。   “你是?”李肃问。   “我是宣慰同知赵金平之子,赵陆。”赵陆明年才参加科考,如今身上既无功名也无官职,只能以父亲的身份来介绍自己。   他说的同时,李肃就想起来了,赵陆眯眼看他的行为,让他想起来,这人曾与王承柔环在一起射过箭。虽时过很久,王承柔最终也没看上他,但李肃想起当时的心情,还是会不悦。   记得当时,他就在他们旁边放箭,放出去的箭之所以又快又狠,是报着想要射人的心理。   如果是赵陆,那就能解释的通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赵涌彦在宫外的住处与这位赵公子只相隔一条街,单纯老实的赵公子曾把赵涌彦当成一个可怜孩子来对待。如今被爱护照顾的孩子拥有了权势,还没有把他忘记,这是想给赵陆些恩典吧。   与他无关,李肃点了下头,越过去出了院门。   赵陆进到殿内,不顾皇上让他不用多礼的话,给圣上规规矩矩行满了礼。皇上也知他的性格,待他做完全套规矩,这才赐了座。   赵涌彦知赵陆明年要参加科考,让他进宫来给自己当陪读,这样于赵陆来说可以得到名师的指点,以及宫中更适合读书的环境。   赵陆自然知道这是圣上惦记着与自己的那点交情,特意赐他的恩典。他自然没有推脱,谢恩答应了下来。   期间二人聊起天来,提到以前的时光,赵陆顺着话茬道:“皇上说到这个,草民就想到以前一起喝酒的日子,倒是最近张都督也忙,很少见到他了。”   不知是不是赵陆敏感,他觉得在他提到张宪空的时候,皇上的表情变了。又想到婚宴上的李肃,以及以前听到还是五王时的皇上,偶尔提到李肃时的只言片语与语气,他又问了一句:“刚草民进来时,碰到了李肃李大人,李大人看着还是那么的威严吓人,皇上如今可与之平和相处了吧。”   赵涌彦这时话多了起来,赵陆惊奇的发现,圣上现在对待李肃的态度与以前完全不同了,哪里还有那些又怕又恨的情绪在,完全是在把对方当成可以倚仗的亲近臣子。   赵陆在规定时辰内出了皇宫,以后他就要在这里学习备考了。回家路上,他想的不是未来宫中的生活,而是心中隐隐犯着忧患,皇上这样亲近李肃这样的人真的好吗,赵陆从不言人是非,但他觉得他还是会看人的,那人从骨子里就透出唯我独尊的气息,哪有一丝做臣子的臣服。   对于一心读圣贤书的赵陆来说,李肃满足了他对佞臣所有的想象,他对这个人天生没有好感,这在赵陆来说是很罕见的,他与人为善,把所有人都往好处想,从不拿偏见待人,唯有这位李大人,让赵陆自省不能这样的同时,却又忍不住这样想。   赵陆觉得轿子里有些闷,他掀开帘子,也望了望天,不过心里装的不是李肃那样的狂妄心性,而是,这天儿可真闷,可能要下雨了。   从这日开始一直到冬至前夕,宋卫与张宪空对事态的发展非常满意,几次礼尚往来,监厂与亲卫队算是摒弃了以前的纷争,达到了初步的结盟状态。   大家在一起喝酒时,最常说的话就是,赵家王朝一代一代的君主,用着监厂用着亲卫队,却也防着他们。亲卫队与监厂斗了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坐下来好好想一想谈一谈,他们之间的纷争是不是人为制造,是不是完全可以避免。   最后的结果就是,两方达成了默契,以后效忠皇帝可以,但监厂与亲卫队不可再起纷争,有钱大家挣,保住自己的权势,互不越界。   不得不说,这在大禹朝的历史上,是从来没有的局面,一向对垒分明的朝中三方势力,其中两方打破了壁垒,站到了一起。宋卫曾酒后言道:“可见大铮这名字改的好,真的是新朝新气象。”   这样的结果,迫使赵涌彦也要抓住只属于他自己的势力。他的身边也只有内阁了,本来皇甫宇光就是坚定的皇族党,虽他与李肃不和,但李肃现在也愿意辅佐皇权,所以,整个内阁还是站在皇上一边的。   让赵涌彦决定彻底指望内阁,摒弃监厂的转折事件是李肃有一日忽然上表,提出今年冬寒,长途跋涉不利于大军行进,他主动提出,边关大军继续在边关休整到明年,待云京城备粮结束,再拨营归都。   赵涌彦最怕的就是严涛回来,他现在有时做梦还会梦到李肃与严肃带兵杀入皇宫的情景,虽李肃现在对他这个皇帝表现的很臣服,他也亲口说出这一世不想再当皇帝的意图,但赵涌彦还是不踏实啊。   可他又不敢命令李肃,不让边关大军归都,怕把李肃惹急了,他再反悔了。如今,李肃能自己提出来,这令赵涌彦龙颜大悦,不知该赏点李肃什么好。   他太激动了,甚至都没感觉出来,他一个做皇帝的,竟一心想要对一个大臣做出保证与承诺。   在宫中陪读的赵陆却感觉出来了,他看着兴奋的皇上,溢于言表地对李肃充满了感激之情。赵陆有心提醒几句,皇上还不爱听,嫌他扫兴,于是赵陆也就闭上了嘴。   终于到了冬至这日,这个节气无论是皇家还是民间都十分重视。皇宫里皇上是要祭祖的,而在祭祖大典上,发生了意外。   这场意外,在外臣眼里是见不到的,他们只知,皇上今日缩减了流程,本来要清晨祭,午时祭,晚时祭,三祭的,但皇上祭完午时,晚上的祭祀就取消了。   内阁大臣皇甫宇光亲自出来说明,皇上颁令,以后的冬至大祭,晚时祭全部取消,因着天气太过寒冷,大家也冻了一天,太阳一下山,夜间尤其冷,故而取消。   众卿心里虽有疑惑,但见皇上与李肃在皇甫大人之后现身,亲口宣了此旨,众臣这才领旨谢恩,并一一离宫回家。   张宪空没有立即回去,他与宋卫都觉此事不对,到处透着古怪,可自打监厂与亲卫队结盟后,他们算是与皇上半公开的扛上了。所以如今圣康殿内侍候的人,只有外,。围的太监还是监厂的,内里近身的都换了人。   最得圣上信任,摇身一变的自然是得展。而得展根本就不认他师父宋鉴,从他嘴里自然是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他又是李肃的人,与他多搭两句话,宋卫还怕再把自己这边的事情让人家套了去。   张宪空猜的没错,皇上祭祖的时候确实是出事了。因为皇上现在只信任内阁,陪他进去的大臣只有皇甫宇光与李肃,内侍只有得展 。   在磕头的时候,赵涌彦忽觉眼前发黑,心脏的位置像针扎一样的疼,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得展是第一时间发现他不好的,然后李肃与皇甫宇光也发现了。   李肃当即就给皇上把脉,然后快速地告诉得展,延长磕头时间,不要让人进来。这场面皇甫宇光这样见过风浪的老臣也开始慌了,他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了哀帝在李宽泽丧仪上倒下的一幕。   不会是赵家这一代都有什么隐疾吧,怎么一个两个,年纪轻轻的身体就出了问题。   李肃一边给皇上把脉,一边对回来的得展道:“去通知内宫门上固国公府的人,就说圣上密召秦洞天入宫。”   闭着眼忍着痛苦的赵涌彦一听李肃要叫秦洞天来,心里泛起恐惧,他这是得了什么病还是中了什么毒?要秦洞天来了才能看。就在这时,皇甫宇光来了一句:“李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召太医却要召私医,皇上到底怎么了,我看这症状怎么与先帝有些像呢。”   本就怕到极点的赵涌彦听到皇甫宇光这样说,一下子睁开了眼,他抓住李肃问:“朕是中毒了吗?”   李肃道:“圣上先别慌,看着症状像,但臣摸您脉象,又好似不是。所以才要召来秦洞天一看。”   他接着说:“圣上,现在最主要的是您要站着走出去,告诉众臣,晚时祭取消,能做到吗?”   赵涌彦闭了闭目:“朕需要时间。”   “好。皇甫大人,一会儿到了该出的时间,您先出去宣布取消晚时祭的圣意,能帮圣上托一会儿是一会儿。”   皇甫宇光满脸担忧的点头,心里想的是,难道这种症状就是中毒,那先帝的死果然并不简单。其实他是怀疑过当今圣上的,但现在看到圣上也出现此种情况,那下毒要害两位帝王的到底是谁?   他把目光投到李肃身上,但哪怕他们大部分时间里是政敌,皇甫宇光也觉得不是李肃。他脸上对皇上的关切与担忧,看上去不像做假。   皇甫宇光出去后,李肃把赵涌彦扶了起来,然后他在皇上耳边道:“坚持住,这点坎不算什么,用你的意志力撑住,别忘了你是一国之君,你要维护君主的尊严与体面,不可在众臣面前出丑,更不能让想害你之人得逞偷笑。”   赵涌彦眼中冒出坚毅的光,李肃强有力的掌心托起了他的重心。他听李肃又说:“如果臣在后面撑着您,有可能会被人看出您有不妥,如果我不撑着,”   赵涌彦松开了手道:“不用,朕能行,朕撑得住。”   李肃在松手前,不动声色地轻拍了赵涌彦后背一下,像是在安抚他,实则他是顶了些内力进去。赵涌彦看着挺坚强,但谁知道他出去后,会不会露馅。   好在,一切还算顺利,众臣散去,李肃命宫人背起皇上,直接上辇回到圣康殿。没一会功夫,秦洞天在管青山的护送下,悄悄地进入圣康殿。   秦洞天重新给皇上把脉,然后问了皇上有何症状以及最近都吃了什么。听圣上说完,他又问了一句:“草民上次制的万解丸,圣上有吃吗?”   赵涌彦忍不住去看李肃,老实说,在他刚发病的时候,怀疑过李肃,但李肃后来的表现足以让他打消这个念头。他不知秦洞天为什么这样问,那药不是他制的吗?   赵涌彦气若游丝地道:“有吃,按李大人所言,取中四日一食,今日起床后刚服过一颗。”   秦洞天:“那就难怪了。圣上确实是中毒,只这毒比较奇特,若无药引,光是服毒,并不会发病。待下毒之人觉得药量够了,或是时机成熟了,只要再放药引,此毒就会马上发散出来。而圣上因一直在服用万解丸,是以这才帮您抵消了一些伤害,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赵涌彦声音阴沉下来:“会是什么不堪的后果?”   秦洞天如实道:“轻则昏迷不醒,重则一命呜呼。”   赵涌彦气得胸口那里不由自主地起伏着,这导致了疼痛的加重,秦洞天作为医者马上劝道:“圣上莫动气,对解毒不利。”   可赵涌彦一想到张宪空与宋卫会用害死哀帝的方法来害他,他就怒不可遏,直到李肃把手放到他肩上,只道了一句:“皇上。”   赵涌彦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第56章   容静居的后厨, 清心迈了进来,厨娘们都知这位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轻易也不往这里来,可不敢怠慢。   厨房孙管事是最先迎上来的:“姑娘来了, 可是夫人有什么吩咐?”   清心道:“夫人说前些日子总见的一盅热补汤, 最近怎么不常见了, 近日天寒, 夫人想饮些,让厨房连做些日子才好。”   正在灶上忙着的总厨, 闻言后, 主动走过来,笑着询问清心:“姑娘刚说夫人想进些热补汤, 可是身上感到寒凉?”   清心打量对方,觉得眼生,她道:“这是?”   孙管事马上道:“这是我远房表亲, 姓胡,胡二娘。姑娘不知, 以前这灶上的总厨, 她儿子犯了事,她忙着家里的烂事别的都顾不上不说, 再加上咱们府上是有规矩的, 家里人有犯重罪的,是不能再留在府中侍候的,尤其是厨房这样, 主子们要入口的地方。”   清心听后点点头:“所以, 这是新来的总厨。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前个月里, 夫人喝着好的那些汤汤水水, 都是你弄的吗?”   胡二娘脸上带着笑意道:“是的清心姑娘,是我做的。”   清心:“很好,就按那些接着做吧,夫人想喝了。”   胡二娘没有马上答应下来,她问道:“要说那些热补汤,也不是能天天喝的,所以我得问问姑娘,夫人最近只是因为天寒还是身寒?”   清心想了想反问:“这有什么区别吗?”   胡二娘:“区别可大了,天寒是外因,与热补汤无关,身寒是内因,那就得具体情况具体配比,汤里的内容也是不同的。现在这日子正是爱发热惧寒的季节,吃食上贵人还是要注意些的,要是由饮食上引出病灶就不好了。”   清心被她说得开始紧张,她道:“这,我也没听夫人具体说啊。”   胡二娘给她出主意:“你可以观夫人面色啊,夫人面色若是偏红,那就是,”   清心打断她:“胡二娘是吧,你也别说了,说了我也记不住,再耽误了事。这样,一会儿上菜时,你跟着去,是观面色也好,还是询问情况也好,你亲自去看去问。”   胡二娘垂眼低头:“是,我听姑娘的。”   清心说完扭头又对孙管事道:“甭管她跟你什么关系,总还算府里进的新人,正好让夫人瞧上一眼。”   孙管事只管点头称是。   清心离开后,厨房里又恢复了各种操作,胡二娘冲一旁年轻的小厨娘道:“一会儿你端上东西与我过去。”   被她点名的小厨娘心里一哆嗦,非常不想去,但她又不能违背总厨的意思,只得点了点头。还没离开的孙管事道:“也不知你看上她哪了,一个小哑巴,话都不会说,怎么就挑上她给你打下手了。这是主子仁善,否则像她这样不能言的残废,能进到这样大户里为奴都不可能。”   胡二娘与小哑巴都不言语,孙管事的牢骚却没停,她继续道:“你说你是不是给自己找事,夫人爱喝,你做了就是,哪那么多话,这下好了,多出那么多事来。我可提醒你,不是舞到主子面前,就以为能得了什么机会,有这种想法的,那都是猪油蒙了心做梦呢,你心里可得有数。”   前面吐槽小哑巴的话,胡二娘可以不理她,但现在这话里的意思,胡二娘就不能不理了。她马上道:“您还不知道我吗,二娘向来是个心里有数的,当初若不是您,我怎么可能得了这么好的差事,我心里一直感念着您呢。”   孙管事这才满意,一番敲打后离了厨院。   小哑巴名叫林燕云,一开始她觉得自己能被胡二娘挑中,十分幸运。像她这样话都不能说的,就怕别人把她当成废物不肯用她,这府里事少主子善,被留下的她很是感激与知足,总怕人家觉得白养了闲人再把她赶出去。   所以林燕云十分珍惜胡二娘给她的机会,她也兢兢业业地做着对方的帮工。但慢慢地,她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为什么胡二娘给主子,尤其是夫人的饭食饮子里,所配之料有不易孕身的功效。林燕云被吓坏了,她可不想被卷到内宅阴私里。再说这若是府上大人的授意呢,不管出于哪一点,林燕云都拿定主意,把嘴闭得严严地,好在她是哑巴,不会有人逼她说。   唉,也正因为她是哑巴,才被胡二娘挑中的吧。胡二娘自然是不知她以前经历,所以也不可能知道她懂这些食疗药理,否则的话,哪怕她是哑巴,她也不会选中她来打下手。   到了午膳的时候,胡二娘带着林燕云亲自送饭食到正屋。   屋里只有夫人在,食碟一一摆好后,胡二娘与林燕云侧身站在一边,没一会儿,侧目就见夫人与大丫环走了过来。   王承柔落座后,清心道:“夫人,今日送午膳来的是厨房新来的总厨,您还没有见过,她好像懂些食疗医理,她说的那些奴婢听不懂,就把人叫了过来,让她亲口与您说。”   王承柔看向一边,确实站了两个人,她问:“什么食疗医理?”   胡二娘低头站过来道:“夫人,是这样的,奴婢于厨艺这一块儿,因自己爱好,所以研究颇深,如今正是天寒地冻之时,于饮食这方面还是要注意些的好。我听清心姑娘说,您觉得上月的热补汤好,可是身上有寒凉之感?”   王承柔想了想,她从小到大从不畏寒,她道:“哪有什么不适,不过是想喝罢了,怎么这么麻烦啊。”   胡二娘抬起头来,看了王承柔一眼,这一眼看完她就放了大半的心,再听对方言,胡二娘就完全放下心来,她道:“是奴婢想岔了,奴婢明白了,厨房里自会按夫人的喜好准备起来的。”   王承柔接过清心递上来的筷子,点头道:“我说近几个月来,这饭食的种类与以往有了些许不同,原来是换了人。”   胡二娘道:“没敢做太大改动,怕夫人吃着不合口。”   王承柔:“很合我心意,回去后,按你的习惯来,不要怕改动,这样我倒天天有了期待。”   王承柔说着看到那里还站着一人,手里捧着个托盘,她问:“那是什么,怎么不放下一直捧着。”   林燕云忽然被点了名,她后背一紧,就听胡二娘道:“您这里的管事说,让临时改送到这个桌上,这桌有些小,这最后的一盅汤放不下了,想着等您撤下第一道菜后,再摆上来的。”   清香接话道:“是那个房厅的门该修了,管事说是大人说的,缝隙大了有风吹进来,怕您用膳时冲了胃,所以,今日才改到了这里用膳。”   王承柔听完解释,道:“行了,别端着了,把这个撤了放这里吧。”   胡二娘上前去撤王承柔指的那碟菜,林燕云则捧着汤盆的托盘,靠近桌子。她把托盘先垫在桌上,本想借完力,腾出一只手来把汤盆放到空出来的位置上。不想,天太冷了,她手指冻的有些僵,一时没拿稳汤盆,里面的热汤打翻撒了出去。   清香清心同时惊呼,事情发生的太快,谁都来不及阻止,最终那热汤落到了王承柔的腿上,以及反应过来想要补救的林燕云的胳膊上。   胡二娘斥林燕云:“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清心与清香顾不上别的,只忙着查看王承柔是否被烫到。林燕云吓坏了,跪在地上不停地抖,嘴动了动却一直没有发出声音来。   王承柔大腿上只是感受到了温热,好在现在天冷,汤里的热气散得快,她并没有被烫到,但是衣服湿了,在这种天气里,湿的地方马上就没了热气,湿冷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王承柔:“我没事,没有烫到。”   经历虚惊一场的清心,对胡二娘道:“别在这怵着了,我们得带夫人去换衣服,带着这个笨手笨脚的快下去吧。”   比起吃饭,王承柔确实该先去换件衣服,就这一会儿功夫,她就感到了冷意。站起身后,发现跪着的奴婢还在无声地磕头,王承柔道:“别磕了,下去吧。”   林燕云像是听不到她的话似的,一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太害怕了,以前在别家做奴婢时,只要犯错,主家是会把她往死里打的,根本不拿她当人。   这种恐怖的记忆深深刻在她骨子里,哪怕她知道新东家不是那样的人,也得了夫人话让她下去根本没提罚她的事,但林燕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她的举止太过奇怪,引起了王承柔的注意,还要再问些什么,就听清香道:“夫人都让你下去了,你还做出这副姿态给谁看。”   胡二娘过来拉林燕云,不想,她身上有股蛮力,竟拉不起她。此时王承柔忽然道:“行了,你先下去吧,我看她衣服湿的地方比我还多,这样跟你出去,走回厨院那里,该是受寒发热了。让她在我这里换了衣服再回吧。”   胡二娘:“夫人仁善,奴婢替燕云谢过夫人。”   清香对燕云有印象,知道她是个哑巴,她只是不知道王承柔还记不记得曾收留过这样一个哑女。   清香:“她叫燕云,也刚入府不久,当时您是看她可怜就收了她。”   王承柔有点印象,但前因后果她都忘了,只道:“拿个小丫环的衣服与她换了。”   清香过去拉林燕云,嘴上道:“不是要罚你,是带你过去换件衣服,你这湿的,不冷吗。”   林燕云一听要给她换衣服,她更抗拒了,直接推了清香,并拿手挡在自己身前。清香一个不备,被她推得坐了个屁股墩儿,她一下站起来,就没见过这样的,话听不明白,好心也不会识,她到底是个哑巴还是个傻子。   眼见清香上了火,王承柔道:“她有问题。”   说完就找了更多人来,把林燕云带到了内室,当着她的面让众奴婢脱她的衣服。   这时,林燕云已从被东家虐待的记忆里挣脱出来,发现她最大的秘密要被人发现了。于是她又开始反抗别人脱她衣服,她越是这样,疑点越大。   最终,林燕云敌不过众人,她的秘密召告于众,藏不住了。   王承柔看着她肚子上缠的那些布条,虽然惊讶,但至少说明,这厨娘没有更大的问题,只是怀孕了不敢报而已。   “给她新衣服,孕妇更不能冻到了。”   林燕云没想到,在她骗了人后,夫人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她呆楞地看着王承柔离开的背影,清香把一身新衣服递给她:“快点穿上,夫人一会儿还要问你话呢。”   林燕云穿戴好后,进到另一边内室,见夫人也换好了衣服坐在椅中。她跪了下来,等待夫人发落。   王承柔:“你起来说话吧。”   林燕云抬起头来,执拗地摇了摇头,王承柔也不勉强,她问:“你这哑症可是真的?”   林燕云心头一跳,但她指了指喉,又点了点头。   王承柔又问:“你这几个月了?”   林燕云伸出四根指头。   王承柔:“四个多月了,这孩子可有父亲?”   林燕云先是摇头,然后激动地摆手。王承柔按自己理解的意思道:“这孩子不是你想怀的,是被人强迫怀上的?”   林燕云不激动了,改落泪了,王承柔心下了然,看来她猜对了。   王承柔看得出来林燕云有多惊慌与害怕,对于林燕云来说天大的事,在王承柔这里只需她稍稍抬抬手,林燕云就可重获新生。   但在规制森严的云京城、官宦之家,这样的情况,这样的奴婢肯定是要被赶出去的,不治个欺瞒之罪都算好的。   林燕云知道哪怕夫人仁善,也只会不治她的罪,但她若还想在府里呆下去,恐怕是不可能了。她心下一片寒凉,却听夫人言:“看你这意思,肯定是要生下来的,那就在府中呆着吧。在此期间搬到偏房去住,你自己照顾自己,但有事你言语一声,府上也会管你。待你生下孩子,去留随你。”   林燕云这是今日第二次震惊了,不,其实是第三次了,其实早在夫人看到她一直端着托盘问的时候,她就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何为仁善。   林燕云感慨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命,先前的主家残暴无良,可着云京城都找不到第二家,而今肯收留她这个哑女的新东家,竟也是可着云京城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积善之家。   林燕云又怎么会知王承柔的心境,她虽看着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年纪,但心境可没这么年轻与单纯了。上一世她不光见过杀戮,也亲手实施过,如今收留个怀孕的哑女根本赎不完她上一世的孽债。   “行了,夫人都肯留你了,也不罚你,你就别跪着了。”清心道。   林燕云也觉得,再这么跪着,反倒是在埋汰夫人,她磕头谢过夫人后,赶忙站了起来。她这才仔细打量了夫人一眼,夫人可真好看,又年轻又好看,美得不似人间物,倒像是天上的仙女,不是那种婀娜柔美的,是那种提着配剑让人又惧又爱的神仙。   就在林燕云看王承柔的时候,王承柔也在打量她,她打量的不是林燕云的脸,而是她的肚子。   看着看着,王承柔问:“你那里累吗,像是揣着一个小南瓜似的。”   林燕云从夫人的眼中看到了好奇与憧憬。她心里震了一下,然后就有点难受,这么好的夫人为什么还会有人要害她。有哪一个夫妻恩爱的娘子会不想怀上夫君的孩子。   刚听这里的丫环也说了,连门缝大点,大人都要叮嘱莫要让夫人冲了风,可见是很疼爱她的,在厨院里的时候,也常听下人说,这家大人与夫人十分恩爱。这样看来,那位大人是不可能让人来害自己娘子,不想要孩子的。   所以,胡二娘到底为何要害夫人呢?她跟自己差不多前后脚入府,难道是被外边的什么人指使的?那可就糟了,敌人在暗,夫人在明,还不如事实是大人不想让夫人怀孕的好,谁能知道这外面指使之人的用意呢,今日是防止受孕,明日呢,会不会改下毒药?   林燕云越想越心惊,越想越不安,她看着年轻夫人灿若鲜花的脸庞,这样的美人善人若是凋零了,老天岂不是不长眼。   林燕云抚了下肚子,冲王承柔摇了摇头。   王承柔:“不累吗,我听说有的人怀孕后会想吐,吃不下东西。”   林燕云又摇头,然后做了个扒饭的动作,惟妙惟肖地演示着能吃的样子。逗得王承柔笑了起来:“能吃就好,孩子也会长得好。行了,你下去吧,清香会跟你过去,你的事她会帮你说清楚,也会把我的意思传达下去,你放心住就好。”   林燕云又跪下给王承柔磕了个头,然后清香走了过来:“走吧,我随你先去厨院收拾东西。”   林燕云走得很慢,可以算得上是一步三回头了,终于在她快要迈出屋门时,她下定了决心,返回身去走到王承柔身前,做了一个拿笔写字的举动。   王承柔:“你有话要说。”   林燕云急点头,王承柔:“给她纸笔。”   林燕云拿到纸笔后,她飞快地写了起来。写完后,她拒绝把写好的纸张交给清心,而是小心地隐晦地直接递到王承柔手里。   王承柔满面疑云,她拿起这张纸来看,越看越心惊,直至看到,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为止。   王承柔压下心中的骇浪惊涛,慢慢地坐了下来,她尽量用平和地声音道:“没想到你还会写字,你这是想告诉我,待你生产完毕,可以留在府中做些别的活计。”   王承柔说着,一边折着纸张一边看了清香一眼,清香马上会意,冲着屋中其她婢女道:“你们都下去吧。”   待屋里除了清心清香,就只剩下王承柔与林燕云后,王承柔让林燕云坐下,给她重新拿了纸,然后开始问话。   林燕云说的王承柔不懂,那些医理药理也没有接触过,但林燕云是没理由骗她的,她刚帮了她,她还要倚仗自己在府上生产,自然没理由害她。   而那个胡二娘确实有些奇怪,她想喝个汤而已,对方却问东问西,还非要观她面色,问清她有没有不舒服,这样一想倒真是可疑怪异的很。   待王承柔没有什么想问的后,她嘱咐林燕云,这个事情她知道了,让她以后不用管,呆在自己的屋里就好。   但林燕云摇摇头后,低头写道:“奴婢可以继续在厨房做工,可以帮夫人打掩护,不让胡二娘怀疑。”   王承柔看后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好,厨院那里确实不宜再派人进去,我也不想打草惊蛇,这场戏我得陪他演下去,否则的话,他还不定会再想出什么招来,那人不达目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林燕云不知夫人口中的“他”是谁,但她知道决不是在说胡二娘,原来夫人心中已有目标,她知道是谁要害她。   这样的话,清香还是要跟林燕云再走一趟,不过不是帮她整理东西搬住处了,而是去传达对她怀孕这事夫人的处置结果。   结果就是罚她工钱,但可怜她一个人,会让她在府中待到生产,生完后就会把她赶出去,永不再用。   这样做的目的是因为王承柔知道,能被李肃派来的人,一定不会是泛泛之辈,若自己对林燕云太好,怕引起胡二娘的猜忌与怀疑。王承柔已想好要骗胡二娘了,自然不能让对方起了防范之心。   林燕云回去后,她挺个肚子的样子,震惊了整个厨院,唯独胡二娘没有多惊讶,她早就看出这哑巴怀有身孕,不过今日在夫人那里换了衣服,露馅了罢了。   大家听着清香宣布府上对林燕云的处罚结果,都觉得夫人对她已算仁至义尽。   待清香走后,林燕云难免被指指点点,胡二娘大声道:“好了,吵死了,都不干活了,晚饭都不用吃了!”   众人散去,胡二娘这才小声地问林燕云事情经过,林燕云连比划带口型的,她说的算是跟胡二娘猜的差不多。这之后胡二娘观察林燕云,见她一副忧心的样子,应该是在想生完孩子后自己的去处吧。   胡二娘忽然觉得自己选的这个帮手可太好了,不仅不会说话,过不了几个月还会被轰出去,别说与夫人接触了,就是府里都不能呆了,一下子让此任务的后手变得更周全了。   清香办完事后,回到主院内,与急急忙忙跑过来的管家撞到了一起。   “哎呦,您这是急的什么啊,可撞死我了。”清香揉着额头道。   管家不理她,只急道:“出大事了,我有要事禀报夫人,宫里来人传出消息,咱们都督大人被皇上抓起来了!” 第57章   在清香带着林燕云出去后, 王承柔无需再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把手中被她折起来的那张纸狠狠地攥在手心里,她知道李肃是恶人, 但还是低估了他恶的程度, 他竟把手伸到了她家中, 想要掌控她的身体与生活。   今日此事的揭发实属意外, 若林燕云没有把汤打翻,若不是她帮了林燕云, 激发了她报恩之心,还有林燕云如果不懂食疗医理呢,以上这些只要有一条不成立,李肃的毒计就得逞了。   真是又惧又恨, 这是王承柔现今对李肃的全部观感。她握拳的手慢慢地松开来, 抵上额头,她这重来的一世是不是依然摆脱不了李肃?王承柔脆弱的一瞬间,又想到了逃避,若是能跑的话……   外面一阵忙乱的脚步声传来, 王承柔抬眼看向门口, 就见清香与管家走了进来,二人脸上皆是慌张。王承柔的心一紧,那刚冒出头的脆弱被她收了回去。   管家把与清香刚说的话与当家夫人又说了一遍,王承柔听后问:“监厂的宋卫呢?也被抓了吗,可有说?”   管家摇头:“没说,报信之人来去匆匆,只提了咱家大人。”   王承柔站起来往外走:“备车, 先去保帝侯府, 不!先去都督府。”   都督府是皇上赐给张宪空的府邸, 现在住的是张宪空的父母与弟弟妹妹。王承柔自己的容静居,也住习惯了,张宪空宠她,不曾提要她搬过去的话,人也是回容静居同她住在一起的,像以前一样。   此时不知皇上是为何抓人,罪名为何,但可以通过都督府的情况来做初步判断,是否会派兵把守,是否会被搜查,甚至是否会被抄家,这些都是判断事情糟糕程度的标准。   容静居是保帝侯府的产业,皇上若有进一步惩罚,最先涉及的应是都督府。此时宫中皇令还未下达,父亲也未必知道多少,回侯府不如去都督府一探究竟。   马车在张府门前停下,王承柔却不进去,只在此等待。如果没有兵卒过来,何必进去引起公婆的恐慌。   最终还是让王承柔等来了,先是身着御卫军服饰的一队兵士把张府包围了起来。看到这种情况,王承柔不得不下车入府了,这府内只有老人与孩子,见不得这风浪,她要进去安抚他们。   就在王承柔下车的同时,另一队兵士也朝张府大门而来,王承柔侧目望去,见到队伍前骑着高头大马带队的人,竟是李肃。   王承柔不解,以李肃一个阁臣的身份,为什么是他来办此事?但当她与李肃四目相对时,这又有什么不能理解的,恐怕此事后面就有他的手笔。   王承柔低下头来,快步朝大门走去。李肃看着那抹会出现在梦中的婀娜身影马上就要消失在门前时,他一个眼神,守门的兵士拦住了王承柔。   王承柔看着眼前泛着冷光的枪茅,她闭了闭眼,深呼吸后,她转身面向李肃:“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连家都不能回了吗?”   刺耳!李肃皱眉,“回家”两个字刺到了李肃的神经。看来她还是不明白,怎样做能给她带来便利与好处。   王承柔怎会不明白,她是懒得走这份脑子,因为无论她以什么样的面目、态度来面对李肃,李肃该怎么做还是会怎么做,不会有一丝手软。所以,自己又何必去废这个心,去觑颜讨好他。   就像现在,难道她在进门前冲他笑笑说好话,他就会高抬贵手让她进去?不可能的,他依然会刁难她,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李肃双手一提马缰绳,银龙打着响鼻朝王承柔走来。   王承柔上一次见银龙还是她从固国公府跑出来,李肃在后面追她的时候。那时情况危急,她哪有心思惦记银龙。   上一世王承柔十分喜欢李肃的这匹座驾,但银龙不喜欢她。王承柔不服,就连李肃都娶了她,她还不信自己征服不了一匹马,于是她与银龙较上了劲儿。   王承柔本就爱马喜欢骑马,被她驯服的烈马不止一匹,银龙却是王承柔驯服的所有马中最难搞的一匹。   为此她还付出了代价,银龙摔了她,李肃不许她再碰银龙,说这不是过家家,让她不要拿她驯马的经验来对待银龙,不管用的。   王承柔表面没说什么,待伤好后,她依然不改偷偷的去骑。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银龙屈服了,像它的主人一样,它接受了王承柔。   再后来,银龙与她的关系,比跟它主人李肃的关系都要好,就连李肃也称奇道:“你是给它灌了迷汤吗?畜生就是畜生,别人给一点好就跟着跑了,再这样下去,我就把它给了你,不要它了。”但银龙又怎么会听得懂李肃的话,依然爱亲近王承柔。   &nb sp;然而此刻,高大俊美的银龙,高傲地立在她的面前,与恢复了记忆的李肃不同,它不再记得她。   不仅不记得,它可能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攻击性,耳朵的样子一看就知,它不喜欢王承柔。王承柔把视线从银龙身上移到李肃脸上,李肃见她看过来,笑着问她:“要不要再驯服它一次?”   难得他能说出这么不合时宜的话,王承柔没理,只道:“大人,我可以进去了吗?”   李肃笑意淡了:“圣上有令,着我带队来搜查张府,你现在进去不合规矩,若是挟带了什么进出,就是我的失职了。”   王承柔:“大人可派人盯着,我只是想进去安抚一下老人孩子。圣上也只是让大人围府搜查,还未定我夫君的罪,没有不让人进家门的道理。”   李肃的笑意彻底没了,他冷道:“你何必淌这混水,像你说的又不是抄家,张府之人何需安抚。”   王承柔:“大人此言差矣,府内的是我的家人,上扶公婆下携弟妹,这不是混水,这是我的家事。”   李肃冷冷地看着她,忽然他笑了一下:“不行。我说你不能进去,你就不能进去。来人!给我砸,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搜。”   大门被粗暴地拍开,张府的老管家被门外的架势吓了一跳,王承柔站的离门不远,她对老管家道:“别慌,派人去照顾老爷夫人还有孩子,别让他们出屋,待这些人搜完了,就会离去。”   王承柔一边说着,一边抬步想趁乱迈进去。   李肃怎会让她如愿,他飞快下马,拽住了王承柔的胳膊,老管家见状怎可让外人对夫人无礼,但手拿配剑的兵士们挡在了他的面前,把他与王承柔分隔开来。   李肃阴沉着声音道:“既然夫人不愿上马车,那我就送你一程。”   “夫人”两个字被他咬得很重,意味不明。   王承柔就这样被李肃连抓带拽地带回到马车旁边,他把她塞进马车后,他自己也上了来。外面,王承柔的人自然被李肃的人拿下,没有人能帮得了她。   王承柔一见李肃上来,就觉车内的空间一下子变小了,连空气也变得稀薄。她紧贴着车壁,防备地看着李肃。此时,车子竟然动了起来。   王承柔一掀帘,见到外面驾车的根本不是她的马夫,而是李肃的人。她回头道:“你让车停下。”   李肃打量着马车内部,一会用手摸摸垫子,一会摸摸帘上的穗冕,与王承柔紧张的态度截然不同,他道:“停下?那还怎么送你回去。”   王承柔逐渐冷静下来,她知道只要李肃不想,没有人可以强迫他做任何事。她贴着车内一角,抱膝而坐,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虽然有点自欺欺人,但她还是忍不住这么做了。   比起她来,李肃如在自己的地盘一样,他甚至半躺了下来,一只胳膊弯曲着支着头,侧倚着看着王承柔。   冷静下来的王承柔不想浪费这次机会,已然这样了,不如问问他话。   没有铺垫,她直接问道:“张宪空怎么了?皇上为什么抓他?”   李肃乐了:“王承柔,你终于意识到,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就要按我的规矩来,第一点就是不要说我不爱听的话。夫君?夫人?我实在想不起,以前在国公府时,你有这样称呼我或自称过吗?”   王承柔好像有点明白李肃的意思,她认真回答他:“夫人是别人叫我的,自然是有的,但夫君?应该是没有。”   李肃纳罕:“为什么没有?”   王承柔:“你还没有回答我,张宪空怎么了?皇上为什么抓他?”   李肃一挑眉,也没废话:“他有嫌疑谋害圣上。”   王承柔:“可有证据?皇上现在如何?”   李肃摇了摇头,王承柔了然地道:“我不敢。那时你很严肃,一切都要照规矩办,我怕引你厌弃,会称你国公爷或是大人,不曾叫过夫君。”   李肃脸上的戏谑消失了,他忽然有点难过,有点遗憾,不知是为那时的王承柔还是他自己。   王承柔没功夫研究李肃的表情变化,她一心都在等着他回答她的问题。   李肃呼出一口气,然后道:“证据?若是有的话,连你都不能安稳地坐在这里了。”   王承柔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再提问,她又问道:“此事,与你有关吗?”   李肃:“有关没关,我说的话,你会信吗 ?”   王承柔:“若是与大人无关的话,还请大人不要插手,事实如何最后一定会水落石出。”   李肃一下子坐了起来:“你还真信张宪空单纯无害,哀帝怎么死的,你不会不知道吧,要不要我来告诉你。那种毒,连我都罕见。丘山周派创派百年,如今的大师兄还有一个身份,是不枯门的内掌门。知道不枯门是干什么的吗,是制,。毒高手云集的地方。若以我的阅历来看,哀帝中的毒,只能是出自不枯门,而不枯门与皇族向来没有关系,它整个门派隐世多年,不参与江湖争斗与朝廷权斗,他们很少用毒,制,。毒只为一生的成就。一般一款厉害的毒药被做出来,不久后就会被毁掉。所以这样的不枯门唯一能与皇宫联系起来的,就只有张宪空了。”   李肃说完,看王承柔的样子,就知她的确是知道的。   他忽然有些意难平:“为什么他作恶,他玩权弄势,你就可以接受,不为所动。”   王承柔:“这也是必须回答的问题吗?”   李肃点头:“不是想要我不插手吗,那就如实的给我答。”   王承柔:“他有底线,我们是荣辱与共的夫妻。”   李肃声音沉沉:“我们也曾是荣辱与共的夫妻。”   王承柔否定道:“不是的,你与喻哲儿才是。”   李肃声音阴了下来:“王承柔,你是不是忘了,我不爱听的不要说。”   “大人真是好难伺候,又让说实话还得是爱听的,这也要那也要,需知实话总是不好听的,世上哪有那么多双全的好事。”   王承柔这话刚一说完,李肃忽然伸出手去,把她拉向自己。王承柔在惊呼中扑到了李肃怀里。   她挣扎,他手臂收紧。在把王承柔完全制住后,李肃有点失控。   他后悔了,不该为了那点尊严与傲气,放出不会主动碰她的豪言。   李肃脑中一个声音在叫嚣,管那么多做什么,既然那么想她,随了心又如何,难道你还怕被她笑话,她早就不是最初那个爱慕崇拜你的小姑娘了。   早晚有一天,他会亲手打破她自以为坚固的幻梦,李肃知道,到时她会有多绝望,有多恨他。怕是难以再现刚才平静与他说话的样子,他之所以现在还不做,是因为手中要抓住更多的赌注,能牢牢掌控王承柔,不让上一世的惨事再次发生的赌注。   到那时,她的喜怒哀乐皆为他动,哪怕她是不情愿的,那又如何,陪他演一辈子的戏就好,只要不像现在这样看着别人拥有她,不像上一世一样,痛苦的苟活度日就好。   但若想做到这一步,他必须要一击即中,手握王承柔足够多的命门与软肋,还要在此基础上,让她饱含希望,毕竟希望才是一个人活下去的动力。   李肃实在是太怕上一世的悲剧再次发生,他所了解的倔强、执拗、狠决的王承柔,是有可能干出,抛下一切不管身后事,只一心求死的事来的。   边关大军不能动也好,要慢慢地弄死张宪空也罢,其实都是理由,真正阻碍李肃推翻现下一切的障碍,只有一个,就是王承柔的心境。他不敢把她再次逼入那样的绝境,但他做的事情对她来说就是绝境,如何能让王承柔在绝境中不放弃,还饱有希望,就要好好斟酌研判一番了。   想到此,李肃慢慢地冷静下来,最后也只是亲了亲她的耳朵,并在耳边对她说:“王承柔,你求我,你求我的话,我就可保张宪空无事。”   王承柔感受到李肃的松动,她一下子挣了出来。她看着他,强忍着拿巾帕去擦耳朵的举动,冷声道:“那你就等着吧。”   李肃嗤笑道:“好,你有骨气,我等着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李肃敲了敲马车门,同时扭头问王承柔:“送你去哪,保帝侯府还是宫里?”   他语气里俱是轻蔑,笃定了她不求他,就只能走这两条路,而在他眼里,这两条都是无用之路。   王承柔不管李肃怎么想,她有认真思考自己现在要去哪里,最后她道:“保帝侯府。”   李肃提了提一侧嘴角,向外高声道:“去保帝侯府。”   没一会儿,马车就停了下来,王承柔估摸着,刚才他们并没有出城,一直是在内城街里转悠。   李肃对她道:“夫人,到了。”   自从她嫁人之后,李肃是从来不肯称她一声夫人的,此时的这声夫人,是李肃成心揶揄她,在言语上占她便宜的。   &nb sp;王承柔哪有闲情关心这个,她只想着终于到了,她终于可以下车,不用再面对李肃了。   车门在李肃那一侧,他虽然没有挡住那门,但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丝毫没有让一让,让她更好过去的意思。   李肃见她不动,问:“不下吗?”   王承柔一咬牙,手脚并用的往车门那挪。这姿势不好看,像是在爬着出去一样,但王承柔哪顾了这么多,真怕此时不走,又会被拉着再转一圈。   正当她快爬到车门的时候,李肃忽然咬着牙,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王,承,柔,”   王承柔几乎是趴着去看他,这一看吓得她心一惊,李肃确实是在咬牙,不止咬牙,他还在忍耐,只是眼里的黑沉出卖了他,那里沉重到快要溢出来的是满满的情,。欲。   王承柔呆住了,然后又听李肃低吼出声道:“还不快滚!”   如惊弓之鸟,王承柔一下子推开了车门,差一点就摔到了地上,下马车的方式与姿势可谓狼狈。   王承柔一边跑向保帝侯府,一边在心里大骂李肃:神经病!李肃就是个随时随地发疯的神经病!喜怒无常的暴君!   就在王承柔跑进侯府的时候,李肃对着车外驾车之人道:“你下去,换管青山来。”   管青山接替了驾车之人,他在外面问道:“公子,现在去哪里?”   李肃:“去城外转一圈,然后再回来。”   管青山面上一顿,虽不明白公子用意,但他马上答道:“是。”   李肃看着车内全都是王承柔的东西,他最终拿起一个垫手腕的小垫子,上面若隐若现独属于她的香气,李肃狠吸了一口,然后向后倚去,脑中重现了刚才的一幕。   她跪在那里,双手撑着身子,因怕磕到头,上身伏低。除了衣服,还有被衣服包裹的地方也向下垂着,有发丝沾在她唇边,她略一抬头看向车门的时候,这一幕被李肃在侧面看得十分清楚。   好一个魅惑之姿,这就是李肃当时的感受与想法,如果他以这样的心境回到还抱着王承柔时,那他可能就顾不得什么傲气尊严了,他会做一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凭着最后的一点意志力,他把她吼了出去,但被激起的心猿意马,却怎么都平复不下去,尤其是在充满她味道与生活痕迹的马车内。   管青山赶着赶着马车,就觉出了不对劲,他轻功耳力都了得。一开始他还搞不明白,后来明白过来后,他紧紧抓住缰绳,抓得手指都泛白了,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他微红的脸。   他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多转两圈,最终的结果就是,管青山靠着好耳力与轻功的感悟功底,把马车停下的时间掐的刚刚好。   而王承柔这边,她在侯府里,晚一些的时候见到了父亲。王霜也是刚从宫中出来,这时候,张都督被抓之事已不是什么秘密,传得人尽皆知。   王霜对王承柔道:“抓是抓了,但你容静居无事,只是搜查了都督府,看来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王承柔问:“父亲已经知道张宪空是为何被抓的吗?”   王霜摇头:“不曾听说,我打听了一个下午,也没打听来。”   王承柔:“我倒是听说了,是皇上怀疑他用,他们曾拿来毒死哀帝的毒来害他。”   王霜:“这话是能乱说的吗。”说完向外望了望。   “父亲放心,人都遣出去了,这里可以放心说话。”   王霜问:“你怎么知道?”   “父亲先别管我如何得知,我问您,宋卫呢?宋卫有没有一起被抓起来?”这个问题,在刚才王承柔就想问李肃来着,但她忍住了,她怕提醒了李肃她救人的方向与想法,虽然李肃可能也会想得到,但王承柔还是保险起见,咽下了这个问题。   王霜肯定地说:“没有,我下午见过宋卫了,他没事。”   王承柔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然后道:“父亲说对了,这事还真有转圜余地。”   第二日,王承柔就向宫中递了贴子,皇上那里一份,公主那里一份。两份略有不同,给公主的是走的宫中正式递贴流程,而给皇上的,却是她让宋卫递进去的。   贴子上做了封口,宋卫拿到的时候掂了掂,本心他真想拆开来看看,但,王承柔十分肯定地对他言:“我不会害我夫君,您只管把这贴子递上去,还有这贴子您不看才是对您最大的保护。” 第58章   宋卫倒不是不信义子的这个娘子, 只是现在时局不明朗,他要慎之又慎,像他自己, 在没了解此事全部的来龙去脉前, 他都不能向皇上求情,甚至连提一嘴张宪空都不能。   如此谨慎,一是怕救不了张宪空反而害了他, 二是怕不能让皇上借机把矛头对准监厂。但王承柔把话说的这么笃定, 加上宋卫也想救出张宪空,他还是把帖子递了上去。   赵涌彦见宋卫求见, 自然以为他是要为张宪空说话, 他等的就是这个。正监不同于都督, 宋卫代表的是一方势力, 且这方势力虽被前朝一直打压, 但却在自己这里被放出了牢笼。   监厂本来就有基础, 否则也不会被打压多年, 如今这一发展, 不是赵涌彦想动就能轻易动的了的。但张宪空是个突破口,哪怕他实为宋卫的义子,但他毕竟不是监厂的人,动他也就动了。   赵涌彦心中有了主意,他道:“让他进来。”   宋卫说明来意后, 赵涌彦发现, 事情与他想的不一样,他疑惑地拿过王承柔私下给他的呈帖, 就听宋卫道:“皇上恕罪, 张宪空若真的犯了不可饶恕之罪, 臣自然是恨不得亲手惩戒他,但,张夫人念夫心切,来我这哭哭啼啼,又说有要事要禀与皇上,事关重大。微臣思来想去,义父子之情在忠义面前不值一提,但若这信中真有什么隐情,而皇上不得而知呢。是以,微臣斗胆把它呈了上来。”   说着他就跪了下来:“奴婢有罪,请皇上恕罪。”   赵涌彦看看宋卫又看了看他呈上来的帖子,慢慢道:“正监大人何罪之有,真是处处都考虑周全了,你下去吧。”   宋卫其实还是有点吃惊的,圣上就这样轻易地收下了这封书信,他想起以前二人的私会,看来王承柔与皇上是有些不为人知的牵绊。如王承柔所说,知道的越少对他来说越安全。   “是。微臣告退。”宋卫赶紧转身退了出去。   赵涌彦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想马上拆开信来看看,她会在里面写些什么呢?但他又有些抵触,如果是通篇求情,那他一定会很失望与愤怒。   连李肃都开始知道忠君,在发现他有中毒迹象后,那副担心与紧张不似掺假。赵涌彦这样想着,一边破坏了封口,把那张纸从里面拿了出来。   看了几行,赵涌彦先是舒了口气,一眼扫过去没有张宪空的名字,信上说听到他中毒了,她十分担心,问了侯爷也不得而知皇上的具体情况,故而彻夜难眠。她已向公主递了请求进宫的帖子,若是公主殿下准了她来,她想见一面皇上,方能安心。   赵涌彦惊讶,王承柔怎么知道他中毒了?!是李肃告诉她的,还是张宪空下毒一事,她也知情?   赵涌彦快速向下看去,信末还提到了一点,她虽不信是她夫君要害皇上,但她夫君确实有江湖门派的关系,她想让皇上给张宪空一个机会,也许这毒另有蹊跷。   最后的最后是一句:涌彦,可否给承柔姐姐一个机会,可以当面细谈。   赵涌彦明明知道,王承柔再拿前世的交情来打动他,但他就是做不到拒绝。况且他还要搞清楚,王承柔到底是如何知道他中了毒,这一点很重要。   于是在公主召见王承柔的日子,他们在勤勉殿又见面了。   赵涌彦叫施完礼后的王承柔起来,王承柔起身后,先是关切地在赵涌彦的脸上看了一圈,完全没有不敢直视圣颜的情况,眼中俱是关切。   她道:“见到圣上康健我就放心了。”   赵涌彦对她的表现很是受用,但他心里提着一口气,威严地道:“赐座。”   “谢圣上。”   待王承柔坐下后,赵涌彦马上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朕中毒的?这可是宫中机密。”   王承柔:“这正是我要说的,皇上以为呢,还不是李肃私下告诉我的。”   赵涌彦眉头一皱:“李肃?他为什么要与你说?“   王承柔:“是啊,他为什么要告诉我,我来帮皇上想一想。”   王承柔站了起来,朝赵涌彦的方向走了两步,她道:“他是想来告诉我,张宪空马上要获罪了,还是加害圣上的死罪,而我作为张宪空的妻子,自然也不能幸免。李肃要我求他,他说,只要我求了他,他就可让张宪空无事免罪。”   王承柔看向赵涌彦:“皇上觉得这事蹊不蹊跷,他怎么那么有把握就一定能为张宪空脱罪呢,难不成他手里握着可以正反两说的证据,我不知道,这还得请皇上往后走着瞧。就怕是让我说中了,那皇上就要小心了,也许想害您的人另有其人呢。”   赵涌彦:“你若想用这样的方法帮张宪空脱罪可没什么用。”   王承柔重新坐了下来,不急迫不紧张,她慢悠悠地道:“我当然希望他脱罪,但若是证据确凿,他该是什么罪就是什么,我作为他的妻,也甘愿受圣上责罚,也好过被李肃威胁。”   赵涌彦:“他这样做确实过分了些,这人霸道的个性一点都没变。”   王承柔听出来了,赵涌彦骨子里竟是向着李肃的,并不愿意相信李肃会对他不利。他们到底在私下是如何相处、如何结盟的?有这么牢不可破吗?   王承柔心下一转,她道:“是啊,上一世他把我活活逼死了,可不只霸道这么简单,说起来,我给皇上留的那些钱财,可够你在宫中过活?李肃还有宫里那些恶奴没有再欺负你吧?”   赵涌彦脸色一变,他抬眼打量王承柔,在上一世与这一世,他年少气盛的时候,他都有梦到过她。   王承柔是唯一入过他梦的女子,只不过这两世还是有区别的,一世醒来是羞恼,一世醒来是绝望与愤怒,导致这一改变的,是他这一世不管有没有做过这种梦,他都无法再现正常男子的情况,而造成这一切的是上一世的李肃。   赵涌彦很久没有想起过上一世的事了,如今他做了皇帝,最忌讳的李肃也因利益一致而忠于他,一切好像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那些过去的晦暗被他抛在了身后,像是不曾发生过一样。   所以,赵涌彦不愿想起以前,而且他这么做还有一个埋在心底的秘密,他知道自己这一世的毛病是心病,当年这病是李肃给他吓出来的,如今李肃的服软是否可以抚平他内心的伤痕,令他可以恢复如初。   这,是赵涌彦的私心,不能与人说的私心。   但现在王承柔问起了他上一世的情况,一下子就勾起了那些不甘回首的往事,他甚至身上又在幻痛。   李肃可亲的面貌与上一世凶残暴虐的样子开始重叠,王承柔的声音响起:“其实皇上就算被李肃骗了也很正常,他城府之深,手段之狠,世上少有。我上世就是被他骗惨了,他装出喜爱我的样子,却连皇后的实权都不愿给我,无外乎图的就是我的听话与顺从。圣上,觉醒是痛苦的,但它也是有尊严的,我上一世虽然斗不过他,只能以死明志,但我想,我比那些还在宫中活着的,可能会更幸运一些。”   王承柔要感谢李肃告诉她这些,告诉她,在她死后所有人都没有得到善终,如今她才能拿这些话来敲醒赵涌彦。   赵涌彦好久没有说话,王承柔也不催他,就静静地坐着等着。   终于,赵涌彦道:“朕中的毒,与哀帝所中之毒,毒性一样。李肃说这样的毒很是稀罕,连秦洞天也来证实过了。”   秦洞天?!王承柔抓住了赵涌彦话里的重点,她马上道:“或许皇上最近也吃过李肃给您的什么东西?李肃虽说那毒稀罕,但他早就知道,那是不枯门的毒药,知道了出处,以他做事的手段,照着做出来一份又有何难。总说张宪空拜过宗门,混过江湖,但李肃又何尝不是,就说他认识的秦洞天,不也是江湖中人。李肃的本事更大,秦洞天那样世外仙人一般的人物,能在固国公府一呆就是好几年,连丞相死了都不曾再去云游,看来是李家事业未竟,他的恩还没报完。”   王承柔所说这些,赵涌彦都不知道,他不知道什么不枯门,不知道李家对秦洞天有恩,才令秦洞天为其效力。   赵涌彦声音紧了起来:“不枯门是什么?”   王承柔惊讶道:“皇上您不知道啊,其实我以前也不知道,这也是李肃告诉我的,不枯门是毒门,它的内掌门是我夫君的大师兄,所以,先帝的时候,夫君与皇上才能得到那药。早在先帝薨的时候,李肃就开始着手调查了,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他早就该是调查的一清二楚了。”   王承柔做深思状:“我想以李肃的本事,恐怕药效更好的毒,。丸都该被他做出来了。皇上可要小心,防人之心不可无,李肃要是日后打着为您身体好或是给您解毒的名号,让您吃些什么,您可要小心。”   赵涌彦又是很久没说话,最后道出一句:“你还真是了解他。”   王承柔:“嗐,在他手上吃的亏多了,自然知道该如何防他了。只不过有时他太强大,防都防不住的。”   赵涌彦又道:“其实你这些话,也有人与我提过,他没有你知道的多,但现在想想,意思竟差不太多。”   王承柔表情一顿,但问出的语气却是随意的:“是谁啊,我倒真是好奇了,人与人之间的想法千变万幻,竟还有能想到一处去的,可真是缘份。”   赵涌彦:“这人你该知道的,是赵金平的儿子,以前五王府对门那家的赵陆赵公子。”   王承柔还真知道,刚成亲时,张宪空与她在假山石后说笑的时候,提了一嘴此人。   “是赵公子啊,记得我与夫君成亲之时,只有他与您来参加了婚宴。”   “何止啊,他在外面也很维护你,有人说你坏话时,他都会反驳回去,不在意别人嘲笑他采花节上的遭遇。”   王承柔内心轻叹,唉,她采花节上对这位赵公子的招惹,竟快成了她要欠他一辈子的说辞了。   “那赵公子与圣上说了什么?“   赵涌彦:“只说了李肃不可信,张宪空未必不是被人冤枉的。”   王承柔忍不住点头,难得有人如此通透,能看穿李肃温雅表皮下的真面目。她道:“那现在有两个人都在说,此事可能另有隐情,还请圣上多思多想,勿要在盛怒以及恐惧下轻下决定。”   王承柔说的差不多了,再多就过了。她站起身来,恭身对皇上道:“出宫时辰快到了,我就不打扰圣上了,今日来此,一是担心你,二是提醒你要小心真正的敌人。”   王承柔说着开始用指甲掐自己的手:“刚才我从公主那里来,见公主气色不错,看来这一世她该是能福泽绵长了,皇上不知我心里有多高兴,这一世总还有人改变了命运,一切向好。我也为皇上感到高兴,你终于不再寂寞,有亲人陪在身边了,但你皇姐虽在,我可能是上一世习惯了替你操心吧,听说你中毒后,想不担心都难。”   王承柔提到了上一世与公主、与赵涌彦的情份,她这些话本是有意说给皇上听的,李肃是如何哄得赵涌彦那么信任他,王承柔算是摸到了一点门道。   这孩子太缺爱了,只要你表现出关心爱护他,一切以他为本的样子,他多半会投降。   但王承柔根本没因掐手发痛而落泪,而是说到这里时,真的想起了上一世的时光,她是有拿赵涌彦当弟弟的,维护爱护他之心从来都是真的,就算她死后,他承受了李肃的雷霆之怒,但她怎么可能预料的到呢。   所以,此时的眼泪是真的:“我不知道李肃在我死后,对你做了什么,但那不是我本意,我听说,几乎所有宫中人都遭了殃,包括李肃殿内的人。是我低估了他疯狂的程度,涌彦,你别怪姐姐,姐姐这身罪孽不知要带到几辈子去。”   说着王承柔跪了下来,口中恭敬道:“臣妇逾礼了,望圣上恕罪。”   赵涌彦看着王承柔偷擦掉脸上的泪水,他道:“朕恕你的罪,请来吧。你可还有别的要说?”   王承柔一抓锦帕,忍住了,她道:“臣妇没有话说了。”   她竟没有提出探视张宪空的请求,赵涌彦:“那就退下吧。”   “是,臣妇告退。”   王承柔走后很久,赵涌彦都无心政务,他想了很多,但没有一点头绪,赵涌彦这是第一次开始正视,皇上实在是不好当这个问题,论起玩权谋,他好像连王承柔都不如。   他知道王承柔很可以是来挑拨离间混淆是非的,但他也承认,她说的很有道理,也可能她说的才是真相。   李肃根本就没有臣服之心,他现在不当皇帝是因为他认为时机还不成熟,以后若是一旦时机成熟了,自己吃下去的那些药丸可能就是催命符,生死全在李肃一人手上。   还有一种可能是,李肃给他吃的药丸就是会造成与哀帝中毒症状很像的毒药,但并不会致命,而他的目的是为了借自己的手除掉张宪空,这样的话,王承柔不会把张宪空这笔账算到李肃头上。李肃想要人,却不想要个仇人。   当然,也许一切都是多想,真正想要他命的就是张宪空与监厂,甚至还有亲卫队。都说高位者爱多疑,如今坐到这个位子上,怎么可能不多疑。   无论赵涌彦想不想得明白,是否觉得此事太过复杂,王承柔此行的目的都达到了,就是要在他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让一直以来活在李肃打造的茧房中的赵涌彦能醒一分是一分。   只要他质疑了,他不再那么信赖李肃,那在没有实质证据的情况下,张宪空也就保住了。王承柔不用去求李肃,她的夫君她也给保住了。   出了勤勉殿,过了一道门,王承柔就不用再斗篷盖面了,她是来见公主的,此时正是她该出宫的时辰,走在这条宫道上再正常不过。   就在王承柔要走到尽头,该往内宫门去的时候,她见前面走来一人。有些眼熟,而且看对方的反应,应该也是认识她的。   只见对方一揖礼道:“张夫人安好。”   王承柔想起来了,她回礼道:“赵公子安,听宫中人说,您现在是皇上的陪读,明年就要参加科考了?”   赵陆笑笑:“是,夫人连这都知道。”   王承柔觉得既然今日碰到了,有些话她还是要说一下的,她道:“那个,赵公子,今年采花节上,我对您多有冒犯,真是失礼了,在此向您道个歉,对不住您了。”   赵陆脸一红,连忙摆手:“不不,夫人何出此言,采花节上与夫人的那段相处,对于我来说是很美好的回忆。哦,夫人不要误会,我是指夫人并没有冒犯我,不要听别人乱说,自由心证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吗,王承柔好像有点愧,她当初确实是在看到张宪空后,把他抛到了脑后,虽然只是短时的有意勾引,但也算付之了行动。   “公子受我一拜吧,这样我还好受些。”王承柔规规矩矩诚心诚意地给赵陆行了个道歉礼。   赵陆这时倒是不慌了:“夫人若觉得这样可以让此事过去,那我接受。”   王承柔冲他笑笑:“那公子,我这就先走了。”   赵陆一让身,眼见王承柔要迈步,他忽然小声道:“夫人不必太过忧心,宪空兄的事尚有转机,我是不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王承柔:“谢过公子关心,我也相信会有转机的。”   至此,两人在宫道上分别。   另一头固国公府,管青山进来报:“公子,今日出宫采买的是庞嬷嬷。”   李肃闻言抬眼,他问:“什么事情?”   管青山把信给了李肃,李肃打开来看。   一般庞嬷嬷亲自出宫,那就是说宫中有重要的消息要马上传给公子知道,是以管青山等着公子看完信的反应与他的命令。   可很久都没听到动静,管青山抬眼去看,就见公子哪里有在看重要情报的样子,他嘴角挂着笑,一副心情很愉悦的模样,好像看的不是什么情报,而是内容十分有趣的话本。   管青山的心里话若是让李肃听到,那他可是要回上一句,可不就是在看话本。王承柔的戏演得不错,若不是照着话本演的,那就更了不得了。   宫中传消息,直接口传出来的比较多,需保密一些的也只是小纸条即可,还从来没见洋洋洒洒写一大篇的。   这里有两个原因,李肃对得展下了命令,一切有关王承柔的事,都要详细记录,还有就是王承柔说服赵涌彦的这番话,实在是不好精减。所以,得展干脆全都记录了下来,让庞嬷嬷第一时间传出宫外,送到了李肃的案头。   皇上与王承柔的谈话自然是密谈,屋里包括殿外的人都遣走遣远。得展虽得皇上信任,但有一些话只有赵涌彦与王承柔才能懂,那就是关于前一世的,所以,赵涌彦不想节外生枝,把得展也遣了出去。   可赵涌彦不知道的是,得展能被派到赵涌彦身边执行任务,那可是身怀一身的好本事。   “顺风耳”只是他技能之一,其它的如与虎刹门四组一样,得展也是记忆惊人,能把听一遍的话全部复述下来。是以,李肃才得了这封长篇信。   终于,李肃把信放下,他全部看完了,确切地说,他看了两遍。   就在管青山以为公子该下命令的时候,李肃拿起笔来,在那封信上圈圈点点,像是在修改文章,而在此过程中,他脸上的笑意一直就没有掉下来过。   管青山有点好奇了,到底上面写了什么,总不可能是宫里人闲的写些俚语俗语来逗公子笑的吧。   李肃圈点了很长时间,然后他把那些圈点的笔墨晾干,最后整体观赏了一下,然后郑重地把这页纸装敛起来,放到了盒子里,再放到他手边的抽屉里。   李肃做完这些,才好像刚发现管青山一样,对他道:“青山啊,”   管青山终于等到了他的命令,他马上道:“是,属下在。”   “你在执行任务时,有没有过被敌方搞的一些小手段,弄得你会心一笑的时候?”   李肃把管青山问懵了,他尝试着理解公子的意思:“您是指棋逢对手?”   李肃摇头:“她还配不上,不是这种,是那种你依然把对方玩弄在掌心中,你知道她逃不了,但她的挣扎与努力还是能给你的目标带来些阻力的那种。”   管青山想了想,摇了摇头:“未曾有过,或是对方太弱,属下干掉对方后根本不会留下记忆,若是对方需要我废些心力,我也没有玩弄掌控之心,想办法快速干掉他就是了。” 第59章   李肃想了想, 对管青山说:“还是不要经历这个的好,有趣是有趣,但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   但他不怕麻烦, 李肃这么想着,第二日就入了宫。   他对赵涌彦道:“从张都督家中没有抄出什么东西来, 臣已仔细搜查过。”   赵涌彦轻轻“嗯”了一声,兴致并不高, 比起之前下令抓张宪空的时候,淡定了很多。李肃心里明白,这是王承柔宫中往来一趟的功效, 她也开始明白赵涌彦这人的弱点, 然后知道要加以利用了。   李肃站立着, 也不再多言。往常他来, 赵涌彦会马上赐座,今日连这座儿都免了。可真是棵墙头草, 这样的人就算恢复了上一世的记忆又能如何, 永远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最终赵涌彦还是给李肃赐了座,这让李肃更看不起他, 还不如今日就硬气到底, 直到他走也别让他坐,使这些所谓敲打的小伎俩, 无用且没意思。   李肃刚一坐下,赵涌彦就道:“张府没有搜出东西来, 那他另一个住处呢?”   李肃眼皮一抬, 看了赵涌彦一眼, 赵涌彦这是要去搜王承柔住的容静居, 这李肃就不乐意了。他虽然不喜那个地方, 恨不得把那里夷为平地,但,王承柔是他的人,不是谁想搜就能搜的。   李肃道:“那不是张宪空的府邸,是保帝侯府的,师出无名,不是想搜就能搜的,望皇上三思。”   李肃的声音低沉中带着冷意,赵涌彦别说只是顺口一提,就算真有这想法,也叫李肃吓回去了。   不过赵涌彦心里也算有了点儿数,李肃盯王承柔如此紧迫,有关于她的事,无论大小都要牢牢地抓在手心里。所以王承柔所言又被印证了一点,李肃这种护食的心态与行为,确实有诬陷张宪空的动机。   赵涌彦想到这些后,对于之前想好的处理张宪空的想法,产生了动摇。   李肃又怎会不知赵涌彦的那点小心思,他没理,只道:“圣上,比起处理张宪空,还有一事更为重要。”   赵涌彦忙问:“何事?”   李肃道:“不能再任不枯门壮大下去了。”   赵涌彦瞳孔一缩,不枯门不就是王承柔说的那个吗,李肃终于肯对他言了。   他假意疑惑:“不枯门是什么?”   李肃陪他演戏:“不枯门是毒门,张宪空拿给您的,以及圣上身上所中之毒,都出自那里。张宪空所在的丘山周派的大师兄,是不枯门的内掌门。”   李肃看了眼赵涌彦又道:“皇家不该与毒门扯上关系,但皇上也明白,若没有不枯门的毒药,您也登不上这宝座。您是君主,有些事当断则断,该狠要狠,眼下就是一个与毒门、与江湖门派脱去勾连的好机会。”   李肃这话说到赵涌彦的心坎里,哀帝之死一直是他的心结,他是以下毒夺得的皇位,但他不想自己也走上这条路,什么不枯门,还有张宪空身后的江湖门派,最好通通消失才好。”   赵涌彦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道:“你说的对,不能再任这些使毒用毒的江湖门派壮大下去了。李大人这事就交由你来办。”   “臣,遵旨。”   “还有,张宪空一事,总这么关着他也不是事儿,直接判他毒害龙体又无证据,不如借他门派有损的名义,革职查办。”赵涌彦又说道。   李肃知道他这是把王承柔的话听进去了,想留张宪空一命。   无所谓,李肃本来也没想着就这样让张宪空死掉,他顺坡下:“是,圣上想得周全,此事如此了结甚好。”   李肃出来后,做了一番安排,当天夜里,不枯门就被官府的人包围了起来。李肃本就在夸大其辞,不枯门一直低调,何来壮大,他们躲官府还来不及呢。   李肃这样做自然不是为了给赵涌彦消除什么江湖势力,而是他想把不枯门占为己有,从他知道这世上竟然有虎刹门与秦洞天都掌握不了的毒药时,他就心动了。   李肃自认是强者,处处要强的强者,但偏巧在制,。毒用毒上落了下风,这让他不能忍,如果在某一个领域他站不到顶端,那就把顶打下来,占为己有。   当然这只是其一,李肃这样做的另一个目的是因为张宪空,只要一个人的命太简单了,在那之前毁掉夺走一个人最在意的,才是报复的真谛。   如李肃所料,不枯门只是个低调的毒门,一众门众在见到官府的人后,还有理有据地辩驳,解释,但当对方亮出了刀剑,他们才知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一夜之间,不枯门就不存于世,而朝廷的这个风向令一些门派紧张起来,尤其是丘山周派。周大章的大弟子正是不枯门的内掌门,不枯门在出事的时候,大弟子任炳秋不在门中,而是在丘山上,所以他没有被官府的人带走。   任炳秋几次与师父说,他要下山,不能连累了师门,但皆被周大章否决。终于,他们等到了李肃上门。   没有人知道李肃与周大章谈了什么,也再没有人在丘山上见到过周派的大弟子任炳秋。   但是为期几日的,朝廷对江湖门派的突然发难却停止了。随着朝廷行动的停止,丘山周派却与朝廷,确切地说,是与李肃走动了起来。   这日,李肃的忙碌终于告一段落,他没有进宫也没有呆在固国公府里,而是去了天牢。   司狱一看是李大人来了,立马站了起来迎接:“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李肃问:“张宪空在哪个狱间?”   司狱道:“张,张都督在后甲排。”   李肃点点头,然后并没有动身去往那里,而是坐了下来。   司狱不明所以,只得让人上茶。李肃则道:“你不用在这陪着了,一会儿有事我叫你。”   司狱忙行礼退下。   容静居,管家来报说,宫中来了消息,说是大人今日可由家属接回,其罪交由刑部查审。   王承柔闻言马上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让清香给她拿棉氅,还嘱咐多拿一件男式的,要带毛的。直到走到门口,她才停下脚步,问道:“来人是谁?可有手谕?”   管家摇头:“没有手谕,但来人是大人的下属,这错不了。”   王承柔不再耽搁,闪身上了马车,朝着天牢而去。   大牢里,李肃重新唤了司狱过来,对他道:“麻烦司狱大人,一会出去一趟,”他说着拿出一张圣上的手谕,递给司狱,“张宪空今日获准回家,外面若是来了接他的人,让她直接去到后甲排领人就是。”   司狱大人接过圣上手谕一看,然后道:“是,卑职知道了。”   李肃这才站起来,直接朝着天牢内部走去,司狱也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就按李肃的命令,去到外面等候张都督的家人。   李肃走到后甲排,在那里见到了张宪空,看来他都督的身份若是不除,这里的狱卒也不敢对他不好,衣服、身上看着都是干净的,没有坐大牢的惨样,是他疏忽了,他该放话下来的。   按理说这点小事李肃不该在意的,但当他看到张宪空坐在牢中的破木凳上,一副气定神闲,还有心思写字的时候,李肃心情很不爽。   张宪空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停笔回过头去看,来人说意外也意外,说不意外也不意外。他放下笔站起身来,对着李肃一揖手道:“李大人。”   李肃让人把牢门打开,他迈步进去,走到桌前,两根手指挑起那张纸随意那么一瞥,再一松,纸张掉了回去,他道:”张宪空,你这是来坐牢的,还是来闭关的,字都练上了。”   张宪空有些意外,李肃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这就开始有些发火的迹象了。   他还是那副样子,他问:“李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李肃:“没什么,来看看落水狗的样子。”   张宪空忽然有了猜测,他不会是在承承那里受了什么气,才会如此的吧。想到此,张宪空没了那副气定神闲,他皱了眉,开始担心王承柔。   李肃又道:“前些日子我奉命搜查都督府,在那里见到了尊夫人,真是柔弱的女子啊,在我面前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李肃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张宪空握了握拳,但他道:“我不认为内子柔弱,她只是力量上比不得男子,那是先天男女的不同,其他方面,内子很多地方不输男儿。”   李肃不着痕迹地用余光朝狱房外扫了一眼,然后他道:“再强也强不过我这双手,若是我想,我可以随意对待她,就算她是你的妻子又如何,不过是我尊重她的意愿,我心疼她,不愿强迫她罢了。”   张宪空的拳握得更紧了:“你这不是尊重她,你若真心疼她,就不该对她的夫君说这番话。”   李肃没想到他话说到这个份上,换正常男人哪个会不怒,甚至会说出一些伤了王承柔却不自知的话,但张宪空没有。李肃更不爽了,他本来是激对方说过头话的,但现在倒成全了他,衬托的他更爱王承柔似的。   李肃难得失策,他马上换了方向,他道:“任炳秋是你师兄吧。”   张宪空脸色一变:“怎么?他怎么了?”   李肃:“他那个不枯门没了,被朝廷剿了,你猜他的结局是什么,我是在哪抓到他的?”   张宪空向前一步:“我师兄到底怎么了?”   李肃不答反道:“你师兄与师父都是被你害的,周大章被迫交出自己的大弟子,若是以后他知道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另一个弟子的话,你说他会放过你吗?”   张宪空额上的青筋崩起,他双手朝李肃的衣领抓去,嘴里吼道:“有什么你冲着我来,你把他们怎么了?!”   就在张宪空刚要碰到李肃的时候,一道娇声在狱中响起:“夫君。”   张宪空向声源望去,他看到了王承柔,她站在那里,身披大氅,显得比往常娇小了一些,她手上还拿着另一件裘皮氅衣,对着他笑。   张宪空这才反应过来,她不是刚来的,她已在此站了一会儿,这是看到他被李肃所激快要控制不住情绪,才现身出来制止他的。   而她的方式是,笑着站在那里,不急不躁地唤他夫君。   张宪空的怒火一下子就消了下去,他还不了解情况,不能听李肃说什么就是什么,再者就算李肃说的是真的,他对着李肃狂怒也没有用,还有可能罪上加罪。   王承柔朝他走过来,站在木栏杆外,她道:“你怎么还不出来,皇上手谕都下了,这里又脏又冷的,不要站在这里与李大人聊天了,有什么话出来再说。”   原来如此,李肃是来宣读皇上放他归家的手谕的。   从王承柔的那声“夫君”开始,李肃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眼波随着她的走动而动。但王承柔嘴上说着李大人 ,却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李肃盯得很紧,看得很清楚,其实他一直在等,等王承柔看向他,但她没有。   她现在的样子是李肃没见过的,不是前世,她在追逐他时明亮的像星星般的目光,也不是固国公府里看他时崇拜的目光,而是温柔包容,能带给人无限力量的目光。   王承柔,她从不曾以这样的目光看过他,但现在李肃见了,他想她也这样看他,这样对他笑,这种目光比崇拜景仰更能令人心动。   王承柔扭头对身后的司狱道:“大人,可以打开门了吧。”   司狱:“哦哦,可以。”   司狱大人反应有些慢,王承柔完全能理解,这位大人刚才与自己一同进到这里来,听到了李肃那番要欺别□□的,毫无廉耻的言语。   王承柔当时就顿了步,司狱大人也是。他们一前一后的站着,看的都是自己的前方。王承柔还好点,她觉得是李肃言语冒犯别人有前,这并不是她的错,虽也觉难堪,但她能克服。   可打眼瞧去,那位司狱大人就做不到王承柔的淡定了。对方头一低,肩膀都有些塌缩,耳朵好像也红了。现在看着好一些了,但还是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   司狱大人把门打开,然后闪到了一边。心里暗想,他就不该亲自带这位夫人进来,不该听到那些不该听的。   都说小公爷温雅和善,但自打老丞相一去,变为阁臣的李大人,哪有一点温雅和善在身上,不仅没有,听闻到的都是他行事狠决霸道揽权的传闻,前几日肃清江湖门派的行动中,就是这位大人主理的,手段可谓了得。   如今自己听到了他的私事,不会被他找麻烦吧。   张宪空对司狱大人一点头:“麻烦了。”   司狱大人:“不麻烦,都督慢走。”   “哪里还有什么都督,张宪空听旨。”李肃拿出另一道手谕,宣读起来。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李肃念道:“罪人张宪空,与毒门之人来往过密 ,系师兄弟、师徒关系,今宫中有人行用毒之计,查源溯源,皆与不枯门脱不了干系,贬张宪空为庶人,着刑部严查待办。罪人张宪空在此期间不得出府。”   张宪空:“罪人领旨,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话刚一说完,张宪空快速站了起来,然后回身就把王承柔提了起来,嘴上道:“地上湿冷,快起来。”   王承柔此时脸上的笑容灿烂了很多,哪怕重生了一次,王承柔本质上还是那个简单的她,不用耍心眼的时候,她脸上是藏不住事的。   刚见李肃有旨宣,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听到后面一颗心放下来了,只要赵涌彦留下张宪空的命,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她反手握住张宪空:“把这个穿上,我们回家。”   张宪空正要拿过裘毛氅,王承柔却要亲自给他披上,张宪空略低了头,方便王承柔给他披上。   司狱大人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位十分恩爱,像他看了只有羡慕,但一旁的李大人肯定不是这么想的,他脸色阴沉地吓人。   张宪空拉着王承柔的手,两个人一起朝外走去。李肃把手中的谕旨攥得发皱,那可是谕旨啊,司狱大人的头垂的更低,假装什么都看不到。   李肃是全程望着王承柔与张宪空走出去的,因为这种情况,无论他做什么都不能再挽回颜面。而什么都不做,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的尊严。   否则呢,当着司狱的面追上去,再与他们纠缠,不让他们离去还是放狠话,无论是哪一种,相信王承柔与张宪空的表现,最终出丑的只有他。   表面看是张宪空输了,他被罢了官,收获了一副戴罪之身,但李肃的感觉,这一局是他败得彻底。   他错估了张宪空,以为他会在被激到男人尊严的时候,会顾及不到王承柔的感受。他也错估了王承柔,以为她的爱狡猾又虚伪,不曾想那个男人到了如今这般不堪的境地,她却还是那么温柔缠绵地对他。   无论他听到多少关于二人夫妻生活的汇报,也不及亲眼见到二人相处模样的震撼,震撼到李肃连愤怒都失去了力气,他像一尊雕塑,连迈出天牢的欲,。望都没有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里,李肃失去了动力。   当然这对他来说也只是暂时的,不知过了多久,李肃终于缓过劲来,他的目光重新坚毅起来。王承柔之所以还能与这样的张宪空互相扶持,是因为张宪空还不够惨,跌的还不够狠。   一个个能惩罚到他们的念头从李肃脑中过了一遍,只有这样才能解他一时的心头之恨。   李大人终于甩袖离去,司狱大人在这大冷的天竟被急出了满头汗,他擦了擦汗,对狱卒说:“收拾一下,把门关好。”   考虑到谕旨上所说,张宪空回到家中后,在案情审清楚前他不能出府的情况,王承柔征求了张宪空的意见,看他是要回哪里居住。   张宪空道:“娘子愿意收留我的话,我还是想回容静居,那边的府邸,估计最后圣上也会收回,让父亲母亲他们还是先搬回象儿胡同,我这个样子给他们报个平安就好,还是先不要见面了。”   王承柔道:“要不把他们接过来住吧。”   以前一直住在象儿胡同的老宅也就罢了,这一时换了大宅子,再搬回去,老人家心里的落差是一定会有的。   张宪空摇头:“不用,他们也不会答应的,金屋银屋,其实他们还是住得惯老宅,我爹娘我还是了解的。”   王承柔点点头,此事不再提,她把头倚在张宪空胳膊上,轻轻道:“你吓死我了。”   张宪空抚了下她头顶:“抱歉,是我技不如人,刚起飞就掉了下来,不要嫌弃夫君啊。”   “说的什么话,其实你像现在这样无官无职,才是我希望的。但我知你不甘于此,才没敢说出来。”   张宪空没再说话,只是又抚了抚王承柔的头发。   回到府中,自然是先去完成一套去除晦气的仪式,然后张宪空去漱洗了两遍,别看他表面看不磕碜,但毕竟是蹲大牢,哪有条件梳洗。   终于清爽了后,他披散着头发,里面只着一件里衣,外面还是那件裘皮大氅,坐在那里想事情。   待王承柔从屏风后收拾好出来,看出他在走神,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张宪空身后,双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张宪空的手上了来,刚覆在王承柔的手上,就听她说:“别动,就这样回答我,你有想我吗?”   “想。”   “怎么想的?”   话音刚落,张宪空一个转身,把王承柔打横抱起。   王承柔受惊“哎哟”了一声,然后发现自己被他抱得稳稳地,脸向他身上一埋,不说话了。   整个过程中,王承柔能看出张宪空有心事,其实她也有,要不要把李肃派了厨娘到家里来的事告诉他呢?王承柔不确定,她在犹豫。   她怕说了,张宪空会不容胡二娘,但处理胡二娘容易,可那样的话,就又要提防李肃再使其它计谋。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李肃想做的事,阻止起来不容易,要废很多的心思,这一点没人比王承柔更清楚。   王承柔忽然回神,张宪空的眼在夜里极亮,她应该是被他抓到不专心了,他这才用了他的方式提醒她。   想到以前,自己一直被胡二娘下药,王承柔心里有点难过,她与张宪空虽然从来没有说过孩子的事,但她与他都明白彼此的心意。他不说是不想给她施加压力,而自己心里一直提着,为肚子里迟迟不来动静而担忧。   而她这种精神压力,却原来是被人为造成的。这一刻王承柔虔诚地许下心愿,愿上天知她心意,并成全她的心意。 第60章   张宪空自打从牢里出来后, 沉默了许多,他曾写过一封信,但后来信都封好口了, 他又连信封一起烧了。   他这样做了还不止一次,光王承柔就看到了好几回,她知道那信多半是与丘山周派有关。   王承柔自然也能感受的到张宪空的这一变化。从他们成亲以来, 他一直都是忙忙碌碌的,难得有一段时间,两个人可以长时间的相处,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可这日子过得也不踏实, 刑部偶有提审,每次提审后, 张宪空回来什么都不说, 王承柔也不问。   其实王承柔可以猜到, 他的这份心事与提审无关,那日在牢中,他差点失控就是因为李肃提到了他的师门,他师兄师父。所以近来这段时日,张宪空的失态应该与他们有关。   王承柔以前从来没关心过张宪空的门派, 总觉得那只是张宪空小时候练武的地方罢了。如今看来,丘山周派于他来说,还是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的。   终于,所有审查结束, 皇上下了最终的诏令,张宪空被除去都督一职, 都督府也被查收, 他又重新变得一无所有, 无权无势。   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王承柔没什么感觉,但她也别扭,她的别扭是因为,张宪空受到了打击,怕他会难受。   还没等王承柔安慰,张宪空在领了旨,撤了禁锢令后,他第一时间跑了出去,直奔丘山周派。   清心难得抱怨了一句:“姑爷怎么都没跟您说一声啊。”   王承柔:“说了的,让人过来传话的。”   清心:“那也该亲口跟您说一声的,现在这样,皇上的旨意与要出门一趟,都是派了人来告诉您的,什么事这么急啊。”   清香瞪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就听王承柔道:“可不是急事吗,在家都急了好多天了,还得每天装出不急的样子,如今终于能亲自去一探究竟,自然是一刻也耽误不得的。”   清心只道:“行行,奴婢多嘴了,姑娘与姑爷心意相通,我枉做小人。”   王承柔心里装着事,不与她斗嘴,手里拿着书也没看进去,一会儿就走神了。   张宪空一路奔到丘山,却被拦在了门外,昔日见到他都会与他嬉闹的师弟们,此时却口口声声地告诉他,这是师父的命令。   张宪空心里一沉,看来李肃没有骗他,师门与师兄出事了。张宪空只问:“我不会硬闯山门,但师弟可知道大师兄现下如何?”   他这样一问,师弟们的眼红了,其中一个忍不住道:“师兄真的是你做的吗,你因为想当大官,骗了师兄的药,害了他与不枯门,是不是这样?”   张宪空的心坠到了谷底,他又问了一遍:“师兄到底怎么了?”   “你不答就代表都是真的了,那你还问什么大师兄,他自然是被你害死了!”   “好了!别说了,不许在门前吵闹。”说话的是从远处走来的三师兄。   张宪空排行第四,看到三师兄,他叫道:“三师兄,大师兄的事是真的吗,还有师父呢,他没事吧?”   三师兄是师父在山下捡来了,所以他随了周大章的姓,名周立。周师兄道:“师弟先回吧,师父现在不想见你。”   张宪空什么都没再说,只是直直地跪了下来,他道:“我会跪到师父想见我的时候。”   周师兄看了他一会儿,叹气道:“你何必呢。师父下了决定的事,哪有轻易改变的时候。”然后就带着人走了。   张宪空从白天跪到了晚上,师父没有见他的意思,门派里的其他弟子也不见一人。张宪空从来没有在丘山受过这种冷遇,一直以来,师父喜爱他,师弟们敬重他,可以说,丘山周派是他的底气。   他之所以能在外面大展拳脚,拒绝大舅哥要他做生意的邀约,真正的底气就在丘山周派,就在他是丘山周派的四师兄。   如今师父以及整个门派对他的态度,让张宪空十分慌乱,他感觉自己的底被人抽了,这比起在朝中的失败,还让人沮丧。   在朝中争权夺势,他可以不忌讳任何人,但丘山周派却是他心中的一片净土,在这里,不用巴结师父,有的只是敬重与亲近,不用与师兄师弟们勾心斗角,有事只要招呼一声,永远有人站在你身旁。但现在,这一切都要变了吗?   张宪空晚上没有回来,也没有派人回来报信,王承柔从有点担心到坐立不安,她不解那些江湖门派的事,也不了解张宪空的那个师门是个怎样的地方,她害怕对方会伤害他。   王承柔决定不再等,她派人去到丘山寻人,派出去的人回来告诉她,大爷在师门前跪地不起,不肯与他们回来,只让他们自行下山。他们当然不可能都走,留了人在上面,剩下的回来报信。   王承柔先是松了口气,人是没事的。但又知张宪空的个性,不知他这是要跪到什么时候去。就算他有武功在身,这么没黑没白的跪下去,身子也是吃不消的。   王承柔只得让山上跟随的人多留意,但没半天,山上的其他人也回来了,张宪空发脾气,说这是他与他师门的事,此刻他只是丘山周派的四徒弟,不是什么谁家的大爷,把他们都轰下山来。   王承柔不知第几次压下亲自上山的念头,她想上山去劝,劝不动就陪着他,但她知道不行。   如张宪空所说,这是他与他师门的事,他现在被师门抛弃,狼狈的样子,一定不想让她看见。同样的,他也不想他师门的人,见到他的妻子在这种时候心疼他。   张宪空不吃不喝跪到第三天的时候,他终是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待他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师父的屋中。   他马上坐了起来,一眼就见到师父在打座。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直到师父起身,一直观察等待的张宪空马上跪好道:“师父。”   周大章看他一眼,问:“你还来干什么?”   张宪空:“师父,是我害了大师兄,请您责罚我。”   周大章:“没有用,你师兄与不枯门都不复存在,杀了你又有何用。再说张大人现在是朝廷命官,我怎么敢对你动手。”   “师父!您,您不要这样说,我受不了。我也不是什么官员,我是获罪的庶人。”   “那朝廷对你还算不错,至少你的命是保住了。我也是最近才明白,靠山靠水不如靠朝廷,你看不枯门,同样的百年基业说没就没,我丘山感到了唇亡齿寒。正好李大人来说,皇上并不是要对我们斩尽杀绝,只是希望我们为大铮效力,为朝廷所用。”   张宪空差一点就跪不稳了,这还是他的师父吗,江湖门派一直以来都是与朝廷划清界线,泾渭分明的,他们从来不管江山是由谁来做,不参与政事,不与权臣来往,也不会为朝廷所用,这不是各家门派百年来的共识吗?   可刚才师父为什么这样说?张宪空心下一转,他道:“是李肃,他逼迫您了。”   周大章:“李大人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还不是因为我的好徒弟你啊。你参与到皇权的争夺中,还把不枯门的毒药都用上了,被朝廷抓到了这么大的把柄,我们还如何独善其身。”   他又说:“张大人现在不是大人了,这可怎么是好,我还想着,此一时彼一时,与你不计前嫌,若你能在朝中说的上话,也能庇护我们一二,就算是念了以往的师徒情份。”   说着周大章把一枚银色的银镶木牌扔了过来,木牌落在了张宪空面前,他拿起一看,大惊,正要说话就听师父厉声道:“拿了你在师门的牌子,立马给我滚下山去,从此你张宪空与我丘山周派再无瓜葛,不管你是庶人也好,还是重回朝廷也罢,统统都与我们无关。”   张宪空低着头,内心大为震惊之余,默默地把木牌小心仔细地收了起来。然后他站了起来,脸上不现刚才徒弟对师父哀求的表情,而是换上了一副平静淡定,坚毅果敢的样子。   他对着周大章深深鞠了一躬,然后道:“我张宪空从今日此刻起,与丘山周派再无关系,以前种种恩断义绝,就此拜过。”   张宪空扭过头去,忍着再回头看一眼的冲动,大步迈出了师父的房门。   而周大章,在听到脚步声消失后,缓缓回身望着张宪空离去的方向,眼中波涛汹涌,翻江倒海。   张宪空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捂着胸口放木牌的位置,能感受到那里跳动地异常激烈。他又有目标了,新的目标。   张宪空回到家后,先是给王承柔道了歉,让她担心了。王承柔见他神色,没观出什么不好的情绪,但从这天开始,张宪空又开始忙了。   宋卫还是在张宪空被抓后,第一次见他,他问:“这次还算有惊无险,虽是丢了都督的位置,但你不要着急,只要监厂在,以后谁又说得准你会不会卷土重来。”   张宪空:“我打算去找万左石,在他那里看能不能混个位置。”   宋卫楞了下,然后道:“可以,你若是能混进亲卫队,到是个不错的方向。”   张宪空:“只怕他也想得到这一点,还不定给我一个什么职位呢,可能连职位都不会有,就是个挂职的小兵卒。”   宋卫:“那也行,能进去就是好的,饭要一口口地吃。”   宋卫想起王承柔让他给皇上送呈帖的事,他道:“你这次出来,你娘子是出了大力的,她与皇上的过往,可能比你想象的要深。”   自然是不浅,能说动皇上保住他的命,还是要归功于上一世他们的过往。   张宪空离开宋卫那里,去拜见万左石,对方倒是很痛快地见了他,但听到他的来意后,万左石立马变脸:“我这哪有能供得起你的位置,大都督虽然没得做了,但你也是当过都督的人,我这里恐怕使唤不起来。”   张宪空想过万左石会拒绝,但没想到他拒绝的这样干脆。他刚说了没两句,万左石打断他道:“张宪空,你是不是觉得我傻,你是宋正监的人啊,我是说过不与你们为敌,但怎么可能把监厂的人往我这里带,只做个小兵也不成啊,你的本事谁人不知,我可不想天天睡不着,还得防着我阵营里的人。”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张宪空也知此路行不通了,离开的时候,就听身后万左石笑着调侃道:“你不如直接找你义父,进监厂还是很容易的。哦,我忘了,还真不容易,你比他们多了个东西。”   张宪空听着左万石的笑声,他没有回头,握了拳又松开,走了出去。   他刚一离开,万左石就收了笑,脸上的表情再严肃不过,他身旁的副将问他:“您不答应他也就是了,何必把话说的这么明,还嘲笑他。”   万左石看了副将一眼:“你知道什么,现在这时候,无需再跟监厂周旋,天,就快要变了。”   张宪空坐在马车里,他又隔着衣服去摸那块木牌,没想到左万石这样不好搞,亲卫队的路子是走不通了。再跟皇上去纠缠,那需要很长时间,还不一定能成功。   就这样思考了一路,一直到家里,张宪空都还在想着此事,直到他的目光落在屋中的一盆绿植上。   这绿植是他特意放在这里的,此物名为化心草,有清新空气,补阳去阴,化一些轻微毒害的功效。此刻,化心草长得还是那样的茂密,但它根部的颜色却变了,一般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对此草十分了解的张宪空却是一眼就发现了。   这说明此草已吸入阴毒,这还了得。张宪空马上找来王承柔,把这一发现与她说了,让她回忆最近吃穿用度上可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王承柔哪知这盆绿植还藏有这功能,她只得把李肃派胡二娘来给他们吃食上动手脚的事说了,而这盆绿植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有时胡二娘会特意以传膳为明,行监视之实,所以为了骗过她,会把她送的汤水临时倒在这里,清香清心已经这样做过好几回了,还一直怕这绿植被毒死,不想它有吸这些毒害的本领。   张宪空闻言,怒到恨不能现在就宰了胡二娘,但他知道不行,他慢慢地冷静下来,拉过王承柔的手问她:“你身子怎么样,有没有请大夫来瞧。”   王承柔摇头:“不敢请大夫,那胡二娘可不是等闲之辈,没有理由请大夫,她肯定要怀疑的,她若是起了疑心,那李肃不知又要出什么阴招。”   张宪空向王承柔的肚子望了一眼,最后把手放在了上面,想要用自己的手去温暖它。   王承柔安慰他:“没事,我身体一向很好,再加上发现的还算及时,应该不会造成大的问题,若真是虎狼之药,胡二娘也不会特意了解我身体的情况。”   这一夜,张宪空彻夜难眠,而王承柔却睡得很好,他特意累坏了她,然后自己从榻上爬起来,走到屋中另一侧,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挫败感包围着他,他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李肃走的每一步都是有目的的,都是对他的围剿。   先是让他丢了官职,然后是被师门抛弃,而他做这一切的最终目的,都是因为觊觎他的妻子。   张宪空不敢想,如果胡二娘的事再晚些被发现,那承承的身体是不是会被毁掉。   张宪空把自己代入李肃,明白李肃最终想要的是健康无损的承承,但药这个东西,量的掌握与饮用时间的掌握,哪有那么好量化的,一个不慎,就可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在这一点上,他是代入不了李肃的,张宪空自认永远不会这样伤害王承柔。   张宪空只要一想到,有个小生命有可能早就该来到这个世上,来到他与王承柔的身边,却被每日入口的东西而消于无形,他就恨不得把胡二娘碎尸万段。   但他却不能这么做,甚至觉得承承做得非常对,他们不能打草惊蛇。可不打草惊蛇,偷偷把饭菜换掉就是万全之策了吗?不,恰恰相反,这才是张宪空感到最恐惧的地方。   如果有一日,承承一旦怀有身孕,那么被戏弄的李肃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他会从无形中的杀掉他们的孩子,变成真的杀掉一个孩子。而那时,承承的身体与精神必会受到无法估量的伤害。   想到这里,张宪空开始后悔今夜的行为,他怕了,怕王承柔在他没有能力保护她的时候怀上孩子,那样的话,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张宪空最重视家人,承承与未来的孩子无疑是他最亲的家人,如果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受到伤害,张宪空都会受不了。   面对李肃的围剿,面对无法突破的局面,还要担起对家人与师门的责任,张宪空感到前所未有的紧迫与压力。这就是为什么他要一个人在这里静思,他怕他失态的样子被王承柔看到。   煎熬了一夜,张宪空做了决定,万左石有一句话说对了,他可以进监厂,没他想像的难,他根本就不用走到那一步。   难的是他要如何面对自己在别人眼中失去尊严的样子,还有承承,他要如何面对她。在她满心以为,破了李肃的阴谋可以安心静待新生命时,他的决定无疑是给了她当头一棒。   张宪空慢慢地走到床榻前,他看着王承柔熟睡的样子,无论是什么样的王承柔都是他爱的模样,这叫他如何舍得。   但世上之事难以双全,他舍不下,就护不住她,还有可能给她带来更大的伤害,如今的舍是为了今后的得,他必须舍得。   下定了决心后,张宪空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王承柔,而此时天已经亮了。   张宪空虽然一夜未眠,但他精神是亢奋的,这一天,他把所有的一切都放了下来,好好地陪了王承柔一日。   王承柔非常的快乐,这份快乐她知道不是锦衣玉食,高房大院带给她的,而是无论你在做什么,一抬头或一侧目,就能看到心爱之人也在看你,然后相视一笑。   到了夜里,王承柔难得的想要主动一回,但她满心的期待却落了空,张宪空拒绝了她。一开始她以为他是在与她闹着玩,但后来发现他竟是认真的。   虽有些失望,但王承柔还是给他找了合理的理由,他也不是铁打的,也会有累的时候。虽然以前连续几日也没见他累过,但什么事都会有第一次。   天知道张宪空拒绝的有多艰难,偏巧她还难得地发起了主动。这一夜他又没有睡好,转天一早,张宪空决定快刀斩乱麻。   王承柔一睁眼,习惯性地往旁边一扑,却扑了个空。   她以为张宪空去练晨功了,可到了吃早饭的时间也没见人,最后是找遍个整个容静居也没见到人,他连去了哪里都没有与下人说。   张宪空从来没有这样过,在清心清香都不当事,都劝她道,一会儿姑爷就回来了,大白天的能出什么事的劝说下,王承柔却心慌了。   这天晚上,张宪空没有回来,如果他出门前支会了她,那王承柔此时肯定会着急,会担心他。但张宪空这次出府,没有告诉任何人,比起担心他的安全,王承柔担心的是,可能要发生一些她意料不到的事。   现在想想,昨天一天,张宪空对她的陪伴有些太过刻意,而晚上他的拒绝在平常也是没有的,她早该发现他的异样,但早发现又有什么用呢,他是个做了决定就要朝着目标一直努力的人,谁又能改变他的决定。   此时,张宪空正在他义父那里,宋卫自宫中回来,已经听他说了一晚上了,他还是觉得这个决定有些大胆。   宋卫道:“那药倒是可以帮你瞒天过海,但也不能多吃,你这么年轻,连个孩子还没有,万一,”   听到义父提孩子,张宪空道:“我心里有数,不会出问题的。”   宋卫又道:“这事,你要不要告诉你娘子?”   张宪空:“不能让她知道,这样她的反应才最真实,李肃是不会放过这一幕的,他会盯大眼睛好好欣赏一番的。” 第61章   宋卫把药交给张宪空, 对他道:“我先去圣上那里,这一关你若是过了,此事才能成,这个你先拿着。   张宪空默了一下, 他道:“皇上会痛快地答应的。”   一直以来, 只要想到皇上与王承柔上一世的过往, 张宪空总觉得皇上对王承柔的感情很复杂,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在王承柔告诉他重生一事前, 他就感觉皇上来参加婚宴时, 每次提到王承柔时,与单纯坦荡的赵陆相比, 给他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当时也没多想,只觉得是二人性格不同,但后来知道了重生一事, 知道了王承柔私见皇上后,他才保住了性命,张宪空的感觉串了起来, 加深了他的这种判断。   所以,他小人之心真若猜对了,那皇上对于义父所禀之事,是一定会答应了。   稍后,圣康殿内, 赵涌彦听到宋卫的话后, 一时惊到说不出话来。他怎么都想不到, 张宪空为了东山再起会出此下策。   他不是成亲了吗, 他不是有了王承柔吗, 他连个孩子还没有吧,这是疯了吗?   但一种隐秘的喜悦从心底滋养出来,赵涌彦内心深处不能为人说的苦难、悲惨,好像忽然得到了释放,终于有人比他还要惨了,并且这人还是王承柔的夫君。   比起李肃,赵涌彦的很多小心思都是暗戳戳的,加之他与李肃还有一个本质的不同,无论这天下局势如何运转,他与王承柔都是不可能的,她于他上一世有恩,就算后来他心中有怨,但他也得承这份恩。   再有只要有李肃在,那王承柔只能是他的。在见到过上一世李肃失去王承柔的样子后,他失心疯了才会与李肃争。   不管是欺软怕硬还是对强者骨子里臣服的心理,比起王承柔回归李肃的怀抱,赵涌彦更见不得她与张宪空琴瑟和鸣,双宿双飞。   所以,赵涌彦心里已下了决定,但他问道:“朕从不知,他这个年岁还可以吗?”   宋卫:“圣上不必知道这些污秽,不过义子今年不过十八年岁,净场里,二十八的臣也见过。”   赵涌彦:“唉,也是可惜了,不过他若执意如此,朕也不能拦着他的尽忠之心。”   宋卫面上一丝不显,心里却道:果然让张宪空说着了,这答应的还真是很痛快。   宋卫:“正是如此,谢圣上怜我那义子的一片忠心。”   宋卫回来后,见张宪空还在,他道:“如你所说,圣上那里很顺利,现在就差定日子了。你怎么还没有回去,不去与夫人做最后的团圆吗?”   张宪空:“不回去了,此事越早处理越好。”他说着低垂了眼,“明日我会手书一封,她看后自会明白。”   宋卫摇了摇头,只提醒了一句:“给你的那药,不能提前太早吃。胡子晚几日掉没什么,净场里什么情况都有,只要大范围不出问题就好。但第一次起反应的日子你要记好,以后可以此为例,按例服药。”   张宪空点头:“我知道了,多谢义父操持。”   宋卫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怀疑的李肃的爪牙无处不在,但我监厂里肯定是没有的,得展本就不是监厂的人,李肃可以把人送到宫中皇上身边,但监厂却是不可能的,这一点还得要感谢我师父邵鸣,他从很久就防着这一招了。但也因此这几年监厂都得不到发展,多少年了,监厂进来的人寥寥无几。”   宋卫一说这个就感慨了起来,张宪空道:“人多了,人杂了,也没什么用,以前的正监大人做得是对的。不过义父不用担心,以后我会帮着你壮大监厂的,李肃会玩情报,监厂偏巧在这方面不差,不及他的,跟他学就是了。”   宋卫眼一亮:“   好,你早就该来帮我,咱们的力量本不该分散,集中力量方能成就大事。”   宋卫说着一摆手:“嗐,我本来是要说,你放心,净场里发生的事没有人会知道,哪怕李肃也是针刺不进。”   宋卫的话提醒了张宪空,他对宋卫附耳说了一段话,宋卫听后没说什么,只道:“行,我觉得你是多虑了,但若真到了那一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底下的人我也会通知的。”   容静居里,这两日一直乌云笼罩,当家大爷无理由不归,当家夫人什么话都不说,也不派人出去找,底下下人们,人心惶惶。   清香拿着一封信走进来,她语气里难掩紧张:“夫人,是大爷的信。”   王承柔缓缓地去接信,没有一点急迫的意思,但当信到了她手上,她开始拆信时,动作却越来越快,待拆开后,她快速地看了起来。   “奈何缘浅,只求和离。”   信上只有这八个字,王承柔终是坐不住了,她要去找兄长,她要知道张宪空到底破釜沉舟到了哪一步,会令他做出这个决定。   可能在王承柔打算瞒着张宪空,胡二娘之事的时候,她怕的就是这个,因为当初自己在这个事实面前,挫败、无力、绝望到令她生出逃跑的念头。她尚且如此,那作为自认要保护她的,她的夫君,这样的感受必不会少。   她在这种情绪下想的是逃,但张宪空不能,他只能迎头顶上,但他如今什么都没有,他拿什么去顶呢。自是要牺牲一些东西,才能获取他想要的。   王承柔实在想不出张宪空这是去做了什么,危险到要与她和离的地步。   就在王承柔要找王亭真的时候,他自己先上门来了。王亭真很急,在这样的天气里,额上都冒了汗,一进屋没有多余废话,坐也不坐,张口就道:“张宪空到底什么情况?!他是疯了吗,圣上的旨意今日已下,父亲回来亲口说的,这事你到底知道吗?”   他急急可可说了一顿,却没有说什么事,王承柔比他还急,她问:“我不知道,哥哥快告诉我,他做了什么,皇上下了什么旨?”   王亭真一楞,刚才说话的气势降了下来:“你,你不知道。“   云京城的大街上,一匹棕色的大马在疾行,马的口鼻都跑出白烟来了。而马上之人是一位女子,可惜没有人能看清她的长相,一下子马与人就驶过了身旁,速度太快了。   皇上召见了王承柔,她闹出的动静太大,况张宪空这个情况,赵涌彦知道他躲不过这一面。   赵涌彦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王承柔了,记得上一世,她护着他姐姐时,就是这样的,双目圆瞪,英姿飒爽。   若说以前他觉得自己喜欢的是甜美爱笑的女孩,这一刻他发现,他心中真正向往的就是王承柔这样的。不柔弱,却可以在关键时刻跳出来对弱者施以援手的,他心中的强者。   而这一次王承柔为的是张宪空。   后面有太监跟了进来:“夫人,您不能拿这个进来。皇上,奴婢,”   赵涌彦挥手让他们退下,王承柔手中握着的是她的马鞭,赵涌彦知道她不是要拿此作为武器做什么,她是急了,骑着马来的,下马的时候连鞭子都忘了。   “你别急,有话慢慢说。”赵涌彦劝道。   王承柔:“皇上为什么这么做?是李肃逼您的吗?”   赵涌彦:“不是,朕倒不是为李肃说话,这事他不知道吧。这是张宪空找了宋卫,直接求到朕这里来的。”   “那皇上就答应了?”   她眼圈红了,赵涌彦看出来了,他道:“朕以为你们私   下都商量好的,自然是成全了。他的情况你也知道,官职丢了,像这样刚被宣了罪的,几年内都不可能再被启用。而他那个门派也被李肃剿了,若是不找个差事,李肃下一步不定会做什么,可能你容静居里,岁月静好的生活就保不住了。”   “谬论,现在这样,容静居就保的住了,李肃就不会做什么了?”   “你以为呢,你是痛痛快快地跳了,李肃那个疯子在那之后做过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王承柔一楞,她又想到她所不知的,赵涌彦在她死后的遭遇与结局。   “你不要问,我也不会说,我就知道张宪空这样做是有他的道理的,设想一下就会知道,李肃会对今日的成果十分满意,而这个满意的结果是可以把疯狗拴住一段时间的,张宪空缺的就是时间。”   两个人抛开身份,开始说一些心里话。   王承柔:“那你呢,你是皇上啊,我是张宪空名正言顺的妻子,李肃若做出强抢别□□的事情,你作为皇上会管不了,那些言官不会弹劾?”   赵涌彦:“实话就是,如果我管后不影响我坐在这个位子上,那我可以管,但如果反之,抱歉,我是会权衡的。你不要在我这抱什么希望,与其如此,不由你顺从了李肃,然后一刀捅死他来的快。”   王承柔身子晃了一下,她稳住后道:“我们不说这个,我来只是请皇上收回呈命,张宪空那里我自会去寻他。”   赵涌彦只想了一下,他道:“朕不会收回刚下的旨令,但若是你能劝他放弃、跟你回去,朕可以成全你们。”   王承柔:“谢圣上。”   说完她拿了皇上给她的令牌,闪身出了殿,直奔净场。   宋卫看到王承柔一手持马鞭一手持令牌出现在净场里时,他快速向张宪空看去,只见对方坐的很稳,不见一丝慌乱。   他该退出屋去的,但他不能走,这一幕被张宪空猜到了,他们还有好大的一场戏要演。看张宪空如此了解王承柔,都能预判到了这一步,那看来这场戏有可能要演到最后了。   王承柔有令牌,自然没人会拦她。她上下打量张宪空,握马鞭的手在轻轻抖着,她在心里劝着自己,若她来晚了,他此时应该是躺着的,不可能还能这样坐着的吧?   这事她不懂,但她可以以常理来推测。   “你来了,是来送和离书的吗?趁现在我还能动,拿出来我赶紧签给你。”   宋卫心里一紧,嘿,好话。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必要这么刺激人家吗。   还好她没来晚,王承柔在皇上那里憋着的眼泪,此时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她上前对张宪空道:“没有和离书,跟我回去。”   张宪空脸一肃:“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我要与你和离。和离书,你拿不拿来都没有关系,今日之后,我们的婚姻名存实亡。”   王承柔:“正监大人可以回避一下吗,我有些私话要与我夫君说。”   宋卫一想,反正要真进行到最后一步才需要他在场,他也不想怵在这里看这小俩口的惨状,正要答应下来,就听张宪空道:“我义父凭什么走,走的该是你,我没有私话要与你说,你不要在此胡搅蛮缠,搅了净场的差事。后面正在准备,一会儿我就要进去了,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不说就走。”   王承柔一边落泪,一边脸涨的通红,她虽觉得这并不是张宪空的本意,他是在保护她,但她的自尊与自信全部在摇摇欲坠。   她忍着羞臊,忽略掉宋卫的存在,上前抓住张宪空的手臂,对他说:“我不需要你这样的保护,我以为你是明白我的。   就算真有那一天到来,我们也是从头至尾心意相通,不离不弃的,所以,又怕什么呢。我这一生是赚来的,能认识你就不枉此行,也没期待能相偕终老,但至少相偕的日子里,我们能彼此扶持真诚的走到最后一步。”   张宪空在袖中狠狠地握住了拳,他暗中稳住了情绪后,冷冷看着王承柔,残忍说道:“你以前说,后悔认识我拉我入局,如果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能不会再拖累我,原来你都是骗我的啊。事到如今,我自救到这种程度,你却还要步步紧逼,是不是真的要被你害死,你才会放手。”   “别这样,张宪空,你别这样,我真的受不了。”王承柔本是蹲下来的,她抬眼看他,已看不清张宪空的面目,她的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这时,后面进来一小太监,对宋卫道:“大人,一切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张宪空松开了拳,手往袖外一伸,按住圈椅就要起身。他力量很大,王承柔拉不住他,随他站了起来。   见她的小手还在强自拉着他,抓得手背都泛了白,张宪空咬牙露出狠相,反客为主,一把抓住王承柔的手腕,拉着她大步向净场深处走去。   王承柔一开始还想反抗,但在明白张宪空并不是要把她扔出去后,她卸了劲,任由对方不顾她的速度,踉踉跄跄地被张宪空带到了一间没有窗户的石室内。   宋卫跟在后面,张了好几次嘴,却又都闭上了。他想说,要不还是不要做到这地步吧,他们商量时,看不到眼前的实景,并不觉得这样有多残忍,但现在见了,连宋卫这样很早就去势少情的人,都觉得张宪空的娘子太惨了。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这屋子没窗,虽每次做完活儿后,都会清洗干净,但时间长了,这血味沁到了石墙中,石地板中,长年消散不去。   这样污秽的地方,张宪空也真是舍得,下得了这个狠心。   石室里阴寒,激得王承柔打了个激灵,当她看到那张特制的,模样已说不上是床的东西时,王承柔的牙齿开始打颤。   张宪空眼神发凝了一瞬间,但他马上回过神来,他松开了王承柔,他转过身来与她面对面。他右手抓向领扣,手上猛的用力,上身的衣物被他全部破坏扯了开来。   他就这样坦,。胸,。露背地对王承柔道:“还不走吗,你要在这里亲眼看着吗,王承柔,你是要做第一个把我自尊踩在脚下的人。很好,我不要你了,你可以这样报复我,很公平。来啊!人呢,动手吧!”   王承柔止了眼泪,止了上下牙齿的打颤,她看着张宪空,此时眼中泪已干,她能看清楚他了。   她道:“张宪空,我最后再问你一遍,哪怕你我从此恩断义绝,夫妻陌路,你也要走这一步是不是?”   “是。”张宪空坚定地道。   王承柔后退了一步,然后她放出马鞭,朝着张宪空抽去。   张宪空连眼都没闭,更没有躲,打算生受这一鞭,他现在如在烈焰中,倒是很希望能得王承柔这一鞭。   但最后时刻,王承柔收了力,只鞭子尖儿扫了他右肩下方一点儿的位置,然后鞭子就拐了弯,没能再伤害他。   唉,承承啊,你怎么就心软了呢。张宪空狠绝的目光中,有悲色一闪而过。   王承柔收了鞭,在眼泪再次涌上来前,扭头走了出去。一开始她还是走的,后来就开始跑了,越跑越快。张宪空在石室里能听她越来越急的脚步声,他在想,外面有人跟着她吗,她要这样一路跑回去吗。   他心里开始泛上来无尽的心疼,这些心疼无的放矢,把他团团包围,他捂着心脏,慢慢地佝   偻了身子。   “唉,会不会太狠了?”宋卫终于把话说了出来。   见张宪空眼神空洞,并不言语,宋卫又叹了一口气后,他道:“那药可以现在吃了,正常情况,两日后胡茬儿就不会再冒,你算好记好自己的情况,以后依此服用,不要让胡茬儿冒出来就好。”   宋卫摸了一把自己的下巴,又道:“若想像我这样是不可能的,你没真去势,能靠此药保持下巴不露青就不错了。”   张宪空在那张床上坐了下来,用手拍了一下道:“麻烦义父与我在这里再多呆会儿,不要急着出去,我怕她没走。”   宋卫点头,一个眼神,石室的门关上了。   “穿上这件,给你准备的,监厂的衣服。这里太寒。”   在穿这件衣服前,张宪空先划破了自己上臂内侧,他用瓷碗接了一个碗底的血后,在手臂上点了两下,那里就止了血。   这时旁边的小太监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今日去势入宫之人的东西,放到托盘中,然后在上面盖上一块白布。白布一沾上,血就印在了上面,原本洁白的白绸被染红了。   这两项工作都做好后,剩下要做的就是等待了。终于,估模着时间差不多后,宋卫点头对小太监道:“去吧。”   小太监打开石门,托着托盘走了出去。   张宪空依然坐在床上听着,没多久就听到小太监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夫人!您,您还没走呢?”   宋卫与张宪空对望一眼,张宪空拿起那碗血倒在了身下。   她真的没死心,她真的没有走,他就是这样的了解她。王承柔,一个不轻易认输的人,张宪空承认,她比他还要勇敢。但王承柔越是这样,张宪空越是不能让她受到伤害,越是要牺牲一切来保护她。   王承柔眼睛凝在那个托盘上,她的心慢慢地凉了,石门那里传来动静,她向那里望去,看到张宪空被两个人架了出来,他头上都是汗,虽然换了新的衣服,但身下浸出了血印。   王承柔这一次是真的扭头就走,跑出了石室通道,跑出了净场。   净场外是一片圆形空地,此时上面的地砖全都看不到了,被皑皑白雪覆盖着。下雪了,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   王承柔根本没注意到天气的变化,她跑到空旷的中心,再也跑不动了,蹲下身来泪如泉涌,她哭得不能自已,哭得天地动容,却不能动容朝她走来的一人。   李肃坐在马车里,烤着暖炉,但眼睛却一直盯着净场的大门。   在看到王承柔出来的一刻,他下了马车,接过侍者手中的伞,这伞刚一打上,就见王承柔停了下来,把自己蹲成了一个小团,孤独弱小地点缀着这无限白的天地。   李肃只看了一会儿,就打着伞走了过去。   走在他后面的是清香。清香是被李肃带进来的,他在得知王承柔一个人又闯皇宫又闯监场,且没有在这坏天气里带随从后,就把在外面碰到的,焦急地走来走去的清香带了进来。   但他也警告了清香,一会儿见到她主子,没他的允许,不许靠前,等他让她过去了,她才能侍候。   清香趋步走在李肃身后,看着她家可怜的姑娘,把自己团成一个团,在这冰天雪地里痛哭不止。清香的眼泪也要下来了。   李肃走到那一小团的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他的伞很大,可以把他们二人罩在其下。   听李肃令,站在他二人侧面的清香抬头去看,就见李肃面容,肃穆淡泊,他腰不弯,头不低,只垂下眼帘看着她家姑娘。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佛,在俯视蝼蚁般的   凡人。   她真是太能哭了,李肃等得不耐烦,他把伞往旁边一掷,纸伞脱手扎进雪里。   李肃蹲了下来,他一只手臂打横放在腿上,另一只手捏住了王承柔的下巴,往上一抬,入眼的是一张被泪水不知清洗了多少遍的,苍白的脸。 第62章   李肃温热的手感受到王承柔脸上的冰凉, 他低沉地命令式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哭够了吧,你是要把脸冻坏吗。”   王承柔还真慢慢止了泪,但目光却越来越冷,冷到如这漫天冰雪一样的时候, “啪”地一声, 王承柔狠狠地打开了李肃的手。   声音很响, 吓了清香一跳, 她马上去看李肃,心里想的是,如果夫人真的惹到了这位“阎王”,她可不管什么命令, 她要冲过去保护夫人。   只见李肃看了一眼自己被打的手, 并未露出怒容,反而玩味十足。   王承柔忽然站起来后退了两步, 做出防卫姿态的同时,把手中的马鞭甩了出去, 这一次她没有收力, 而是用尽了全力,鞭尾的目标正是李肃。   李肃脚下一蹬,根本没有起身的这个过程, 他就朝后跃起, 毫不费力地抓住了朝他抽来的鞭尾尖儿。借着这股力, 他朝王承柔扑去。   王承柔只是泄愤, 她当然知道, 不要说武力了, 就是纯力量上她与李肃也是天差地别。于是, 她松开了马鞭, 但她阻止不了李肃朝她靠近。   李肃感受到鞭子另一端的力量消失后,他直接把鞭子像扔雨伞一样扔到了雪地里。王承柔忍着心中的厌恨,没有后退没有逃跑,不是她不想,而是心中愤怒的程度,已达到让她做不出在李肃面前退缩的举止。   好像那样做她就输了,虽然她已经输了,但至少不想输的姿态那么难看。   李肃这一跃直接跃到了王承柔面前,在离她一尺的位置上站定。与王承柔的怒目不同,李肃十分轻松,他道:“你这是迁怒。”   王承柔一咬牙,把话吞了下去,她心里忽然有个认知,与其与李肃斗嘴辩论,不如不理他更能令他不爽。   见她不言,李肃又说:“哑巴了,想骂我就骂,虽然我会觉得很冤,这样的结果我虽有想过,但没想到他真会这样做。世上路千千万,他却选了这一条,那又能怪谁呢。千错万错不过是一句,他护不住你。”   终是忍不住,王承柔咬着牙道:“还轮不到你来评断他。”   李肃收起了玩味:“张宪空算个什么东西,我还说不得了。”   王承柔忽然声音低了下来:“采花节,我就不该去,我确实错了,这一世从睁开眼后,我就该不出保帝侯府,老死在那里,与你不复相见。”   李肃:“可能吧,但若我还是会想起来,你躲到哪里都没用。”   王承柔像是在喃喃自语:“总要试一试才好,至少不用再连累无辜。”   “谁无辜?张宪空吗,王承柔,你别傻了,他在与你交往之时、决定娶你之时,你以为他没有权衡过吗,哪来的什么无辜!”   李肃说着一抬下巴,傲慢尽显:“就算是现在,所有局势变幻皆在我脑中心中,我会不知道张宪空是怎么想的。承认吧王承柔,像上一世你选我一样,你看中的男人骨子里都是权力至上,不光讲情,。爱的,这才是你,否则当初采花节上,赵公子有何不好,你为何不要?”   王承柔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迷茫,就听李肃又说:“认清现实吧,你与张宪空的结局,皇上、我、还有张宪空,都在里面出了力,是我们合力绞杀了你自认为的爱情与夫妻情份。”   王承柔不认可李肃所说,他知道他说的是不对的,他是在成心气她,打击她。   此时,王承柔只想回家,她身上一阵阵泛冷,乏得厉害,她一眼瞥到清香,向她伸出手去,言道:“清香,带我回去。”   清香哪里还顾得李肃的命令,她点着头快速向王承柔奔来。李肃眉一皱,一把拉住王承柔的胳膊,嘴上道:“刚才打人抽人的气势呢,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站都要站不住了,上那辆马车,车里有炭火。”   王承柔已经很难受了,但她道:“李肃,就今日、些刻,能不能别再逼我。”   她的脸看上去快要与这冰雪融为一体,李肃压了口气下去,对清香道:“还不把你主子扶上马车,你跟你一块上去,小心侍候。”   李肃这意思很明显了,他松口了妥协了,他把带炭火的马车让给了王承柔,而这一次他不会跟着。   清香扶好王承柔把她往马车上带,李肃看了皱眉,上前一步,把王承柔打横抱起,不想看她挣扎,听她说他不爱听的话,他先发制人,厉声吓唬道:“别说话,别惹我,别得寸进尺,我只抱你上去,像你这样得走到什么时候。”   李肃把王承柔放到马车里,与他的厉声戾气相比,他动作倒是轻柔。这车内与外面简直是两个温度,热气扑脸,车里还辅着厚厚的毛毯。   李肃退出来后,对清香道:“里面有热饮子,给她服一些。到了地儿下车的时候,头顶要护好,这一冷一热的,回头再激着。”   “是,奴婢知道了。”李肃说的正是清香所想,她自然立马答应道。   最后看了一眼王承柔躺在马车上的样子,她的头发遮了她的脸,李肃虽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也看得出来,她浑身散发出的颓废与脆弱。心里恨恨地一边想着,就这点出息,一边把车帘放下,仔细地压好边缝。   “去吧。”李肃对车夫说道,马车缓缓地启动。   李肃目送着马车离开,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净场。他的表情里没有鄙夷、没有愤恨,可以说什么情绪都没有,这样看了一会儿,李肃露出一个得意且挑衅的目光后,拂袖离开。   李肃猜的没错,张宪空有在看,此刻,他背着手站立在净场内,哪里是需要人扶的样子。   宋卫也看了全程,他道:“你可真沉的住气,不怕他把人直接掠走?”   张宪空:“他不会,只要我离开王承柔,李肃就不急了,他不会在这时犯傻,难为王承柔的。”   宋卫点头,刚才那一幕看得他胆战心惊,真怕王承柔把李肃惹到不再忍,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但果然如张宪空所言,李肃不仅全程没有生气,还提前准备了马车,小心妥贴地派人送了她回家。   宋卫忽然又道:“他刚才不会看到你了吧。还是要小心点儿的好,验身这一关虽有我给你挡着,但若是李肃在朝堂上发难,让他找到什么正当的理由让皇上当场验你,可怎么办?”   张宪空:“他也不会。他想要看到的,想要达到的目的都得到了,他在乎的从来都是王承柔的反应,就算他猜到我这个太监是假的,更不会把此事捅出来,他要的是王承柔对我的心死。”   而这也是张宪空最怕的,他也在赌,赌王承柔对他的情意有多深,多长久,能挨到他可以把一切伪装掀翻,重新光明正大地站到她面前的时候。   李肃走出这片侧宫,出门就见管青山等在那里,他翻身上马。管青山低语汇报道:“监厂没有我们的人,净场里的事探不明,加上张宪空一直十分警觉,此事无法探到明确的真相。”   李肃不在意道:“无妨,告诉他们精力不用放在这上面,此事无论真假,它只能是真的。”   “驾!”李肃策马奔了起来,管青山随后跟上,他能感受到公子今日的心情很好,一直以来罩在公子身上的阴沉散去了不少,竟能看到昔日的一些意气风发。   王承柔所乘的马车,走得很稳,车里的清香却有些着急,本来里面就热,她汗都下来了,夫人发热了。   清香把热饮子喂给王承柔,多进些水,发了汗才好。但王承柔这热发的实在是太快,一会儿功夫,脑门就滚烫了。清香只得多喂她喝水:“夫人,再喝一口,就一口。”   王承柔闭目摇头不肯喝,只道:“别叫我夫人,我不是夫人了,我就该一直当侯府的王二姑娘。”   清香:“好,夫人,您说什么都对,再喝一口好不好。”   王承柔:“说了不要再叫我夫人了。”   清香声音越发温柔,哄着她道:“知道了姑娘,奴婢这回叫对了,你就当赏奴婢,再喝两口好不好。”   好说歹说,喂了两口后,清香敲前面的窗棱:“麻烦你快一些,我家夫,姑娘病了,要马上回家请大夫看诊。”   车夫听到后,不敢耽搁,加快了速度朝容静居驶去。   一到地儿,清香叫了府上的人把王承柔一路背到了主屋,一会儿大夫来了,刚试了温就道:“怎么热得如此厉害,今日这种天气你们该劝着夫人点儿,没事就不要出门了,这是着了寒气湿冷。”说着上手开始把脉。   越把眉头皱得越紧:“怎么有点急火攻心的脉象,有些凶险啊。”   他这话一出,可把清香与清心吓坏了,清心马上出去叫了王路来,让他赶紧回去保帝候府,通知侯爷与夫人小姐的情况。   然后退回屋里,听清香正在问:“光这样就可以了吗?您不多开些药了?”   大夫道:“不是药多药少的事,现在造成这种情况的根本不是因为发热,而是夫人心里的急火造成的高热。先退温,我再给她调一些降心火的药。病来得快,但治病得一步一步地来。你总听说过是药三分毒的道理吧,哪有一味叫多开药的。”   这老大夫医术是好的,侯府这些年都是找他医病的,就是有一点,你若是说出与他那些医理不通的言语,他就会像现在这样啰嗦。   “知道了大夫,您快开药吧。”清心接过话来,赶紧把笔递给了他。   老大夫一摆手:“不用这个,太慢了。我这箱子里就带着退急热的药材,我与你们包了,赶紧叫人去煎,真当我说的凶险是说着玩的。”   清香满头上的汗就没下去过:“那您快快包来,我们马上去煎。”   几下功夫,煎药的小炉就搬到了侧屋,清心亲自盯着煎药。她一直扇着火炉,不假别人手,也不觉得累,只想火能一直旺下去,快一点把那一碗药煎出来。   其间清香出来看了好几回,老大夫倒是没催,只道急不来,药效是时间熬出来的,到了时候药自然就煎出来了。   终于,清心托着盘子进了来,碗中是满满的一碗。大夫看后道:“给她灌下去,最好一滴不剩。”   清香让清心抱住王承柔,然后她亲自喂药。这药喂得好难,无论清香是叫姑娘还是夫人,王承柔都没有反应,她以前喝药可从来没这么废劲过。   大夫看到后,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事,说清香:“捏她鼻子,你这不敢使劲可不行。”   清香都快要急哭了:“我使劲了,可你看我们姑娘,她这嘴也不怎么张啊,我怕她喘不上来气,再把自己憋坏了。”   大夫看了,又道:“再不行就得施针放血了,总这么高热下去可不行。”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动静,是侯府王夫人来了。   王夫人一进屋,看到这种情况并听完大夫所言,她坐在榻上,双手拢住王承柔,把嘴贴到王承柔耳边,像小时候哄她那样地说道:“我的小宝儿,你这是怎么了,不要吓娘亲啊。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为个男人不值得。你还有爹娘还有哥哥,你的亲人都在,你从小就是孝顺孩子,可不能行那不孝之事,莫要伤爹娘的心。”   王夫人一声声地唤着,而陷在梦境中的王承柔正站在城墙上。   这城墙王承柔再熟悉不过,在她从这里跳下去前,她观察过它,研究过它,也向往过。后来终于借送清香出嫁的由头,可以爬上这里,完成了她想做的。   如今她重新站在这里,从一开始的迷茫,到后来的清醒,终于明白过来自己面临的是什么。   王承柔内心欢喜,这是老天又给了她一次机会吗,若这一次她再跳下去,会不会一睁眼,所有的痛苦都会不见,她可以如自己所说,老死在保帝侯府里,没有人会因为她而改变命运,她也可以永永远远都不用再见到李肃。   这个假想,令王承柔由欢喜到狂喜。她一下子就迈上了城墙。   王承柔抬头望天,脸上的笑容消了一些,这天空不现上一次的透蓝,不仅不蓝还乌云密布,让人看了不舒服,更是一朵白云都没有。   她的心情不知是不是被这个所影响,望向城墙下面,也没了上一次强烈想跳的感觉。王承柔劝自己,只要跳下去一切都可以重来,就在她打算忽略掉心里的不适感,再跳一次时,城墙上来一个人在喊她。   王承柔回头看,看不到人,却能听到对方说话的声音,她叫她“小宝”,这是娘亲在她小时候才会这样叫她,后来她稍大一些后,就再听不到这个昵称了。如今听到有人这样叫她,王承柔有些贪恋。   慢慢地,这道声音越来越清晰,王承柔终于听了出来,正是娘亲在叫她。   她从城墙上下了来,开始寻找声音的来源。在王承柔离这道声音越来越近的时候,她发现 ,前方出现的白光正一点点地把乌云冲散,王承柔渴望这道光,她越走越快,到最后跑了起来,直至脚下一空,失重中的她大叫一声,再然后,她就醒了过来。   王承柔觉得很不舒服,但她终于看到了阿娘。   “阿娘。”王承柔没想到她的声音已嘶哑成这样,嗓子里火烧火燎地疼,头也疼,眼中赤热。她想她是发热了,原来刚才的那一幕都是梦。   “我的宝儿,我的肉儿,你终于醒了。快来人,拿药过来。”   一旁的大夫也松了口气,他放血的针都准备好了,还好人醒了过来。醒过来就可以吃药了,这是退热的第一步。   这一次是王夫人亲自喂王承柔,王承柔遵医嘱把一碗药都喝了下去,大夫开了后面的方子这才离去。   王承柔清醒的时间不长,好像她所有的力气只能用来喝下这一碗药,药一喝完,人倒下后,就又开始昏昏沉沉。   本来见她能醒过来,能自己喝药,王夫人与清香清心都以为这就没事了,但谁能想到,这才是王承柔沉疴的开始。   容静居的女主人病了,这事很快就被张宪空得知,他得势时进的一些下人,其中有一些是在容静居当差的,并没有来得及回到张府。   从这些人口中得知,王承柔自打大雪那一日回到府上后,就开始高热不退,后来,时而清醒时而昏睡,大夫连放血疗法都试了,也没有改观多少。   就算张宪空不懂医理也知道,长期发热不退不是什么好兆,这样下去,人要么是大好了,要么就再也好不了了。张宪空此时人在净场里,还在等真正去势后恢复的时间,他才能露面。   毕竟如果他真的挨了那一刀,就算他有武功底子,身体好,那个伤口也要恢复一个月。所以这一个月里,他要呆在净场里哪都不能去,假装自己是在恢复伤口。   可他一直惦记着王承柔,又一直在等她的动静,她会不会把和离书给他。就这样天天盼着又不盼着,最后等来府上下人的消息是,王承柔病了,还病得很重。   张宪空只能干着急,连他被关在这里都能知道的事,李肃肯定也早该知道了。容静居肯定早在李肃全面的监控下,他就算锦衣夜行也不能去。   他与李肃的默契,就是他离王承柔远远的,而李肃在这期间,为了赢得王承柔的心,他会有所顾忌,不会做出出格之事。这个默契不能打破,他不能让李肃对着承承发疯。   张宪空记得,他小时候曾见过母猫吃小猫,他当时震惊极了,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事情,母亲告诉他,这是天性,天性里觉得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了,就会干出疯狂之举。人与动物一样,只是未到极端时。   这个道理,张宪空一直记到了现在。   他默默地忍了下来,只每日让下人三次来告诉他王承柔的情况。可每听一次对他来说都是煎熬,终于他听到点儿能让他看到希望的好消息,虽然是李肃的行为带来的,但他管不了那么多,如果能治好王承柔,是谁做的并不重要。   李肃带了秦洞天上了容静居的门,王夫人知道秦洞天的本事,在女儿病重之时,她哪怕对李肃再不喜,也只能让他们进门。   秦洞天看了王承柔的情况也是直摇头,疑惑道:“本是年轻健康的身子,怎会如此沉疴。”   待他看过前一位大夫的诊疗单后,点头道:“也只有这一种解释了,这是心症。”   李肃赶忙问:“怎么是心症,她心脏不该有问题的。”   李肃想到前世,王承柔何曾闹过心疾。   连王夫人也说:“是啊,小女从小蹦蹦跳跳,从来没有过心疾。”   秦洞天摇头:“此心症非彼心疾,说得更明白些,这是生了心病,不是脏腑的问题,而是这里的问题。”他说着一指自己的脑袋。   李肃心中涌起一口浊气,上一世也没见,她为了他而这样过,现在为了另一个男人,竟是病得连命都不想要了。王承柔,你可真行。   王夫人问:“那秦居士可有什么方法,可以治此心病。”   秦洞天:“不好弄,就算我医术再高,手上的草药再稀罕名贵,也得病人配合,主要得是她自己想快点好起来才行。”   他观了观王承柔的面色后,又说:“我先开一副方子,你们试着喂一喂,这个方子的药液过浓,怕她现在这样,不好下咽。我那倒是有一个药具,可以直接放在病人嘴上,把药顺下去,但容易呛着,使用的进候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不可心急。若是喂药的中途药凉了,再去热了就好,切不可着急。此药反复加热虽会破坏掉一些药性,但也比呛到肺,一口气上不来的好。”   王夫人:“麻烦秦居士了,我们知晓了,请您开方子吧。”   秦洞天一眼瞥到李肃,他道:“我去煎了来吧,这药一般人也煎不成最好的性状。”   李肃抢在王夫人前面,颇有些喧宾夺主地说道:“那就麻烦秦居士了。”   大事面前,王夫人不与他计较,跟着谢过秦洞天。   待药煎好后,是李肃拿着走了进来。他对王夫人道:“夫人近些日子很是劳累,让清心扶您下去休息会儿,晚辈侍候家父沉疴多年,于这方面很是有些经验,这里由我来负责就好,请夫人放心。”   王夫人怎能让他一个外男在女儿的房里侍疾,她婉拒了,却接不过来李肃手中的那碗药。   李肃高高大大地立在这里,身形不动,坚定的样子让人能看出他的决心。李肃又说:“夫人,我与您的目的是一致的,我们都想救她。”   王夫人大喘了好几口气,终是做出了让步,是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承承的身体。而她也知道,李肃确实如他所说,他是想承承好的。   王夫人与清心退了出去,而清香被李肃留下帮忙,这样王夫人也能放心些,至少屋里还留有自己人。   李肃让清香把门关上,然后他坐到王承柔躺的榻上,对清香说道:“知道我为什么留你下来吗?”   清香摇头,李肃盯着她的眼睛说道:“因为我知道,你可以为了她牺牲什么,你是难得一见的忠仆。这世上只要是对你家姑娘但凡有一点好的事,你都会拼出命去做。所以,这屋里我做的任何事,你该明白都是为了谁好,权衡利弊,你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清香听得懵懵懂懂,觉得李肃说的有道理,她好像对姑娘是这样的,但她需要权衡什么利弊,只要为了姑娘好,她不需要权衡什么。   然后清香就见,李肃不再盯着她看,而是把药碗送到嘴边,他自己喝了一口。在清香不解的目光下,李肃弯下身去抱起王承柔,他的唇与她的相碰,竟是这样把药喂了进去。 第63章   清香的第一反应是上前阻止, 但她只迈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她脑中闪过的是这药的难喂,想到的是药凉了再热,药效会减……   清香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 本来看到这一幕该是脸红羞臊的, 但她没有, 她有的只是难过,替姑娘感到悲凉。这也是清香第一次共情到王承柔的绝望, 李肃这样强势强大之人,他不肯松手, 主子拿什么来抗衡。   李肃很有耐心, 王承柔也很好摆楞,她实在是太轻了,李肃可以稳稳地控制好她,剩下的只是一口一口地把药给她喂下去,尽量一滴不漏。   整个过程,李肃没有产生一丝绮思,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待药凉掉前把药全部给王承柔喂下去。这期间, 唯一让他分心的是,他感概王承柔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他的掌心能清楚地感受到,从一层皮下透出来的硌人的骨。   这种认知下,李肃药喂得更专心了, 只想着她能够赶紧好起来, 沉疴去了后面才能将养身体。   清香盯了全程, 李肃除了喂药, 别的什么都没做, 除了这个方式本身太过惊世骇俗,倒也挑不出别的毛病。   一碗药很快见了底,清香松了口气,这样算是符合了秦居士所说的发挥药的最大功效了吧。李肃拿药碗的手一伸,清香马上接了过来,这当头,李肃慢慢地把王承柔放下,给她调了调帛枕,又顺了顺她的头发。   这边清香放下药碗腾出手来后,她道:“大人,我来吧。”   李肃看向清香,这一眼把清香看的,连忙垂下眼来。稍许,李肃问她:“你是几岁到候府上的?”   清香一楞,不明白李肃问她这个干什么,但大人问话,她不能不答。她回道:“十岁。”   “抬起头来。”清香听命抬了头,看到李肃在缓缓点头,“你如今多大?进府前在做什么?”   清香眼睫一敛:“奴婢十八,长我们姑娘一岁。进候府前的事,奴婢不记得了。”   李肃:“不记得?十岁也不小了,别说穷人家的孩子是能当家的年纪,就是生在权贵之家,这个年纪也该是什么都懂了,你怎会不记得?说了让你抬起头。”   清香把头又抬高了一些,对上李肃一眼后,重新把目光放到他脖颈处,答道:“奴婢小时家中遭变,确实很多事情不记得了,这在入府的时候,与夫人都有交待的。”   李肃:“忠仆倒也不稀奇,只要不是那苛刻寡薄之家,哪家主子都会有的,那你的忠心又是因为什么呢?”   不等清香回答,李肃接着说:“我记得八年前,有不少人家收了奴仆,也有不少人家赶走了不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是因为那时的云京,巫蛊之术泛滥到要出动朝廷的地步,当时的皇上因此术危害到了宫中,下定决心要彻底铲除这股不正之风。”   “事是好事,但最后被查办的范围越来越广,一些正常的大玄之家受到了无妄之灾。势家们惯养玄家,出了事怕被牵连,很多主动把人交了出去,还有的虽没交人,但也不敢再养在府中,直接赶了出去。而另有一小部分,他们收留了很多这样的玄家后代。所以那段时期,云京城里各家,进进去去很是热闹了一阵。”   李肃说到这里就不说了,他停下来看着清香。   清香浑身紧崩,这都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李肃为什么要提这个?难道自己做的事被他发现了?清香正了正心,发现了她也不怕,她是为了姑娘好,那去晦阵就算无效,也不会伤到姑娘分毫。再者,王夫人也是知道允许的,她没什么可怕的。   李肃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是坐在榻边王承柔旁边的,他把她的手托在他一只掌上,另一只手则一直抚着她的手背。此时,李肃忽然感到王承柔的手指动了一下。他侧目去看她,见她还是双眼紧闭,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李肃不再理清香,他俯下身来,在王承柔耳边小声却清晰地道:“快点让自己好起来,否则,我会天天来抱着你,给你喂药,不想这样的话,就赶紧好起来。你哀愁的时间够长了,算是对得起他了,再这样下去,我可要恼了。”   虽然他声儿不大,但清香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这是在威胁病人吗,这位大人实在是太恶劣了。就算他的本意是想让姑娘赶紧好起来,但也着实有些欺负人了。   李肃最后拢了下王承柔的头发,然后他终于舍得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从这日开始,秦居士住在了容静居,李肃虽然没住下,但跟住下没什么两样,秦居士熬好的药都是他端到主屋,亲自喂给王承柔的。   也不知是药效、还是李肃每日的威胁起了作用,清香看着她们姑娘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直至一个多月后,李肃端着药碗进来的时候,王承柔难得是醒着的。   李肃一进来,就见清香在帮王承柔把身后的背垫往上拉,好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王承柔人虽是醒着的,但身子很虚,头也疼,明知道李肃进来了就站在她旁边,她连瞥他一眼都不想做,她累她疼,还伴着心灰意冷。   李肃拿着药碗,看着这样的王承柔,他思绪飘远了。   上一世,她何曾这样过,哪怕是他打击她最严苛的阶段,她都没有这样过,她总是鲜活的,明艳的,否则他也不可能在她跳城墙前一点戒备都没有。   若是上一世她最后的时日也像现在这样,那他可能会防范控制她的行为与活动范围。   李肃这样想着,眉头皱了起来,她不醒他担心她的身体,她醒了却这副样子,他又开始担心她会不会像上一世一样钻了牛角尖。   清香弄好了靠垫,朝李肃伸出手来:“还是奴婢来吧。”   李肃没理她,还像往常一样坐到榻边,然后把药碗凑到王承柔嘴边,温声道:“喝药。”   王承柔眼神是空的,她顺从地张了嘴,任李肃把一碗药喂完。期间,那么苦的药,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李肃把碗放下,拿出巾帕来给她擦了擦嘴,然后他道:“今日又下雪了,这会儿刚停,城中各家都去赏雪了,雪压腊梅难得一见,你想去看看吗。好在你是一天天地见好,要不然你就要病过这一整个冬天了,连今年的冬景都见不到了,直接要看春暖花开了。这可能是今冬最后一场雪了,我那有件外邦进贡的裘氅,能抵极致严寒,与你披上,坐在有暖炉的马车里,一起去赏雪可好?”   王承柔终于肯把目光看向李肃,她看着他道:“我与你?看雪?巧了,你与雪都是我这辈子再不想见的。”   李肃的脸一下子变了,晦暗从他脸上扫过后,他道:“那你想见什么,监厂新任的副监,张公公?”   王承柔猛地咳了起来,李肃脸上最后的那抹戾色也消失了,他拍着她的背道:“好了好了,不斗气了,刚喝了药再呛出来。”   王承柔推开他,动作不小,但一点劲儿都没有,比拂柳落李肃身上强不到哪去,她气短地道:“谁,谁也你斗气,李肃,你,你不要得寸进尺,你不过欺我病重身弱,你滚出我的家。”   李肃虽也气,但还是顾念她的身子,不与她红脸,只道:“你说的都对,少说两句吧。”   清香上来抚着王承柔的后背,嘴上哄着:“姑娘莫气,睡一会儿吧,睡吧睡吧。”   王承柔随着清香的手势躺了下来,嘴上说道:“他凭什么在这里,这是张宪空的家,他凭什么在这里。”   李肃本就忍得辛苦,此刻王承柔的一句话,令他瞬时燃起了满腔怒火,他阴沉地道:“我倒是忘了,你这里还没来及收掉一些不必要的东西,明天我会派人来帮你收拾。”   清香不明白李肃话里的意思,她也顾不上,姑娘人又昏沉沉的了,而且摸着好似有些发热。清香正想求李肃不要再刺激病人,就见李肃拂袖而去。   好在,这热没有发起来,王承柔晚些时候又醒了过来。清香见她这样,就没去告诉王夫人也没有通知秦洞天。秦居士说了,以姑娘现在的情况,偶有反复很正常,只要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就没什么问题。   这一个月来,不管是秦居士还是王夫人,也都够累的了,清香与清心商量后,又待王承柔醒来时亲口说不要叫人来,她们也觉得问题不大,这一天与往常一样就这么过去了。   转天一早,王承柔比每日醒的都早,清香探了她的额头,一点都不热,她心下高兴,问姑娘今日可想吃点什么。   王承柔没胃口,只道:“随便。”   清香想了想最后还是准备了软烂的热粥,姑娘刚见点儿好,还是稳妥些好。   这碗粥刚端来,王承柔还没吃上一口呢,外面就传来嘈杂声。听清心在外面说:“谁让你们来的也不行,这又不是你们李府,你们凭什么啊?”   嘈杂声越来越大,清香放下碗:“奴婢出去看看。”   清香走到门口,手刚放到门上还没推呢,门就被外面的人拉开了,然后就见几个陌生的婆子抬脚就进,清心在后面根本拦不住她们。   王承柔艰难地挪动身子,拨弄榻边上的围缦后,探头去看。就见打头的一个婆子,后面跟着另两个婆子,如入自家领地一样地进了她的屋。   三个婆子走到榻前,带头的冲着王承柔行礼:“娘子,我家国公爷让我们来帮着您收拾一下屋子。”   国公爷?哦,李肃袭了老国公的爵,现在固国公府的国公爷早就是他了。王承柔看着这说话的婆子,她忽然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柯嬷嬷,你来了。”   柯阿幼一楞,她从来没见过眼前这位娘子,她怎么知道自己姓柯。她压下心中疑惑,只道:“娘子不用管我们,我们收拾好后会自行离去的。”   王承柔不解问她:“你们要收拾什么?不,是李肃,李肃让你们来干什么?”   柯阿幼如实道:“我们主子说,您这里有些男人的东西早就该清出去了,可您一直病着,府上丫环顾不过来,这才派了奴婢们来帮着清一下。”   王承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肃这个疯子,每天疯的方向都不一样。一旁的清香却终于明白了昨日李肃那番话的意思,她冲到王承柔面前小声道:“姑娘,昨天你说,说这里是姑爷的家,让李大人滚,然后李大人就说,他今日要派人过来清姑爷的东西。”   王承柔的手本就抓在床缦上,一口气涌上她心口,顶得她想起来,手上一使劲儿把整个床缦拽了下来。   她用吼的:“滚!都给我滚!”   但显然柯嬷嬷是接了李肃死令的,根本不会管王承柔的态度如何。她不理这位病美人,一个眼神带着另两个人开始拿眼扫荡屋中的角角落落。这里果然如主子所说,到处都有男人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一时之间,容静居的主屋里乱成了一片,最后还是府上的下人,得了王承柔的令,得已进到主屋,把这三个婆子轰了出去。但此时屋中已一片狼籍,不能带走的都被婆子们当场摔坏。   三个奴婢敢在别府里当众摔东西,这肯定也是李肃给她们的胆儿。   被气极的王承柔,想要自己起身去轰,但她根本做不到,若不是被清香及时抱住,差点就摔下榻来。   王承柔在清香的怀里,看着三个婆子被轰出去后,她脸埋在清香的肩上,道了一声:“张宪空,你就是你想要的?你就是这么保护我的。”   侯府得到通知,本想下午过来的王夫人,提早赶了过来,跟她一起来的还有侯爷。   王霜这一个多月里,来过不少次这里看王承柔,但还是头一次见到醒着的女儿。他来时屋里还是之前的样子,是清心说不让收拾,就是要让侯爷与夫人看看,怎么也要去皇上那里参他李肃一本,这口气不能这么咽下。   所以,王霜进来时,先是被屋中景象弄得一惊,然后又看到王承柔虽醒着,却是满面病容,他第一句说的是:“身子要紧,其它什么都不算事。”   王承柔只是默默地躺着落泪,并不言语。   侯爷与夫人两口子心疼坏了,侯爷扭头就走,王夫人让人把屋子收拾干净,然后就一直守在榻前劝着。   这一晚,王承柔把王夫人劝了回去,然后她一夜无眠,在清香与清心也歇下后,她竟能慢慢地一个人坐起来,一个人下了榻。   她站在窗前,看了一夜的月亮。冬日的月,比起其它三季,更清冷凄美。   清香早上是被恶梦惊醒的,她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是去查看王承柔,却见姑娘不在榻上,她一下子惊了,头皮都炸了。   环视周围,看到姑娘站在窗前,她马上走过去,却不敢叫她,小心地去看她的脸,没见什么异样,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后,她问:“姑娘,你站这做什么?我扶您去坐一会儿吧。”   说完她换上喜色:“真好,这是又见好了,都能下地了。”   可下一秒,清香上手一扶就觉出了不对,她马上把手放到王承柔的额上,紧张地道:“怎么又这么热了,清心!清心!”   清心被她唤了来,清香道:“马上去请秦居士,告诉他姑娘又高热了。”   清心马上跑了出去,而清香扶王承柔躺了下来,这期间王承柔一句话都不说。没一会儿秦洞天就来了,他一番观察探额后,眉头皱得死死地:“你这心事也太重了,娘子,听医者一句劝,你这种情况,自医才是根本。”   见王承柔不理他,秦洞天叹了口气,让清香帮着把王承柔的手放在脉枕上,他重新为她把起脉来。   这把脉一号,秦洞天表情变了。沉吟片刻,他问:“娘子,生病以来月事如何?”   一直处在虚空状态中的王承柔听到这句问话,终于有了反应,她看了清香一眼,清香道:“自打我们姑娘生病后,就一直没有来过。”   清香一副了悟的样子:“不是秦居士您问,我还真没往那想过,月事延后也是我们姑娘高热的原因吗?”   秦洞天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然后又把目光转向王承柔,从王承柔的表情来看,秦洞天知道她跟那傻丫头不一样,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被秦居士无语地看了一眼的清香,终于反应了过来 ,她“啊”了一声,然后激动地去看王承柔。   王承柔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双腿朝一侧一别,一下子坐了起来,坐得直直地。削瘦面容上,最显眼的一双大眼睛里冒出慑人的光。她盯着秦洞天问了一句:“可不可以,”   “不可以,我会告诉他。”秦洞天知道她要说什么,坚定地拒绝了。   王承柔眼中的光不减,她道:“一个人对你做了好事,却在别人身上做尽缺德事,你就可以无限地为他助纣为孽。”   秦洞天默默听着,不反驳不辩解,只道了一句:“娘子,这回可以自医了吧。”   门口的清心,在听到秦居士问出的那句,来月事否,她就顿了步没有进来。听完全程,她马上跑出院子,找到了王路,与王路耳语了几句后,王路眼一瞪,一句话没说,朝外院跑去。   王路找到府上一人,把清心与他说的话与此人又说了一遍,此人听后与王路的表情一样,连动作都一致,也是一句话没说,就往外跑。   清心与清香不同,她还是坚持叫王承柔夫人,虽然张宪空只要有一点做得能让她说的出话来的地方,清心都会不管不顾地与王承柔抱怨,但她本心,是希望这对小俩口可以长长久久地好下去。   她单纯地想,如果姑爷知道夫人有孕,会不会两人还有希望。   宫中,掌事太监刚把“无事退朝”这句唱词唱完,就听下面保帝候府王霜,站出来道:“圣上,臣有事禀。”   这可真是奇了,从来不在朝上发言的王霜竟也有事要奏。赵涌彦道:“讲。”   王霜道:“此事,关系到李肃李大人,可否请皇上退朝后,于圣康殿听臣一叙。”   李肃道:“既然侯爷说与臣有关,那就请皇上主持此事,臣愿意同往。”   赵涌彦:“准了,李大人与保帝候一起前往圣康殿吧。”   说完就退朝了。宋卫看着呆在原地的张宪空,小声道:“走了。”   圣康殿中,王霜跪地把李肃派他家下人在容静居做的事一一道来,请皇上为他侯府做主,为他小女做主。   赵涌彦听完,内心毫无波动,李肃为王承柔做的疯狂事太多了,这又算得了什么。   但他还是要过问一下的,他问李肃:“李大人,保帝侯所言可真?”   李肃道:“张宪空与毒门有染一事,刑部当初查的是证据不足,这个证据不足主要缺失的是搜查的证据,臣想着容静居就是漏网之鱼,如今想起来再搜了就是,总不能张大人现在不回那里了,就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吧。”   王霜道:“胡搅蛮缠。他,张大人都已然那样了,你还抓着以前的事不放,是要成心针对他吗?”   李肃:“张大人怎么了?刚不还好好地站在大殿上吗,都是为圣上孝忠,我何来针对他。”   王霜冲皇上道:“圣上,小女病重体弱,才刚见好一些,就被李肃如此欺侮,请圣上圣裁。”   赵涌彦道:“张宪空的事早有定夺,如今再为旧事兴师动众,还扰了生病之人实属不该。李大人,适可而止。”   李肃从善如流:“是,圣上,臣遵旨。”   这一来一去,王霜也明白了,李肃打着忠君的旗号,皇上轻拿轻放,这事也只能到此了。   待二人走出圣康殿,李肃对侯爷一揖礼:“给老侯爷赔罪了,是晚辈考虑不周,生病之人最大,我,太过着急了。   王霜:“不敢当,李大人以后离小女远一些,就是对她最大的考虑了。”   说完他快步离开,不愿与李肃再多呆一秒。   李肃慢慢踱步,果然在宫道上见到了张宪空。好狗不挡道,他挡在这里肯定是要说一些与王承柔有关的话。张宪空能走到这一步,说明他是个明白人,李肃觉得他可以一听,看他能说出什么来,总该不会像王承柔一样,竟说些他不爱听的。   李肃打定主意后,继续朝前迈步,却见张宪空身旁跑过来一人,对着他耳语了几句,然后他就表情大变。   李肃从来没见张宪空这样城府的人,露出过如此外露的表情,是什么表情呢?是震惊、狂喜、激动,好像都有。李肃眼见着等在这里多时的张宪空,一个转身几乎是用跑的速度在行走,几步就把给他报信的人甩在了身后。   李肃皱了眉,心里满是他看不清现状的疑惑。 第64章   张宪空出宫后他不再控制, 而是跑了起来。可当他跑出一段距离后,他慢慢地停了下来,脑中像是有风在灌, 但他还是冷静了下来。他在做什么, 他不能去见她。   不仅不能见,他还要赶紧让她把和离书签了。之前王承柔一直病着, 张宪空自然把此事放到了一边,现在不行了,此事要赶紧办了。   此刻, 张宪空无比庆幸他走了这一步, 若是他与承承此时还在一起, 那李肃必会下杀心,不会有第二种可能,而自己或是侯府都保不住那个孩子。   张宪空在净场恢复了一个月后, 就任了监厂的副监,从那日开始, 他只回家了一次, 然后经历了眼见着父母悲凄的场面而不能解释, 自那之后他就一直住在宋卫所居的区域,外宫的一片院子里。   张宪空之前跑得很快, 跑出了很远,现在要一步一步地往回走,他走了很长时间才回到住处。   这一路他本想把事情捋顺, 把该想到的风险都要提前预估出来, 但他竟然做不到, 那么长的一段路, 他想了王承柔的身体状况, 以她现在这个情况,这个孩子能不能顺利生长,顺利生下,以及她会不会被这个孩子拖累,把刚见好一些的身子重新拖垮。   他还回忆了家中小弟小妹出生时的情形,被裹在小包背中,那皱巴巴的小脸,那可爱的小手小脚,不知他与承承的孩子会长什么样子。   张宪空就这样,一会担忧一会欣喜,一路走到了义父的屋子。   宋卫看他面色不对,问他:“怎么,李肃说了什么?”   不知为何,容静居每日给张宪空报信之人,昨日没有来,而今日侯爷当庭说有关于他家与李肃的事要禀给皇上,张宪空不做他想,这事一定是与王承柔有关。   他本想向侯爷求问此事,但想到对方现在见到他,都是一口一个公事公办的张大人,料想他是不会告诉他的。   最终思来想去,他决定探一探李肃。虽然有些事他与李肃是心照不宣,但有些话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讲出来。在王承柔问题上的平衡,是他们二人都想要的。   可当他终于等到李肃出现在宫道上时,一日未见的奴仆竟告诉他王承柔怀孕的消息。   他自是顾不上李肃,这个时候如果见了李肃,与之交锋,他肯定会控制不住兴奋与得意的,而疯狗是不能这样刺激的。   加上他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一口气跑到王承柔面前,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自己有多高兴,所以,他没理李肃转身就跑了。直至这份喜悦与激动慢慢冷却下来,他也走回到了义父这里。   张宪空摇头:“没有,我没见他。”   宋卫:“那你这是,”   “王承柔有孕了。”   宋卫一惊:“啊!这,这是好事。”   张宪空:“义父,我有点怕,我怕好事变坏事。”   宋卫明白张宪空在说什么,他已经听张宪空说过,李肃在他府上安插厨娘给他两口子下药之事,这说明李肃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而且他还很在意,他的态度也很明确,就是不让王承柔怀上别人的孩子。   如今,怀孕这样大的事肯定是瞒不住的,李肃知道后自会明白他的计谋失败了,他被小俩口给骗了,加上他本就千方百计地不让王承柔怀上,怎么想,这个孩子都危矣。   连宋卫都开始在屋中走来走去,这事确实难办。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对张宪空道:“那日在净场外,我看李肃对王承柔一让再让,关切的样子,也许他看在她身子虚弱的份上会投鼠忌器。毕竟你现在与她也没关系了,只要你这个亲爹退下去隐下来,对此事不闻不言,降低存在感,也许李肃就忍了呢?”   宋卫说的是有道理的,这个走向张宪空想过。李肃表面上恨着王承柔,但张宪空知道,他的这份恨是缘于求而不得,甚至可能是缘于爱。   张宪空以前想到这个可能时,他是逃避且否定的,他并不想有个强劲的情敌也是爱着王承柔的,这是他的私心。但此刻,张宪空希望李肃对王承柔的感情里能有爱的成分,只有这样,她与孩子才能逃过一劫。   但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只把希望放在李肃的身上,他站起身来,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这第一件恐怕又要伤王承柔的心了,但他必须这样做。   张宪空回到自己屋中,拿起笔来,写了差不多一天,满满的两页纸上写的都是和离的内容,这封和离书一出,势必成为云京城历史上最长和离书。   在写的过程中,张宪空把自己代入李肃的心境,想他最想看到一封什么内容的和离书。如此写完之后,张宪空把笔一扔,整个人,心都是空的。   待他缓了一会儿,拿起这两页纸来通读一遍,字字绝情,句句决绝,任谁看了都能看出写此书之人的和离决心。   张宪空把纸张放下,又独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把此信塞到了信封里,封上了口。   李肃出宫坐在马车里,早就吩咐了下去,让人去查今日与张宪空说话之人是谁。在得到消息前,他在心里过了一遍,能引起张宪空这么大反应的会是什么样的事件。   那样子明明是狂喜,什么样的事能让张宪空高兴成那样?李肃想来想去能如此左右对方情绪的,唯王承柔能做到。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不可能,李肃马上在心里否决了,他已提前做出了万全的布置,虎二娘的禀告中,并无异常。   但,李肃让车夫掉转马头,他道:“去容静居。”   李肃现在出入容静居,府内的下人自然无人敢拦他,他们可以把固国公府上的婆子们赶走,却不能赶这位大人。就连府上的夫人也不曾下过这样的命令,下人们为此都松了口气,真要是下了这样的命令,那就是神仙打架难为他们这些小鬼了。   再说秦居士还在府上给夫人医病呢,秦居士能住在府上这样全天候近距离诊疾,自然也是这位大人的功劳。所以,容静居的下人们还要给他恭恭敬敬地行礼。这场面,弄得李肃跟容静居的男主人一样。   李肃快步朝秦洞天住的方向走着,忽然他脚下一顿,朝右边看去。   “你,过来。”他指着一个奴仆道。   那奴仆被他叫得一个激灵,你低头走近李肃。李肃让他抬头,只一眼李肃就认出这下人不仅身形像他之前所见之人,他就是报信的人。   李肃的心往下沉了沉,他没说话,大步迈向秦洞天所居的院子。   秦洞天在熬药,李肃的那点医理都是跟他学的,这院子里弥漫的药味,他一闻就觉出了不对。李肃凑火炉边一看,他问:“怎么换药了?”   秦洞天抬头看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盯着炉火:“你来了。”   正好该是放最后一味药的时机,秦洞天把药称上的那把药扔进药罐中,他道:“正好,你从我这儿学了不少,来鉴一下这里有什么药材。”   最后的这味药开始冒出药性,与之前煎到半成的药材混在一起,从药罐里冒出的药味一下子就变了。   李肃低下头去,耐心地嗅闻,他道:“甘草,丹皮,芍药,白术,大枣,”   “嗯。”秦洞天点头,“还有呢?”   李肃:“黄苓与紫花地丁。”   李肃站直身子:“你这味药,药理相悖了。”   秦洞天:“哪里相悖了?”   “保胎还是去热,你总要选一样吧。”李肃声音阴沉。   秦洞天:“你也知道不好两全,说明她的身体根本就经不起折腾了。妇人生产临门一脚虽最为凶险,但其过程也不是万全万安的,吃的喝的、日常的生活安排,哪一样出了差错,根本等不到生就有可能一失两命。胎儿与母亲脐梗相连,血脉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   李肃的眉眼也阴沉了下来,他看向秦洞天,秦洞天能想像得到,李肃是什么样子,他虽不怕李肃,但也不想面对这份戾气。秦洞天眼不抬,只盯着药罐。   他以为李肃会拂袖而去,急于去确定什么,那样的话,他还有一句话嘱咐,医者父母心,他也不想那位娘子出事。   但李肃没有,他一直站在他身旁,动都没动一下,待秦洞天实在是不解抬眼去看他时,就见李肃盯着他问:“若是骗她呢?”   秦洞天不解:“什么意思?骗她什么?”   李肃:“可否在她睡梦中,把胎儿给她打了,然后以这个孩子吊着她,先把她的心病除了。”   秦洞天大惊道:“然后呢,待她身体大好时,发现肚子不见长,这时再告诉她,她根本没怀孕,是我为了医治好她的心病而骗她的。国公爷,您打的是这个主意?!”   李肃:“知我者,居士也。”   秦洞天呵笑一声道:“可惜啊,你这第一步就行不下去,你忘了我刚说的,别说睡梦中打胎了,就是她清醒着,身体也挨不住。想让人睡得连这样的事情都查觉不到,那得是多强的迷,。药才可,你不如直接掐死她来的痛快。”   秦洞天难得激动了起来:“当初我帮你配药丸给皇上,是知那东西吃了,只会产生中毒的假相,并不会真的要人性命,我早与你说过,不,我同老丞相也说过,恩情,我秦洞天是一定要报的,但也要按我的良心来。李肃,你把我弄到这里来,如果最后是想要她的命,不如现在就让我走。”   李肃的眼中何止是充满了戾气,那里已经漆黑一片,他不动如山,他不发怒,他语言平和,但他的内心已被烧灼了数遍,遍地焦土荒原。   李肃不言语了,他扭头就要走,身后秦洞又道:“我还得提醒你一句,她心腑不稳,经不得吓,胎儿月份虽小,但若此时滑落,以她现在的体况抗不抗得住都难说。”   李肃脚下一顿,这一顿就顿了好久,然后他慢慢地回过身来,走回药房中,慢慢地坐到了一把椅子上。   秦洞天不再理他,重新把目光放到了药罐上。看来李肃倒是把他的话听了进去,在他这里缓和情绪呢。   秦洞天道:“你坐一坐,一会儿这药成了,你正好给她端过去。”   就在李肃在药房冷静的时候,早在他迈进容静居时,腿脚一向利索的王路就抄近路跑回主屋禀报了。   在知道自己怀有身孕后,王承柔的精神就好多了,虽额头还是热,但一口药没吃,一滴血没放,她高热的状况自己就减轻了,这一点点热比起她得知自己怀孕前,着实要好上很多很多。   但王承柔心里一直都是玄着的,只要一想到秦洞天拒绝了她的请求,王承柔就不得安宁,哪怕能求得秦洞天晚一些告诉李肃,于她来说也是好的。   此刻听到王路来报,李肃来了,王承柔紧张地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人,心里更凉了,这一定是去找秦洞天了。   王承柔摸了摸腹部,那里还什么都没有,不仅没有小肚子,还因她近些日子吃的太少,而平坦得很,若是躺下去,连平坦都做不到,整个腹部是凹下去的。   可是,就是这样的“贫瘠”上,正在孕育着希望,它照亮了王承柔灰掉的心冷掉的情,从此,她这一世有了新的意义。   王承柔把手从腹部移开,她对清香说:“我想吃软酥酪,还有红枣粥,焖肉也去做了一点来,要烂烂的,还有青菜,炒上一盘少油的,炒好后放一点点麻油。”   王承柔很少对吃指指点点,她并不好吃,从不管厨房做什么,也只在出了胡二娘的事后,她才关心起厨房的事来。   如今,王承柔觉得自己太瘦太弱了,这样的她别说保护孩子,就是与李肃去斗都是做不到的。王承柔后悔了,她不该任自己的心境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差一点就害了她的孩子。   还好,一切还来得及,就算要过李肃那一关,她也要身体强健起来才能更好的应对。   清香自然是乐于见到王承柔这样的,但她说:“奴婢一会儿再去,今日肯定让您吃上,但我现在去心里不踏实,我不放心。”   清香是怕她去厨房的功夫,李肃会过来,若他有什么疯狂的举动,多一个人保护姑娘也好。   王承柔也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正想下地去换身衣服,然后好好梳个头,不要再这样一脸病容,像是下一秒就要咽气的样子。可当她双脚刚踩到地上,正要站起来时,王承柔停了下来。   清香问:“怎么了?”   王承柔微微摇头,不,她不能这个时候梳妆打扮,拿定了主意后,她重新上了榻,把清香刚给她简单挽的一个发髻也拆散了,一头青丝垂了下来。   这还不算完,王承柔以手指往榻桌上的杯子里蘸了两下,然后用湿手缕了缕两边的头发,刚还看上去精神不错的人,一下子变得脆弱易碎起来。   王承柔重新躺了下来,虽然是最放松的姿势,但她浑身都在紧崩着,面上不显,内心却在严阵以待。   终于,屋门响起了动静,守在外面的清心道:“李大人,我们夫人睡了。”   李肃听她叫过好几次夫人了,前面几次没与她计较,但今天不行了。他道:“容静居现在还有夫人吗,哪来的夫人。”   清心改口道:“是娘子,娘子睡了。”   李肃:“睡了就叫醒她。”说着朝门踹了一脚,两扇门全部大开,李肃迈了进来。   王承柔一下子坐了起来,见李肃一手持碗走到榻前,二人面对面相视无语。   李肃的目光扫过她的脸,是又发热了吗,似出了很多虚汗的样子,她坐得很直,脖子梗着,上面的青筋清晰可见,削瘦的肩被包在白绸薄衣里,这屋里炭火烧得旺,倒是不担心她会被冻到。   两方的锁骨最是显眼,撑着的窝窝里都快能放水养鱼了。她很紧张,他看得出来,那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白瓷碗。   李肃把碗递了过去:“既然醒了,就把药喝了。”   王承柔看看那药又看看他,目光在两方之间来回切换,可看了也是白看,哪怕李肃亲口告诉她这药没问题,她也是不敢喝的。   王承柔不自觉地把手放到肚子上,她摇头:“不!”   她下意识的动作以及拒绝的言语把李肃刺激的不轻,他立马气血上涌。   他也不解释,语气霸道:“我让你喝了它。”   这下子王承柔更不相信这是什么好药了,她咬着牙对李肃道:“我不喝。你不要打这个主意,你是在逼我去死。”   李肃闭了闭目,她在威胁他。拿她的命威胁他,她明知道他有多恨上一世她自戕的行为,这一世却为了张宪空的孩子重新拿这个来威胁他。   可偏偏这是李肃内心深处最惧的东西。他们一个个打的都是要他忍下的主意,无能狂怒又如何,且该让他怒上一回了!   李肃把手中的碗狠命往地下一掷,碎瓷四处飞散,以他的手劲与功力,地下竟是连一块整瓷都看不见,药液泼散了一地。   清香被波及,但汤药没有多烫,她顾不得擦掉药汁,扑到榻前跪了下来。   王承柔打了抖,她身子一松,整个人伏趴在榻上,身子轻微的哆嗦着。像李肃手中的瓷碗一样,惨白易碎。   李肃不为所动,他厉声道:“王承柔,你装什么,你真的有怕过我吗。你这不是怕,你是在演,虽然戏演得不错,可惜我不想赏你这个脸!”   “来人!你!”李肃一指清香,“去把厨房的人都给我叫来!”   清香没去,只一个劲地求他,李肃先是踹开往这里奔的清心,然后又照着不听令的清香又是一脚,王承柔见状从榻上“扑通”一声掉了下来,膝盖落地,好在榻不高,此时此刻也感觉不到膝盖有多疼。   李肃一把捞起王承柔把她放回榻上,对清香道:“你若不听令,我就把听我令的叫进来,干脆把整个容静居的人都换掉。”   清香看了王承柔一眼,跑了出去。   “你,出去!”李肃一指清心,清心正要说我不出去,就被王承柔的声音盖住了,她与李肃同样的厉声道:“清心出去!”   李肃是真的急了,王承柔不知他要做到何种程度才肯收手,但此时如果有人敢忤逆他,他是会杀人的。   她瞪向清心:“出去!”   清心向外走的时候,王承柔又说:“不许去叫人,不许去侯府,否则,我发卖了你。清心,我没有开玩笑,你敢做出背主不听令的事,我就不要你了。”   清心哭着出去了。   屋中只剩李肃王承柔二人。李肃道:“你是怎么发现的,胡二娘从没有失过手,这还是第一次。然后你们就开始戏弄我是吧。”   王承柔:“你讲点道理,是你害我在前,我只是自保,何来戏弄。”   李肃:“讲道理?上一世我倒是与你讲道理了,你却是怎么做的。”   王承柔:“李肃,要怎样你才能咽下这口气,才能不伤害孩子?张宪空去了监厂,我与他已经分开了,这样还不够吗?”   李肃:“不够!你们连孩子都有了不是吗。孩子?王承柔,你知道吗,我曾多么渴望能有一个与你的孩子。我幻想展望了他的一切,男孩如何女孩如何。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三年过去了,后宫里却连一个孩子都不曾有?为什么皇后那么恨你,为什么其他嫔妃都针对你?”   王承柔一下子明白了,然后她觉得恶心,她道:“那是你的罪孽,不要强加在我身上,我还要为我的孩子积德积福,你不要乱说。”   李肃:“你可真干净啊,杀人而已,都是杀人,谁又比谁高尚。罪孽,你身上就没有吗?”   有的,王承柔知道,且不论冼尘殿那四十多条人命,至少春安,她是妥不掉的。   王承柔起了恨意,她道:“是啊,谁又比谁高尚呢。可是当初,你明明一早就知道我要逃,却全程看着,我为了不让计划败露给皇后而要亲手杀人。她明明不用死的,她只是个被皇后逼迫的可怜人,我也是,而就是这样可怜的两个人,在你眼皮子底下厮杀,那场戏你可欣赏?”   “李肃,你上一世那么狠地对我,你是怎么说的出口,你一直在与我讲道理,你就是这样与我讲道理的?你行的只是你的道,违背了它的人,你是从来不会关心,他们会被你损毁到何种地步。”   王承柔落泪了,但她脸上却都是愤恨,李肃也是,她问:“你说吧,要怎样才能放过这孩子?”   李肃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他,妈,的,也,不,知,道!” 第65章   王承柔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李肃, 无论李肃多疯多恶,但他在王承柔的心里,是目标明确、毫不犹豫、永不退缩的。她没想到有一天, 竟会从李肃嘴里听到“我不知道”。   王承柔重新坐好,坐得笔直, 她道:“你气我威胁你, 可我不是在威胁你,我说的都是真的,它在我在,它无我亡。我不与你演戏, 我也知道你若是下了决定, 任谁也改变不了。老天爷管了一次我的生死,但衪不能次次都管,你也不能。”   王承柔这么说的时候,内心无比悲凉也不甘心, 无论她嘴上怎么说, 她就是在威胁他。她竟然用自己的死来威胁李肃, 而王承柔知道, 这是管用的,是她目前能用的唯一自保的方法。   不甘且不堪,但天性里护崽的本能, 哪怕再不堪, 王承柔也要这样做。   王承柔失控胡言的表面下,是清醒的头脑与冷静内心的双重判断下做出的行为,李肃冷厉自持的外表下, 是难以掩盖的一时失态。   两个人同时窥见了自己的内心, 王承柔坚定了心性做出了选择, 李肃则是直起身子,站定在床榻前,慢慢地把手背到了后面同时昂起下巴,好像刚才那句失言不曾发生,他又是那个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的小公爷。   片刻的无言后,清香带着厨房众人出现在门外,禀告道:“大人,姑娘,人都带来了。”   王承柔把头发随意一挽,拿起刚被她拔下的簪子一别,不再是披头散发的样子。她双脚落地,扶着榻边慢慢地站了起来:“清香。”   清香会意,拿了圈椅过来,小心扶着王承柔坐了下来,并拿毯子盖在了她的腿上,最后弄了个暖手炉,调好冷热放到王承柔手上。整个过程李肃只是看着,没有催促。   而门口,大门洞开,门外跪着一片厨房的下人,李肃看了一眼道:“都进来跪着。”   所有人进来后,房门被关上。一时淌大的主屋,被这跪着的八,。九人堵的,显得很满。   李肃不说,王承也要说的,这么冷的天儿,厨房还多是女子,怎么能让她们跪在外面。当然除了胡二娘,那是李肃的人,是来害她的人,李肃今日就算当众责罚她,王承柔也只会觉得解恨。   但,李肃把人都找了来,具体是要做什么,王承柔心里也没谱。   她道:“李大人,人都在这了,要问什么就问吧。”   说着她扫了一圈跪地之人,目光在林燕云身上顿了一下,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她有孕在身免了她跪的话,但最终王承柔忍住了。她有点明白李肃要做什么了,他是来罚胡二娘的,但也是来兴师问罪,打压府上人不敢对她尽忠。   李肃直接点了胡二娘的名:“胡二娘。”   胡二娘往前跪了一下,人都快趴到地上了,她道:“奴婢失察,请主子责罚。”   厨房的人皆是一惊,尤其是孙管事,她心下惊道,这胡二娘到底是何人,做了何事?她可真是要让她害惨了。   孙管事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这个远房亲戚,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竟是国公爷的人。她抬头看了看李大人再看一眼夫人,明明心下凉了,却似有汗要冒出来。   李肃:“可不是失察这么简单,都到现在了,你还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胡二娘头脑与眼球都在快速转动,她是真不知自己在哪里露了马脚,整个厨房的人被她滤了一遍,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哑巴林厨娘了,但这样没有证据的猜测,是不能拿到主子面前来的,她已然办砸了差事,若再这样胡乱攀咬,只会被主子罚得更重。   李肃走近跪着的众人,视线在她们脸上一一扫过,这回孙管事的汗是真的下来了。   李肃也正好点到她:“厨房里谁的资历最老?”   孙管事:“那还得说是奴婢,奴婢在夫人搬过来前,就在这里守着了。”   李肃改问胡二娘:“除了你,谁负责天天传膳过来?”   胡二娘:“谁都传过,容静居不讲究这个,哪个奴婢都有机会过来的。”   李肃正想再问,就听胡二娘道:“但在奴婢身边一直搭下手的,是林燕云。”   王承柔抱着手炉的手一紧,想骂胡二娘而不能,怕会更加害了林燕云。   李肃:“谁是林燕云,自己出来。”   跪地的众人中,只有林燕云知道今日这出是为了哪般,厨房里刚有人开始传夫人怀孕的消息,她们就被清香姑娘叫了来。   进门见到眼前阵势,她也终于明白夫人口中的那个“不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之人是谁了,就是眼前这个派了自家奴仆上门来欺负夫人的国公爷。   林燕云像胡二娘那样,向前跪了跪。李肃一见,目光在她肚子上顿了顿,他侧目望向王承柔的腹部片刻,然后收回视线,厉声道:“所以,是你换了饭菜,你懂食疗医理?”   李肃一下子就猜得八,。九不离十,林燕云赶紧比划,胡二娘道:“主子,她是个哑女。”   李肃:“哑巴?那可得验一下,也不知是真哑还是假哑。”   他刚说完,就见林燕云脸色刷白地捂住了肚子,看得出她很疼,但她只能发出一些音节。孙管事上前扶住她,就连胡二娘也搭了把手,并把手滑向林燕云手腕,顺势给她把了下脉。   她面向李肃道:“有些胎动了。”   孙管事叫道:“见,见红了!”   王承柔一直在忍耐着,终于在听到这句话后,她放下手炉,一手扶着圈椅站起来一手捂向肚子。   李肃本无动于衷地看着林燕云痛苦的样子,就听身后王承柔嘤咛了一声,他立马回头去看,就见王承柔也捂着肚子,目光紧紧地盯着林燕云。   李肃在她脸上看到了恐惧,他脑中响起秦洞天之言,“她心腑不稳,经不得吓”。再看林燕云时,李肃脸上露出一丝兔死狐悲的意味来。   他道:“带她下去,你们都下去,胡二娘离开容静居,自行去领罚。你,去叫秦洞天。”   下人们开始忙了起来,清香“嗳”了一声就跑去找秦洞天了。   李肃把王承柔打横抱起,王承柔道:“先让秦居士给林厨娘看,我没事。”   李肃喊道:“给那哑巴去请大夫。”   说着他把王承柔放到榻上,给她从头到脚盖好后,伸手拨了她的簪子,他道:“硌,脖颈总被这样硌着,容易得目眩症。”   他把那簪子握在手里并没有放下,问她:“哪不舒服?肚子痛吗?”   王承柔:“刚才那厨娘,我记得她也才怀孕五个月,十月怀胎,她才走了一半的路……”   后面的话王承柔没说,但李肃明白她的意思,她被那厨娘的突发状况吓到了,怕有一天自己也会如此。李肃这一次能这么准确地同她感同身受,是因为他也被吓到了。   先前无论秦洞天怎么说,都没李肃亲眼见到这一幕触动大,他道:“她是她,你是你,你身体底子好。”   王承柔不说话了,琢磨着李肃话里的意思,他这一次是不是又要妥协了。   没一会儿秦洞天就来了,李肃让开位置,让他来诊断。   秦洞天诊视了一番后,道:“不错,不   发热了。就是孕脉还是太虚,娘子这一胎坐不坐得住,还待后续观察。”   王承柔一下子坐了起来:“若是我日后的日子里小心仔细,不再生病,那孩子是不是会稳一些?”   秦洞天点头:“不生病,小心仔细地养胎,自然会好一些。但现在月份太小,还得看后续,下个月脉象会更清晰一些,现在心急也没用。我刚熬的药你喝了吗?”   王承柔不说话了,秦洞天随即闻到了很大的药味,不是本该喝了药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好像满屋都是。秦洞天终于看到地下的药汁,他不知这里发生过什么,但显然药是没有服的。   他摆手道:“倒也无妨,正好你也不发热了,再饮那味药也不合适,我去煎了新的过来。”   秦洞天一走,李肃没有再坐下,他看着清香重新扶王承柔躺好。然后他走到窗前,背对着王承柔望着外面,手里把玩着那枚木簪。   这扇窗的外面没什么可观的,就是院子的一角罢了。王承柔用眼神示意清香出去,清香摇头,她站立在床榻的边上,缩在床缦旁,存在感已然极低。   王承柔看了看她,不再勉强,她不愿出去,李肃也没发声,就让她站吧。   终于,李肃看够了,他转过身来,慢慢走向王承柔。王承柔起身,手揪在被子上,紧张防备地看着他。   李肃把木簪亮出来,声音平和地道:“转过身去。”   看这意思是要给她挽发,王承柔迟疑了一下,如他所说转过身去。   李肃果然开始摆楞她的头发。他动作还算轻柔,手艺竟也还可以,这不是李肃第一次与她挽发了,记得上一世进宫后,有一年的万寿节,他兴致极好,说她给的贺礼特别好,他要回她一份礼。   王承柔以为是什么呢,却是赏她,由皇上亲自给她梳头一次。   那一次李肃的手艺就出乎王承柔的意料,从不知拿惯笔杆、刀剑的手给女子挽发也能做得像模像样。   此刻,李肃把王承柔落在外面的最后一缕头发别好,用手中木簪往上一叉,他道:“男孩去女孩留,你且听天由命,看这回老天会不会帮你。”   他声音很轻,像是在与她耳语呢喃,王承柔却听得浑身一震,这话听上去给了她生路,但又何其残忍,她要提心吊胆九个月。可能让他吐这个口,至少说明她现在安全了。   至于以后的事……以前,李肃对她势在必得,最终她还是嫁给了张宪空,李肃严防死守不让她拥有孩子,误打误撞这个孩子还是来到了她身边,所以说,事在人为,人的想法是最好改变的。   李肃最后给她正了正木簪,然后双手离开了她的秀发,放到了她的双肩上。王承柔顺着他手上的劲转回身来,李肃看着她的眼睛问:“听明白了吗?”   王承柔点了下头,李肃放开了她,对清香说了句:“看好你主子。”然后迈步走了。   “姑娘,”清香握住王承柔伸出来的手,“这事算是,过去了?”   王承柔:“暂时过去了。”   王承柔松开清香,捂了捂肚子,希望肚里的宝宝可以与母亲心意相通,无论从哪一点来说,王承柔都希望它是个女孩。张宪空能狠下心来走上那条路,就根本没考虑过子嗣的问题,那他就该无子绝嗣。   王承柔对张宪空是有着一份恨的,她想他后悔,不想让他如意。念头一起,王承柔就收不住了,她开始想,张宪空知不知道她怀了宝宝,他会是什么反应,他是高兴多一些还是忧心多一些。   这样想着,王承柔心底的恨就淡了一些,然后最先后悔的成了她自己,她重新在心里   默念,不要让他出事,希望他可以获得他想要的权势,不要再被李肃给害了。   在王承柔又恨又舍不得地念着张宪空的时候,张宪空却把和离书奏请了圣上大告了天下。至此这段已被传疯的云京孽缘,终于落下了幕布,有很多人想起这对小俩口曾经的轰轰烈烈,皆欷歔不已。   当然这里也有不少看王承柔笑话的,她嫁人前的日子过得太肆意风光,虽一个个在背后说,侯府没分寸不会养女儿,但其实又有多少人羡慕她而不能言。   后来她在李肃身上栽了跟头,众从觉得是老天有眼,哪有人一生都能那么顺的,也该有个人来治治她了。不想后来,李肃也不知哪根筋不对了,竟与泥腿子争抢起王承柔来。   以至于王承柔那场寒酸的婚宴,被李肃高调的亮相添了色彩,不知多少贵女在背后又嘲笑又羡慕。再后来,张宪空随着新帝升官发财,那段时间,小圈子聚会,甚至出现王承柔乃天选之女,就是有人天生命好的言论了。   如今,事情变换太快,张宪空获了罪,这还没完,更惨的是他竟然为了重回朝堂,狠下心来给了自己一刀,成为监厂的副监。   家中男人们怎么议论此事与女孩子们无关,她们只是觉得王承柔这是气运走到头了,前头运气太好,把后面的都用光了。未婚的女孩子们,私下不敢议论此事,但成了亲的,就没那么多顾忌了,私下里都在猜测,她与张宪空是和离还是这样下去,做个表面夫妻?   如今一切都有了结论,当年为了王承柔不惜得罪李肃,被明里暗里整治过好几次的张宪空,终于还是不要她了,做出了彻底了断,舍弃她的决定。   而那封和离书,一开始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后来,由于内容太过绝情断义,云京城的女子们开始同情王承柔,那样鲜活不羁的一个人,凭什么被一个一心往权势里钻的泥腿子那样说啊。   慢慢地,也不知是谁带的头,云京城里再有活动聚会,主办者会给容静居送一封请柬来。   当然王承柔都是不理的,她也不会去。虽心里知道,张宪空为什么会写那样一封和离书,但她还是多少有点往心里去了,她看了一遍后,再没有看过第二次,直接在上面签了名字。   比想象时间快地拿到了和离书,张宪空看着上面“王承柔”三个字,看了好久。之后他默默地把和离书收了起来,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会把这封和离书拿出来,亲手撕掉。   正了正衣领衣袖,一天的朝堂又开始了。   朝会刚一开始,杨然芳就站了出来,他奏请边关大军归都一事。他道:“算算日子,此事已耽搁了太久,虽李大人奏请待粮运结束后大军再行归都,但现在看来,根本没必要那么晚启程。”   他拿出天历:“圣上,依此历,大军现驻地比云京早了一季,此事启程不冷不热正正好,随着大军朝北行进,一路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天气,脚程赶快一些,完全可以在粮运前归都。城中已有不少百姓在议论了,军中子弟也皆是百姓的父兄子弟,他们打完了仗,立完了功,却一直不得回,百姓也是有怨言的。”   赵涌彦不怕边关大军,他怕的是武祠后人严涛,上一世的大将军。赵涌彦看向李肃,他还未开口,李肃就主动道:“圣上,杨大人所言有理,臣上次上表有些考虑不周,还请皇上再行定夺,臣等听皇上的。”   赵涌彦当然知道大军不能再不归了,但上次是李肃主动请奏,他可以躲在后面,现在李肃退了,把他摆了上来,看来今日他不给个说法是不行了。   这时,宋卫忽然站了出来,他道:“杨大人,李大人说的都在理,臣也深以为然。不如这样,杨大人所说的天历也有不准的时候,若是边关十二军   同时回来,怕是有慢的,落在了后面。不如先回来其中六军,剩下的待粮运结束再回来也不迟。这样百姓那里也有了交待,粮食问题也不怕生变,岂不两全齐美。”   赵涌彦心头一动,他问:“那宋正监说,该怎么安排这十二军呢?”   张宪空站了出来,站在了他义父旁边:“臣愿接下此任,不伤财劳命,合理安排十二军的出行,必不复圣上所望。”   赵涌彦道:“说起来,没有人比张副监更合适的了,以前你就一直武职带兵,想是有些经验的,此事就交由你了。”   赵涌彦快速说着不去看李肃,李肃见此并未说什么,他只是望了一眼张宪空。张宪空与他对上目光后,冲他礼貌地一笑一揖,李肃神情淡漠,没给任何回应,只是收回了视线。   下朝后,张宪空把初步的想法私下禀告给了皇上。赵涌彦见张宪空神情自然,君臣相处好似往常一样,不见一点隔阂。   有些事做了也就做了,赵涌彦从李肃身上学来的一点就是,他是皇上,他可以犯错,而错误来由别人承担,是他们在为君尽忠。   张宪空特意指出一点道:“圣上,袁阁将军自是一批六军的领路人,至于另一路,严涛严副将,他虽职位不是最高的,但领军一直有方,在作战中立了不少功劳,他可以独当一面。”   严涛,赵涌彦最忌讳的人,若是让他一直不要回来才好,但以现在形势看,袁阁将军能先归都,是为最好,至少若李肃与严涛还存了造反之心,有袁将军在也能震住一时。   赵涌彦道:“那,先让哪六军回呢?”   张宪空道:“臣以为,袁阁老将军,在这里年岁最大,该是他在第一批归都名单里。严副将还年轻,晚一些回他也能理解,百姓也能理解。”   赵涌彦放下心来:“好,就这么办。”   张宪空:“圣上,此事不宜耽搁,臣现在心中就有份名单,可以拟与圣上看。”   赵涌彦看了他一眼,最后点头道:“准了。”   张宪空被赐了笔墨,他开始写拟名单。   写好后双手呈与皇上,一旁的得展接了过来,不露声色地扫了一眼这页纸,然后递到了皇上面前。   赵涌彦看了后,满意道:“很好,就按此去办吧。”   张宪空退下后,赵涌彦却久久不能平静下来,那页纸上有,他、张宪空与赵陆才能看懂的暗文,是他们私下研究着玩的,不想如今倒被张宪空拿来与他传递消息。   赵涌彦忍着不去看得展,因为纸上文字里藏着的暗文意思就一个,得展是李肃的人。   赵涌彦拿起一本书,正是他这两日正在研究的棋谱。他面对棋盘,手上拿着书,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表面看他自顾自地下了一盘棋,实则他把得展出现的时间、过程,以及后续的一些事情联系起来后发现,此人确实可疑。   至此,赵涌彦心里的最后那点怀疑也被证实了,他早该明白的,是李肃的那盒万解丸害的他中毒,至于李肃为什么当面吃下去没事,其实很简单,那么他手快把药丸换掉了,要么,他提前服了解药,毕竟此药出自秦洞天之手,提前备下解药并不是什么难事。   早在王承柔暗含挑拨的那场对话开始,赵涌彦心里就被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这段时间以来,赵涌彦刻意控制自己见李肃的时间,被他控制的时间少了,他头脑开始慢慢地清醒起来。   如今得展的事一出,赵涌彦更是减少了对李肃的依赖,防备多了起来。   从这之后的朝堂上,经过了近半个月的扯皮,终于定下六军名单,以及启程日期,又是   半个月过去,边关大军在袁阁将军的带领下,开始第一批的归都,而这里没有严涛。   一个多月后,正是春意最浓的时候,袁阁将军带着十二军中的六军,回到了云京城。   李肃站在城墙上,看着归都的大军,想起上一世严涛回来时的情形,他心情难免不好。在城墙上站了许久,下来后,他骑着马慢慢地往固国公府走,走着走着,他停了下来。   他已经有些日子未见王承柔了,因为听秦洞天说,她竟然熬过了最危险怀孕初期,他其实是抱了希望的,认为她可能怀不住这个孩子,但结果与他设想的不一样,这让李肃很不舒服。   可李肃现在想她了,他想见她。于是调转马头,策马奔向容静居。   容静居里的祥和平静被李肃的到来打破了。 第66章   李肃还是先去的秦洞天的院子, 秦洞天见他来,赶忙道:“你来的正好,我正要与你说, 那位娘子如今已怀胎四月有余,情况已经稳住了,不用我天天去看诊, 守在这里了。”   李肃听到此话,心里刺了一下,但他还是问:“不用盯着了吗?这府上的厨娘, 五个月的时候还出了问题,四个月你可保?”   秦洞天:“那厨娘我也看过了, 只是被惊吓到而已, 胎儿与母亲早已无事, 再有一个月就要生了, 她唯一要经历的就是生产那一关。”   李肃准了秦洞天回府,秦洞天收拾自己的东西没再说什么。李肃还以为这一次秦洞天会提,恩已报完要离开的话,但他没有。   李肃从来不问秦洞天, 他的恩要报到什么时候。秦洞天有自己的修法界度,他若是有一天提出要离开国公府, 那就是他完成了内心大成,与国公府两不相欠之时。   想来若只是父亲当年在他最危难的时候,拉了他一把的恩情, 秦洞天早该报完恩离开了。能让秦洞天在父亲死后还不走的原因, 是自己在14岁那年把他从湖里救出来的因果吧。   国公府两代人, 父亲帮了他的人生, 自己则是救了他的命, 给了他第二次新生,所以这是秦洞天在给皇上制药、答应他来救治王承柔后,还没有走的原因吧。   秦洞天把东西收好,他道:“你与她说一声吧,我上午刚刚给她例行诊完,就不再过去了。”   李肃与秦洞天同时出院,一个朝府外走去,一个向院子深处主屋而去。   李肃走到主屋的院外,就听到里面传来琴音。他听得出来,这是王承柔在弹古琴。   记忆一下子就被打开了,可能是保帝侯府孩子少,王承柔从小就被宠的没个样子。爬树摸鱼,骑马打架,在她上一世疯狂追他时,李肃算是对她的成长经历了解个够。   按理这样个性的女子,在云京城是配不上大家闺秀四个字的,但王承柔玩归玩闹归闹,琴棋书画以及女红却是样样不差的。   侯爷两口子,自知闺女养的有些偏,再拘着她的性子是不可能了,但可以在其它方面弥补,于是把闺阁女子该学的都请了名师来,让她学了个遍。   王承柔的小聪明骗了很多人,每一任师父在刚接触她的时候,都会惊讶于她上手的能力,一教就会一点就通。学东西的速度她比任何人都快,但随着学习的深入,她不感兴趣的,慢慢地就不放在心上了,自然也就止步于当前阶段不再前行。   可这个时候,教过她的每一个老师,都早已把她聪明又有天赋的名声传了出去,让云京城世家圈子里,对王承柔嚣张跋扈的印象中,添了一抹她聪明的印象。   其实她聪明吗?李肃认为,小聪明是有的,但她怎么可能是真聪明呢,聪明的人应该是逼别人去死,而不是放弃自己。   李肃为什么会对王承柔这些事如此了解,是因为上一世她离开后的那漫长的七年里,他把所有关于她的点点滴滴都找来掰开,一一了解品味。她的那些老师,被他全部召进了宫来,一遍遍地给他讲,他不曾参与到的她的那段人生经历。   因为这些老师找来了王承柔做学生时亲笔书写的作业,呈给皇上后,李肃大喜,重重地赏了她们。而这些人算是为数不多与承柔皇后沾上关系后,还能活命的。   李肃甚至还找来了王承柔的接生婆子,产婆说了一堆王承柔出生时的祥瑞,李肃知道她是在胡说,但还是赏了她,毕竟是平稳顺利地把王承柔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   那段时期,李肃得了很多东西,王承柔写的书法,她画的画,她在棋谱上标的注脚,以及她编的狗屁不通,却能让李肃难得一笑的曲谱。这些东西都以实物的样子存在着,唯她亲手所奏之乐,世上难再寻。   如今,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他终于又找到了她,听到了她双手所弹之音。   上一世他如此用心听一支曲子的时候,还是王亭真诓骗他到保帝侯府的时候,那时他虽然烦她,但不得不承认曲子弹得还是很有水准的。   李肃忽然想到,这一世他依然有被王亭真骗到侯府去,但他没在王承柔的院子前听到琴声,没记错的话,好像他听到了她丫环的叫骂。   李肃楞了楞,原来,那个时候就是她重生回来的节点。她若早一些回来,自己该是不会有那一趟的侯府之行,若是再早一些,她也不会追在他身后跑了吧。   李肃抬步往里走,走到门前,听到屋里的琴声停了,传来了说笑声。   “姑娘,它真的能听到吗?”说话的是清心,她在看到张宪空的和离书后,彻底失望,从此改口对王承柔叫回姑娘。   王承柔已显怀,她没有做新衣,觉得新料子太硬对宝宝不好,她把旧衣与清香清心一起,说着话打发着时间就都改宽松了。   此刻,她把手轻轻放在肚子上,手上崩了劲儿,不敢把力量全部放在上面,眼神温柔嘴角带笑道:“我觉得能。”   清香笑道:“它也有耳朵不是吗,也就隔层肚皮,可能会听不太真切,但肯定还是能听到的。”   清香想起了什么,又说:“姑娘,等到你月份再大些,会不会也像林燕云那样,宝宝会在里面动,真的好神奇啊,上次正好被我看到,都出小拳头了。”   王承柔也不知在骄傲什么:“不知道,她那孩子太淘,可没少折腾她,对它阿娘在肚子里就拳打脚踢上了,我的宝不会,它可乖了。我比怀它时胃口还要好,吃什么都不吐。我肚子也不疼腰也不疼,脚也不肿。”   说着轻轻抚了肚子一下,低头夸道:“你真是阿娘的乖宝宝。”   清香笑她:“是,还是咱们的宝乖,但是姑娘,你这才几个月,待过几个月再瞧,它要是不动你就该着急了。还有到时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肿的,不过秦居士早就给了方子,用他的方子在食材上进行控制,症状是会轻一些的。所以,您不能再嘴馋下去了,这些甜腻的吃完不可再买。”   李肃一字不差地听着,心情与屋内的喜悦祥和相反,加上他今日想到严涛本就心情低落,一时心境与情绪沉到了谷底。   他脸色阴沉下来,推门而入。最先入目的是来查看情况的清香,这让他不得又想起上一世严涛的结局,复又想到,王承柔的丫环与她可真像,内里都是个狠心的。   李肃自然不会给清香什么好脸色,李肃有段时间没来了,清香都快忘了他上一次在这屋里给人的压迫感了。现在他一副不悦不善的样子突然出现,清香何止紧张,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知今日她们姑娘是否又要有一场硬仗打。   王承柔看了一眼李肃,脸上的笑容没了。他不高兴了,但没看出怒气。王承柔把手放到肚子上,这一回她使了些力。   李肃走过来,她气色很好,病容全消。虽然还是瘦,但看上去健康了许多,她本来就瘦,从小吃肥跑瘦跑的,连怀了孕也不见长肉。   慢慢地他的目光往下移,落在了她肚子上。他就这样阴沉着眼一直盯着她的肚子看,王承柔捂着肚子的手心都冒汗了。   终于,李肃目光向上抬,看着她道:“秦洞天回去了,他说你的情况,不需要他再留在这里。”   王承柔:“这段时间辛苦秦居士了。”   李肃一挑眉:“他辛苦?”   王承柔想了想道:“也谢谢李大人,若不是您相助,秦居士这样的大医我们也是请不来的。”   李肃没好气道:“我现在倒是有些后悔让他过来了。”   这话王承柔没法接,她垂下眼睑不说话了。   李肃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你们两个都出去。”   清香与清心没动,王承柔道:“下去吧,把那些拿上,赶着时间做出来才好。”   李肃本没注意她说的是什么,但见两个丫环拿起东西,从他面前经过时,李肃叫住她们:“等一下,拿过来我看看。”   清心与清香每人手里都拿了一个浅竹篮,里面放着小衣服。她们互相看了一眼后,把东西放到了李肃所坐的桌前。   他一摆手:“下去。”   李肃用手指从竹篮里挑出一件小衣服,绿色看着好有生机,他又陆续拿出几件,嫩黄色的十分鲜亮,衣服都好小,透着可怜可爱,该是看了就让人觉得美好的东西,却刺了李肃的眼,还有他那颗从进到容静居以来就一直闷闷疼的心。   无论大禹还是大铮,百姓、富商还是官宦,都祈求多子多孙,所以在做小衣服上,为图个好彩头,一般会用到男孩子所穿的蓝色棕色,做得不太明显的,退而其次也会用红色,很少见到用黄色做小衣服的。   李肃不客气地把手中衣服往竹蓝里一扔,他道:“王承柔,你最好祈求佛祖,它是个女孩,否则,不用我再提醒你一遍吧。”   他接着说:“你也不用假惺惺地谢我,你那点小聪明,该想一想要往什么地方耍才对,用错了地儿,我是会翻脸的。”   李肃往椅背上一倚,道:“去吧,给我弹首曲子。”   王承柔并不情愿,唯盼他能快些走,所以还是坐到了古琴前。明明都是在弹琴,刚才与现在的心境完全不同,她怀着心事,注意力也不集中,心绪还是乱的,忽然一个音不准,琴弦竟然断了。   王承柔与李肃都楞了,她不是成心的,但李肃不这样认为。   他本来就情绪低落,心情不好,他脱口而出:“怎么?给我弹就这么不情愿。”   李肃坐直身子:“你不愿弹琴,那就去做点别的。去,把你那封和离书给我拿来。”   王承柔没动,她问:“你要那个做什么?”   李肃没理她,朝门外道:“你们俩也别在外面偷听了,要听就进来听。”   清香与清心巴不得进来呢,虽然心里一惊,但还是马上推门进了来。   李肃命令她们道:“你们主子身子重,现在指使不动了,你们帮着把那和离书找出来,为了她好,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王承柔:“不用。”说着她在书阁那里,拿出一个信封。   李肃没接,只道:“你念给我听。”   李肃这明显是他不痛快了,别人也休想痛快的架势。   王承柔与他对视几息,谁都没有眨眼。最后,她点了点头:“好。”   她把信封拆掉,这是留存在她手上的那份和离书,上面同样有她与张宪空所签之名,王承柔只消看到那个名字,心里就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她就该把它烧掉,省得今日被李肃拿来打击她。   上面的内容,王承柔虽然只看过一遍,但她都记得。她的视线盯在这页纸的空白处,一点点地把目光往下移,好像那些字会烫到她的眼,终于移到有文字的地方,强迫自己去看。   李肃也不催她,他不用看她表情都知道她有多难受。难受就对了,他这口暗憋暗气忍的也好难受。   王承柔声音清冷:“夫妻结缘,三生石注……”   李肃对这封和离书早有耳闻,但他从来没想过看上一眼,一是因为他知道这是张宪空为给他孩子留一线生机的假绝情书,他不想赏他这个脸,二是因为,哪怕是和离书,李肃也不想看到王承柔与张宪空的名字被放到一起。   就像现在,他听着王承柔念到,张宪空在全然否认他们相处的过往所有时,他并不觉解恨,他同王承柔一样,也在难受。难受他们是真的有过一段刻骨铭心,能让王承柔念到哽咽的刻骨铭心。   “如上种种,相偕下去必成冤家,不同心不同德,心意难归,告之家族亲族,诸朋好友,旧夫妻相离各归。愿王家承柔,康健持美,另聘高主,各自安好。张宪空王承柔共持手印,落定不悔。”   王承柔持信的手一下子失了力,不过是念信而已,她却像是做了什么极耗体力的活计一样,浑身无力。   李肃站起来,走到王承柔身前,他伸出手不废吹灰之力,就把那封和离书拿到了书中。他把两页信纸装回到信封里,他道:“还是我帮你收着吧。”   王承柔下意识地想去够,李肃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王承柔抬眼看他,李肃冲她摇了摇头:“我既要了,你就得给。怎么,还想每天都诵读一遍吗。”   他松开她手腕,把信揣在了身上。   李肃后退一步,最后看了一眼她鼓起的肚子,觉得自己今天来错了,不仅没有因为见到她而心情好转,反而又添了堵心。   李肃扭头朝屋门走去,头也不回话也不说地走了。   屋里清香清心都松了口气,清心还特意开门看了一眼,确定李肃确实是走了。   清香握上王承柔的手,这一握发现她手冰凉。李肃没来前姑娘可不是这样的,她弹琴与她们做小衣服,天天乐呵呵的,唯一能泄露她心情的,是隔几日就会梦中惊醒,醒来后会捂着肚子喃喃自语,叫宝宝娇娇,寄托着想它是个女孩的希望。   这天杀的李肃,害人姻缘,恐吓孕妇,当真不是个好人,清香的眼中泛起一股恨意。   “清香,”清香抓疼了王承柔。   王承柔的一声唤,让她回过神来,清香眼中的狠意不现,她道:“姑娘手怎么这么凉,赶快上榻躺着,我给你弄个汤婆子暖一暖。”   不出清香所料,这天夜里,王承柔又失眠了。好不容易把人哄着,又去看了一眼清心,见她也睡熟了后,清香回到自己屋中,她把碎发一捋,用布条把宽袖缠了起来,下面的裤腿她用同样的方法弄好。   然后她把睡榻往外拉开,与墙面相接的那块地砖被她撬了起来,里面竟有两个包袱。   清香从每个包袱里拿出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样式奇怪,若是没见过或是不懂行的,根本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清香拿着这些东西来到院中,她最后看了一眼月亮,口中念念有词,经过重新测量的地标与之前所测的地方一样,她放下心来,把手中东西轻轻放下,然后小心地从胸口的位置拿出一个包好的巾帕。   她打开巾帕,白色巾帕里一根黑色短发看上去十分显眼。也正是因为清香找到了这根头发,她才决定走这一步的。但这里也有问题,虽然这根头发是在李肃坐过的地方找到的,但清香也不能确定这就是他的,还有可能是前姑爷的。   好在,她还有另一样东西,巾帕里还有一张白纸,上面写着一行生辰八字,这还是姑娘以前狂追李肃时打听来的。清香因天生对此有感,再加上李肃的八字过于特殊,她当时觉得神奇,就记了下来,不想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有了这两样可以当作坐标的东西,哪怕那根头发有误,大不了今夜此法失效,也不会伤到无辜。   清香把一切布置好后,又是烧东西,又是写咒纸,忙了一通后,她最后拿出一把形状如刀之物,此物名为萨顶,比刀要细、要短,介乎于小刀与簪子之间的一种异形之刃。   她把手腕露出来,拿着此物正要往上划的时候,听到身后一声:“你在干什么?”   寂静深夜,忽然一道清冷声音入耳,清香手一歪,但还是划了下去,她的血落在了半成的阵法中,终是赶在正确的时辰成阵了。   清香站起来,她慢慢回头,把萨顶藏在身后,望向王承柔。   王承柔走向她,然后低头看着地上的一切。她忽然想起小的时候,她与清香玩过这种东西,那时她以为这是游戏,后来被母亲发现,把她们俩都罚了。清香最惨,因此还挨了打。   她记得那时,她一边给清香手心抹药,一边让她不要怪她阿娘,她阿娘很好的。而清香却反过来劝她,说她永远也不会怪夫人,她知道夫人是为了她好,是她不好,竟拉着她做如此危险之事,她是该打。   “这,这是巫蛊?”王承柔担心地问,清香怎会碰这个,这东西可是碰不得的。   “不是的姑娘,这是玄术,与巫蛊一点关系都没有。”清香马上否认。   王承柔面色严肃,甚至带了一抹厉色,她问:“你在咒谁?”   清香低下了头。   “说!”王承柔声音也严厉了起来。   清香:“李肃。”   王承柔闭了闭眼,睁开后道:“你还说这不是巫蛊。成运九年,云京巫蛊盛行,玄术之家牵扯其间,现在想想,你就是那个时候进府的吧。”   清香:“那小姐应该知道,玄术不是巫蛊,当年的玄术大家是蒙了冤的。”   王承柔面色不改:“是吗?冤枉吗?可能有的是吧,但若没有玄术大家在后面撑腰,小小的巫蛊之术怎会祸及整个云京城。清香,我不是十岁稚儿了,我甚至活了两,活了很长时间,当年之事究竟如何,至少在我看来玄术之家并不冤枉。”   清香落了泪:“姑娘,”   “我当然也希望李肃死,但此法不可。巫蛊的尽头是害人害己,逆天改命终承后果。”王承柔语气一顿,面色一变,她深深地望向清香。   她嘴唇轻动:“清香,不会是你……”   清香抹了眼泪:“姑娘我知道了,我这就收了此阵。”   王承柔看着清香慢慢收了阵,虽她一步都看不懂,但见清香步骤繁琐却动作娴熟地把一地“狼藉”收拾殆尽,她心里的疑问越扩越大。   她的重生是否与清香有关,而李肃所说的她不想知道的清香的结局,又是什么?   同一时间里,李肃睁开了眼睛,他看到的不是床缦,而是战场,他还看到了严涛,严晳白,他的大将军。   他伸出手来眼见自己变回了少年,回到了边关战斗的日子。   理智告诉李肃,他在做梦,但他还是沉沦了下去。这段岁月真要论起来,比他后来当皇帝的时光还要热血沸腾。   他的后背与严晳白的撞上,他知道晳白与他一样,把后背交予自己最信任的人,让他们感到无比的安心。   痛快地杀敌,好像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李肃在斩下最后一剑后,回头去看严晳白。严晳白的脸上被溅了血,他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但他们都笑了。   忽然漫天红光的战场越来越暗,敌人的尸体消失了,满地的血河也不见了,天黑了下来。   竖立在地的六根木桩,每一个上都画着繁复的咒文,六桩中间的地下也满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符文,这场景令李肃十分不适,但内心深处,却对此又有一丝向往,好像这死气森森的地方,孕育着某种希望。 第67章   李肃握了握手, 他觉得这里很冷,他逼着自己往里走,但他根本走不出去,这里好像是个圈。   终于他听到了动静, 寻声而望, 李肃见到了让他惊惧的一幕。   严涛被绑了起来, 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拿了一个奇怪的、类似匕首的东西要往他心口的位置上扎下去。李肃心跳加快, 他不是应该冲上去救人的吗,但为什么他没有这样做?   并不是因为陷在梦中控制不住身体, 相反是他在有意地控制着他的身体, 控制着自己不要迈步。   为什么在见到有人要伤害他曾经的、现在的、未来的战友时, 他会无动于衷?   晳白在与那女子说着什么,李肃听不清, 但他能看清他的表情。他脸上没有遇到危险的紧迫与恐惧,有的只是不可置信与满面的痛苦绝望。   李肃是了解严晳白的,他在那片痛苦绝望里还看到了一丝恨。晳白一直很强,强到他从来不屑于恨他的敌人,他心中有剑手中有刀,只用行动来解决问题与敌人, 从不感情用事。   但现在, 在要受到伤害的千钧一发之际, 晳白竟强烈地呈现出他以前最不屑的个人情感, 那一丝恨埋在痛苦下,毫无威慑力,甚至可能对方根本就感受不到。   感受不到晳白痛苦与恨意的人举起了那怪异匕首, 朝着他心口的位置, 猛地向下扎去。   “不要!”李肃心中大叫, 哪怕最后,他都没有奔向晳白,甚至连这声“不要”,他都是在心里喊的,好似声怕自己打扰到行凶的女子。   李肃再一次睁开了眼,这次他看到了床缦。他大口地喘着气,感受到身体已被汗浸湿。窗外出现一道身影,管青山问:“公子?”   李肃不知的是,他那声“不要”,其实叫出了声,被常年保持警觉的管青山听到了,李肃所在的主屋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异动,管青山自然不放心,要来查看。   李肃:“你进来吧。”   管青山依言进入,他见公子头上有汗,但面色是平静的。这是做了恶梦吗?可他从小跟在公子身边,从没见过他做恶梦,至少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这还是头一次,管青山能把做恶梦与公子联系起来。   李肃问:“外城什么情况?”   管青山:“一切正常,只等您的命令了。”   李肃摇头:“不是与你说了,稍安勿躁。半年内,不,是最少半年,什么都不要做,蛰伏静待。”   管青山没有像往常一样马上应下来,他确实是不明白,公子为何会下这样的命令。一切准备都已做好就差临门一脚,为什么要蛰伏?他又是在等什么呢?   此事非同小可,李肃也不想瞒什么,直言道:“她六个月后会生产,所有计划至少要等到那时再展开。女子生产如走鬼门关,我不能冒险。”   管青山一秒就反应了过来,这个她是谁。他虽知公子一直对王承柔没有死心,但还是震惊于,公子会因她而停下脚步,重新布局。   不解归不解,但他只得遵命道:“是。属下明白了。”   王承柔在那晚能发现清香施玄术,是因为她睡眠极浅。   李肃第一次来,叫了整个厨房的人来审,并给她放下一句半生半死的希望,自那以后,王承柔先前的心病是好了,身体也因此恢复了健康,但也落下了新的心病,她开始担忧孩子的性别。   从那时开始她的睡眠就出现了问题,在秦居士的帮助下,调理饮食与服药,勉勉强强还算过得去。   就这样挨到胎儿稳定了,李肃第二次登门。这一次他倒没有放下什么新的狠话、绝话,但让王承柔把好不容易逃避掉的,   内心深处的伤痛又翻了出来品尝了一遍。   她知道她不该往心里去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她肚里的孩子,但理智也不能次次取胜,她还是受了影响,而这个影响就体现在了每晚的睡眠上。   哪怕严格按秦居士所说的吃与喝,再加下按顿服药,都不能改善王承柔睡不下的毛病。   这一日夜里,与前几日一样,王承柔骗过清香,待她走后,她睁开了眼。   就这样睁了不知多长时间后,她忽然想到秦居士还说过,若实在睡不着,也不要满屋走动,让自己躺下来,闭上眼,这样也比睁一宿眼的伤害小。   王承柔把眼睛闭上了,虽然闭上后,她爱胡思乱想,但她还是忍着不再睁开。   忽然,她又闻到了那丝熟悉的味道,王承柔心里难受起来,她产生这样的幻象已经连续两三天了,明明知道他已不在,却还是会自己骗自己。   可今日这味道不再似有似无,而是越发的清晰起来,王承柔想到了一个可能,但又怕是她想多了,于是她开始支起耳朵,想再寻到一些别的证据。她明明只要睁开眼就能知真假,但她不敢,怕是幻梦一场。   如果是假的,就让这份虚假再多停留一会儿吧。   王承柔听到了衣服摩擦的细小声音,她冰凉的脸上有了手指的温度,虽然只是轻轻地一下,这在前几日是没有的。她突然上手去抓,没有抓到那只手,却扫到了衣服的一角。   王承柔立刻睁开眼睛,看到一道欲离开的背影,她坐起来,声音幽幽地道:“张宪空,你来了。”   张宪空停下步子,慢慢地转过身来,他们整整错过了一个季节,有一百多天没有见过面了。他贪恋地望着王承柔的脸,不动不言。   王承柔道:“所以,前几日不是我的错觉,也是你。”   张宪空点头:“你先把被子盖好或披好衣服。”   王承柔当然不会拿身体开玩笑,她披上了衣服,下地站起来,逼近张宪空。   张宪空退后了两步,王承柔站定问他:“来做什么?这时候不怕李肃知道了?”   张宪空:“他没有在容静居安排人手,我的身手,他的人还跟不上。我来看看你和孩子,你们,好吗?”   王承柔哼笑一声:“还好,没死。”   他脸上露出一抹痛色:“别提那个字,承承。”   “不同心不同德,心意难归,告之亲朋好友,夫妻相离各归。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这样叫我?”王承柔背出和离书的内容,冷言质问他。   张宪空:“是我错了,不该来打扰,以后我不会再来,抱歉。”   王承柔快速说道:“你是错了,你选了一条最不堪的路,你亲手毁了你自己,也毁了我。”   张宪空一咬牙道:“你看看你肚子里的孩子,还能说我错了吗。我唯一的错误就是没有能力保护你们,我不知道这条路不堪吗,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然后呢?你打的好主意,让我等你成功吗?到那时是不是和离书你也会亲手撕毁,以为一切可以从头来过?!”   张宪空看着她不说话,以沉默表达了他的态度。   王承柔冲着他摇头:“不可能的,张宪空,我从来不回牵,主动放开我手的人。”   张宪空问:“承承,你恨我吗?”   王承柔点头,张宪空这才微笑起来:“谢谢你生着气说恨我,知道我最怕什么吗?是你对我说对不起,说你连累了我,说你不怪我做出这个决定。真的承承,我每次都会被这个恶梦惊醒,要再做回好多你骂我怨我   打我的梦才能心安。”   王承柔一昂下巴,道:“张宪空,你还是不了解我,当日我在净场给过你机会,你放弃了,我也给了你答案,从此断情绝爱,你也做到了,在和离书上做到的。只不过那上面还少了一句,今日我就当面补给你。愿张君宪空,前程似锦,另觅佳人,一别两宽各自安好,落定不悔。”   张宪空眼圈红了,他点头:“好,好,”最后又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别再来了!”王承柔在他身影消失前,快速说出这句。   他没有回应,消失在了屋子中。在张宪空走后很长时间里,王承柔都保持着这个站立的姿势。   忽然,她身子塌了下去,慢慢坐回到床榻上,开始无声地哭泣。这是王承柔第一次深切地意识到,她与张宪空回不去了,哪怕她还爱他,还会因爱生恨,还会因爱想他,但这些除了带给她痛苦,需要时间来治愈的痛苦外,没有别的意义。   她的爱恨向来纯粹,她没有骗张宪空,也不是在赌气,她是真的准备好了与他断情绝爱。如果这一次的磨难,张宪空没有先放弃,与她并肩站在一起抵抗风暴,那她会无怨无悔地永远相随。   但他自认,为她好地舍弃了她,选择了各自为战,那她便休。不过是要经历一段痛苦的日子罢了,上一世她吃过爱情的苦,不过是再来一遍罢了,不同的是,这一次她不会让失败的爱情要了她的命,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有了新的责任与希望。   王承柔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与在净场外被李肃打扰不同,这一次她完全无所顾忌地哭着,从坐着哭到无力,然后躺在床上哭,王承柔的情绪被完全地释放了出来。   这样哭过一场后,她并不觉得难受,相反,心里竟似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一直以来憋在里面的种种,终于有了消失的渠道。   更难得的是,她竟然哭着睡着了,是这些天来睡得最好的一夜。虽然第二天醒来,眼睛不可避免的肿了,但她心里的臃肿减轻了许多。   清香发现后,小心地劝着:“姑娘,多想想宝宝。”   王承柔冲她一乐:“我记得前几日,府上是不是收了些请柬?”   清香:“啊?是,是收了一些。”   “拿来给我看。”   清香找出来,大概数了数,竟有五六封之多。王承柔接过来,每封都拆开,认真地阅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拿着其中一封说:“花艳赏竟要到了,春天是真的来了。”   她想了想,扭头对清香清心道:“准备一下,也该是时候添些孕装了,七日后就是花艳赏。这一次是喻哲儿拨了头筹,由她来操办,我们准备一下,准时赴宴。”   清心有些担忧:“姑娘,现在外面有关您的传言甚多,说什么的都有,她们都等着看您的笑话,让您去丢人呢?   王承柔:“就是因为传言太多,才要肃清正源。丢人?我有什么丢人的,成亲、被抛弃、怀有孩子,我哪一步有做错,都是被动地在承受。”   她说着瞥向另外几封过期的请柬,上面的言辞透着友善,甚至能看到一丝安慰的意味,王承柔自言自语道:“我自成亲后,不与外界联系很久了,也许,外面的天地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自从王承柔打定主意去赴宴,她就忙碌了起来,做新衣服,新首饰。原来云京城在这半年里,出了那么多新奇的东西,好吃的好玩的,流行的时尚的,每一处都令王承柔感到新奇。   在她领略了一番这些变化后,发现这里有好的也有坏的,王承柔傲气地感慨,以前的自己可是云京贵女圈,衣食住行风向的   领头人,再看看现在这些东西,鱼目混杂,都是些什么啊。   王承柔在宴会前七天里,精心地准备着,在备着这些东西时,她心里在想,若幸运肚中真的是个女孩,她要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教会她赏玩,懂的什么是真正的美,什么是以丑为美。   当然,她会的,她女儿也要会,这样一想王承柔就想到了她小时候,那可是上山下海,玩泥打架,所有男孩子玩的东西,她都玩过。如今她要有孩子,要做阿娘了,她会让自己的女儿去玩这些吗?   想了很久,王承柔都没有一个最终的答案,她想她肆意,但又怕她玩这些会出危险,她自己玩时是不会考虑危险的,但若是她的孩子就不行了,她更希望她的宝贝能平安健康地长大。   想到孩子,王承柔的脸上就会有光,温和温暖的光。清心与清香看得到王承柔的变化,她不再失眠,秦居士给开的药也不再服,只在饮食上依然小心着,做着调整。   终于,一切都准备好后,王承柔如约步出院门,步出容静居。   她站在容静居的门口,看着街景看着她要坐的马车,好像她又重生了一回,一切恍如隔世。什么时候开始,风竟不再刮人脸,而是温暖和煦的,吹得人身上暖乎乎的,很舒服。   “姑娘,这风刮的都是花粉,还是上车吧。”清香细心地道,毕竟王承柔现在是孕妇,她可不敢有一丝马虎。   马车停在繁花园的侧园,这里被喻哲儿征用过来办了这场花艳赏。喻哲儿是宴请人,她自然在门口迎着大家。   王承柔的马车一停下,周围声音就静了许多。待清心把帘子打开,清香扶王承柔下来后,周围竟是一点人声都没有了,只余鸟语花香。   王承柔大大方方地挺起了她的肚子,她做的衣服就是刚刚好她这个月份穿的,特意没有往肥大上裁。她不想她们只是疑惑,她要明明白白地告诉整个云京城的人,她,王承柔,怀孕了。   在大家把目光放到她的肚子上时,王承柔真正的目的算是达成了。近日她心里一直有个心结,这心结大到让她恐惧的地步。   以她对李肃的了解,若她怀的真的是个女孩,李肃会不会让她哑巴吃黄莲,认下这个孩子。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样对孩子可能更好。   舐犊之情不仅关乎血脉,也在亲手的抚养日日的相处。这孩子若是得了李肃的这份情,看起来是得了一份保障,前路会更加和顺光明一些,但王承柔不想,她不要。 第68章   就像王承柔不能接受张宪空的保护一样, 李肃有可能起的这份心思,她也不能接受。并不是怕自己背负上与李肃有了首尾的污名, 而是她深知这样行事的结果只是一时自欺,对孩子来说未必就好。   谁的孩子就是谁的孩子,纸里永远包不住火,李肃就算有一手遮天的那日,也挡不住别人口中的流言。   此事唯一正确的做法就是,她会从小告诉孩子,爹娘是什么样的人, 虽不能在一起, 但都会尽所能地爱护自己的孩子。   这个孩子如果把李肃当做父辈,当做信仰、榜样、支撑,王承柔从不怀疑, 李肃有这样能力。然而一旦谎言被戳破, 她的孩子要如何自处, 不如从一开始就坦坦荡荡地做人。   繁花园侧园的门口, 短暂的安静后, 窃窃私语声四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承柔的肚子上。   王承柔没有在这些目光里看到嘲笑与讥讽, 倒是很多目光都带着不忍。她在清香的搀扶下慢慢步上台阶, 与喻哲儿轻轻见了下礼。   喻哲儿微楞着表情, 稍许慌乱地让她不用这样,她一个孕妇这样弯腰, 她可受不起。喻哲儿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又问不出口。   王承柔自己道:“我这身子还没重到那个月份, 正逢春暖花开接到喻姑娘的邀请, 就想着出来与大伙聚聚, 散散心。莫要把我当病人看。”   此话一出,算是彻底坐实了她有孕在身的事实,有些人在心里开始为王承柔打抱不平,那张宪空真不是个东西,王承柔都这样了,他还那么狠心地写了那样一封和离书。   喻哲儿恢复了正常微笑,她道:“许久未见,不知你是这个情况,还是要小心为好。”说着扭头冲清香与清心道,“照顾好你们主子,院中我带来了不少婆子婢女,有什么事可以找她们搭手。”   清香:“谢过喻姑娘,奴婢们会小心的。”   一进园子,齐家三小姐齐念笙是第一个冲上来的,她一过来就拉起了王承柔的手,看着她的肚子,嘴里啧啧称奇:“你真是不声不响地干大事,原先以为你会像往常一样,不会来的。没想到你不仅来了,还又一次成为了宴会的焦点。以前听人说你霸道爱显,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你是不是不能震撼出场就难受啊。”   知道她是开玩笑,但王承柔还是有些意外,原来春安如果没有经历家破人亡,获罪入宫,她竟是这样的性子。   王承柔笑了:“说的有理。你知道一直站在目光所集之地,若是失了关注,我会不习惯的。”   王承柔也是开玩笑的,以前的高调亮相,都不是她刻意为之,现在的她更想偏隅一方,平静生活。   齐念笙:“不是我说你,当初你成个亲,就把我们一起逛街玩乐的姐妹都抛了,只守着你那容静居,现在知道了吧,有些男人是靠不住的。”   王承柔没反驳也没说什么,就微笑着听她言,却听她又说:“唉,不过我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王承柔对这位与自己有着孽缘的齐家小姐,难免多些关注,她问:“你怎么了?”   齐念笙:“你果然是躲在你的容静居里不闻窗外事,我要成亲了。”   王承柔点点头,上一世春安到死都是一个人,这一世却有了成家组建自己家庭的机会,这样想着,她道了一句:“是好事。”   齐念笙:“什么好事啊,我跟他都没见过几面,长得也就那样,谈吐也看不出什么,就是蒙着眼嫁呗。”   “哎,你知道吗?喻哲儿被国公府给拒了。”齐念笙自己的婚事乏善可陈,但说起别人的八卦就来了精神。   王承柔:“你是说李肃?”   齐念笙:“对,就是那位李大人,现在的国公爷。”   王承柔发现,当初她与齐念笙搭上关系的这一步算是走对了,不仅救下六十多口人命,还能从她这里获得她落下的圈子里的信息。   不等王承柔细问,齐念笙自己就都倒了出来:“所以,喻哲儿才玩了命的争取了这次花艳赏的主事人,就是想要大家看看,她不会被一次拒婚而打倒,听那意思,她还没有放弃,还想着跟国公府耗下去。我们都在猜她最后会成功吗,你觉得呢?”   “我?”王承柔顺着这个问题想了想,结果是她也不知道,李肃与喻哲儿上一世的姻缘,是与权谋裹挟在一起的。这一世李肃直到现在还没有当上皇帝,谁又知道喻家在他的那副棋盘里,又有什么利用价值。   “我不知道。”王承柔如实道。   齐念笙:“就是大家猜着玩的,你那么严肃做什么。对了,你看那人。”   王承柔顺着齐念笙所指望去,是一位眼生的小姐,她问:“她是谁?”   “她最近也有乐子,你知道赵陆赵公子吗?”   王承柔点头,齐念笙接着说:“她是赵公子的表妹,刚来云京没多久,本来两人是有婚约的,但她不知听了谁的闲言,嫌赵公子有短视眼症。本来退婚是赵公子主动提的,但她大嘴巴,满处说是她看不上对方,这才让大家知道了赵公子退婚的内幕。”   齐念笙凑近王承柔一些,压低声音道:“赵公子现在被皇上招进了宫,今年就要科考了,看这架势前途无量。这位小姐退婚后,另找了几个人家,发现人品相貌还不如赵公子呢,现在想回头,赵公子坚决不答应,却也被她扰的心烦。”   王承柔又点头,原来还有这一出,但她记得上一世赵陆确实是与他这位表妹在一起的。看来,虽然接了大禹的还是大铮,但坐在上面的皇帝变了,随之而改变的事情也不可预料起来。   王承柔这样想着,用手扶了一下腰,被一直关注着她的清香看到,她问:“姑娘,是累了吗?这椅子不比家里,垫子太薄,我去马车里拿了咱们的过来。”   王承柔:“去找喻家的婆子吧,这时园门应该已经关了,进出该是不便了。”   清香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去。”   齐念笙手上剥着果子:“她怎么还叫你姑娘呢,我们现在都要改口叫你王娘子了。”   “她们从小跟着我,叫习惯了。”   齐念笙把剥好的果子递给王承柔:“这个你能吃吗?我看我嫂子怀孕的时候,好多东西都不能吃的。”   王承柔接了过来:“能吃,我没什么忌口,宝宝很乖。”   齐念笙看着她楞了一下:“你跟我嫂子她们很不一样,她们都是见到孩子后,才会露出你这样的表情。”   “什么表情?”   “就是,说不上来,就是那种眼里只有孩子,全天下她孩子第一的那种感觉。”   王承柔抚了下肚子,笑道:“每个母亲都这样吧。”   “可能吧。”齐念笙一个还未出嫁的姑娘,加上又看过上面两个嫂嫂生养孩子的过程,她对这些小东西一点都不好奇也不感兴趣。   清香出来后,开始找喻家的奴婢。想了想,准备宴席的地方该是奴婢最多的地方,所以,她朝着园子的后院而去。   清香以前陪王承柔来过繁花园很多次,但这个侧园她还是第一次进,走了一会儿发现这里不是准备宴席的地方,她走错地儿了。   正当她想退出去,重新找路时,就见前面一闪,一个喻家奴婢打扮的丫环出现在前方。   清香赶紧快走几步叫住她:“嗳,那个喻家的,你停下。”   对方停了下来,清香走近她才发现,这丫环好高,她需仰头看她。   清香被对方白瓷一样的面容晃了一下眼,但下一秒,她心中暗道,不好!她这是发现了谁家小姐的阴私了吗?   这是哪家小姐胆子这样大,竟敢借着出府的机会,在园中私会男人。就算这男人长得俊,长得白,但只要不瞎不傻,都看得出来他是个男子啊。   扭头就走肯定是不行,若对方是个狠毒的,说不定杀人灭口的事都做得出来。清香只能硬着头皮,把这出男扮女装的戏演下去。   清香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你是喻家的奴婢吧,我家姑娘脚崴了,我正要去后厨拿个敷包,可这里转来转去我都要晕了,你知道后厨在哪吗?   ”   清香临时编出个理由,可不能让他知道她是谁家的奴婢。   本来是个冷美人,听她这样说后,对方冲她妩媚一笑,细着嗓子说:“知道,我带你去啊。”   清香心里又是一惊,也不敢拒绝的太明显,只能继续拿腔作势道:“我还有别的事,你告诉我怎么走就行。”   哪知对方忽然挽住她的手腕:“哎呀,怎么走我也说不清楚,但我认识路,我正好也要过去,一起走啊。”   该死的偷,。情男,这是怀疑她了吗?他手劲可真大,几乎是拖着她往前走。清香心里冒急,汗都下来了,好在刚一拐弯,她就看到了一队端着盘子的婢女。   清香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她沉下心来,回想小时候,被当作后继者来培养时学到的身体玄术,她胳膊一软,以奇异的角度从男子手中脱了出来,她另一只手朝他手臂上一抓,同时大叫道:“盘里的东西掉地上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没喊救命的缘故,男子并没有纠缠。清香跑到这一队婢女身旁时,才敢回头去看,他不见了,她大大地松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怎么?曝露了?”一间小屋子里,一道女声问道。   回答她的正是刚才清香碰到的男扮女装的男子,他道:“没什么,被人当成了私会大小姐的外男。”   “手臂都被人挠花了,还没什么呢,要不要我替你杀了她,以防万一。”   男子:“不要多事,她身上有古怪,竟能从我手中挣脱。”   “那不是更要杀了她,不过你为什么要装成这样?”   “那久没回云京了,记得我曾也参加过一届花艳赏,就想着来看看,再加上袁老又不准我上门,只能有话找你说了。”   女子道:“我爹还不是听李肃的,他那谨慎的性子,你还是老实呆着吧,若真闲的慌,回去半路接你的队伍去。”   “接不了了,国公爷不让。”   “行了,你有话快说,我还得到前面去应付呢。”   男子拿出一封信,递过去:“这个你拿回去,给你爹。”   女子疑惑:“你有什么事不能与李肃说,单独跟我爹说个什么劲儿?”   “他最近把所有布局都停了,我与将军虽会听令,但也不能一点事儿都不做,他现在是被障了目,待清醒过来后,我怕他后悔,该做的还是要先做一些的,这事他不用知道。”   女子拿过信来,又见他胳膊上的抓痕,她道:“真不用我去杀了她,给你报仇。”   男子又拒绝了一次,这可就奇了,严涛这人,小时与她同入武祠,谁若是在比试中伤了他,他一定会讨回来,如今被个小丫头挠了,他竟不要她出手,看来要么是在边关几年性子变了,要么就是真往心里去了,准备憋个大的。   袁家小姐揣好了信,两人各走各的。   清香这垫子拿的时间有些长,她中间再不敢一个人行走,这样一来自然耽误了功夫。   王承柔问她,清香小声地把事情与王承柔说了,王承柔也是一惊,这种男女偷,。情之事,以前也有耳闻,但没想到竟会被她的人碰到。   就是不知这犯事的是小姐还是夫人,无论哪种,自古言奸情出人命,清香遇到这样的事还是有一定危险的。   自此,王承柔不让清香离开她半步,也没有待到太晚,吃了一顿小宴就离开了。   这场花艳赏结束后的第二日,云京城里就传开了王承柔的事,男人们都在调侃张宪空命好,他们老张家祖坟冒青烟,竟让他留了后。   女人们则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觉得王承柔这也算命好,男人虽然没了,至少还有个孩子留在身边,也有人觉得,这个孩子很多余,带着个拖油瓶不好再嫁人。   无论哪种说法,什么人在说,其中有一点是不会变了,就是全云京城的人都知道,王承柔与张宪空有个孩子。   李肃在知道了这件事后,他咬着牙默默念了几遍王承柔的名字,快要被她气笑了。   他顾念她的身体,已经一退再退,可她倒好,翻着花样地来挑动他的神经。告诉过她一次了,不要把小聪明使到不该使的地方,可见她把他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花艳赏后的一天,清心把从传面听来的关于王承柔,关于孩子的事学舌给她家姑娘听。   王承柔一边挑选着小鞋子的打样,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她根本不在乎外面人怎么说她,从她少时起,外面人说她的话就不太好听了,她太自我又太张扬,不得人喜也正常,这么多年过来,现在因她婚变的这场遭遇,反而是对她言论最平和的时段。   王承柔内心毫无波澜,听到这些传言,她知道她的目的达到了,如此无它。   至于李肃会不会找上门来,把她小小反抗他的这层窗户纸揭开,她就不得而知了。   这样想着,王承柔的心神终被影响,一个不慎,被手中比划的针扎了一下,冒出了血来。   清心看到,忙过来要帮她处理,王承柔不当回事地把手指放进嘴里,她看母亲一直是这样做的,待拿出来后再看,确实是止了血。   也就在这时,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清香快步进来报:“王路说李大人进院子了。” 第69章   王承柔把小鞋子都收了起来, 她觉得,上次李肃有被那些小衣服刺激到,这一次她的目的已达到, 李肃的锋芒能避就避。   紧张忐忑地等在屋中, 王承柔打起精神准备迎战。   就这样等了好一会儿, 王路又传话过来, 说是李肃在进到容静居后,刚走过头院就停了步子,最后转身离开了。王路也感到奇怪,特意跟出去看,见李肃确实上了马,一骑绝尘。   听到此话的王承柔,不仅没有放下心来,反而这颗心更加不安地提了起来。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挺着肚子步速虽然不快,但这样有利于她的思考。   忽然, 王承柔停下来,唤清心:“去告诉王路, 盯着点大门的动静,有情况立刻来报。”   清心刚出去没多久, 王路就跑了来, 他喘着大气道:“小姐,我刚见到清心,听她说完您的吩咐, 外面就来了好多不明身份的侍卫, 把咱们容静居包围了起来。问他们出了什么事, 是谁派他们来的,他们一律不答。”   果然,李肃还是采取了行动,他若真的进来见了她,就算她与他斗嘴气他,也算是李肃给了她机会,此事就算是过去了。而现在这样,他不来见她,直接派人过来封她的府,禁她的足,就说明这一次他不想妥协,她惹毛了他,他不说只做,这打的是铁下心来惩治她的主意,是为了让她明白,这一次他不让了。   当然这样的结果也说明,王承柔预料对了,李肃是真的打了给她肚里孩子换个爹,认下这个孩子的主意。   王承柔再一次庆幸,自己先行了一步棋,变被动为主动,让李肃的这一步后棋,无子可落。   但,她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估计到她生产时她都没有机会再出去了,还有就是,李肃这样高调地派人来围府,这是在向所有人宣布,李肃对她这个弃妇依然不放过,是报复也好是不甘心也罢,总之,圈地行为,宣示主权,这就是李肃要做的。   朝堂上,袁阁老将军终于见到了新帝,他谢过皇上后,开始过问第二批归京的六军,该何时启程。   赵涌彦不能伤了老将的心,况上一世老将军没有掺合到李肃夺位的行动中,是以,赵涌彦更不能把老将推向李肃。   他朝张宪空看了一眼,然后答应了下来,剩余六军即日启程。   晚上,赵陆来到张宪空的住处,二人喝了一顿酒,然后赵公子不胜酒力睡在了张宪空这里。   而安置好赵陆的张宪空,他的状态与赵公子截然不同,面上没有一丝酒气,他趁着夜色离开了监厂。   张宪空来到城外,拿出周大章当初扔给他的那块将他逐出师门的银镶木牌。与他碰面之人,在见到这块木牌后,对他行了一礼。   这自然不是什么普通的师门木牌,这是丘山周派的掌门令,能调动江湖势力的三块掌门令牌中的一块。   来人把张宪空请进峡谷,张宪空在这里见到了另二位手持掌门令之人。若在往常他是要向二位行礼的,但如今他代表着丘山、代表着师父,他不能跪。   “周大章倒是会躲,如今成为朝廷鹰犬,还把令牌给了同为朝廷走狗的你,你们丘山是要做什么?”说话的是乾坤北派的掌门郭振。   张宪空抬头看了一眼洞顶,乾坤阵已拉满阵势,看来,只要他回答不好这个问题,今日恐难离开这里。   张宪空道:“家师既然把令牌给了我,他的意思难道各位还不明白吗,他以一人之力,压上我整个师门,蛰伏在李肃身边,难道为的是给朝廷效力?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各家被压制成了什么样子,再不团结,我师父就白白做出牺牲了。”   正武门的陈九庄慢慢道:“计划呢?你与你师父的计划是什么?”   天快亮时,张宪空才走出武坛。回到住处,他唤醒赵陆,赵陆在他这里简单梳洗一番,然后吃了顿早饭,这才离开回到宫中。   随着科考的日渐到来,赵陆的功课被赵涌彦催得紧,二人就上一届的文章进行了辩论。   最后赵涌彦道:“考场上,突发情况有之,君当仔细与小心。”   赵陆:“是,谢圣上提点。”   七日后,赵涌彦接到奏报,南亭出了动乱,着监厂去剿灭,张宪空即日带领监厂各众奔赴南亭。   固国公府,冷杉堂,严涛坐在李肃对面,窗棱下面,玩着棋盘上的棋子。他道:“此事不用插手吗?”   李肃头都不抬:“不用。关注最重要的,以免被他们带着跑,反受其累。”   严涛点了点头:“我以为国公爷最近心思不整,什么都不知道呢。”   李肃在写着什么,并没有理他。   严涛忽然又道:“你看上的那人,身边的丫环是不是有古怪?”   李肃还在闷头写着:“什么古怪?”   严涛:“就是一个叫清香的,她竟能躲过我的缚手,她会武功吗,不会是你派过去盯人的吧?”   李肃停了笔,抬头看他,他道:“不是我的人,但她是玄家后代,会一些雕虫小技并不为奇,你不要管此人,这样的人我是不会留在她身边的,待她平安生产后,这些人都会被处理掉。晳白,不要节外生枝,专注该做的事,明白我的意思吗?”   严涛微微凝眉,李肃平常与他交流,难得如此郑重,却对他随口提的小丫环如此在意。他心中微微摇头,那王家姑娘,他小时有些印象,怎的把李肃迷成了这样,连她身边过后要处理掉的丫环,都如此上心,再三与他交待。   严涛颇不认同李肃现在的情状,可不要弄出什么女子误国的大事出来。   李肃不知道严涛上一世,具体是如何与清香相识的,但肯定不是这个时候。缘分这个东西真的有那么神奇吗,哪怕是孽缘都躲不过吗。   不,这一次他不会让严涛与清香再有任何纠葛,哪怕他们可以避开上一世那样的结局,李肃也不愿严涛再陷入同一个深渊里,清香绝不是他的良人,严涛战场上杀伐无数,但论起心狠,跟那个丫环是比不了的。   张宪空这边,连日带着监厂众人赶到南亭,他把人放下后,布置了任务,待这里开始剿匪之际,他孤身离开了南亭。   张宪空走的很放心,哪里来的什么匪,不过是各宗门扮的,在此与监厂的人小打小闹几日后,上报个剿匪成功的详情,回云京复命就好。   而此次南亭之行的真正目的,是他与赵陆、皇上暗中交流过的事情,此事非同小可,必须一击即中。   距南亭十几里的地方,张宪空不再单枪匹马,慢慢地他身后跟随的人越来越多,直至形成了一支队伍。这些人都蒙着面,身份不明,可马上的姿态,一看就是练家子的,并不比军队气势弱,若说这是军队的伪装也会有人信的。   这样奔了三日,此时已是边关第二批六军启程归都的第十日,军队扎在下陨坡,眼见再有几日就要回到心心念念的云京城,就要与亲人相见团聚。   此时天气良好,白云朵朵,军士们正在稍加休整,话题自然离不开家乡。   一名军士说:“待回了城,我要去好兆头里赌个痛快。”   另一个说:“干点什么不好,非得去那里送钱,我们得的这些钱,可是拿命换来的。”   “嗐,我是看透了,也没什么意思,六军里明明咱们该是第一批回的,可最后,袁将军还是偏心严副将,把他的人插进了第一批里,要不,咱们现在早就到了。”   有人笑道:“还好让你晚一些回去,要不现在的你,可能连裤衩子都要输没了。”   “哈哈哈,”不插话光听乐的,全都笑了起来,整个休整队伍的氛围是轻松与愉悦的。   可就是在这样一个风和日立的下午,谁能想到,从天而降的一队人马,杀了六军个措手不及。   张宪空脸上蒙的巾帕已湿透,刀上手上也全都是血,他的人也一样,个个如此。当然对方也是,这是一场惨烈的屠杀,双方都没有后路可退。   但张宪空手中的刀舞的越快,心里越急,他没有找到目标人物。他的突袭没有给对方一点准备的时间,从他的经验看来,没有漏跑掉的人,可严涛呢?   就算有逃出去的,严涛作为统军大将,他既不在大账中,也不可能弃军先逃,那他到底在哪呢?   张宪空心里有了一个答案,他不甘,但他知道该撤了。   分别的时候,正武门的二当家对他说:“虽我辈一直被朝廷追击,但这次事情后,宗门必将彻底与朝廷对立,此一别,短时间内你不要再往武坛跑。”   张宪空:“不是朝廷要剿宗门,是李肃,所以保住皇上,才是宗门唯一的生存之道,望二当家把此话带给掌门人。”   互相揖手道别,张宪空目送他们离开,他则向着南亭而去。到了南亭,剿匪的事已处理到尾声,张宪空整队回云京。   与张宪空一同回到宫中的,是六军受到偷袭的奏折,此事震惊了朝野。   整个朝会上,袁阁老将军请求皇上派他去接应剩余队伍,连带查明真相。赵涌彦未置可否,他看向李肃,问道:“内阁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皇甫宇光还沉浸在震惊中,一时除了袁阁老将军主动请缨,他也想不到什么别的办法,总要有人先去探查,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正要回话,就见李肃站了出来。   李肃的脸色肃杀阴沉,他对赵涌彦道:“此事,内阁还未进行过商议,不过从目前情况来看,袁将军倒不必去往现场。那伙人准备的十分充分,必是不会留下什么痕迹,袁将军亲去,不如派接应人、派医者前往更有用些。”   赵涌彦点头:“此言有理,就按李大人说的办吧。另,待兵士们归来,安置好后,此事一定要严查,到底是何人所为,难不成边关的敌人已渗入我大铮境内,如入无人之地?”   袁阁将军横眉冷目,李肃也在心里冷笑,但他只道:“是,臣遵旨。”   一出宫门,袁将军看了李肃一眼道:“此事就这么算了?!”   李肃:“将军息怒,此时比起咱们的怒气,对方竹篮打水一场空,才是最想哭的。”   李肃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毕竟我们根本算不上损失。但这话他不能说,对于一个领兵打仗的老将来说,哪怕那些兵士不是他一脉之承,也都是曾一同杀敌,一同出生入死的下属,自然与他的心境不一样。   本心来说,剩下这些归京的六军于李肃来说,并没有什么用,行到最后一步时,这些人还很可能为赵涌彦所用,成为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如今被他们自己除了一部分,李肃并没有什么损失,唯一麻烦的,就是回去后,要如何安抚严涛,不让他意气用事,坏了他的整盘棋。   严涛确实是暴怒的,第二批六军里,虽有的将领与他政见不合,但同为战友过,这样的交情足以让他为他们报仇。   他在屋里走来走去,问李肃他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李肃问他:“你要做什么去?”   严涛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说呢,当然是接他们回来,顺便找出做下此事之人。”   李肃:“这还用找吗,不就是皇上做的。”   严涛一楞,但想了想就明白了,他上前一步咬牙道:“国公爷,你要什么时候开始动手?如果我们按照原计划,根本就不会有这一出。”   李肃脸一沉,然后他收了收表情,大掌拍在严涛的肩上:“我记得,你在羌关的时候对我说过,会永远忠诚于我。我以为的忠诚是,永远不质疑永远听命,难道是我理解错了?”   李肃的声音与掌上的力道给了严涛压迫感,他气势下去了不少,开始冷静了下来,他们是有着一份年少一同出生入死的情谊在,但他是国公爷,是未来的君主,他差点逾矩了。   意识到自己问题的严涛道:“属下的忠诚就是国公爷理解的那样,属下明白了。”   李肃又拍了拍严涛的肩膀,这一次力道轻了不少。   归京六军遭到袭击,此事启动调查后,进展极慢,朝会就在这样表面的平静下度过了一日又一日,各方势力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平衡,每日早朝上,基本无大事,赵涌彦得已很早就退朝。   直到科举开考,算是给了朝会注入了新鲜的血液。   其中最令赵涌彦高兴的是,赵陆考中了名次,在赋诗会上,过了皇上及各位大臣这一关,被亲点了探花。   探花郎里,只赵陆风姿最佳,赵涌彦封他到翰林院任职,从翰林院编修做起。   这是春末夏初的事了,这段时间,李肃逼周大章说出很多以前宗门的避祸之地,严涛的愤怒,在这些清剿中得已发泄出去。   但周大章也有不老实的地方,李肃心里明白,这老狐狸是想给自己留个后手,不敢绝了宗门的后路,给的信息都是滞后的、于宗门杀伤力不大的。   除此私下的行动,朝堂上无大事发生,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了夏末。   七月十五,百鬼夜行,极阴之日,太阳落山前,街上就没什么人了。这一天的打更人,也按旧,。习,穿上了衣角浸了狗血的红衣,以避忌讳。   就是这一日,太阳刚刚下山,清香还在感慨马上就要凉快时,王承柔忽然捂住肚子,全身的汗都下来。她艰难地道:“清香,我,我可能要生了。” 第70章   容静居里早就备下了产婆, 不止一波人。府上有侯府王夫人找的两个她信得过的接生婆,还有李肃找来的两人,这两位全是专门给宫中娘娘接生的, 一般人是请不来的。   备下这四位后, 李肃还觉不安心,秦洞天虽不是这方面的圣手, 没给人接生过, 但他也曾救治过在生产时,处在生死边缘的孕妇, 他的医术确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李肃在得了消息后, 自然要带上秦洞天同来。   在王承柔怀孕六个多月的时候, 李肃往容静居又派了嬷嬷奴婢来。他知王承柔不愿见到这些人,就下命令不让她们近她的身, 但每日王承柔的情况都是要记录并定时汇报的。   所以,这边王承柔刚一发动, 李肃就得了消息。同时, 容静居里张府的人也去给张宪空传递消息。   路上秦洞天就与李肃说了,生产日子提前,生产过程中可能不会太顺利, 让他做好心理准备。李肃闻言后, 面色虽不骞不崩,但可以看出如临大敌的紧张。   王承柔因从小没少磕磕绊绊, 所以她自认是个不怕疼的,但现在她终于知道什么叫临盆之痛了。   三四个月前, 林燕云临盆难产的时候, 请求见王承柔一面。王承柔去了, 当时她看着林燕云因疼痛而喊叫的时候, 一方面加重了对自己生产时的担心,一方面又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等到她临盆时,一定要忍住,尽力保持住尊严,不可这样大声叫喊。   想象是无限的,但现实是残酷的,王承柔想要维护尊严的行为失败了,到了这个时候,她什么都顾不上了,随着每一次阵痛的痛呼,哪怕根本不管用,但只要能让她觉得,痛感好像减轻了一丝丝都是好的。   李肃一进到主院,听到的就是王承柔的一声惨叫,他一下子楞在了原地。泰山崩于前都面色不改的李肃,终是保持不住他的冷静自持。   他从来没听到过王承柔这样的惨音儿,从上一世到这一世,哪怕他们恶语相向,吵到天崩地裂,李肃都没有听到过王承柔发出过这样的声音。他觉得心脏被人捶了一拳,一直麻到四肢百骸,这种身体上的反应,最终在内心汇成了恐惧。   李肃又听到院内有奴婢在说:“我老家有说法,鬼日生孩子,不死也掉半条命,尤其是这种太阳下山才开始叫病的,最是容易被阴气煞到,不是好兆头。”   李肃脸上杀气一闪,他握住拳,一口气顶了上去,他不能害怕不能脆弱,无论用什么方法,他都要拉着王承柔迈过这一关,鬼日又如何,只要有他在,百鬼皆可杀。   李肃跨进院门,冷眼扫向一个方向,手一指:“绑了。再有胡言妄语者,小心今日就送你们去做鬼。”   刚才说不吉之言的两个丫环被绑了手脚,堵了嘴,快速地带离了主院。   院中人吓得跪下了一片,李肃阴沉沉地道:“小心侍候,你们主子平安,你们才能无事。”   众人小心地答着“是“,话音刚落,就听屋内,王承柔又是一阵呼痛惨叫,李肃手上与额上的青筋全都崩了出来,太阳穴不受控制,一下下突突地跳着。   下人搬了椅子来,秦洞天刚要坐下,就见李肃冲他道:“你不需要进去看看吗?”   秦洞天摇头:“妇人生产,里面又已有那么多位产婆,现在还不需要我。”   秦洞天坐下后又道:“国公爷也坐下吧,这才刚刚开始,今夜都不见得能生下来呢。也不用太过计较今日这日子,过了子时就不算鬼日了。物极必反,时辰一到,极阴转极阳,这孩子可能是个逢凶化吉的大命格呢。”   李肃不关心什么孩子,鬼日出生也好,至阳时刻出生也罢,跟他有什么关系,跟王承柔有什么关系,他只要王承柔平安就好。   李肃唤一个奴婢过来 ,对她说:“你进去把屋里的人叫出来一个,我有话要问。”   没一会儿,就见出来的是清香。她与李肃与秦洞天见了礼,李肃问她:“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清香:“屋内早已按产房布置了起来,产婆说,我们姑娘刚发动,后面还有的熬呢,只管做好准备等着就好。”   李肃:“等着?请了那么多产婆来,就是让她们等着的。人都叫成了那样,也只是等着吗?”   “产婆说这是正常的,不呼痛才不正常。”   秦洞天也附和着:“国公爷稍安勿躁,勿要关心则乱,妇人临盆是这样的。”   李肃闻言坐了下来,这时院外传来动静,是王夫人赶来了。李肃与秦洞天重新站起来,冲她行礼。王夫人看到他们一楞,随后注意力就被屋中传来的王承柔的呼痛声吸引,她微一点头,急冲冲地步入主屋,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屋中,王承柔看到母亲来了,竟觉得委屈上了:“阿娘,我好痛啊。”   王夫人拿过棉帕给她拭汗,哄道:“生孩子哪有不痛的,痛上这一回,你就可以见到你的宝贝了。”   王承柔还想说什么,但一阵巨痛袭来,她只能拉着王夫人的手,产婆过来查看后道:“夫人到旁边坐一坐,以娘子现在痛的频率,到了较劲的时候了。”   王夫人自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她不敢耽误产婆的操作,拍拍女儿的手道:“我就在旁边,别怕。”   王承柔疼的已经顾不上拉住王夫人了,抓紧凑过来的一名产婆的手,听身前产婆告诉她:“娘子先不要使劲,待一会我让你用力,你再用力。”   清香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参片过来,也被产婆制止了:“再等一等,先凭自己使劲儿,待到后面没劲儿时,再含这个。”   这屋里四位都是经验极其丰富的接生婆,就连接生的步骤都是一样的,并没有出现意见不一致的地方,王夫人对此倒还安心,但也缓解不了她焦急紧张的情绪。   屋子里的灯与院子里的灯越点越多,李肃虽然还在坐着,但他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自王夫人进去,已两个时辰,除王承柔叫得嗓子都哑了外,屋里产婆的声音与王夫人的鼓励声就没停过,但孩子还是不见出来。   李肃焦急、烦躁、恐惧,这一切的不良情绪,全在见到张宪空冲进来时汇成了愤怒。   他明明在外面设了防,防的就是张宪空,李肃不想在容静居里看到他。   此时的张宪空,显然是打进来的,他受了伤,衣冠也有损,明明是冲进来的,但在进到这个院子后,他忽然驻了足。脸上同样露出焦急与恐慌的表情。   一道寒光闪过,张宪空本能地一闪,竟是李肃提剑来袭。   张宪空内心同样有淤积需要发泄出来,他与李肃缠斗起来。   秦洞天站起来躲开,根本没有开口劝,他只微叹一声:“都什么时候了,就不能忍忍吗。”   屋内王承柔刚经历了一波阵痛,她正要抓紧这不痛的一点时间恢复体力,被清香与清心擦汗换参,就听到了外面的打斗声。   王夫人坚定地道:“就算外面打死一个也与你无关,你现在与孩子的命悬在一线,还没个定论,哪有功夫去管他们的死活。”   听阿娘这样说,王承柔就放心了下来,她还以为家里来了匪,或是兵变在打仗呢,原来是张宪空与李肃打了起来,那就没事了。   吐掉嘴里的参片,饮上一小口水,再重新含上一枚,只是身上的汗无论怎么擦,都是下不去的,她全身已经湿透,好在提前在产婆的指示下,只着了一件薄棉里衣,比起其它里衣,这件更吸汗,更透气,至少能让王承柔在这样夏末的天气里好受些。   新一轮阵痛袭来,王承柔已记不得这是第几波疼痛了,她经历了太多次,能感受到力量的流逝与耐心的消耗。   同样记不清自己努力了多少次了,王承柔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就在这时,外面打斗的声音她听不到了,取代刀剑之声的是打板子的声音。   “啪!啪!啪!”地声音入了王承柔的耳,这声音越来越清晰,渐渐地她好像只能听到这个声音了,正闭目使劲的王承柔忽然觉得身下不疼了,她睁开眼来,看到屋中,产婆、阿娘、清心清香全都不见了,围在她榻边的是无数个黑影。   黑影没有面目,但从每一个的影子里,还是能看出男女。这些黑影儿男女都有,令王承柔最为心悸的是,从影子轮廓里她还能看出他们的穿着打扮。   他们的衣着轮廓很统一很眼熟,就是宫中太监与宫女的穿着,王承柔都快忘记她是在生产了,害怕的情绪没有让她逃避起来,她一边恐惧着一边数了起来……   待她数完,王承柔喘了起来,影子的人数与上一世,她冼尘殿被仗杀的奴婢数一致。   鬼日生子,王承柔已分不清这是她的心魔还是真的赶上了“好”日子。但结果就是,听着他们的讨代,她迷茫了,甚至产生了放弃的念头。   李肃不要人上手,他与张宪空打得难解难分,直到听到主屋里传来清香与清心的哭声,以及产婆略带岔音的喊叫:“娘子!你不能睡!孩子要憋死在你腹中了,他出不来,你的命也就没了!撑住啊!娘子。”   李肃与张宪空同时住了手,同时向屋门冲去。王夫人大门一开,厉声道:“二位还没闹够吗,还要进到屋里来闹!”   二人同时止了步,王夫人又道:“秦居士,可否请您入屋一看。”   秦洞天在王夫人开口前,就已走向主屋,只不过他动作没有李肃与张宪空快,他闷头快步进了主屋,而后王夫人“哐”地一下把门关上了。   李肃与张宪空望着屋门,一个收剑一个拾刀,互相别过脸去,同道了一句:“为了她。”   只这三个字,李肃与张宪空无需再多言,就完全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恨不得杀了对方的二人,在此刻,目的达成了空前的一致。   秦洞天入内一看,听了产婆的话后,心里一沉,孕妇最怕这种情况,人失了意识,孩子却还没有露头,若是短时间内不能让孕妇清醒过来,大人孩人皆危。   秦洞天没耽误,马上拿出了他医箱中的一套银针,照着王承柔的三个穴位就扎了下去,但她毫无反应。秦洞天转着针柄再深入,但也只是见王承柔的眼球开始转动。   这是好现象,说明他的银针触动了她,但最重要的还是她要醒过来。   秦洞天抬头唤王夫人:“夫人,娘子能否及时醒过来,还需您的相助。请在她耳边不停与她说话,如今情况凶险,什么办法我们都要试试。”   王夫人马上俯身,抓住小女儿的手,在她耳边一遍遍唤着她,秦洞天观察着王承柔的反应,每当王夫人提到要出世的孩子时,王承柔眼球转动的频率最高。   他把发现的这一点告之了王夫人,王夫人心领神会,不再以母亲的口吻对待孩子,而是用宝宝的身份呼唤母亲。   这样做了后,效果是有的,但王承柔就是不醒。这时候,屋内与院内焦灼的气氛中,一道婴孩的啼哭,让所有人都楞了一下。   秦洞天一楞,问道:“你们都听到了吗?哪来的孩童哭声。”   王夫人反应了过来,看向清香与清心,道:“是那个孩子?”   清香:“是,夫人,是尚儿哭了。”   秦洞天不管这个尚儿是谁,但王承柔明显呼吸急了起来,眼球转动的飞快,这是要醒的前兆。他大声道:“把那孩子抱来!”   这种情况,秦洞天没经手过,但他在医书记载上曾看到过,一名孕妇生产时昏厥,怎么救治都醒不过来,最后竟是她另一个孩子的哭声唤醒的她。既然王承柔对这个孩子的哭声这样敏感,说明此法可用。   清香马上跑了出去,李肃与张宪空自然也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一开始他们狂喜,以为是终于生了,但后来发现,声音并不是从主屋里传出来的,来源是后院偏房。   眼见着清香狂奔出来,从后院抱出一个孩子,李肃与张宪空对视一眼,两个人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同时撤开目光,复又朝清香的方向看去。   李肃与张宪空各自唤人,奴婢们的回答是一样的:“是林厨娘的儿子,三个月前她难产而死,留下这个孩子,求我们娘子照顾,娘子怜她,又说曾受了她的恩,就把这个孩子收为了义子。娘子在林厨娘死后,就把孩子抱到了身边养着,在林厨娘头七的时候,告之全府,说这是容静居的小少爷。”   与张宪空的毫不知情不一样,李肃想起来了,他派来的奴婢曾报过此事,但他并没有当回事。   王承柔浑浑噩噩看着这些围着她的影子时,忽然听到婴孩的哭声,而这些围着她一直吵闹的影子,忽然一并噤了声。   这是谁在哭?王承柔先是不解,后来她听清了,这是尚儿在哭。一下子有关林厨娘生产时的情景重现在眼前……   林燕云气玄如丝,但她在见到赶来的王承柔时,一开口就是清晰的言语:“对不起,娘子,我骗了你,我并不是哑巴,只是过往太不堪,我不想也无法解释自己的经历,又因我母亲是名哑女,所以就起了这个心思。”   王承柔在来之前已听说她的情况,产婆的意思是,出血不止,没剩多少时间了。这种时候,谁又会与她计较,王承柔只道:“无妨,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林燕云:“娘子,这个孩子,这个孩子,”   王承柔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看了一眼孩子道:“你放心,我会养他到大的。”   林燕云摇头:“不,娘子,我不仅要你养大他,我要你做他的母亲。”   清香:“大胆!”   王承柔阻止清香,她道:“你在挟恩图报?”   林燕云油尽灯枯的面容上,一双眼亮得出奇,她咬牙:“是,我在挟恩图报,娘子能答应我吗?”   王承柔垂下眼,看了一脸自己的肚子,稍许她说:“我只能答应你做他的养母,你永远是他的母亲,我会在他懂事时告诉他关于你的一切。这是我的底线,其它你不用再说。”   林燕云露出一抹笑:“娘子,你是个好人,好主子,可惜我没命再侍候您。我能最后再提个条件吗?这是我最后的一个遗愿了。”   “你说。”   林燕云:“这孩子的身世您可以告诉他,但不要让他姓林,我再大胆一求,求娘子赐给他一个‘王’姓。”   看着林燕云满眼的期待,王承柔点头道:“好,一个姓氏罢了,你想要我可能给他。”   林燕云这一次是真的笑了,她躺好,望着天的方向,连孩子的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含着笑离开了这个人世。   林燕云是笑着离开的,因为她做到了能为她的孩子做到的一切,娘子说错了,绝不是“一个姓氏罢了”,一个姓着她姓氏的养子,与姓着林姓的养子绝对是不一样的,哪怕现在看不出什么,但随着日日、月月、年年,日子一天天地过下去,这孩子姓王一定会比姓林,能更多地得到王承柔的爱怜与偏宠。 第71章   林燕云咽气了, 孩子的哭声却愈发地响亮起来,王承柔看着自己抱起了那个孩子,学着曾看到妇人哄孩子的方法, 哄了两下。   之后眼前的景象消失了, 那些似索命来的黑影重新出现。而王承柔此时不再有惧意,不再迷茫,她只觉他们吵闹。同时尚儿的哭声,让王承柔意识到,她不能让自己的宝宝像尚儿一样,才一出生就没了娘亲。   想到此,王承柔坐了起来,她冲这些黑影道:“闭嘴!你们除了在这里呱噪, 还能做什么, 伤不了我, 就想靠着吵嘴把我带走吗。我告诉你们, 真正杀害你们的人, 此刻就在外面,去啊,怎么不敢去吵他。李肃有什么, 唯心狠手辣罢了,谁不会啊, 挡了我的路,伤了我的孩子, 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我的心狠手辣!”   这番话说完, 所有的黑影全都消失了, 伴随他们消失的是, 王承柔重新感受到了腹痛。   “醒了!醒了!”清香清心喜极而泣。   “谢天谢地, 阿弥陀佛。”王夫人抱着哭泣的婴孩,一口气缓了上来。   “娘子!听得到声音吗?”产婆围了上来。   秦洞天没在发声之列,但他也是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拨掉银针,躲开来给产婆们让了位置。   王承柔醒来后除了闷哼一声外,她没有再大声呼痛,只是对王夫人说了一句:“娘亲,让人把他抱出去,莫让他再哭了。”   然后她握住产婆递上来的手:“再告诉我一遍要如何使力。”   李肃与张宪空看着秦洞天先出来,然后是清香把那个孩子抱回了后院。   秦洞天迎向李肃的目光,冲他点了点头。李肃与张宪空各自站在原地,守着院子的一角,谁都没有上前。他们可能没有意识到,这是极度紧张的表现,身体里聚着一股力,顶着一口气,好似动一下,这点力与气就散了。   好在,这一次没用多长时间,屋里终于传出婴孩的哭声。张宪空眼圈红了,他觉得这道哭声比刚才那个孩子的哭声好听多了,他想冲进屋去,想抱一抱王承柔,可他知道,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把手放到了刀背上,等待产婆出来报信,是男孩还是女孩。   李肃的注意力也在啼哭声上,他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小孩的哭声是不一样的。不知是不是因为才刚出生,这个孩子明显比刚才那个孩子的哭声弱了不少。   李肃能注意到这一点是因为,他内心深处有多么的希望这孩子是个女孩,所以他才从其它枝节里找论证,来加大这种可能性。   又一盆的热水被端了出来,李肃找来的其中一位产婆走到他面前,行了礼后道:“国公爷,娘子已无事,孩子平安落地,是个女孩。”   院子里不知多少人松了口气,张宪空放开了握刀的手,他知道他该走了。   李肃发现,此话并没有让他轻松下来,释怀一些。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要答应王承柔,是女孩就留。想弄死这个孩子的心,并没有因为是女儿而起变化。   李肃朝张宪空的方向望去,见对方扭头出了院子,并没有入内去看那对母女的意思,李肃压下心中的杀意,慢慢地坐了下来。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一会,他召唤他的人来,吩咐了一通,俨然一副主人的派头。   秦洞天觉得今日十分凶险,但好在大人孩子的命都保住了,他一直有听外面的更声,亥时的更刚刚打过,这孩子没能坚持到第二日,终是落了个鬼日的生辰。从他对佛法的所修所研来看,鬼日生子,女孩比男孩到是好上很多。   屋内,最高兴的莫过于王承柔了,除却李肃的因素,女儿是王承柔心心念念想要的,如今她心想事成。   她求了产婆,保证只抱一会儿,软软的小婴孩,哪怕有包被裹着,还是能感受到她的柔软。她比尚儿小了一圈 ,头发也比尚儿少,可能是因为不足月的原因吧。   想到此,王承柔问已经赶来的看管嬷嬷:“这孩子早产,会不会先天不足?需要做些什么吗?”   看管嬷嬷道:“放心吧娘子,我照顾过很多小婴孩,像小贵人这样的不需多做什么,让乳娘注意些,每次不要喂得过多,不要太过晾着就好。”   王承柔看了眼乳娘,是个干净利索人,她点点头,把孩子递了过去。   清香扶她躺下,王夫人道:“我跟着去看一眼,你歇会,这身子且要养呢。”   王承柔听话地躺下来,她很累很乏,但却睡不着。忽然她眼前暗了下来,有人挡了她面前的烛火。熟悉的感觉令王承柔心里一紧,她慢慢地睁开眼来。   李肃见她并没有睡着,直接在她榻上坐了下来。他盯着王承柔看,面色复杂,王承柔也在看他,虽没在李肃脸上看到怒气与戾气,但却是乌云密布。   王承柔握紧了手,她道:“你答应了我的。”   李肃:“你倒是着急,我知道我说过什么。”   “所以?”   “她的命保住了。”   王承柔没有就此放过,她又道:“我要她一生平安顺遂。”   李肃:“你这就不讲理了,这世上夭折的孩子并不少见,就算平平安安长到十几岁,一下子没的也不是没有。云京那些富足人家,哪家没死过孩子。”   王承柔:“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李肃似要望进她眼里:“是什么?你告诉我,我不知道。”   他装傻,她就算把话说得再明白也没用,王承柔不再言语。   李肃则道:“你太贪心了,明明有可以保她一生无虞的办法,却被你亲手斩断,如今却又来要求我。”   李肃拉住她握紧的手,慢慢把她掌心抚开:“这样吧,我们可以找个折中的方法。”   王承柔忍着抽回手的冲动道:“你说。”   李肃:“人要常常见面,要交流才能产生感情,你不让她归到我名下,就带着她常来固国公府吧。”   他说完,没等王承柔给出反应,反手按住她手腕,压低声音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小孩子是很脆弱的,一点小病小灾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王承柔挣开了李肃的手,她眼里像含了火光,里面的愤怒显而易见。李肃不觉得被冒犯,他甚至欣赏了起来,这个样子看上去,比刚才那副弱不经风的样子好多了。   王承柔平缓了下心情,压着怒意道:“那我也有个条件。”   李肃声音里有份懒意,他说:“你提提看。”   王承柔:“把你放在容静居的人都撤掉,门口的,院内的全部撤掉,一个都不许留。”   李肃点点头:“可以,但要一个月后。”   他真是一点亏都不吃,一个月后她能出屋,能带着孩子出门,能遵守与他的约定了,他才肯对等的履行她的条件。   王承柔咬牙道:“好。”   李肃站起身:“别瞎想了,好好睡上一觉吧。”   李肃走到门口,对清香道:“那香炉里我放了秦居士给的熏药,是助体弱之人入眠的,让它自己燃尽就好,不用多做处理。”   清香应下,李肃留下他的人,这才离开了容静居。   其实,王承柔能平安生产,李肃心里万分庆幸,在她摸到地府边儿的时候,他甚至想过,管它什么男孩女孩,只要她能闯过这一关,平平安安的,他可以收起杀意,就当是给王承柔积福了。   但是,当她真的闯过了这一关,充满爱意地抱着别的男人的孩子时,李肃又受不了了。所以,他才要找兴她,要她也不能痛快。   王承柔这一觉睡得时间很长,从头天深夜,睡到了第二天的暮色之时。   待她一睁开眼,就让看管嬷嬷把孩子抱来她这里。王承柔匆匆喝掉清心手中的粥,然后擦干净了手,接过了她的女儿。   她笑着问清心:“你看她长得像我吗?”   清心道:“夫人昨日说像,奴婢倒是看不出来,只觉得她皱巴巴的。”   清香接过话头:“那是还没长开呢,夫人见过姑娘皱巴巴的样子,她说像那就是像了。”   清心:“姑娘,你是想侯爷来取名字还是自己取?”   王承柔心里早有了准备,她道:“眠眠,张安眠。”   清香清心闻言一楞,这个姓氏注定她是个没有爹的孩子。   王承柔的想法与她们不一样,这孩子的亲爹活着,整个云京都知道是谁,没必要自欺欺人地要孩子跟她姓。她的女儿,爹娘虽然分开了,但她并不是个没有爹的孩子。   安眠,带着王承柔对女儿的美好祝福,愿她长宁安康,日日安眠。   王承柔小声唤了一声:“眠眠。”   就见小婴孩睁开了眼,她并没有哭,又黑又亮的眼珠望着她,把王承柔的心都看化了。我的眠眠,从此为娘的希望、前路皆是你。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李肃真的按约定,撤掉了容静居里所有的人,这也是在提醒王承柔,他该做的已经做了,轮到她了。   王承柔抱着眠眠,她已经不是那个皱巴巴的样子,五观长开了,是个很好看的孩子,母亲说的没错,她长得很像自己,但也有与她不一样的地方,张安眠不爱笑。   记得尚儿还没有一个月大的时候,就不知冲王承柔笑过多少回了。她每次逗眠眠,如果尚儿也在的话,总能听到他的笑声,而她的眠眠最多给她动动眼珠。   但王承柔觉得这样很好,她的眠眠虽然不爱笑,但也不爱哭,是个安静的孩子。这是不是说明,到她大一些,不至像自己小时候那样皮,可以让她这个娘亲少操些心。   此刻,她把眠眠抱上马车,心里觉得对不起孩子,她才这么小就要跟着她去奔波,是她这个为娘的无能。   马车赶得很稳,没一会功夫,就到了固国公府。王承柔被带到了李肃的冷杉堂,她一进去就见李肃正坐在桌案后在写东西。   她抱着孩子自顾自地坐下来,不出声,不打扰。李肃抬眼看了她母女一眼,这一看他就收不回目光了。 第72章   她真是一点病气都没有了, 这是李肃对王承柔的第一印象。   再细看,也不像前些日子瘦到脱形,脸蛋光洁白暂, 手指也是。那样纤细的一双手稳稳地抱住怀中婴孩,让人能感觉到它的力量以及给予出的安全感。   她的目光皆在那个孩子身上,温柔有光, 好像她望着的就是她的一切,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啪!”的一声, 李肃都没想到, 不过是放下手中的笔, 竟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王承柔被惊到,眠眠不知是被这动静吓到还是感受到了娘亲的紧张,很少哭的孩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王承柔可顾不上李肃是否变脸,她站了起来,开始哄孩子。原来眠眠不哭是在心疼娘亲,王承柔是真听不得她哭,心疼死了。她产生一种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不再哭的强烈意愿。   这一幕看在李肃眼里, 意识到她是真的把全部的身心放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以前对待张宪空都没有这样过。李肃不是很理解,因为他的母亲不是这样的。   李肃与母亲的关系,不如他与父亲的关系亲密, 他小时候大部分时光都是与奶娘、看管嬷嬷一起度过的, 去母亲那里请安只是例行公事。哪怕他不会记得婴孩时期的事情, 李肃也知道, 他的母亲是绝不会像王承柔现在这样对待他的。   上一世王承柔到死都没能有一个孩子, 李肃不知,原来她做了娘亲后,会是这个样子。   这让李肃心里不舒服起来,哪怕他把她怀中的孩子幻想成自己的,李肃心里的不舒服都没有减轻。她应该只看着他,回应他,以他的情绪感受为最优先考虑之事。   原来,他不光是接受不了王承柔对别的男人全心全意,他也接受不了她对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的全心全意。   李肃的目光移到了那团包被身上,真想弄死她啊,想让她马上消失不复存在。李肃站起来,阴着一张脸走向王承柔母女。   “你哄不好,让我来试试。”   王承柔哪敢把孩子给他,她一错身,躲开了李肃伸出的手。可这一次李肃与她较真了,他点了王承柔的手臂一下,然后孩子就落到了他手上。   王承柔想要抢回却不能,她一只手臂还在麻着,根本没有能力去抢,另外,她顾念眠眠在李肃手上,也不敢妄动。   李肃是头一次抱孩子,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孩子,他也是一只手在抱,大掌稳稳地托住,就算不会抱也不会把她摔到。   只一眼,他就看了出来,这孩子长得很像王承柔。李肃一楞,与李肃对上目光的小婴孩也是一楞,“嗝”的一声过后,她止了哭声。   王承柔与李肃皆没想到,这孩子一到他手上竟还真就不哭了。   王承柔胳膊上的麻劲儿过了,她从李肃手中夺过孩子,就见她的眠眠崩着小嘴,哪怕她还这么小,都能看出她是在忍耐。   那张崩着的小嘴在看到娘亲的脸后,开始一瘪一瘪的,但最终忍住没有哭出声来。王承柔又心疼上了,真是她哭做娘的心疼,她憋着不哭,做娘的还是心疼。   王承柔抬头瞪向李肃:“我们可以走了吗?”   “秦洞天给你煎了药,正是生产一个月后才能开始服的药剂,七日一副,以后你隔七日就过来,在这里服药。”   王承柔听出李肃这话里的意思,她详问:“我自己过来就可以了?”   李肃:“太过吵闹,令人厌烦,不过来也罢。”   王承柔巴不得呢,她可不愿意带着女儿来见李肃,眠眠现在的样子明显就是被他吓   到了,这么小的孩子,潜意识里都感受到了危险,连哭的本能都能硬生生地憋回去,见了娘亲只敢露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王承柔既心疼又觉得她的眠眠好聪明。   喝了药后,她抱着孩子立马离开了固国公府。回家的路上,王承柔想,李肃又在与她打心理战。如果他直接要求她七日就要到固国公府上门一趟,那她绝不会答应,但现在表面看他退了一步,不再要求她们母女同来,她竟觉得庆幸,她差点被他带偏,这真的是太可怕了。   想明白了这点,七日后,王承柔没出现在固国公府。而李肃也没有找她的麻烦,因为王承柔已平安生产,李肃心中担忧的巨石彻底放了下来,他再无顾虑,被他暂停的计划也是时候重新提上议程了。   李肃要行之事,最终的目标是王承柔,但他在行事的过程中暂时顾不上她。王承柔不知这些,她只知眼下的日子,过得比怀孕时要轻松惬意许多。   容静居里,李肃的人都撤走了,王承柔心思齐整的情况下,把那几位张府的奴婢遣返回了张府,她的家彻底收拾干净了。   每日养育着两个孩子,性别与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个孩子。王承柔自己做了母亲,就多了份怜幼之心,所以尚儿在吃穿用度上跟眠眠一样,没有一点差别。   暗里的偏心自然还是有的,但王承柔也控制不住。比如尚儿哭,她就没有那种冒汗的,恨不得马上哄好的紧迫感。   再比如,她对尚儿的乳娘不怎么关心,只吩咐下去要她们认真仔细些也就罢了。但对眠眠的乳娘,她是每日都要把人提到跟前,亲自过问的。   无论王承柔内心深处是怎么想的,她对两个孩子都给予了爱。同样的,孩子的感情单纯美好,你付出一点,他们却可以回报你以万千。王承柔在照顾这兄妹俩的过程中,得到了治愈,她的世界简单清明了起来。   而朝廷最近却不太平,民间多了很多传言,说现今皇上是害死哀帝的凶手。一开始只是寥寥数语,后来,在人群密集的地方,贴有白纸黑字的告示,再后来,有说书人把此事编排到故事中,虽没有指名道姓,却能让人从故事中做出各种解读,一时不光云京城在传,连周边的县市也有了此等声音。   宋卫手下的监厂,在城中进行了大清扫,说书人也抓了不少,但这股传言并没有减势,反而压得越狠,反弹得越厉害,朝廷的震压根本不起作用。   朝廷出手,结局却不尽如人意,那真实情况只有一种,就是有人在背后做推手。赵涌彦知道,李肃这是出手了,虽然他一直觉得早晚有这么一天,也一直在提防,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还是会怕。   每当这个时候,都是翰林院编修赵陆赵大人,在安抚皇上的情绪。   自从赵涌彦开始怀疑李肃,从他的控制中跳出来后,李肃也不再与他周旋,只参与早朝,再没有私下入过圣康殿。就算赵涌彦想问李肃,这一切是不是他做的,他都找不到人,李肃一直在有意的避开他的召见。   这一日赵涌彦又在殿内发脾气,赵陆默默地捡起地上的奏折与笔墨,他把东西放回原处道:“圣上,臣陪您下盘棋吧。”   赵涌彦知道自己失态了,他背着手站立了很久,才慢慢地坐到赵陆对面,开始执棋。   这盘棋还没有下到一半,外面八百里加紧,南方边境,鄂翰坦反了。敌军杀入南境两市,边境县市死伤惨烈,难民四逃。   棋子落地,这盘棋是下不完了。赵涌彦记得上一世这个时候,南方边关是没有战争的,为什么他当了皇帝,战事就起了呢?   得到消息的李肃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答案很简单,南边的鄂翰坦,凶狠狡猾,不讲道理没有契约精神。上   一世大铮在他手中,如墙头草一样的鄂翰坦首领热里克,自然是不敢来犯。   但现在,赵涌彦谋害先帝的传言在境内传遍,狡猾的热里克寻着味就来了。   未等宫中传出消息,李肃召集了自己人在固国公府里商议此事,虽赵涌彦还没有下台腾出地方,但在李肃心里,这江山本就是他的,他怎么可能不管他的臣民与国土。   蛮荒外族胆敢来犯,李肃岂会让他如意,敢来就要做好走不了准备,他要让鄂翰坦血债血偿。   众人围着沙盘商议了半宿,战场上的事是说明白了,但有人提出了质疑,提出了另一种可能,这人道:“国公爷是否已想好,若是现在领兵出战南境,您之前做的一切可能全要白费。为了这样的皇帝卖命是否值得,也许可以先不管鄂翰坦,借着现在的乱劲儿先反了,待您称了帝,小小的鄂翰坦说不定都不用打,自己就跑回他们的老巢了。”   李肃还未说话,严涛说道:“参领此言差矣,此时反,表面看成本最低,时机也可,但敌人踏我国土,欺我皇权,杀我百姓,身为大铮男儿,怎可不治外敌反倒内斗起来。世上无此道理。”   李肃:“严副将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此事不用再议,外敌当前,需一致对外。至于皇位,各位认为我用跟他争吗。”   李肃说着站了起来:“各位,拿出你们的本事与血性,大铮要开战了。”   赵涌彦没想到,李肃会主动要求出兵南境,他自然是马上答应了下来,在派兵时,他私心做怪,亲卫队与监厂的人一个都没有派给李肃。   李肃也没找他要,但他在大殿上提了一个条件,是直接在大殿上提的,这要求一提,最先站出来的是保帝侯与张宪空。   谁能想到,有史以来时间最长的早朝,并不是在商议战事,因为战事根本不用商量,固国公府的国公爷李肃请缨出战杀敌。之所以早朝不散的原因是,这狂妄之徒提了个霸道又荒唐的条件。   大殿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不该答应他,但,这个时候,虎视眈眈的佞臣,肯主动离开云京,去替朝廷替皇帝杀退外敌,谁也说不出驳回他的话。   最后保帝侯爷与张副监的声音实在单一,皇上顺应朝臣的意见,答应了李肃。   李肃领命谢恩,他连袁将军都没有带,把人留在了云京,只点了他的兵带走。而一直蛰伏着的严涛与他的人,此时不动声色地汇入到了大军中,不日出发南境,杀敌退敌。   深夜,容静居,王承柔忽然睁开了眼,然后她一骨碌猛地坐了起来:“谁?”   “别怕,是我。”   火石的声音传来,李肃道:“别点灯,我说几句话就走。”   适应了黑夜,王承柔看清了李肃的脸,他的眼尤其亮,他道:“我要上战场了,时间紧迫,等不到你给我绣平安福袋了。”   上战场?那也就意味着,李肃会有很长时间不在云京,远离她的身边。李肃眼见着她眼中聚了光,他笑得邪气:“想什么好事呢,我是来带你走的。”   说着他绑了她的手,王承柔大惊,开始叫人,但整个容静居无人应她,这时她才知道,李肃是有备而来。   她不再喊,只问他:“眠眠呢?我女儿呢?李肃你不要太丧尽天良,她只是个孩子,边关战场那样的地方,你是真的想要了她的命吗!”   李肃不理她,把被绑着双手的王承柔带上了马,二人同乘银龙。   最终银龙停在了固国公府的门口,李肃下马,然后把王承柔抱在怀中,步入一个她熟悉的地方,直松堂。 第73章   直松堂里灯火通明, 里面一看就是刚收拾过的,所有东西一应俱全,透着一个新字。   王承柔看了眼后, 马上问:“我孩子呢?”   李肃把王承柔放下:“别总在我面前提孩子,对她没有好处。”   接着给她一边松绑一边道:“你父兄皆被我的人控制在侯府,他们没来及给你通消息。可就算是他们告诉了你又能怎么样,皇上下的命令,他们又不能把你藏起来。”   王承柔从李肃这两句话里听出了一点玄外之音,难道是李肃以带她去南境战区为条件, 才答应出兵的吗?而以皇上的立场, 只要李肃肯在这节骨眼上离开云京,肯去打仗,估计只要不汲及他自己的利益, 什么条件都会答应。   王承柔的双手得到了自由,她得先把事情闹清楚, 于是她问:“你又不是武将为什么是你去战场?”   李肃虽知她并不是在关心自己,只是在了解情况, 但她能不再吵着要那个小崽子,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李肃的心里畅快了一下。   他极有耐心地道:“我少年时就被父亲大人送去战场,是行过军打过仗的, 保家卫国不分职位,有能力速战速决,以最小代价击退敌人才最重要。况且现在,赵涌彦巴不得我离开云京, 死在战场上不要回来。”   王承柔:“为了这个目的, 他答应了你带我随军的条件?”   李肃脸色一黯:“你总把我想的那么坏, 我到真想狠下这份心来。”   “难道不是吗?”   “战争就算再快结束,也要数月甚至一年,我在前方杀敌,把你放在容静居这么长时间,我不放心,从今日起,在我回来之前,你都要生活在这里,不许踏出院子一步。清香清心与那孩子与你一起。”   这至少比与李肃一起去南境要好上很多,但也是欺人太甚。她是和离的自由身,有自己的府邸,凭什么李肃一句话,她就要被禁锢在这里。   “凭什么?”王承柔轻声念了出来。   李肃:“凭我能决定你、还有你那个孩子,能过上什么样的日子。这一世,你放纵的够久了,等我回来,一切都要回归到正途上。”   李肃逼近王承柔,把她圈在怀里,对她言:“给我一件你的贴身物品,我当平安符用。”   王承柔:“我没有。”   “别逼我自己动手拿。”李肃情绪上头,他发狠道,“是战争就会有危险,你说我要是真死在南境上,会不会有遗憾。”   这种语气,这种眼神,都在预示着李肃起了绮念,他没有在说笑,他认真了。   王承柔感到后怕,她马上道:“我那有荷包,用过的,你可以拿走。”   李肃松开她一些,能与她面对面相视,却又能保证她逃不开。他低头,直至低到整个脑袋全都放在了她的颈肩处。   他声音带了瓮气:“张安眠,是个好名字。可她能不能安眠,全看你这个娘亲要怎么做了。”   “上一世,你拿我娘亲,我兄长一家来威胁我,这一世又拿我女儿来故技重施。李肃,两世了你都死性不改。”   李肃抬起头来,望着王承柔道:“你若不再执迷不悟,让我们回到最先在这个院子里的时光,我也可以改。”   王承柔把脸一别:“你知道,不可能的。”   李肃这下彻底放开了她,他后退两步,下巴抬起,脸色却是沉的:“住到我固国公府,规矩还是要守的,小孩子的家教要从小教起,你找的看管嬷嬷不行,我帮你重新找了,明日你就能见到人。”   李肃找的看管嬷嬷,能是为了教规矩的吗,那么小的孩子能教什么规矩,不过是在告诉她,眠眠的安危与未来皆在他掌控中。   李肃又说:“你的东西明日才会陆续搬到这里来,你要去哪里给我找荷包,可见你对着我,张嘴就是瞎话。”   说完朝她伸出手来:“我现在就要归营,明日大军出发,没有时间在这里多呆,把你那耳珰给我,我拿来做平安符。”   民间习俗,夫君或经商、或远游、或探亲,还有像李肃这样出征的,只要是离开家去到远方,带上一件妻子给准备的物品,可有平安归来的寓意。   王承柔利落地摘下了右耳上的耳珰抛给了李肃,心里想的是他今夜不会留在这里,明日他就要离开云京了。   李肃接过东西握在了手心里,他最后道:“你知道我的底线,战场上我会杀很多人,不想回来后还要杀人,你不想见到血流成河,就守好你该守的。   李肃刚走,清香与清心,一个抱着眠眠,一个抱着尚儿拉了门进来。   “姑娘,我们该怎么办?”   王承柔接过眠眠看了一眼,见她还在睡着,心里安稳了下来:“都先歇着吧,明日待他走后,看情况再定。”   李肃在府门碰到了管青山,管青山是特意等在这里的,他跪下来道:“请公子收回成命,老公爷当初选中我时说过,要我寸步不离公子,以生命来护公子周全,我不能留下,我要随公子上战场。”   李肃:“老公爷还说过,要你以我为主,对我言听计从,你现在是在干什么?你是我身边最信任的人,所以我才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交到你手上。”   李肃上前两步蹲了下来,他幽幽道:“青山,你根本不懂,若是我回来,而你没有把人给我看住,那是要出大事的。”   李肃不是没有想过以极端手段来加速这一世的进程,甚至想过弃掉这一世,让清香再施一次玄法,让王承柔再重生一次。第三世里他要早早地恢复记忆,与她重新开始。   但这只是李肃美好的愿望,真要他如此做,他并不敢。他怕,怕清香的玄法失效,怕会永远失去王承柔。   所以,哪怕这一世她另嫁他人,还给别人生了孩子,李肃宁可接受这些不完美,宁可忍下,也不敢冒险再来一次。   玄法本就是玄术,怎么可能次次都万无一失,永远有效。李肃不能赌,他已经很知足,能与王承柔在第二世重逢,并且在不远的未来,她会再次成为他的人,不会有人再把他们分离,他已别无所求。   他有一点没有骗赵涌彦与王承柔,他是真的不在乎当不当皇帝,之所以要踏上那个位置,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困住她,一辈子困着她。   李肃站起来:“像你这样不听令的,从此我也不敢再用,南境战场你是别想了,这里也不需要你,支了银子离开吧。”   管青山一震,他伏得更低:“公子我错了,属下保证完成任务,在您回来之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侵扰到国公府。”   “青山,你站起来。”   管青山听话地站了起来,李肃伸出手来,一掌拍在他肩上:“你应该感觉到了,直松堂里的人于我来说不一样,我现在把话放在明处说与你听,她对我很重要,你要把人给我守住了,待我回来,我可是要找你要人的。”   管青山声音坚定:“是,属下保证完成任务。”   李肃出了府下了台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若不是战场危险,刀剑无眼,李肃真想按王承柔往坏里想他那样,带了她一起去。但最终还是舍不得,她要留在安全的地方,这样他才能全心全意地抗敌。不急,等他回来,一切都会改天换地。   第二日,大军开拨,李肃没让赵涌彦搞那些送别仪典,大军在天刚亮时,就精神抖擞并井然有序地出了云京城。   王承柔是被孩子的哭闹声吵醒的,她看着陌生的环境楞了一下,想起这是哪里后,她开始唤人。   清香与清心没出现,出现在她面前的是眠眠的乳娘,以及站在乳娘身后的一位不苟言笑的女子。   这女子收拾地十分利落,看上去比柯嬷嬷年轻一些,她冲王承柔行礼:“娘子,奴婢名阮雯,是国公爷派过来给小姐做看管嬷嬷的。”   王承柔看了一眼正在给眠眠喂奶的乳娘,这人倒是没换。她问:“我的奴婢呢?”   阮嬷嬷道:“清香与清心在侧院房内,听她们说,每日娘子都要看着乳娘喂奶,但奴婢觉得,小姐吃奶的时候不宜多人围观,对小孩子气道不好,所以让她们留在了外间,待小姐吃饱后,娘子可召她们进来。”   倒不像是特意刁难,王承柔想了下问她:“府上老夫人可是在吉翠阁?”   阮嬷嬷:“正是。”   王承柔:“我在府上多有叨扰,该是给老夫人请个安,道个谢的。”   阮嬷嬷抬眼看了她一眼后道:“此事娘子就不要想了,国公爷若是没提前与老夫人打好招呼,是不会把您安排在这里的,就算您找了老夫人,她老人家多半是不会见您的,就算是见了,她也决定不了您的去留。”   王承柔面色沉了下来,乳娘此时喂完了眠眠,每次这个时候,王承柔都会抱一会儿孩子,但今日,阮嬷嬷比她快了一步,率先从乳娘手里接过了孩子。   她一边给孩子拍着奶嗝,一边对王承柔道:“娘子还是先梳洗的好,待收拾清爽后,再抱小姐。”   王承柔心里不痛快,但见对方动作轻柔且娴熟,说的话也是句句为了孩子好,她忍了下来。   待乳娘撤了,王承柔见到了清香与清心,也终于从阮嬷嬷的手中接过了孩子。她像往常一样抱着她逗着她,享受着与女儿相处的时光,忽然想起不见尚儿,她问了一句:“尚儿呢?”   清心道:“在他乳娘那里。”   王承柔点点头,不再过问。   这时,一直没有出屋的阮嬷嬷道:“娘子,该是把小姐交给我了。”   王承柔皱眉道:“交给你?为什么?”   阮嬷嬷:“这会日头不烈,奴婢带小姐先去晒晒太阳,然后洗个澡,后面还有一些胳膊与腿力量的训练,都要在中午前完成。”   王承柔道:“我听过有你们这样带孩子的,但我不喜欢,小孩子不是日晷,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过活,她该是与她的亲人多接触,自然生长就好。”   阮嬷嬷没有反驳,但她迈步上前,凑近王承柔身边道:“娘子,您看我这双手。”   王承柔顺着她的话看向她的手,这一看心里一惊,这哪是个女子该有的手,这双手粗大,青筋盘虬,布满老茧。就算是做奴婢,也不该是这样的一双手。何况她还是个看管嬷嬷,更不该如此。   阮嬷嬷又道:“我这双手是从小修,。习穴法练就的,娘子不知,这功夫枯燥难学,但若学成了,只要在人的穴位上点上几下,轻则让人吐血,重则要人性命。大人尚且如此,若是小婴孩,那就……”   “你敢!”王承柔虽是在斥她,但声音里带了惧意,原来李肃就是这样通过她女儿来掌控着她的,利用他收罗来的疯子们。   阮嬷嬷一边说着“不敢”,一边把手伸了出来,王承柔如此近的距离才看出来,这阮嬷嬷虽然看着年岁不是很大,但一双眼,浑浊的像个老者,再配上伸到她面前的这双手,让人看了心里很不适。   “娘子,奴婢是听从国公爷命令的,只要您配合,奴婢不会乱来,并且能保证让小姐日渐强健。” 第74章   王承柔没有把眠眠交出去, 而是小心地把她放到了小摇床上。被她忽略的阮嬷嬷跟了上来,王承柔冲着眠眠笑了一下后,回身一把抓住阮嬷嬷的手。   拉着她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不管你是谁的奴婢,听谁的令, 我的女儿, 要如何带她我说的算,你给我出去。”   阮雯就这样被王承柔一路拉到了门口, 期间她的两个奴婢想上前帮忙, 都被她厉声制止了,让她们看好孩子, 不要过来。   阮雯看向屋门, 再多走一步,她真的就要被赶出去了。明明一个反手就可把这小娘子制住, 想给她什么样的教训,还不是在她手法的轻重上, 但是,她不敢。   她是得了李肃的命令,但不傻的都明白,主子下了那么多道命令,其实句句是嘱托, 真谛只有一个, 看护好这位小娘子,别说是受伤了,就是头发丝也不能少一根,待他回来, 把人全须全影地交回到他手里, 才算是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所以, 无论阮雯话说得有多狠,她这只纸老虎,被这娘子一试就试了出来。   “砰!”的一声,屋门在阮雯面前关上,自打练成手上这功夫,阮雯还没如此憋屈过,被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小娘子一路拖着,给推了出来。   她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前,望着屋门。对面屋顶上注意到这里异常的管青山,怕这位脾气并不好的嬷嬷曲解了公子的意思,真伤了王承柔。若她真那样做了,那就不光是她一个人的罪过了,他也难逃失职之过。   管青山给了阮雯眼色,阮雯收到了后,同他一起退出了直松堂的院子。院门外,管青山看着阮雯还青着的脸,他觉得得劝一下。   “按说这话我不该说,表面看一直是主子掌控着她,其实也没少在她那吃瘪,想想咱们任务的最终目的,切不可冲动。”   阮雯瞥了一眼管青山,他说得这不是废话吗,她能不知道吗,她早过了冲动的年纪,怎么可能误了主子的大事。   在阮雯不说话的当口,管青山得不到回应,一直盯着她看。阮雯没有给他安心的保证,她只平静地道出一句:“她没有让她的奴婢靠前,以一己之力来试探我的。”   乍听此言,管青山没明白阮嬷嬷想说什么,细一琢磨,他醒过味来。   他们如今,身份及拥有的钱财,与一般的奴仆比起来自然高出了不少,他们早就脱离了下等奴仆的阶层。但,谁又不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   他们现在跟的主子,不会护短,不会迁怒,公事公办,赏罚分明,但这不影响他们看到过另一些,主子不仁,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的大富大贵之辈,两相对比,能一辈子跟着李肃这样的主子,他们知足心安。   可这世上还有第三种主子,管青山与阮雯都知道,这种主子极少,可遇不可求。   如今在王承柔身上,阮雯又一次看到,在完全可以把奴婢推出来,却没有这样做的保护之举。主子保护奴婢,哪怕像他们见多识广,也得承认像王承柔这样的很少见。   阮雯看的出来,那位娘子不喜欢她的主子,她是被逼迫留在这里的,一瞬间,冷硬多年的心,竟划过一丝同情。   管青山微叹一口气:“唯愿公子早日打胜仗,早日归都,咱们的任务也能顺顺利利的。”   阮雯轻哼一声:“就那位的心眼子与不安分劲儿,难。管总事还是提前做准备的好。”   直松堂主房内,王承柔重新抱起眠眠,她对清心清香道:“以后,你们看我眼色行事,不许你们插手的不许上前。冒然行事不仅保护不了我,还可能给我带来麻烦,令我受到掣肘。听明白了吗?”   清香与清心不答,王承柔缓了语气又道:“我有眠眠呢,不会乱来的。”   清香与清心各答了一声“是”。   王承柔一边逗着孩子,一边在想,人做事都是需要逻辑的,李肃怕她死,比她自己都怕,所以,她自己就是他的软肋。在这个大前提下,其实她有很多事可以做,这个,她需要慢慢想来。   她目前需要捋清的是眼下之事。李肃把她弄到直松堂的目的,是怕他不在,她与张宪空以孩子为媒介沟通来往,这应该是李肃如此做的最主要原因。   他拿眠眠的安危来威胁,是因为知道眠眠对她来说有多重要。这样说来,她家眠眠的安危,李肃在意的程度可能并不比她少。   这应该不是她的臆想,刚才她亲自试过了,拿眠眠恶狠狠威胁她的阮嬷嬷,被她推出去也就推出去了,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王承柔抓她手腕的时候,是做好受伤准备的,但整个过程,她只感受到手下那只手腕的紧崩,除此连点阻力都没有。   不让清香与清心凑前是因为,王承柔毕竟不知,李肃给他的人下的命令具体为何,怕阮嬷嬷虽不敢伤她,却对她的奴婢没有顾忌,借机下狠手伤人。   想通了这些,王承柔在心里默念,再等等,等大军走得更远些,李肃远远地离开云京的时候,就该她行动了。   王承柔眼见着她在容静居的东西被搬了过来,她没让拆箱。直松堂里什么都有,这里的日常物品皆是上一世她在这里居住时所用。   她倒真不知,李肃怎么会记得这些的。很多东西如果不是被她重新看到、用到,她早就忘了这里的生活细节是什么样的了,那段时光真的是太遥远了。   大军离开云京已有十日,给都城传回的消息上说,李肃率大军驻扎在朵骨城修整,修整结束后,再前进一城,就可与敌人交战。   王承柔听到这个消息时,肩上、心上一松,李肃只是不在云京,一直以来带给她的有形无形的压迫都在减轻,王承柔通知清香与清心:“简单收拾一下,东西带不走我们就不带了,明日,清心负责抱上尚儿,眠眠由我亲自来带,我们,回家。”   清香与清心听后一楞,清心问:“姑娘,真的能出的去吗?”   王承柔:“不会容易,但可一试。”   这一夜,除了尚儿与张安眠,谁都没有睡好。转天一早,王承柔像她昨日所说,把眠眠抱在怀中,带着容静居的奴仆来到直松堂的正门。   自然,她被这里的守卫拦住了,但王承柔脚下没停,直接迎了上去,那些护卫惊讶于她的行为,并如王承柔所料,不敢真的拦她,而是一边劝说,一边向后退着。   管青山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在周围没看到阮雯,这位嬷嬷可真行,这是打算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他。   管青山站到王承柔面前,他道:“王娘子这是要往何处去?”   王承柔:“回家。”   管青山:“在我们国公爷回来之前,这里就是您的家。生活上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您尽可提。”   王承柔也知光用说的,是跟他们说不清的,她重新迈开了步,管青山一个男人,在王承柔这种破釜沉舟的架势下,只能退避。   眼见退到了国公府前院,再不阻拦,她们真的要出府了。   管青山一个飞步,与护卫一起,挟制住了清香与清心,他道:“王娘子,您是客人,国公府的待客之道,不允许我们对您做什么,但您的丫环可不是公子的客人。您若是再上前一步,属下们自是不敢拦,但她们的安危,我们可就不能保了。”   真是要感谢王承柔自曝其短,她比一般的主子更在乎奴婢的安危的事实。不能拿她与孩子怎么样,却可以拿住她的丫环。管青山抽出了刀,刀锋对着清心的脖子,而她怀里还抱着尚儿。   清心与清香这时冲王承柔叫道:“姑娘,你走你的,不用管我们。”   可王承柔怎么可能不管她们,对于她来说,成功的逃脱是一起离开,若是只她与眠眠能走出去,那就是此事行不通,她失败了。   她道:“管侍卫把刀放下吧,我不出去了。”   说着,她就带头往回走。管青山松了口气,把刀拿了下来:“得罪。”   清香追上王承柔:“姑娘,是我们连累了你。”   “与你们无关,我就是想试试,也只是试试,再进一步我就不敢了。总归他比我疯多了。”王承柔不敢赌,管青山那一刀会不会砍下,李肃如果下的是死命令,王承柔相信,管青山是不在乎在她面前杀人的。此计不通,她目前还不能离开国公府。   又是一个十日,宫中得到前线发回来的第二封战报,大军离开朵骨城,在公羊城准备与敌人交战。这封战报只报到这里,并没有新的战况。   赵涌彦把此战报交给张宪空看,张宪空看后道:“皇上,您难道还不明白吗,李肃这一去利弊难说,当初我就不同意派他出征,伤人的恶虎就该关在笼子里。如今,天高海阔,待他得胜归来,您是否想过,与他同归的大军,。旗帜,届时插的是红还是黑?”   黑旗是军队正常旗帜的颜色,而红,。旗子,代表的就是反了,是起,。义军了。   赵涌彦道:“你的意思是说,李肃会直接攻回云京。”   张宪空:“在臣看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不李肃会直接攻进云京,要不,他不会归都,他会在,”张宪空说着辅开了桌上的地图,他指着一个点道,“这里,李肃很可能在这里停步不前,与朝廷开战。”   赵涌彦:“就没有第三种可能?”   张宪空:“臣认为没有。”   “当初朕并不是没考虑过你所说的这一点,可若不派他去,那派谁去,你吗?还是万左石那个老狐狸?派你去打仗,朕是放心的,但,你觉得你回来后,还能见到活着的朕吗?”   是这样的,正因为派李肃出云京比留他在云京对皇上来说更安全,张宪空也知当初劝不动赵涌彦的。   可他曾冒出一个念头,就是他去南境打仗的同时,带上王承柔与孩子,那样的话,这一仗他就不着急了,可以先在边境打上个三五年,实在没有了战事,他回不回来都是他说的算,或与老婆孩子远走他乡,或借勤师之名杀回云京,实现他藏在内心深处的野心。不管怎么说,都是可退可进,还能与家人在一起。   但张宪空知道,这事只能想想,就算他能在李肃的眼皮子底下带走承承与孩子,他也带不走双方的父母家人,皇上不会同意。   所以,张宪空只能看着赵涌彦答应李肃所提的条件,李肃借保护之名 ,要容静居等人搬到固国公府,此举荒谬至极。   哪怕当时自己以孩子父亲的名义,提出更好的保护她们的措施,哪怕侯爷同样极力反对,提出可让女儿与孙女归家的主意,都被李肃驳回,他当时一副不准备讲理的样子,明晃晃地挟持了圣意与朝下众臣的风向,得到了他想要的。   如今,王承柔与孩子被困在固国公府已快一个月,张宪空瞅准李肃情报不准时、内容不详尽这一点来刺激赵涌彦,以达到他的目的。   他冲皇上一恭身道:“皇上所言极是,派李肃出兵这也是无奈之举,但,为防他里外合应,不如咱们及早动手,围了他的固国公府,把他家人控制起来,这才是上策。”   赵涌彦知张宪空为什么会这么急着围剿固国公府,王承柔与他的孩子还在里面。他不管张宪空什么目的,这个提议倒是有些道理。   赵涌彦没有马上答应下来,就在这时,外面传道:“翰林侍读赵大人求见。”   “传他进来。”   张宪空回头看了一眼,见赵陆迈步进来就收回了视线。   赵陆与皇上请完安,立在了一旁,皇上道:“今日约了侍读下棋,张大人所说之事,容后再议。”   张宪空上前一步道:“此事不容再拖,尤其是在前方战事不能第一时间掌握的情况下,皇上还是早下决定的好。”   赵陆一听事关前方战事,他马上道:“圣上,臣本来今日就来得早了,不想耽误了您与张大人商议国事,要不,臣先退下。”   赵涌彦一摆手:“不用,正好爱卿也在,一起听听吧。”   于是张宪空又说了一遍刚才的提议,赵陆越听眉头皱得越死,待张宪空全部说完,他冲向张宪空道:“张大人,此事是否有些操之过急,李大人还在前方杀敌,如今只因他不勤报战况,就想着剿了他的府邸,拘了他的家人,这实在是说不过去。百姓见了,心里也会起疑,是不是南方战况出了问题,闹得人心惶惶,完全没有必要。”   张宪空:“百姓的心安如何比得上皇上的心安,再则,你我皆知,就算李肃在前线得知他的固国公府被剿,他也不会罢战回来,反而会加快战斗的速度,早日清剿南患。”   赵陆向着皇上一揖手:“臣还是不同意张大人的提议,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赵涌彦本就在犹豫,听到他一向信任的赵陆这样讲,他当即表示:“此事朕也觉得还需再议,张大人的心情朕能理解,但,还是要以国事为重。”   张宪空忍了忍,他知道今日是要不来结果了。他领了令,跪拜了皇上出了殿,但他并没有离开皇宫,等了很久后,终于在宫道上看到了他所候之人。   赵陆见到张宪空并不惊讶,他有点不好意思,上前低头道:“张大人久等,不如去喝一杯。”   张宪空想了想,点头道:“好。”   他们找的酒楼离固国公府很近,站在二楼,能看到国公府高墙的一角。张宪空给自己先倒了一杯,然后举杯站起来,行至围栏边,目光凝在远处。   他道:“赵兄,你可知我为什么选这个酒楼,这个房间。”   赵陆还真知道,他叹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抱歉宪空,但我以后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能同意你关于如何处置固国公府的提议,国事、家事,望你有轻重缓急。”   张宪空走回来:“那国事凭什么要让一个弱女子来承担?!那满朝的文武无一人敢提出异议,就让李肃那番混账言论大行其道,最后还如了他的意。”   赵陆:“当日我也在,我也是没有提出异议的一员,我该骂。可还是那句话,若回到那时,我依然不会反驳李肃。”   张宪空一撩衣摆坐了下来:“我不问那日之事,只说现在,你明知早晚要与李肃图穷匕首见,为什么不站在我这边,把他家给他端了。那固国公府里,他的人可不光是府上奴仆,还有一些深不测底的势力,正好可以借机挖出来看看。”   “没说你错,只是时机不对。皇上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失了民心。”   “可皇上带头用弱女子来换利益,我这里也会有想法。”张宪空指了指自己的心。   赵陆忙道:“慎言。还有,我总觉王娘子也不是你口中的弱女子,她若是知道暂时失去的自由,可以换得今后更有利的与李肃的对抗,她会愿意在那里呆下去的。”   张宪空摇头:“说得好像你很了解她。不,你不知道,她的飞扬跋扈都是表面现象,她其实娇气的很。我是她夫君,我怎会不知。”   张宪空这番对王承柔的剖白,听得赵陆有点脸红:“才喝了多点儿,怎么就开始说起醉话了,慎言。”   今日这一聚,二人都喝多了,最后也没争出个结果。只赵陆一直说着抱歉,可这事不行,而张宪空则是不再多言,他心里一直在蠢蠢欲动的某些东西终于破土而出。   倚靠皇权也保护不了他想要护着的人,那就不如自己来争了这个权。也是天助他也,南边起了战事,若他估计的不错,过不了多长时间,北边就该来消息了。   十四宗门已派人到北边许久,本来这是件需长久埋线,徐徐图之的事,但偏巧南方出了战事,这犹如一把火,助燃了北边所图之事。张宪空眼里哪还有醉意,那炯炯冒光的双眼好似潜伏在深夜里的饿狼。 第75章   张宪空猜测的没错, 三个月后,北方传来消息,曾被大军驱逐到不毛之地的骊夏叛军杀死了骊夏国老国王, 夺了骊夏国, 成立了新的政权。   而与大禹打了多年仗的叛军首领在成为新的国王后, 怎么可能不趁着大铮被南境战事拖累的契机, 带上他的新仇旧恨卷土重来。   赵涌彦坐在高台上,但坐得并不安稳, 南方战事未平,北方战事又起,整个朝堂都笼罩在乌云中,底下的大小官员吵成了一片, 出什么主意的都有。   在竟然有人提出, 让李肃分出一部分兵士从南地赶往北地这样荒唐之言时, 张宪空这才慢悠悠地站了出来。   “皇上,臣愿前往北境,杀敌护国。”此言一出, 热闹的朝堂安静了下来。   宋卫于张宪空之后站出来:“圣上,监厂历经百年, 人才济济,朝廷没有白养他们, 可充进军营由张大人带领进军北境。”   袁阁将军听到此言后,马上站了出来:“宋大人所言差矣,国家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兵士与监厂各众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杀人与打仗不可同日而语。”   袁老将军这话说得很不客气, 但宋卫并不往心里去, 就听老将军又说:“皇上,领军之人我朝并不是没有,兵士也可马上点齐出征,臣愿带兵前往北境。”   赵涌彦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老将军报效朝廷之心,朕明白。但云京大部分兵力都被李肃带去了南境,如今剩下这些,岂可全部带到北境去。宋卫此言也是个办法。老将军多年行军打仗,可能有所不知,能进监厂之人,是要经过考核的,他们虽作战经验不丰富,武力上却是不输的。正是因为兵力缺少,才要集朝廷的力量来抑制北边骊夏的侵犯。这个时候,老将军就不要分什么军营与监厂了。”   皇上开了口,袁阁自然不能再说什么,但他打起精神来,与张宪空要争个高低,一个监厂的副监难道还想越过他,统领大军。   在这件事上,赵涌彦是与袁阁站在一起的,他任命袁阁为大将,张宪空为副将,整顿人手,三日后出发。张宪空领了命,一副对皇命顺从的样子。   当天夜里,无事发生,第二天白日,袁阁与张宪空一起点了兵,晚上,老将军就卧床不起,阳虚暴下,倾注如泉。第三日,消息传到宫中,赵涌彦派了御医过去,皆是无法。眼瞅着一代大将,身形虽不至两日就槁瘦,明明是高大强壮的身躯,却是躺在床上撑不起来了。   赵涌彦急召张宪空,他看着赶来的张宪空,想质问他,袁阁之事是不是他所做,但最终,赵涌彦还是把话吞进肚去,他只道:“老将军这种情况,明日是走不了了。此次北方战事,全赖张卿一力支撑,朕相信你是能够胜任的。”   张宪空道:“臣领旨,一定不辜负圣上所望,只一事,臣想在离开前能够了结,否则,人虽离了云京,心里亦是难安。”   赵涌彦知道他又要旧事重提,以前可以不答应他,但现在朝廷急需用人,也只能答应他了。   果然,张宪空再次提到围困固国公府,软禁李肃家人的提议。反正都要答应他,不如送他个恩典,赵涌彦道:“可以,你带人亲自去做此事,不过,李家的老夫人,怎么也算是李太后的家人,接她进宫来陪太后吧。”   张宪空:“是。”   张宪空出了大殿,脚下不停,嘴上吩咐手下:“带上人,去固国公府。”   此时固国公府,王承柔从秋日住到了冬日,除了没有自由,其余还好。   阮嬷嬷有在帮她照顾眠眠,但已不再强势,事事以王承柔这个做母亲的意见为主。王承柔放下成见,也会发现阮嬷嬷的优点,尤其是在带孩子上,她的一些方法,是真的可以帮助眠眠强身健体的。   这日,王承柔正与阮嬷嬷学按走经脉的方法,就听外面喧嚣了起来。   这可真是奇了,加上上一世生活在固国公府的经验,就算是大禹塌天的那几日,乱的也是云京城与皇宫,固国公府都是悄无声息地过着与往日无差的安逸日子。可现在,一贯以来的安静被打破了。   王承柔第一时间把在床上翻身玩的眠眠抱了起来,阮雯则是飞快地出了屋去查探情况。   “清香去查看下,但不要出院门。”王承柔吩咐道。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嘈杂,过了一会儿清香终于回来,万万想不到的是,与她一同进来的竟然是王路。   “娘子。”王路行礼。   王承柔惊诧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王路:“奴是来接您回家的。”   王承柔抬眼看向外面的火光,好多的火把,外面好像比一开始安静了一些。王承柔把眠眠递到清香怀里,然后她打开了门。   入目的是两拨对峙的人,管青山带着侍卫个个手中拿剑,守在她屋门外,他们对面的人,同样执剑,带头的是张宪空。   张宪空一眼就看到令他朝思暮想的人。他道:“承承,你再忍耐一会儿,我带你们回家。”   管青山回头道:“娘子,你先进去吧,省得刀剑无眼。”   王承柔没有进屋,她问管青山:“你的任务到底是保护我,还是把我困在这里,哪怕现在这里已不再安全。”   管青山微楞一下,王承柔再问张宪空:“张大人是来国公府抓人的,还是?”   张宪空道:“圣上的手谕,是来请老夫人进宫陪伴太后的,只是有人抗旨,在此抵抗。”   “管侍卫,”王承柔刚开口,就见王老夫人秦氏走了进来。   管青山赶紧上前,秦氏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既是皇上下的令,怎可不遵?都退下吧,我随张大人走这一趟就是。”   可管青山还在谨记公子的命令,王承柔除了固国公府哪都不能去。秦氏怎会不明白管青山的心思,她拿起了派头:“来人,把他给我拿下,绑了。”   管青山可以与张宪空对战,但却不能违抗老夫人的命令,他一边请求着老夫人一边被国公府的下人绑了起来。管总事都被绑了起来,自然守着直松堂的人也都放下了武器。   秦氏冲王承柔道:“娘子在我家做客这些日子,是我怠慢了,只因身染旧疾,怕把病气过给你与孩子。”   王承柔身子向下压了一压:“夫人客气了。”   秦氏又对张宪空道:“张大人,我们可以走了。”   张宪空一挥手:“请。”   待院子清净了,王承柔扭身回了屋,张宪空上前几步,立在门前不敢进屋。   王承柔在屋里招呼着奴婢收拾东西离开这里,一边想着心事,最终,她停下手,对清香道:“让他进来。”   张宪空进到屋来,见王承柔抱着孩子立在屋中央,他先是望向她的眼睛,然后,目光向下看向她怀中的孩子。   “天气冷,我给她穿戴裹好后,不能再打开过凉风,你要看就现在看一眼吧。”   张宪空用手胡噜了一遍自己的衣裳,用温热的掌心来扫除衣服表面的凉气。他走近王承柔,王承柔把孩子递到他身前,他先头有些犹豫,但还是一把把孩子抱住,抱在自己的怀中。   此时的眠眠已能竖着抱起,她穿着厚厚的衣服,小手缩在衣袖里,像是外面卖的福娃娃。就连脸蛋、眼睛也像,脸蛋粉朴朴地,眼睛又黑又亮,比成人干净清透了太多。   干净到,张宪空觉得自己与之对视太久,都是对她的亵渎。   眠眠没有哭,也没有笑,但她有在看,她不错眼珠地盯着张宪空看,对他充满了好奇。   张宪空心里流过一股暖流,眼睛也热了,他温声道:“张安眠,你好啊。”   王承柔不再注视着这对父女,她开始忙着收拾东西,为回容静居做准备。   终于一切忙完,王承柔从张宪空手中接过眠眠,眠眠一看到娘亲,马上就对张宪空失去了兴趣。王承柔还像抱小婴孩那样打横抱着眠眠,因为眠眠还小,脑袋刚能竖起来,不宜长久的竖抱,对骨骼不好,这也是阮嬷嬷告诉她的。   一路上,张宪空护送着她们回到了容静居。   王承柔下了马车,冲后面骑马的张宪空点了下头,然后就要迈步进府。张宪空忽然下了马,拦住她道:“我明日一早就要出兵北上,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王承柔:“祝张大人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张宪空笑了一下,有些苦。王承柔绕过他继续前行,张宪空回头小声问了一句:“没有什么东西给我吗?”   王承柔停了一下,没回头没言语,继续迈步进到府中。   张宪空望着她的背影、望着渐渐关上的大门,就这样望了好久。重新骑到马背上,他目光坚定,头也不回地策马狂奔而去。   转天,张宪空在出发前,郑重地托付了一通赵陆,望眼整个云京城,他最放心的就只有这个人了。他愚忠,他看重兄弟情谊,爱护弱小,入了官场有自己的原则,还能保持一份天真。这样的人真的很难得,张宪空把张府与容静居托付给赵陆是最放心的。   几日后,李肃得到来自云京的线报,他看后对严涛道:“这是狐狸尾巴藏不住了。”   严涛:“这是说,谁先结束战争先回到云京,谁就占了先机?”   李肃:“不见得,一切尚不确定。也许对某些人来说,先回到云京反倒成了他的催命符。”   严涛不再问,他知道这个从小的玩伴、战友,心思深沉如海,自己只是他棋盘上的一环,至于他有没有布下其它棋子,他也是不知的,当然更不会去打听。   一年又一年,对于云京城的人一说,南北境的两场战争打得时间有些长,长到他们都快忘了,还有两支队伍没有归都,如今的云京是个空壳子。   又是一年春意盎然时,这已是发生战争的第三个年头了。   容静居的大门被打开,清香迈出府门,笑着对等在门前的来人道:“真是辛苦您了,我们娘子说,请您进去坐,喝杯茶歇个脚再走。” 第76章   来人一身青衫, 几年间的升迁,并没有改变他书生的气质与外貌,看不出此人已沉浸官场多年。   赵陆看了一眼清香身后, 没有两个孩子跟着, 这是府上主人真心的在请他入府。他微微点了下头, 随清香向府内深处走去。   赵陆不是第一次进到主院,刚走到门口, 就听到院内传来欢声笑语, 有大人的也有孩子的。   他迈进院子放眼望去, 两个孩子在围着树跑,检查箱子的女子时而抬头看上他们一眼, 嘱咐着:“慢点跑, 小心摔了。”   此时她看到了他, 脸上露出笑容:“又要麻烦你了,稍等我一下, 这里清点一遍,你们就可以动身了。”   赵陆:“不着急,你慢慢来就好。”   将近三年的时间里, 赵陆尽责地履行着张宪空的嘱托,照顾张家二老, 以及容静居里的各众。   “好了。尚儿、眠眠, 过来。”王承柔把两个孩子弄到身边, 小声且温柔地说着什么,赵陆不用特意去听都知道,是每次孩子们去张府前, 她都要说的。   “祖父祖母年岁大了, 他们喜静, 你们不要像在这里一样调皮。”   “见了面要请安,要好好请,要这样。”尚儿接了一句,并做了个请安的动作。   王承柔:“尚儿乖,到了那里要照顾妹妹,知道吗。”   “我才不用他照顾,他是弟弟。”三岁多的眠眠开口道,明明尚儿比她大了几个月,都快四周岁了,但眠眠不知为何,一直不肯做妹妹,要把尚儿叫做弟弟。   尚儿也不服输,平常什么事都让着眠眠,唯这件事上,他一定要与她争个高下。王承柔的经验,若不及时禁止他们,这两崽子要吵到张府都不见得能结束。   “好了,都不许再说,赵叔叔在等着你们呢,祖父祖母也是,不要让别人等。”王承柔声音提高了一些。   两个孩子虽面上不服气,但还算听她的话,都住了嘴。   容静居大门口,赵陆把孩子们抱上马车,与王承柔告别后,一路向张府而去。王承柔目送着马车,直至看不到。   她已记不清这是孩子们第几次去张府小住了,两年前的一天,张宪空的母亲主动登门,王承柔见了她。   已经上了年岁的老人,非常卑微地提出想要见一见孩子。   王承柔本就没想拒绝她,也没想眠眠与张家撇清关系不来往,否则的话她也不会让眠眠姓张了。   当即她就叫来了眠眠,那时眠眠刚会走道儿,能听懂话但说不出,王承柔给她讲了这是她的祖母。张老夫人落泪了,抱着眠眠叫“我的宝儿”。   从这天开始,老人时不时地递帖想来看看孩子,王承柔想到孩子的祖父因为怕入府不方便,一次都没有来过,还从未见过眠眠,于是就让他们来接了孩子过去。   也是这时,王承柔才知道,总是过问她与孩子生活好不好的赵陆赵大人,原来也在看顾着张府。从此接送孩子的任务就全是赵陆来做,只要他有空,不会假手于人。   张家老夫人十分会做人,原先来府上看孩子时,买给孩子的东西都是两份,其中一份是给尚儿的。能接回张府的时候,她让人把两个孩子都接上,说尚儿是我们眠眠的哥哥,就也是我家的孩子,眠眠以后能有个哥哥陪着疼着,是很好的一件事。   两个孩子现在与两位老人的感情十分好,王承柔感到很欣慰,能多一些人疼爱他们,是小孩子的福份。   王承柔抬头看了看天,天气真好,春天真好。   在与孩子相处的这三年里,王承柔的日子过得十分安宁闲逸,她盼着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过下去。但偶尔,也会有人来提醒她一些现实。   如过年的时候,她被邀进宫,见到赵涌彦,他对她说:“朕与你一样,希望今夕年年有,但,我们都明白,这可能是奢望吧,南北境的战事早就该结束了,他们之所以不回,都是揣着个人的心思布他们的大局呢。而这局中最先要对付的人,就是朕。”   王承柔多余话没说,只道:“若真到了那一日,我可以为圣上所用,但我的孩子们还有孩子的祖父母,望皇上放过他们。”   赵涌彦:“三年了,张宪空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更希望由他来夺了我的位吧。这样你们就可以一家三口团圆,而李肃,张宪空就算是现在灭不了他,迫他离开云京还是做得到的。”   “所以,我能拿你做什么,张宪空肯把一家老小放在云京,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就是知道我根本动不了你们。我也说一句,若真到了那一日,可否请你们念旧情饶我一命呢。”   王承柔:“皇上说的结果无非不是最坏的结果,可与我现在安稳的日子比起来,并不会好到哪里去。”说着她举起杯来,“我还是愿年年有今朝,今朝年年有。”   赵涌彦举杯饮了,放下酒杯他说:“有时想想,我这一生比起上一世也值了,皇帝当了,皇姐的命保住了,还有什么不甘心的。我常想,李肃与张宪空若是十年才归,我都可以主动让位出来。论起来,大禹的那些皇帝,又有几个能坐在皇位上超过十年的,如果真能这样的话,那我就赢过他们很多了。”   王承柔知道赵涌彦也就是说说,真若那二人十年不归,赵涌彦也不会主动让位,更不会甘心。   那一场年宴上的对话,偶尔会被王承柔想起,这时她的好心情就会受到影响,但像今日,抬头看一看晴朗的天空,珍惜当下的念头会驱散所有消极情绪。   北境,骊夏国与大铮的边境,谁能想到骊夏国王阿尔漠会与大铮的张领军把酒言欢。   “明日,不行,还要过几日,我们那里的骊夏酒就可以喝了,到时多送你几坛。”阿尔漠豪迈地说道。   张宪空把酒杯一放,他道:“王是不是忘了,后日我就该启程回都城了。”   阿尔漠脸色一沉:“你不是来真的吧,如果你现在回去,那这两年的等待算什么?你这一回,又不是去交权交人的,肯定是要直接夺了皇权,就你们那的臭规矩,不是正好给了南边那位勤师的借口。”   阿尔漠说的这些,张宪空都有考虑过,以前不回是时机未到,如今,该做的在这两年里他都做了,现在完全可以把赵涌彦拉下皇位,取而代之。不过是名声不好听罢了,但比起能先回去占领云京,不至让王承柔与孩子重新落回到李肃手上,是张宪空考虑的重点。   谋权篡位是不好听,但比起妻女、父母全都落在李肃手上,名声又算什么。再者,自他入了监厂,根本没有名声可言了,张宪空还能在乎这个。   他道:“我去意已决,王放心,答应你的事不会少了你的。”   阿尔漠:“我不是怕你反悔,是怕你比不过南边那个,最后坐不上那个位子,那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又是谁能说准的事。”   阿尔漠也知道,整个大铮也就这个泥腿子出身的张宪空肯与他合作,李肃不说是宿敌,就他那传勋受爵的家世,再怎样也不会同他们口中的蛮荒之族合作的。   “那就祝你一路顺风,马到成功。”阿尔漠敬了张宪空一杯,这一杯,张宪空饮了。   张宪空离开北境的时候,他的人马比来时还多,多出的那部分全来自于十六宗门,自打李肃开始围剿这些江湖门派,他们的生存空间被一再打压,如今聚到一起,在两年时间里重聚修整,宗门当中激进的与保守的,全都统一了思想,那就是,要推一个江湖出身之人来坐拥整个天下。   北境的队伍一出发,没过多久,南境就得了消息,虽然晚上了几日,但李肃早已准备好,几乎是得到消息的同时,他的大军也拨营了。   李肃已经把热里克打得完全没了脾气,对方投降了很多次了,可李肃还是不放过他,甚至深入南境好几次,差点活捉了他。如今他终于等到张宪空回都城,可以去打新的敌人,不用再盯着自己都快打吐了的鄂翰坦。   回云京的路上,李肃一直盯着并算着张宪空的行程,他保持着一直跟在张宪空大军身后的速度,并不赶超。   张宪空已得知了李肃从南部启程,目前正在自己后方,速度落后于他。他不管李肃的目的为何,他的目标是要先到达离云京最近的门户城市冬县。   张宪空到达此县时,发现李肃没有占领这里,他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他只要在这里等朝廷派人过来就好。   张宪空并不怕赵涌彦治他的不归之罪,因为他知道,比起李肃,赵涌彦最终会选择他,这也是他不怕赵涌彦会拿家人来要挟他的原因。   因为他知道,如果伤了他的家人,赵涌彦的皇位由谁来坐不得而知,但赵涌彦的命一定会是被他取走的。   李肃的人也停顿了下来,他们驻扎在离云京更远的乾县,地理位置上,正好与云京城可以合力包围住冬县。可惜朝廷无兵,当然就算有兵,赵涌彦恐怕也不会与他合作,前后夹击张宪空。   张宪空在冬县不动的原因,就是在逼赵涌彦在他们二者之间做出选择。 第77章   赵陆从张府把孩子们接上, 送回到容静居。如今的时局,张府该是最动荡的地方,况且王承柔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 让孩子们脱离她视线, 离开她身边的。   赵陆有心安慰,但也不知从何说起。直至他转身,听身后王承柔道了一句:“他会胜吗?我从来没想过,他还能选择这样一条路。可若是他败了……”   王承柔看向远处的两个孩子, 根本不用再想其它, 就这一样, 她就不可能像上一世那样破釜沉舟。   赵陆回身:“一切都会过去, 于娘子来说, 目前的局势于你有利,不用太过担心。”   其实在消息传来时, 王承柔早就把所有的可能都在脑中过了一遍。最好的结果自然是张宪空成功,取代皇上创立新的王朝,那样的话,孩子们会没事,她的亲人她在乎的人也会没事,而她自己,也可从李肃的阴影中解脱出来。   但真的有这么容易吗,若是张宪空败了呢?李肃像上一世那样又一次篡位成功了呢?王承柔不敢想, 但她也得逼着自己想,逃避是没用的。   王承柔:“三年的时光像是偷来的一样,我知道不可能这样长久下去。”   赵陆看得出她的落寞与不安, 有些话违背了他忠君的原则, 他本不该说, 但见王承柔这样,赵陆决定把事实与她摆上一摆,说一些实话与她听。   他上前一步道:“我知娘子在担心什么,你怕失败的是张宪空,李肃成为了那个至高无上之人。”   王承柔看着他,虽没点头,但没错,她怕的就是这个。   赵陆接着说:“其实,以目前双方的兵力,就算是南边的叛军赢了,张宪空一方也不会被全部诛灭。他们双方皆知,无论谁坐上那个位置,另一个都会带兵弃城,与新的王朝分江而治,相庭抗争,大铮如现在这样统一的政权,完整的山河,将不复存在。”   这是王承柔没有想到的,但她想过若是李肃赢了,她就只有跑了,如今听了赵陆之言,这个不得已的最后一招,是完全可能实现的。   赵陆眼见着王承柔的眼中冒出了光,他盯着她,点头道:“是的,动作快一点时机赶得好的话,你可以带着家人离开云京,去大江之南生活。相信有张宪空在,你们的生活不会差的。”   王承柔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那是希望之光。赵陆又道:“你放心,哪怕张宪空背弃了朝廷与皇上,我依然会遵守承诺,护你们周全,必要的时候,送你们去与他团圆。”   王承柔没有拒绝赵陆的好意,现今的情况,她若想托家带口地往外逃,没有实权之人的帮忙恐难做到。   可是她心里隐隐地不安,王承柔忽然换了话题,问道:“张宪空为什么会比李肃更早到冬县?三年了,他们谁都不曾先迈出回云京的这一步,为什么现在争先恐后地回来了,或者说没有人与他争,李肃就是成心落在后面的?”   赵陆想了想道:“如今怎么看,谁先到冬县都是抢占先机,利大于弊。行军就是有快慢的,南境比北境离咱们这里更远,李肃慢了一步也不是不可能。”   王承柔摇头:“不,你不了解他,若是突发的事情还另说,三年啊,李肃最擅长远布局,我实在想不出他会晚于张宪空占领先机的原因。”   王承柔像是在自言自语,她声音越来越小,似呢喃:“或者说,也许那里根本就不是先机?”   “娘子在说什么?”   王承柔回神:“没什么,可能是我多心了吧。总之,谢谢赵大人肯帮忙。”   王承柔谢过赵陆,赵陆回了礼,三年中的相处中,赵大人的为人,王承柔可以说是了解的很透彻,明明看不上张宪空所做,也绝不会包庇他,但却会为了一句承诺,而尽到他最大的能力。   赵陆走后,王承柔马上驱车去往了保帝侯府,她是来与父亲母亲还有兄长商量,做好一起逃走事宜的。   可惜,无论是侯爷、夫人,还是哥哥,他们都放弃了外跑,但也表示会支持她逃出云京的决定,让她带着孩子走,不用管他们。   若说兄长不走,王承柔还能理解一些,王亭真最终娶了领侍卫内大臣段健华的女儿段卉如,这位大人是不可能背叛朝廷背叛皇上的,而他的女儿自然也不会,王亭真除非舍妻弃子,否则他只能留下,而王亭真选择了妻子。   兄长的理由无可厚非,换成王承柔也不会舍弃家人孩子的,但父亲母亲为什么也要留下呢?   她说:“你们有没有想过,若是李肃赢了,他拿你们的性命要挟我,那我跑与不跑有什么区别?”   侯爷道:“王家的这份荣华是赵氏皇族所给,别人能背叛皇室逃走,我们却是不能的,保帝保帝,这个封号启用的那天起,就给我王家世世代代定在了这里。我们可以不参与朝政自保,但也不能弃皇族逃命而去。承承,你、眠眠与尚儿,我们给不了你们什么,同样也不会让流言与污名落在你们身上。”   王承柔终于明白父亲的意思,他们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若是李肃赢了,他们根本不会给李肃威胁她的机会,他们会自我了结。   但王承柔接受不了全家做出的这个决定,可她也说服不了他们。身心俱疲地回到容静居,发现整个府?被亲卫队包围了,如今皇上能用之人只剩万左石的亲卫队了。   带头之人还算礼遇,对王承柔道:“圣上下了命令,容静居等人不得外出。”   王承柔没理,进院去看孩子了。时隔三年,她又过上了被禁锢的日子,只不过这一次限制她的是赵涌彦。   同一时间,张府也被亲卫队的人包围了。   赵涌彦下完了命令,就召了赵陆进宫。他对赵陆道:“今天我不以皇上自居,我们说些心里话。我其实知道你一直在照顾张宪空的家人,你就是这样的人,被人利用了却也不恼。”   赵陆随着赵涌彦的手势坐了下来:“利用倒不至于,只是在我这里祸不及家人,答应的事能做也就做了。”   赵涌彦:“我今日让亲卫队去把张府与容静居围了,你先不要激动,只是控制住他们,不让他们乱跑而已,此混乱时期,怕有人混水摸鱼。”   赵陆:“臣只是想提醒皇上,那些张宪空的亲人都是谈判的底钱,要小心对待。”   赵涌彦乐了一下:“什么底钱,连张宪空都知道我不敢伤害他们,我与他对峙的时间不会很长,待我选个好日子,把这皇位一让,他与李肃愿意怎么斗就怎么斗,我不过是过回我以前的日子,一屋三餐继续苟活罢了。”   “圣上!”外面有人喧闹,进来禀报的并不是得展,早在李肃出兵离京后没多久,张宪空、赵陆还有赵涌彦就合力剿杀了得展,现在他的坟头草都该是很高了。   “何事如此喧闹?”赵陆站起来问进门的小太监。   小太监:“是万大人说有急事求见。”   外面刚才那一声好像是万左石的声音,赵涌彦:“宣他进来。”   万左石大步快速地迈了进来,一进来他就跪地,语速也快:“圣上,臣奉命去封张府,已把圣谕给张府众人宣得明明白白,但张进十分激动,抗旨不遵,还趁府上亲兵不备,抽了他的剑,一边伤人一边向外跑,臣的下属谨遵圣谕,不能放他逃出去与叛贼汇合,拦住他的同时,失手伤了他。”   赵涌彦一听此话,“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伤得如何?”   万左石道:“流血过多,命没保住。”   “你是说他死了?张老爷子死了?”赵陆急问道。   万左石:“是。”   屋内一时寂静,忽然赵陆回头问皇上:“圣上,容静居的圣谕是只进不出对吗?”   赵涌彦像是被打醒了一般,他点头肯定道:“对,可以进不能出。”   赵陆冲皇上一行礼:“臣告退。”   赵涌彦大手一挥:“去吧。”   赵陆临走时看了万左石一眼后,又看向皇上,赵涌彦嘴里继续:“去吧。”   赵陆走了,赵涌彦盯着跪在地上的万左石冷笑道:“万左石,你可真行啊。”   万左石只是把头伏得更低了些,整个身体都是卑微的,但没人能看到的他的眼睛,却露出了嘲弄与不屑。   赵陆一路狂奔到容静居,门外万左石的人拦住了他,他大喝道:“皇上刚下的口谕,容静居许进不许出,你凭哪条拦着不让我进?”   守门的人一楞,皇上的圣谕确实是许进不许出,就这一个楞神的功夫,赵陆挤进了院门。守卫还想拦,被他同伴拦住:“让他去,反正他也出不来。这院子围的跟个铁桶似的,连个鸟都飞不出来。”   王承柔看到赵陆进来很惊讶:“你怎么来了?”   赵陆示意她进去再说,这内屋毕竟是她私人的地方,赵陆这三年来,还从来没如此失礼过,可见是出了什么大事。王承柔没再多言,马上把他迎进内室。   赵陆一进去,小声道:“亲卫队是李肃的人。”   王承柔的心一沉,她就知道,果然坏的预感总是如此灵验。   都以为云京城除了固国公府再没有李肃的势力,以为剿了国公府,就再没有能与他里外合应之人,原来,一直与他毫无交集,滑不溜手,胆小自私的万左石早就是李肃的人,这颗棋他埋了多久,无人知晓。   甚至左万石是否是他表现出的那种性格之人,都开始存疑,赵陆表情严肃地想到这些,后背发凉。   王承柔也在想万左石,她不记得上一世万左石做了什么大官,这个人好像在上一世就没什么存在感,当然这也可能与她并不关心朝政有关。但在她知道的事情里,没有什么事是与这位大人扯上关系的。   可见李肃都当了皇帝了,还藏着一手呢。万左石极可能就是被李肃钉死的“最后一步“,无论是上一世没有机会用,还是这一世用到了关键时刻,这个人、这步棋不到用时永远见不得光。   不见光的棋子,隐身在棋盘上,谁又能防得住。 第78章   王承柔想不到, 赵陆还带来了更让人吃惊的消息。万左石为了逼张宪空攻入云京城,竟杀死了张老爷子,孩子们的祖父。   震惊过后, 王承柔道:“张宪空不会那么傻,他应该可以察觉到这里的阴谋, 皇上现在完全没必要这样做。”   赵陆道:“可他母亲,弟弟妹妹,还有你们都在这里, 像他那样的人, 临走时还要对你们进行一番托付, 可见他很看中家庭、亲情。就算他知道这里有诈, 他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王承柔认同赵陆所说, 这就是张宪空与李肃最大的区别,他有底线,他的心不够狠。   “所以, 他会输,对吗?”   赵陆:“李肃布局长久,他势在必得, 云京亲卫队的人马虽没有军队里的多, 但也算得上一支精锐队伍。张宪空只要敢出冬县进军云京,李肃会马上与万左石里外合击, 对他进行包围之势。能夺得云京掌握皇宫是不可能了,但若是你们与他汇合成功,阻止他深入腹地,撤退到大江以南, 即可逃出升天, 再谋将来。”   “可现在要如何出去?”王承柔问, 她知道赵陆若是没有办法是不会进来的。   他道:“今日深夜,请娘子留门。”   虽说是紧急状态,但这话里的歧义让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赵陆又说:“还有两个孩子,以及你要带走的人,都要留在屋内。东西不用准备,否则太累赘了。”   王承柔惊讶于,难道今夜就能走出府门,可明明整个容静居都被包围了起来,任何人都出不去的。   王承柔道:“赵大人,此事关乎孩子们的安危,你不与我说清楚,我是不会按你说的做的。”   赵陆看了眼窗外,然后小声道:“当初皇上提出要在宫中修暗道,那时他身边有李肃的耳目,只能把此事交给我与张宪空。本来是条帮助皇上在绝境中逃出皇宫的暗道,但张宪空私心作祟,多修出两条,他当时没有瞒我,当然也瞒不住,现在想想,我答应下来不拆穿他,也算是为今天行了便利。”   王承柔:“两条?一条是通住张府的,一条是容静居。”   赵陆:“正是。”   “就算这个暗道成为今天逃出升天的唯一生机,当初你们这样做时可有想过告之我一声,这是我的家。”这话一出口,王承柔就知她不该怪赵陆,这并不是他能主导的。   “抱歉,我不是冲你。”   赵陆:“娘子不用道歉,只在今夜准备好就可,切记不要带太多东西。”   王承柔缓缓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冬县。张宪空身边有三位副将,一位是监厂出身,他的得力下属萧松朗,另一位是十二宗门出身的刘儒,二人常有意见不一致的时候,但此时,他们却意见相同,踌躇满志地要攻回云京,为主将的父亲报仇,保护他其他的家人。   只有根不正的第三位副将阎十建提出了不同意见,张宪空的这三位副将,都是在北境靠实力以及私下会做人拼上位的,萧刘二位,本来就是张宪空的人,做事说话向来底气足,而阎十建原本是军队中人,虽从他被留在云京来看,他不是李肃与严涛的人,但也不是张宪空的。   如今三年的相处,他们这一支队伍早就归顺了张宪空,已不想做回以前大铮的兵士了。可就算是这样,这一部分人与另两位副将代表的势力比起来,没那么硬气,很是低调。   阎十建之所以不赞同现在进军云京,是因为他军队的出身,用兵布阵的敏感度比一般人高一些,况且,这些年来在军中,听到关于李肃的事迹,让他觉得此事恐大有文章,他不信张宪空看不出来。   张宪空自然看出来了,他已尽力在忍受父亲被杀的悲愤,因为他还有其他的家人,此时不是任情绪泛滥的时候。   阎十建的建议最终没人采纳,他也知道,主将为了家人不得不为,另两位表面上打着为主将家人报仇的名义,实则是等了太多年按捺不住了。但他作为副将,该说的还是要说,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占领不了皇宫,也不会被李肃吞掉,憋了几年了,打一场痛快的也好。   就这样,张宪空驻扎在冬县的大军整顿一新,朝着云京城进军。   深夜,容静居主屋里,虽然灭了灯,但王承柔与清香清心根本没有睡,只有床上的两个孩子睡得很熟。   门外有了动静,清香去开门,赵陆走了进来,他直接压根声音道:“跟我来。”   赵陆带着王承柔她们来到主屋后院空置的一间屋子前,他推门而入,里面虽然没有灰,但一看就是长期不用的。   王承柔感叹道:“你们是怎么精准地把入口放在了这里?”   赵陆:“并不是什么难事,会测算就好。”   他数着地砖,并一边敲敲打打,终于在一块青石板下停了下来。   清香清心帮忙,合力推开了这块板子。拿好手中的灯火,赵陆道:“我先下去,然后你们依次下来。”   赵陆第一个下去,紧接着是抱着尚儿的清心,然后是抱着眠眠的清香。在清香刚要跳下去时,王承柔拉了她一把道:“眠眠,我交给你了,把她好好地给我养大。我就不下去了。”   清香大惊:“为什么?!娘子不走我也不走。”   王承柔:“你知什么对我来说最重要,我把我最珍视的交给了你,你不能让我失望。”   清香摇头:“不,娘子不用再说,若能跟娘子一直在一起,大小姐我自会好好照顾,但若是您不走,清香就只能让您失望了。”   这时,提前下去的赵陆发现异常,他在底下问:“怎么还不下来?”   清香冲下面道:“娘子说她不走了,只让我们带着孩走。”   赵陆刚想劝,就听上面的王承柔道:“你明知这是最安全的办法,不说我们都下去,这个地道会不会被发现,只要天一亮他们发现人没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谁都出不了城。他们的目标是我,只要我一直在,你们才能成功的逃出去。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意已决。”   清香还是不下去,王承柔一把抱过她手中的眠眠往下一递,赵陆接了过去。   眠眠就是在这时醒的,她刚睁开的眼里一片茫然,周围是她不熟悉的环境,但她看到了娘亲,她糯糯地叫了一声。王承柔内心巨震,但她知道眠眠每次半夜醒来都不会哭,她把脸一别,咬着牙催赵陆:“还在等什么?快走!”   赵陆把孩子的头一蒙,带着还在唤着娘子与清香的清心离开了出口这里。   王承柔没耽误一点儿功夫,她马上把厚石板盖回原处,并用东西做了些遮挡。拉了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的清香一把,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并关好了门。   王承柔并不知道,赵陆抱着眠眠没走出多远,从来不哭的眠眠放声大哭,直到把尚儿也哭醒,他挣扎着要清心放下他,他要去救妹妹,赵叔叔把妹妹弄哭了,他现在是坏人。   两个孩子,清心给尚儿讲道理,赵叔叔是带他们去见祖父祖母的,没有在欺负眠眠。而赵陆告诉眠眠,一会儿出去就能见到她娘亲。   这样两个孩子才安静下来,全程,两个孩子没有再闹,他们被抱在不同人的手中,但彼此望向对方,一直以来的默契,让他们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信任。是的,王尚与张安眠不信两个大人所言,他们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都隐隐觉出,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回到主屋的王承柔看了清香一眼,清香有些心虚,她主动跪下,等着主子责罚。王承柔自然不会罚她,只是好像才刚认识清香一样。一直以为她比起清心冷静听话,不想竟是个主意这样正,一条道走到黑的性子。   她叹道:“你起来吧,我只是遗憾,眠眠身边少了一个我信任的人。你跟着我干什么呢,我啊,上辈子做过孽,老天这是要讨回去了,我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你跟着我也一样,剩下的只有苦了。”   清香:“就算吃再多的苦,我也不离开娘子。”   后半夜,王承柔也没有睡。第二日白天,一切照旧没有异常,但到了晚上,她见到了熟人。   来人恭恭敬敬地给她请安:“给娘子请安,娘子别来无恙。”   王承柔忍着内心惊惧,她道:“阮嬷嬷起吧,自当日固国公府一别,可是有些年头不见了。”   阮雯起身,向四周看了一眼,她对着清香压了压身:“清香姑娘也别来无恙。”   清香:“劳嬷嬷惦记了。”   阮雯问:“怎么不见清心姑娘,还有小姐,现在该是长大了吧。”   清香都快紧张死了,她在一旁不语,就听娘子说:“何止是眠眠长大了,我的尚儿也长大了,嬷嬷还记得尚儿吗?”   阮雯:“记得,是娘子的养子,但奴婢见得次数并不多,一直是清心姑娘在照顾他。”   王承柔:“对,现在还是清心在照顾,这不,带着两个孩子去园子里玩了。”   阮雯:“奴婢有些想念小姐了,还请娘子允我去园子里寻,看一眼才好。”   王承柔收了脸上的笑:“你这是不清自来,又要回我府上吗?李肃让你回来的?他怎么说的?”   阮雯如实道:“还请娘子见谅,主子下的任务我们还没完成,自是不能离了娘子身边。主子还说,要奴婢好好护着您与小姐,一个都不能少。” 第79章   见王承柔不说话, 阮雯道:“那奴婢先去园中寻小姐,告退了。”   阮雯一走,清香凑上前:“娘子, 这要怎么办?她去了园子就会发现的。”   王承柔:“能拖一时是一时,慌也没有用。”嘴上是这么说, 但关乎眠眠能否顺利逃出去,王承柔怎能不紧张,如今她只剩这一个念想了。   阮雯的速度,很快就发现了园中无人的情况,她马上去找了管青山,于是整个容静居开始了细致的搜查。   阮雯重新回到主屋, 她也不问清心与孩子们的踪迹, 只是立在那里,姿态恭敬。明明是在监视她, 却表现得像是随时准备听主子令的容静居的普通奴婢的样子。   容静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想查出几个大活人是怎么没的, 并不是易事。   王承柔虽然很想出去探一下情况,看看他们搜到了哪里,但怕自己在他们搜到有暗道的那屋时, 会控制不住露出破绽,而李肃的人都不是吃素的,很可能通过她的表现, 能更快锁定目标。   所以,更保险的方法还是坐在屋里哪都不去。   到了中午, 王承柔该用饭用饭, 与平常没什么两样, 像是府中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她不问不看, 知道全府都已掌控在李肃手下的手中。事实确实如此,府外都是亲卫队的人,府内早被管青山带人控制了,原先府里的奴仆,虽然没被限制行动,但所有的做工都要在监视下进行。   下午的时候,管青山亲自过来主屋。   他嘴上说着有事禀,请求进入,但其实根本没等到王承柔允他,直接跨了门槛进了来。迈完这一步后,管青山没再往里走一步,算是站在了屋门口,他说:“娘子,我有事就直说了,不多打扰你休息。”   王承柔头都不抬,手中在绣着什么,管青山瞥了一眼,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是件小孩子的衣服,而绣这件衣服的人,除了表情专注,并没有母亲绣给孩子东西的那种期待。   她很平静,平静到像是副画,置身于世外。   管青山要把尘世外的人拉回来:“城中已乱,赵陆也好清心也罢,是连自己都保不住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何况还带着两个孩子。他们能不能平安出城都是另说,就算他们出得城去,城外更是兵荒马乱,刀剑无情,心术不正之人借机杀掠,多少与父母逃难的孩童,坐在双亲的尸体旁痛哭,这样的场景我来时就见过很多。”   王承柔穿针引线的手停了一下,然后手上的速度更快了。   管青山继续:“娘子还是早些把孩子们的行踪告之我,我们是不会伤害他们的,我们是在保护他们。城外已经打了起来,国公爷最迟晚上就会到,若是在那之前,我们能找到孩子,容静居的事情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呵,”王承柔停了手,她笑了,“真是三年不见当刮目相看,管侍卫连告状的本事都拿出来威胁我了。你先说说看,盯了我三年,我有什么怕你说与李肃听的。”   管青山:“卑职不敢论娘子是非,只是,赵陆赵大人,这三年间每一次出入容静居皆有记载,另外,娘子有一事不知,他还犯了主子的大忌,设计杀了我们的人,待云京城一切平静后,他就算投降归顺,结局也不会好。”   王承柔:“既然结局已定,我凭什么现在把他卖给你?”   “死法不同而已,只是杀了我们的人,不过是一刀了结的事,但若是加上频繁出入容静居,以及带着孩子们逃走一事,卑职虽不知主子会如何处理赵大人,但想来是娘子想像不到的手段。所以,为了他好为了孩子们好,娘子还是早些说出事实,在主子归都之前,我可以保证容静居恢复正常。”   管青山的话说得王承柔心寒,他们都了解李肃,知道这番话并非夸张。   “晚了,你来的太晚了,”王承柔看着窗外,“他们早就出城了。”   王承柔不知道张宪空打到了哪里,赵陆有没有带着孩子与他汇合成功,她这样说只是希望,可以让管青山不再把精力放在搜查容静居上,而是多去城中寻查,好让藏在宫中秘道中的赵陆等人不被发现。   管青山该说的都说了,想也是问不出什么,他看了一眼阮雯,阮雯对他点点头,他出了屋子。   管青山与阮雯都在庆幸,好在王承柔还在。管青山出了屋就接到了李肃的传信,看来公子离云京越来越近了,上午才刚发出去的消息,这回就能收到回信了。   他打开来看,看了一遍又看了第二遍,这才相信自己没看错,他虽不明白公子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还是要听命行事。   晚些时候,清香回来与王承柔说:“娘子,院里的人撤了,那里,他们也没搜到。”   王承柔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双手合十:“保佑眠眠可以顺利出城,平安无事。”   与此同时,皇宫地道内,清心已等了赵陆好长时间,赵大人行事谨慎,把两个孩子留给她,说是先上去探探路,如果安全再带她们出去。   可这一等就是一天,在此期间,两个孩子表现的十分乖巧,虽然他们平常就是不爱哭闹的孩子,此时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不要吃不要喝,清心看了都心疼,就在清心快要等不及时,她忽然听到地道一头传来动静。   她不知来者是不是赵陆,但赵大人说过,若下来的是他,他会在第一时间叫她名字的。   可显然,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发出声音的地方没有人叫她的名字,清心咬住唇,利索地拉起两个孩子,本还想提醒他们噤声,但见孩子们冷静的样子,清心知道不用开口提醒。   “清心姑娘。”有人在喊清心的名字,但声音不是赵陆的,清心更不敢出去了。可这暗道里并没有藏身之处,她只能护着两个孩子自欺欺人地躲在石桌   来人发现了她们,他站定道:“姑娘莫怕,在下宋卫,是张宪空的义父。”   听到张宪空的名字,清心正想从桌下爬出来,就见对方已经蹲下。他看了看两个孩子,露出一个微笑:“赶快出来,我们走。”   “赵大人呢?”清心问,与此同时,她还看到了另一个陌生人,她警惕地问:“这人是谁?”   宋卫:“赵大人来不了了,他助皇上脱身时被万左石的人抓住了,他只来及告诉我,你们在这里。”   清心:“赵大人他没事吧?”   宋卫实话道:“凶多吉少,你们若是能平安,他也算求仁得仁了。所以,还是莫多说,抱上孩子赶路吧。”   清心看了一眼那陌生人,对方穿着粗布衣服,人很年轻白白净净,一看就不是奴仆出身,他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两个孩子看。清香听从宋卫的话,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转身弯腰,手都伸到尚儿面前了,清香忽然顿住,在宋卫之前抢过了眠眠。宋卫被闪了一下,却没什么反应,抱起尚儿在前面带路。   尚儿的头垫在宋卫的肩上,他看向清心,清心躲开他的视线,埋头走路。   娘子的决定下的突然,她没来及与自己说什么,但清心知道主子的心,她收紧抱着眠眠的手,已做好后面的路程要拿命来护着她的决定。   宋卫带她们走了不短的一段路,从地下出来后,清心就听到了刀剑的声音。宋卫回头道:“跟上我。”   清心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生面孔一直默默地走在最后面,没有发出过声音。走了几步,清心发现,他们还在皇宫   里,只不过这里已过了宫道,到了内外宫交界处,眼前的内宫城墙,赫然地矗立在眼前。   到处都在打斗,场面很乱,清心根本不知这些人是哪方势力,宋卫与后面那人都拨出了刀剑,看来是要突破出去。   就在清心经历这一切的时候,容静居里却传来好消息,不仅府内的人撤了,就连围在外面的人也撤了。听王路的意思,城里与宫中都乱了,到处在打仗,亲卫队的人顾不上守着容静居,都跑回皇宫那里了。   王承柔听后赶紧问:“皇宫出了什么事?”   王路:“我听他们撤走时说,北境叛军打进来了,要回宫增援。”   若他们说的属实,那就说明张宪空还未攻进皇宫,那眠眠她们此时应该还被困在皇宫中,王承柔向外跑去,果然,府内府外安静极了,一个官兵或是管青山的人都不在,她连阮雯也没有看到。   王承柔对王路道:“咱家两辆马车都还在吗?”   王路:“在的。”   “你快去,卸掉其中一车,马给我,清香上马车,你来赶车,跟上我。”   王路跑去做事了,王承柔则与清香朝府门口跑去。   王路办事极快,王承柔到门口的时候,他正好做好这一切。王承柔翻身上马,清香也一秒没耽误,钻进了马车,王路缰绳都拿在了手中,却一直没等来王承柔下令。   王承柔楞在马上,一种熟悉的感觉漫上全身,上一世她借回府为母奔丧,逃了。那么遥远的记忆,不知为何竟在此时这么紧张,分秒必争的时候被她想起。   她回头看了一眼寂静安宁的容静居,这一切若是李肃安排好的呢,若她是他握在手中的棋,是他在主导着她的行动,她的方向呢?   可她管不了了,哪怕这是个陷阱,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都不会放过,要不然她还能怎么办,一直坐在容静居里等着李肃上门吗。   “驾!”王承柔抽了一鞭子,身下的马儿奔跑起来,王路紧随其后。   这一路上,王承柔看到了奔逃的人、马车,她一人骑马,在其中穿行,清香坐的马车被堵在了后面,慢慢地就只有她在路上狂奔了。   王承柔不知道的是,她身后一直有人,管青山亲自暗中相护,目的只有一个,他在执行李肃给的命令。主子让他撤出所有人,让容静居门户大开,王承柔若是老实呆在府中,他就在容静居暗中保护,若是人跑去了皇宫,他要一路护送不得阻拦,同时还不能让她受伤。   事态是朝着第二种可能发展的,王承柔果然不会老实地呆在容静居,她真的奔向了皇宫。   此时的皇宫,被两股势力从南北攻入,张宪空与李肃这对宿敌,终于在此狭路相逢。不同的是张宪空的军队经过与亲卫队的厮杀,已有损伤,而李肃从后面挟击着张宪空的军队打,坐收渔翁之利。   张宪空的人马一边抵抗一边向后退,在遭到一向消极胆小,不站边的亲卫队的突袭时,他们终于明白,这些人是李肃的暗兵。明明只要占领皇宫,以此为守就能回头打李肃的布局,一下子破了。   北境叛军明白,占领皇宫是不可能了,他们只能减少损失尽快撤离,过了大江休养生息,待日后再与李肃一战。   张宪空对此结果并无意外,他在来之前就想到了,但是他不来,母亲与弟弟妹妹就救不出来。在兵士的保护圈中,有一辆马车,车顶已被刀剑削飞,只留下四周的框子,而车内坐着张主将的家人。   张母大叫着:“看到了!看到了!那是眠眠!”   张宪空也看到了,他不止看到他女儿,他还看到了义父、赵涌彦、以及王承柔的婢女,但他最想看到的人没在里面   。   张宪空下令,欲带着几人突袭出去,把人接过来。此时的张宪空内心十分焦躁,王承柔到底在哪,他的时间不多了,救下眠眠就该撤退了,他没有时间再去寻王承柔。这个认知让他的焦躁变得狂躁。   宋卫抱着孩子冲在前方,清香抱着眠眠跑不过身后的男人,那男人超过了她,眼见前面,张宪空还在突围,而身后的追兵就要追到他们了,只见前面跑着的男人忽然停了下来,他回身一把抓住清香,手中的剑横在她抱着的眠眠颈前,大声道:“谁也不许再前进一步,否则,我杀了她。”   李肃最先反应过来,空中一声类似鸣哨的声音响起,刚还追着清香她们跑的士兵,全都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张宪空那里的厮杀也得到了短暂的停顿,这一变故,让他瞅准时机,带着几个人突围了出来,只是不敢再前进一步,因为赵涌彦也发现了他这边的情况,他劫持着清香转过身来,以保证自己既能看到右边的李肃也能看到左边的张宪空。   这时,宋卫终于跑到张宪空面前,他受伤了,这一路走来,若不是他有些武功,早就被砍死了,与清香抱着眠眠没有人伤害她不同,没有人对宋卫手下留情。   张宪空看出义父已是道尽途穷,他朝他伸出手去,宋卫把孩子往上一抛,张宪空接住了孩子。   他虽早知道这不是眠眠,但也算是承承的义子,能救下来也是好的。   他把这孩子放在马背上,这期间他不哭不闹,只道了一句:“救我妹妹。”   张宪空因为这句话,手上的劲道松了松,把他又往里放了放。   赵涌彦以一人之力,令两方人马全都住了手。他暗自哼了一声,果然,这两人没有一个敢拿这个孩子的安危开玩笑。他道:“给我一匹马,打开中门,你们都让开。”   他这是想挟持着张安眠从中门跑走。先前,赵涌彦以宋卫若是不带他走,他就把暗道的事告诉万左石知道为由,逼着宋卫带他一起出逃。宋卫还没想好之际,恰逢赵陆赶来,他愿主动冒充皇上,替皇上守在殿中,请宋卫带圣上一起走。   宋卫这才带着赵涌彦钻了暗道,找到清香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赵涌彦跟着宋卫跑去张宪空那里是权宜之计,他不信李肃也不信张宪空,毕竟是因为他下的围困张府的命令,张老爷子才死的。张宪空杀不了万左石,会不会把气撒在他身上尚未可知,所以,趁现在手中有人质,他还是独个逃跑为上策,这是他在李张两个豺狼嘴下活命的最后的机会。   李肃冲着赵涌彦方向大声道:“我给你马,你可以随意离开,但要把孩子放下。”   赵涌彦扯着脖子:“你当我傻,没有这个小玩意儿,我恐怕不能活着跨上马背。”   “给他马。”李肃下了命令。   “谁都不要过来,我只要马。”赵涌彦吼道。   一匹马朝他走过来,赵涌彦抢过清香怀里的眠眠,清香不给,他在眠眠手上划了一刀,清香吓坏了,一下子就松了手:“你别伤害她,伤了她你也走不了。”   赵涌彦的注意力全在马匹身上,在马儿终于走到他身边,他正要上马之际,一把长剑从远处直插马儿的脖子,赵涌彦一下子身形不稳,但他手中还紧紧地抓着孩子,此时张宪空已飞奔到赵涌彦跟着,眼疾手快第一刀砍了赵涌彦拿剑的手,第二刀砍向他另一只手,眼见眠眠要落地,张宪空松开了抓着尚儿的手,一把接住了女儿。   紧接着他一点迟疑都没有,最后挥了一刀,结束了赵涌彦的性命。   倒在地上的赵涌彦,忽然觉得解脱了,若是他上辈子也能如此痛快地死掉,这辈子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多的不甘,是   不是会过得比现在要好一些。   可惜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再获得一次重生的机会,如果有的话,他要早早地离开皇宫,脱去这份皇室血脉的枷锁,去外面的天地看一看。   承柔姐姐,实在是对不住,生命最后的时刻,还在危害你的孩子。下一世,比起我的报恩,可能你更不想再看到我,真想还有来世,我想活出个人样。   赵涌彦的死前世界没有人在意,张宪空接住了眠眠,而被他松手的尚儿,在要掉落马背之际,死死地抓住了马鞍上的环绳,这才没有让自己掉下去。   对面有剑向张宪空这里袭来,他把眠眠递给清香,身后他的人此时已跟上,纷纷下马形成一个包围圈护送着清香与眠眠到了张老夫人的马车前。   清香上了马车,老太太一把抱住眠眠,把孙女护在了怀中。清香这才松了一口气,半趴在车上,顺着喘不匀的气儿。   张宪空见女儿无事,这才有心思注意到尚儿,见他竟然没有掉下去,小小的手指抓着马鞍似要折了一般,他把他捞起,重新放回马背上。   张宪空这才觉得奇怪,这两个孩子竟然在刚才的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个哭出声来。他自然知道他们不是哑巴,这就更奇了。   还有更奇怪的事,射向他的箭此时停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张宪空竟觉得对面的李肃并不想杀他。   他救眠眠时,李肃因顾忌眠眠的安危不对他下手,很正常,但他救下眠眠,并把她给到清香手里后,他明明成了靶子,为什么只是几支他完全可以避开的敷衍箭势,到现在,连敷衍的都没了。   “眠眠!”就在这时,一声呼唤声传出。   张宪空听的出来,是王承柔。   王承柔是在眼见皇宫就在眼前时,被身后的管青山与阮雯追上,其中,阮雯身子一纵,纵到了王承柔所骑马儿的身上。   没等王承柔反应过来,阮雯在她身上点了两下,王承柔就全身都动不了,并且发不出声音来,只能任阮雯一手扶着她一只驾着她的马。   她们从皇宫后门而入,这里很安静,根本听不到任何厮杀声。他们驾马往里走时,王承柔听到了赵涌彦的声音,李肃的声音,还有清香的。   她意识到是眠眠出了事,心里着急,却什么都做不了,急得脸都红了,阮雯发现她的异样,在她身后说:“娘子不用担心,主子不会让小姐出事的。”   这并不能安慰到王承柔,好在,阮雯与管青山加快了速度,待她能看到眼前景象时,眠眠已被张宪空救下。   阮雯扶着她下马,然后点开了她的穴道。这里前后左右都是李肃的人,根本不怕她会跑。   此刻,什么人都入不了王承柔的眼,她跑到前方,看着眠眠被她祖母抱在怀里,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李肃是眼见着王承柔从他身边跑过去的,她可以跑到他的前面去,但却被拦在了第一排的铁盾下。   李肃有些微楞,他只看到一个侧影从他身边飞奔过去,然后王承柔留给他的只有一个背影。 第80章   李肃离开云京时, 以为最多一年他就可以回来。三年了,他没有每日都刻意的去想王承柔,但现在人就在眼前,李肃所有压抑的相思全部冒了出来。   无论是侧影还是背影, 都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她真是一点都没有变。有那么一小段时间, 李肃任自己思绪放空, 甚至忘了他筹谋了那么久, 为的就是这一刻。   他朝空中虚抓了一下,然后把手放下, 忍下所有冲动, 一步都没有迈向她,他只下了个命令。   想要把眠眠的样子印在眼中、心中, 不愿错过一丝眼神的王承柔,同时听到张宪空与李肃的声音。   面前的男人,大声地冲她喊道:“过来!承承,我带你走。”   身后的男人则是轻声说道:“把赵陆带上来。”   王承柔情绪起伏了起来, 她忍着没有回头,她好想冲出去, 上了张宪空的马,这样她就可以跟眠眠团聚,如赵陆所说, 生活在大江之南, 从此过上安逸平静的生活。   张宪空那里, 他的忠士已把他围住, 一边保护他一边劝谏:“主将, 我们该走了,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又听李肃说:“撑眼器,矾水都准备好。”   张宪空的声音渐渐远去,明明李肃的声音很小,但她却听得更清楚,她不知道李肃说的两样东西是什么,但听着就像是刑房里要用的。王承柔双手扑扶在面前的盾牌上,好像这样能给她一些力量,身后忽然传来赵陆的声音。   “别回头,就这样,你做得很好。”   一句话,李肃暴怒,王承柔终是回了头。   李肃比以前黑瘦了些,下颌的轮廓更薄,令人能更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怒意。   李肃对赵陆的恨意被完全撩拨了起来,他竟与她这样相熟,话里的温柔与宠溺……他怎么敢!   李肃刚刚了解到,赵陆在他缺席的三年里,一直陪伴着王承柔,能够随意进出容静居,以及若不是他,张安眠现在也尽在他掌握中,他也不用上演这一出,王承柔就会自愿留下。   还有得展,李肃对下属严厉,不护犊子,但虎刹门的规矩,是主张为同伴报仇的。   无论从哪一点来说,赵陆的命他都要定了,可李肃心里有顾忌,他竟然怕杀了赵陆,会增加他与王承柔的隔阂。   这一次回来,他是要与她重新开始的,虽这个过程中会对她使一些狠手段,但绝不能把事做绝,上一世他逼得太狠做得太绝,才最终失去了她。这一次,李肃时刻提醒自己要把握好分寸。   既然赵陆不能死,那就拿来一用,给这出戏加加码。   李肃一挥手,制住赵陆的人拿出一个弓形的东西,在他左右眼上各自撑上,致使他双眼不能眨动,更闭不上。   紧接着此人拿出一个瓶子,王承柔终于把李肃口中的矾水与这个瓶子联系到了一起,想到管青山之言,“虽不知主子会如何处理赵大人,但想来是娘子想像不到的手段。”   果然是她想不到的。麻绳专挑细处断,赵陆本来就天生短视,李肃这是要他彻底看不见,可谓歹毒。   拿着瓶子的人打开了盖子,把盛有矾水的瓶子放到了赵陆的眼前,只要手一倾,矾水就会泼出来。   李肃转头看向王承柔站的地方,他道:“你们让开。”   这命令是下给拦住王承柔的执盾之人,士兵得了令让出了位置,王承柔站的地方再没有东西挡着她了。她与李肃对上视线,李肃道:“你可以走,也可以留。但记住,留与走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多余的话他没有再说,但意思已经很明了,她的去留关系着赵陆的生死   。   王承柔回头看了一眼,张宪空已被他的人护着杀出了包围圈,他那里看着并没有什么危险,他是可以带着眠眠全身而退的,他还在呼唤着她。   王承柔看向赵陆,她知道她若是敢迈出这一步,赵陆的眼睛就完了,而李肃也未必能遵守承诺,放她在他眼皮子底下与张宪空同去。   她不再回头去看眠眠,不想看着她在面前一点点远去,她背对着承载着希望的方向,肩膀垮了下来。赵陆把这一切看得清楚,他道:“走!抓住机会,走!别管我,快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王承柔一点点抬头,与他对视,她轻轻摇头,她想给他一个微笑,但她笑不出来,她想说与你无关,她也说不出来。   赵陆不再冲她喊,他也摇了摇头,忽然,他的头朝前顶去,直撞到那瓶矾水,矾水洒落了出来,泼到了他的眼里。   “啊!”他叫了出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王承柔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惨绝的一幕,她差点也要尖叫出声。赵陆在痛呼过后,痛苦地道:“走啊!”   王承柔像是被人打醒了一般,她猛地看向李肃,李肃眉眼肃穆,朝她这里走来,王承柔转身就跑。   李肃一把拽下挂在银龙身上的弓,翻身上马。但他并没有骑马去追,他稳稳地把箭搭在弓上,拉满道:“王!承!柔!你敢再往前一步,你幼子的命就没了,你想让她一箭穿心还是一箭穿喉?”   王承柔停了下来,她跑的这几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头上浸了汗,喘息地厉害。她转身看李肃,他骑在大马上,拉满了弓,箭尖冲着的是眠眠的方向。   张老夫人与清心远远地听到了李肃的声音,她们大惊,打算把眠眠护得更严实些。   张老夫人本来是把眠眠抱在怀里的,听到这话,她松开手,想把眠眠放在身后。就在她松手之际,眠眠忽然从车里跳了下去,她看见了向她跑来的王承柔。   张安眠从被娘亲交到赵叔叔手中开始,她就一直在忍耐,内心满是恐惧的忍耐着,小小的她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她可能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在这种恐惧的支配下,当张安眠再次看到王承柔时,她激动兴奋,她看到了解除内心恐惧的希望。   所以,当祖母要把她往马车后面塞时,再一次看不见娘亲的恐惧袭来,她受不了了,一下子跳了下去,向她最渴望的怀抱跑去。   此时的王承柔正盯着李肃手中的弓箭,就见他眼神一变,五指一松,利箭飞了出去。   “不!”王承柔顺着箭的方向去看,她看到,清心从车上跳了下来,在追眠眠。李肃的箭射在了张老夫人的腿上,紧接着有第二箭射向她的手臂,同样在车上的宋卫,抢过车夫手里的缰绳,驾着马车快速启动,同时他朝空中发出一阵哨声。   正想去捞女儿再救王承柔的张宪空被他身边的忠士制止,这一次他们可是得了宋卫的命令,宋正监曾是监厂的一把手,加上都知道他也是张主将的义父,有了他的授意,他们强硬了起来。   李肃那里也下了命令:“搭箭!他们不想走,那就奋力一战吧。”   张宪空知道,他失了带走她们的机会,母亲受伤,义父直接下令提醒他,此时该做什么,他若再一意孤行,李肃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本不想要他命,本想放他们走的想法也会改变。   张宪空就算不顾自己的命,也不能不顾这些一心跟随他的属下的性命。   他大喝:“撤!”   两拨人马,朝着头一个方向奔袭。王承柔经过了惊吓的一幕后,她眼里只有朝她跑来的眠眠,被李肃的那两箭吓到腿软,瘫坐在地上的王承柔,手撑着地欲站起   来,身后是呼啸而过的兵马,于她来说像是不存在。   就在她刚站起来时,李肃下马站到她身后,伸手揽住了她的腰。王承柔忽然有了力气,她回身去扇李肃。   李肃一把抓住她的手,对她轻轻摇了摇头,他眼底是带笑的,但说出来的话只会让人心生恶寒。   “不可以。为妻为臣,于私于公,为礼为法,你永远不能跟我动手。有气?”他本就抓着她的手腕,此时往自己的方向一带,在她耳边道,“可以从别的地方给你撒气。”   这似调,。情的语气语调,王承柔除了产生恶感,没有别的感觉,她欲甩开李肃去迎眠眠,但李肃不松手。   她道:“你放开,你差点要了她的命,我要我女儿。”   李肃还是含笑的样子,但他一步不让:“清心正抱着她呢,阮雯会照顾好她。你现在该做的,就是好好想一想要怎么做才能早日见到她,母女团聚。记住,能要她命的,只有你。”   看了一眼张宪空逃走的方向,李肃收了笑,他为了重续与王承柔的缘分,这一次他一个人都没有杀,就连赵涌彦都是张宪空杀的。   王承柔不能再像上一世,背负了他的杀孽,而选择了自我毁灭。不会的,李肃想到那个叫张安眠的孩子,这一次王承柔必不会再走老路,只要那孩子在一日,她就不可能舍了她,舍不得孩子,也就舍不得人世,就得好好地给他活下去。   这一世,他要与她白头偕老,寿终正寝。他要死在她前面,她得给他戴孝守陵。   王承柔眼见着清心与眠眠被管青山与阮雯带走,她想冲过去,但李肃把她整个人搂在了怀里,完全限制了她的身体与行动。就在刚才,一个逃走的机会摆在眼前,拥有过希望却再次失去,这种绝望更令人难受,悲意漫上心头,王承柔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李肃听着她悲恸的哭声,顺着她的劲儿,慢慢地蹲坐了下来。   他感受着她的心跳,她的味道,她的体温,手臂越收越紧,煎熬了三年的,不,煎熬了两世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她还在,她又回到了他怀抱,他们还有机会。真好。 第81章   李肃轻声喃语:“嘘, 没事了没事了,不哭,嘘……”   他一下下哄着, 把人围困在怀中, 每一个动作的细节都带着温柔与小心, 不掺杂一丝情,。欲,如捧着易碎的珍宝。   他任王承柔哭泣, 耐心十足。他知道她需要宣泄, 待她哭声越来越小, 慢慢平静下来后, 李肃抱她上马,同乘一马。   王承柔如李肃想的那样, 一番彻底的宣泄令她平静了下来。她暗暗告诉自己, 就当这三年的好时光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她也该醒了。   李肃一点都不着急,银龙在他的控制下, 慢慢地踱着步,颇有点同乘同游的意味。   “我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个疯子缠上。”   面对王承柔突如其来的质问, 李肃不急不躁, 他道:“我不是疯子,我只是病了,病了好久。”   他跨过两世, 两世的记忆重合, 上一世, 她离开, 他独活的七年,漫长的像是永无尽头,他万念俱灰,想用精神拖垮身体,他残暴无良,喜怒无常,想要有人忍不下去杀了他,但他从来没想过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因为,哪怕是王承柔不在了,他也要赌这口气,他就是要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人生行到山穷水尽,生途俱灭时,也不可做那自戕之事。   王承柔缓缓地道:“病了就去看医,就去吃药,这不是你伤害我的理由。”   李肃:“我没有伤害你,我希望你长命百岁。”   王承柔:“可你令我痛苦。你明明可以放过我,让我不再痛苦,而你却不愿这样做。”   李肃:“痛苦?我也有。你也明明可以不让我痛苦的,你同样不愿那样做。我们,彼此彼此。”   “彼此折磨吗?我不明白。”   “我也有不明白的地方,我这一世可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可有伤害过你,可有负过你?明明一直都是你在伤害我,你抛弃我,嫁了人,生了孩子,但凡能害到我的事情,你都不遗余力地去做。为什么这一世都这样了,你还在怪我,只怪我?”   “呵,”王承柔似笑不笑地发出一个气音儿,暗道,她跟个疯子试图讲道理,莫不是她也疯了。她闭了嘴,也闭上了眼。   李肃接收了皇宫,对于国号、等等登基事宜,还有一些重要且繁琐的事情,他都交给了官员、属下去办,不现上一世夺位后,意气风发亲力亲为的样子。   权势、帝位,家族的荣耀,上一世他看重的东西,于现在的李肃来说,已不重要。他只是需要这些,需要这些作为资本,来帮他铸造可以一辈子困住她的世界。他是王,他有权,他就是世界,她只能在这个世界里生活。   李肃把王承柔安排在了元尊殿,这是皇后住的地方。王承柔从下马开始,就一直被李肃牵着手。   安排完张安眠与清心的管青山回来复命,看到的是只背影就十分赏心悦目的一对壁人,他们肩并肩,手拉手地站在元尊殿的大门前。管青山不敢打搅,他虽然三年未见主上,但也知主上为了这一日等待了多久。   李肃:“以后你就住在这里,这是你的新家。”   王承柔:“我以为,会是冼尘殿。”   李肃:“冼尘殿我会封掉,这里随你改造装饰,按你的心意来。现在万事待办,待一切落定后,你挑着你满意的,召进宫来服侍。”   李肃想到了什么,又说:“对了,让清香算个好日子,两个月内,大婚与封后大典同时进行。”   为什么是清香?这是王承柔的疑虑,但她没有问,因为她被李肃所说的大婚惊住了。   她看向李肃:“一个被囚之人,何来   的皇后之尊。李肃,你在丢你新朝的脸,你祖宗的脸,你知道吗。哦,对了,你为了满足你的私欲,是不在乎这些的,连我这个当初故意烧掉国公府祠堂的人,都能被你封为皇后,你是要气死你李家的?列祖列宗吗。”   李肃握着她的手在收紧,王承柔感受到后,挑衅地看着他,不是一直在装温柔吗,装不下去了吧。   李肃眼里的笑意退了下去,他道:“你永远学不会听懂我说的话,王承柔,你是不是忘了,这一世你在乎的人可都还活着,从谁开始好呢?”   王承柔笑了:“这就对了,这才是你,我们就该这样说话。”说着她收了笑,厉目瞪向他,口中冷言道:“臣妾不敢,陛下恕罪。”   没行礼,恭敬全无,语气里满满的讽刺意味,但同时也是鲜活的,充满斗志的,李肃本就没有多少的怒意一下子消了下去,他甚至内心深处涌上来一股愉悦,最怕她意志倒塌,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李肃忽然松开王承柔,他喉结滚动:“我还有事,你自己进去吧。”   这种状态很好,李肃很珍惜,不想逼她太紧,今日到此为止最好。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精神与身体都处在高度紧张状态中的王承柔,一下子泄了劲儿,她看向李肃离去的方向,同时也看到了守在门口的管青山,李肃停下脚步对他说了什么,管青山低头领旨。   他并没有随李肃一同离去,而是依然站在元尊殿的正殿门口,像个守门的石墩,一动不动。   王承柔大步向管青山走去,她来势如风,一边快速地迈着步,一边大声地问:“阮雯呢?我女儿在哪?还有清心?”   管青山对王承柔的态度比以前更恭敬,这才是他真正对主子的样子,他道:“贵主不用担心,阮嬷嬷正在照看小主,清心也在,嬷嬷照看孩子的本事您是知道的,小主有她护在身侧,必不会有事。”   他想起正好有事要禀报,他接着说:“清香姑娘还有您府上的奴婢,主上已经接进宫来,马上就会到元尊殿侍候的。”   王承柔不言,管青山也不敢抬头看,王承柔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她望向这大殿内外。   元尊殿,皇后所居的宫殿,大气空旷,富丽堂皇,如今她一人站在这里,左右皆无她心念之人,空空如也。王承柔整个人、整颗心也是空的,空的她难受,空的她害怕。   她慢慢地走回殿内,这里的一切她都是熟悉的,虽然上一世她没有做上皇后,没有住在这里的资格,但每日的请安以及所有年节需要庆祝的贺仪,大部分都是在这里举行的,王承怎会不熟悉这里。   内室里,还是那个样子,哪怕赵涌彦没有皇后,这里一直空着,也不会与上一世喻哲儿住时有什么区别。皇后的居所不能动,这里要配什么装饰,什么器具,都有定制,这也是李肃刚才所言的意思,他给了她大动这里的权力,可又有什么用呢,这里现在只有她自己,连喻哲儿都无处寻。   当年她在这里与喻哲儿斗得要生要死,难道现在还要与李肃继续斗?她拿什么斗,她的孩子与父母亲人都在新政权、新帝王的手掌之下,李肃一覆手,可以随意拿捏。   “姑娘!”清香的声音忽然出现,王承柔看着清香朝她跑过来,并抱住了自己。   从没有想过,她们会这样重逢在宫里,王承柔一时没有适应过来。清香在说:“所有人都没事,容静居的人全都过了来,我们在宫外还见到了候爷、夫人,还有大公子,他们也都没事。”   清香说着,环顾四周,她问:“姑娘,小姐、清心与尚儿呢?”   王承柔慢慢回过神来,   清香带来的是好消息,她在乎的人都没事。她道:“眠眠被阮雯照看着,清心也在,尚儿……”   王承柔这才想起这个孩子,她最后有关他的记忆,是他伏在张宪空马背上的样子,他艰难地保持着不让自己掉下去的姿势。   “尚儿走了,跟北军走了。”张宪空会给那个孩子找个归宿吧,平安安稳地长大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清香大大地舒了一口气:“真是太好了,所有人都平安无事。”   王承柔听到这句话,脑中“嗡”了一下,她忽然意识到,何止是云京城的她身边的人都平安,就连逃出云京的张宪空也是毫发无损,李肃明明可以乘胜追击,把北部这一支力量消灭掉,以绝后患,可他却没有这样做。   他为什么不这样做?他在顾忌什么?一个想法闪入王承柔的思绪中,他莫不是在……顾忌她?   李肃这样杀伐绝断的人,竟在攻入云京收囊皇宫的时候畏手畏脚了,是在怕若是杀了她在乎的人,若是让她觉得这些人的死都是因为她,而恨他而自暴自弃吗?   李肃何尝是在乎这些的人,上一世还不是把她整个冼尘殿都血洗了,等等,是不是正因为上一世这些事,才令他在这一世改变了行事方法。   王承柔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否则不能解释李肃的行为逻辑。若真是如此,也许事实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她或许有资本与李肃一斗。   王承柔对清香道:“不是所有人都无事,赵陆现在还生死不明。”   清香:“不能吧,我听侯爷说,新帝大赦官员,愿意归顺的,即日入朝,不愿意的,不牵连身家性命可以归乡终老。赵大人就算是一身忠骨,也是可以归乡的。”   王承柔摇摇头,她刚才一门心思都是眠眠,比起刚才,此刻她倒是恨不得马上见到李肃,过问一下赵陆的事,他若只是眼伤了,是不是可以保住性命。   李肃忙完,天已经暗了,他并没有去元尊殿,而是去了华昭宫,这是他安排张安眠的地方。 第82章   清心从动荡中, 渐渐安定了下来。阮嬷嬷虽然夺了她照看小姐的权力,但并没有人限制她的自由,她是可以从旁一起看护小姐的。   小姐还是不哭不闹, 她自然是不记得阮嬷嬷了。一开始嬷嬷来抱她时, 她会看向一侧的清心,清心轻轻地点了下头,她才紧握着小拳头任这个陌生的嬷嬷抱起她。   清心想的是, 待一会儿眠眠睡下, 她要好好地与阮嬷嬷聊一聊, 目的不是为了聊天, 主要是心里没谱,不知前方要面临什么,能打听一点是一点。   不料, 这才刚吃过晚饭,屋里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李肃一进来, 不止清心,就连阮雯也紧张的不得了,她忙行礼, 清心随着她行礼。这位现在身份有些乱, 是南军大将军也是叛变前的国公爷,至于现在, 恐怕是要登上至尊之位的未来帝王, 清心可不敢跟他犟。   “起来吧。”李肃说了这一句后,就坐了下来, 然后一直盯着张安眠看。   李肃在她还在襁褓的时候, 见过这孩子一面, 他记得这孩子长得是像王承柔的, 怎么现在长开了,倒没那时候像了。眼形与眼神让他一下子像是看到了他最不想见的那个人。   儿子像娘,金砖砌墙,女儿肖父,福?双全。老话里都是这样说的,可见女儿长得像父亲,是好面相好命格的。   原来老话也不全都是对的,李肃就觉得这孩子的命不好,长相不会挑人随,从他进屋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讨厌她。   李肃就这样冷冷地盯着眠眠看,眼底不见一丝温度。阮雯与清心都感觉到了这份寒意,清心甚至想上前把眠眠抱在怀里,这样她才能安心些,但被阮雯识破,用眼神制止了她。   清心还是信阮雯的,一直以来,无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她对小姐是否尽心,清心还是感受的到的,心底莫名相信她不会害小姐。所以,她忍着没有动。   “你不懂得行礼吗,没人教你吗?”李肃忽然发问,冷声冷气地对着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   阮雯向右一步,离眠眠更近了一些,她正要回话,李肃看她一眼:“没问你,我在问她。”   李肃重新把目光落到眠眠身上,他道:“怎么?四岁了还不会说话?”   张安眠是坐在座榻上的,她当然知道什么是行礼,对祖父母,小叔小姑,赵叔叔等,她都会行礼,而眼前这人,她跳下马车奔向娘亲的时候,她见过他,他欺负阿娘,不让阿娘来抱她。他是坏人。   开蒙的先生说,好为善,坏为恶,她知道好坏,也知道要怎样对待坏人,可……她还没有见到娘亲,坏人没有带娘亲来。   张安眠忽然从座榻上跳了下来,吓了阮雯与清心一跳,阮雯又一次拉住了欲上前的清心。   座榻对于张安眠来说确实是有些高了,而她又太矮,这一跳难能站稳,她膝盖落地,好在手也跟着撑了一下,小孩子骨头又软,除了疼一下倒没什么事。   张安眠借着这个膝盖跪地的姿势,按大人教的规矩给李肃行礼道:“祝您安康。”   行完礼,她不等李肃叫起,自己慢慢地站了起来,立在原地眼睛不乱瞥,很有点波澜不惊的样子。   李肃得承认,不是个讨人谦的孩子,甚至可以说想讨厌她都有点难。但,张安眠表现的越大方可爱,李肃就越不快。别人的种,她就该是低贱卑劣的。哪怕他以后抬举她,她也只是表面光鲜。   李肃忽然站起来,走到一旁的矮榻前,在此处坐了下来。矮榻只比地面高出一小截,李肃坐下后,一腿屈放,一腿支起来,姿态闲适。   见旁边小桌上有一碟瓜子,他抓起一把放在掌中,然后朝着张安眠一招手:“你过来。”   张安眠抬眼,看了李肃一眼,然后她继续垂下眼帘,一步一步走到李肃面前。   李肃自顾自地剥着瓜子。他剥的很快,不像别人需要好几下,他两指摁住一颗,不见怎么使力,“咔”的一声,瓜子仁就出来了。   他专心地剥了一小把,一颗都没有吃,而是把这一把递向了张安眠。   张安眠看看李肃,看看他手中的瓜子仁,她慢慢地伸出小手。她并没有从李肃手掌中直接拿走瓜子仁,而是掌心向上地把手伸到了李肃手掌的旁边。   李肃心中微动,抬眼看她,一侧嘴角不自觉地扯起弧度,这孩子若是王承柔给他生的该有多好。真可惜啊。   李肃手掌一倾,他掌中的所有瓜子全部倒在了张安眠的小手上。他倒的稳,她接的也稳,没有一颗掉落地上。   全部的瓜子到手后,张安眠在李肃的盯视下,一颗一颗地吃着。   难怪王承柔眼里心里都是这个孩子,除却是她亲娘之外,这孩子确实有过人之处,如果这是他的女儿,他也会对她格外上心,把她宠上天。真可惜啊。   对于张安眠,李肃有过设想,但现在,他改了主意,或者说是下定了决心。   他道:“知道我是谁吗?”   张安眠摇头,李肃:“我是你父亲。”   张安眠手中的瓜子仁掉了,她震惊地看着李肃,小小的脑袋瓜里掀起风暴。她有很多问题想不明白,比如,为什么她每次去祖父母那里,都从来没有见过他?比如,她也从来没有在容静居里见过他?   慢慢地,这些问题全部退散,张安眠只记得祖母与她说过,她的父亲玉树临风,剑眉星目,形貌昳丽,总有一天会回到云京城,与她团圆的。那些美好的形容与眼前之人无差,这,就是她的父亲?   李肃眼见着眼前的小人儿,眼睛瞪得溜圆,有光冒出,那光越来越盛,直至亮得晃到他眼。   李肃笑了,他这一步走对了。张安眠沉在他的笑容里,忘掉了自己断定他是个坏人的判断,若他是父亲,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李肃一把抱起张安眠,走到阮雯与清心面前,对她们道:“好好照顾我的女儿,这是未来的公主。”   答“是”的二人,心中皆明,李肃这是在警告她们,不可乱说话,张安眠虽然现在还姓张,但他金口玉言,出口成旨,定性的事情不容改变。   李肃对怀中的小人儿道:“你母亲身体有些不适,休养几日,你就可以见到她,你乖一些,不要吵闹,安静等待就好。”   说着他把孩子递给阮雯,手中空了后,他道:“我还会来看你的。”说完转身离开华昭宫。   李肃转身的同时,立马变脸,走到门口的时候,脸上只剩森森冷意,他叫来了一人,他冲此人道:“你从今日起,去元尊殿侍候,就说是我让你去的。在这之前,你去请太医过来,给这宫的小主看下膝盖。”   领旨之人名孙世,是李肃挑出来放在元尊殿的他的人。此人是得展的徒弟,都是最初李肃在他们入监厂之前,挑出来为自己所用之人。   孙世会武功,该机灵时机灵,该稳重时稳重,办事牢靠,是李肃千挑万选出来派去王承柔身边令他最放心的人选。   殿内的张安眠眼睛不眨地看着李肃离开,她问清心:“他是我父亲?”   清心看了阮雯一眼,低头不语。阮雯接过话茬:“是的小主,那是您的父亲,未来的皇帝,您也将会成为公主。”   张安眠知道公主是住在皇宫中的,她过年时与娘亲进宫见过公主,但她并不知道公主具体为何,她也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她有父亲了。   想到父亲承诺她,说过几日她就会见到娘亲,张安眠的快乐溢于言表。清心看着,欲言又止。   没一会儿,外面一个小太监带着太医过来,说明来意后,阮雯与清心都面露疑惑,连她们都不觉得眠眠磕的那一下有什么问题,李肃却细心到请太医来看,太小题大作了一些。   太医也不明白,这孩子膝盖什么毛病都没有,不红不破,活动自如,哪至于让他跑这一趟。场面话说了一堆,最后留下一瓶抹不抹都不会有事的润肤软膏,算交了差。   孙世在看到这一幕后,机灵的一面马上显露了出来,他明白了为什么主上在把他派到元尊殿之前,会有此一举,孙世心里默默想着,一会儿一定要把差事办好。   晚些时候,眠眠睡下后,阮雯提点清心道:“不想害了你小主,就闭好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清心道:“我听我主子的,她若认了,奴婢这里会永远烂在心里。”   元尊殿,清香进来禀报:“外面来一内侍,说求见贵主。”   叫了人进来后,孙世跪地叩拜:“贵主,奴婢孙世,是主上派奴婢过来侍候贵主的。”   王承柔只随意瞥了一眼,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这里,既是李肃派来的人,她要与不要有什么区别。   孙世还等着她问话,不想这位贵主一句不问,只道:“知道了,下去吧。”   孙世犯了难,他可不能这样下去,他得想主上之所想,急主上之所急。于是他道:“奴婢以前是华昭宫的人,以前那宫中没有主子,如今入住了一位三四岁的小主,奴婢才刚侍候,”   没等他说完,刚还淡漠的贵主,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她问:“哪位小主三四岁,我不记得宫中有这样的小主?”   孙世按部就班地答道:“是个女孩子,阮嬷嬷与另一位姑娘在带着这位小主。主上今晚去看了这位小主,呆了些时间后出来,叫奴婢去请了太医,”   王承柔一下子站了起来:“那孩子怎么了?”   孙世:“说是膝盖受了点伤。”   “膝盖,”王承柔想象着什么情况会伤到那里,她想到眠眠表面乖巧,实则性子也有撅的时候,不会是李肃逼着她下跪,她犟脾气上来,让自己吃了亏。这事李肃做得出来,毕竟当初他也逼着她在国公府祠堂里下跪来着。 第83章   张宪空的军队经历了三天的奔袭, 终于过了大江。追击他们的人并不尽心,一度让张宪空怀疑李肃另有阴谋,但显然没有, 他们顺利地过了江,进军云京时, 这些地区已被清理了一遍, 如今自然盘踞在此。   张老夫人被李肃射中两箭,路上虽做了简单的处理, 但情况十分凶险。一路上张宪空要带领大军,有些照顾不过来,好在弟弟妹妹已长大, 可以看护着母亲。   这一次张宪空见到弟弟与妹妹,也是吃了一惊,三年而已,但对于长身体的少年少女来说, 变化实在是太大, 感觉他们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似的。   至于他马背上的那个孩子, 倒是有的说, 这孩子存生欲极强,性格顽强,张宪空不知是王承柔教的好还是他性格使然。   总之, 在这一波风波里,这孩子活了下来, 还执意留在了张老夫人那里,说这是他的祖母, 他要守着祖母。   张宪空不知这孩子是怎么与母亲攀上这层关系的, 但看着弟弟妹妹对他熟悉的样子, 想来不是小孩子为了生存而胡说。于是他就把这个孩子留在了母亲的马车上。   在大江之南最边上的县城平嘉城,刚一安顿下来,张宪空就急着去探望了母亲。   他一进屋,就见一小孩偎在母亲旁边,嘴里念叨着:“祖母,你别伤心别难过,以后我会代替眠眠照顾你的。”   就见他母亲明明一支胳膊不得劲,却用无事的那边搂了这孩子一下:“尚儿乖,祖母只是想眠眠了,若是我当时不放开她,”   “祖母不要这样想,眠眠妹妹知道祖母是疼她的,您差点为了救她而丢了性命,您是尚儿心目中最好的祖母。”   张老夫人眼泪下来了,嘴里一个劲儿的说他“乖”。   站在门外的张宪空可以肯定了,这孩子决不是被王承柔教成这样的,实则天性使然。他继而想到,这样的品性,如果一直跟在眠眠身边长大,若是真把眠眠当妹妹当亲人还好说,若说起了攀比之心,从而生了异心,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当然,他现在想这个问题已没有必要,眠眠终是留在了那边,什么时候得见尚未可知,比起担心她与什么样的人一起长大,不如担心她在那边的生活。   张宪空迈入屋中,先是给母亲请罪。张老夫人哪肯让儿子长跪,叫他赶紧起来。母子俩个,叙了些话,张老夫人特意提到宋卫。   她说:“你不要怪你义父,他是为了救我,也是为了帮你。当时那种情况,我当然也想把她们娘俩救下来带过来,但现实不允许,若不是身中这两箭,娘亲是一定会跳下去追眠眠的。可也多亏了这两箭,让我明白当时我有多冲动,差点误了你的大事,多亏了你义父,他是真的为了你好。”   张宪空点头道:“母亲好好养伤不用为此事担心,义父一直都是帮着我的,儿子知道的。”   张老夫人点点头,身边一直偎着尚儿,尚儿不言不语,乖巧地听他们说话,他虽然并不是全部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有些事是懂了的。   在清心选择抱眠眠而不抱他时,在清心抱着眠眠遇到劫持被解救时,他也身处在落马的危险中,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与熟悉的清心都没有救他,而是全部都把援手伸向了眠眠。   尚儿听到过容静居的下人们议论他的出身,他隐约明白自己不是娘亲亲生的,但他一直没当回事,娘亲对他好,眠眠与他一起长大,虽不叫他哥哥,总与他争大小,但却是拿他当亲人的,他知道。   可这一番劫难,让他明白了何为亲生,何为领养。五岁的尚儿第一次有了不忿,有了不安,他发现他与眠眠截然不同,他身后什么倚靠都没有。   他想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能像眠眠那么理直气壮,因为他本无父无母,无人会无条件地给他撑腰。   而眼前这个把他任意放在马背上的男人,显然不会因为他曾做为眠眠兄长这件事就会接受他,像娘亲那样养他。所以,他能指望的,只有床上这个受伤的,他叫过一段时间祖母的“祖母”。   这样想着,尚儿握着张老夫人的手在收紧。这引起了张老夫人的注意,她忽然想到这个孩子的事还没有与儿子说过。   张老夫人对这个孩子的印象以前就挺好,他对眠眠好,有个哥哥样儿,在张府也知书达理,很少调皮。祖父祖母小叔小姑的,都是随着眠眠叫的,一番相处下来,虽不及亲生孙女在情感上付出的多,但多少还是有些感情在的。   尤其现在,眠眠丢了,这个孩子能让她想起以前与眠眠在一起的时光,还是有些慰籍在的。   她想着,拍了拍尚儿的手,对张宪空道:“这孩子是王承柔一直养在容静居的,是当亲生儿子养的,从小吃穿用度都与眠眠无差。是个好孩子,我与你父亲,”   说到这里,张老夫人顿了一下,自她与儿子相见以来,无论是过江的路上,还是现在,都没有人提到他父亲。就算是在说尚儿的事带了这么一句,也只是带了过去,她接着说:“也拿他当半个孙儿看待。如今他既跟着来了,就是缘分,你看着好好安置吧。”   张宪空正想开口,就听那孩子道:“祖母,我不要离开您,尚儿以后一定乖乖的,不惹您生气不调皮捣蛋,您别不要我。”说着还流了泪,呜呜地哭着。   张老夫人一下子心疼了,她看了张宪空一眼后,哄道:“祖母怎会不要你,你还小你不懂,祖母这样做是为了你好。你跟我一老太太身边能有什么将来,才开蒙没多久,你要读书学武,要长本事,这些都不是祖母能给你的,快别哭了。”   “不,我不要。我已经没有娘亲与妹妹了,我只剩下祖母了。”尚儿脸上挂着泪珠,还在坚持。   张宪空看着这一幕,他道:“男子汉大丈夫,哪来这么多的眼泪,你在我马背上不是很能忍吗,怎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尚儿听此话后,止了哭声。张宪空又说:“你既是承承的儿子,眠眠的哥哥,那我也可以认下你。但是,你要知道,这个选择得你自己来做。”   “留在这里,做我的义子,以后的日子可能会经历很多前番那样的处境,以前你过的那些养尊处优的日子恐再不会有,若是选择离开这里,我会给你找个宅子,一众奴仆,你在那里过富足安逸的日子,不会比你在容静居里过得差。还会给你请教书的先生,读书练武随你选择,总之,只要是你想学的,都会供给你。”   张宪空对着尚儿一口气说完,然后,等着他的反应。   尚儿几乎没怎么想就道:“我要祖母,我不出去。”   张宪空:“好,你祖母康复前你先留在这里,待她老人家好了,你搬去我那里,我张家的孩子,不能不会武功,那日看你连个马鞍都快要抓不牢,这怎么行,力气还是小了。”   张宪空见他点头,还算听话,他离开前又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孩童的小小心思里,隐隐觉得这是对他有利的一项,于是无比郑重地答出他的名字:“王尚。”   “王尚?你姓王,谁给你起的名字?”   王尚:“我娘亲。”   张宪空看着他,好久没有说话。最终,他上手摸了一下王尚的头顶,道:“好好照顾你祖母。”   “宪儿,”张老夫人叫住欲转头离开的儿子,“你父亲的牌位我带了来,他怎么死的你该知道。”   张宪空握紧拳头:“儿子知道,儿子会做安排的。”   张老夫人点点头,此话题她以后应该不会再提,除非张宪空以后还会发生意气用事的时候,她会再拿此事来警醒他。   王尚规规矩矩地给离去的张宪空行礼后,转头又偎回张老夫人身前,张老夫人微叹,看来是吓着了,以前这孩子不是这样安静的性格,很是外露活泼 的。   她确实想对了一点,王尚是被吓到了,但他也成长了。他偎在这里不是因为他害怕,而是因为他的不安感,让他做出这种讨好张老夫人的行为。他的心里已经开始设想,以后到了那个男人的院中,他也要讨好他。   王尚刻意地收起以前对娘亲对妹妹,甚至是对清心清香那样的真情,从此戴上了面具,要在这个没有一个亲人的地方,图谋生活。   远在大江另一边的云京城的皇宫里,几日前,孙世带来的消息令王承柔坐立不安。当日,她等了一夜都没有等来李肃,就这样过了几日,李肃还是没有踏进元尊殿一步,反倒是又去了一趟华昭宫。   这一趟李肃离开后,虽然没招太医,却是让人给华昭宫送了药。   王承柔询问孙世未果,又派人多方打听,皆打听不来华昭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药又是什么药。   眠眠现今的情况以及赵陆的情况,都是压在王承柔心上的大山,令她寝食难安,她终于决定向李肃低头,哪怕她怀疑他是故意的,但她还是主动地让孙世去请了他。 第84章   李肃已经经历过一世称帝了, 所以这次,他在占领皇宫的第二日就称了帝,但关于登基大典的事却是一直未提。只是任免了官员, 肃清了朝政,把大铮改成了大承,其它关于后宫的旨意一封都没有下。   如今圣康殿的总管太监不再是上一世的毕武, 柯嬷嬷也没有入宫, 留在了固国公府。   新任总管名唐九,没背景没资历, 李肃冷杉堂里的书僮倒是用得顺手, 但他总不能让对方进宫当内监。这个唐九是个老实本分的, 人也年轻, 没那些有资历的内监的老奸巨猾。   毕武就是太人精了, 一味揣测圣意,最后误判了内城墙上的情况,没有及时果断出手, 拉下上一世的王承柔, 最终为他的失职付出了代价。   这一世李肃准备迎接新的开始, 旧的人他不会再用,免得王承柔看了想起不好的过往, 他也觉晦气。   选来选去, 选到了老实可靠不钻营的唐九身上。唐九也没想到, 自己自进宫以来,与世无争,虽然也吃过亏, 但不冒尖的性子帮他也躲过了不少祸事, 他本对目前宫中生活的状况挺满意的, 不想一朝被新帝选到了圣康殿,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还成了大总管。   皇上对他有所示下,提示他,升了高位还是要保持初心,以后行事听令就好,不可妄自揣测,不明白的地方要知道用嘴问,不怕他笨一些,就怕他自作聪明。   一番敲打下来,唐九虽老实但也不傻,他听出圣上的意思,这是看上了他本分的性子,于是行事伺候起来更加小心谨慎。   这日,元尊殿的孙世跑了来,唐九看对方的样子,虽还是保持着稳重,但他绝对是跑来的。有关元尊殿的事,唐九都十分在意,这是因为皇上嘱咐过他,一切有关元尊殿的事,事无大小都要第一时间禀报。   唐九马上迎了上去,孙世给他揖礼道:“总管大人,我有事禀报圣上。”   唐九道:“孙公公随我来,我亲自入殿于你禀报。”   唐九刚说完孙世有事禀,李肃就叫了进。唐九还未退到外殿,就见皇上出了内殿,路过行礼的他道:“你跟着来。”   唐九神色一楞,但脚下步子马上跟上,不敢迟疑。   元尊殿里,王承柔屋中只留有清香一人。清香不时朝外面探头,王承柔低着头在绣东西,她没有抬头地道:“别看了,若是人来了,外面会有人报的。”   果然,没一会儿清香就听外面有人报:“圣上驾到。”   王承柔停了手,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她还没有适应李肃再次成为皇帝的现实,这让她一下子像是回到了上一世一样。可,看着手中的小鞋子,王承柔收回了一时的恍惚,打起了精神。   李肃一步跨了进来,几步来到了王承柔的面前,她并没有起身,也没有与他行礼,只是对清香道:“你下去吧。”   李肃却一抬手,道:“等等,唐九进来。”   王承柔就见一陌生内侍走了进来,他跪地行礼:“奴婢唐九见过贵主。”   李肃没叫他起,而是对着王承柔道:“他是内监总管,在圣康殿服侍,你这里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通过他找到朕。今儿带他过来,就是让你、让元尊殿里的奴婢认下人。”   王承柔不知为什么这一世不是毕武在李肃跟前侍候了,但这与她无关,她只道:“你起来吧,我知道了。”   唐九谢过恩站了起来,王承柔正要让他与清香一起退下,李肃又道:“让你找清香算日子,你做了吗?”   还真是忘了,李肃看她的样子,就知此事未办,他冲清香道:“你是玄门出身,朕对你的本事还是信任的,下去算一算近期的吉日,越靠前越好,是你主子大婚封后的好日子,你可不能马虎。”   清香一惊,她应上:“是,奴婢领旨。”   李肃:“恩,都下去吧。”   清香与唐九前后脚出了屋,屋内只剩李肃与王承柔。   李肃的样子看上去心情不错,王承柔低下头一边绣着小鞋子,一边说道:“我听说,你把眠眠安置在了华昭宫?”口气像是在与他闲聊。   李肃拿起其中一只小鞋子,在手中把玩:“嗯。”   王承柔看了一眼他拿鞋的手,又说:“我还听说,她那里招了太医,说是腿脚有恙。”   李肃:“不是腿脚,是膝盖,那孩子下榻时下得急了,一下子磕到了那里,不过,太医看了,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李肃这话一说完,明显能感觉到王承柔松了一口气,他干脆不等她问,接着道:“送过去的药是给小孩子祛火的,这些日子受了些颠簸,精神可能也有些紧张,一时有些上火的症状。”   王承柔一下了就停了手中的针线,她抬眼看向李肃,满脸紧张:“她从小被我养的经心,吃食上、添衣减衣上一点都不敢马虎,还从来没有生过病,是什么样的上火?可有咳嗽发热的症状?”   李肃看着王承柔的样子,可谓藏都藏不住的真情流露,这样的表露他曾在她与张宪空手拉手走在街上时见过,当然后来这一幕被他逼得不见了,可如今她却把这份真情完全给了那个孩子。   李肃捏着小鞋子的手表面不显,暗中却使了力。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对一个小孩子生了嫉妒之心。   心里掀过一层风浪,面上却平静无波,他道:“不用担心,没有什么症状,只是阮雯根据经验防范于未燃。”   王承柔现在算是能确定了,李肃就是成心的,他把孙世派过来,一方面监视着她,一方面把眠眠那里的情况带过来只言片语,扰得她惶恐担心,不得已请了他过来。   他就是要她低头,他这一世还是要规训她,让她按他的心意来。   “不是在给你立规矩,更不是要给你下马威,你别多心。我只是想见你,却又不敢主动过来,怕你又会与我闹起来,你一闹再把我脾气勾起来,我怕我们的关系会再次陷入僵局。像现在这样,你叫了我来,我马上就过了来,一起说说话聊聊天,你不生气我也气顺,这不是很好吗。”   王承柔看着他,李肃是怎么能够大言不惭地说出,他此举不是在逼她,不是在给她立规矩?明明是他拿眠眠的安危来引导规训她,让她迫于现实不得不低头,与他维持表面和谐,到头来他还要表现出一副他有多无奈,多委屈,多顾全大局的样子。   显然李肃这一世换了方法来对付她,但其本质还是想控制她,这还不如真接威胁逼迫呢,这种更恶心人,让你有苦说不出。   可是,无论王承柔在心里如何咬牙切齿,她都不能失了这次机会,她要见眠眠,她要赵陆无事。既然李肃要维持表面的平和,那她也要借此机会得到她想要的。   就在王承柔盯着李肃看的时候,李肃同样不错眼神地盯着她看,专注十足,像是要把她印在眼中,那目光也是难得的温柔,平常自带的锐气都少了几分。   他的心情看上去比刚来时还要好,他把手中的小鞋子放到原处,对王承柔说道:“小孩子长得很快的,你有几日没见她,等见了面重新丈量一下再绣吧。”   王承柔本正想开口说此事的,不想李肃先提了出来,这是允她见眠眠了。   她刚要问详情,就听李肃又道:“待清香的日子算好,我们就大婚,你可有意见?”   李肃依然在盯着她,但眼中的柔光不见,锐利重新回了来。王承柔知道,若她拒绝,他刚答应的让她们母女相见的事就可能泡汤了。   她道:“我没有意见,你安排即可。”   她本来就没想过阻止此事,面对皇权,面对李肃,她说不嫁又有什么意义,举不举行大婚,有没有那个名分,她都逃不掉被他握在手中的命运,何况还有眠眠参杂其中,王承柔更没有拒绝的底气。   既然是谈条件,她道:“眠眠,她还太小,我想把她接到我这里,”   李肃打断她:“你这里是元尊殿,皇后住的地方,有哪家的公主会被养在这里,不成体统。再者,你好好想一想,从小就得了一宫的公主,与养在母亲殿内的公主,哪种更有荣光,更能说一门好亲事。”   “公主?”王承柔表情疑惑,李肃怎么会封别人的孩子,尤其是张宪空的女儿为公主的?!   “对,她是我大承未来的公主,朕是皇帝,朕封谁是公主谁就是公主,这一点你不用有疑虑,待你我大婚之后,公主的封诏也会昭告天下。明日朕会让阮雯她们带人过来,你等在这里就好。”   他是真的疯,他竟然真要封眠眠为公主。王承柔顾不上李肃这股疯劲儿,一想到明日就可以见到眠眠,她心安定了一些。   剩下就是赵陆赵大人的事了,王承柔点了下头:“嗯,我平常也不出去的,明日让她在我这里用了饭才好。”   李肃没说话,看来对眠眠在她这里所呆时长是没有要求了,王承柔接着说:“还有一事,我心里一直不安。赵陆虽这三年来一直在看顾着容静居,但我们恪守礼法,不曾越雷池一步。”   李肃道:“我知道。”   “圣上开立新朝,大赦天下,可否饶前朝这位赵大人一命,我不想他因为我而受到无妄之灾,不想欠他人情。最好是结份善缘,从此各不相欠,各走各的路。”   李肃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过了好久,他才道:“行,我饶他一命,但你要记住你说的话,你没欠他什么。”   “嗯。”王承柔点了点头。 第85章   王承柔简单的一个“嗯”字后, 她重新低下头绣小鞋子,她道:“眠眠脚的大小都在我心中,这鞋子的尺寸不会错。”   李肃眉目一沉, 忽然按下她的手,慢慢地他开始使力,自己站起来的同时把她也拉了起来。王承柔的右手还拿着针,本能地就往他身上扎。   李肃眼疾手快,挡住了她的攻势,打飞了那根针。   “说了不许与我动手,你怕什么?你以为大婚之前我会做什么?我只是想抱抱你。”   说着李肃把王承柔困在了怀中。她的身体是僵硬的,他感受的到。但,那又如何,她在眼前,在怀中,以后的人生也会陪在他的身边, 这就够了。   王承柔双手自然下垂,双手是握着拳的。李肃有将就她的身高, 但哪怕她挺直地站着, 下巴完全仰起,也垫不到李肃的肩膀上, 她的口鼻埋在他肩下, 只有眼睛越过他的肩头,木然地看向虚空。   同意与他举行大婚以及封后大典, 换得了与眠眠的相见,一次拥抱, 换得赵陆的性命。以后的日子啊, 就是要这样等价交换着过吗。   李肃确实像他说的那样, 只是抱抱她。他抱够后松了手,看到她的样子,轻叹一口气:“又不高兴了,但是承承,你可要想清楚,大婚之后,我们就是夫妻了,是帝后,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侍君,是你必须要做的。”   王承柔眼波一动:“你说过的,你不屑于强迫我,除非我主动。”   李肃整个人冷了几分:“想要你主动很容易,你女儿,爹娘、兄长,还用我再细数吗,你一定要弄得那么难看吗。”   “所以,你言而无信,你反悔了。”   “朕是皇帝,朕说什么就是什么,何谈言而无信。”   两个人的面色皆是冷然肃穆,屋里的温度都似低了几度。   最后还是李肃道:“你歇着吧。”他转身出了屋,候在外面的唐九马上跟上,只小心翼翼地觑上一眼,心脏就提到了嗓子眼,皇上动怒了。   出了元尊殿,圣上并没有回圣康殿,唐九跟在后面,眼见他们前行的方向离圣康殿越来越远,唐九松了口气,至少皇上的这口气不会撒在圣康殿内。   李肃直接去了大牢,万左石今日在此当值,一见李肃进来,马上跪地见驾。如今他这个暗棋摆在了明面上,虽还是亲卫队的统领,但还掌管了整个云京的典狱司。   今日是有要犯要审,所以万左石才没在府衙,而是在大狱中。   李肃看了万左石一眼,这人如果不做暗棋,现在这个位置最适合他,笑面虎的表面下,是颗当酷吏的心。   李肃道:“起身。赵陆何在?”   万左石正要禀报,李肃又说:“带他到刑房。”下完令,他自己迈步先去了那边。   “是。”万左石领命。   没一会儿功夫,手脚都被缚着铁链的赵陆被万左石亲自带到了刑房。   对于这个人,万左石一直以来只是关着他,管大人把人放下时只说了,别让他死了。万左石还想多问一句,管青山又补了一嘴,先关着吧。   这一关就关到了现在,当日圣上拿此人威胁那位贵主的一幕还历历在目,如今不痛不痒地关了几日,忽然亲自提审,万左石也好奇皇上此举意欲何为。   李肃看着眼前的狼狈之人,赵陆在云京也算是个清风霁月的人,都道他良善忠厚,是个可交之人。赵涌彦张宪空之间无论怎样龃龉,都不涉及赵陆,二人直到最后都是信任他,与之交好的。   张宪空那个蠢货竟然还让他去照顾王承柔,这是李肃怎么也不能理解的,若换是他,只光想起当年采花节上,赵陆与王承柔一起执箭射箭的一幕,李肃都不可能让他们二人再有接触的机会。   李肃怎么看赵陆怎么不顺眼,甚至可以说是厌恶,这种厌恶的根源,并不是在他缺席的三年里,赵陆一直在王承柔身边造成的,而是采花节上,王承柔当着众人,放弃选他而选了赵陆开始,李肃的这份恨意与恶感就已埋在了心底。   直至,他面对赵陆随意进出容静居三年之久的事实,李肃的这份恨与恶终于爆发了。   当日,宫门内外,他拿赵陆威胁王承柔时,根本没想到王承柔真会为了赵陆的一双眼,而舍弃了另一端的张宪空与张安眠。   这让他不得不多想,那三年中,他们之间到底是如何相处的,怎会缔结出如此深的牵绊。   再后来,他看到赵陆为了王承柔的自由,自己撞上了矾水,相信局外人看到这一幕,多少都会有些动容,但李肃正好与之相反,这一幕越感人,李肃摧毁这份美好的欲,。望越强烈。   所以,他留了赵陆一命,不是因为想要放过他,而恰恰是因为他不想放过此人。   此时的赵陆,哪里还有清风霁月的样子,当日因他主动的一撞,他瞎了一只眼。   被矾水所伤而瞎的眼晴,丑陋无比,加上没有人给他救治处理伤口,更是丑恶到可以吓哭孩童的程度。不过才几日的功夫,他就像只披了衣服的恶鬼,不人不鬼。   李肃对赵陆现在这个样子还算满意,但又没有完全满意,他刚才是怎么答应王承柔的,留下他的性命,那也就是说,只要人没死就可以了。   李肃还在欣赏着赵陆的惨状,就听赵陆用又破又砂的嗓音道:“她呢?眠眠呢?”   李肃收了闲适的姿态,开口对一旁候着的万左石道:“典狱司虽在前朝也有设立,但,你是知道的,名存实亡。如今朕想让它运转起来,成为大承的根基之一,万总领如今兼着典狱司司长,该是有些审人的本事吧。”   万左石上前一步道:“是,微臣定当恪尽职守,圣上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一切有微臣在,料想此犯不会不开口的。”   要说李肃有什么想问赵陆的,当然是那三年他与王承柔相处的细节。可他压下了这份心思,王承柔马上就是他的妻子,大承的皇后,一切关于她的往事都不可再提,除了他,没有人可以谈及她的过去。   所以,李肃只能把那三年的时光埋进地里,不去探究,其实他心里清楚,哪怕真如王承柔所说的他们严守礼法,没有越雷池一步,他也受不了。   万左石朝赵陆走过去,赵陆抬眼看着对方,他道:“万大人动手吧,乱臣贼子已登上皇位,他并不需要从我嘴里知道什么,不过是为了泄私愤折磨人罢了。”   李肃一抬手,万左石朝旁边一侧身,李肃道:“乱臣贼子?呵,你说的是赵涌彦吗,他杀了哀帝才坐上了皇位,他在你眼里算什么呢?难道只要是姓赵的,无论才华、人品、能力就何该永远坐在那个位子上?”   赵陆:“当然,此为礼法,为天道。若是有一天,你的子孙能力不足,你会希望有人把他杀死,灭了你创造的王朝吗。”   李肃:“朕的子孙若是没有能力保住江山,不如让给别人。朕百年后,哪管了身后的洪水滔天。”   李肃忽然起了胜负之心,想好好与赵陆辩一辩,他接着道:“朕一去南境杀敌三年,为保国土,朕放下了最重要的人与事,这样也算是乱臣贼子?”   赵陆:“你一去三年,并不只是为了杀敌保国土,你心里明白,你是在等张宪空先行动,为了你自己的目的、私欲,你竟可以忍三年之久,像你这样的人得了天下,也不知对天下人来说,是福是祸。”   李肃眉头一跳,上一世,他当真因为自己的私情,没少祸害当时的朝廷与内宫,赵陆此言倒也不差。此时李肃有些理解张宪空与赵涌彦为什么独对赵陆高看一眼。   有了这个认知后,李肃更厌恨对方。三年的时间,足以深刻地了解一个人,王承柔对自己与张宪空都有过失望,若是她改变了喜好,发现了另一种人格魅力……   李肃忽然有些后悔答应王承柔留下赵陆的性命,他盯着那双,左边丑陋右边生辉的眼睛,沉声对万左石道:“既然他当初自己撞到矾水上来的,那你就成全他吧。”   万左石得了令,明白皇上这是要把赵陆的另一只眼也弄瞎,让他彻底做个瞎子,丑陃骇人的瞎子。   但刑房里,矾水不是什么时候都备着的,这难不倒万左石,刑房里是有热油的,万左石就用这热油浇在了赵陆的另一只眼晴上,同时,他的半张脸也溅上了热油,这一张原本英俊的脸算是被毁得彻底,任谁现在都看不出来,这是曾经风流倜傥的赵陆赵大人。   整个过程,李肃全程没有错开眼珠,哪怕赵陆大部分时间都在忍耐着,不曾发生痛苦的吼叫,李肃也觉得甚是解恨。   他慢悠悠地站起来,对万左石道:“给他找大夫,不要让他死了。”   李肃转头又对奄奄一息的赵陆道:“你不是一身正气,坚强的很吗,不会这样就不想活了吧。”   他本没以为赵陆不能回他,李肃都快走到刑房门口了,听赵陆艰难地发声:“我当然要活下去,我还要看你的下场。”   李肃双目一瞪,真想亲自上手直接打死他,但他答应了王承柔。赵陆这人不值得成为他与王承柔之间的磕绊,反正他现在这个样子,在一向爱俏的王承柔眼里该是不愿多瞧一眼的存在。   李肃没有回头,没有再计较,他重新迈步出了刑房。 第86章   李肃回到圣康殿, 处理了一些事情后,晚膳的时候, 他去到了华昭宫。   阮雯与清心对他在这个时候过来还是很吃惊的, 整个华昭宫开始忙碌起来。圣上要在此处用膳自然不能像往常那样的规制,但李肃一进来就制止了她们,嘴上道:“不用准备, 朕不饿,随着公主吃口就好。”   张安眠现在知道了他是皇帝,她按规矩行礼, 李肃受了礼,叫了起。   待她起来, 李肃一把抱起她,眠眠嘴巴张了张,虽很突然, 但觉得出来李肃大掌所传递出来的力量, 这力量给了她安全感,这是与母亲抱她截然不同的感觉。这安全感让她没有叫出声, 也没有抗拒。   她对李肃始终带着好奇与期待,虽然在张安眠的认知中, 她从来没想过李肃会是她的父亲, 甚至已经快要接受自己没有父亲的现实。忽然, 爹爹出现了,不仅出现了, 他还是个皇帝。   这变化对张安眠来说,太过于冲击。她这几日都没有睡好, 每天假装睡下, 其实是在骗阮嬷嬷与清心的, 待她们走后,她就会睁开眼,并不会做什么,连起身都没有,她只是睡不着,脑子里想很多事情。想着想着,到最后终于泛上困意,她才入睡。   其间她还有想娘亲,一是本来就对娘亲就十分依赖,二来是她想问问爹爹的事情,从今往后,她是不是既有母亲也有父亲了。   所以,今日见到李肃前来,张安眠就打定了主意,要提见娘亲的事情。   李肃记得这是自己第二次抱这个孩子,她已不是个软团子,不用像上次那样小心。他把她放在自己一旁的椅子上,问她道:“你能自己吃饭吗?”   张安眠:“能,娘亲早就不让人喂我了。”   李肃点点头:“你娘亲做得对,小孩子能拿得动筷子的那日起,就该自己用饭了。”   “平时都喜欢吃什么?”   阮雯微微探身道:“小主平时,”   李肃眼皮不抬:“你们下去,朕与公主静静地吃顿饭。”   听到皇令清心慢了一步,但还是被阮雯拉走了。   门外,清心还是不放心,一直想往里看。阮雯见状小声道:“再探头探脑,小心连这里都不让你呆,安静地听着吧。”   阮雯说的是对的,站在门外,里面说话的声音仔细听还是能听清的,若是惹了圣上的眼,就不知会被贬去哪里。   张安眠回答着刚才李肃的问题:“爱吃甜的,但娘亲不让多吃。最不爱吃苦的,有一个绿绿的瓜就是苦的,我特别不爱吃,偷着扔过好几次,被娘亲发现,她嘴上说罚我都吃掉,但最后只会罚我吃一块。”   李肃点头:“小孩子在长牙齿,甜的吃多了是不好,但,我小时候也不爱吃苦的,但我不会扔,我娘亲给我多少我都会吃掉。我发现这样做了后,桌上摆这道菜的次数就少了,知道为什么吗?”   张安眠不知道,她好奇地问:“为什么?”   李肃:“因为,大人也不喜欢吃苦的,待发现小孩子听话,并没有挑食后,这道他们也不爱吃的菜,就会消失,很少再上桌了。”   看着张安眠瞪得越来越大的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李肃接着说:“不过,此法对你娘亲来说肯定没用。她不是要你听话才让你吃的,她是想你什么都吃身体好,这世上的母亲都是希望孩子好,一心为儿女的。”   张安眠笑了,她没想到作为一名长辈,李肃会这样说。笑过后她产生了新的疑惑:“可是,刚刚您说,祖母在发现你不会挑食后,就不再上这道菜了啊,这也算为孩子好吗?”   李肃此时正拿着筷子,把每样菜往一个碟子里夹,闻言他手上一顿,这孩子倒是能抓重点,不过她口中的祖母,该是被他射伤的那位。   李肃略过这个误会,怎么合理地解释这一切,该是他与王承柔共同来完成,他倒是不急,单看明日这对母女相见后,王承柔的反应再说。   他道:“或者那句话应该改一下,这世上大部分的母亲都是希望孩子好,一心为儿女的。你有一个好母亲。”   李肃也是没想到,王承柔在做了人母后,会把那么浓郁的爱都给了孩子。李肃虽与自己的母亲并不亲密,但他知道若是自己受到危险,他的母亲也会舍身相救,只是,王承柔还是有些不同的,她把孩子看的太重了。   李肃发现,哪怕眠眠是自己亲生的,他恐怕也会心里不舒服,他承认,他就是想要王承柔全部的注意力与身心。可能他从小在母亲身上得不到这样的情感,就想在爱人身上得到补偿。   他嫉妒张安眠拥有这样的母亲,也嫉妒她得到了王承柔最重的在乎与最深的爱意。   张安眠十分满意听到李肃所说,她的娘亲当然是世上最好的娘亲。她想她娘亲了。   李肃终于挑拣完,他把盘子放到张安眠面前:“把这些吃了,我是你父皇,我也不希望你挑食。”   张安眠听到父皇两个字,眼睛一亮,李肃看在眼里明白,这孩子内心里是希望自己是她父亲的,她并不排斥他,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他听到小孩子说:“我要是都吃了,可以有奖赏吗?”   李肃:“你不用拿吃饭一事要奖赏,我希望你都吃了,是跟你娘亲一样,想你身体好,健健康康地长大。至于这几日没让你见你娘亲,是因为她身体不适,如今她身体恢复了,明日你可以去探望她了。”   张安眠没想到,没等她开口,她就得了可以见到娘亲的允诺。她看着拿起筷子进食的李肃,对他的好感又加深了一分。   他跟娘亲不一样,不会为了她好而哄骗她,虽然张安眠知道娘亲偶尔那样做是为了她好,但,李肃这样坦诚,拿她当大人看的感觉,是张安眠与大人接触中,从没有过的待遇。   她眼里渐渐有了崇拜之色,这就是书中所描绘的帝王吧,张安眠虽然小,但也感受到了他的气度。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眼中不与她讲条件的大人、气度恢宏的帝王,在她娘亲那里却是用尽小人手段,条件讲尽的阴险君主。   李肃对于自己在骗小孩儿这件事毫不感到羞耻,他最是知道怎样收买人心的,如今他拿对待成年人的手段来对付张安眠,很是轻松。若是没有王承柔这个对张安眠同样能产生深远影响的存在,李肃有把握,把这孩子养得可以为他甘心去死的程度。   他才不希望她身体好,健健康康地长大,他内心深处盼着她消失,但她又是拿来控制王承柔最好的人选,李肃不想失去这个工具,他陷在矛盾里。   李肃看着张安眠吃干净的碟子,他道:“明日见了你母亲,晚上还是回来这里住。”   张安眠:“不可以住在娘亲那里吗?”   李肃:“你是一宫的公主,是宫中的贵主,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你年龄尚小,想要立威,自己就得把规矩守好。是做一个合格的公主,还是做一个只知道缠着娘亲,让宫人低看的长不大的孩童,你自己来选。”   张安眠想了想道:“我知道了。”   李肃发现,哪怕他提到她是公主,他是她的父皇,他还是没有从这孩子口中听到一声父皇或是儿臣。   李肃想了想,并不打算矫正她,他与这孩子的关系开端不错,他有信心可以让她心甘情愿地叫他一声父皇。   李肃一走,清心非常开心地与眠眠说着,明日就可以见到王承柔一事,阮雯并不参与其中。不过晚些时候,她又一次提点清心,明日到了元尊殿,她若真是为了两位大小主子好,就该多长些心眼,明白有些话不可乱说。   清心听后没有说话,沉默了下来。   一早,眠眠刚用完早膳,元尊殿的孙世就亲自过来接人了。   这种事情用孙世,反而比用清香更合适,谁不知道孙世是皇上的人,让他去办的事能更快办好。   “来了,来了。”清香一眼就看到了眠眠与清心。   王承柔本就等在了门前,听到清香的话,她马上走了出去。   眠眠也看到了娘亲,这一次娘亲同样像上次一样奔向她,眠眠正想伸开双臂跑向娘亲,却忽然想到昨日圣上所言,她是公主,一宫的贵主。   张安眠硬生生忍了下来,只是脚下的步子倒得很快。   王承柔一把抱住眠眠,眠眠听到了娘亲小声的抽泣声,她到底是个小孩子,忍不住也哭了出来。母女俩就这样抱着哭了好一会儿,直到清香与清心劝着进了屋。   阮雯非常有眼力见,主动留在了门外,与主屋不远不近的距离,若是王承柔有话问她,她可以马上入内,若是不叫她,她也不用去碍了贵主的眼。   若不是皇上给的命令,她不能离了公主身边,今日这趟元尊殿阮雯就不来了。反正这里应该不止孙世一个,明的暗的眼线,皇上想知道今日元尊殿发生了什么,根本用不到她就能知道。   屋内,王承柔抱着女儿不撒手,把她全身上下都检查个遍,确定眠眠吃得好睡得好,还长了个,这才放下心来。   母女两个诉说着不能相见以来的思念,眠眠倦在王承柔怀里,享受着这份依赖与安全。而对于王承柔来说也一样,能把眠眠这样抱在怀里,她心里也是安定的。   终于,王承柔能把注意力分到其它地方,她开始过问眠眠起居上的一些问题。   听清心句句离不开阮雯,王承柔忽然想起这个人来,最初她是李肃派过来拿眠眠威胁她的,现在却被留在了眠眠身边,成为了尽力照顾她的真正意义上的看管嬷嬷。   王承柔知道阮雯在外面,但她并没有召她进来,她们该说的话早就说过了。对待眠眠,还是看李肃的态度,阮雯只是听命。再说相比起另换人去华昭宫,王承柔宁愿是阮雯留在眠眠身边。   王承柔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但她又怕吃得太多会积食,所以每样只许眠眠吃一点。   眠眠看到其中的瓜子,想到了李肃给她剥瓜子皮的事情,她顺嘴说道:“阿娘,父皇上次也给我剥过瓜子。”   这话一出口,王承柔与张安眠都楞了,王承柔自然是因为“父皇”两个字,而张安眠也是。她没想到当着爹爹的面说不出口的称呼,在娘亲这里一放松就脱口而出了,原来,她是这样渴望拥有父亲。   王承柔脸上的柔和不见了,她看着女儿道:“张安眠,你还知道你姓什么吗?” 第87章   张安眠一楞, 娘亲从来没这样与她说过话,过往她也有调皮的时候,娘亲板起脸来训她是有的, 但决不是现在这样的语气与样子。   张安眠:“娘亲为什么生气了?”   王承柔:“我在问你, 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知道,姓张。”   “那你知道皇帝姓什么吗?”   张安眠聪明, 差不多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她眼露诧异, 怯怯地问:“皇,皇帝不姓张吗?”   王承柔:“他姓李,现在天下是李家王朝, 跟你一个姓张的有什么关系。”   张安眠不解:“可是,他说是我爹爹的。”她一边说着, 一边看向清心,虽口中未说出来, 但意思很明显,清心也听见了的。   清心斟酌着开口:“贵主,”   王承柔没理她, 继续对张安眠道:“他说的是假的。”   张安眠一脸震惊,震惊中加夹着不信与失望,她问:“娘亲, 那我爹爹是谁?他在哪?”   这是张安眠第一次问起她的父亲,王承柔一直心疼眠眠的懂事, 她从来没问过关于父亲的事, 哪怕她去张府住的时候, 张老夫人传回话来, 眠眠也没问过她。   而今她问了出来, 王承柔自然如实告诉她。   她道:“你父亲张宪空,你前些日子刚见过他。”   张宪空,一个陌生的名字。听到娘亲又说:“那日宫门处,救你兄长的就是他。”   清心知道王承柔没有看到,之前张宪空还从前朝皇帝手中救了她们,她补充道:“小主,就是那日救我们的那位骑马的大人。”   张安眠的记忆一下子回来了,她记得那个人。他救了清心与自己,后来又救了哥哥。当时情形太乱,她没太注意,只记得是个孔武有力,勇猛高大的叔叔。原来,那竟是她的父亲。   可是,张安眠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要说是她的父亲呢。   王承柔搂过眠眠:“你亲生父亲现在过了大江,与现在的皇帝隔江对峙,你要小心判断,皇上所言的真假。这世上除了你的亲生父母不会骗你,不,就算是亲生父母有时也会说谎。眠眠,宫里不比家里,什么样的人都有,我们母女凡事都要小心。”   张安眠:“我知道了,娘亲。”   张安眠好不容易又见到娘亲,她不想惹她不高兴,其实她心里对皇帝的印象不错,他骗她又能得到什么。   王承柔与眠眠在一起吃了午饭,又让她在这里小睡了会儿午觉,晚膳也是在元尊殿里用的。午睡的时候,张安眠没睡着,她有些失望,她真的希望皇帝是她的父亲。   吃完饭后,王承柔搂着眠眠有些舍不得她离开,李肃并没有说她们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她怕这次分别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再见到女儿。   阮雯这一天,最开始守在外面,后来一直在偏殿候着,眼见小主晚膳也用完了,她步入正殿,给王承柔请安并禀报道:“小主该回了。”   眠眠闻言,主动离开王承柔的怀抱,礼仪周全地道:“娘亲,孩儿回了,改日再来看您。”   王承柔很惊讶,她还以为她的小女儿会闹着不肯走,正想着要怎么劝她呢,不想她自己倒挺主动,反倒趁得她这个娘亲更舍不得似的。   李肃很快就知道了王承柔对他认下张安眠的态度,在他的意料之中,从她给孩子起名上就看得出来,她并不想逃避或是隐瞒这个孩子的身世。   但他也有不明白的地方,明明让这个孩子认下他这个父皇,对她更有利,未来更光明,一心为女儿的王承柔,怎么会在这件事上如此执着。   一个孩子的成长是需要年月的,这件事李肃不急,眼下倒是有个好事,清香把良辰吉日算了出来。   当时清香算出来后,是先拿给王承柔看的,王承柔没拿在手中细看,只问她:“几日后?”   清香道:“九日后是个大吉日,大婚与封后都很合适。”   王承柔:“九日?这么急?”   清香知道她主子并不盼着大婚或是封后,但若是这一步妥不了,不如选个主女方更吉的好日子来完礼。所以,九天后的日子很难得,若是再想碰到这样的日子,就得一年以后了,想必皇上是等不及的。   清香:“贵主请相信奴婢,这真是一个大吉的日子,大婚以及封后都是大典,日子马虎不得的。”   听清香这样说,王承柔忽然想到上一世。上一世她与李肃成亲的日子好像就没有好好算过,怪她嫁得太急,生怕他后悔了。不过从他们的结局来看,与日子并没有什么相关。   王承柔似喃喃自语:“九天,罢了,九百天又如何。”   她看了一眼一旁候着的孙世,她们的对话他该是全听了去,王承柔唤了他,让他把清香算出的吉帖给圣康殿送去。   现今李肃看着这吉帖,心里也嫌九天太短,他是因为想要给王承柔、给天下人看一场隆重无比华丽无比的大婚仪式,而这样的话是需要时间的,九天确实是太赶了。   但又一想,这是难得的上吉日子,加上本来他就对重新娶到王承柔迫不及待的盼望着,九天就九天吧。清香那奴婢倒没有藏私,没给他算出个一年半载后的日子,她若真敢那样做,他也不会饶她。   李肃转天就在朝堂上公布了此事,与他想的一样,没有反对的声音。虽堂下众人都知道王氏女是再嫁女,但上面坐着的这位帝王,从多年前就与此女有过纠葛,如今人家是篡了皇权的新朝第一帝 ,朝堂上的大臣保住性命不被清算就不错了,哪能拥有指摘皇帝决策的胆量与权力。新帝想娶谁想封谁为后,还不是他说了算。   就这样日子定了下来,九日后就是帝后大婚的日子。   李肃非常在意这次大婚,他按吉例提前把王承柔送回保帝侯府,并在此期间遵循老例忍着不去看她,但有一点与一般的成亲不同,保帝候府在王承柔回去后被围了起来。王承柔知道这是李肃怕她跑了,他多虑了,眠眠还在宫中,父母兄长她又带不走,她又能跑到哪里去。   侯爷与夫人提前知道女儿要回来,候在了门口,不是因为这是未来的皇后,而是因为这是他们被强行留在宫中许久未见的女儿。   与王承柔一同回来的有孙世,还有其他李肃安排在元尊殿里的奴婢,她们每一个都不用猜,全是李肃的人,王承柔的身边除了清心与清香,剩下的都是李肃放在她身边的眼线。   这么多人盯着,王承柔与父母不得在府门口说话,侯爷两口子还得跪拜女儿,虽然大婚还未举行,但王承柔是从元尊殿里出来的,实则已是皇后,就连孙世他们的称呼也早变了,从贵主改口到到皇后娘娘了。   被王承柔扶起来的王夫人还是没忍住,她问:“眠眠呢?没有与你一起回来吗?”   王承柔心里一颤没说话,孙世马上答道:“夫人,公主在华昭宫,没有与娘娘一起回来。”   王夫人明白了,这是皇上把人扣在了宫中。   晚些时候,王承柔把宫中一众留在了她的院子里,一个人来到了父母房间。   王夫人看到女儿过来,眼泪止不住,王承柔没有哭,反倒安慰起母亲。   侯爷待王夫人心情平静些后,压低声音对王承柔说:“看现在这架势,想要逃出升天是不可能了,你还是自己想开些,大江对面也不是没有希望,也许会有守得云开的一天。”   王承柔:“父亲不用担心我会想偏,我还有你们还有眠眠,如今我只求可以好好地把眠眠养大。”   王夫人闻言问:“我刚听那内侍的意思,你现在并不能把眠眠带在身边,是吗?”   王承柔点头:“李肃给她立了一宫,要封她为公主,待大婚后,我就可以常常见到她了。”   这话里的意思,王夫人听明白了,皇上现在是在拿眠眠来胁迫她的女儿。可那人如今成了皇上,她除了与侯爷一样劝王承柔,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侯爷轻叹一口气:“能篡位夺权的,怎么可能是良善之辈,以前的国公爷就不是善茬,你此去入宫,虽被封为皇后,但还是要小心行事,这位爷的心胸并不宽广 。前日,听亭真说,赵陆现在处境极惨,别的前朝官员都被赦免,只有他,”   王承柔一惊,急问:“赵陆怎么了?”   “听说挨了酷刑,双目失明还被毁了容,人还关在大牢里呢。”   王承柔想说,不可能,李肃明明答应了她。但后一想,李肃的小动作还少吗,他暗地里告诉眠眠,他是她的父亲,那么暗地里对赵陆进行残害又有什么不可能,想想当初,他也只是答应会留赵陆一条性命。   王承柔神色落寞,她怎么可能不欠赵陆的,说不欠赵陆人情,不过是说给李肃听的,如今事情变成这样,她这份人情是欠定了。   终于到了吉日这天,比起皇上简单到都称不上大典的登基仪式,帝后的这场大婚可谓壮观。九天的时间要想做到这样极致,可见帝王花了多少心思。   吉日吉时,大婚使与大婚副使先到圣康殿叩见陛下,然后宣读纳皇后的诏书,最后带着纳彩礼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保帝候府,迎接皇后娘娘进宫。   保帝侯王霜接使者,奉制纳彩,后引其入院,正婚使宣旨,众人跪地听旨。待众人起身后,只身着大红嫁服的王承柔再次跪地,行问名仪制。   副婚使问答双方八字合仪,侯府方答后,王承柔才可起身。   帝后大婚的典礼本就繁复,加上李肃极其重视,一丝一毫都要按规制来,正副婚使在侯府里一套套做下来,时辰也耽误了不少。   终于,王承柔接过封后宝册,这套接亲礼才算完成,皇后娘娘可以去往宫中了。   李肃等在大殿廷,看着王承柔所乘凤舆,经正门进入,受文武百官的叩拜。他看着她着大红皇后规矩的婚服,被人从凤舆中搀扶出来,站在了他的旁边,踏实与满足从心里升起。   他想与她说说话,可不知该说什么,想着待大礼完成有的是时间说,却听身旁王承柔道:“当年,你与喻哲儿的大婚典礼,我还记得。” 第88章   帝后大婚,皇后是不披红盖头的,按制头戴珠冕,能挡一部分面容,但拦不住全部的视线。   王承柔偏头越过李肃朝右边看去,视线落在一处角落,而李肃则是紧紧地盯着她,听她道:“上一次的帝后大婚,我是站在下面观礼的一个。倒是忘了,如今后宫空缺,我当年所处的位置,现在空了出来。”   李肃脸色一变,顺着她的视线朝一处看去,那处确实是块空地,没有站人。   王承柔看他一眼道:“看也没有用,你该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   李肃马上回头:“你怎知我想不起来。”   王承柔收回视线,直视前方道:“我当然知道,当日我站在那里,帝后二位所有的举止、表情,婚仪的全程我一瞬都没有错过,曾想过你可否会看我一眼,但没有,你眼中只有你的皇后,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我。但是,我这个被你抛之脑后的曾经的正妻,却被这满殿的众人惦记着,她们可是一个不落地把各式各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如芒在背,那滋味……”   王承柔停顿下来,眯了眯眼:“想来,上一世我受的所有侮辱,都是拜你所赐。此情此景,我虽成了站在帝王身旁的人,但感受不到尊崇,有的只有那日的记忆与感受,物是人非罢了。”   李肃一把握住她的手:“别说了。很多时候我是无心的。”   王承柔没有挣开,她道:“无心也好,有意也罢,说起来,你可有让清香算过我们的八字,是不是天生不合?也不知到底是谁在克谁。”   李肃握她的手握的更紧了:“我说,别说了。”   “你不爱听啊,那我不说了。”   “旧事休矣,不要再提,以后我只有你。”   王承柔低头一笑:“真可笑,上一世我千求万乞,这一世我避之不及,造物不公,命运弄人。”   李肃闭了闭眼,拉着她坚定地朝殿内走去。全程他肃着一张脸,但所有步骤都一丝不苟地完成,比起他的认真,王承柔则像个牵线木偶,敷衍懈怠。   按照规制,帝后大婚的第一夜,是要宿在和鸾殿的,待早上过了礼制,才可回到元尊殿。和鸾殿,只能皇后在此留宿,且只能大婚这一晚,特为彰显皇后的尊贵。   帝后的洞房自然设在和鸾殿,洞房内的婚仪步骤与民间基本无异,待一切礼成,大部分人退下,只留伺候帝后卸冠卸冕、梳洗更衣的奴婢。   待这一切都做完后,红烛暖帐,屋里只剩皇帝与皇后。   李肃披散着头发,身着一件黑色金边内衫,王承柔同样长发及腰,头上耳上手上,无一饰物,白色的内衫衬得她淡雅羸弱。   李肃一步步走向她,王承柔坐在榻上没有躲,她又能躲到哪里去。   李肃路过衣饰架的时候,顺手拿起一块方形巾帕,走到王承柔面前,他道:“再帮你绞绞头发,看着还是有些湿,这样睡下会落病的。”   王承柔稍稍侧了下身,背对着他,等着他给她绞发。好半天李肃都没有上手,王承柔也不催他,反正今夜她已做好他主导一切的准备。   李肃在她身后道:“以前,你最喜欢缠着我给你绞发。”   王承柔微微蹙眉,有这种事吗,可能有吧。多少往事落在时间的长河里,落下也就留下了,抛弃久远的记忆,才能产生新的记忆,谁会记性好到什么都记得。   可每个人丢取的记忆不同,像现在,王承柔忘记了她曾抱着李肃的腰,头枕在他的腿上,撒娇卖乖地要李肃给她绞发,而李肃却偏偏记得。   现在想来,当初的不在意却成了现在的求而不得,但那份记忆太过美好,李肃强烈地想要复刻这份过往,他在王承柔身后坐了下来,上手把她拉倒。   王承柔被记迫地枕在李肃的腿上,她披散开来的秀发铺了满榻,她双手揣起护在匈前,感受着李肃一缕缕地绞着她的发。   李肃瞥了一眼她的双手,那双曾紧紧搂住他腰的手,如今恨不得藏起来埋起来。   他忽然慢慢说道:“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你们都回不到最初,能让你原谅我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放你自由,但你想都不要想,这是不可能的,我真的做不到。这个命我认,你也得认。你不如想一想,怎么在我身上为自己为你在意的人争取最大的利益。”   王承柔忽然仰头看他:“这叫什么,卖,。身求荣?”   “王承柔!”李肃缓了缓语气,“你别气我,能不能别作,好好的。”   王承柔坐了起来,特意环视了一下周围,她道:“和鸾殿,上一世我到死都没有机会入内一瞧,可这里对你来说不陌生吧,上一世这里发生过什么,你总该记得吧。”   李肃:“你知道的,这一世与上一世不同,我没有过任何人。”   王承柔:“哦,这么说起来,我与上一世也不一样了,我非,完壁。”   此话一出,回答她的是,李肃用唇堵上了她的嘴。   二人双双倒在榻上,攻占,抵抗,强势,妥协。李肃终于抬了头,他道:“我们,谁也别嫌谁,扯平了。”与此同时,他手一扬,王承柔白色内衫的金色腰带飞在空中,最终飘落到地上。   圣上早就下了令,和鸾殿内殿不许留人,伺候的宫人皆候在外殿。所以,没人知道这一夜大殿正屋里发生了什么,帝后第一次合寝没有侍官记录在册,只知天亮后,圣上着黑色大氅推开殿门,站在高台上唤人入内伺候。   得已进入内殿伺候的人里,有清香与清心,一进屋,她们就感受到屋内的温度比外面高出许多。忽听皇上点到她二人:“你二人去侍候皇后,其他人予朕更衣。”   众人领了命,能接近床榻的只剩清香清心二人。   大门已开,有风吹过来,吹得那层薄纱床缦被掀起,清香眼尖,一眼看到王承柔的一只手臂,无力地搭在横七竖八的软枕上。   同时清心也看到了,二人快步上前,却在掀帘的时候,迟疑了片刻。   纱缦被彻底掀起,二人所见,王承柔身上的内衫被随意地拢在身上,她身上浸凉,并不黏腻,头发尖冒着湿气,显然已被清洗过。   清香与清心觑着王承柔的眉眼,见她眼睛微睁,睫毛挡住了大部分的眼中流光,偶尔轻颤一下,辨不明意味。   “娘娘,”清心性子急,低下身子轻声唤道,“要去再梳洗一下吗?”   王承柔闻言身子一颤,她不想再迈进,不,连靠近都不想再靠近那间洗室。昨夜李肃抱着她进去了两趟,名为为她梳洗,实则又是另一番折腾。   若不是内心里对李肃怀着巨大的恨意,若不是李肃言语间赌她何时求饶,她真的快要抵不住,开口求他了。   而这份不妥协换来的结果就是,王承柔对水波声、对皂角的味道、甚至是枕间留下的李肃的味道,都生了一份惧意。   她道:“不要。”出口只有两个字,却异常嘶哑。是了,她虽没有求饶,却有几次哭出了声,还曾大声地咒骂李肃。嘴里到现在都是疼的,被强迫灌了水,也不顶用。   清香与清心小心地扶了她起来,小心地给她更衣,待做完这一切,扶王承柔站起后,发现榻上有一块白色的绸巾。她们都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此刻,这块绸巾,除了皱巴了之外,上面干干净净的,没有落下任何颜色。   昨日放此绸巾的时候,铺房嬷嬷就是犹豫的,谁不知道皇后娘娘是二嫁,可不放吧,好像太过刻意,像是在提前暗示什么,似是对皇后不敬。最后还是按例记放了上去,反正来日也没人在意没人收。   确实是无人在意无人收,但昨天晚上,李肃第一次抱起她时,一眼就瞅见了这方白绸巾,然后那些扯平的话成了放屁,愤怒与妒意滋生出的欲,。望,疯狂强势,令人招架不住。   清香想把王承柔扶到镜子前,给她梳妆,盘发,但发现皇后娘娘走到镜前都费劲。这时穿戴一新,容光满面的李肃出现在此,他看了一眼王承柔的样子,对清香说道:“闪开。”   清香没敢全然放开王承柔,只觉一股大力,刚还被她扶着的王承柔被皇上拉走,并打横抱起。   清香与清心在后面跟上,见皇上抱着皇后娘娘上了马车,方向是回元尊殿的,她二人在后面默默跟着。   车内,李肃没有把王承柔放在软毯上,而是一直抱着她,王承柔在被他打横抱起的时候,就闭上了眼。   李肃玩着她的一缕头发,一边说:“脾气太犟,吃亏的还是你自己。自然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一时没控制住,以后不会了,我会掌握分寸的。”   王承柔根本不信,她直接说了出来:“我不信你,你连小孩子都骗,也骗我。”   李肃:“我骗小孩子什么了?我打算拿她当亲生女儿看待,给她公主的尊荣,这也错了吗,难道要告诉她,他父亲不仅是监厂中人,还是叛国的逆贼。”   王承柔:“你不要打她的主意,大人的事大人之间解决,别动我的眠眠。”   晚了,李肃早就把张安眠拉进了旋涡,不为别的,就冲王承柔一提起她,满眼的紧张与神彩,李肃就嫉妒的发疯,他决不允许这份母女情深一直存在下去。   但他嘴上道:“只要你在我身边一天,她就是大承尊贵的公主,没有人可以伤害她。至于你,我自问没有骗你什么。” 第89章   王承柔:“那我问你,赵陆现在身在何处?你答应过会放过他。”   李肃的手一顿,哼笑道:“王亭真爱打听事儿的毛病倒是一直没改。”   听到他提兄长的名字,王承柔一颤,李肃感受到了,他俯下身:“别怕,不会再把他发配到边境,皇后的娘家自然要在云京城里风风光光,在朝堂上为君分忧。”   王承柔回到原先的话题:“有了赵陆这一出,我可不敢再信你,言而无信。”   李肃:“哪里言而无信,你那消息灵通的兄长没告诉你,他活的好好的。”   “那叫活的好好的,我要见他。”王承柔是真的以为李肃答应了她,就会放过赵陆,现在看来,他会在言语上误导她,让她认为她想救的人是安全的。   李肃双眼一虚,眸子变得狭长,有阴戾顺眼角散去,他沉吟道:“好。”   王承柔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地答应,她本身心皆累,只想不被人打搅地躲在一处,她没那么坚强,她需要自艾自怜一会儿。但心里有她放不下的人与事,她顶着一口气追问李肃:“什么时候?”   李肃忍着心里漫漫散散泛上来的酸气、戾气,道:“三日后。”   想来人是伤的不轻,竟然要用三天来医治捯饬,才能见人。   王承柔点头后,她又说:“还有眠眠,大婚已过,我可以天天见到她了吧。”   李肃轻笑一下:“你不累吗,一夜都没怎么睡,看你这眼熬的,真是操心的命。”   王承柔看着他,不言语,李肃表现出一副妥协的样子:“好好好,能见,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这总行了吧。闭眼睡一会儿吧。”   王承柔真的闭上了眼,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她并不想多看李肃一眼。   到了元尊殿,王承柔坚持自己走进去,李肃没勉强,他只是撩着舆帘冲着她的背影道了一句:“张安眠就要得公主诰封,无论你怎么想,她将是大承的长公主。”   王承柔回头,只看见摇晃的舆帘,以及启动的龙辇。   王承柔忽觉头疼,难道他真的想把眠眠当成自己的孩子,她抛开与李肃的个人恩怨,只是从对眠眠好的角度出发,如果真是这样,也不是不行,像她刚才说的,大人的恩怨不要牵扯孩子。但,真有这么简单吗?   李肃偏执疯狂,腹黑狠戾心机深,这样的人,会把仇敌的孩子当成亲生的去疼?这怎么可能,他不害她就不错了。   想东想西,想得王承柔头疼。她慢慢地走回屋内,身上的不适提醒着她昨夜的一切,这就不止头疼了,一种无力无尽感笼罩着她。   清香清心帮她褪掉身上的皇后常服,王承柔道:“拿新的内衫过来。”   换好衣服,她又道:“你们都出去,不召不要入内。”   清香与清心互看一眼,就连门口站立的两个元尊殿婢子,耳朵也支了起来,她们是皇上亲自挑选派过来的,有关皇后娘娘的一切都要及时告诉孙世,由他向皇上禀报。   皇上同时还下令,不准总往娘娘身前凑,近身的事情要交给清香清心去做,除非是娘娘指派她们的,才可服侍。   所以,这会儿见到皇后娘娘在帝后大婚第二日就把自己关起来,还不让人在屋里侍候,两个宫婢同清香清心一样,都觉得不寻常。   她们互使眼色,其中一个小心翼翼,一脸谄笑地上前打听:“清香姐姐,娘娘是不舒服了吗?”   清心瞪她一眼,抢在清香前面道:“瞎打听什么,这没你们的事儿了,下去吧。”   都知道清心比清香脾气冲,所以才特意问的清香,但还是被呛了,她们在元尊殿的身份可不比清香清心低,但这里皇后娘娘最大,两位水涨船高,自然在元尊殿拥有说一不记二的底气,连孙世都让着她们,更何况是她们。   只得低眉顺眼道:“是。”   屋内,王承柔清瘦的腰背挺直着,双手交叠规矩地放在身前腿上,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打在她身上、脸上,能看到上面的小绒毛,浅金色的,却不见她冒汗。这时的天气已经快入夏,虽是早上的晨光,但照长了是会热的,可是她没有,她整个人都是冰的,从内到外。哪怕被这样的阳光照着,也不见一丝热气。   王承柔看着窗外的郁郁葱葱,她慢慢地闭上了眼,同时黑下来的还有她的世界。   太黑了,她想了父母,想了眠眠,他们在她的世界里是明亮的,但也只是闪现了一下,然后她的世界又重归黑暗。   压抑,痛苦,不甘,疲累,好熟悉的感觉,王承柔重新陷在上一世结束生命前的那段时光里,可她这一次没了逃避的资本。   父母健在,兄长在朝为官,眠眠还小,她身上的责任太多,牵挂太多,她不能再一跳了事。   可她也是人,她需要出口,得有什么东西撑在后面,支撑着她走下去,父母与眠眠分别出现在了她的意识里,是有用的但很短暂。终于,王承柔在这黑漆漆的意识里找到了光。   她的幻想,幻化成一缕光打碎了眼前的黑。黑暗不见,眼前出现庭院,这庭院有些眼熟,哦,是秦洞天的院子。   她的世界她作主,所以这里没有人,只有她一个,并且她清楚地知道,哪些格子里放着世上最毒的毒药。   王承柔轻易地找到毒药,把它放在袖中。只一个转身,她就回到了宫中,幻想中的她没有深究,难得跑到了宫外,为什么还要回来。可见陷在幻想世界,人也是有理智与逻辑的,她的亲人跑不了,所以她得回来,解决那个最大的障碍。   李肃出现了,他喝了她下了毒的茶,他倒在地上,死在了她面前,朝中大乱,张宪空的大军攻回云京,她见到了康健的尚儿,她在容静居里看着他与眠眠玩耍,直至地老天荒。   王承柔对自己幻想出的景象感到愉悦,现实里困在宫中,坐在床榻上的她,露出了笑容。   可幻想终是幻想,她的世界再次暗了下来。王承柔睁开了眼,她知道她拿不到毒药,她也知道就算毒死李肃,在张宪空攻过来前,她与家人都会因谋逆罪而受极刑。   是啊,这只是幻想,只是给她黑暗的世界里注入一道光,一道能坚强活下去的光。   她慢慢地躺了下来,从来没被整夜折腾的王承柔,终是体力不支,熬不下去,睡了过去。   李肃早在龙辇上就下了令,召华昭宫小主进圣康殿面君。   李肃刚进圣康殿没多久,张安眠就到了。李肃唤了进,眼见一身公主规制打扮的小孩,站在那里给他行礼。   还是没叫父皇,李肃叫了起,然后冲她招了招手,张安眠走了过去。   李肃抱起她让她看桌上纸张,问她:“看得懂吗?”   张安眠试着念了念,这上面的字有一半都不认识,她有些窘迫,有些不好意思,李肃却温和地笑笑:“已经很棒了,你母亲把你教得很好,她如今是皇后了,以后见了面要叫母后。”   “儿臣知道了。”   也不知这声儿臣是冲着谁叫的,李肃略过,对她接着道:“这是封你为公主的圣旨,从今往后,你就是大承的长公主。”   张安眠懵懵懂懂,但也明白这是很高的尊荣,是好事。   “只是有一点还没确定下来,就是封号,朕想了几个,但觉得你是个聪明有主见的孩子,你自己有没有喜欢的?不要紧的,只要不犯忌讳,你喜欢哪个都可以用,你自己的封号自己来定。”   张安眠的眼睛亮了,她又一次感受到被尊记重、被当成大人,平等的对待,她声音都有些激动:“真的可以自己定吗?”   李肃面上笑着鼓励道:“君无戏言,朕说可以就是可以。”心里却在想,就知道这孩子不简单,是个心大的,才几岁,就想着给自己定封号,可见其心之独。她不仅长得越来越像张宪空,连心路也没随了王承柔。   这样也好,心眼越多,野心越大,才越容易心生间隙,更利于他做文章。   李肃想着自己的事,并不催促张安眠,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道童音:“九宇。”   “什么?”李肃问   “九宇,我想叫九宇公主。”   李肃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九宇啊,九洲穹宇,哪个老师教你的,好大的封号。”   “不可以吗,圣上。”   李肃:“可以,允了。从今往后你就是九宇公主。”   李肃问她:“知道怎么写吗?”   张安眠:“嗯。”   她接过李肃递过来的笔,一笔一划地写了下来。李肃顺手写了封诏,从此不管张安眠姓什么,她是否皇上亲生,她都是皇上亲封的九宇公主,大承的长公主。   李肃把张安眠放下,对她道:“你母后想你,你要多去看看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去吧。”   见她不走,似有踌躇,李肃耐心问道:“怎么?还有事?”   张安眠心一横,问了出来:“圣上,母后说,我不是您的孩子,我父亲是,是,”   “你的父亲是朕,否则你觉得你凭什么能得此封号,成为公主。你要体谅你母后,她是在生朕的气,因为战争,因为一些误会,我们有好几年不曾在一起,但现在好了,她成了皇后,你成了公主,我们一家重新团聚在一起,以后朕会好好补偿她,相信早晚有一天,她会原谅朕的。”   李肃又补上一句:“你现在,为着你母后着想不叫朕父皇,朕不怪你,朕能体谅,心里不用有负担。”   张安眠心里的负担一下子更重了,皇上与娘亲所说不一样,她不知该信谁,但她心底是想信皇上的。她的那点不叫人的小心思也被圣上点了出来,一时心里很不得劲,有种忘恩负义的感觉。   张安眠带着这样的心思离了圣康殿,直接去了元尊殿。 第90章   王承柔看着眼前的眠眠, 不知是因为小孩子长得快,还是因为她穿了公主的常服,王承柔看着女儿兴高采烈的面庞, 竟觉得有些陌生。   眠眠没有像往常一样,见到她后就冲进怀来,而是规规矩矩地给她行了全礼, 口中同样恭敬:“儿臣请母后安。”   王承柔看到她来,眼中因她而产生的光淡了些, 伸出去准备接住女儿的手也落了空。她只好道:“起来吧。”   “娘亲。”站起来的张安眠, 一下子扑进了王承柔的怀中, 母后也变成了娘亲。   王承柔那点小别扭没了,满眼爱意地看着张安眠,看着她鼻尖上的汗,宠溺地问道:“怎么过来的, 乘轿还是走路?”   张安眠:“前段是乘轿,后段是我跑来的。”   “我说这还没到夏日, 怎么就出了汗, 轿子坐得好好的, 为什么要跑啊?”王承柔像聊闲天一样随口问着。   “前段路是皇上召我去圣康殿,嬷嬷说那是要乘轿的,不可坏了规矩,从圣康殿里出来,我急着见娘亲就跑了过来。”   王承柔给张安眠擦汗的手一顿,她问:“你刚才去圣康殿了?”   张安眠本是腻在王承柔怀中的, 闻言, 她不由自主地坐了起来, 有点心虚地道:“是, 圣上宣儿臣过去的。”   王承柔:“宣你做什么?”   张安眠眼中有难以压制的兴奋:“起封号,封公主。”   王承柔一时无言,李肃告诉过她,他动作很快,这就连封号都有了。许久,王承柔才问道:“封了你什么?”   张安眠感受的到,娘亲听到这个消息并不开心,她收敛了情绪却掩不住骄傲:“九宇。我是九宇公主。”   “九洲穹宇,”王承柔轻轻喃道,心下叹道,真爱孩子的长辈怎么会给孩子安这么大的封号,需知藏光才是平安之道。   又听张安眠道:“是我自己起的,好听吗?娘亲。”   “你自己起的?”王承柔有些惊讶。   “嗯,皇上允我的,我可以自己起封号。”   王承柔并不觉得冤枉了李肃,李肃在她心里,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就算没有,她也要这样想,把他想坏一点是对自己的保护。   这一日,张安眠在元尊殿用了一膳,期间母女俩像往常一样相处着,恬静温馨,如果没有眠眠离开前的那句话,王承柔是开心的。   眠眠说:“娘亲从小就告诉我,是人就会犯错,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认错。圣上也是人,也会犯错,他若是改了,娘亲会原谅他吗?”   王承柔当时就问了,皇上与她说了什么,让她有此一问。但那孩子只是摇头,只说她觉得母后不喜欢皇上,想来是皇上做错了事。   眠眠离开后,晚上就寝前,王承柔一个人坐在床榻上,她忍不住又闭上了眼。   这次,冲破黑暗的光带她来到了圣康殿,她站在殿门外,忽觉手中有些凉意,低头去看,手中竟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宫中连铁器都禁,更不要说是刀剑了。王承柔从保帝侯府被迎进宫中前,宫里的教习嬷嬷是严格按照礼制对其进行过搜身的。皇后入宫不似民间,无需嫁妆,想挟带在物品当中带进宫来也是不可能的。   寸铁为凶,一些材质过硬的簪子耳饰都不能带入宫中,不要说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了。   而此刻,在王承柔的世界里,她轻松地拥有了锋利的匕首。她抬眼看了一下圣康殿的牌匾,再环视四周,左右无人,没有人守在外面,王承柔把匕首藏在衣袖里,提步而上,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李肃坐在桌案后面,在提笔写着什么,见到她来起身走了过来。王承柔的心跳变得快了起来,她告诉自己不要紧张,要专注。   幻想世界真好,这里她做什么都能成功,就在李肃双手碰到她衣袖时,她把袖中的匕首亮了出来,全力以赴照着李肃扎了下去。   她成功了,李肃捂着伤口,倒地不起,如上次中毒一样,死在了她的面前。王承柔根本不嫌手上的血腥,她只知道李肃死了,她解脱了。   “在想什么?怎么这么开心。”一道声音打断了所有幻想,光没了。   王承柔睁开眼,看到李肃站在她面前,他身上自然没有伤口,她手中也没有刀。有了又如何呢,不说早在她刺向他时,他就能察觉制止,就算侥幸她成功了,一样是全家极刑。   她眼神有一点凝,人也楞楞地,比起一见到他就冷漠板起脸来的样子,这样称不上有什么表情的王承柔都能让李肃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脸上的线条越发柔和,又轻声问了一遍:“想什么开心的事呢,跟我说一说。”   他说着就坐到王承柔旁边,把她揽在怀中,而自己倚在床柱上。心,一下子就安了下来。   王承柔一开始没有说话,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李肃会忽然出现在她面前。不知是因她沉在幻想里太过专注,还是他根本没让人通传,希望以后他还是按规矩来吧,这样忽然出现,她很不适应。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哪来的匕首,若是有的话,真想不管不顾回身给他来上一刀,那样就可以挣脱他如钳的双臂。   “你没有让人通传?”她问。   李肃:“嗯,怕你睡了吵醒你,不想一进来,就见你坐在这里闭着眼傻乐。真的不打算告诉我,想到了什么好事。”   王承柔:“下次还是通传吧,你吓到我了。”   “好,知道了。”   两人重新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王承柔忽然开口道:“我刚才在想事情,我幻想出现在秦洞天的药屋里。”   王承柔能主动与他聊天,李肃心中大喜,他宠溺地哄着:“秦洞天的药屋我常去,你要去他那里偷药吗,我倒是知道他爱把那些稀罕药材藏在哪里,不如我们对对,看你想的可对。”   王承柔还真说了下去:“就在一进院右手边的第一个屋子,”   李肃:“不对,他怎么可能把好药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   “既是我的幻想,当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李肃笑了一下,在她头发上亲了一口:“你说的对,然后呢?”   王承柔:“那里有一排的架子,架子上都是格子,我走过去,拿正对着我的那瓶药,它的瓶盖是红色的,与其它的都不同。”   李肃把玩着她的手:“自然是好药。”   “是,我放在你的茶里,你只喝了一口就死了。真是好药啊。”   李肃手上一顿,脸上的笑也滞了一下,下一秒他起身的同时,把王承柔的身体转了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他还是笑着的,只是眼里的那份散了,他道:“所以,高兴到乐了出来。”   “不是,”王承柔摇头,“那是我先前想的,乐没乐出来我也不知道。”   李肃听出来了,她这样想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道:“你这样是不行的,毒药放在茶水里是有味道的,表面看茶味重于白水,但喝惯茶的人对味道更敏感,一喝就喝出来了,再高明的毒也不是这样直白使用的。我来教你,你该每日一点一点地加在我的食物里,这事不能心急,最好是那瓶药用完,日子拖到至少半年之久,才可无声无息地杀死我,这样,你就可以脱掉弑君之罪,免于刑罚。”   王承柔眼里慢慢有了聚焦,对上他的眼,她说:“你说的对,我每次醒过来,都会想,就算是我拿到了毒药,杀了你,也会被判极刑,你这个法子就很好。”   李肃:“那刚才又想到了什么?”   王承柔伸出双手,低下头:“这里有一把刀,锋利好用,像是给我定制的一般,非常趁手,我就这样,”她说着蜷起手掌,虚空地朝李肃一刺,“刺了进去,你捂着伤口倒头而亡。”   李肃的视线从她手上移到她脸上,他摇了摇头:“还是不对,你用着趁手的刀子必是不长的,短刃虽可取快,但也未必快得过我,就算让你扎了进来,我也不会倒地而亡。这次真没法教你了,跟我动刀剑,你永远不可能成功,哪怕我毫无防备。躲避近身偷袭是刻在我身体里的本能,你若想成功,只能是我心甘情愿。”   李肃拉起她的手,把王承柔还在紧紧攥着的拳抚开,与她十指相扣:“这还不如下毒呢,下毒你倒有几分胜算。”   他再问:“还有吗?”   王承柔皱眉摇头:“暂时就这么多了,以后有的话,我再讨教。”   “你一共弑了两次君,论迹不论心,可有解气?”   王承柔:“论迹不论心,是因为我手中无药可下,无刀可使,你若是把东西给了我,还能不治我的罪,你看我敢不敢。”   李肃:“不是什么难事,想要我命也不是不行,只是现在不行,我刚跟你团圆,还不想死。”   王承柔忽然变脸,狠意突现:“敢动我闺女,我弄死你,总有办法的。”   杀他吗?他怎么可能怕这个,她根本不知道他最怕的是什么,但愿她永远不知道。   李肃一手还在与她十指紧扣,另一只手抚上她怒瞪的眉眼:“别气,我不敢动她的。我怎么可能跟个孩子置气。”   可就是这个孩子夺了王承柔全部的身心与爱意,她本该死。再小的孩子也终有一天会长大的,心头刺一枚,不拨不快。 第91章   王承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肃,她缓缓摇头:“我不信。我不听你说,我看你怎么做。”   这一夜李肃把王承柔搂在怀里,一下都没有松开,她也不累,姿势都不换,只肯背对他。李肃盯着这似乌发掩背的美人图看了半宿,他失眠了。   他是不怕王承柔杀他,但不代表他能接受她有这个念头,是怎样的恨意会令她幻想出无数杀他的方法与瞬间。   李肃的心有些凉,他曾相信只要她重回他的怀抱,只要他这一次好好待她,不再负她,时间会治愈一切。哪怕她不会原谅他,哪怕她心不在他这里,但至少可以携手共度一生。   但现在,李肃有些不确定了。可要想让他放手,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一夜二人相安无事,二人却也都没有睡好。李肃走的时候,王承柔是知道的,她在听到他脚步声彻底消失后,一下子就安心地睡了过去。   李肃与王承柔约定带她去看赵陆的这天,早朝的时候,内侍唱读了公主的封诏,下面朝臣如他立皇后时一样,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只是一众朝臣,纷纷呈上奏表,皇后尊位已定,圣上该早日充纳后宫,选秀一事应着手准备起来。   对此李肃只一句话:“容后再议。”   众臣虽对这个结果不满且意外,但今日是第一次提出,又值帝后大婚不久,圣上推后不准,尚能理解与接受。所以,并没有再谏。   下了朝后,李肃换上普通常服,坐了龙辇一路来到元尊殿,他本想提示王承柔也像他一样换上出宫需要穿的常服,但见她早已装戴好,心里不舒服了一下。她对赵陆的事是真上心,早就做好准备等在了这里。   李肃忍下这份不舒服,拉起她的手一同乘坐龙辇来到宫门口。   李肃先下车,伸手接下王承柔,再拉着她走到早已在此等候的银龙身边。上马前王承柔问:“这是要去哪?”   李肃:“不是你要见他吗。上马,我带你去。”   王承柔看了一眼旁边管青山的马,道:“我要自己骑。”   李肃沉默了一下,最终点头同意了:“把马鞭给她。”   从管青山手中接过马鞭,王承柔纵身上马,一瞬都没有耽误,她缰绳一拉,腿上用力,马儿跑了起来。   李肃没有即刻去追,他看着那道纤细羸弱的身影焕发出力量,是与她往日娇美不一样的风采。   他并不怕她跑得太快,他早就布置了下去,跟随在明面暗面的人本就不少,沿途也设有保护,根本不用担心她会跑掉。   而且他也知道,她不会跑,她的牵挂挂满全身,她走不了。   “驾!”李肃难得对着银龙挥鞭,造成它起速极快,一下子就冲了出去。   没几下,他就追上了王承柔。他不拦她,与她保持着并速,他们一道出了宫前大道,在市集中慢了下来,王承柔问他:“去哪里?”   李肃:“跟着我。”   出了市集,银龙开始加速,王承柔跟在后面,这样疾驰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一片草木茂盛人烟稀少的城外之地。   银龙终于停下,停在了一个简朴的院子前。王承柔固定住身下的马匹,看向这个院子。这里可以说连院子都算不上,四周只有篱笆,两块矮木勉强可以称之为“大门”。   李肃回头:“到了。”   二人纷纷下马,李肃推开了眼前的木门,映入王承柔眼帘的是站在院中的赵陆。   李肃一迈进院子就停了下来,王承柔则超过了他,一步步朝赵陆走去。她站定在赵陆面前,明明从远处看身形体态是他没错,但走近一瞧,她快要认不出赵陆来。   赵陆的双眼已经称不上是眼睛,他一侧面容同样被毁,这副面目只能用狰狞来形容,似从地上冒出来的吓人精怪。   王承柔落泪了,她不死心地伸出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赵陆竟然笑了,这一下子点燃了王承柔的希望,她还没开口,就听赵陆说:“圣上有旨,不允草民覆上眼罩,冲撞了娘娘请恕罪。”   王承柔声音颤着:“你,你看得见?”   “看不见了,只是一只眼尚有余光,娘娘刚才挡住了光。”   赵陆说着回身,碰到了院中石桌,王承柔马上拉住他:“小心。”   李肃这时走到王承柔身后,把她的手从赵陆衣袖上扯开,他道:“来人,扶他坐好。”   王承柔回身瞪他,眼中怨极,李肃看着她眼中的泪,这怜惜痛心的眼泪不是为他而流,是为别的男人流的。李肃眼中也生了怨,但他终是退了一步,他松开王承柔的手,小声道了一句:“我在外面等,给你半柱香时间。”   李肃离开前看了赵陆一眼,确定他的模样足够扭曲骇人,这才大步迈出院子。   李肃一走,赵陆坐了下来,他朝王承柔做了个请的手势,王承柔坐到了他的对面。二人之间隔着石桌,王承柔眼见赵陆拿出一条黑布,他道:“如今真容已见,草民还是罩上些的好。”   赵陆熟练地把黑色布条罩在眼上,在脑后系了个扣。   扭曲与狰狞不现,蒙上双眼的赵陆,身上多了王承柔熟悉的感觉,再加上他的声音未变,王承柔知道这就是赵陆,被毁掉的赵陆,曾经在云京城称得上翩翩君子的赵公子永远地消失了。   王承柔看着他,口中喃喃道:“我的罪孽。”   赵陆:“不是,是我不肯归顺新朝,如今能留下这条命,都是托你的福。”   王承柔还在念叨:“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去什么采花节,命运既然会对我有所安排,自然也会安排别人的,我太自负,太轻狂了……“   “娘娘!你不要陷在这种情绪里,不可以现在就认输。”赵陆在这些日子知道了很多事情,他知道李肃是因为王承柔而留了他一命,也知道他受此极刑也是因为她,还知道她做了皇后,甚至眠眠也被封了公主。   这一切都在表明,王承柔对李肃来说有多重要,赵陆的理解,就算是见识过李肃当年在张宪空与王承柔婚仪上的表现,他也不觉得李肃这样的野心家会把除权势以外的东西排在第一位。   但他现在不这样想了,只有认识到李肃所有行事轨迹都是围绕王承柔转的,才能说通他的逻辑。   赵陆轻声地:“王娘子,容草民再叫你一声王娘子,你可还记得以前的日子?你真要屈从于命运,自艾自怜吗?”   王承柔看向赵陆,他虽被黑布遮了眼,但脸上的疤痕还在,他坐在石桌后面,身形如松,并没有因为遭此大劫而自哀。   她道:“不屈于命运,我又能做什么,唯愿身边亲人平安无事。”   赵陆:“能做的还很多,像我,虽从小有眼疾,但还从来没经历过什么都看不见的日子。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被家族抛弃,身边缺了人寸步难行。这样的日子,娘子可以想象吗?这种绝望我都忍了下来,就因为心中还抱有希望,我一定要看到李肃的下场。”   王承柔:“坏人真的有报应吗,我能等到那一天吗?”   “能,娘娘需要仔细想一想现在的局势,侯爷两父子都在朝中为官,您贵为皇后,大承并非统领了全国,大江之南是张宪空的势力,假以时日,待南部政权稳固,两者之间必有一战,娘娘如何就失了希望。”   王承柔不说话了,赵陆又道:“我知道娘娘对于李肃深恶痛绝,但请睁开眼来,用心看一看,也许会发现,你并不是什么都没有。”   木门“吱”的一声响,被人推开了,赵陆转了话题,只道:“如今我已适应这样的生活,一个人也可生活,以前我就喜欢种花种菜的,只是家里不让而已,如今没人管我了,倒是自在。娘娘不用挂念,草民祝您吉祥安康。”   王承柔的肩上覆上一双手,李肃在后面道:“到时辰了,该回了。”   王承柔站起来,李肃顺势牵起她的手,把她领出了院子。他与赵陆之间没有任何对话,因为早在这之前,他们就把该说的都说完了。   赵陆记得,那日,李肃第二次来到大牢,他以为自己这一次生命该是走到了尽头,不想李肃告诉他,要找人给他医治,赵府他回不去了,可以给他重新找个府邸,他只要在里面安静生活,不迈出大门一步就行。   赵陆很惊讶,他实在想不明白李肃为什么要这样做。他问:“为什么?”   “朕会带皇后去看你,你若为了她好,该知道如何自处。”   赵陆更惊讶了,随后他想明白了,他道:“你是拿我去给她交差,你不敢杀我也是因为她。”   赵陆说完笑了起来,李肃拂袖而去。   当天就有人来医治他,换了衣服后,赵陆提出他在城外曾收过一个院子,如今不想要什么府邸,只想在那里清净度日,可留一名小厮照顾,时日长了后,待他熟悉了环境,小厮他也不要,他可以自己生活。   李肃答应了,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李肃拉着王承柔出了院,这一次,他不再让她独个骑马,他不由分说地拉她到银龙身旁,带着她上了同一匹马。   李肃拢着她,拉着缰绳,让银龙慢慢地走着,他道:“这回你放心了吧,他活着,有自己的院子与菜地,有人侍候。若是你不打扰他,他可以这样平静地生活一辈子。”   王承柔:“我不会打扰他,我说过的,只要他平安,我与他就两不相欠。”   李肃抚了她脸一下,他道:“以后不要再为他落泪,你从来没为我这样掉过眼泪。”   王承柔不语,李肃不想再说赵陆此人,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道:“此事到此为止,咱们去个地方,不急着回宫。”   王承柔人都在他马上,自然他说去哪就去哪。   李肃带她来的地方是个游河的地方。每到这个季节,河面上会有经营游船的船家,养这些船并不便宜,天气一凉河面一冻更是要连歇几个月,所以租船的价格也不便宜。   租船的都是达官贵人,普通人家是不会来此一游的。   李肃以前租过船游过河,船上吃食饮品皆属上品,船内也很舒适,他不说每年,但想起来都会在夏日时节租上一条游玩一日的。   今天赶上他与王承柔一同出宫,又值河上泛起游船,李肃就起了心思,带她一游。   管青山去付钱租了一条船回来,李肃拉着王承柔上船,管青山会划船,多给了些钱让船夫下了船。   船儿在河中泛游,王承柔站在船头,不知在想什么。风吹起她的秀发,李肃看了她一眼,站在她身旁,吹着河风觉得十分惬意。   忽听王承柔道:“我也为你哭过的,哭过很多回。是啊,你怎么会知道呢,若是你知道的话,就不会带我来游河了,这不是在揭我旧日伤疤吗。” 第92章   李肃侧目看她, 知道今日是不能善了,他认命地道:“你想说就说吧。”   王承柔本来也没想藏着掖着, 她道:“也是这样一个游河季, 圣上心血来潮,怀念起登基前的时光,于是天子一令, 偕宫中嫔妃微服出宫,重温旧日。”   王承柔说着扭头看着李肃:“圣上可还记得?”   李肃答非所问:“怎么改了称呼?”   王承柔:“早该改口了, 您本来就是圣上。”   李肃眼中有一抹灰败闪过,王承柔追问他:“难道是上一世的记忆太过久远, 您忘了吗?”   李肃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再开口时, 声音平静无波:“记得。”   “那圣上应该还记得, 臣妾当时不在船上, 因为行为恶毒, 被罚下了船。不怪圣上, 理当如此。当时臣妾,”王承柔指着远处浅岸的小船,”就是被那样的小船送走的,当时心性不稳,臣妾还伤心地哭了。所以圣上,您怎么能说臣妾从来没为你哭过呢。”   李肃发现,他竟清楚地记得这件事的全部经过,也许今日安排游河一事, 是下意识地想要补偿她。   他看向粼粼的河水, 在他眼中慢慢虚化起来, 上一世的游河季, 可真是好久远的事了……   上一世,李肃后宫妃嫔人数并不多,租上一条大船,所有人都能载上,自然是能带的都带了。当时船开出没多久,后舱出了混乱,李肃赶到的时候,只见赵贵嫔浑身湿透,坐在甲板上不停地哆嗦与咳嗽着。   他看清落水的是谁,放心的同时,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失了原本游玩的兴致,沉声问:“出了什么事?”   他问着目光扫向众人,皇后见皇上来了马上跪地,紧跟着后舱甲板上跪倒一大片,唯王承柔被清香拉拽着,无视他的到来,不仅没跪还眼珠一眨不眨地瞪向如落汤鸡的赵贵嫔,那凶狠的样子,好像如果没有清香拦着,她会再把对方扔进河中一次。   李肃原本在听到有人落水的呼叫声时,心立马揪了起来,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看到落水的是何人后,那颗心忽地就放下了。如今,那个让他提心吊胆的罪魁祸首,还在妄图惹事,一刻也不能让他省心。   与皇后比起来,王贵妃从来学不会为君分忧,不懂何为顾全大局,息事宁人。她不是个后宫合格的贵妃,她只要情绪一上来,就会不管不顾,如她做姑娘时一样,嚣张跋扈。   他有时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善妒、蛮横、霸道。王承柔虽身居高位,却是德不配位,他都有些后悔封她为贵妃,若是让她身处赵贵嫔之下,是否她就会懂得何为规矩,收敛一些。   李肃有时赌气地想,她就作吧,作到他没有予她皇后之位的那点愧疚没了,她也就安生了。   王承柔总是能轻易地撩拨起他的怒火,如现在这样,全甲板上的人都跪了下来,连赵贵嫔都颤着身子,艰难尽量地跪的标准些。只有他的王贵妃还沉在自己的情绪里,似看不见他、看不见这满地跪着的众人。真是目无尊上,岂有此理。   李肃的声音严厉了起来:“皇后,这是怎么回事?”   喻哲儿身子一颤,听声音语气就知,圣上动怒了。她心里无比愧疚,难得圣上好兴致,带着大伙出来游玩,这下子全都搞砸了。赵贵嫔这个蠢货非要在出游的好日子且皇上也在的时候去招惹王承柔,真是气死她了。   这里面当然也有迁怒,明明她自己也想看王承柔吃瘪,所以才没在一开始就制止,让事情朝着不可收拾的局面而去。   现在好了,惊扰到了皇上,谁都别想好过。可就算是不好过,她也要让那匹与皇宫格格不入,脱缰的野马受到最多的鞭打。   她诚惶诚恐地道:“皇上息怒,是臣妾失职,刚才王贵妃教训赵贵嫔,一时惩戒过重,失手把赵贵嫔推了下去。”   皇后口中的王贵妃与赵贵嫔闻言,皆不服气,赵贵嫔先道:“还请皇上替臣妾作主,想是皇后娘娘也没有看得仔细,贵妃娘娘根本不是失手,她是有意推臣妾下水的,她想害死我!”   王承柔:“我就是有意推你的,你怎么不说说你做了什么。”   说完这句,她猛地看向李肃,眼里有期待有傲气。   李肃当时心中在想,她终是不再无视圣颜,可惜现在才想起他来,晚了。况且她自己都亲口承认,她推了贵嫔下水,这还有什么可辩的,难不成还在妄想,他会袒护她如此失格的行为。   “贵妃,你可知错?”李肃问。   王承柔等来了这一句,并不感到意外。皇上只会嫌她惹事,从来没有一次站过她,她忽觉没劲,就因为她在喻哲儿刚当上皇后那段时间里,与她做对了几次,从此李肃再不信她,后宫一有纷争,就都是她的错,只会教训责罚她。   而她也会因为心有委屈而不服,与李肃多有争执,这样的争执多了,后宫只有她最作,最闹,最不讲理好像成了共识,就像今日这事,他们只消看到赵贵嫔落水被救上来,就开口指责她要害人性命。   王承柔心里有什么东西流逝,她忽觉没劲,开口道:“是不是以后每一次后宫起纷争,皇上都不用审就认定是臣妾的错。”   李肃:“不是你刚才亲口承认推赵贵嫔下水的吗,别一味觉得都是别人在针对你,你怎么不想想,若真是别人起的头,怎么每次到最后受到实质伤害的都是别人。”   “这难道不是因为她们太弱,风吹草动都能伤到她们,我没受伤,怪我太皮实?我还手她们就倒,最后都成了我的过失。”王承柔面对李肃道。   还跪在地上的喻哲儿,低头伏地,掩着眼中淬的毒 。总是这样,皇上与王承柔两个人,争执起来从来不会顾忌旁人,好像这船甲上只有他们二人,眼里心中再容不下任何人。   记不得有多少次了,喻哲儿甚至产生了羡慕嫉妒的情绪,她也想像王承柔这样活着,恣意地在皇上面前争论着,夺取着他所有的心神。   皇上每次都是嘴上斥的厉害,哪怕气的他摔东西,实际行为却没有一次对贵妃动过真格,不过是一些浮皮潦草的口头上的惩罚。就这,王承柔都受不了,每次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她就是恨,恨王承柔的不知足,她凭什么?!她已不是固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如今皇上的正妻是她,她才是皇后,是大铮的主母。   可是,她这个一心为皇上着想的皇后,此刻却是跪在甲板上,而那个与皇上针锋相对,句句不让的贵妃,却连个“跪下”的命令都没有得到,圣上就任她不敬尊上的与自己吵着。   喻哲儿忽听到王承柔在说:“皇上看不见清香也全身湿透了吗?明明是她说不过我,先要推我下去,清香替我挡了一下,”   “皇上,臣妾虽可能如赵贵嫔所说,没有看清她落水的全过程,但臣妾可以肯定一点,赵贵嫔没有要推王贵妃下水,至于清香,是因为身处在两位主子之间被不小心波及,才落水的,她的落水也不是赵贵嫔所致。甲板上众人当时都看到了,请圣上明察。”喻哲儿被恨意裹挟,她冲动了,但她不后悔。   赵贵嫔微楞,但马上反应了过来,她道:“皇后娘娘所言就是真相,请皇上明察。”   甲板上当时,只有三位主子,皇后、贵妃以及贵嫔,袁妃有些头晕,提前进舱内休息去了,所以她并不在现场。此时她人虽被惊动,也跪在甲板上,但她并不了解情况。是   以,她不说话,沉默以对。   皇后娘娘的出言打断,阐明事实,令李肃看向王承柔的眼神冷了几分,他道:“怎么,你还要将你婢女落水也推到赵贵嫔身上?王承柔,适可而止,这是都城禹河,水有多深你不是不知,推人下水你可有想过后果?平常你在宫中蛮横霸道也就罢了,如今到了外面,竟也是不管不顾,险些害了嫔妃性命。朕也不问你是否知罪,你定是不知,来人,派小船过来,接了她下船回去,省得她心有怨气,再推了谁下去。”   皇后敛了眼神,她就知道,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皇上只是下令把王承柔送回岸边,看着吧,还会有华贵舒适的轿辇等在那里,把人安安全全地送回宫中。   赵贵嫔比起皇后,还是见识的少了,她不解为什么皇上看上去明明那么生气,明明已经定了贵妃的罪,却只是赶她下船。   她偷眼看皇后,皇后娘娘垂着眼看着地,缄口不言。赵贵嫔按下蠢蠢欲动的心,知道今日之事能如此了结已属不易,皇后娘娘关键时刻站在了她这一边,倒打了贵妃一耙,对她来说已是极幸运,她也算是有惊无险地堪堪过关。   “为什么要赶我下去,明明是她推我在先,”   “放肆!这是市井人家在吵架吗,你现在规矩失的,都不知该如何自称了是吗。”李肃厉声打断王承柔。   “娘娘,”一旁清香小声地唤了句,皇上已处在盛怒之时,连称呼都开始挑理了,若娘娘再争执下去,最后吃亏的还是她自己,只是被赶下船,她们娘娘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的惩罚,她想提醒娘娘,可千万不能再激怒皇上。   王承柔随着这声“娘娘”看向了清香。清香全身湿透,比起赵贵嫔更晚被人救起,现下这个季节只是春末夏初,还不是能下水的季节,明显能看出她身子在发颤。   王承柔一下子失了争论的欲,。望,哑声了。她对清香道:“知道了,我们回去,你需要换身衣服。” 第93章   王承柔带清香上小船的时候,皇后、袁妃、赵贵嫔以及一众宫仆奴婢都在甲板上看着,她站在小船的船头,目光一一扫过这些人,并没有逃避,整个划向岸边的过程,王承柔全程都是面对着他们的。   在扫过这些人后,她把目光停在李肃的脸上,就这样看着他,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目送她离开,他转身而去。   李肃走向前舱,叫来了管青山:“你亲自去,送她回宫。”   领命的管青山离开,他身后站着待命的柯嬷嬷,李肃对她道:“你也下去,路上小心侍候。”   “是。”柯嬷嬷刚要后退,就听皇上叫住她:“带身衣服下去,适合宫婢穿的。”   柯嬷嬷明白过来,这是怕奴婢没有像主子一样带了备换的衣服,怕贵妃把自己的衣服给了那落水的婢子。那位贵妃可能不知道,但柯嬷嬷知道,后宫只她的衣物是皇上亲自挑赏的。   皇上自小独立的生活,也养成了有些独的个性,对纳入他范围的东西看管的特别严,是不许别人经手的。搁到现在,就是那位主子及她的衣物也是不许别人碰的。   柯嬷嬷下去后,船舱里只余李肃一人,哪怕他赶了王承柔下船,他还是十分生气,本来很高兴的事情被她破坏了。   李肃回想起那件事,气愤,是他当时最直观的感受。他的目光从波光粼粼的河水中拾起,看向王承柔道:“抱歉,我冤枉了你,是吗。是赵贵嫔先推你下水,清香替你挡了下,率先掉了下去,而你这才推了赵贵嫔,她力气没有你大,自然最后落水的是她。”   如今听着李肃分析当年之事,王承柔一下子失了兴致,她本不是要为自己讨公道,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早就无所谓了。她只是故意说起此事来恶心李肃的,谁知这时他倒公正了起来。   可惜她现在并不需要这份公正,但她还是想问一问:“当初,圣上为什么就是不信臣妾呢?”   李肃看着她,无比认真地道:“从小到大,甚至在父亲面前我都不曾受过什么气,那一辈子的气差不多都是你给的。本就年轻气盛,加上又是不容反驳的帝王,一拌起嘴来,什么观公正就都没了,只想赢过你。”   可怕的帝王的好胜心与征服欲。   李肃又说:“如今不一样了,那份凌人盛气早就消失在了岁月里,失去你后才知什么是最重要的,从今往后,我只信你。”   王承柔:“不要紧的,臣妾也不信皇上。”   李肃:“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   王承柔以沉默对之,没有回他。   这次游湖终是不成功的,草草划到岸边,二人重新骑上马回到了宫中。   王承柔回去后有好好想赵陆所言,也肯暂时把目光与心思从眠眠身上抽出来放到李肃身上。   李肃封她做皇后,封眠眠做公主,否决了开选秀的提议,给她道歉予她承诺……   但,他真的变了吗?没有。他做了这么多,改了这么多,唯有一点他没有变,就是继续用她在乎的人来控制她、困住她,不给她自由。   嘴里说着爱她,实则他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真爱一个人哪里舍得她伤心难过,郁结难安。李肃做了那么多改变,无非是在感动他自己,王承柔半分触动都没有。相反,在眠眠问题上,王承柔对他一直保有着警惕与怀疑。   “娘娘,茶要凉了。”清心的一声提醒,王承柔回过神来。   最近几日清心都见娘娘常常走神,虽不至茶饭不思,但在吃喝上是减了量的,尤其每次公主来后,她更是长时间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有每次皇上来,皇上走,她都能感受到娘娘有很重的心里负担,她与清香近身了解她的人都知道这是为什么,娘娘怕怀孕。   清心天天看着主子这样,觉得也不是个事,她有心劝道:“娘娘还是要放宽心,凡事往好处想,若真是怀了龙嗣,生个皇子,那日子也许就没那么难熬了。以皇上现在对您的这份专宠,加上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未来太后之位,”   “清心!娘娘面前胡说什么。”清香看着王承柔越来越惨淡的脸色,出声制止了清心。   清心这时也发现了皇后娘娘的不对劲,她哪里还敢再说,与清香忙问娘娘怎么了。   王承柔眼神发凝,唇上几乎没了血色,手也在轻轻颤着。清香给她拍背,清心给她搓手心,好一会儿,她脸上才恢复了些血色,清心忙说:“主子,您别这样,奴婢错了,奴婢不再瞎出主意乱说话了。”   王承柔并不看她,目光越过她,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她道:“凭什么?凭什么我要给他生孩子?一个不被母亲欢迎喜爱的孩子,何其无辜。让我如何面对他的父亲是我痛恨之人,我要如何与他相处,他又要如何自处?凭什么,李肃他凭什么。”   清心的话击碎了王承柔近段时日的侥幸心理,李肃来元尊殿的频率极高,他是什么想法,王承柔怎会不知,她给张宪空生女育女的事,在李肃心里就是个迈不过去的坎,如今她重新落到他手上,他定是不想落人于后,想要个他自己的孩子。   但王承柔是万万不愿的,可李肃不给她避子汤,她在宫中也无处可寻。   一直以来,王承柔在此事上,是把头扎在土里的鸵鸟,是掩住耳朵盗取铃铛的小贼,如今被清心的一番说辞激的,终于肯面对现实。   她从榻上走了下来,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清香与清心互相看了一眼,然后走到她身后,随时准备侍候。过了许久,才听王承柔道:“重新给我梳妆,这副气色实在是没法见人。”   到了晚上,清香与清心才知道王承柔是为见什么人做准备,她向皇上请求,让她母亲入宫一趟,或是让她出宫,她想她娘亲了。   李肃答应了她,但还是小气了些,只准侯爷夫人进宫拜见皇后娘娘。王承柔谢恩,并没有一定要出宫回府,只要能让她见到母家人就行。   王夫人奉旨入宫,见到王承柔华服在身,却十分削瘦,心里怜爱不已。一切俗礼完成,母女俩拉着手坐了下来。   “娘娘,身子可好?”   “阿娘,身子可好?”   母女两个同时询问对方,皆微笑起来。一番问候后,王承柔道:“此次叫阿娘过来,是有一事要说。”   王夫人:“你讲。”   王承柔:“如今,封后大典已过去多时,朝中就充纳后宫选秀一事怎的只提了一次就没有人再上表?父兄有说过原由吗?”   王夫人:“说过的,是皇上不准。”   王承柔想了想:“皇上允我每月两次召母亲入宫,您今次回去告之父亲及兄长,让他们做好准备听我的消息,在朝堂上以皇后母家的立场提出,请皇上为皇后名声着想,尽快操办选秀一事。”   王夫人看着女儿谋算疲累的样子,她道:“我不懂朝堂上的事,也不知你在这宫中过得如何,王家本也不指着你这份皇后的荣耀而活,你说什么我自是传于你父兄,他们也定会按你所说去办,只盼着娘娘能宽心,这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王夫人说着心疼地抹泪,王承柔正想,像以前那样扎到娘亲的怀里撒娇卖乖,却听外面人报:“公主觐见。”   九宇公主给母后请安,没等王夫人给公主请安,她就跑了过去,一头扑进王夫人怀中,娇娇地道:“外祖母,眠眠好想您。”   王夫人心都要化了,本就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加上她没有因为公主的身份而与自己生疏,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孩子取下个巧,在给她母后行了规矩的礼后,没给自己向她行礼的机会。   活到这把岁数的王夫人,心里慰籍的同时,也有一份担忧,这孩子聪明异常,把亲娘心态抛开,是个与承承聪明劲不一样的孩子。   自己的女儿打小也是聪明的,承承的聪明大多体现在学习与理解上,但论心术,眠眠却是胜她母亲一头的,她又还小,长大了还了得。眠眠这么个敏感身份,又是在宫中生活,这样的心术倒是正合适。   这样想着,担忧少了一些。聪明人在这后宫,至少不会拖累她母亲,母女两个互相照应,宫里的日子才能更好过一些。   眠眠一来,有些话王承柔就不好说了,好在她的意思已经传达给母亲,剩下的事情只等她十五日后入宫再说。   王夫人临走时,拉着王承柔的手,看着屋外玩耍的眠眠,她道:“不要总把她当小孩子看,孩子长得很快的,你拦着她不见皇上是不可能的,不要逆反了才好。“   王承柔同样看着窗外的眠眠,她道:“记得我与哥哥小时候,您越不让我们做什么,我们越要去尝试。那时父亲纵着我们,比起来您更像个严母,我与哥哥私下对您是有意见的,很是疏远了一阵娘亲,不知娘亲可还记得女儿那时的不孝?”   王夫人摇头一笑道:“怎么不记得,我可是伤心了好一阵呢。不过母子母女哪来的隔夜仇,几顿果子你们也就娘亲娘亲地颠颠跑来了。”   王承柔淡淡一笑:“我就发现,父子母女间相处也是门学问,虽不比帝王术,但同样要讲个人心。有人以帝王术来对待我的眠眠,我又能做什么,做什么都是错,唯有爱与真心是永恒的,是那些耍心术之人永远学不会,也不会明白的道理。”   王夫人拍了拍王承柔的手:“为娘想偏了,我承承这种不显山露水的心术才是大智慧。”   “可阿娘,我也有控制不住的时候,我不想眠眠与李肃好,她把他当了亲生父亲,当了仰仗的高山、学习的榜样,这孩子从小缺父爱,对于这份父女亲情,她太期了。若是将来有一日,李肃残忍一些,把真相揭开,”   王夫人握住王承柔的手:“不会的,你要往好处想,一个听话懂事又聪明的孩子,一个敬重敬仰你的孩子,没事就在眼前转,时间长了都会出生感情来的。你要明白,他在有意培养与眠眠感情的时候,这份培养又何尝不是双向的。生恩养恩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第94章   道理王承柔是明白的, 但她本心并不愿意自己的女儿觉得李肃好,会孝敬他。   看开点,放宽心, 每个人都在这样告诉她,可有些事若是发生了, 譬如怀上李肃的孩子, 那她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开的。   所以, 要在事情发生之前提前部署,不给这惨事发生的机会。   毫无悬念, 晚上李肃又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他早上刚披上衣服起身,忽被身后的王承柔拉住了衣角。   李肃回身看到她的手在抓着自己, 人也是醒着的, 他眼晴一亮, 没有再起身, 而是回身问她:“怎么了?”   王承柔松开手, 坐了起来:“请皇上赐臣妾一碗避子汤。”   她就这样直白地说了出来,李肃一时没反应过来。待消化掉她话里的意思,李肃脸色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王承柔:“避子汤, 臣妾不想怀孩子。”   李肃步下床榻, 他站在榻前, 眉头皱了起来, 语气尽量平和:“是害怕吗, 大夫与你问过诊的, 你身体很健康, 怀孕生子是没有问题的。”   王承柔也站了起来, 面对着李肃道:“皇上如果不给的话,若有一日臣妾真的怀了孩子,就不要怪臣妾心狠手辣。”   李肃声音沉了下来:“你要做什么?”   “毕竟是在臣妾的肚子里,想要做什么不是很容易吗。”   她冷声冷气地说着诛心之言,连李肃这种见惯薄凉之人,都感到彻骨寒凉。   李肃:“你若是敢那么做,我就,”   王承柔迎着他的目光:“你就如何?这次又想拿谁来威胁,是戳瞎眼还是真接取了性命?”   王承柔原本针锋相对的眼神一下子散了,声音也小了下来:“真到了那一步,我自己都不想活了,还管得了其它。圣上不要太高估臣妾,臣妾没那么坚强的,你怎知我不会再崩塌一次。”   李肃听了此话,埋在内心深处的恐惧一发不可收拾地涌了上来,他欲言又止,最后只留下一句无力的威胁:“你敢!”   他人往屋外走去,身形狼狈,似在逃避着什么,身后王承柔追了上来,挡住了他的去路:“皇上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李肃与她对视,两个人眼睛都瞪得大大的,一番较劲后,李肃道:“不给。”   王承柔道:“那就请圣上开启选秀吧。”   李肃一楞,王承柔又道:“圣上也知,若迟迟不纳后宫,臣妾这个皇后恐受人诟病。”   李肃:“我说过这一世不会有别人,我只有你一个妻子,我们就不能一双人地走完这一世吗。”   王承柔面无表情:“臣妾实难当此专宠,历朝历代,皇后需得贤名才可流世,难道皇上的诚意是,虽给臣妾以皇后之尊,却其实是想要臣妾遗臭万年。”   “你何时在乎过这个,在乎过世俗的眼光,你甚至从来没求过皇后的名头,不过是想要一个真心人。”   “皇上误会了,臣妾也是俗人,怎么会不贪恋尊位、死后的哀荣,还望圣上成全。”   李肃看着她,一个字都不再说,越过她离开了元尊殿。   自然,不会有什么避子汤送过来,朝堂上是否就选秀一事有折奏请,王承柔也不得而知。   她只能等到母亲又一次入宫,这才打听到,这期间一直有臣下奏请选秀一事,她父兄听等着听她的信儿,并没有在朝堂上发表意见。   王承柔赶忙告诉母亲,可以让父兄奏请此事了。   又一日早朝,这一次是皇后为代表的外戚,保帝侯亲自上折,奏请皇上开启选秀   。其上表的内容,言辞恳切,以皇后娘娘的立场,以及外戚的立场阐明道理,望与圣上一心,共襄大承未来。   大话套话不少,但这份奏表的内容,无外乎是在说皇后娘娘以及其母家并没有邀宠,没有不让皇上纳后宫的想法,一切都是皇上自己的意思,同时也在提醒皇上,若他再不尊祖制不纳后宫,皇后娘娘必成众矢之地。先前那些对皇后过往忍下来的群臣必定会拿此做文章,到时名声受损的只能是皇后。   李肃面对跪地的王霜与王亭真,这一次并没有一口回绝。   晚上他来到元尊殿,坐下后就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王承柔点头:“是。”   李肃好长时间没说话,就这么沉默地坐着,许久后,他拿起桌上手旁的杯子,把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站起来道:“好,我成全你。”   说完他就迈步离开了元尊殿,这还是头一次皇上进了元尊殿却不在此过夜。元尊殿一众宫人都感到惊奇,唯王承柔松了一口气,看来李肃的骨气与自尊还在,可以被自己善加利用。   这一夜王承柔睡得十分安心,没有做梦也没有惊醒,她自己也在感叹,如今她的要求可真低,只要李肃不挨着她不在她旁边躺着,她就知足了。   大总管唐九本做好,像往常一样在元尊殿守宿的准备,不想皇上竟然从内室走了出来,一路埋头出了院子。   唐九并没有听到屋内有什么争执的声音,看皇上脸色没在生气,只是有些落寞,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唐九还从未见皇上这样过,他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忽然,皇上脚下一顿,唐九马上停下。背着月光看不清皇上的面色,只见他停了一会儿,转了个方向,朝着偏道而去。   唐九自然要跟上,就这样一直走到西边的一个院子前。唐九抬头去看,牌匾上写着“冼尘殿”。   圣上迈步他也要迈步,却听圣上道:“都在外面等着,不许再跟。”   唐九一众听命地等在了外面。   李肃亲手推开了冼尘殿的大门,两扇大门发出“咯吱”声,显然是很久不被人使用。   其实上一世若不是王承柔住在这里,冼尘殿在前朝就是荒废的,是因为王贵妃这里才唤发的生机。而如今这副样子,让李肃一下子回到了上一世王承柔离开后的情形。   他迈进院子,看着到处结的蛛网,上一世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上一世王承柔死后,他让人封了洗尘殿,几年里,他杀人,他荒废朝政,他一心求死,但这里他是从来没有踏进过一步。   在王承柔死去的第四年,她的婢子清香想用远古玄术令她获得重生,可惜失败了,李肃还是遍寻不到王承柔的身影,那时他哪知,原来重获新生是指让她拥有了重来一世的机会,而自己也在这一世里觉醒了前世记忆。   可惜他们并没有获得幸福,还是走到了僵局。   那时李肃没有找到王承柔,清香亲口告诉他玄术失败,他不死心,想起冼尘殿来,发了疯地跑来,见到的第一眼就如现在一股,荒废无人的冼尘殿。自然这里也没有王承柔的身影,但李肃却走不出去了。   他从此在这里住了下来,也不让人打扫,每日睡在她的床上,本来就时上时不上的早朝,自此更是一次都没有去过。   他盖着她的被子,发霉了也不让晾晒,他用着她的杯子,斑驳的旧痕,不配他帝王的身份也无所谓。她的衣服都是好的,是他挑的他知道。从高档稀有的木质箱柜里拿出来,没有一丝损坏,与这破败的院子屋子形成对比。   李肃甚至在一件衣服上找到了王承柔的头发,他把这根头发与他从梳子上采下   的放在了一起,小心地搁在多宝盒里。   他有时打开盒子就这么看着,总是在奇怪一件事,人为什么不能像头发一样有韧性,不死不灭,永远存在。   他已经很少痛哭了,但这一次,想到此,李肃攥着那缕头发,在王承柔走后记不得这是第几次了,他又失声痛哭起来。   宫人们见皇上呆在冼尘殿里不再出来,想着把皇上用的物品搬运到这里,李肃却不让,让他们通通拿走,他要凝固这里的时光,所以物品不能少也不能多。   李肃守着这些或破烂或完好的王承柔用过的物品,在冼尘殿一呆就是三年,这也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三年。总共七年,李肃在王承柔离世的七年里,他饮食毫无规律,有时可以一两天什么都不吃,就算吃东西也只是一点,甚至还有时,他连喝水都忘。   而现在呆在他身边的宫人,都是他登基后才启用的宫人,毕武与柯嬷嬷已受到处罚,人早已不在他身边,就连管青山也被他发放到了边疆,别说入宫了,就连回云京都难。   如今侍候他的这些人,对皇上本就是忠心小于威慑,加上最后这一年里,他不再暴躁,可能是感觉到生命快要走到尽头,李肃一心盼死,心态十分平和。   这也造成这些奴婢的懈怠,侍候的十分不经心,甚至有时,李肃一天不叫水,都没有人给他递上一杯。   就在这样不吃不喝糟蹋自己身体的情况下,李肃得偿所愿,在王承柔走后的第七年,他死在了冼尘殿。   记忆就像李肃现今手指上的灰尘,一吹就没了,却还是能留下些许痕迹。   李肃在屋内环视了一圈,如果说院子与之前他记忆中的那三年是极像的,屋内却不是了。   冼尘殿经历了两朝皇帝,哀帝与赵涌彦时期,这里都没有人住,一直空着。所以,屋内除了家具,没有任何生活气息。这一世不是上一世,王承柔不曾在这里生活过,自然这里也不会有她的痕迹。   李肃最后瞥了一眼窗前的床榻,他就是在那里闭上眼的。   看了一会儿,李肃猛地收回了视线,他大步迈出冼尘殿,心情比刚来时好了很多。王承柔不在乎他充纳后宫,甚至要亲自帮他操办此事,她这种不在乎的态度让他难受了,但,想一想上一世,他永远失去她的痛苦,这点痛心又算什么。 第95章   李肃亲手关上冼尘殿的门, 然后望着这两扇“空空如也”的大门,看了很久,然后才转身离去。   元尊殿忙了起来, 皇上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各方都十分积极,况李肃不是长在宫中不见圣颜, 他在成为皇帝之前, 在云京城算是活跃的贵家子弟, 各家女儿自是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所以, 报上来的名册堆得挡了烛台。王承柔发现,上一世熟悉的名字皆不在册上, 仔细想想也对, 李肃这一世比上一世晚了四年多才登基, 上一世的皇后、袁妃、赵贵嫔,怎么可能还待嫁闺中, 皆都已嫁人为妇。   就连夸下海口非李肃不嫁, 一直会等他的喻哲儿也在他在南境打仗的时候嫁了人。   想起上一世, 皇后未进宫,她从各方渠道打听新入进宫的都有谁,可真是不嫌累。谁入宫不都是一样, 打听出来又能怎样, 与她何干。   如今更是如此, 王承柔按着世家等级,如今的官职,秀女的年龄样貌, 兢兢业业一点不藏私地主持着选秀事宜。   最后, 皇后辛苦了一个月, 正式名册出炉,被送到了李肃的案头。   李肃打开来看,看到熟悉的字迹,他覆手而上,摩挲着那几个字,他想她了。李肃因着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这一个月都没有去元尊殿。无论他的出发点为何,他的行为无意间成全了她的心意,达到了她的目的。   他一心求一双人,而对方却为了减少承宠,主动提出要他选秀,给他塞一后宫的女人。原来,被别人称赞的好妻贤后,于他,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李肃知道这本册子里的内容一定会令他气不顺,但他还是继续看下去,看她到底能行到哪一步。   慢慢地翻完所有,李肃缓缓舒出一口气,她可真是名合格的皇后啊,这里面留存的秀女,背景出身、个人情况皆有被她考虑到,这选秀的差事做得可真好,竟让人挑不出一个错来。   可越是这样,李肃的心越凉、越沉,她是真的一点私心都没有,也是真的不在乎了。上一世李肃虽然没说,但他知道,皇后入宫前她上蹿下跳,对于新进宫的人选很是打听了一番。   如今想来,当时自己听到这事的时候,心里也不全是厌烦,其实这点小事都能被他关注到,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只不过那时他并没有深究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态。   现在李肃知道了,他乐于看到她的吃醋,她的在意,甚至她为了他而起的那点小心机小算计,只不过每次她使过了头,他就会把她敲打下去,他以为这种平衡会是永恒的,哪知,在他乐此不疲的时候,她是真的倦了。   这种疲倦没有伤害到她的身体,却令她的心理出了问题,最终严重到要了她的命。无论怎么说,上一世,他是逼死她的罪魁祸首,他欠了她。这一世他想要弥补,用自己的方式,偏巧这种方式是她不想要的,在她看来是对她的另一种逼迫。   他明白的,他真的明白,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就是放不下。王承柔如流沙,他攥的越紧,她流失的越快,可是想要他松手,死都不可能。   李肃缓缓合上册子,不在乎他又如何,不爱他又如何,至少她还活着,她是他的妻。   李肃只能用这样的想法来掩盖他的后悔,他后悔上一世没有立她为皇后,没有早早地正视自己的内心,早早地与她一世一双人,如果他那样做了,就没有了后世之事。   他还后悔,这一世没有让他更早些恢复记忆,如果他能提前想起所有,他也有把握重新追回她。可惜天意弄人,只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却没有给他们重修于好的可能。   李肃指了下册子,然后道:“给皇后送回去,就说朕准了。”   唐九刚把册子拿在手上,李肃又道:“不用了,朕亲自过去。”   李肃想通了,为什么要强撑一个月,活受相思之苦。他想她了,他要见她。   “圣上驾到。”元尊殿想起这道声音,屋内正教张安眠翻绳花的王承柔手上一顿,却见眠眠跳了起来,朝外面跑去,这孩子表现出与她一贯冷静自持的性子截然不同的一面。   王承柔心下一动,站起身来走在张安眠身后,然后她眼见着眠眠扑到李肃怀里,李肃眉眼带笑,一脸慈详地抱起了她。   李肃越过张安眠仰慕的小脸,望向王承柔,她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眼中布满震惊与不解。   李肃抱着张安眠往屋里走来,所有人跪下迎驾,只王承柔站在原地看着他。李肃笑着拉起她的手,语气宠溺地道:“进屋吧。”   眠眠听到皇上这样说,她马上回头看向母后,眼睛里都是希冀。王承柔知道这希冀是什么,小时候父母吵架,父亲主动与母亲说话,她与哥哥就会这样看着母亲,希望母亲能借坡下驴,与父亲重归于好。   可是眠眠啊,阿娘与皇上的情况不一样,她与他永远没有重归于好的那一日。   王承柔一个转身,挣开了李肃的手。李肃装做不在意,抱着孩子先她一步进了内室。   待李肃坐好,王承柔对张安眠道:“眠眠下来,莫要扰了皇上。”   李肃不敢再刺激她,他收买人心的手段都是在私下进行的,并不是要做给王承柔看的,以她不信他的程度,他当着她面这样做,只会加剧王承柔对他的不满。   他主动放下眠眠,收了些笑意,只道:“我与你母后有些话说,你去外面玩一会儿。”   张安眠眼里闪过一抹失落,但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神中重新充满神采,看了看母后,对着二位长辈施了礼道:“那,儿臣先下去了。”   李肃:“嗯,去吧。”随即吩咐下面人道,“看好公主,最近日头毒了,不要让她长时间站在日头下,宫中有池子的地方都重新绪了水,小心莫跌落,还有那些假山,莫去攀爬。”   李肃说这话时顺口又自然,充满了慈父般的担忧,待宫人下去,王承柔哼笑一声。李肃问她:“你笑什么?我有哪里说得不对?”   王承柔:“圣上歇一歇吧,眠眠已经跑远了,你这些话她是听不到的。”   李肃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不以为意:“何故要让她听到,只是曾听侯夫人说过,你小时候就爱下河登高,所以想着怕这孩子随了你的性子,才让宫人多精心些。”   王承柔脸现不耐,那点假笑也没了:“圣上为何事而来?”   李肃:“来还你这个。”   李肃把袖中名册拿了出来,王承柔扫了一眼道:“可是有不妥?”   李肃:“并无不妥,你做的很好。”   “那就好,臣妾查了日子,马上接二连三都是吉日,可做圣上亲选之日。”   李肃把目光从茶杯中拾起,抬眼看她,看了会儿他才道:“不用了,皇后这么能干,就帮着朕一并理了吧,可着你的心意选。”   王承柔起先一楞,她想说怎么是可着她的心意选,又不是她的后宫,但又觉没必要多言,她道:“是,臣妾遵命。”   李肃放下茶杯道:“你真不怕宫中进了新人后,对九宇公主来说环境是否过于复杂。朕说过她是长公主,她就永远是,但驾不住有人嚼舌,起了坏心。”   “她该早日面对现实,不是亲生的永远都不是。”   门外本想进来取花绳的张安眠听到皇上与母后提到了她的名字,于是她停下脚步,把这几句都听了去。   张安眠没有进去取花绳,她在回华昭宫的路上,问身边她宫里的婢子:“何为亲选?”   这宫婢是圣康殿管事嬷嬷派来的,一直觉得自己有后台有人脉,可惜到了华昭宫发现,真正做得了主的是阮嬷嬷。同样是圣康殿派来的,为什么自己要低阮嬷嬷一头,如今听到小主子在问她,这宫婢欲表现一番,马上详细地解释了起来,直至说到华昭宫还没有说完。   阮雯很少往元尊殿里那位贵主身前凑,现在九宇公主身边的人都是皇上派来的,她离了一时也不打紧,所以不是重要节点,公主去往元尊殿她都是不跟着的。   在门前迎着公主回来,却听到宫婢所言,她眉头一皱,不满地看向那婢子。对方见此,虽意犹未尽但还是收了声。   张安眠回头看她:“怎么不说了?”   婢子未答,只看向阮嬷嬷,张安眠道:“你随我入内。”   这婢子得了令,随着小主进了屋。阮雯眉头皱得更紧,她叫住清心:“怎么会说到选秀之事?”   清心:“公主问的。”   眼见清心也一脸心思地往公主屋里而去,阮雯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不想这清心也是个糊涂的,公主会对选秀之事感兴趣已不寻常,她不说拦着,自己还听进心里去了。   阮雯可以说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对皇后与公主来说,中间她缺席了三年,但于她自己来说并不是的,她一直领着皇上的命令,在暗处观察着这个孩子。   如今天天生活在一起,照顾她的衣食住行,虽皇后娘娘也会亲力亲为,但小主毕竟单独立了宫,真正守在她身边一步不落的是她。   怎么可能不产生感情呢,虽阮雯一再提醒自己抽离,指不定这任务哪天就执行不下去,她会被派到别处去。但眼见着她封了公主,她被皇上似亲生般对待,阮雯也会想,也许这任务就是一辈子呢。   正因为她对公主产生了一些个人情感,所以,她一直看不懂皇上。 第96章   公主非皇上亲生,但若说皇上因此而对她有差,那是没有的。阮雯虽不常去皇后娘娘身前凑,但公主与皇上见面的时候,她都是在的。   她见到皇上亲自教公主写字,耐心十足,像是要把自己对书法的感悟全都倾倒出来一般。皇上不止教文,还教武,他教公主骑马、因为公主还小,只教了握箭姿势,在会武的阮雯眼里,皇上也是倾囊相授了。   阮雯见过最多的就是皇上的冷颜,以前接收任务回复任务时,她都会十分紧张。可如今,看着皇上公主相处的样子,皇上在她心目中一贯的形象完全与此对不上号。   可若说皇上对公主好,阮雯觉得也不是那么回事。有那么几次,她明明看到上一秒皇上还是慈眉善目,下一刻,待公主一离开,他马上变脸,那眼神与表情让人心冷。   阮雯不是一般的奴婢,她是从小在虎刹门经过训练的执任者,经验与直觉告诉她,皇上表现出来的对公主的疼爱,可能并不真实。   就像她以前不敢揣测主子,现在更不敢揣测皇上,这个念头只能被她埋在心里,唯念公主的聪明伶俐懂事乖巧,能尽量打动皇上,她是真的希望九宇公主好。   因着这份心,阮雯看了看内室,做出了一个决定。   王承柔听到清香的禀报有些意外,阮雯可是有日子不见了,不过,因着眠眠,这人在她这里很有存在感,她们之间的交流都是通过眠眠的衣食住行来完成的。   此刻,没有眠眠在场的情况下,阮雯单独求见,王承柔想到只能是与眠眠有关,她马上道:“让她进来。”   阮雯行了礼,王承柔让她起身并打量起她来,比起前几年,阮嬷嬷倒是收了些匪气,像足了宫中侍候小主子的管理嬷嬷的样子。她问:“嬷嬷今日前来有何事?”   阮嬷嬷把今日所见所感说与了皇后听,王承柔听着听着越发的认真,她身子坐直了些,对阮雯道:“此事我已知晓,还有事吗?”   阮雯想了想,她道:“奴婢几年来的生活都是围着小主转的,奴婢觉得此种生活很好,不想有变动,若因为与娘娘通报此事,而惹了圣上不快,奴婢以后可能就不能在小主身边侍候了。若真的主仆缘分散了,愿娘娘能找到更合心意的管教嬷嬷,奴婢在此先祝娘娘与小主万事顺意。”   阮雯低着头,不紧不慢地把这番话说完,然后等皇后娘娘的反应。   王承柔没有叫起,没有言语,只是把目光放在阮雯身上许久。面对阮雯内敛的求助,她到底该不该应下。   显然阮雯今日此举是站在眠眠的立场,完全为了她好。若真因为此事而让李肃把她从华昭宫撵走,王承柔几乎可以肯定,新的教养嬷嬷肯定比不上阮雯的。   新人没有从小养到大的感情,只有对皇上的忠心。两相比较,王承柔自然是要保阮雯的。   “你起来吧。你与公主的主仆缘分一时半会儿还散不了,平常该如何日后也会如何,下去吧。”   得了皇后娘娘这话,阮雯心里就有数了,她恭敬道:“奴婢谢皇后娘娘,奴婢告退。”   阮雯一走,王承柔忽然冷笑了一下。清香不解问:“娘娘在笑阮嬷嬷吗?”   王承柔:“我笑她作甚,我是在笑有的人,做戏做得连身边手下都骗不过,却还在演着舐犊之情,虚伪。”   收了冷笑,王承柔坐在原处想了一会儿,想到了此事该要如何解决后,她看了眼时辰,最终决定一刻也不要耽误,第一时间把事情解决了。   这事眠不了李肃,所以她干脆叫了孙世:“你去华昭宫,公主身边有个叫菊雅的婢女,把她给我叫过来。”   孙世:“是直接叫过来,还是需避讳下公主殿下?”   王承柔:“不用,她若是愿意跟来就让她来。”   孙世:“是。”   菊雅正是那个给张安眠添油加醋嚼选秀舌根的婢女,她看到元尊殿的孙侍官找她本就一惊,再一听只提她一个到元尊殿去,心里更是慌得不行。   她看着孙世的一脸肃然,小心地道:“奴婢怕公主叫,先去禀了公主,再与公公走这一遭。”   孙世得了娘娘的令,并未拦着:“去吧。”   待她出来时,公主走在了前头:“孙公公可知,母后叫菊雅去做什么?”   孙世低头躬身道:“殿下,奴婢不知,娘娘没说。”   张安眠点了点头,正好她听了菊雅的话,也有些问题想要问母亲,她道:“我的花绳还落在母后那里,我跟你们一道去,正好把东西拿回来。”   孙世错过身子,让公主先走,一行人来到了元尊殿。   王承柔看到张安眠过来一点都不意外,她拍了拍身旁,让眠眠坐过来。   张安眠一坐下就问:“母后找菊雅做什么?”   哪怕像眠眠这样早熟有心路,她也终是个孩子,这才坐下就沉不住气。   王承柔直言不讳:“就算心里着急,想马上了解情况,也不要急可可地第一个站出来,不是所有人都会以亲人的心态来包容你,戒骄戒躁。”   张安眠脸红了一下,但她知道这是母后在教她。而跪在她知道,华昭宫她是回不去了,皇后娘娘能当着她的面教女,这就是判了她的结局。   菊雅不傻,相反还很聪明,否则也不会被派到华昭宫来。只是她太聪明了,又不甘心位于阮雯之下,这才聪明反被聪明误,惹了皇后娘娘的眼。   她觉得这也不能全怪她,这位娘娘从来不出元尊殿,除了近身的那个婢女,剩下围在她身边的也都是圣康殿的人。她一直觉得不过是个被关在笼子里的美人罢了,轻看了这位贵主。   只是不知这位贵主是个什么性子,若是个狠辣的,她恐怕不能善终。   王承柔教完眠眠后,低头看向菊雅,她道:“你抬起头来。”   菊雅抬了头,脸色刷白,配上再也控不住发抖的身子,看上去有些可怜。   王承柔:“找你来是有些话问,左右你也没犯什么大罪,不用怕成这样。”   菊雅已经紧张地说不出话来,王承柔并没有叫她起来,她问道:“今日你与公主说了选秀之事?”   菊雅点头,王承柔说:“怎么说的,再跟我说一遍。”   “奴婢说,说,娘娘,奴婢错了,奴婢多言了,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可有说,宫中进了新人,皇上就不会天天到元尊殿来?”   菊雅整个人伏在地下,以头点地,汗珠流了下来,王承柔好像并不需要她回答,她接着问:“你还说,以后宫里会很热闹,公主不用再怕没人陪她玩,她会有很多的兄弟姐妹?“   菊雅整个人都被冷汗浸湿,这些话对年纪尚小的公主说本没什么,但落在主子耳中,可谓诛心之言,别有目的。   况且她看公主听得入神,一时没把住,在清心出去的时候莽撞出口了一句:“皇后娘娘那么用心地忙着选秀的事,真是一点私心都没留,贤能的很,只是公主以后对这些新进宫的,可要多个心眼。”   菊雅回想这话,怕得要死,唯安慰自己,清心并没有听到,但她不知的是,阮雯是什么出身,她想听见屋里说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   王承柔最终还是把这句话抛了出来,菊雅抖得更厉害了,她只哽咽道:“娘娘恕罪。”   “说了没多大的事,你不用怕成这样。你说的没错,”王承柔说着把目光转向张安眠,“你也是这么想的吗,觉得母亲在做之事挡了你的道儿?”   张安眠是这么觉得的,没有人比她更知道,这些日子,她只要来元尊殿,都看到母后在写写划划,原先她不知母亲在忙什么,后来偷听到皇上与母后的谈话,她才惊觉此事与自己息息相关,后来又听菊雅所说,算是彻底明白了选秀于母后,于她来说是件什么性质的事。   她不明白,明明连皇上都不积极的事,为什么母后却不肯藏私。   见她不说话,王承柔摇头叹气:“就冲你现在这个状态,我也该早日让新人入宫。张安眠,你真觉得你在宫中的生活如鱼得水安稳无忧?我也想让你充满安全感的活着,但现实条件达不到,我们的处境,居安都算不上,怎么能够不思危。”   “你先回去吧。”王承柔唤清香,打算让她送眠眠回去,她有些话还要对同行而来清心说。   张安眠看了看菊雅,想说什么,却在母亲的目光中忍了下来,她听话地同清香离开了元尊殿。   待人一走,王承柔对菊雅道:“你回圣康殿去,跟派你来的嬷嬷说,就说是我说的。去吧。”   菊雅一楞,这就完了,她私自议论了关乎国本的选秀之事,还私自品评了娘娘所为,皇后娘娘却并没有罚她,只是把她贬回了圣康殿。   她一个劲地谢恩,王承柔却觉得,这人回到圣康殿,就算管事嬷嬷不会对她如何,李肃也不会再用她了,她的结局必不会好。心里想着,本都是别人案板上的鱼,她根本起不了罚她的心。   菊雅谢恩离开后,王承柔看了一眼清心,清心不用她说话,马上跪下道:“主子我错了。”   王承柔道:“你还知道错了,怎么年纪越大越活回去了,我把眠眠交到你手上,你怎么还不如阮雯顶事。要记得,包了糖衣的□□还是□□,它变不成糖果子。”   这厢解决了眠眠身边不安定因素,同时也敲打了清心,待晚上,得了消息的李肃如王承柔所料来到了元尊殿。   王承柔把手边的蜡烛挑了挑,屋里一下子亮了些,她回头一见,李肃走了进来。 第97章   王承柔站起来, 轻轻下腰,李肃手上一垫, 把她扶了起来。   李肃坐下拿起烛剪, 他常年握刀舞棍,手心有永久性的茧,但他手背却与这份粗糙不符,白暂光滑, 青筋可见。他很巧, 几下就把烛火剪到了位, 王承柔刚才忙乎了半天,不如他这几下子。   “其实,圣上真的是个很优秀的人。会投胎出身好, 固国公府的嫡长子, 三岁开蒙的时候,云京城的名师们抢着当您的老师, 都是些真正的大家大儒。正因为是真正的大儒,可见并不是为了攀附国公府才行此举,是真的被小公爷的早慧明智所折服。”   二人目光皆从火烛处望向对方, 李肃没有因为王承柔难得夸他而高兴, 他是了解她的, 这样的开场白,后面绝不是什么好话, 所以, 他不接, 他只道:“你这的宫人怎么连个烛火都剪不好?”   王承柔自说自的:“少年时, 小公爷一腔男儿报国心, 别的贵家子弟还在逗狗遛鸟的时候, 您一匹单骑走边关,赶上战事,奋勇杀敌眉头不怵,生生耽误了一届科举。”   李肃放下烛剪:“还是要注意下眼睛,哪怕不读书不做针线活儿,屋里也要亮一点才好。”   王承柔:“终于,您在又一届科举时赶回了云京,有尖酸刻薄善妒者,等着看您的笑话,他们失望了,小公爷还是那个小公爷,状元及第金榜题名。一文一武两不误。臣妾,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您。”   李肃眸光发散,镖圆赛,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契机。   王承柔:“后来,臣妾领略了您的政治抱负、权谋野心。您走的每一步都是在为日后布局,哪怕臣妾曾为棋子,如今回首来看,都要感叹一句,国家有如此君王幸甚矣。”   李肃眸中有了实光,他道:“所以?”   “所以,这一世您依然优秀,哪怕人变了,时局变了,天下还是您的,臣妾,也依然在原地。若说上一世臣妾看到了您谋权的手段,这一世则是见识了您的隐忍之心。”   “哦?我忍了什么?”李肃终被她勾得参与到这个话题。   “您忍了张宪空,忍了我,忍了南境的三年。”   李肃把腿盘到了榻上,身子向后倚,来了,他不爱听的要来了。王承柔接着说:“您若是不忍,直接拆散我们,我必与他生死相随,同心永驻。可您忍了,忍到我与他淡然收场。南境的三年,明明您想要的已唾手可得,却为了大局,忍下私欲放下一切奔了战场,若只是大承的臣民,我必为国家有此君主而自豪欢呼。”   李肃一笑:“那是你不知道,上一世你不在了后,大铮是个什么鬼样子。我这一世之所以会顾全大局,是因为知道,待我回首,你在目光所及。”   李肃收了笑:“已经把我拔高到这个高度,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承柔:“臣妾想说,皇上英明了两世,却犯了同一个糊涂。臣妾是真的配不上圣上,上一世不配,这一世也不配。”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不爱听的。   “臣妾空有色相,就算长得好些,全国若是找起来,必是有不少比臣妾姿色更佳者,圣上可借此次选秀的机会,从民间选拨,必定能寻到绝色佳人。   ”   李肃点了点头:“空有色相,嗯,还有呢?“   王承柔忽然发现,她原本并不是要说这些,明明该说的是她遣走眠眠宫中婢女之事,只是忽然有感而发,要是李肃不纠缠、肯放她而去,她与他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他们本可以相忘于岁月。   她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她知道就算她列举一堆自己的缺点,李肃也会无动于衷,陷入执念的人怎么可能清醒自救。   见她不说话,李肃倒是有话要说:“你霸道不知迂回,当初追我时,很是让人不适,但心是诚的意是真的。想嫁进固国公府的人不少,但到了真格的时候,她们皆会权衡,多一分付出都不肯。只有你,一无返顾地一头扎了进来。”   这下换王承柔不爱听了,她不想提及上一世的蠢事。她站起来:“圣上喝茶吗?”   李肃像她刚才那样,不理她转移的话题,自顾自地道:“但了解你后会发现,你是只纸老虎,对有了感情的下人都霸气不起来,对我亦然。被下了正妻的名份,连骂我都不会,可是被我欺负的惨。”   王承柔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留个后背给他不曾回头。   李肃:“我还看到,兔子急了咬人的时候,才知你心底有股狠劲。平常咋呼的厉害却连只蚂蚁都不愿踩死的主儿,为达目的,不惜推人下井杀人越货。”   王承柔闭上了眼,待睁开后她转身:“臣妾与圣上,真的是很会戳对方的痛处。”   李肃摇头:“不是,我不是在戳你痛处。我只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霸道张扬的你,懦弱胆怯的你,还有心狠手辣的你,你所有的样子我都见过,我都爱。怎么可能不配呢,明明就是照着我的喜好长的,外在、内在,皆是我心头好。”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稍许,李肃道:“不是要给我上茶吗?”   王承柔去拿了茶放到桌上,李肃喝了一口道:“华昭宫那婢子的事我知道了,你不喜欢打发了就是。”   她打发宫婢一事,料想李肃也不会说什么,但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她答应阮雯的事。   王承柔道:“这一次多亏阮嬷嬷,否则还不知眠眠身边竟有如此不稳重之人。”   李肃看向她:“阮雯?我记得你不是不喜欢她在公主身边吗?”   王承柔心下一动,原来他真的动了撤换阮雯的心思。她道:“有她在眠眠身边挺好,臣妾并无不满。”   李肃无言地看了她一会儿,他道:“我知道了,会如你愿的。”   李肃说完看了眼重新暗下去的烛光,这一次他没有再挑亮它,而是吹灭了其中一支,他道:“很晚了,就寝吧。”   一个月,她妥了一个月,忽然又要与他同床而眠,王承柔有些接受不了。   人的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以前他天天都来,她好似习惯了一般,除却怕怀孕之外也没觉得怎么样。如今,习惯了清净的日子,忽然又要面对如山的压迫,避无可避的侵略,王承柔不再习惯难以接受。   一通梳洗后,二人坐于帐中。李肃刚一碰上她的手,王承柔浑身一抖,她没忍住躲开了。   李肃面有不愉,但他道:“我今天又说错话了,惹了你不快,下次再不敢了。”   他说着搂着她躺下,王承柔浑身僵硬,李肃也发现了其中关窍,他内心里想,真不该与她僵持这一个月,以前明明已经习惯了他夜夜宿在这里,如今却比第一次都要别扭。   他忽听王承柔道:“臣妾若说今日不想,圣上可否遵我意?”   李肃在上面看着她,看了好久,然后他躺了下去,躺在了她身旁。王承柔轻轻呼出一口气,听李肃在旁边道:“今日允了你,不代表以后你可依此行事,相信你也不愿看到帝王之雷霆之怒。”   一夜,二人皆没睡好。李肃早早地离开,下了朝回到圣康殿,宣了阮雯来见。   阮雯跪在地下,已跪了很长时间。主子不叫起,她连头都不敢抬。她知道,就算她求了皇后娘娘,就算皇上允了皇后娘娘,自己这一关也不好过。   她也是怕的,可若是可以留在华昭宫,她愿意承受来自帝王的压力。   李肃放下笔,擦了手,终于肯把眼神瞥向地上所跪之人。他把布巾往旁边一扔,道了一句:“平常真没看出来,你倒是忠心。”   阮雯赶紧作答:“奴婢一向忠君爱主。”   李肃阴沉的眼盯着她:“忠君?你还知道你的君你的主是谁吗?”   “奴婢不敢,奴婢自然知道。”   李肃:“另起心思的人,朕一般不会再用,可你聪明找对了人,让皇后替你说话。你可以留在华昭宫,但虎刹门里再无你的名号。”   阮雯没想到,不过是一个于皇上皇后还有公主都好的提醒,竟会惹圣上盛怒至此。虽没有打骂,但除名虎刹门,意味着她将成为一枚废棋,永世不会被皇上所用,她这辈子只能在华昭宫度过了。   阮雯没想到的是,她竟没有第一时间替自己哀嚎,反而忧心上了公主。如此看来,可以确认皇上对公主的好都是假的。   自己才刚为公主着想一回,就得了皇上的厌弃,不得不说,还是皇后娘娘看得分明,一门心思广纳后宫,让公主正视现实,不至陷得太深。   阮雯跪得时间太长,从圣康殿里出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回华昭宫,皇后娘娘能那么痛快地答应替她这个厌恶之人求情,是否已经想到了这一步,想到了皇上会弃用她,比起忠于皇上的人,一个不得皇上信任之人,在公主身边更能令娘娘安心吧。   阮雯苦笑,她莫不是成了帝后相争的牺牲品。   择选的日子到了,因着李肃把此事全部交给了王承柔,皇后的元尊殿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每日不停进出的秀女,名册上的写写划划,王承柔觉得她就不该答应李肃,这活儿就该他自己来干。   没选几日,外侍官传来噩耗,保帝侯府的老侯爷生了急病,人已经没了。 第98章   皇后娘娘得了皇上的旨, 凤辇加急地赶回了保帝侯府。   王承柔看着素白的府门,平时并不挂灯笼的门庭, 此时一左一右两个灯笼高高挂起, 同样的素白,上书“奠”字。   这一幕让王承柔一下子想到了上一世。上一世父亲也是生的急病忽然离世,这一世明明与不上一世不同了, 父亲活过了上一世身死的年头,王承柔以为, 这一关闯过去, 父亲该是长寿安康了。   不想最终, 他虽多活了些年月,但还是走了上一世的老路, 急病而亡,王承柔依然没有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   灵堂上, 国法大于家法, 一众守灵之人见了皇后娘娘皆下跪相迎。   王承柔没有扶起母亲, 她受礼的同时扑向母亲,与母亲跪地相对,母女两个痛哭起来。王亭真携妻子幼子跪在旁边,也是泪眼婆娑。   王承柔听着母亲说侯爷从发病到死亡的过程,竟是跟上一世一样。她其实有吸取上一世的教训,怕父亲身有隐疾, 这几年来都说服母亲请大人时常来诊脉。   每次大夫都说, 侯爷很康健,身体没什么问题, 王承柔想到此, 心中更是愧疚。上一世就是李肃当上皇帝, 她失了正妻的名份,父亲一着急才去的。   这一世她想着,至少她当了皇后,父亲不必再受上一世的刺激,但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自己再次入宫的痛苦父亲是看在眼中,急在心里。   这一回,虽晚了年月,但依然是她进宫不久后,父亲生了急病丢了性命。不管这是不是巧合,王承柔不能不多想,忍不住地心生愧疚。   若是她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若是不让父亲为她操这么多的心,是不是父亲的寿数就不止如此,她真是个不孝女。   泪眼看着母亲,王承柔心里一悸,上一世在父亲死后,母亲忧郁伤心,一年后就生了顽疾,缠绵病榻两年,最终还是撒手人寰。   她搂着母亲的手更紧了,她好怕,怕母亲也会在不久离开她。   王亭真是第一个发现王承柔不对劲的,她一直粘在母亲身边,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刻都离不得阿娘。   王夫人也发现了,但她觉得这能理解,她的承承可能是因为失了父亲这件事吓到了她,毕竟她还年轻,所经历的岁月里,并没有面对过死别。侯爷之死算是王承柔第一次面对至亲的死亡,所以,她的女儿会害怕,会怕母亲也离开她很正常。   这种事情王夫人经历过,当年她也是这样,在看到祖母离世的时候,才想到原来亲人并不会永远陪在我们身边,那时她就移情到父母身上,也是怕了好一阵,怕父亲与母亲也会突然离开她。   王夫人想到此,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这种事情劝是没有用的,只能留给时间,过个几日,她接受了至亲死亡这个事实,也就不会这么病态地粘着她了。   皇后娘娘在保帝侯府守灵的第三天,皇上亲自上门吊唁。李肃在一堆跪着的人中,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皇后。   不过三天,她又弱又憔悴,李肃控制住皱眉的冲动,给了保帝侯最高的尊礼。   一切制礼过后,李肃第一时间去扶王承柔。王承柔起身起得摇摇欲坠,李肃欲搂住她,不想她一把搂住旁边的侯夫人,那样子弄得李肃一楞,怎么像个孩子粘阿娘一样,做出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举动。   王夫人马上对皇上告罪道:“圣上莫怪,娘娘从小到大还未经历过生死离别,她有些妥不过劲儿来。”   王夫人不知,李肃是知道的,王承柔可不是没经历过死别,上一世她经历了父死母亡……李肃想到这里,忽然就明白了王承柔此举为何,她这是怕王夫人也会重蹈覆辙,在不久的将来生病、病亡。   想到这处后,李肃心里也畏惧了一下,他如今能把王承柔困在身边,皆因他能左右她至亲的生死,如今王霜死了,若是真如上一世的轨迹,他夫人也将在不久身故……   这种一下子失掉两个能威胁到王承柔的牵制的可能,令李肃也惧怕起来。   她上一世做出自戕的决定,就是在失掉父母后产生的,哪怕现在他还握有王亭真、张安眠,李肃也没有完全的把握,王承柔会不会自暴自弃。   他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会的,她把她那个女儿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人都是往下疼的,父母不在了,不是还有女儿吗,总要把女儿拉扯到长大成人,有了归宿才行吧。   这样一想,李肃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张安眠如今已五六岁,十年后,她就算长大成人了,该赐婚配夫家了,到那时,王承柔作为母亲的责任是不是就算完成了?   这样一圈想下来,李肃忽然发现,他与她白头到老的愿景恐难实现,王承柔依然有随时可能离开的风险。   李肃看着王承柔眼里完全没有他的样子,失去的恐惧感包围着他,他利落地下了命令,要元尊殿的宫人把皇后娘娘从她母亲身边扶走。   旨意一出,除了清香,其他元尊殿的宫婢只能冒犯娘娘了。清香挡在前面,无视皇上的旨意,不准她们对娘娘无礼。一时情急,清香把小时候学的玄家推手使了出来,一时几位宫婢莫明地被她的双手挡了出去,怎么都触不住娘娘。   眼见皇上变了脸,随他而来的严都统一把拉住清香的手臂。清香故技重施,不想她从小所学娴熟十分的推手,竟被人破了。   她抬眼看向对方,熟悉的感觉让她一楞。这时,王夫人也说话了:“圣上莫急,待臣妇与娘娘同去。”   李肃没说话,算是允了。王夫人揽着王承柔,在前面带路,李肃一行随后。   清香也想跟随,却寸步难行,制住她推手之人并没有泄劲。清香只得把看家本事使了出来,不想,这人眼睛冒光,与她纠缠起来,最后竟是让他破了她所有招式。几个回合后,她的手臂重回此人之人,他再一次制住了她。   清香瞪向他:“你这一次怎么不穿女装了。”   严都统笑了:“原来,你还记得。”   “记得不记得又如何,放开!皇上都没让你拘着我。”   严涛:“还有吗?有的话再来。”   清香着急了:“谁跟你再来,我要去看着我们娘娘。”   “皇后娘娘身边有皇上有侯夫人,不缺你一个。”   清香觉得她是遇到了武痴,为了快速摆脱他,她道:“没有了,就这些,你都已破解了,你赢了,满意了吗,可以放开我了。”   严涛稍稍松了手,又没全松:“不容易啊,就你这两下子,我研究了好几年。也不算是我赢,若是实战我早就输了。”   清香手上使了劲,挣开了他,理都不理他,就朝皇上他们离开的方向而去,只听身后男人道:“哎,为谢你传艺,我把我研究出的解手教你啊。”   清香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又说:“严涛,皇城都统,等你来啊。”   清香马上把头扭了回去,跑走了,一句也没回他。   屋里,王夫人不得不听从圣命,让皇上取代她揽着皇后娘娘。   李肃看着王夫人道:“夫人,朕与皇后有话要说,还请回避。”   王夫人只道:“请圣上垂怜,娘娘刚失了父亲,”   李肃:“夫人,你以为朕会对皇后做什么,朕是为了她好。”   王夫人退了出去,唐九恭敬地把她请远了一些。   看不到母亲,王承柔开始不安。李肃手上没有松劲,他小声且坚定地道:“我不会让她死,与其你光会缠着她,不如把这事交给我。”   王承柔停了挣扎看向李肃,听他道:“对,就这样,看着我,我是谁啊,我是李肃,你说的,只要我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这一次也是,交给我,一切都交给我。”   王承柔如他所说一直看着他:“对,你是李肃,你无所不能。”   李肃:“哪怕有秦洞天在,我也会遍请名医,一定要侯夫人长寿安康。”   眼见王承柔开始点头,李肃又道:“可这事,不光是我努力就能达成的,你作为女儿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李肃把手放在她双肩上,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道:“你过得好,她才能少操心,不生心病,这才是康健之本。”   王承柔显然听了进去,眼神渐渐清明起来,李肃点着头:“你刚才那样,已经吓到她了。”   王承柔仰头叹出一口气,然后她道:“我没事了。”   李肃:“我答应你的,我会做到。”   门拉开,王夫人看到自己走出来的皇后娘娘,心里松了一口气,王承柔走到她面前:“母亲,让您担心了。”   李肃:“你们都留下来,陪皇后在此守灵。”   “是。”李肃带来的宫人领旨。   李肃准了王承柔守灵一个月,这在各朝各代都是始无前例的,一国之母,皇后之体,就算是为父尽孝,也是国在前家在后。但皇上亲下了口谕还不够,还下了圣旨,此事虽奇但也定了下来。   与李肃一同前来的皇城护卫也留了一部分在保帝侯府,严都统本可不参与轮值,但他总是在换岗的时候赶来。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过来,明明一心想破的玄家推手已被他破了,按说心事已去,那玄家女子也说了,再无后招,可他还是来了。   或许是上次没有尽兴,他还想与她再过几招。几次在侯府里巡逻的时候,他都有意无意地瞥向皇后娘娘所在之处,但那里房门紧闭,他看不到他想见的人。 第99章   王承柔在保帝侯府待足了一个月,终是要回宫的。回去的前一晚收拾东西的时候,一直不见清香。王承柔本没当回事,待见清香回来随口问了一句:“上哪去了?”   清香竟是结巴了一下,不止,王承柔与她几乎朝夕相处,清香刚才紧张的那一下,她怎会看不出来。但眼下,元尊殿以及圣康殿的宫人都在,并不是详说此事的时候。   明日就要起驾回宫了,因侯夫人在调养身子,王承柔特下旨意不许她送,她于最后一晚去到母亲房中告别。   这一个月里,李肃说到做到,先是请了秦洞天来,后又因为知道上一世侯夫人生的什么病,又请了这方面的圣手。   因着上一世侯夫人不像老侯爷,病生的急,她生的是心痛的顽疾,所以可以提前对症下药。秦洞天诊了脉后,直说亏得是早些叫了他来,侯夫人确实有邪风入脏的症状。   王承柔迈进屋内,王夫人想起身,却被女儿制止:“母亲莫动,大夫说了,服这药期间不可多动。还有以后,”   王夫人接过她的话:“以后不要登高,不要多行,不可提物,就算是掂了脚去够东西也不许。娘娘说了很多遍了,我记住了,你嫂嫂也记住了,她那人你还不知道,我忘了她都忘不了。”   王承柔点头:“母亲不能只是知道,还要按着大夫所说去做,这样我回去才能少些牵挂。”   想了想她又道:“女儿这就回宫了,母亲总劝我放宽心,我觉颇有道理,以后我会在宫中好好的,您不用为我操心,好生将养才是。”   不操心其实是不可能的,她知道她这个女儿与皇上有心结,竟是当了皇后,封了眠眠为公主都打不开的那种。知女莫若母,这孩子其实是有些犟脾气的,她认准的道儿,轻易不会改变。   可为着让娘娘宽心,王夫人道:“娘娘贵为皇后,眼见皇上为了娘娘连大例都破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娘娘的日子,真若论起来,比之很多高门贵户家的主母都要轻松。我听说,皇上把选秀的所有事项都交于了娘娘?”   王承柔:“嗯,是女儿在操办,不过这一个月不在宫中,想是皇上已办妥此事,待我回宫也不用再操持此事。”   王夫人道:“你主张选秀是对的,专宠是好,但不长久,时间一长,底下的臣子不敢对皇上说什么,势必要从你身上着补。哪怕你只张罗一届,后面不再主张,也没人会再说什么。只是,我若知道你事情还没有完,是不会让你在府上住足一个月的,还是要自己亲自盯着,亲手选出来才能安心。”   对于选秀一事,母亲与自己的出发点不同,王承柔是能理解的,任她跟谁都不能说,她之所以着急张罗着给皇上充纳后宫,是为了自己妥清净,是为了减少怀孕的机会。   从王承柔把头从土里抬起来,意识到这一点后,每夜她都添了个毛病,事后她会再入一次净室。   李肃问她干什么去,她都以爱洁搪塞,实则她确实也算是去清洁了,但手法比一般的清洁更麻烦一些罢了。这个方法不是万能的,王承柔知道,但好过什么都不做。   此法加上后宫有了新人进来,成功避孕的机率会更大一些。当然这样做,还因为眠眠,她不能叫李肃给她教偏了,而面对会攻心的帝王,直接否认他反而会让眠眠起了逆反之心。   不是笃定皇上专一于她,最爱她吗,她就叫眠眠看一看,那不过是后宫无人,他嘴上说说而已。还有什么父爱,待皇上有了自己的亲子,眠眠就该知道,什么样的相处才是真的对孩子好。这些都不是她拿嘴说就能让眠眠意识到的,还得让她自己亲眼看,亲自悟。   王承柔不指望母亲能理解她,只点了点头。   一个月的时间,中间李肃只来过一趟,王承柔感到了久违的轻松,唯一不好的一点是,李肃只让眠眠来了一趟给外祖吊唁,不许她留在侯府陪自己。   马上车,王承柔看着有些东张西望的清香问:“在看什么?”   清香:“没有。”   她这刚说完没有,车外有人道:“臣,皇城都统严涛拜见娘娘。”   严涛?严晳白!王承柔猛地去看清香,只见清香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看到她绞在一起的手指。   一种宿命感笼罩上来,这一世父亲还是急病而亡,严涛与清香竟依然开启了缘分。不过此事倒是王承柔乐见的,上一世她就已经为清香把关了,严晳白是个很好的归宿。   王承柔亲自撩开帘子,看到车外果然是上一世的大将军。她道:“严都统有何事?”   严涛抬头向车内飞快地看了清香一眼,然后垂下道:“臣双日在宫中当值,所以今日轮到臣护送娘娘回宫,还请娘娘有事只管吩咐。”   若不是知道他俩上一世的事情,王承柔只当这是一次普通的述差,不会多想,但想到清香今日,不,是近日,总会有段时间不见人,再结合现在两个人的情状,这话是说给清香听的吧。   宫女在宫中,除却正宫门至宫内门不可行走,其余地方是可以去的没有限制,宫里的都统侍卫虽该是要避讳,但也不像后宫主子那么严苛。不过若是他们两个今生还是互相有意,还是早些给他们定下来的好。   “知道了,启程吧。”   车帘落下,王承柔看着清香问:“你认识他?”   清香想摇头,但她的事都不瞒着娘娘的,于是刚摇了一下就停了:“认识,严都统这一个月,大部分时间都在府里当职。”   “你喜欢他?”   清香像是被吓到一般,摇头道:“严都统好武,我以前学的玄术推手他很感兴趣,于是就跟他过了两招。”   答非所问,谁问你们平常都在干什么。   “他喜欢你?”   清香脸红了:“怎么可能,只是切磋。”   那你脸红什么。   王承柔心里有了数,她道:“清香,你年岁也不小了,我不能一辈子拘你在宫中。严涛是皇上的人,那三年南境之战,他都是跟在皇上身边的。此人,你可以考虑考虑。”   清香没说话,她不知该怎么跟娘娘说,她很诧异自己竟然会记得他,很多年前见过他一次,当时他还是女装,就只是这样,那日这人破了她的推手时,她还是认了出来。   他破了她的推手,她是生气的,但那是人家的本事,她虽气也不能怎么样。听他说可以教她破解之法,她是心动的,但也并未想着去找他。   可在侯府这些日子,不知是有意还是偶然,她总能遇到他,被他缠着她没忍住,又跟他过了两招,发现自己原先所学似有漏洞,严都统给她指了出来,并把如何改进告诉了她。   果然她练了后,他竟又一次被她挡了攻势。他没恼反而笑道:“哎呀,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我又要重新破解这一招了,真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做。”   当时不知为何,清香看着他一副哄人的笑脸,心里疼了一下,就是莫名的在心疼一个男人,真是莫名其妙匪夷所思。   后来,只要他露出这种笑容,清香心里都会不好受,腌腌地疼,她也不知这是怎么了。此刻,娘娘问她喜不喜欢严都统,她虽嘴上否认了,但何为喜欢,如果喜欢一个人的表现是会心脏疼,那她可不就是喜欢上了?   主仆二人各怀心事地回到了宫里。回到元尊殿,王承柔发现后宫毫无动静,选秀的进度停在了她进宫那刻。   李肃下午就过来了,一来就遣了宫人,抱住了她。王承柔很久没闻到他身上这种熏香的味道了,一时觉得冲的慌,她摸了下鼻子道:“这一个月,选秀怎么毫无进展,按说各宫早该进人了。”   李肃毫不在意道:“你不在,当然就停了。”   这是什么话,她回家奔丧,自然是管不了此事,但总要有人接手才是。这可真是耽误事,她本来想的蛮好,待她从侯府回来,后宫的牌子早该轮起来了。可没想到,别说挂牌子了,就连宫都还没入呢。   一个月可以不接触李肃与这个比起来,王承柔竟不知哪个更吃亏。   李肃见她皱眉,他道:“你这不是回来了吗,重新主持起来不就是了,又没说不让你弄,当初就说好的,一切都按你的意思办。”   也只能这样了,大不了她加快进程,把十天的进度赶到五日,不,三日。入选的四十六位,选出八位出来也不是难事,紧着漂亮的,对李肃流露出向往,进宫意愿特别强烈的尽快选定就是。   想到此,王承柔恨不得一把推开李肃,现在就开始忙活儿。   能感受到身后的热气越来越炙,王承柔冷冷地道:“圣上,臣妾还在孝期。”   李肃:“你这就不讲道理了,宫中的女人是没有孝期的。”   王承柔依然冰冷:“若是不讲孝期,皇上为何会允臣妾在侯府呆足一个月,皇上这样的行为不觉得矛盾吗?”   李肃松开她一些:“你要多久?”   王承柔:“那按着儒学孝典当然是三,”   “你想好了再说,若是说的我不满意,你的孝期也就是这一个月。”   “三个月。”   李肃:“好。我再等你两个月。”   他答应的太痛快,王承柔有种说少了的感觉。 第100章   王承柔想到一事, 她道“清香与严涛好像有情况,他们两个是真有缘份,臣妾看着若是这次依然能成, 找个时间给他们把事办了。”   李肃沉默了,王承柔感到不对, 回身看他“怎么?皇上有什么别的想法?”   李肃道“再说吧。”   王承柔“圣上还没有告诉臣妾, 上一世清香与大将军有没有过得很好?”   李肃的态度让王承柔起了疑心,难道上一世这两人并不相合?   李肃想了想,坐好道“上一世, 清香没有去到边关, 她在半路看了你给的嫁妆,感觉到要出事,就跑了回来。”   王承柔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不是她希望的, 没等她问, 李肃就接着说道“晳白那边没等到人自然着急,我本打算安排她再过去,但她非要给你守灵,放弃去往边关完婚。两年后, 晳白归都,直至清香给你守足三年,才同晳白成了亲。”   李肃停了下来,王承柔知道事情应该还没有完, 她问“后来呢?”   李肃“她是玄家后代你知道吧, 都以为那三年里, 她是在为你守灵, 实则她早就拿定主意要用祖上的术法给你搏一个来世。”   王承柔一下子站了起来“所以, 我,我能有此奇缘,是因为,”   李肃点了点头,王承柔慢慢转动脖子,朝门外看了一眼,那该是清香待命的地方。她看了会儿,重新坐下道“再然后呢?”   李肃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露哀色“其实她头两年是失败的,直至第三年晳白回来,他们成亲的时候,她才看到成功的希望。”   “玄术也不全是行正道,如此逆天之法自有禁制。而此法的惩罚就是下在施法者身上的。她在成亲前看到了晳白的八字,加之晳白是她除了你这个主子最在意的人,两个条件加起来,最后她决定设坛施法。”   李肃说着忆起了当年那一幕,他赶到的时候,自然是要救晳白的,但听到清香说“皇上也想娘娘回来吧,人死并不是如灯灭,我自有法子让她复生,只需要八柱行罡之命的人,我夫君就是。而这种禁术还要对施法者自损才能成功,最好的损害就是,心痛至死。”   李肃听明白了,他震惊之后犹豫了,其实说犹豫都有些勉强,他只是楞了一下,在晳白失去性命与王承柔有可能重生之间,他根本就没的选。   唯一让李肃感到心慰或是说可以自欺欺人的是,皙白在明白了所有之后,他成全了她,成全了他们。他没有口出怨言,在面对清香的眼泪时,他甚至还在安慰她。而对于自己,这个本带兵过来救他的昔日兄弟,如今的君臣,他也是没有一句怨言。   “什么意思?清香做了什么?”王承柔的提问打断了李肃的回忆。   “她亲手杀了晳白,以他的心头血完成了此术。但她也骗了我,我一直以为此法若是成功了,你会重新回来,不想竟是这样的回来。”   王承柔是震惊的,惊到她好久没有说话,她知道清香是忠心的,可以信任的,但没想到她会为自己做到这一步。明明上一世,她看到过清香对严涛的情意,是真心且热烈的,她怎么下得去这个手。   而李肃,王承柔抬眼看他,他竟为了一个不知是否成功的禁术,连他的大将军都祭了出去。他与清香莫不是疯了?   李肃看着王承柔表情的变化,他道“觉得很疯狂?当年更疯狂的事我都做过。当时处在施法现场的我,极本不用清香多说什么,我就完全理解了她,赞同了她。可能我们都疯了吧,只有疯子才能互相理解。这一世你要好好的,不要再让在乎你的人发疯,好不好?”   “不,你与清香不一样,她是真的想我好好的,圣上不是。”   “我怎么不是,这世上能让我在乎的只有你一个,对我来说没有人比你更重要了。”李肃反驳。   “若圣上真为我好,就放我离开,我什么都不要,容静居还我就可,若是不行,随便一个院子屋子也可。圣上做的到吗?”王承柔本不带希望,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希冀的目光。   李肃想都没想“不,不行。只这个不行,除了这个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光从王承柔眼中消逝,她就知道,她在期待什么。她恭敬道“那就不需要了。选秀的事臣妾会继续主持,清香与严都统的事……还是看他们自己吧。”   李肃“还是不要把他们往一起凑了,我上一世已对不起晳白,这一世我只想他找个疼他的,平平淡淡过一生,清香并不是他的良配。”   “呵,谁又是谁的良配?”   她讽刺意味十足,李肃人也见了,算是解了一些这一个月以来的相思,他站起来“你歇着吧。”说完抬步离开了元尊殿。   后面几日,王承柔很快就为李肃选好了八位新人入宫。她看了一眼此时正在她榻上偎着看书的李肃,是了,李肃虽准了她的守孝期,但他只要公务没有忙到要挑灯办理,他都会来元尊殿用晚膳并宿在这里。他遵守了承诺没有碰她,但却会在每晚入睡前都握着她的手。   王承柔拿着册单走了过去“皇上,这是八位新人的名册,请封赏。”   李肃看都没看,目光依然还在他手上的那本书上,他声不大,语气随意到像是让她把茶杯放到桌上一般“放着吧。”   王承柔手上顿了一下,但见他正好翻页,她没说什么,把东西放下。   到了更晚的时候,王承柔见册子还在,李肃并没有动它,她提醒洗漱好出来的李肃道“皇上,还没有看吗?”   李肃莫名了一下,随着她目光看向小桌,他明白过来,走过去拿起来。翻开看了看,然后放下道“皇后辛苦了,没问题。”   “那皇上给臣妾下道口谕吧,八位丽人如何晋位?”王承柔怀疑,他有没有好好看。   她的怀疑是对的,李肃根本没有仔细看,他之所以会打开来看一眼,是因为这毕竟是王承柔近期的成果,透秀这事有多繁琐他还是知道的,就是为尊重她费的这份心,他才看的,别的就再没有了。   再则,上面都是谁家的,他心里有数,权高不高,位重不重,都无所谓,他的王朝吸取以前朝代的教训,帝王专政,朝臣的权力受到了极大的限制,以及,王承柔可能不明白,但他自己知道,就算后宫进来再多人也没用,他不会去宠幸任何一个,他的子嗣,只能由她诞出。   而其他嫔妃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就算娘家再显赫,也是无用。   李肃这是经验之谈,上一世后期,他把国家、朝堂统统抛到脑后,做足了一个暴君该做的一切,但国家依然没有崩塌,他期盼的有人造反也没有出现,至少到他在冼尘殿咽气之时都没有。   这一世身强体健,精神也没走偏的他,更有把控朝臣的把握,谁都翻不出他手心去,就算他一直不纳后宫,只与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没人敢说什么。只王承柔不依,自作聪明地认为,这样能逃避怀孕生子的责任,李肃不与她硬来,她愿做就做,待新人入了宫后,她就该知道他的态度。   所以,他不可能在此事上费心,他道“你看着弄吧。”   王承柔马上道“是分封,这不是臣妾的职责。”   李肃“分封又怎么了,你是皇后,她们都是你的臣,你的奴,你是她们的主子,”他把册子往她手上一放,“看谁顺眼就封高点,不顺眼的就随便封封,都不顺眼,全都为才人也行。”   无论是大禹大铮还是现在的大承,都秉承了一贯的封位,皇后为尊,其次贵妃,再次是妃,后面依次为贵嫔、嫔、贵仪,淑仪、美人、才人。是以,才人是最低位份。   看着王承柔楞掉的样子,李肃道“我认真的,说了让你一手承办,你就都替我安排了吧,随自己心意来。”   稍许,听王承柔道“原来皇上也知道,皇后是主子,其他妃嫔哪怕位份再高,也都是她的奴。”   李肃知道她这是又想起前世被皇后所压之事,他倒是反应极快,道“都是我的错,以前让你受委屈了。”   他这个样子,王承柔还能说什么,再说下去,倒显得她还在乎,还想找他要补偿似的。不是了,她现在所求不是这个,从她重生睁开眼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与上一世所求不一样了。   她摆手“那臣妾就越俎代庖,尽力按例来安排了。”   李肃不再言此事,只忽然把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后,如最近每一夜他都做的那样,握住了她的手。   他很快就睡着了,王承柔却还没有,听着李肃规律平稳的呼吸声,想到自己还要烦心位份的事,若不是选新人入宫对她自己有利,她真要不平衡了。   一早起来,李肃精神抖擞的上朝去了,留王承柔对着单册托起了腮。 第101章   思考了很久, 最后王承柔按美貌程度,八个人依次从贵妃封到了才人,正正好好一个位份都没落下, 八宫全部填满。   当然从淑仪开始, 虽然也有独立的院落,但比起前面几位位份高的, 那院子的大小还不如一般民间富户人家呢。   这里落得最后一级才人尊号的是万左石的亲侄女。他自己没有适龄的女儿,把侄女送了进来。王承柔是有私心的, 她知道李肃当初能成功, 离不开万左石这枚暗棋的襄助,她也知道, 万左石必定是忠心的, 否则不会蛰伏这么多年。   他比起严涛管青山, 个人光环暗淡了不少, 他都不在意。   但这份隐忍, 在终于得见天日后, 却在后宫争位上迎来当头一棒……王承柔很想看一看,忠心隐忍的万大人在得知他家女儿才得了个才人的封号后,会不会不高兴不甘心,会不会找皇上要说法。   落下最后一笔, 王承柔想到, 她还要去见一见赵陆。当然这个事情她并没有把握, 不过李肃说过,除了她离开,什么事情他都会答应, 不能光让他用嘴说, 她要给他一个落实的机会。   王承柔放下笔, 站起身来,捶了两下后腰望向窗外,今日阳光明媚,天气极好,王承柔想着最晚明日,宫中就要进新人了。   因着这,她对生活终于有了一丝向往,不用夜夜与李肃同眠的向往,新人娘家个个有权有势,或父亲或亲叔伯在朝中身任要职,不管李肃是大意了还是急于向她邀功,是他把机会放到了她手上的。   走到这一步都很符合王承柔的心意。无论如何,新的局面开始了。   万左石想不明白,无论他被皇上器重的程度,还是他现在的官职,他家万秀都不该只落得一个才人的名份。   再则那孩子,是他亲自从宗族里挑的,他万家虽不出绝色美人,但万秀的模样也算是清秀可人,绝不至于辱了皇上,辱了皇族去。   万左石想不明白,得到消息后几乎一夜未睡,他们这位帝王大权在握,吸取教训后,早就废了丞相一职,内阁组成法度也与以前不同,臣权被分散,内阁之中的阁臣,自己人之间斗都来不及,哪还来的精力与皇上争权。   所以,万家女儿只落得才人的封号,不得不让万左石多想,是自己惹到皇上而不自知吗?   万左石失眠思考的结果,是他把此事忍了下来,他一贯擅隐忍,如今不过是入宫的第一步,他要沉得住气。   李肃手中是一份新名单,他虽并不关心谁晋何位,但他也知道,这些女子不是民间寻来的,她们身后站着她们的家族。   虽然那些家族撼动不了皇位,但他做为君主,不能连纳进宫来的是谁家的都不知道。   不过,他在看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抬头看了王承柔一眼。王承柔坦然地接受他的注视,不问是否不妥、是否有问题,只是回视着李肃。   李肃笑了一下:“知道了,皇后辛苦了。”   王承柔道:“明日她们的牌子会放出来,皇上可自行拣选。”   李肃心里被刺了一下,知道她不在意,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她还是这个态度,李肃忍不住有些别扭。他语气里带了情绪,脸上也是皮笑肉不笑的:“皇后可真是为朕操碎了心。”   他一直以来都是以“我”自称,这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称“朕”。   王承柔并没有因此而有什么担心,反而她有一丝解恨的感觉,不是一直在她面前扮演温和恭良,善解人意的样子吗,这是装不下去了?李肃骨子里是个什么人,她很清楚,两世都没能改变的人,当真是本性难改了。   转天夜里,王承柔十分关心李肃翻牌子的情况,看他去了贵妃那里,王承柔松了一口气,今夜不用再面对他,她眉眼都不自觉带上了笑。   贵妃长得极美,是史尚书家的女儿,闺名史怜娥。皇上进来的脚步匆匆,史贵妃都来不及行礼,就被叫了起。   贵妃虽不是正妻,但这里也摆了红烛,史贵妃含羞带怯地朝皇上看去,皇上坐到椅子里对她道:“你不用站在这里侍候,入内室去吧。”   史贵妃受到的规教,这怎么可以,但皇上如此说她也不能不听,只得再行半礼,一个人去到了内室。   这屋子中间就是李肃现在所坐厅堂的位置,左右各一间屋,史贵妃入的是右手那间。李肃待她进去后,站起身来步入左手那间屋,让唐九帮他更衣后,就睡在了这间屋窗前的榻上。   早上天刚亮,他就起了来,穿戴好后离开了贵妃的院子。与李肃一夜无梦不同,史贵妃一夜未眠,严格来说她是独坐了一晚。   史贵妃的奴婢心疼她,中间几次想要她上床去睡,史贵妃看着隔着厅室的另一边的内室,摇了摇头。皇上是主子,他做什么都是对的,而自己是他的臣妾,要把规矩守足。皇上来不来与她无关,坐在这里守不守则是她的原则。   一夜未睡的史贵妃今日还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她重新梳了妆带了人过去。   王承柔拣选的时候见过这八位,都还有印象,这里属贵妃长得最好看,加上昨日皇上去的是她那里,自然所有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任谁都看得出来,史贵妃状态疲惫,另七位新人都在幻想,轮到自己侍寝的时候,皇上会不会也如此勇猛。   王承柔也在想这件事,不过她不用幻想李肃的生猛,她心里想的是史贵妃昨夜辛苦了。   虽这些人对于入宫都是趋之若鹜,但架不住王承柔认为她为自己挡了灾,一下子赏了不少东西给史贵妃。众人见此,都暗道皇后娘娘慈爱,昨夜是她不再独占皇上的第一夜,就算皇后娘娘再母仪天下,心里多少也会不舒服吧。   一国之母若是不高兴了,还是能找到理由让她们也不痛快的,可面前的皇后娘娘,笑得如沐春风,对待贵妃也是温声温气,还出手大方,面对这样仁慈的皇后,众妃嫔心里都稍稍松了口气。   贵妃拿着皇后的赏赐一脸心事地往回走,路上有同行搭讪的都被她的冷面弄得灭了声。不过才侍寝了一夜,竟是比皇后的姿态都高。   这一夜的晚上,李肃去了姚妃那里,姚妃的院子与贵妃的差不多大小,正屋也是同样的布局,李肃像昨夜在贵妃那里一样,在另一侧的屋中睡了一宿 ,同样也是一早离开。   姚妃同史贵妃一样,在入宫前是学过规矩的,她也是坐了一宿,但最后没坚持住,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小会儿。   转天白日,同样要去给娘娘请安,皇族的规矩,新人入宫头一个月,要日日都到元尊殿给皇后娘娘请安。一个月后,若皇后不召,就自动改为五日一请安了。   像观察史贵妃一样,今日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姚妃身上,看皇上的意思,是打算雨露均沾,一日去一位新人宫中,也算是把她们都认齐了。   后面还未面圣的娘娘们是暗喜的,贵妃长得如此美丽,竟没有留住皇上第二夜,她们开始期待今夜皇上会去哪里呢。   王承柔观姚妃的脸色,比昨日史贵妃还要差,她一边觉得她们受苦了,一边也在庆幸,自己算是躲过了。皇上给的两个月的孝期终有到头的一天,届时,李肃也该从中挑出他满意的,就不会夜夜再往她这里来了。   姚妃出了元尊殿就感到有人在看她,她顺着感觉望去,是史贵妃。二人目光怼到一起的时候,似都有话要说。但毕竟都是刚入宫的新人,还是谨慎为好,姚妃行了礼,贵妃收回视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第三天李肃哪一宫都没有去,他来到了元尊殿。   王承柔有些惊讶,她也与众妃嫔想的一样,不过才八宫而已,按顺序与新人挨个见个面才对。可皇上今日怎么又过来了她这里。   她问:“皇上怎么来了?今日没有递牌子吗?”   李肃认真看着她,看了一会儿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把我往外推。”   王承柔不言,李肃忽然扔过来一物,她拿起来看,是记录皇上起居的注记。里面写的很清楚,史贵妃与姚妃,虽在当夜见了皇上,但均未侍寝。   王承柔忽然明白过来,那两位疲惫憔悴的面容,并不是因为侍寝,而是因为候了一夜的驾。   不等王承柔说什么,李肃道:“我真是自取其辱,以为这样能让你难受一下,至少关注我一下,我就不该抱这样的幻想。”   王承柔不解,上一世李肃也是有妃嫔的,他口口声声上一世就喜欢她,不是照样不误地去往别宫。怎么到了这一世反倒矫情了起来。她是不信什么这是李肃忠于感情,真要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她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要去触碰这个,她含糊道:“圣上不用给臣妾看这个,您愿意宿在哪宫就宿哪宫,至于宿在那里做什么,不是臣妾该知道的。”   李肃点头:“你说的对,我是皇上,我愿意宿在哪宫就宿哪宫,不用做给任何人看。” 第102章   李肃这一夜宿在了元尊殿, 他这一次不再握着她的手,与她肩并肩地平躺在床榻上。   李肃没有睡,他在认真的赌气, 但他也知道自己这样赌气对方不会有任何感觉, 甚至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赌气。从选秀开始, 他就是在演独角戏,一个人沉浸在各种情绪里, 而对方毫无感知。   这还是第一次, 李肃产生了深深地挫败感, 清晰地感受到不被爱是什么样子。他怀念的东西, 只能在上一世去寻找, 而在上一世, 又因他不能及时正视本心以及不懂珍惜, 现在回味起来, 那份真意模糊朦胧,缺少了他的回应,那份甜蜜缺少了实感。   王承柔也没有睡着, 与李肃一直睁着眼有所不同,她自打躺下就闭了目,但脑中心里都没在休息。   刚才被她叫停那份深究, 现在开始不听控制的往外冒。她开始停下惯性的脚步,回首审视最近以来的前后路。   有一点她确实想错了,预估的不准确。李肃这一世并不是一点改变都没有, 他封她皇后,封眠眠公主, 积极诊治她母亲, 好似对她父亲的死与母亲有可能到来的疾病, 比她还要怕。   不止这些,他还把选纳后宫的权力都交与了她,而且中间没有插手,真的做到了他所说的,全都依她。   她于李肃没有利用价值,若说以她为质,用来与大江对面的张宪空对抗,那早在张宪空出逃的时候,李肃就可以用她与眠眠,以及张宪空一众亲人来挟制他了,完全没必要等到现在。   所以,李肃一直以来的所做所为,都指向一个可能,一个王承柔从来没有考虑过,或者说她并不信的一个可能。他爱上了她,他在上一世得到过她的真心真意后,撤不了手,放不下她了。   王承柔得到过爱,她并不缺爱,知道爱该是个什么样子。像父亲母亲,不会为了爱她而绑住她的手脚,像张宪空,他可能选择解决问题的方式与自己不同,但王承柔相信,他不会以爱之名困住她,他终归是一个为了妻女的安危肯牺牲自己的人。   而李肃不是,李肃的爱是畸形的,是自私偏执的,他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而且王承柔怀疑,李肃从小到大有得到过高质量的爱吗?他出身是好,国公府唯一嫡子,远近闻名的小公爷,但他在那个倘大的国公府里真的有得到过爱吗?他知道爱该是什么样的吗?   若他没有见过,不曾获得,哪怕他学习能力再强,没见过的东西,他往哪里去学呢。   自己上一世对李肃可谓一心一意,所有炽烈的感情都给了他,哪怕在那之后,在她死后,她没有对爱情失望,依然有爱人的能力,但王承柔也得承认,与李肃的那番纠缠,如繁花锦簇,烈火烹油,以生命为代价画上句点,可谓一个抵死纠缠。   那样的爱恋只可一次,无论结局是好是坏,都不可能在后面的人生中再现。   可能正是因为是那样的爱恋,李肃这样缺爱之人才会在尝到爱情的甜头大彻大悟后,舍不得放手的吧。   想通这些,王承柔觉得,也许目前的处境对她来说并不算坏,不管李肃的爱有多畸形,但不能否定,李肃在一定程度上是爱她的。王承柔隐隐约约觉得,若是她肯利用好这份爱,也许她可以颠覆些什么。   就在王承柔决定了一些事的时候,李肃也想通了,他赌气给谁看,不过是让自己心情更不好而已。于是他不再绷着,不止握住了她手,还扭过身来紧紧地抱住了王承柔。   王承柔身子一僵,他就知道她没有睡着,他道:“以后没有什么后宫挂牌,我只宿在这里,这都怪你,我说不纳后宫只你一个,你不信,现在把人都招了进来,算不算是你误了她们的终身。”   是怪   她,没有早一点想明白李肃,但若不是因为此事,她又怎么可能肯驻足看一看他。不过李肃说她误了后宫女子的终身,王承柔是不同意的。   李肃作为男人,作为君主,又怎么可能明白,出嫁对于女子来说是第二次投胎,谁也不知道,自己要嫁的婆家里,婆母如何,夫君如何。这也是王承柔上一世要自己找男人,巴着李肃不放的原因,她当时想,至少要找个看着顺眼自己喜欢的。   当然她失败了,虽明白这个道理,虽婆母并无不慈,但她眼光太差,远了个最差的夫君,失败个彻底。   以她们女子的眼光来看,若在后宫能安愉地生活,上不用侍候太后,自己这个心不在皇朝的皇后自然也不会为难她们,皇上也不利用她们去权衡她们母家的权势,这样在后宫,不缺衣少食的日子也不失为一种上好的结果。   放眼她们族里的姐妹,虽有丈夫有孩子,但也不见得就能过上好日子,生眠眠的时候,王承柔就切身体会到,母亲总挂在嘴边上的,生孩子是过鬼门关这句话的意思了。   李肃感受的到,王承柔一点点地在放软身子,他手上又紧了紧,只听王承柔道:“圣上说,只要我不离开你,就什么都答应我是真的吗?”   李肃漆黑的眼眸在黑夜中一亮,这还是她第一次表现出,对他有所诉求。   他压着语气,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没出息,尽量平静地道:“当然是真的。”   王承柔:“那好,我想见赵陆,可以吗?”   李肃:“你不是见过他了吗?”   “不可以再见吗?”   “可是,你说过,会与他两不相欠。”   王承柔轻笑一声:“怎么可能不欠他,他的另一只眼可能就是因为这句话没的,若不是被我知道,他恐怕连性命都不保。”   李肃:“为什么要见他?“   王承柔:“叙旧,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还有,怕他哪天被你秋后算账。”   李肃叹口气后道:“那我让人接他进宫,你在,”   “不,不要因为我而给他带来麻烦。我不可以出宫吗?”   李肃的关注点忽然拐到一个微小的地方,她不再句句皇上臣妾的不离口,是因为对他有所求吗?   不管是因为什么,有所求他乐意,不再是假客气的称呼他高兴,他好像忽然看到了点希望,于是他答应了:“好,我陪你再过去一趟。”   王承柔否决他:“不要,你派人护送我去,反正我又不会跑。皇上日理万机,等你有时间带我去,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在宫里闷的慌,正好出宫走一走,见见于我有恩的旧日朋友。”   李肃搂紧她一下,终是答应了下来:“好,我答应你。早去早回,我派管青山跟着,你要听他的话,他说该回了不许在外久留,他不是监视你的,是保护你安全的。”   他答应了,他竟然答应了。在听到他答应她见赵陆的时候,王承柔准备得寸进尺,再往前一步,她提出不让他跟着,对这个要求她本没抱希望,但不想,他竟然也答应了。   王承柔虽窥见一些李肃的想法,但没想到实施的时候,竟是意外的顺利,他真的如他所说,除了放她走,其他都会满足她。   此刻,李肃心里既有些高兴又有些不畅,他还是嫉妒赵陆,不想他们见面,不想王承柔怜惜赵陆,一想到她会用饱含温柔的眼神看对方,他就受不了。但她终于不再浑浑噩噩,不再把自己拘在这一宫中,终于肯抬起头来看看他了。   她虽然如往常一样会让他握她的手,在他抱她时身体还是会僵硬,但李肃感觉的到,今夜是不同的,王承柔有了改变,虽细微但他感   受的到。   他一时情动,吻了她后颈,王承柔颤了一下,但没有躲开,只道:“皇上,你答应过我的,请你守诺。”   他眼里充满欲,。色,声音也开始哑,他道:“我不会做什么,并不是因为答应了你而要索取回报,我只是,情不自禁。承承,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你只要稍稍给我点甜头,我就恨不得把我的所有都捧给你。”   这应该算是情话了,但王承柔听到后,心中毫无波澜。虽然充纳后宫的举动可能失败了,不会给她带来喘息的机会,但不怀上孩子却是王承柔要坚守的底线。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这上面了,哪还顾得上什么情话。   李肃像他所说,并没有破坏他的承诺,他最后发狠地搂了她一下,并咬了一口他刚才所吻之处,对她道:“还有五十三天,我等的起。”   说完这句,他马上放开了她,与刚才恨不得把她搂到自己的骨血里与他合二为一的架势不同,像是丢开一个烫手的山芋,王承柔身后的压力忽然就消失了。   她回头去看,发现李肃与她保持了很大的距离,并转过了身去。她放下心来,今夜想通了一些事,达成了一些目的,她慢慢睡了过去。   半夜的时候,王承柔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最先感受到的是如睡在船上的感觉,一度她以为莫不是鳌鱼翻身,地动了。有了这个认知,她一下了更清醒了些,第二个感受随之而来,有人在一下下抚着她的腰、她的手,动作很劲,像是怕吵醒她。   配合着这些小动作的是,身后清晰低沉且隐忍的喘息声,王承柔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她的呼吸不自觉地乱了起来,对于身怀武功内力的李肃来说,他知道她醒了。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103章   李肃并没有收敛, 反而喘息声越来越粗,王承柔头一次经历这种情况,虽然他没有要她做什么, 但静谧的夜,扩大了听觉扩大了感受,但好像尴尬的只有她。   王承柔不敢动不敢回头,她似有似无地听到一声笑音, 只能是李肃发出来的, 可他在笑什么呢, 他还好意思笑得出来。好在他只是笑了一下,并没有说什么。突然被他从后面抱住,没一会儿功夫, 就听到了他睡着的呼吸声。   王承柔后半夜睡得一点都不好,她做了很多杂乱的梦,杂乱到醒来一个都不记得。   李肃说到做到, 只耽搁了一天,就准王承柔出宫去了。如他所说, 全程由管青山跟在左右。   赵陆住的小院子还是那个样,赵陆本人也没什么变化,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 看来李肃并没有再对他下毒手。   在赵陆向她行过礼后,王承柔看了管青山一眼,管青山退了出去, 他得到的任务是,保护皇后的安全, 以及要替皇上看住人, 其它的一切都随皇后的意。   管青山知道皇上对皇后有多在意, 怕接收任务的时候出现偏差,他还特意多问了一句:“那,娘娘与赵陆相会的时候,要不要派人盯着?”   李肃看了他一眼,管青山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果然等了一会儿,听皇上道:“她是皇后,大承的国母,是不容一丝冒犯的,朕刚才说的话你听不明白吗?“   管青山赶忙告罪,领了命令而去。所以现在,皇后娘娘一个眼神,他就出去了。   赵陆见她来,好像并没有太过惊讶,他状态看上去比以前要好一些,请了王承柔坐下。   这一次王承柔身边有带宫婢,李肃不允许管青山盯人,但元尊殿里他亲自挑出来放进去的奴婢,还是要跟着的。   清香当然也在,表面看她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一等侍女,但其实身边无人可用。宫中的人说到底都是皇上的人,王承柔身边就两个可以信任的婢女,清心放在了眠眠身边,哪怕阮雯对眠眠不错,王承柔也不敢完全放手华昭宫。   而清香留在了自己身边,此时一等侍女的作用就体现了出来,在她让婢女在远处等待不必上前时,清香带着她们走到了门口的位置。   这个过程并不十分顺利,婢女们有犹疑。这些宫婢在派来元尊殿前,知道自己的任务不仅是侍候好娘娘,还兼着娘娘若是有异随时上报的任务。   可这个事情并没有执行标准,皇上对娘娘的宠爱,她们都看在眼里,皇上的初衷也是怕娘娘有事不报,对她看顾不过来,并不是对待敌人那样的监视。   现实情况就是,她们没人敢公开违抗皇后娘娘的命令,若是逼急了这位主子,告到皇上面前一个大不敬,她们可抗不住,她们也不信皇上能饶了她们。   眼下娘娘不让她们靠近,可皇上让她们盯人,管大人又不在,若娘娘在这院子里出了什么事,她们也不用活了。但清香强势且不容拒绝,她带头走到稍远的地方,若是她们这些婢女不跟着动,这不是明着违抗娘娘的命令吗。   她们看看娘娘,再看看清香所站位置,还好,虽不是近身侍候,但还是能清楚看到娘娘的,于是也都随着清香移步到了稍远的位置站定。   王承柔见身边人走开后,她看着眼前的石桌,比上次多了副棋盘,她脱口而出:“你能下棋了?”   赵陆道:“无聊的很,摸索着倒是会了很多事情,发现能做的事比想像的多,人没有适应不了的现状。”   王承柔:“那,能不能请赵公子对弈一局?”   赵陆:“当然,乐意至极,但恐要麻烦娘娘给我讲一下走棋位置,还有,请娘娘不要移动棋盘。”   王承柔低头一看,石桌上有四道刻痕,与棋盘的四角是相契的,两个放棋子的盒子也是不一样的,看来是用来区别黑白子的。   她一边收起棋盘上的棋子,把它们按黑白归到各自的棋盒中,一边道:“好。”   王承柔要赵陆先走,她看着赵陆准确地把手伸到棋盒里,拿出一枚棋子放到了棋盘正中红心的位置。王承柔见他一直平视前面,没有低头也没有朝左右看,想象着这得是经历多少次的试错才能做到。   王承柔收回视线,拿起自己的棋子,放下后,她告诉对方她所下棋子的位置。   就这样,两个人你一招我一招的对弈着,期间赵陆没有一次走错,甚至他落棋的点一丝偏差都没有。   这局的结果是平棋,赵陆说她嫌让了,王承柔不这么认为,相反她觉得若不是这样下棋不直观,影响了赵陆的发挥,她平棋的机会都没有。   结局已定,二人再启一局,行棋行到一半,王承柔小声地道:“上次,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该怎样不放弃希望。”   赵陆做了一个侧耳倾听的动作,他道:“娘娘身边?”   “但说无妨。”   赵陆就明白了,她刚才把人成功支走了。二人的棋还在下着,但心都不在这里了。   赵陆保持低语道:“娘娘现在的生活在很多人看来,已经很好了,李肃行事固然有些残忍残暴,但却没有对娘娘使过,您如今享中宫至尊,完全可以放下以前种种,安心生活。”   王承柔默了一会儿,耳边只余落棋的声音。   “别人眼中的好日子并不是我想要的,听赵公子这样说,看来当日所言并不为虚,我知你不是有意试探,你是想要我想明白后再做决定。我可以告诉你,我心意已定。”   赵陆听到此话,他声音恢复到正常音量道:“小民赢了,这局娘娘输了。娘娘若是对此感兴趣,小民这里有几本古棋残本,娘娘可以一阅。”   王承柔:“难得赵公子这里有孤本,还请拿来一看。”   上次还出现在赵陆身边的侍者果然如他所说,在他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后,被他遣走了。如今只他一人生活在这里,真不知他是怎么适应的。   王承柔自小就知道离侯府不远,街口有家孤盲老人,无儿无女无老伴,一个人生活在那个院子里养鸡种菜,自给自足,活到七十才过世,是附近住户口中有名的老寿星。   是以看着赵陆像正常人一样起身进屋再出来,行云流水一般,也就不足为奇了。不过还是那句话,这中间的辛苦谁又能知,知了又能感同身受多少。   赵陆把东西放在桌上:“娘娘看看可否感兴趣,对照一下我们刚才走的步骤,是不是很像?”   王承柔把古书拿起来,才一拿到手上她就觉出了不同,这书里有东西。   她小心地翻开,发现里面是一个信纸。还未等拿出来,就听赵陆小声道:“他派人来找过我,发现我这样后,想要救我过江,但我拒绝了。他派来的人在知道你曾过来后,提过要我帮他们递消息,也被我拒绝了。我对抗李肃,是因为他是乱臣逆贼,张宪空虽没他这样残暴,但于我来说,他们是一样的。我虽拒绝了他,但信收下了,本想着没有再见娘娘的一日,这信想是难见天日,不料,竟还有今日。”   王承柔也很惊诧:“给我的?张宪空给我的?”   赵陆:“是,这倒好像在印证我当日所言,不要放弃,要永怀希望,也许胜利就在前方呢。这信,娘娘若要看就在此处看,看后记得毁掉,留给我无用且有隐患。”   王承柔的位置能看到清香她们所站之处,她以古书为挡,把信展了开来。   张宪空的字她一眼就认了出来,他说不知这封信是否能到她手上,若有幸被她看到,他会既忐忑又庆幸。忐忑是因为自己无能,丢掉了她们母女逃出皇宫渡江而去,无颜面对她与眠眠,庆幸是,能看到这封信,说明她没有丧失斗志逆来顺受,她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勇敢面对困境的王承柔。   他还提到了尚儿,他说尚儿很好,高了壮了,因为是她的养子,他认了他做儿子,住在他府上。他让她放心,他会好好教尚儿,用心抚养他长大。   在信的最后,张宪空让她耐心等待,他一定会杀回来,救回她与眠眠,让她一定要撑到那天等到那天。   王承柔把信塞进袖里,她道:“这书很好,不知赵公子可借我观阅几日。”   赵陆:“娘娘自便拿去就是。”   王承柔站起身来道:“看到赵公子过着安宁的生活,我也就放心了,这就不叨扰了。”   赵陆弯下身子行礼的同时,小声道了一句提醒:“注意王亭真,那些人不光找了我。”   王承柔听到哥哥的名字一惊,她忙问:“那些人是谁?”   赵陆:“应该是张宪空以前门派内的师兄弟,都会武功的。”   是了,张宪空的师门丘山周派,并没有与他同去,而是早在这之前就归顺了大铮,不过这只是表面,实则是归顺了李肃,如今李肃登上皇位,他们自然被归为了大承的势力,只是这股力量看来并没有向着当今圣上。   王承柔心里有了数,心也一下子提了起来,她可以与李肃去抗争去争斗,但她不想兄长也牵扯进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家人,她很庆幸今日走这一趟,原来私下里悄悄发生了很多事,只是她一直不知而已。 第104章   王承柔出了院子, 坐上马车,管青山整队, 出发回宫。   车里只清香陪着她, 帘子一落下来,王承柔急忙从袖中把信拿出来。她与清香对视一眼,清香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是要毁掉的东西。   马车里备有蜡烛与火石, 清香点了把信燃了。只是一页纸而已,很快就烧了起来, 会有点味道, 但也不怕。到宫中还有一段路程,留个帘缝,味道慢慢也就散了。   刚还是好好的纸张转眼就成了灰烬,清香把这灰烬收到她的香囊里, 既可隐藏痕迹又可遮味道,一举两得。   不想这灰烬刚装进袋里, 马车就停了下来。王承柔一顿,听到一众人下马的声音,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赶紧把蜡烛等物快速收好, 一把推开马车的门,掀起了两边的帘子。   她从车窗往外看, 见管青山等人跪地,嘴里念着圣安, 果然是李肃来了。   李肃骑着马踱到王承柔的马车前, 他看到打帘的她, 不等他下马, 王承柔先他一步下了马车,难得主动地与他说话:“圣上就带了一匹马来?”   李肃忍着下马的冲动,如果是在元尊殿的内室,她若是主动与他说话,他早就腆着笑脸迎上去了。但这里有外人在,保护王承柔的管青山一队,以及随他而来的皇宫侍卫,这还不算王承柔身边的婢女,这么多人面前,李肃稍显收敛。   但当王承柔主动摸上银龙,以一种不再敌对的表情抬脸看着他时,他忍不住了,他想抓住这稍纵即逝的一刻。   他下了马来,语气里有他察觉不到的小心翼翼:“要骑马吗?银龙给你可好。”   王承柔浅笑了一下:“圣上忘了,银龙现在可不认我,我要是上去,会被它摔下来。”   自打王承柔被她困在宫中,李肃不是没见过她笑,但不是嘲讽就是冷笑,刚才那一下虽浅淡,却能看出是她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也笑了起来,与他平常的笑容不一样,可以算是灿烂了。他道:“不会,你能驯服它一次就能驯服它第二次。”   王承柔目露怀念:“不能了,臣妾早就没了当年勇。”   李肃拉住她的手:“那我们都不要骑马,坐你的马车,带你去个好地方。”   王承柔心里一紧,但她什么都不敢表现出来,她知道李肃有多难对付,她只要有一丝差错,他就会起疑心。于是,她只能任李肃牵着她走回马车。   清香侧立一旁,她也紧张地要命,只能安慰自己,好在她们提前开了车门,那点烧东西的味道该是散了。这份紧张让她没有注意到,陪着皇上而来的是严都统。   严涛自回宫后,只见过清香一次,她那次步履匆匆,二人根本没说上话。这一次跟随皇上出宫的任务本没有他,是他求皇上才求来的。   只是他不明白,往常这种事情只要他一说皇上就会答应下来,可这次皇上却犹豫了,有些不想他去的意味。难道是皇上发现了他的心思,对他的心意并不赞同吗?   清香虽是婢女,可她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一等侍女,来日若娘娘垂爱,封她个身份并不难,他们武祠大家并不像一些勋贵,成亲讲究门当户对,他们更重视对方的人品才貌,能否担起一宗之门。   像清香这样会武爱武有些底子的女孩子,比起贵族里娇滴滴的那些大家小姐,更得宗祠长辈们的喜欢。   皇上最后还是答应了他,带了他出来,这一次严涛不想再浪费时间与机会,他要与清香坦露心意。   严涛已不知看了清香多少次,但对方并没有注意到他,全神贯注地陪侍在马车旁,真是皇后最忠心的婢女。严涛虽然心里有些吃味,但告诉自己,这也是清香的优点之一。   也不知是因为他喜欢她,才挖掘出了她的这些闪光点,还是因为看到了这些闪光点,才喜欢上的她。可又有什么关系,他喜欢就好了。   王承柔与李肃步上马车,她观察着他的表情,他面容如常,没有一丝变化,王承柔自己闻着,也没闻出什么味道来,这一关看来是过了。   李肃不仅毫无异常,甚至一路上都心情很好的样子,给她讲一些市集趣事。王承柔虽没有刚才那样态度柔软,但至少不是冷面冷脸。   “到了。”李肃道。   王承柔随他下马车,发现这一次他并没有带她去一些无人的清冷之地,而是带她来到了闹事。   王承柔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李肃的着装,刚才她都没有留意,这会儿才发现,他穿的是常服,而自己今日也并没有着宫中制式的服装,他二人的着装倒是十分适合闲逛。   王承柔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大街上人来人往,商贩招揽着生意,这样烟火气的人间盛世,王承柔已经许久不曾感受过了。   少女时她极向往这种生活,虽然她现在也没有多大,但两世的经历,令她的心境苍老了不少,如今再见此景,虽觉美好,但却不再是她所需要的美好。真论起来,反而是赵陆那样自给自足,无人打扰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   李肃回身道:“清香与管青山跟着就可,其余人退下。”   王承柔本对此没什么异议,但忽然有人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人在听到此话时在众人中动了,王承柔看到后发现竟是严涛。   她见他看着清香的眼中,满满的期待与一丝焦急。王承柔马上对李肃道:“清香与管大人也各自散了吧,皇,你与我在这白日闹市中能出什么事。”   李肃自然也看到了严涛的异动,今日本不想带他来,但他一个大活人,他也不能拘着他,若严涛对清香有心,怎么都会让他抓到机会,不如今日让他来,再把人拘在身边,不让他们两个互动。   可现在王承柔出口提议,李肃明白,她是不死心,还是想把清香与严涛撮合在一起,但她难得提出二人同游独处,这个对李肃的诱惑太大了,是以,他答应了下来:“听夫人的,你们都散了吧。”   清香委实没想到,娘娘会遣开她,娘娘不是一直最不想的就是与皇上独处吗?她思绪在快速转动,在想刚才烧掉的那封信,很显然,她虽还没来及问娘娘那是什么,但肯定是私下里要瞒住皇上的,而且必定是与赵陆赵公子有关。   所以,娘娘跟皇上独处是因为她有事情要谋,她有目的要达成?这些猜测装满清香的脑中,她有些担心,刚才时间太仓促,除了知道要毁信之外,她们之间还来不及进行任何交流。   正愁着呢,身前忽然有了阴影,清香抬头一看,是严都统。他在阳光中对着她笑,清香一时什么都思考不了了,她心口的位置又开始疼了。   她抚上那里并皱了眉,严涛马上问:“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清香的心疼来的快,去的也快,她看着严都统关心紧张的样子,忽然就不想推开他了。并不是因为她被感动了,而是她想到,若是娘娘在筹谋什么,这位皇上身边信得过的近卫,可能以后会用得到。这条线好不容易由她搭上,她不能让它断了。   清香只觉自己是在利用严涛,是在帮皇后娘娘,可当她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并没有深究,心里的那份敞亮是因为什么。   王承柔走在李肃的旁边,李肃难得有与她在外面独处的机会,宫中若是有需要他们共同出席的场合,那必是有很多人在场,像这样的独处,除非在殿中内室,否则是不可能的。   李肃看着与他并肩的王承柔,忽然发现,他们好像从来没在像现在这样过,像现在这样,没有目的一起逛街,那个人不用说话,只要走在他身旁,他就满足了。   他记得,曾看到的令他愤怒心痛的一幕,她与张宪空就是这样走在街上,那时她可不是现在这样,老老实实地走在一边,而是活泼了很多,以张宪空为中心,走在他旁边走在他前面,反正不管走在什么地方,眼睛都是看向对方的。   李肃也记得,上一世,他还是小公爷的时候,王承柔也是这样的。她那时跟个小尾巴似的,没事就来堵他,也会出现走在他前面挡路的情况,可自己那时只觉得她烦,并不觉得这是情趣。   想到此,她与张宪空那一幕淡了很多,原来自己羡慕过的东西曾经拥有过,只是他没有珍惜罢了。 第105章   李肃看着王承柔的侧脸, 她看上去很平静,并没有往常见到他的紧崩。是的,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每次他迈进元尊殿, 她整个人都是紧崩的,那种防备与疏离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让他意识到, 她并不接受他,从身到心。   如今,虽然只是他们两个在逛, 但可能因为是在外面, 街上都是人,让她感到安心的同时又有吸引她注意的市井之气, 她整个人都是松驰的。   李肃这样看着看着,心里慢慢地柔软了起来,若是她能一直在他身边这样轻松着,他也知足了。   他碰了碰她的手,然后试探地牵了起来,王承柔任他牵了,心里却也有几分讶异,于李肃这样的人来说, 他若是想干什么, 会直接出手绝不会犹豫, 而刚才牵她手的那一下,她明显感受到, 他不再强势, 他犹豫且紧张了。   当然这讶异稍纵即逝, 王承柔现在并不在意李肃怎么想,他是否有变化,她之所以关注这些,是因为她有所图,她不能全然不在乎李肃的想法与反应。   是有演的成份在的,演的自己不再那么排斥他,演的自己现在可以与他心平气和地独处。   而李肃的心情是从来没有过的好,他们逛了一个又一个小摊子,他恨不得把所有她多看了两眼的东西都买给她,但也知她拿不了那么多,这时就显出不带侍者在身边的弊端了。   走着走着,一阵香气飘在空中,李肃忽然觉得有些饿了,他问王承柔:“要吃吗?”   王承柔一看,原来是一家面馆,香气就是从这里飘出来的,闻着味道确实不错,她点头:“嗯。”   李肃一坐下,一些回忆就涌现了出来,他想起来,上一世王承柔在当他小尾巴的那些日子里,他们曾也在面馆里吃过面。   李肃想到一些温情时刻,于是他道:“你去帮我要吧,按以前那样就可以。”   以前什么样?王承柔有一点懵,他说的以前该是上一世了吧,可那也太过久远,有些东西她真的记不住了。   王承柔尽量回想,只能想一些还在国公府时李肃的口味,宫中的生活,皇上的饮食根本不是她能操心的,她就更不知道李肃的口味有没有变了。   她对店小二道:“一碗云京素,一碗牛肉的。”   她记得李肃是吃牛肉的。说完她看了李肃一眼,见他没阻止,该是她要的没错。   李肃是没阻止,但她点的与他想像的不一样,她以前明明知道,他最爱的是鸡汤面,怎么如今一副押宝的样子,给他点了牛肉面。   不一会面上来了,李肃看着自己面前的碗,小声道了一句:“怎么有小虾子?”   王承柔不以为意:“都有的,我这碗素的里也有,有这个提味会更好吃。”   她想着他可能很少在这样小的馆子里用饭,才有所不知,她小时经常与哥哥混在外面,倒是跟着吃过不少苍蝇馆子,就把知道的给李肃解释了一下。   可其实她忘了,李肃当年在外面办事的时候,很多时候根本来不及大酒楼里吃饭,时间与路程也耽误不起,这种小馆子他与下属是经常光顾的,他知道有的面馆是会放小虾子提味的。   但是,放小虾子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他对海货不适,吃后会起疹子,而王承柔不该不知。   上一世,她总会跟店家说一句不要放虾子,也不知她是怎么知道的,也许是看他碗里每次都没有此物,自己悟出来的,也许是听到管青山对店家提的要求了,总之,那时的她都会很小心此事,弄得比他自己都上心。   如今,她没有提醒店家也就罢了,还在他主动提了一句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解释了碗里为什么会有虾子。   李肃没有动筷,而王承柔已经吃了起来,她吃了几口,没有那么饿了后,才发现李肃并没有吃。她问了一句:“你怎么不吃?”   李肃看着她,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他只道:“忽然没了胃口。”   李肃这人有时确实有点事多,比女孩子活的还精细,王承柔不疑有他,重新埋头吃了起来,吃着吃着,她忽然顿住,发出一声“啊”的声音,她想起来了,李肃吃不了虾子,会生疾。   她重新看向他,李肃与在看她,她没说什么,只当那一声“啊”并不存在,李肃也是这样做的。   剩下的面汤,王承柔吃在嘴里完全没有味道,她在想,演的终归是假的,有些能演但汲及真心实意的部分,她就会忘,忘了他的喜好,忘了他有东西是不能吃的。   继而王承柔又想到,何必呢,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该是看清她了吧,她是真的心里没有他了啊。上一世关于他的任何细微事情她都记得,可现在就是不记得了,不是故意不提醒店家的。   她还想,就算她忘了,李肃也没有立场怪她,如果今日是让他来点单,他恐怕连她想吃什么面都不知道,一个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却对她生活习□□好偏好都不了解的人,有什么理由要她记得他的。   吃好后,王承柔放下筷子,她道:“我吃好了,还逛吗?”   李肃知道她想了起来,他还留有一丝希望,她能再给他要一碗,但她没有,她只是当无事发生一样,照吃不误。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脸上带了出来。王承柔看到,叹了一口气,终是没忍住,她道:“我确实忘了,但那又怎么样呢,你问问自己,知道我爱吃什么、不吃什么吗?我的生活习惯,你恐怕还不如清香了解呢。我就觉得我挺对得起上一世的真心的,因为曾经的那份喜欢是真心实意、全心全意的,我主动了解你的一切,操心着那些,我对得起那份喜欢。而你也说喜欢我,你的喜欢在哪呢?如果不是我自己点的,你真的知道我喜欢吃云京素吗?”   她这些话说出来,李肃一时有些懵,却也触动了他,他们之间真的缺少些东西,他把很多东西放在了心里不曾说出来。   李肃缓和了情绪与表情道:“我知道的,我知道吃面你吃云京素,还知道你不吃鸭肉鹅肉,点心不要放猪油的,桃子你也是不吃的,你觉得吃了会痒。清香每晚都会把一天的香灰倒掉,因为你觉得晚上放的香若是混在白日的香灰里,味道会太重。”   他每说一句王承柔就惊讶一分,李肃停了下,然后接着说:“还有很多很多,关于你的一切喜好偏好生活习惯我都知道,只不过这些都是凭借着上一世的记忆获得的,也不知这一世这些喜好与习惯有没有变。”   李肃说完闭了嘴,他了解她的不知道,他也是在她死后才发现,自己竟然对她是这样的关注与了解,有关她的点点滴滴他都记在了心里,可为什么最后,他们会变成那样,行到了山穷水尽的绝路上来。   王承柔脸上的惊讶在慢慢消失,待她脸色恢复正常后,李肃道:“不记得我的喜好不要紧,以后你也不用记得这些,谁让我那时没有珍惜,以后这些事情都要我来做好了,都是我欠你的。”   他说着向她伸出了手:“来,我们回去。”   同样在独处,清香被严涛带到了城外,清香心里有事,她不耐地对他道:“有什么事你就在这里说吧,我还是不放心娘娘那里,不想离市集太远。”   严涛也不知要带她去哪里,只是想避开人群,但他对于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感到紧张,一时才没有目的地带着她乱走。   他们停在一棵树前,严涛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对她的喜爱,清香虽有预知,但还是感到意外,她并没有感到恼怒,但当她听到,他有意向皇上求娶时,清香心里乱的很,跳得突突地,她忽然起了逃开这一切的心,不愿继续听严涛说下去。   可她又想到,之前觉得不能得罪他,也许能从他身上给娘娘谋得些什么,就没有开口拒绝,只道:“我要回去问明了娘娘再定夺,还有,我也不想那么早嫁,我还要多陪娘娘几年。”   在严涛听来,这话就算是答应了他,至少她没有拒绝,这也就是说,她也是喜欢他的。严涛心花怒放,哪里还顾得上其它,自然是清香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听你的,一切按你想的来就是,只要你能给我个回话就好。”   清香:“说了我要禀明娘娘,你不要逼我。”   “不逼你,我等着就是。”   皇上与皇后回到宫中,李肃回去了圣康殿,晚些时候,有元尊殿的婢女进来跪下行礼。   李肃问:“他们做了什么?”   宫婢:“说了话,下了棋。”   李肃:“说了什么?”   宫婢:“说了一些下棋的事,娘娘给那位公子念了走棋的位置。”   李肃连头都不抬,接着问:“除了说下棋,还说了什么?”   宫婢有一瞬间的停顿,李肃忽然抬头盯向她,这名宫婢打了个哆嗦,但也不敢说谎:“娘娘让奴婢们离远些,不让近身侍候,奴婢们不敢违抗娘娘的命令,但娘娘只在院中停留了些许,并没有离开奴婢们的视线,只是,可能会有他们说话声太小听不见的情况。还有,娘娘从那位公子手里得了一本书,再没别的了。”   李肃可能是对她的回答满意了,竟没说什么,挥挥手让人下去了。   管青山一直站在屋内门边,就听皇上道:“她车上有烧东西的味道,你不知道吗?” 第106章   管青山知道这是自己失职了, 小院里的事皇上没有让他管,但外面眼皮子底下的异常, 他却没有发现。如果今日皇上不来, 皇后娘娘在马车里做过的事就无人知道了。   管青山上前两步跪地道:“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李肃:“请来吧,也不都是你的错。”李肃说着翻了翻手边的纸张, 喃喃道:“一本书吗?”   李肃在第二日的晚上看到了那本书,王承柔正拿在手中看呢,与他想的差不多, 王承柔从赵陆那里敢接的应该就是本棋谱了。显而易见, 出问题的不是这本棋谱,而是棋谱里藏着的东西。   李肃把手一背上前笑着问:“在看什么?”   王承柔摊开手道:“古残棋本,从赵陆那里得的。”   她倒是坦然, 可越是这样越说明她心里有鬼,把没有问题的东西急于展示给他看, 就是最大的漏洞。他甚至都想教教她了。   李肃伸手把此卷拿到手上,看了两眼道:“竟是个孤本,他竟舍得。”   王承柔:“技不如人, 赵陆按此本中的一局赢的我,是以让我看看精进一下。”   李肃抬眼看她:“你不是赢了吗?”   王承柔对上李肃投来的这一眼, 她从里面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她心中一凛, 再一细看, 那双眼里又恢复了之前的笑意, 好像那一瞬间的精厉不曾出现。   她本该心虚的, 本该与他虚与委蛇的, 但王承柔心里有说不清的东西掠过, 让她觉得她不用这样低姿态的面对李肃。   她直接道:“果然,皇上嘴上说得好听,随侍的人是为了保证臣妾的安全,其实不过是行监视之举。那既然皇上什么都已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李肃把书还到她手上:“是我多嘴了,这书很好,你留着吧。”   王承柔正要继续看,听他又道:“你还没有陪我下过棋呢,要不要试一试?”   语气里莫名的委屈,王承柔沉默间,李肃已经开始拿棋盘棋子了。王承柔只得放下手中的书,看着李肃摆弄。   李肃弄好后问她:“谁先走?”   王承柔无所谓道:“皇上先来吧。”   本没有胜负欲的,可真正开始对弈后王承柔越发的认真,帝后对弈的过程,殿中静悄悄地,除了落棋的声音,几乎什么声响都没有。   可若是有懂棋的看到,就会知道,这一局棋面上已经硝烟四起,厮杀正浓。   很久之后,王承柔缓了缓神,抬起眼来:“你赢了。”   李肃:“不过一子。”   说起这个王承柔有些生气,严格说起来是生自己的气更多一些,她怎么就入进去了,就认真了呢?待上一刻,结局初定的时候,她才醒过味来,竟是被李肃带着一步步引入局中,陪他下了一场早有预谋的布棋。   王承柔知道自己学东西快而不精的毛病,与赵陆的对弈,第一局她能赢完全是因为赵陆心不在此,他恐怕那时就在想怎么能把信安全地交到她手上,而第二局,他赢了自己,该是想到了如何做,心一定,水平也就正常了,自然赢了她。   眼前的李肃,却又是另一种情况,他那坚毅的品质,不受任何事所影响,虽王承柔以前从未与他对弈过,但,小公爷九岁胜一徽棋馆的大国手,此事轰动整个云京,谁人不知。   王承柔也知道,但她刚才就是忘了,且在李肃有意的引导下,她入了局。现在脱离棋盘再来看,每一段棋路的过程、进退全在他掌握中,引起她兴趣,勾起她好胜心,都是他有意为之,最后赢她一子,既免除他输棋太假的局面,又让她觉得虽败犹荣,可真是煞费苦心。   可此局一结束,王承柔就清醒了,她怎么就没控制住,看来只要她还存有欲,。望,李肃就能凭此拿捏住她的人性。   王承柔就是因此才生自己气的,可她若是从此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无所求无所欲,那她自然不会落入李肃此弈之局,可她偏巧有所求。尤其是在得知有人或明或暗地在抗争李肃的强权,没有放弃打败他、取代他的希望,王承柔怎么可能摒弃一切,缩在壳子里过生活呢。   她希望张宪空可以说到做到,重新杀回云京打败李肃,她还希望,眠眠可以像尚儿那样,过上真正安全无忧地生活。   天知道她在看到张宪空信中所描绘的尚儿的生活,有多羡慕和向往,如果眠眠是尚儿就好了,留在大江之南,身边有祖母叔叔与姑姑,还有真正会为她着想的亲生父亲。   还有她的哥哥,王承柔知道哥哥若真存了二心,那一定是来源于他身后岳家的影响。   上一世他岳丈段健华段大人也是一直在与李肃对抗,可惜结局并不好。这一世李肃有所收敛,既没有发配了哥哥与嫂嫂,就连段大人也无事,翁婿俩还同朝为官。   只不过王承柔不知道,赵陆所说之人在找到哥哥后,哥哥是怎么回复的,她本想回一趟娘家与哥哥取得联系,详细问一问此事,但李肃的眼线一直都在,她不能冒险,把王亭真送入危险之中。   “在想什么?”李肃等了好半天,也没见她回神,忍不住直接开口问了。   王承柔:“在想你在故意让着我。”   李肃:“我又做错了是吗,不过,你凭良心说,若我按着真实水平与你对弈,这局棋恐怕早就结束了,你是应该多看些棋谱,经验太少,中级刚入门的水平。”   李肃说得无比认真,好像是她的棋艺师父,听得王承柔差点脱口就解释,她只学过一个月的棋艺,她现在的水平就是她当年的水平,这些年她并没有再学,也没有与什么人对弈过。   可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显示自己很聪明吗。李肃看着王承柔硬生生压下了什么话后鼓起腮帮,显然是不服。   他脸上带了笑,二心又如何,瞒着他有所预谋又如何,她又不可能真的翻出他的手掌心。只要自己能及时共感她的情绪,放低姿态,不再强势逼人,以柔和的手段真心的待之,她就会像现在这样,不自知地对他放下戒备,露出些真性情出来。   他当然不会提醒她,他只会看着她,看着她收了不服的样子道:“是,臣妾谨遵圣意,以后一定勤加练习,不会辱没了皇上,达到配得上与您对弈的水平。”   李肃心里痒痒地,有点可爱呢。李肃此刻无比庆幸,这一世王承柔身上的那点子孩子气并没有被淹没。罢了罢了,她愿与自己耍心眼就耍,愿意斗就斗,鲜活地充满斗志地在他身边活着,不是他这一世对她唯一的要求吗。   李肃站了起来,一把揽过她:“我错了,说错话了,皇后肯陪我下棋,是我的荣幸,我求之不得。”   他这个样子弄得王承柔一楞,就连外屋候着的清香与另两名宫婢也俱是眼睫抖动,透露着她们内心的震惊。何时见过皇上如此,如此地……耍赖撒娇?!   王承柔的怔愣劲还没过去,李肃就抱着她倒在了榻上,他把头放到她颈窝处,说话的同时,嘴唇似有似无地碰着那里:“皇后再赏朕点别的吧。”   说着李肃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时辰,他们还没有叫水洗漱,就开始随心所欲起来。   王承柔起不来,只得提醒他,他答应过的事。李肃随口嗯了下,却没有停下动作,与此同时他道:“与你做个交换如何?”   他声音迷离,说出的话却与此气质不相配,王承柔抓住这一重点,不知李肃又生出何等计谋,她略显紧张地问:“什么交换?”   李肃:“三个月的约定取消,以后你每个月可以随意出宫一次,想去就去哪,只要让管青山像今日这样跟着就行。”   王承柔忽地扭过头来,对上李肃的眼,那里面情绪很多很复杂,除了多到要溢出来的欲,。气,其它的就看不透了,李肃回望着她又说:“给你一些时间,你现在考虑清楚回答我。是选我刚才的提议还是你坚持三个月的孝期约定,但以后你都不可以随意出宫,要按祖制来遵。”   祖制来遵,也就是说,按皇族规定,像皇后这样的尊位,基本不是奔丧的情况下,是没有出宫回母家机会的,至于召家里人进宫,按制一年只一次,除非皇上下旨特批,才可以多两三次的机会。   王承柔忽略掉撑着双臂在她上面盯着她看的李肃,认真的思考起来。一个月一次的随意出宫机会,就连身为皇上的李肃也算得上是奢侈了,更无论后宫女子。   也就是说,她若同意了他的交换提议,以后她可以随意去见赵陆,去侯府约见兄长……   思绪回神,王承柔重新盯向李肃,他知道了吗?他察觉了吗?否则怎么会在她最需要出宫行走的时候,提出这么诱人的条件。   王承柔看不出来,她不能确定李肃为什么会提出这个条件,但她从最坏的角度出发,就算李肃察觉了又怎样,他没有揭穿她,这就说明了他的态度,他默认了,他允许了。   管他是诱敌深入还是大意轻敌,这个机会她不能不抓住。   内室里因为刚才下棋的缘故,火烛烧得十分明旺,而这些都不如李肃眼中的那团火,王承柔看着看着,眼中只剩烈火的光,她道:“成交。”   “唉,”李肃轻叹一声,“这个词儿可真不好听,你只要答,愿意还是不愿意就好。”   王承柔抵在身前的双臂慢慢地放了下去:“这重要吗?”   李肃附下身来,韩住她的耳垂道:“不重要。”   他的声音比刚才又哑了一分,那是王承柔在某种特定时刻熟悉的音调,她有好久没有听到了,如今,一切又重新开始了。   她身上感到重量的那一瞬间,她在劝自己,是的,不重要,三个月一晃就过去了,到时她也逃不掉此刻所要承受的。她与他都还年轻,一时半会儿她也逃不离这里,若是不想怀孕,就得想其它办法,只靠拖三个月是没有用的。   李肃的操作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王承柔没想到的是,明明是那样迫不及待,他竟能忍住,尝试了新的花样。   他全程衣冠整齐地打破了王承柔两世的人生经验,以及与两任丈夫的闺中经验,她忍不住破口大骂了他一句。 第107章   内室门外站着清香及宫婢二人, 从刚才开始,明明好好下着棋的屋内二人开始发出异样声响,这让听得满耳的三人, 此时涨红着脸心里一颤。   娘娘这可是在明晃晃地辱骂圣上,按理凡听到皆是罪过, 前朝就有过妃子当着奴婢的面咒骂皇上, 那个妃子的结局不说, 当时在场的此妃嫔的所有奴婢全都被堵了嘴, 拉出去杖毙了。   比起另外两个的胆战心惊,清香还算镇定, 她以前听到过王承柔骂李肃,但那时李肃还不是皇上,如今天下独一的至尊之人, 岂是能随意骂的。清香担心皇后娘娘胜过担心自己。   三个人不敢听的同时, 却又恨不得竖起耳朵听听后续, 听到皇上对此的反应。   皇上没有置之不理, 他语气戏谑:“没良心的, 教你东西呢,你还骂我。”   清香先是一颗心落到了半程, 听这语气应该是不会治娘娘的大不敬之罪, 可另半程却始终不能把心完全放下。屋里已经传来“嘤嘤嘤”地哭声, 似压抑又不全是压抑, 更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后面再听不到娘娘的只言片语, 只偶尔听到皇上在笑:“你到是能忍, 继续, 跟猫叫似的, 也很好听, 朕都喜欢。”   王承柔浑浑噩噩之间,只一个想法,之前李肃满嘴歉意的伏低做小都是装的,他的本来面目终是在人性最释放的时候掩盖不住了,霸道、强势、邪佞的气质统统冒了出来。   平常在她面前以“我”相称,此刻“朕”不离口,把他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唯我独尊显现的淋漓尽致。他哪是肯真低头的人,在她面前的卑微不过是对她有所图罢了。   如今他达成了一个目的,在完成这个目的过程中,敲骨吸髓,每一“步”都走得好扎实,生怕吃一点亏,可就是苦了王承柔,打不过抗不得,连骂都骂不出来了,一是因为自身条件不允许,她已如坠漩涡,没有了对身体的掌握权,再有就是潜意识里有畏惧,应该不是错觉,在她刚才骂出那句后,李肃不仅没有收敛,手段更放肆了。   本是没到歇息时间的行事,结束的时候却晚于任何一夜。   李肃从洗室抱王承柔出来的时候,像是奇诡异传里能幻化成狼的妖人,时辰一到恢复了人身,他又开始放低姿态的哄弄,一口一个“我错了,都是我不好,下次不敢了。”   可谁敢信他的“下次不敢了”,王承柔不过是听听而已,况就算是听她也听不全,她大脑与身体疲惫至极,只想昏睡过去。   李肃把人放在榻上,给已经睡过去的王承柔放好枕头,盖好被子,然后他自己也上了来。   以他练武的功力,可以听得出王承柔此刻的呼吸节奏与频率,显示她已陷入熟睡之中,恐怕此时天上打响雷,地上闹地动,也吵不醒她的。   李肃不羡慕她的好睡眠,因为他今夜也可以睡个好觉了。入睡前,他刮了下王承柔的鼻子,自言自语:“你要做什么呢?我很期待。”   说着他吻上她的额头:“做个好梦。”   王承柔醒来的时候,耳边是清香的呼唤声,她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清香舒了一口气道:“娘娘吓死奴婢了,竟是一直睡到这个时辰,本想着让您多睡会没敢叫起,可一直不见娘娘醒过来,我小声地唤了几句,您竟是一动不动,像是听不见一样。奴婢实在是没法儿,这才推了您,推都推了好久,好在是醒过来了,真是吓死我了。”   王承柔看着外边的日头,可不是睡过了头,她声音还是哑的:“我吓到你了?别怕。”   清香看了看她,道:“娘娘,您没事吧。”   王承柔起身正想说无事,可她眉头一皱,清香不明所以,赶忙问:“这是怎么了,哪不舒服?”   就算是面对清香,王承柔也有羞于开口之事,她只道:“无事,歇一日就好了。”   她说完想起昨夜李肃在耳边所言,说她不比以前在闺中,疯玩瞎跑体质好,现在的她拘在院中不出门,使她娇弱了不少,这样下去于身体不利,不如以后跟着他习些健体的招式,动动胳膊与腿,增加力量强身健体。   她当时虽没开口反驳,但心里想的是,她才不要。若日子不是自己想要的,她活那么长做什么,还有就算她不懂医理,但也知道,民间身体素质好的妇人,往往都是多子女的。   与更易怀胎比起来,王承柔宁愿身体素质差些。   清香看得出来,娘娘今日身体欠奉,她比平常更小心地侍候着,待本该早上的一套梳洗整理的活计下来,呈上来的午膳已是热过一轮的了。   王承柔拿起筷子刚要吃饭,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清香,她又把筷子放下了:“现在能说了吧,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看了都没胃口。”   王承柔有个习惯,用膳的时候不喜欢一堆人围着,只让清香一个人服侍。当然这个习惯是对外宣称的,其实她并没有那么介意,不过是找个理由可以在一天当中有不被监视,两个人说贴心话的时间。   清香向四周看了看,凑得更近些道:“明明是您有些话是不是该告诉我,那日,”   虽确定周围没人,清香还是谨慎的没有说出口,只做了个烧纸的动作:“是怎么回事?”   王承柔不是要瞒着清香,而是因为她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搞清楚,她道:“是大江之南那边派人送来的信,并没有什么。倒是有件正事,我正要与你说,皇上允我每月可以出宫一次,以后你跟着我去,要警醒着些。”   清香:“娘娘是不是要,”她声音再压低,“要图谋什么?”   王承柔点了下头后又摇了摇头:“不好说,一切都不好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我们要把心气提起来,把耳路眼路打开,不能像以前那样混日子。”   清香听后,更觉得自己没有拒绝严都统是无比正确的选择,她说:“娘娘,严都统说他喜欢我,他想向皇上求娶。”   王承柔兴致勃勃:“你呢?你喜欢他吗?”   王承柔问的时候很有把握,清香与严涛两个人上一世就是相爱的,这一世难得还能续上前缘,至于李肃所说的他们惨淡的结局,在这一世也不会发生,她不会再去寻死,清香自然也没有机会以此伤害自己所爱之人。   她满怀希望,却听到清香道:“我不知道,我说不好,我不讨厌他,但我看到他,这里就会不舒服。”   王承柔看着清香皱眉指着心口的位置,好像现在她就犯了心疾一般。她问:“什么意思,那里怎么会不好受,啊,我知道了,你这是第一次有喜欢的人,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那里就是会别别扭扭的,有时酸,有时痒,还有时会疼。”   清香:“会疼吗?疼是因为喜欢吗?”   王承柔又想起不好的经历:“太喜欢了,却又得不到,被辜负的时候是会疼的。”   清香:“可我不是啊,我没有想得到的东西,也没有人辜负我。”   清香想起什么来,补充道:“就是我看到严都统冲我笑,我就心疼,他笑得越灿烂真诚我越疼,像是被人用刀割一样。”   用刀割?这就不对了吧,王承柔猛地看了清香一眼,看得清香都觉出了异常,直问:“怎么了?这样不对吗,是有什么问题?”   王承柔是忽然想到,若按李肃所说,上一世是清香负了严涛,是她手持玄器,亲手了结了自己所爱之人的生命。而被伤害的严涛在死前最后一刻都没有怪她,甘愿为了她的心愿而亡。   所以,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清香虽没有上一世的记忆,但潜意识里会觉得对不起他,会看到他就心痛。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她,为了复生自己,清香入了执念,把自己与所爱之人都赔了进去,这一世王承柔希望他们永远不要想起以前,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以弥补上一世的惨烈与遗憾。   王承柔道:“又不是真的心疾,能有什么问题,还是得问问你自己,你喜不喜欢他啊?你与清心不能一辈子都守着我,难得你陪我在深宫还能遇到良人,严都统我看着人不错,你可以考虑考虑,你若是嫁了他,他常能在宫中行走,是皇上近身的人,我们还是有机会见面的。”   清香本平静地听着王承柔的话,但听到最后一句,她道:“对,他是能在宫中皇上跟前行走的,他以后一定能帮上我们,对吧?”   王承柔脸色一肃:“清香,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让你考虑严涛是因为我想利用他,你糊涂了。”   自清香跟了王承柔,就很少见她对下人绷脸,但此时清香知道,她从小跟到大的姑娘生气了。   王承柔:“你知道我最讨厌不认真对待感情,拿一些不是理由的理由,以保护或谋取大局的借口来践踏别人的真心的行为,这样的人有一个我休一个。”   清香知道,事情虽已过去,但当初娘娘在容静居里痛苦到快要没命的一幕还历历在目,若不是秦居士告诉娘娘她已怀了孩子,她可能根本撑不过那一关。 第108章   清香想了想上前道:“娘娘别气, 奴婢明白您的意思了。”   王承柔缓了语气:“说我们以后要警醒着过日子,不是不过日子了,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有个好归宿, 你若是没有心仪之人, 那就一直跟着我也没问题。眼下是遇到了那么一个喜欢你想娶你的人, 你若也心悦于他, 就嫁给他成个家,去过你的小日子。我这里缺了你,日子也是照过的, 想着你过得好,我心里也欢喜。”   王承柔拉住清香的手:“清香啊, 你不知道我有多盼着你好, 不比我操心眠眠的少。”   王承柔知道她们主仆感情好,但也没想到上一世清香会如此忠心,舍了自己的一切, 换一个也许不会成功的虚无缥缈的重生机会给她。这一世她不希望清香再如此,唯愿她平安喜乐过一生。   有些话王承柔可以说, 有些话她不能说,但她相信清香是能听懂她的意思的。   清香是听懂了,她狠狠点了头也下了保证,同时心里下定了决心,她要嫁给严涛,所有能帮到娘娘的机会,她都要抓住。   当夜清香就绣了个荷包, 在严都统当值的日子里借故路过, 把东西交给了他, 算是明确回复了他的心意。只不过她告诉他, 她还想再陪娘娘些时日,让他不要着急地去向皇上求娶。   严涛自然是答应了下来,他拿着上面只两根竹子,没有加边的极不精致的荷包,眉开眼笑。深陷爱恋中的人啊,看不到这份不用心,还当宝贝似的小心地收了起来。   清香转身离开的时候没忍住,回头看了严涛一眼,他的样子尽收眼底,她心里一痛,却在想,她是不讨厌他的,以后当真嫁了他,若无事发生,她就好好的与他过日子。   李肃把王承柔每月可以出去的日子定在了她见赵陆的那日,这也就意味着,距下一次出宫的日子还有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朝廷、宫中风平浪静,日子过得再平常不过,但对于王承柔来说,却是波澜起伏。   李肃每日都要宿在元尊殿,王承柔在某一日实在承受不来,不满的情绪达到了顶峰,终是没忍住无比烦躁地道:“你是忘了后宫已添了八位新人了吗?我白白忙了数月之久,皇上是耍着我玩吗?”   李肃理所当然地道:“早就说了,我不需要,是找来陪你玩的,你喜欢你愿意就好,怎么反倒成了我的不是。”   王承柔:“总要做些样子的吧,没事你总要去坐一坐,赏些东西的吧,那毕竟是你的后宫。”   李肃:“不需要,就算是你把袁老将军家的女儿选进来,我也不需给他面子,若是没有这份底气,我这个皇上不如不当。”   一句话堵的王承柔哑口无言,她想问,他上辈子当的那个皇帝也是说一不二,但对待后宫可不是这样的。但问了又如何,不过是重温一遍她曾经为了他拈酸吃醋的经历,显得她还在意以前似的。是以,不提也罢。   她是没话说了,但李肃却有,他看着她额上的汗,说半句就要大喘气一阵,着实是被自己弄的快要撑不住的样子。   知道她不是装的后,他也没有手下留情,只是道:“让你每日抽出半柱香的时间,与我练就一套基本功,你懒怠偏不,如此不同步,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王承柔听了此话有气,手随心动,指甲派上了用场,疼痛令李肃声势略小,可这只是饮鸩止渴,待他恢复后,反而拉长了时间。   王承柔真是没招了,一旦顺着他,他就狂野到没边,想收都收不回来,王承柔只叹自己是自作自受。然而像现在这样,她也得不了什么好。   她气得抬起头一口咬上他的手臂,李肃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只捏了一下她的后颈,王承柔顿时就牙酸无力,只得松口。   她把脸埋进被子里,不再做反抗,眼不见为净。可惜她的心静不了,王承柔不仅身体要承担压力,心里更是担心的厉害,虽每次都有好好做善后,但若是这样就管用的话,这世上就不需要什么避子汤了。   就这样身心俱疲地过完一个月,王承柔终于得到新的出宫机会,这一次她回了保帝侯府。   她见了王亭真,遣开下人,私下里问他:“大江南边,有没有派人来找你?”   王亭真闻言一楞,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王承柔与赵陆见面的事,是私下秘密进行的,除李肃与贴身的人知道,只要赵陆不说,王亭真自然不得而知。   王承柔把自己见过赵陆,并得了信以及以后每月都可出宫一趟的事情全说了。   王亭真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后,所言第一句是:“他竟会答应放你出宫?还每月一次?”   王承柔自然不会告诉兄长,这是她交换而来的,她只道:“我虽然能出宫,但也不能在家过夜,还是节省时间说重点吧。”   王亭真:“是,张宪空的人找过我,但我没有接那封信,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出去了。怎么,他给你的信上说了什么?”   王承柔不信,他与张宪空的交情,再加上他岳丈对现今皇上一直不满,认为他名不正言不顺,王亭真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王承柔只劝道:“哥哥还是小心点好,皇上也许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不发作,不过是你还威胁不到他,加上……”   王亭真见她忽然住了口,追问道:“加上什么?”   王承柔坦诚道:“加上,你是我的亲人。”   李肃刚登基的时候,王亭真本以为如他以前种种逼迫小俩口的行为,他当了皇帝后,自家侯府与妹妹不会落得好下场,但没想到,他竟不计前嫌,赋予王承柔大婚,还有皇后之尊。   那时王亭真也动摇了,可后来还是父亲提醒了他,父亲说:“那于你妹妹不是她想要的,以你妹妹的脾气秉性,他们之间已积重难返,况君恩难测,难保以后二人不会结仇,还是不要以圣上岳家自居的好。”   再后来,他欣赏岳丈的人品,与妻子感情又好,自然心就偏向了那边,加上王承柔一直过得不顺心,母亲回家说,皇上有拿眠眠做人质,胁迫皇后之意。   王亭真彻底起了不忠之心是在父亲的丧礼上,他亲眼见到妹妹对皇帝的抗拒与躲避,甚至到了心里都出了问题的程度,当时只怪自己无能为力,不能把她们娘俩从宫中接出来。   如今王承柔说,皇上不敢动他是因为她的缘故,他就知道了,这是妹妹在宫中与皇上周旋的结果。试想能让皇上对他的跃跃欲试按兵不动,王承柔在其中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但如王承柔不想把王亭真牵扯进来一样,王亭真也不想把王承柔牵扯进来。   他道:“不用为我做什么,过好你自己的日子,我什么都不惧。”   王承柔:“不是的,哥哥,我这次来不完全是来劝你的,你不要什么都瞒着我,真出事了,不要让我一无所知,也许我可以帮你,多一个份力量总好过单打独斗。李肃这人是有一些傲气在身上的,他可能根本就没把咱们看在眼中,不觉得是他的对手,这一点倒是可以利用。”   王亭真想了想:“我知道了,若是以后有事要与你相商,会派人通知你,你到了家中再说。”   从保帝侯府出来,王承柔走向守在门口的管青山:“皇上有说必须直接回宫吗?”   管青山:“是,娘娘,皇上的意思您只能去一个地方。”   王承柔轻轻道:“哦,那就回去吧。”   王承柔在马车刚走上宫道时,与清香道:“先不回元尊殿,去看看眠眠。”   王承柔很少去眠眠的华昭宫,上次去也是因为想着要查看她那里的环境、生活用具、以及房间布置是否有差错才去的,这一头子下来,距上次去华昭宫也有段时日了。   “是。”清香应下娘娘的旨意,摆驾华昭宫。   一进殿,就见只阮雯迎接,王承柔站住问:“公主呢?”   阮雯:“公主去御花园了,殿下不让我跟,清心陪着呢。”   王承柔继续往屋里走,接着问道:“去了多久了?”   阮雯:“走了有一会儿了,想是该回来了。“   王承柔点点头,跨过门槛进到屋去。   她发现屋里多了很多东西,珠光宝气的,竟有些耀目。王承柔皱了皱眉问跟在身后的阮雯:“这些东西都是皇上赏的?”   阮雯略低了低头:“是。”   王承柔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个才7岁的孩子,与这满屋的贵气着实不附。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李肃那样心思缜密,聪明多智的人,与她这个亲生母亲比起来,在养育眠眠的过程中,最缺的就是计深远。   要知道古代先贤所著《训子》一书提到,抚育子女溺爱最是要不得。于贵于财甚恐多余,主清苦知耻为正,以清雅正心为妙。如今李肃所为,哪一条也不沾边。   王承柔不再查看屋中之物,只问了阮雯一些眠眠平常用膳睡眠的情况,阮雯一一答了。   王承柔听着听着,忽然问出一句:“今日是初六吗?”   阮雯停下之前的话头,回话道:“是的娘娘,今日正是初六日。”   王承柔一下子站了起来,双月的初六,皇上一般会在御花园召见言臣,这个传统从前朝就有了。所以,双月的初六,御花园里偶遇皇上这个事,前朝就有很多宫中传言可以讲。   而眠眠今日去到御花园,也不得不让王承柔多想,因为她是知道那孩子的,与她不一样,眠眠更喜静一些,并不喜欢满园子跑。   王承柔没有再坐下,她直接出了屋子,出了华昭宫,对清香道:“去御花园。” 第109章   御花园里有个谏言阁, 就是个亭子,二百多年的习俗了,皇上为显清正, 双月的初六会在此听取言臣的批评建议。   二百年下来,很多东西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后面偶有皇上在这方面做得很好, 但大多是摆摆样子说了不听的。至于到了李肃这里,实际情况是, 根本没有言臣敢说什么。   他是赦了所有朝中大臣, 但并不代表他宽容仁慈,大承建朝这二年里, 他手上杀掉的臣子并不少。   两年的臣君磨合中, 这一朝臣子虽没完全摸清皇上的脾性, 但多少也摸清了一些他的逆鳞,言臣们别说是批评,连建议都提的含糊,因为他们这位帝王,就讨厌被人指手划脚。大承朝这个双月初六的御花园谏言, 基本就是个摆设。   君臣走个过程,各自便利的事, 所以亭中气氛还算和谐。若是到了冬日,亭中会生炉火,一盆炉火快要灭了的时候, 会也就散了。这也是另一种智慧, 可避免把皇上贵人们都冻坏了, 还可避免有些言臣越说越激动, 不知适时打住的情况。   如今冬日未到, 亭中并未摆火,今日轮到的两位言臣没意义的车轱辘话说得也差不多了,李肃终于肯开口道:“爱卿们说的极是,当真是为朕分忧了,今日就到此,都回吧。”   两位言臣行了跪拜大礼,依次从亭中离开。   李肃喝了小桌上的一杯茶,茶杯在他手里转了一圈,他一拢手,杯子转了两圈后,立在了原处。他微微侧目道:“出来吧。”   九宇公主已经很久没见过皇上了,算算日子足足有一个多月。这一段日子里,皇上不叫她去圣康殿,也不来华昭宫,甚至连一件东西都没有赏下来,好像把她忘了一样,这令张安眠十分不适应。   她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她让奴婢去打听,得来的消息朝中并没有出什么事,皇上的起居也与往常无异,可为什么圣上跟以前不一样了呢,是她说错做错什么惹他生气了吗?   张安眠终是坐不住,她知道双月初六的御花园谏言,这还是皇上讲给她一些治策时说给她听的,所以赶在今日过来,来堵皇上。   她不想被更多人发现,又不想离得太远,就提前爬上了假山,躲在了亭子背面。这边,刚听到大臣们退下了,正想着怎么出来,就听到皇上让好出来的命令。   张安眠一点都不害怕圣上会责罚她,因为以前与皇上相处的经验,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圣上都会和蔼的对待她,在她心里,皇上是个慈祥的父辈。   李肃很早就发现了张安眠,一个几岁的小孩子,气息与身形都不知道隐藏。亏得他对自己武功的自信,否则有可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异常时就出手了,那样的话,她的小命就得去掉半条。   李肃坐在亭中听言臣说话时,琢磨过来,这孩子是来干什么的。他与王承柔做了交易后,所有身心都放在了元尊殿上,确实是把华昭宫里的这孩子给忘了。   不过是他棋盒里的一枚棋子,哪怕是很重要的一枚,也改变不了棋子的本质。本质就是,该到他“下棋”的时候才会被拿出来使用,如今他并不需要布阵,一时就把她忘记在了盒子里。   不想这孩子竟然找了来,看来自己往常的功夫没有白废,这孩子真把他当依靠了。   他听到身后磨磨蹭蹭的声音,慢悠悠地回头。张安眠看到皇上站起朝向自己,她觑着他的面色,并没有看到不悦的表情,心下一高兴,就急着过来。   不知是否因为在后面蹲的久了,脚麻了不利索,她脚下忽然不稳,一脚踩上裙底,身子晃了起来。   李肃眉头一紧,手掌朝桌上一拍,整个人借力而起,朝张安眠的方向冲了过去……   王承柔问了园子二门的奴婢,二位大人已离开,她加快了脚步,直奔谏言阁。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李肃私下经常与眠眠相见,但她这一次心里莫名的有些慌,扣心自问,并没有什么缘由,这就更让她心里没底了,就觉得马上见到眠眠,才能消除这份不安。   王承柔眼见亭子就在眼前,她脚下步子更快了,但当她走到亭下时,看到了让她惊心的一幕。   眠眠小小的身影左晃右晃地,最终也没有站稳,而是一头朝亭下扎了下来,她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提裙就跑了过去,只恨自己生不出翅膀飞过去。   在朝眠眠跑的时候,王承柔心里已清楚,她什么都做不了,一切都晚了。   这种绝望的情绪还来不及蔓延,就见一道黑金色身影一闪而过,那道大的身影接住了小的,但由于速度太快,他们并没有安全落地,而是撞向了另一侧的假山。   这下亭子里亭子下的奴婢都发出了惊呼声,唯有王承柔,先前那一瞬间升起的绝望在一点点消失,她看得很清楚,李肃把眠眠护在了怀里,撞向假山的只有他自己。   王承柔在上一刻那么短的瞬间里,她其实已经想好,若是眠眠出了事,也没什么大不了,与她同去就是。她甚至生出了一股解脱感,她可以不用再累下去了。   王承柔在众多奴婢奔向李肃的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刚才那些消极自毁的想法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愤怒。她的腿还有些软,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气的,但她还是朝前移动着。   王承柔跑到近前的时候,皇上与公主已经被众人围了上去,李肃很早就看到了王承柔,他想让她无碍地走向他,他冲众人道:“都退下去。”   唐九坚持了一下:“圣上,您不要动,奴婢们已经去叫太医了,你先忍忍,不要起来。”   唐九知道摔到胳膊腿是不能乱移动的,他看着皇上龙袍都磨破了,金色刺绣的龙头被毁坏,彰显着大不吉。每看一眼,他心里就颤一下,这可如何是好。   皇上像在忍耐着什么,对他说:“起开,朕能起来。”   一只小手按到他胸前,是被他护在怀里的张安眠,她眼眶是红的,眼里含着泪,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来,她撇撇嘴正要说话,就听见母后的声音:“眠眠!”   唐九见皇后来了,心里有了主心骨,他这才让开路,一边对娘娘行礼,一边道:“皇后娘娘,您快劝劝皇上,在太医来之前还是不要起身的好。”   李肃正要用力撑起身子站起来,但听到此话,他撑身子的动作忽然顿住,手上也泄了劲,充满期待地看着朝他走过来的王承柔。   王承柔走到近前,一把把张安眠从他怀里抱了过来,李肃正要告诉她,孩子没事,他救的他很清楚,最多只是受了点惊吓。不料还未出声,就见王承柔怒视着他,那双眼赤红,里面满是他从未见到过的愤怒与怨恨。   李肃被这一幕震到失语,下一秒,他眼见着对方伸出手来,这不是王承柔第一次对他动手,但以前每次都被他拦截了下来。这一次也不例外,他提前预判了她的动作,但他没有伸手阻拦,他也说不清是因为撞了胳膊,抬起的反应慢了,还是这一刻涌上来的心灰意冷令他懒得出手。   “啪”地一声响起,所有人都呆了,众人还是在公主惊呼“母后!”声中醒过味来,全部跪倒匍匐在地,眼睛只看着眼下那一小块土地,像唐九还多了一样可看,就是从额上流下的汗无声无息地砸进地里。   王承柔指着李肃,她气到手指在抖:“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能不被你利用的!你怎能把她置于这样的   危险之中!”   说完,她拉着眠眠就要走,但眠眠挣开了她的手,扑回到李肃身边,她看着李肃苍白的脸,想伸手又不敢伸手,只瘪着嘴叫了一声“父皇。”,然后就哭了出来,像是要把之前所受的惊吓全部发泄出来一样。   谁能想到,张安眠的第一声父皇是哭着叫出来的。   李肃脸色苍白,唇上也无血色,他的心又气又伤,气王承柔竟已不信他至此,伤的是,他伤成这样,她全然看不到,一点都不关心,还不如眼前护着他的这个孽种。   李肃知道,王承柔对他从来没有卸下过防备,但自从这一世与她结发后,他一直都是真心待她、宠她的,人心肉长,她总有一天会明白他心意的,就算不会像上一世那么爱他,至少能抵消一些前世对她的伤害,能获得一些谅解。   但原来,他所有的努力都在白废,她还不如张安眠,只是表面对那孩子好些,她都知恩图报,在你受伤时会心疼你。   李肃心里的怒气被这点自伤击退不少,他嗓子眼里涌现痒意,他知道那是什么,他想忍住,但还是喷了出来,那血把在场的人都吓坏了。   眠眠哭的更大声了,唐九也不再跪趴着装死,场面一度混乱,而王承柔,眼中只有眠眠伤心哭泣的样子,耳中全是她那一句“父皇”。   她的脸色变得与李肃一样的白,她后退了一步,感到身后有什么扶住了她,那是清香与清心,正在她身后一左一右地托着她。   王承柔把目光移到李肃身上,看着他吐完血的样子,他也在看着她,两个人的眼神都很冷,李肃眼神与脸色哪有一点被小孩子终于认可,听到那声发自内心的“父皇”所该有的温情与感动。   李肃任眠眠扑在他怀里哭,他既不扶她,也不看她,无视着这个现场唯一发出声音的存在,只是冷冷地回视着王承柔。   王承柔想,他是被自己那一巴掌打掉了戴惯的面具吗,这还是李肃第一次在她面前,没有对眠眠虚情假义的回复,在面对一个孩子的真心,最该回复她的时候,他反而露出了对这孩子的冰冷之意。   他们依然在冷视着对方,他们心里都明白,一直以来的表面平和被打破了。   王承柔缓了缓后对清心道:“你去公主那里,帮我照顾她。告诉阮雯今天的事,让她经心些。”   然后她最后看了张安眠一眼,转头离开了御花园。她并不想这样离开的,她想逼问自己的女儿,是要跟她走还是留在这里?但她不敢,她竟不敢这样问,不是怕眠眠不跟她走,而是不敢逼她,理智告诉王承柔,这个时候更不能把女儿往外推。   她后悔打了李肃一巴掌,并不是他不该打,而是她不该当着眠眠的面打,她怎么就学不会李肃那样的城府及隐忍。还是因为是亲生的吧,比起李肃的假情假意,亲生的总是压抑不住真情流露。   从她打了李肃一巴掌后,他表现得一副无辜委屈,伤心到心冷的样子,但王承柔不觉得自己冤枉了他,她吃过李肃的亏,她不信他。   这一路上,王承柔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她心里很乱,直到回到元尊殿喝了杯水后,才慢慢地开始缕清今日之事。   想来想去,她还是不信今日之事只是巧合。哪怕她觉得李肃无法预判到自己会来御花园,很难预判眠眠会失足掉下去,还要巧合的让这一幕正好被她看到,但王承柔就是坚信,以李肃的能力,他可以不露声色地办到这一切,在她心里,李肃就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不缺手段的人。   可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让她相信他是真的对眠眠好,感恩他救了她的女儿?不管李肃是什么目的,   至少他达成了她最不想看到的结果,眠眠认了他为父皇,甚至更糟,他开始一点一点的在抢走她的眠眠。   晚些时候,王承柔叫了清心来,本想问问她眠眠的情况,但清心来的时候是唐九与她同行的。   唐九宣了皇上的口谕,清心竟然让公主爬到了假山上而不阻拦,差点酿了大祸,因照看不利不让她再在华昭宫侍候,打发回元尊殿,由皇后娘娘亲自处置。   王承柔领了口谕站起身来,什么都没说。正要转头进屋的时候,听唐九小声道:“娘娘,陛下经过太医诊治,说是伤了脚裸以及小臂,近期会不利于行,胳膊上也要打木夹板,皇上他,”   “唐公公,你该回去了。”王承柔打断他,扶着清香的胳膊,看了清心一眼,进了屋去。   唐九一个人站在屋外,心里暗叹,皇后娘娘的心是真狠,皇上那伤,他一个奴婢看了都心惊,明明是救公主才伤成那样的,这位真就是一点触动都没有,反而还要怪圣上,那当场的一巴掌可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如今想着娘娘冷静下来该是明白皇上的苦心,至少过问一下伤势,结果是,领了口谕扭头就走,他忍不住提上一句,娘娘打断他时看向他的那一眼,可以说是饱含了警告,唐九可不敢再说下去。   唐九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元尊殿。   屋内,清香道:“娘娘,他走了。”   王承柔听后赶忙问清心:“怎么回事?在华昭宫发生了什么?你细细地与我说来。”   清心:“是。根本没回华昭宫,御花园里太医来了后,直接叫人把皇上用轿子抬了回去,回的是圣康殿。公主殿下不肯回华昭宫,一路楞是跟着走回了圣康殿。”   王承柔听到此处,插,。嘴问道:“没有让眠眠上轿吗,全程走着去的吗?”   清心点头,提了句自己的感悟:“奴婢也是看不懂,明明救公主的时候,皇上是奋不顾身冲下来的,但过后回圣康殿时,却是不大理公主,任由她跟着走了一路,完全看不出舐犊之情。”   王承柔虽有点生眠眠的气,不能原谅她叫李肃父皇的行为,但听到李肃这样对她女儿时,她又开始心疼起来。   御花园离圣康殿也不近了,就连皇上这样强健体魄的,也不是每次都步行,会坐滑轿前往,而他却让眠眠跟在他轿后一路走到了圣康殿。   王承柔想像着眠眠那小小的身影,一边抽噎一边倒着小腿跟在后面的样子。她后悔了,她应该强硬地把她抱回来,不该把她留在那里,一声真情实感的“父皇”,也没能触动李肃分毫。   清心一边回想一边接着说道:“到了圣康殿,太医入殿开始给皇上诊治,公主不放心闹着要进去,皇上允了。但奴婢被留在了外面,殿中发生了什么奴婢就不知道了。”   “哦对了,太医诊断后,皇上让人把他的情况传达下去,吩咐如实说就好,明日早朝照旧,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慌乱,引起朝中震荡。”清心想到娘娘让她事无巨细地汇报,就想起了这一条。   然后她接着说:“再后来,就是唐公公带了皇上的口谕,亲自领了奴婢回娘娘这里,路上奴婢问他何事,他也不说,只说到了地方自会宣旨。娘娘,奴婢这是以后再也不能服侍公主殿下了吗?“   王承柔还未说话,一旁的清香道:“你还有脸问 ,殿下爬上假山你怎么不拦着?差一点就害了她。”   清心:“不是这样的,是殿下把我支开她自己爬上去的,待我回来发现,皇上已经在亭中,我怎么敢惊动圣驾。”   王承柔不置可否,只问道:“你觉得今日之事可有蹊跷?”   清心:“娘娘是指?”忽想到御花园中娘娘   大动干戈,竟是对圣上动了手,想必是怀疑此事内里有阴谋。   清心凭着自己的想法道:“我觉得真不像是皇上策划的,假山是殿下要爬的,皇上在那之后才出现在亭中,至于失足掉落,皇上离得殿下还远,根本没机会上手推人,再加上皇上为了救殿下自己也受了伤,哪里像是提前有所准备的样子,应该就是意外吧。”   王承柔摇头:“李肃的本事,根本不用亲手推人。眠眠爬上假山是意外,我出现在那里也是意外,但以他洞察细节统领全局的能力,他可能早就知道眠眠藏在了那里,我在二门问宫婢话的时候,也可能被他听到,所以这一切,很有可能是他的临时起意。不用亲手推,手上任意一个小石子甚至是茶叶都可作为他的武器,可以把眠眠打得底盘不稳。”   清心叹为观止:“不能吧,您把皇上想得也太全能了,这得是多大的巧合全都赶在一起啊。”   王承柔:“正因为是难得的巧合,才成就了他的灵机一动。” 第110章   清心看了清香一眼, 清香冲她轻轻摇了摇头。王承柔转头对清心道:“你就留在元尊殿,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你留在这里反而好些。”   清心应下后, 看娘娘又开始走神, 连清香招呼她出去, 娘娘都没有反应。   出了屋门,清心正要开口问清香, 就听清香道:“娘娘对皇上有心结,无论你怎么说, 她是不可能信他的,哪怕今日之事真是纯属巧合,也没有用。这事,没有咬死的证据出现, 就只能按此盖棺定论了。况娘娘今日对皇上动了手,若不如此咬死,反而落了被动。”   清心皱眉:“就这么硬抗着,能行吗?把我从华昭宫赶出来, 这还是第一次见皇上下娘娘的脸,这事真能这么过去吗,不需要去赔个罪吗?”   清香若有所思:“他们二人的事, 咱们是看不准的, 还是不要多言的好。”   清心点头,清香带她去收拾她要住的地方,待一切弄好后, 清心摸着自己以后要睡的小床, 想到在华昭宫陪公主的日子, 她不舍道:“这忽然离了殿下的身边, 我还真是舍不得,阮嬷嬷那人,养护身体陪养良好习惯这块儿是拿手的,但人还是冷了些,咱知道她对殿下是有感情的,但殿下跟她并不太亲近,平常也都是跟我粘在一起的时候多,如今我不在她身边,还真是有点不放心。”   她接着感慨:“其实,我私下跟你说句心里话,今日听殿下称皇上为父皇,我还挺高兴的,殿下终是下定了决心,看到了皇上对她的好。”   清香:“真是撒出去的时间长了,你都忘了你的主子是谁了,你只看到皇上那点表面上的好,怎么不想着,殿下的那声父皇听到咱们娘娘耳中,她得多伤心。”   清心撅了嘴,没有底气地道:“说了是私下说小话,我就是不明白,娘娘在坚持什么,皇上与殿下亲近,难道不是好事吗。”   清香:“我再提醒你一遍,帝后二人的事你少管少言,我们只要知道该忠于谁、保持初心就行了。”   清心:“这还用你说,我也就是跟你说说,我当然会永远忠于娘娘,那是谁啊,那是咱们姑娘啊。”   此与同时,圣康殿内,太医已经离开,唐九回来复命。今日皇上动了怒,此时虽没发作,但奴婢们皆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喘,连唐九都是跪着回话的。   唐九道:“清心已至皇后娘娘那里,奴婢也宣读了圣上的口谕。”   李肃此时已换上新的衣服,那件龙纹有损的衣服已处理掉,他左手上了木夹板,限制了活动范围,但太医说还好,摸着只是错了位,骨头并没有裂开或是折损。只是一国之君,明日就要这个样子上朝,倒是几百年来史书上的头一遭。   左手上的夹板是掩不住的,但宽大的衣服下面,受伤的脚踝虽然上了药,却可完全遮掩住,不会太过触目惊心。   皇上倚在榻上,一侧的手脚皆不得劲儿,他听到唐九的回话,只说道:“下去吧。”   唐九一楞,他以为圣上一定会问皇后说了什么,以前只要有关皇后的事情,圣上都会过问的很细 ,连赐一道菜都要他亲自送过去,回来后还要细细地问一遍,皇后接到赏赐后的所有反应。   所以此刻,皇上竟是什么都不问,直接让他下去,唐九一时有点不习惯,但他自然不会表现出来,领了命叩了头,尽量不发出声响地退了下去。   唐九守在外面,隐约听到殿内皇上在与公主殿下说话,他们声音不大,断断续续地,唐九有心听一听,却是听不太清。   殿内,随着唐九的退下,只剩下公主还留在此处。   李肃看了她一眼,问道:“朕把清心罚去你母后那里,你可有意见?”   九宇公主走下来,恭敬行礼后道:“儿臣没有异议,是儿臣太过贪玩,清心只是代我受过。”   李肃:“这话你自己知道就好,身为主子在奴婢面前就没有做错一说,这种想法不可再有。再者她也确实犯了大错,若是阮雯跟着你,绝不会让你发生这样的意外。”   从御花园一路回到圣康殿,再到太医医治,再到此刻,张安眠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此时,她问出了最关心的:“陛下,您疼吗?”   张安眠在被李肃抱着下来的过程中,她看到听到皇上磕碰到山石的样子与声音,她虽被保护得很好,但强大的冲击力也让她后背疼了一下,连她都这样,想来皇上一定会很疼。   李肃当然会觉得疼,他身上的两处伤又不是假的,怎么可能会不痛,但这种小伤小疼,在他的人生中还真算不得什么。   他道:“不怎么疼,不用惦念。”   这话说得张安眠眼里又要蓄泪了,她正想再说什么,听皇上接着问她:“你刚才叫朕什么?陛下?”   张安眠今日那句父皇是在情急下叫出来的,现在不紧急了,她一时不好意思起来,在这种心境下竟又叫回了陛下。   张安眠抬头去看,见皇上目光殷切地望着她,接着她瞥到令他稍显狼狈的两处伤,一时在心里下定了决心,郑重开口:“父皇,儿臣刚才该称呼您为父皇。”   李肃再一次听到这声“父皇”,心里明白他这是成功了,没逼迫没利诱,就得到了他计划中目标的第一步。   他道:“朕心甚慰,好,好,父皇很高兴。”   张安眠随着这声郑重的父皇,心里也安定了下来,一直以来压在她心上的大石终是被推开了。   只是想到母后,明明该是敞亮的心境,像是被遮住了什么一般,不能彻底的开怀。   她又想到今日母后的举动,于是道:“父皇,今日之事都是儿臣不好,母后是关心则乱,还请父皇不要怪责。”   李肃正沉浸在刚才的回忆里,王承柔在听到那声“父皇”后的不可置信,以及她没有带走张安眠的举动。当时看到这一幕的自己内心是喜悦的,他终于在她们母女之间竖起了隔阂。   李肃知道他这样的心态有些病态,但他就是不能接受王承柔心里有个最爱存在,哪怕那个人是她的亲生女儿,他也受不了。   她若心里没有他,不把他放在第一位,那就不能把任何人放在那个位置上,谁在她心里排第一,谁就是他要除掉的假想敌。无论李肃如何告诉自己要理智,不用把这些当回事,都改变不了他这种病态心理,他就是不能允许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张安眠的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她在为她母亲求情,李肃听到并不高兴,她凭什么,凭什么认为有资格可以参与到他与王承柔之间来。   张安眠眼见着父皇的脸色变得不悦,一时懊悔不该提起此事,父皇肯定是想起母后对他的不敬之举,又生气了。   李肃道:“今日之事,父皇相信你会有自己的判断,你母后是做错了,但朕并没有要放弃她。她是我的妻子,是你的娘亲,说到底我们是一家人。只是,你也不想你母后再这样闹下去吧,父皇日后若是下了什么旨意,你不要害怕,父皇的目的是为了让我们一家三口以后都好好的,你明白吗?”   张安眠是个聪明的孩子,她虽不知父皇具体要做什么,但也知父皇不会就今日之事善罢甘休,她只问道:“只要您不责罚母后,儿臣就不怕。”   李肃:“放心,父皇怎么可能伤害你母后,这些都是大人的事,你小孩子不要操心这些,只要旁观着大人行事就好,告诉你这些是提前给你解惑,让你不被吓着。你能明白,能做到吗?”   张安眠点了点头,李肃又道:“行了,若是无事就回去吧,华昭宫的人该是在外面等很久了。”   张安眠本想在父皇面前尽些孝,毕竟是为了救她父皇才受这样重的伤,可眼见父皇脸色一直都没有红润起来,说话嗓音也低沉的很,她想着不再打扰圣驾,低头应了“是”。   她正往外走,身后李肃叫住了她:“眠眠,不可怪你母后,待父皇成事后,更不可与你母后疏远,要记住,她是最想你过得好,最爱你的人。”   张安眠差点眼眶就红了,她点头:“是,儿臣知道,儿臣怎么会怪母后,父皇不用担心这个。”   “好,朕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去吧。”   张安眠出了圣康殿,她当然不会怪母后,但,为什么每次母后都要说父皇的坏话,而父皇无论被母后如何对待,都一心向着她,两厢对比张安眠头一次觉得母后有些不讲道理,对父皇太过苛刻。   母后总说,她姓张,她不是父皇的孩子,以前她是半信半疑,一方面觉得可能是因为父皇在外打仗好几年没管她们,母后被伤了心生气了,所以才这样说,另一方面,她认了好多年的祖母,确实是不在宫中,而是被母后所说的她的父亲带走了。   可见祖母并不是宫中的太后,而宫中的太后对她并不慈爱热情,张安眠能感觉的出来,她每次去请安,太后并没有多想见她,与张府里的祖母相差太大。   可谁又能说之前的祖母就一定是她的亲祖母,父皇明确地告诉过她,她是他的女儿,养安殿里的太后是她的祖母,她凭什么不听圣言。   如今这些纠结在张安眠的心里都消失了,如果她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父皇凭什么冒着龙体受损的风险救下她,让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意外死去不是更好。   再退一步,就算父皇真的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又如何,她的亲生父亲在她有危险的时候又在哪里,一直以来教她东西,保护她的都是父皇,他若不是她的亲生父亲,谁还有资格来当。   张安眠在半路碰到了得了消息来接她的阮嬷嬷,阮嬷嬷问她:“殿下,您无事吧?”   张安眠:“无事,我好得很。”   阮雯又问:“清心呢?怎么没跟着您?”   张安眠:“她犯了错,被父皇派到了母后那里去。”说完,她回头补了一句,“哦,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阮雯怔楞住,公主这两句话里的信息太多,殿下出去一趟竟是改了口,不再称皇上为陛下,而是叫了父皇。还有,清心是皇后娘娘的人,他这样罚清心,不是下了皇后娘娘的脸面,以皇上一直以来对待皇后娘娘的态度,这怎么可能。   最后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清心一直跟在殿下身边,按说这样亲近照顾的贴身侍女,忽然离了身边再也不回来,就算是做主子的也会有些不舍或不习惯吧,但见公主的态度,真是平静的不像个孩子,比很多大人都冷静冷漠。   这一路回到华昭宫,以阮雯察言观色的本事,她觉得公主殿下又长大了一些,并不是说出去一趟长了个子,而是她更像个大孩子了,以前就觉得殿下行事作派比同龄人稳重,现在,这样的感觉更强烈了。   阮雯观察得没错,张安眠经过了今日之事,终于跨过了心里的那道坎,王承柔一直以来还拿她当小孩子,但她这两年立宫自住,加上李肃一直有在亲自教她读书念书,她成长的很快,心智本就比一般孩子成熟。   而今日,她自己做了自己的主,算是在心理上摆脱了凡事听母亲的行为模式。她在尝试做一个大人。   此时的圣康殿与元尊殿,宫殿的主人皆倚在榻上,闭着目在沉思。   王承柔在想,李肃会怎么做,清心被从眠眠身边踢走,这是最终的结果还是只是个开始?而被她猜测的李肃,终于睁开了眼,他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   第二日风平浪静,听说皇上虽然打着夹板上朝,但因为提前传话了下去,众臣心里有了准备,并没有再过震惊。   加上亲眼看到了皇上的情况,就算昨日得了消息起了猜疑不安的心,也都放下了,皇上这样虽有损龙颜威仪,但看得出来龙体并没有大碍,只要养些时日就可恢复如初,众臣见此也就放下心来,有关皇上受伤的猜测与负面影响到此为止。   而这一天对于王承柔来说也是平静的,皇上没有下任何旨意,也没有派人来宣读什么口谕,眼见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王承柔忽然道:“随我去一趟华昭宫。”   清心听到要去见公主,欲与之前往,但被王承柔拦了下来:“你留下,只清香陪我去就好,皇上没罚你,你不要上赶着往前窜,再让他想起你来,我也不好保你。”   清心听后心有余悸,就留在了元尊殿。   王承柔已经忍了一天了,她昨天是有些生眠眠的气,但她作为大人怎么能跟小孩子置气,昨天晚上忍着没来就算是与她生过气了。   这样想着,王承柔的脚步快了许多,她那些担心也纷纷冒了出来,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虽有李肃接着,但难保没有些皮外伤,她还是要亲自看一看才能安心。   王承柔带的人不多,清香还有另两个婢女,华昭宫离元尊殿不远,加上晚上行轿还不如步行,一行人没多会儿就走到了华昭宫门口。   华昭宫外大门紧闭,清香上前敲门,门一开,在场所有人都觉出了不对劲。这里边竟然多了护卫。   两名宫中侍卫对皇后娘娘行完礼后,直接挡在了门口,虽是一副请罪的样子,但态度坚决地道:“娘娘恕罪,圣上有令,凡进入华昭宫人等,一律要有令牌,宫中所有人都要遵守此令,包括各位后宫主子们。”   这侍卫是个机灵的,没直接说包括皇后,而是带了后宫所有的嫔妃,但除了公主的亲娘,其他嫔妃是不可能主动到华昭宫来的,所有这道旨意拦的是谁,不言而喻。   王承柔并不感到意外,她知道李肃一定会做些什么,看来清空眠眠身边人只是第一步,现在开始又不让她见孩子了。   清香上前道:“那公主呢?公主可以出来吧,还有阮嬷嬷呢,见她总不需要圣旨吧。”   侍卫道:“公主殿下自然可以在华昭宫进出,阮嬷嬷……卑职这就进去传话。”   清香的声音不小,加上内院又派了人去通知阮雯,想来公主会听到动静。   没一会儿,阮雯赶了过来,王承柔让她不必多礼,问她:“可有给公主召御医?”   阮雯道:“未曾,公主被圣上保护得很好,并没有受伤。用膳与就寝也很好,没有受到惊吓。”   经过了昨天一日再加上皇上新下的旨意,阮雯已经知道了当日在御花园发生的所有事情。她知道皇后娘娘最想了解什么,主动就汇报了。   王承柔点点头,然后朝内院里望了望。   可惜她什么也望不见,微低着头的阮雯知道娘娘在看什么,但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候在这里。华昭宫的主子是公主,公主是个心路成熟很有主意的主子,阮雯一天天地感觉到,公主殿下越来越不需要她的提点,所以这里没有她说话的余地。   比起王承柔与阮雯的不动声色,清香却是有些急的,刚才明明她声音不小,没道理内院听不到,况且娘娘还把阮嬷嬷叫了出来,公主不应该不知道她娘娘来了。   这样想着想着,清香心里一惊,她朝自家娘娘望去一眼,娘娘站在那里平静如常,那份冷静自持是自己比不了的,所以,娘娘是早就想到了那个可能才如此的吗,这份冷静又有多少是因为心寒造成的。   清香见此也平静了下来,她站在王承柔身后,同阮雯一样,这个时候不能说什么,唯默默陪在身边,等待娘娘的命令。   王承柔沉默的时间不长,过了一会儿,听她清冷的声音道:“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不过还是要你精心些,你的细心我还是放心的。”   “是,娘娘请放心,奴婢一定会侍候好殿下的。”阮雯道。   王承柔再次点了点头,然后回头对清香说:“咱们回吧。”   清香欲言又止,但最后只小声应了个“是”,就随皇后娘娘回去元尊殿了。   阮雯目送皇后离开,两名侍卫关了外院的大门,她走回内殿,并没有见到公主殿下。刚才来人报皇后娘娘在外大门召见她时,公主殿下是有听到的,并且还从屋中走了出来,只不过走到门口就停了下来。   如今阮雯回来,在门口不见公主的身影,直至她进到屋内,见公主手上正拿着一本书在看,那书阮雯认识,是皇上赐给公主的,赏的时候还说,让她要好好读,是本内容不错的好书。   阮雯没读过什么书,只在虎刹门认了字,这也是因为任务需要不得不识字,但也仅限于认字,像公主这里的书册,她收拾的时候有时会打开看一两眼,每每都是字都是认识的,但上面说的什么她却是不懂的。   可七岁的公主懂,每次皇上让她看的书,她都会看完,有些还会看两三遍。这样做的好处是,皇上有时考她书上的内容,公主殿下没有一次是答不上来的,有好几次皇上都夸公主,要是个儿郎,说不定可以像他一样,夺个状元回来。   每次听以类似这样的话,公主都会十分高兴,于是更加卖力的读书,一开始华昭宫的书架上只象征性地摆了几本书,现在其中的几层都快要填满了。   所以公主在屋内读书是她常做的事,但此时做就有点欲盖弥彰。明明知道皇后娘娘来了,也知道皇上派了侍卫下了命令,不许娘娘进来见她,按说皇上没有限制公主的活动范围,她完全可以跟自己出去,见一见她的母后,但殿下没有这么做。   阮雯内心轻叹,公主不这样做的原因,自然是不想违背皇上的命令。可为了她父皇的一个命令,她却可以伤她母后的心。真的就是亲生的不值钱,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反而没有血缘关系的,但凡付出一点,得到的一方就会知足感恩。   阮雯本来还准备着,公主也许会像皇后问候公主那样,问一问皇后的情况,但等来等去,等到公主叫熄灯休息,也没等来。   不过阮雯也注意到,自她回来进到屋里,公主捧着的那本书,一页都没有翻。   张安眠当然不会翻书页,她表面的平静都是装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忤逆母亲。她知道这样会伤了母后的心,但她还是这样做了。   虽然有几次她想冲出门去,但她忍住了。让她最终没有把冲动付诸行动的是父皇那日所言,父皇信任她,提前告诉她他不会再纵容母后,他会有所行动,但同时父皇也向她保证,这样做并不是要伤害母后,而是让母后能早些清醒过来,像父皇说的那样,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所以,为了美好的未来,为了让父皇母后和好如初,张安眠觉得她必须得狠下心来。   母后一向疼爱她,她会体谅会明白,不会怪自己的,大不了待父皇收了旨意,她再去元尊殿磕头谢罪,一定能哄回母后的。   张安眠一向睡眠很好,可这一夜难得的,她睡得很不好,很晚才迷迷糊糊睡着,睡着了在梦里也不踏实,在梦里她一直在逃跑,也不知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只知道一定要跑,否则就要没命,跑到最后力气全无,只感觉到累得不行。   阮雯在外面守夜,她是练家子,公主殿下睡着后的气息极其不稳,这种情况只有在刚入宫那几天出现过,后面就再没有过。   那时睡成这样很好理解,一个忽然离了娘的孩子,又被惊吓了一番,到了陌生的环境能睡下就不错了。可现在,公主早就把华昭宫当成了家,能感觉的出来,这里在公主心里是安宁的港湾,此刻身处宁静港湾的公主也不再安宁,只差没有哭着或叫着惊醒过来了。   元尊殿里,烛火一直点着,清香与清心被王承柔告之了好几次去睡,但最后清香还是留了下来。   到后来,王承柔不再管她,知道自己不睡,清香也睡不着。但她是真的睡不下,她并不是怕李肃接下来的手段与惩罚,她只是在害怕与伤心。   害怕自己的女儿被心机深有手段的李肃抢走,伤心眠眠无声在表明的态度,她选择站在了李肃那边,这还是她们母女第一次离心,也是那个孩子第一次伤她的心,眠眠一下子变得不像以前那样乖巧听话依赖她,这令王承柔一时反应不过来。   她自然睡意全无,种种复杂的情绪在缠绕着王承柔。比起她女儿一夜多梦盗汗,做母亲的却是一夜无眠。   转天,被身体上疼痛影响到的李肃,虽然睡得也没多好,但他能忍,可以做到把情绪藏起来,压在心底,所以,他没有耽误多少睡眠,且他知道若是睡不好,转天的政务是处理不好的,对身体的影响也会很大,康复的情况也会不利。   不过在他刚起没多久,唐九就来报,元尊殿的宫人要外面候着,等着求见陛下。   李肃接过热巾布擦了脸:“让她进来。”   宫婢全程不敢抬头,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圣康殿的内寝,她跪下道:“圣上万安。”   李肃:“说。”   宫婢:“是关于皇后娘娘的事,奴婢想着圣上曾说过,有关元尊殿的事要多加留心,事无巨细地禀报,”   李肃有些不耐:“不要说这些废话,元尊殿怎么了?” 第111章   唐九朝地上跪着的人瞅上了一眼, 就见那宫婢马上答话道:“是皇后娘娘,昨夜内室一宿都没有灭烛,本不是清香姑娘值宿的, 但她却在里面一夜都没有出来, 奴婢不敢马虎, 一直候在外面,时而能听到屋中有人说话,娘娘应该是一夜未睡。”   宫婢说完此话, 就垂头不语了。   李肃静待了一会儿才问:“你出来的时候,皇后在做什么?”   宫婢:“娘娘知道奴婢在外面守了一宿就让奴婢回去休息了, 奴婢离开的时候娘娘正在洗漱。”   李肃:“没有入睡而是在海洗漱吗?”   “是,至少奴婢出来前, 娘娘没有入睡,看清香姑娘给娘娘准备的衣物也不是入睡要穿的。”   李肃把笔一掷:“一副赤胆忠心也不是用到了哪去,这时候不知劝着点了。”   宫婢一时没明白皇上所说是谁,只诺诺地跪在地上听候差遣。   李肃:“你下去吧,以后若再有什么事直接过来禀报。”   宫婢松了一口气,她知道皇后娘娘得罪了皇上,皇上不仅下了娘娘的脸面还不让她看望公主, 所以这次前来心里是打着怵的, 怕没摸准皇上的脉,不求落好,就怕受牵连。   如今看来, 她是禀报对了,皇家也是要过日子的, 既然是过日子, 两口子哪有不抖嘴吵架的, 只要不伤了根本人家就还是一家子。再者皇后可是一直享受着皇上的独宠,一后宫的美人都看不上眼,想来是太过中意皇后,哪是说散就能散的。   宫婢出了屋,唐九走在她后面,她想着与大总管寒暄两句再告别,就听唐九道:“元尊殿那里,凡是从咱们圣康殿里拨出去的,都算作是姑娘的人,咱们圣上说,娘娘不喜欢嬷嬷在跟前行走,所有圣上才派了你们过去,这次做得很好。主子们的事自然不是咱们能揣测掺合的,只要像今日这样做好自己的事,不淌祸水,福运自来。”   说着唐九拿出银子:“这是皇上赏的,皇上说了,只赏你一人,若是元尊殿里其他人问起来,就说是皇上亲赐的。”   宫婢受宠若惊,接了赏银一通感恩道谢,唐九听她谢完恩后道:“把今日事也与她们说说,大家一起听圣上令,效忠圣上,咱们就都能有好日子,你说是吧。”   “是,公公说的对,奴婢回去知道该怎么做。”   “嗯,那我就放心了,姑娘快去吧。”   宫婢揣着赏银,心下明白,这是皇上再告诉她们这些元尊殿内侍候的,不可轻看了娘娘,要与往常无差地精心着与娘娘有关的事。   虽说这次是自己赶上了值夜,自己决定来禀报,自己得了赏银,但回去也不能藏私,要把这事说与从圣康殿出来的大伙听,不为别的,真要出了松懈之人,皇上怪罪下来,她们一个都跑不了,唐总管话里话外就是这个意思,自然也是圣上的意思。   “跟她说了?”李肃问着回来的唐九。   唐九回复:“都说了,她是个明白人,该是听懂了。”   李肃点点头,不再理唐九则是陷在了自己的思绪中,一夜未睡吗,就她现在这个体质,经得住吗。清香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不是最护主的吗,就那么陪了一夜干看着也不知劝劝,还有王承柔,不过是派了人在华昭宫拦门,就这点事至于她一夜不睡。   再深想一下,李肃也就明白了,能刺激到王承柔一夜未眠,肯定不是因为暂时见不到孩子,而是那孩子太听他的话,主动选择了不见她母后。王承柔这是伤心了。   她可以为了那个孩子伤心难过到睡不着,而自己明明捱了她的一巴掌,本该生气的是他,但知道她在做伤害自己身体的事后,还是忍不住地担心。   不止担心,他开始心疼上了。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这次做得太过了,就算要让她们母女离心,也不该下如此猛药,还是应该慢慢来的,毕竟他知道王承柔对那个孩子有多在意。   这样想了一会儿,李肃又觉得自己贱得慌,被打的是他,他还不能生气了,生了气罚了她,反过来却让自己更不舒服。他的气没有来消,也没有人来哄他,生着闷气还要替罪魁祸首着想。   他不让她见张安眠,并不是最终的目的,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她低个头,都不用来认罪,只要哄一哄他,服个软主动与他和颜悦色地说个话,他就会立马撤了禁令,让她们母女相见。   如今看来,这一招似乎用得狠了些,张安眠管他叫父皇这个事本来就够王承柔受的,如今一道只限制她自己的禁令,让她更加清楚地知道,她的女儿不仅认他做了父皇,还站在了自己这一边,无声地谴责了她这个娘亲。   想来这双重的打击才是她失眠睡不着的原因吧,李肃忍住现在就撤下禁令的冲动,总不能朝令昔改,他再等等看。   这样想着,李肃重新拿起笔来,集中了好几次精神才投入到政务中去,把心里的那点担心与不舒服硬压了下去。   第二日不等元尊殿的宫人来报,唐九主动寻过去,正好与要来圣康殿的昨日那个宫婢碰上,他问:“昨夜又没睡?”   宫婢一副眉头不展的样子点了点头,在进入主殿前她还问唐九:“公公,奴婢们真的劝了,您也知道,娘娘从来拿我们当不存在的人,清心清香那两位姑娘劝了都不管用,咱们更是说不上话,说多了反而惹得娘娘不快,怕是更加影响心情影响睡眠。”   唐九明白她的意思,这是怕皇上怪责她们侍候不利,这恐怕也是明明其她人都知道她昨日得了赏钱,但今天还是让她来禀报的原因吧,怕被皇上责罚。君恩难测,昨日是赏钱今日就不知是什么了。   唐九比她看得透,劝慰道:“不用担心,皇上明白你们在娘娘那个有多难做,只要细心侍候,别漏了娘娘的任何消息,及时禀报,你们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其它的不用管。”   宫婢听了唐九的话,心里有了点谱,她进入内殿像昨日那样把情况又禀给了皇上。   李肃听她说完,这次没有马上让她离开,而是详细地问了很多,好在这宫婢提前有所准备,把所有细节都记了下来,无论圣上问什么,她都知道都能对答如流。   终于,皇上问完了,他道:“你下去吧。”   宫婢下去后,李肃又开始楞神,如这宫婢所报,也就是说前夜一宿未睡,昨天白日只小憩了一个时辰,然后到了昨天夜里,又是一夜无眠。这次连清香都陪她耗不下去了,中途在殿中睡了过去。   反倒是得了他命令圣康殿的奴婢们不敢掉以轻心,轮班盯着王承柔,知道了她又一宿未睡的情况。   李肃这一下子,心里已到了底线,再压不下去,这么下去人不是要废了,当年他在战场的时候,就又这样被熬死的人。年轻的战士都会出问题,王承柔这几年来活在深闺,加之生完孩子体质大不如前,恐怕熬不了几夜人就要废了。   李肃赌不起这个气,他若真生她的气,早就下令惩戒王承柔了,如今这样拐弯末角暗戳戳地罚她,还不是下不去这个手,还不是只想她服个软。   可现在,他连赌个气都要赌不起,因为比起王承柔,他比她自己更在乎她的身体。   可李肃还是不甘心,他在想,能用什么方法,既可以达到他的目的,又能让她明白过来,不再沉在伤心中。   无论后面他会想出什么样的方法,那自然是不能再拿张安眠做筏子,李肃叹口气,他唤唐九:“你亲自去趟华昭宫,把人撤回来,告诉公主她母后身体不舒服,然后去趟元尊殿,告诉皇后,朕解了她的禁足。但是她这次错的离谱,改罚她,取消每月出宫的机会。宣朕口谕,去吧。等等,皇后少眠,就不要让她繁文缛节地接旨了。”   “是,奴婢明白,奴婢马上去办。”唐九领了命而去。   唐九按圣上所言,先去了华昭宫,然后急急忙忙就往元尊殿奔去,清香听到他来了,心里一紧,忙看向娘娘。   王承柔脸色并不好看,睡不着令她的精神很差,但唐九既然亲自过来,至少是带了皇上的口谕,她得去接旨。这厢刚要起身,就听唐九在门外道:“娘娘不用出屋,奴婢传圣上口谕,娘娘在屋内接旨就可。圣上言,念公主年幼不能离了母亲,因此华昭宫的禁令即刻解除,改为取消圣上曾允诺的每月出宫机会,钦此。”   王承柔手还扶在清香手臂上,以要起身的姿态听完了屋外唐九宣读的圣上口谕,她看了清香一眼,清香扯开嗓子道:“娘娘知道了,唐公公请回吧。”   “是,奴婢告退。”   王承柔之所以让清香替她说话,是因为两日以来的缺眠,她的确是感到身子疲乏,连说话都需要耗费不少体力,所以也就懒得说了。   听到唐九所宣旨意,王承柔一时没什么想法,只觉多想哪怕一点儿,脑袋里就嗡嗡地。   也就在此时,外面又有人禀:“娘娘,公主来了。”   随着这声禀报,王承柔还听到眠眠的声音:“母后,母后,您怎么了,是被孩儿气得生病了吗?”   那甜甜的嗓音,不是她乖巧听话的女儿又是谁,王承柔看到眠眠已冲到她榻前,她一下子心就软了,紧接着身子也软了,撂倒在床榻上,任女儿握着她的手。   她把握住眠眠的手道:“怎么可能,母后怎么可能生你的气,母后担心你都来不及。以后不要再去爬高,你真是要吓死我了。”   她们互相问候,互相安慰,决口不提皇上,以及那日发生的其它事。但王承柔确实是在张安眠探望了她后,就开始感到困倦,想要睡觉了。   自己的女儿又怎么可能真的记仇,不原谅她,她在李肃解了禁令后第一时间跑了来,王承柔就把之前眠眠伤她的事忘掉了。这个事被她揭了过去后,自然一直崩着的身体就泄了劲,她开始感到困顿,在眠眠走后一下子就睡了过去。   李肃得了这一消息,在心里想,瞧这点出息,完全被个孩子拿捏住了,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他不也被王承柔拿捏着。   李肃憋屈也好,生气也罢,都在听到王承柔终于能安心睡着后,阴霾散尽,心情放晴了。   王承柔这一睡就睡了一天,清香这两天也缺觉,见娘娘终于能合眼了,她也去不住去睡了会儿,都是清心在一旁侍候着。   “娘娘,醒了?要不要喝水?”清心看着已睁开眼,却一动不动的皇后娘娘问。   王承柔有些迷糊,不知今夕是何夕她又是在哪里。一点点的,她想起来了,她在元尊殿,眠眠刚来看过她,然后她困极了睡了过去。   她感到嗓子眼里是苦的,支起身子就着清心的手把水喝了。喝完她问:“什么时辰了?”   清心告诉她后,王承柔惊讶,她知道自己这一觉睡得不会短,但也没想到是这样长。   水喝下后,人精神了些,她想起李肃让唐九所宣的口谕,他废了答应她的一月一次的出宫机会。   如今的王承柔对李肃的了解比以前多了一些,透彻了一些,她好像有些明白他这样做的原因与目的。   这是看她睡不着,解了她见眠眠的禁令,但又心有不甘,还记着她那一巴掌的仇,打算让她去求他。   王承柔坐了起来,她确实是不能失去每月出宫的机会,她那日冲动了,应该把他所做看在眼里心中,然后向他道谢,谢他救了眠眠,像真的相信了他一样。   现在这样,一巴掌打下去,虽然发泄了怒气,但也没有多解恨,他又不会改变,永远只会那些腹黑多心计的手段,做为权谋家这样可能很好,但平常相处,这样的人真的不合适。   王承柔甚至从以前觉得李肃这样是强大的表现,但现在很是鄙夷,李肃的心思,像藏在暗渠里的脏污,剖到阳光下,只会令人作呕。   王承柔下了榻,问了清心一句清香去了哪里,听到她说睡去了,她点点头,那丫头这两日也是辛苦。   清心唤了人进来,一起帮着服侍娘娘,在这期间,王承柔全程坐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但她脑子里想的都是事儿,心思根本没在这里。   若是清香在就看得出来,娘娘的眼神在整个梳妆的过程中是空洞的。 第112章   心里放下了眠眠的事, 加上又睡了一个好觉,王承柔现在头脑越发清醒,开始考虑更多的问题。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 实则注意力并不在镜中。很显然李肃退了一步, 已不打算再用眠眠来惩罚自己,而是改为收回允给她自由出宫的权力。   这里的原因是什么,王承柔没有深究,被她刻意地略了过去。她只顾得审视自己的内心,每月一次自由出宫的机会她真的能舍弃吗?答案依然是不能。甚至想着想着,王承柔竟然生出,比起这个机会,其实少见几次眠眠并没有什么的想法。   “咔”的一声,手中梳子被她拍在了桌上,清心等人一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王承柔回过神来,道了一句:“无事,继续。”   她语气平缓,但内心被自己惊到,何时对她来说, 亲情竟然比算计更重要了?看来是这深宫害人, 李肃害人,在这里生活, 与李肃对峙, 潜移默化终是会被改变的吧,她竟有一天会觉得, 留下一个与外界联系的机会, 会比时时能见到女儿更重要。   头发梳好, 王承柔虚空的目光慢慢变得聚焦起来,她此时才算是真正地在看镜中的自己。看了一会儿,她对镜子里站在她身后的几人道:“你们随我去趟圣康殿。”   如果是清香在,她一定会遣开众人,询问娘娘为何要走这一遭。但清心不是清香,她本就不爱多想,又长时间不在元尊殿侍候,不了解情况,自然是皇后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扶王承柔起来,准备了小撵,皇后一行人来到了圣康殿。   唐九乍一见这轿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后娘娘的轿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再细看确信无疑,正是皇后娘娘的轿撵。   他赶忙上前,帘子掀开,王承柔下了来。   “娘娘。”唐九请安道。   王承柔直接道:“请公公禀了皇上,臣妾求见。”   唐九道:“不敢。圣上早有旨意,若是皇后娘娘到此,无需禀报自可进入。”   说着唐九侧身到一旁,恭敬地请王承柔入内。王承柔见此,把身边人也留在了外面,自行进入到殿内。   殿内静悄悄地,待越往里走才能听到纸笔的声音。李肃正在批改公务,他头都没抬,只手下毛笔顿了一下,道了一句:“你来了。”   王承柔不知他是怎么发现自己的,她明明还未走到他视力范围,脚下也没有发生什么动静,这让她怀疑,他是否真的知道是谁来了。   待她正要说话,就听李肃接着道:“不用往前走了,若是你今日未想清楚该与我说些什么,还是尽早离去,省得你我徒增不快,我也不是每次都能控制住脾气。”   看来他并未认错人,精准地察觉到进入殿内的是她。   李肃是先听到了王承柔的脚步声,虽然那步子迈得极轻,但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以李肃的耳力还是听得到的。之后她越走越近,熟悉的味道更让他判断出来者何人。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没救了,明明就是很一般的清淡香气,但却令他着迷,他握笔的手都紧了好几下。   他想过她这次可能会过来,但并不能确定,而王承柔今日就过来圣康殿更是他没料到的。看来她在见到张安眠补觉之后,马上就想通,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个事实令李肃感到既高兴又不快。高兴的是她终于想通了,事情朝着他想要的结果在推进,不快是,可见每月能跑出去见外人对王承柔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由此可见,她的心从来不在这宫中,不在他身上,她还抱有幻想,终有一日能把他推倒并踩上去,脱离他的控制,回到别人的怀抱。   王承柔已走到他面前,李肃案头出现她的影子,他抬起头看向她,她听到他所言而没有转身离去,应该不是来气他的,那他就听一听她到底要说什么。   李肃不说话,看着王承柔向他行了礼,也没马上叫起,而是盯着她低头伏身的样子看了好一会儿,才吐口道:“起身吧。”   王承柔起身抬头,见李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倒是不好推测他此时的心境。她回望着他,两个人四目相交却都无言。   还是李肃轻叹口气,道:“砚台干了。”   王承柔静顿了一时,然后提步上前,挽起袖子就要开始磨墨。李肃比她快上一步,亲自上手帮她卷衣袖。   他目光垂到她手腕处,伸出手来不紧不慢地动作着,嘴上语调也同样不温不火:“睡好了?这一觉睡得可是长,不头晕吗?”   王承柔本能地摇了摇头,说话间,她两侧袖子已被李肃挽好,他还说:“用那方新的,剩这点老墨不好磨,留待最后让唐九去弄,他不怕污了手。”   “嗯。”王承柔答应了下来。   在王承柔磨新墨之际,李肃用剩下的一点在纸上写道:闻过即改,改过不吝。   他写后,指给王承柔看:“你来看。”   王承柔的目光从这八个字上移开,瞥了眼被李肃细致卷起的衣袖,她开口道:“臣妾错了。”   李肃问她:“错哪了?”   王承柔:“大不敬,与圣上动手了。”   李肃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头:“虽是大不敬,但不是我心中你的错处。”   王承柔又道:“是我不该胡乱怀疑,诬了圣上的好心。”   李肃这次直接摇头:“还是不对。”   王承柔:“……还请圣上言明。”   李肃道:“是你不信我,总把我往坏处想,你的这份不信任,很伤人。”   信任?王承柔忍住没有皱眉,他怎么敢与她要信任。他明明知道,他们之间可以有争执龃龉、利益权衡,就是不会有信任。他李肃敢不敢自问,如果不在她身边安插旁人,让她单独出宫,他做得到吗?   所以,他们二人之间最不可能存在的就是信任,他何故要来勉强这个。   但此刻,她是来认错求人的,而李肃在看到她后,态度也是软化的,并没有咄咄逼人,很是配合她的节奏,甚至比她还主动。是以,王承柔不欲与之相争,他说是“信任”的问题那就是吧。   王承柔道:“是臣妾小人之心了,以后我会尽力去相信圣上。”   这话她自己都不信,可李肃却道:“我信你,以后要试着这样做。”   表面看此事算是揭过了,但王承柔还没有达到她的目的。她道:“圣上要我试着信任,但眼下就有一事让人不解。罚我不见眠眠我尚能理解,可为何却要毁了答应了臣妾的出宫之约?信任也是建立在一诺千金上的。”   李肃似笑非笑,感叹了一句:“想听你句求人的软话可真是不易。你啊,到了这时都要憋着一口气倒打一耙。既是惩罚,何来一诺千金的说法。我赏的恩赐,不高兴了自然要收回,与信任又有何干。”   李肃说完也不等王承柔做出反应,他马上又道:“不过罢了,你不就是想要我收回此令,以后可以继续出宫,我允了你就是,唯有两点要求。”   在王承柔疑问的目光下,他道:“一是刚才所言,以后要学着信任我,再者就是,不要再把心事藏在心中,弄得自己夜不能寐。你是不知道目不瞑不得眠有多损害身体,一日两日倒还罢了,若是长达几日真的是会折寿的。”   李肃说完静静地看着王承柔,她反应了一会儿才道:“就这些?”   李肃点头:“就这些,你答应我做到这两点,我就撤了你的罚。”   王承柔望着李肃,这一眼望得无比认真,随即她点了点头,答应道:“好,我答应你。”   李肃浅笑,伸出手来想握住她的手,王承柔一个没忍住就往后躲,可他好像早有预料,动作极快且准确地抓住了王承柔的双手,强势的表达着不容置疑的态度。   王承柔明白他此举不可撼动,肩膀慢慢松驰,人也软和了下来,就这样任李肃握着。她的目的达到了,她甚至没说什么,只是主动迈进了圣康殿的大门,其后的过程还是李肃帮着完成的,可以说是得来全不废功夫,好像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幕似的。   李肃感觉到王承柔虽然不再抗拒,但她却走神了,他略有不满,握着她的双手开始使力。   有些神游的王承柔是被手上的一丝痛感弄得回神的,她快速看了李肃一眼,脱口而出:“疼。” 第113章   “想什么呢, 看着我。”李肃声儿不大,但内里暗含强势。   他说着站了起来,期间并没松开王承柔的手, 他太高了,加上两个人离得太近, 王承柔不得不仰起头来才能按他的要求看着他的眼睛。   这一幕给了李肃一种被对方仰慕追寻的感觉,他一时情动, 顺势把握着的王承柔的那只手背到了她的身后, 而他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则是搂住了她的腰。   李肃坚定地吻了下去, 王承柔基本没有挣动,被箍住的身体与她现在所处的情境不允许她反抗。她被动忍着, 只希望李肃能快点餍足。   可李肃又怎么会餍足, 他放开她的时候, 呼吸声越来越粗,越来越深, 但他还是放开了她。   他声音略哑地问她:“你怎么来的?”   王承柔拿下刚抚了嘴唇的巾帕,道:“乘撵。”   李肃点点头:“那就好, 回去吧,路上让她们仔细着。”   王承柔知道他没有说完的未尽之意,这是让她先回元尊殿等她,他随后会去。她福身:“臣妾告退。”   李肃看着她扭头就走消失在门口, 没有回头。就是这样一个总给他背影的人, 牵扯着他最浓重热烈的爱恨, 就是这样一个背影, 他都舍不得少看一眼, 哪怕她不会给他回应。   李肃坐了回去, 低笑着自言自语:“竟是选择了出宫的机会啊, 那视为生命的女儿呢,呵。”   “娘娘,到了。”   王承柔被清心扶了下来,直到在屋内坐了下来她才回过神来,竟是没有一点儿怎么回来的记忆。这时清香迎了过来,看出娘娘心绪不平,她先是问清心圣安康里发生了什么,清心摇头表示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清香只能直接问王承柔:“娘娘,今日出行不顺利吗?”   王承柔迎着清香担心的目光道:“顺利。我只是,只是在想,难道那真是个意外,他真的是在救眠眠。”   清香道:“至少结果是好的,殿下没事。奴婢认为,人心都是肉长的,殿下那样信任敬爱着圣上,圣上又怎会没有感应。再说,殿下毕竟不是皇子,圣上不该对她有这么大的敌意与忌惮。娘娘是爱女心切关心则乱,有些事就会想得偏一些急一些,您试着放宽心,不要再像之前那样忧思不眠,要吓死奴婢们了。就算是为了殿下,您也不能倒下,您永远是小殿下的支撑与后盾。”   清香这话说完,就想到了自己,若说娘娘是公主的后盾,那自己就要成为娘娘的后盾,而铸她这枚盾的铁……正是那位都统大人,严涛严晳白。   清香望着心事重重眉眼不得展的皇后娘娘,她也出起神来。   “罢了,不想了,我还是有些累乏,我歇一歇,你们下去吧。”王承柔一想到晚些时候李肃必到,她就提不起精神,只想躺着。   王承柔这一躺,还真又睡了过去,她做梦了。   梦境繁复且杂乱,王承柔分辨不清很多东西,但唯有一点她是清楚的,那就是眠眠遭遇了危机,有人要害她,作为母亲她是唯一倾尽全力要救她的人。   王承柔醒来时一身冷汗,整个人陷在恐慌的情绪里,她在心跳渐渐正常了后,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明白之所以会做这样的梦是因为,无论李肃所言所为如何真诚,她依然做不到信他一分。   在她睡下前,她起了想相信他一次的心思,而内心紧里最真实的想法通过梦境来告诉她,李肃不可信,但凡她信了,将万劫不复。而眠眠的安危,就是她最在意的劫。   在梦里由黑衣人幻化成的妖魔在杀向眠眠时,王承柔在极度绝望的情况下,竟在梦中逃避了这一结果,因为她无法面对失去眠眠的痛苦,竟让这个梦奇幻了起来,现实中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出现在了梦中。   眠眠被人从天而降地救走了,不知那是何人,也没看到她被救到了哪里去,但是梦告诉她,眠眠是被她亲生父亲,大江之南的势力救走的。王承柔也是在这个时候醒的,梦里她太累了,在她给眠眠安了一个好结局后,她支撑不下去破了梦境,醒了过来。   如果,现实能像梦境一样被自己所控,如果眠眠当年没有从马车上掉下来,而是跟着她祖母与父亲去了南边,那该有多好。   大江之南,那是王承柔不敢渴求的归途,但是眠眠为什么不能去呢。王承柔全身一震,是啊,为什么眠眠不能去呢。她是在李肃机密的监视下,但是她的女儿没有。   如果当日真是李肃使手段害眠眠跌落,那就说明他对眠眠动了杀心,欲除之后快。真若这样的话,那眠眠消失了岂不是正合他意。   送眠眠去南边,这个念头一起,王承柔就控制不住了,她越来越觉得这个事情可以操作,若是图谋的好,李肃甚至可以为此事助上一力。   晚些时候,李肃不出意外地出现在元尊殿,他今日来得早,在此用了膳。   席间王承柔盯着一道菜出神,李肃问她怎么了,她道:“这是眠眠最爱吃的,我还记得她小时候胃弱,我不许她多吃,她就变着法的求我,跟我撒娇。做娘亲的,看着这么个小软团子糯糯地开口,哪里忍得住再管束她,每次都会让她得逞,比预想的多吃了好几块。”   王承柔温温柔柔地说着,脸上的表情同样温柔,李肃看着她,一方面觉得她释放爱意的样子很美,另一方面又知道,这份爱意是出于一个母亲对孩子散发出的天然母爱,从来都不是因为他,更令人绝望的是,好像以后也不会为他这样。   李肃顿觉索然无味,本来用饭就跟心情有关,他是特意紧赶慢赶,赶上晚膳时间过来的,想着能与她同坐一桌看着她用膳是何等的舒心与惬意,如今却被她几句话毁了。   她此时虽不再喋喋不休那小崽子,却是嘴角眉眼都带笑,给李肃的观感像刚才一样,真是美丽又刺眼。   王承柔能感觉到李肃的不悦,她拿眠眠来刺激李肃是要讲尺度的:“圣上怎么不吃了?”   李肃:“今日的膳食着实无味了些,我饱了。”   自从李肃登上王位以来,他基本没在王承柔面前自称过“朕”,哪怕现在龙颜不悦,他也没有拿此来立威,但门里门外的奴婢们却是吓得不轻,圣上对御膳不满,亲口说出着实无味,这可是有人要掉脑袋的前兆。   一时里里外外侍候的都跪了下来,皇权就是这样的,本主虽然没发怒,却只需一句话,周围人就可替他尽显天子之威。   王承柔放下碗筷,道了一句:“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   皇后开了口,皇上没说话,众奴婢听令都退了下去。   王承柔没有告罪,没有劝他,只幽幽道:“我从小生活在父慈母爱下,就连兄长都是个处处对我妥协的好兄长。凭心说,从小到大我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但家人把我当个宝,觉得别家的女儿都比不过自家的。”   李肃不知她要说什么,但也明白过来,她一反常态与他攀谈起来,想来不是没话找话闲聊天的,她有她的目的,他倾听的态度认真了几分。   王承柔见他认真在听,继续道:“这就是血缘的奇妙之处,所以在我这里,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才是最重要的,家人就是要对家人好。后来我有了眠眠,自然是有样学样,把她当成我的命,这个认知这份感情,于我来说一辈子都不会改,哪怕她有一天忤逆不孝,伤我千万,我也不能把她如何,唯有拿老话儿女都是冤家来安慰自己。”   “但,”王承柔声音拨高,“我可以因她受伤,却绝不能让她因我而出事,这就是母亲对孩子的天然牵绊,私以为也是孝之根本。身为生养他们的长辈,若是连这点牺牲与委屈都不能担,而只一味要求子女孝顺,我没有那么不要脸。”   她转头看向李肃:“所以圣上,我们两世纠葛,你自认很了解我,但你了解的都是没有做母亲的我,我有了孩子就会与以前不一样的。”   王承柔这篇话无非是想告诉李肃,眠眠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人,谁也越不过她女儿去,他再嫌眠眠碍眼,也不能动歪心思,行狠毒之计,因为眠眠还是她的命,动了眠眠就是想要她的命,一个母亲为了孩子什么都做得出来。李肃若是容不下她这个孩子,只能想别的办法。   去南边就是最好的办法,但她现在还不能露出这个意思。   同时她有些暗语在其中,她不能明着告诉李肃,他没有慈父慈母没有孩子,他不会懂这份厚重的亲情,但她现在告诉他了,他就必须得懂,要不谁也别想有安生日子。   李肃听她说了这么多,忽然开口:“若是我们有一个孩子,你也会这样对他吗?”   王承柔惊讶李肃为什么会反应到这上面去,有李肃一半血缘的孩子吗,她不知道,但她撒谎了:“会的。”   李肃的眼里忽然就有了光,他重新拿起了筷子,刚才桌上的阴沉气氛不复见。   李肃恢复了好胃口,但一顿饭终有吃完的时候。这一夜,对李肃来说是**苦短,于王承柔却是长夜漫漫。   待屋外风声渐轻,屋内也安静了下来,王承柔背对着李肃,怵眉闭目正想让自己睡过去之时,就听李肃在她身后道:“我知道不会的,你不会像对张安眠那样对我们的孩子的。我私下曾想过,如果生个女儿会不会好一些,她多少会有些她姐姐的影子吧,这样会不会能多得你些怜惜与青睐。”   无人回答他,王承柔只是睁开了眼。稍许李肃道:“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个,那我问你,你可还记得我爱吃什么?”   王承柔不能装傻两次,她答道:“不记得了。”   李肃:“你又撒谎,怎么会不记得,上一世你跟着我做小尾巴时,特意向酒家打听了我的喜好,还在侯府的厨房里学着做来着。你不要为了气我而故意不承认。”   王承柔顺着李肃的话想了想,是有这么回事,但是……   她如实道:“臣妾是记得,但记得的是臣妾确实曾那么做过,但当初打听来的结果,以及在厨房里学了什么,却是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圣上可能不信,我刚想了很久,连是荤菜还是素菜都记不得了,又如何能记得菜式。”   今夜并无凉意,屋内因刚才的激烈行事而升起的温度尚留余温,可李肃却感到了萧索之意,她一再保证自己这次没有骗他说的是真话,但这个事实更令人心凉。   她把他们以前仅存的那些美好尽数忘却,只留他一个人重复着回味一遍又一遍,而这本就不多的美好,随着王承柔的坦诚又湮灭了一件。   李肃声音微凉:“是我自寻烦恼了,睡吧。”   再次闭上眼的王承柔,眉头依然是皱着的,睡意却散了。为的不是李肃冷下来的态度,而是他那句“你不会像对张安眠那样对我们的孩子”。   天光大亮,又是新的一天,王承柔没有功夫想太多,她既然有了想法,有了实施的可能,自然要全力以赴,否则昨夜她说与李肃的那番话岂不是白说了。   第一件事要办的是出宫,要把眠眠送去南边,是要与那边取得联系的。在圣康殿李肃与她说完那番信任与不信任的话题后,他倒是遵守承诺,继续允她出宫。   出宫这日,王承柔没回侯府,而是去了赵陆那里。在赵陆的茅草屋内,王承柔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赵陆这回连声音都没有压低,因为他知道皇宫里应该差不多也知道了此事。他说:“南边出了件大事,草民不确定娘娘是否已知道?”   王承柔也不管赵陆看不看得见,摇头道:“我不知道。”   赵陆:“那就由草民来说与娘娘听吧。” 第114章   赵陆说话期间, 王承柔并没有打断他,这与赵陆的预想不同,他以为她会有很多问题想问, 为此他还特意放慢了语速, 但王承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世界里, 王承柔的脸色从震惊到了然, 最后归为平静。此后她就一直安静地听着, 连刻画她内心波澜起伏的表情都不再展示,真正做到了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在赵陆把所知的、想说的都说完后,王承柔依然没有言语, 赵陆也不催她。   终于, 他听王承柔道:“这样啊, 我那时倒是怀疑过。”   在赵陆这副什么都看不见的样子面前, 让王承柔忽然有了述说的冲动, 说起来在宫中在李肃身边生活的日子, 她很久都没有倾诉的需要, 过的是能少说话就少说话的日子。   此刻, 她忽然想说几句真话与老友听:“我, 我当时这样怀疑的时候是抱着一丝希望的,我并没走远,自认聪明地等在了外面,抱着能当场揭穿他把戏的那份微弱希望等着,但看来他是连这个都料到了,与他义父上演了一出整戏, 亲手打破了我最后的希望。原来, 真的不是我多想了。”   赵陆:“娘娘那时辛苦了。不过这总算是个好消息。”   王承柔:“好消息吗?是啊, 总归是好消息,那祝贺他了,南边的局势算是定了吧。”   赵陆忽略王承柔语气里的薄凉:“是的,南方局势是前所未有的团结与稳定。王尚这个孩子真是无意中立了大功,张宪空,哦,现在不能再这么叫了,现在是南禹元成帝。若是没有尚儿的失手,元成帝这个事还真不好找时机公布,自己说出来未免下属不信,扒衣自证实在有损帝王威仪。”   这话一出口,赵陆就觉自己唐突了,在女子面前这么说属实不合适,于是他闭上了嘴,一时无声。   但王承柔没觉出唐突,她还附和道:“南禹这个国号选的很合适,赵涌彦害死哀帝虽无定论,但他继位后改了国号是个洗不清的污点,如今李肃改铮为承,自认开国,圣祖,不会再打着大禹的旗号。而张宪,元成帝亲手弑杀赵涌彦,重新打起大禹的旗号对他来说是为最好。至于尚儿,那孩子今年也有七岁了吧,听你所言,元成帝把他当成亲生的疼爱,他不只有了父亲祖母,还有了小叔小姑,我虽是他名义上的养母,但也没养过他几年,他能过得好,我很心慰。”   明明王承柔是在述说着一件好事,但赵陆却听出了哀伤与落寞。赵陆稍稍想了一下就明白了过来,她这是想到了公主殿下吧。   本该是她的亲生女儿享有的一切,现在都归到了养子的身上,再加上眠眠那个孩子的处境,赵陆也是能想到的。李肃那样的人,是绝不会接受张宪空的孩子的,尤其是那个孩子还是王承柔所出。   赵陆想劝上两句,却不知从何处开口,他再次选择了闭嘴。   赵陆猜想对了,王承柔就是想到了眠眠,是然她养了尚儿几年,不会没有感情,她说的也是心里话,她是真的希望尚儿好,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做比较。   以前两个孩子都养在她身边,她尽量一碗水端平,两个孩子都是幸福快乐的,而现在,一个有了可靠的靠山,一个却时时处在沙堆之上,随时有着倾塌覆灭的风险。   这让王承柔如何能高兴的起来,她只也能唯有心慰。   是以,王承柔更加坚定地想要送眠眠离开。她敛了敛心神,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赵陆。   赵陆本来是反对的,他觉得若想在李肃眼皮底下行此事,基本是不可能的。但在听完王承柔对李肃的判断后,他有点儿被说服了。   赵陆深以为没有人会比皇后娘娘更知道,她与李肃博弈到何种程度,过程如何。她的话是可信的可听的,此事又关系到她亲生女儿的安危,她若是没有一定的把握是不会冒然行事的。   赵陆最终答应了下来,表示愿意为她牵线。南禹的人在这里已经很长时间,他们与自己接触的次数并不少,从他还能见到皇后娘娘以及南禹过来的人全都好好的来看,李肃并没有发现这拨潜入的南禹人。   但是赵陆始终并不能完全安心,正好可以借此事,在与南禹人接触的过程中,看一看李肃以及他的人是否真的没有察觉。   赵陆:“好,此事我会安排的,但需要时间,娘娘不要着急。”   王承柔走出小院的时候,正看到管青山迈步向前。管青山看到皇后娘娘从赵陆的小院中出来,心下松了一口气。   这趟出宫,娘娘在此逗留的时间比以往都长,若是她再不出来,管青山就准备进院查看了。管青山不知陛下为什么改了圣令,不再让他严密监视娘娘,达到了从来没有的放手程度。   可管青山也得了另外的命令,要保证娘娘的绝对安全。这还不如以前的严密监控呢,人不在眼前,自然不如人在眼皮子底下更利于保护,是以管青山才着急的,若不是娘娘在突破他心理底线的时间内出来了,他可真的要闯进去了。   看到皇后娘娘好好地走了出来,管青山心里一松的同时警惕心再起,这一细看果然让他看出了点儿不同。   皇后娘娘虽面色平静,但还是与来之前有了些许不同,她在看到他之前,明明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本来这也没什么,娘娘在宫中也多忧思,难见高兴的样子,但在见到他后马上变了脸,作此掩盖状这就奇怪了。   管青山在心里标记了这一刻,想着向皇上复命时要将此情况报告上去。   皇宫大殿上,群臣就南禹称帝的事争论不休,一方主张主动攻打,一方主张宵小之辈不足为患,说是大江之南,不过是占了两三个小城镇而已,扯前前朝大禹的旗帜也无济于事,逃兵而已,投靠他们的人并不多,人心并不向着他们。   李肃坐在殿上听着他们的争论不置一词,他更感兴趣的是前几日得到的情报,那里详细记录着张宪空为何会突然建立国号,突然称帝的原因与过程。   虽然此事在李肃看来似闹剧一般,但还是给他带来了一些干扰。这些干扰产生的原因皆为王承柔所致。他在想,今日出宫,赵陆该是告诉她了吧,那么,她会作何感想?   李肃发现,无论王承柔作何感想,他都不高兴,他不要她再听到那个人的任何消息,不要她在心里再想起那个人。   可张宪空是个大活人,李肃没办法让他消失,甚至他都不能让张宪空消失。他能稳住王承柔在宫中与他共度后半辈子,付出代价就是,明明他此时该发兵南部,一举歼灭所谓的南禹,把那什么元成帝的头颅高高地挂在城墙上,以正他大承的威仪,但他不能,那样的话他好不容易建立的与王承柔的平衡就会被彻底打碎。   李肃害怕,怕失控的王承柔会做出什么,怕后果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最怕的是再次失去她。   所以,他忍下了南边的挑衅。而殿下的臣子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君王在经历了上一世的孤独痛苦后,重生而来记起一切的他,早就不把开创王朝坐稳天下为第一要务了,他这一世求的不过是个,余生与他之所爱双宿双飞。   散了朝后,李肃看到管青山等在了圣康殿外。   他令管青山进入殿内,问:“几时回来的?”   管青山说了时辰,李肃心里暗道,果然如他想的那般,这一次去的时间是最长的。   “何事?”他又问。   管青山把他觉得不对的地方与李肃说了,李肃听了沉默了会儿,然后才道:“还有吗?”   管青山:“没有了。”   李肃:“你下去吧。”   管青山走后,李肃并没有做什么或是下什么皇令,他的殿内用了午膳,唐九心下不解,明明这几日皇上与娘娘冰释前嫌日日相处,怎么此时娘娘明明已回宫,皇上既不召人过来也不过去,又是一个人用起了饭食。   午膳过后,李肃执笔批改着奏折忙着今日的政务,这一忙就忙到了天色微暗,他这才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   该是用晚膳的时辰了,唐九等着皇上下令,到底是摆驾元尊殿还是继续在此用膳。   就在他低着头等令时,听皇上道:“传膳吧。”   竟是晚膳也不过去了吗,唐九这样想着,嘴上朝外道:“传,膳。”   待李肃用完饭,他才站起来:“去元尊殿。”   王承柔本以为李肃今日不来了,毕竟一连几日他都是在此用膳的,今日没有过来想是不会过来了。   但他还是来了,她起身迎驾。   李肃快步进来,虚扶她一下,率先坐到了里屋的榻上。   他让王承柔也坐,先是问了她晚上吃的什么,听她回完话,他忽然道:“今日听了一件奇事,你要不要也听一听?”   王承柔心里有了预感,但她还是配合地说:“什么奇事?”   李肃看着她的眼睛道:“张宪空,他骗了我也骗了你。”   王承柔现在已不是刚知道此事时的状态,她在回宫路上以及这半天的时间里想清楚了很多事,于是她道:“陛下自谦了,他只是骗过了我,从来不曾骗过你。” 第115章   李肃眉眼一凛:“真是奇了, 我才刚知道的事情,你也知晓了,不知是谁人消息这么灵通, 竟是不输我大承朝廷传报的速度。”   王承柔并未疏忽大意,早在李肃来之前,她就想好了多种可能以及应对之策, 她之所以顺着他说, 也是存了试探之意。   试探的初步结果就是, 李肃并未直接提赵陆,并没有坐实他在赵陆身边安排了眼线。王承柔觉得这样就好,她并不想把此事挑明,因为后面眠眠出逃之事,要的就是一个心照不宣。   反正就是两个结果, 李肃安排了眼线那正好,他可以提前选择要不要放眠眠走,省得她做无用功, 若是没安排眼线, 经她今日的提醒,李肃应该会关注到赵陆那里。   王承柔想的明白, 此事除非是李肃睁一眼闭一眼,否则休想在李肃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她不急不慌地道:“陛下指的什么?难道不是在说张宪空逐利贪权的本质早就被你看清, 而只有我一个被蒙在了鼓里。”   凌冽不现, 好像刚才的那点锋利不曾出现, 李肃甚至笑了一下:“逐利贪权,但凡有点胸襟抱负的男儿哪个不是如此, 就连我上一世也深陷其中。”   “这一世陛下也是成功的, 依然坐上了王座, 达成了心愿。”王承柔侧目看着他说道。   李肃目光垂下:“不,这一世我并没有达成心愿,之所以还是坐上了王座,是因为我所求的,必需靠至高的权势才能得到。”   他说着慢慢地深深地望着王承柔,王承柔迎上他的视线,与李肃眼中波涛汹涌不同,她那里无波无澜。   李肃自嘲地抿了一下唇,岔开话题道:“南边称帝了。”   王承柔自然地接话道:“那可是给了陛下攻打的理由。”又是一个新的试探。   李肃问:“我若真的发兵,你待如何?”   “若你赢了,自是他亡,那我最后的一点念想也就没了。”   李肃心中噌地燃起了一团火,越烧越凶。这一世他对王承柔还是有一定了解的,知道她是个干脆心狠的丫头,对那张宪空,早在对方先放手之时她就已经绝情舍爱,那一场大雪中的蜷缩痛哭,就是他们之间落下的大幕。   可知道归知道,听她这样说,李肃还是控制不住怒火,他咬牙道:“一个把你骗得团团转,把权势看得重于你,令你卧病在床要死要活之人,竟还能成了你的念想!王承柔,你自甘堕落,无可救药!”   李肃已经很久不曾这样厉声与她说话了,王承柔虽不怕他,但心里还是发紧,她也生出些气来,咬了下嘴唇道:“那你呢,在我这里很多东西都很重要,可唯独没有你。论起欺骗,我也没少骗你,这你也是知道的。就说现在,看陛下这副怒极的样子,恐怕对身健无益,别回头被我这无可救药之人气病了。”   李肃:牙尖嘴利!但,好久没见她这个样子。这样……真好。   王承柔:这是在做什么,怎么还会被他牵着情绪走。没必要,完全没必要。   为了眠眠以及自己未来能有个退路,虽然王承柔对自己的未来并不看好也不敢有什么期待,但她还是要对李肃强调他不能攻打张宪空,不能消灭南边势力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在李肃反应过大时再呛他,他能知道这一点,能做到就好。   事实上,他也是这样做的,今日早些时候,被李肃放在她元尊殿的孙世已告诉她,皇上在大朝堂上否决了攻打南禹的提议。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只要南边不灭,她就还有个念想,不管这个希望有多渺茫,却是她走下去的动力。   二人各自在这样的心理下,火气也各自散了。   李肃笑了:“我自甘堕落,是我无可救药。”   接着又语气温和地道:“张宪空假做太监的事被揭了出来,南边那些他的追随者们被打消了最后一层顾虑,于是一帮乌合之众弹冠相庆,拥立他称了个元成帝,还自称南禹,不伦不类。”   李肃说着转向了王承柔:“我说他骗了你,是指这件事。当年……“   他想说,当年你为此痛苦的样子为我亲眼所见,如今知道全是骗局,你该当何想。但这份过往,李无法亲口说出,他终是越不过这个坎。   哪怕只是提上一嘴,都令他大大地不适。那些王承柔与另一个男人的纠葛往事,若是权力可以做到,李肃会毫不犹豫地把它们统统封禁到地老天荒。   王承柔既没有表现出震惊,也没有表现出早就料到的样子,她不置可否,听到李肃继续说:“不过也得承认,他公布的方式十分讨巧,竟是带着你那个义子一起下河戏水的时候,被那孩子当着一众军中官兵的面拉下了下衣,于是他是假太监的事情被放到了阳光下。”   这个过程,王承柔早在赵陆那里就听说了,如今又听李肃说了一遍,看来此传言不假,过程该当如此。   李肃本以为王承柔听了此事,至少会稍感愤怒,可见她无悲无喜,不知是因为在赵陆那里已听过此事,还是对张宪空已全然放下的结果。无论是哪一种,李肃发现他更喜欢王承柔现在的表现,他是真的不喜欢她对除了他此外的任何人表现出情绪。   当然,王承柔的表现也提醒了李肃,有必要在赵陆那个小院里安插眼目了。他倒不是怕南边的与之联系,只是想第一时间知道王承柔的情况,所有与她接触的人,李肃都要严密的监控起来。   他本以为王承柔获准出宫的机会后,会把侯府作为目的地,不想她竟还会去往那个瞎子的破院子,那个地方那个人,李肃都快要忘记了。   “陛下今日前来就是要与我说此事?”见李肃一直不说话,王承柔问他道。   李肃:“也不是特意,就是觉得你该知道。不过这件事里确实有一个有趣的地方,你看得出来吗?”   现在的王承柔可不能像以前那样,把自己封闭起来,把李肃说的话屏蔽在五感之外,她如今有所图、有所谋,她必须要听清李肃所说的所有言语,一字一句都不能漏下。   是以王承柔把刚才李肃所说一一过了一遍,并没有找出什么有趣的地方。她如实道:“臣妾不知。”   李肃朝她倾身,语气认真起来:“再想。我这是在教你东西。”   王承柔心中一悸,李肃这是知道了什么吗?她才刚起了谋算的心思,他就说要教她,不可能的,她还什么都没做。   王承柔顶着压力,没有向后仰身,倒是真的更仔细地思考起来,不为别的,就为既然李肃能从此事中看出什么她看不出来的,这就说明,她不够敏感,不够多智。   她虽早就过了小女孩慕强的审美时期,但承认李肃在足智多谋方面确实出色并不是什么坏事,她要与他斗,要在他这里讨到便宜,从他身上学习是最便捷与正确的。   于是王承柔再一次沉思起来,到底有什么地方是不一样的,是需要特别注意的。   稍许,她慢慢道:“这所谓的巧合,并不是巧合?”   “继续。”李肃饮了一口茶说道。   “南边的情况不稳,张宪空有些着急了。”   李肃点头:“他着急了,但他有些事并不能亲自去做,于是这一幕就被有心人看在了眼中。”   王承柔不解,臣子看主上着急,去为他谋算,这算什么趣事,甚至到了要拿这事指点她的程度?   李肃看得出王承柔的疑惑,他引导的也差不多了,于是给出了答案:“你那个养子不简单。”   “王尚?”王承柔喃喃道。   “王尚?你给起的名?”李肃问。   “是,当时觉得此字很好,现在发现此名姓有些托大,好像这样于小孩子并不利。早知我就不亲自给他取名了,虽是他母亲的遗愿,但我已把姓氏给了他,名字还是该请个师父来定的。”   谈到尚儿的名字,勾起了王承柔对一些往事的回忆。   李肃呵笑了一声:“哪里大了,此时看来真是人如其名,此子心思了得,堪当一个大命格。”   王承柔皱眉:“此事与尚儿有什么关系?就算是他助了元成帝一臂之力,要不,是巧合,要不就是陛下所想,有人教给他的罢了。”   李肃摇头:“这就是我要教给你的,你对人性还是知之甚少,这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会为自己打算,倾尽一切办法来谋得自己想要的。”   这是在说他自己吗,王承柔听后就这一个感觉,他拿他自己与尚儿相比,真是太高看尚儿了,那只是个孩子,没了亲生爹娘的可怜孩子。   人性什么的王承柔不想与李肃争辩,她只说:“就算像你以为的那样,尚儿是自己拿的主意帮助他义父,那也不至于给个孩子扣上耍心计的帽子。”   李肃:“吃亏不利于己的事谁会做,你难道忘了,张宪空假太监的事被揭出,对你那尚儿最为不利。此事之前,南部追随者都拿他这个义子来安慰自己,虽主上不能人道没有子嗣,但至少还有一个义子。如今张宪空可以再娶再生,不会再有人拥护这个义子,他从万众瞩目到不再重要、不被关注,最重要的是,未来的储位与他再无关系。”   李肃说到此,王承柔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此于己不利之事,就算是有人教唆尚儿,他也决不会去做,更别说能教唆此事之人当是看的明白局势,是不会找上尚儿的。   所以,只能是尚儿自己的主意,自己行的事。   李肃的声音继续传来:“此子心思长远,知道就算不是由他捅出来,张宪空也会为了稳定局势、凝聚人心迟早会自曝,那还不如由他来做这个推手,还能令他的义父高看他一眼,认他个大公无私,另生出一份愧疚之情,真是一举多得。”   李肃说完,对着王承柔淡淡一笑:“你这义子认得好,让他姓了你的姓氏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第116章   与李肃轻松的语气不同, 王承柔眉眼沉重了起来。   她知道李肃说的很有道理,令她无从反驳,但尚儿在王承柔心中就是个小孩子, 他真的具备这样的心机与能力吗?这件事但凡是个有点心路的成年人都会这样做, 而尚儿如此行事,唯一违和的地方就在于他还是个孩童。   她道:“臣妾不明白,就算一切如圣上所料, 这又跟尚儿与我同姓有什么干系?”   李肃点了下头:“也是,是我多虑了, 只要有我在,你谁都不需要, 什么后路都不用留。”   王承柔心里不认同李肃所言,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才令她举步维艰,处处想着要留后路的。而她给自己找好的光明后路恰是被他掐断的。   王承柔不接话, 李肃走向她,最后在她身前站定。她坐着他站着, 他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道:“以后有什么想知道的,不明白的,就算是南边的消息亦或是那人的消息也不要紧, 你都可以来问我。我不仅会把知道的都告诉你,还会像今天这样教你、指引你。比你浪费每月出宫的机会去求教什么眼瞎心瞎的强。”   王承柔认为, 这世上但凡说出口的话没有一句是多余的,李肃这样多思机辩的人更该如此。所以, 他其实对她去见赵陆是不满的。   这可如何是好,她还想着能从赵陆那里把眠眠运去南边, 此事能成功的前提就是, 她能一直去往那个小院。   王承柔不能不开口了:“臣妾今日就受教了, 若是陛下不说,我连个孩子都看不透。不过说到心瞎,赵公子心瞎与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眼睛是因我而瞎……”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李肃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初这事做得是有些狠绝,并不是后悔弄瞎了赵陆,可着他的心意虐杀对方的心都有,是不该当着王承柔的面逼着她看了全程。   想来那一幕映入她眼的同时也入了她的心,她愧疚、怜惜对方李肃也不是不能明白,不过是心里不舒服罢了。   这份不适令心头泛上酸意,全部腌在了她的那句公子上。他道:“什么公子,赵陆也不小了。”   这话说得没道理,赵陆不管多大年纪,他没有成婚就可以被称为公子。王承柔这样想的时候,李肃也想到了,他忽然道:“你既然觉得对不起他,不如为他做点实事。”   王承柔可不认为李肃会发什么善心,她心中有了不好的感觉,警惕地问:“做什么?”   李肃:“刚说他岁数也不小了,该成婚了。他眼不好,没有女子主动就他,那我们就帮帮他。”   王承柔第一反应是拒绝,李肃那里能有什么好事,他不害人就不错了:“还是算了吧,”   “他一个人在那荒院里苟活,你怎么知道他不想找个伴,不想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到底是你不希望他找还是他本人不愿意,你确定要替他做这个决定?”李肃冷冰冰地打断王承柔。   王承柔闻言一楞,是啊,先不论李肃有什么目的,她确实是不知赵陆怎么想的,若他真如李肃所说,也想找个合心意的伴儿,那她现在替他拒绝不是太自私了吗。   见她不再说话,李肃脸上放晴了一些:“就这样定了,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他找一个稳妥之人来照顾他的。”   王承柔心里有些慌,她隐隐觉得不妥,觉得自己好像又给赵陆惹了麻烦。她只能急道:“不急吧,怎么也要先问过他的意见。”   李肃压下要说的话,想了想道:“可以,以免我派过去的人你不信任,还是你亲自走一趟吧。”   “我去?”   “你去,明日就去,许你出宫。”   李肃说着扳着她的双肩拥她入怀:“夜深了,就寝吧。”   还没等王承柔反应过来,她就被李肃推倒了,她急道:“圣上还未洗漱,”   李肃嘴里已含糊:“完事再说。”   一开始王承柔还是走神的,她脑子里装了太多东西,一会儿是尚儿的早熟多智,一会儿是眠眠要如何顺利出逃,最后开始担心又给赵陆惹了麻烦,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来回翻滚,但没过多久,她就什么都想不了了,只应付一个李肃她就用尽了全部的心力。   李肃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他在磨人心智上很有手段,王承柔以前也试过放空自己,可根本做不到。   她有血有肉的一个大活人,并不能假装自己是个木偶,无论她心有多坚,李肃不让,她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也不知是不是之前提到了赵陆与张宪空,让他心里存了气,这一夜于王承柔来说很是难熬,不知是睡过去还是晕过去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想,哪有什么更难熬,每一次其实于她来说都不容易,不过是她自己事后安慰自己,骗自己的罢了。   王承柔的感觉并没有错,李肃是带着点儿气的,她见了赵陆,他们私下聊到晚回了宫,他们还谈论了南边,自然也会谈到那个人。   李肃说不清自己更介意谁,是近在眼前的赵陆,还是远在南边的张宪空。他们虽一个瞎一个远,但都不能让李肃毫无芥蒂,哪怕他在心里劝自己,她人终是他的,只有他能触碰,能相伴,但这个事实也只能让他不至于因愤怒而失控。   李肃不承认自己多少有些失控,但王承柔的感受与他并不相通,直到他看到昏过去的怀中人,他才意识到刚才的一番谈话还是影响到了他,看来给赵陆婚配的事要早些安排了。   林中小院中,赵陆哪怕是眼睛上蒙着白布,他惊诧的表情都能一览无遗,见他久久不说话,王承柔就知道了他的态度,她道:“对不住了,我又连累了你。”   赵陆的表情平静下来,本来就是一潭死水的人,此时更显寂灭。他摆了摆手:“皇后说得哪里话,”   王承柔声音里带着哽咽:“你一定要这样吗,要一直称我皇后吗,你是该怪我的。”   赵陆语速略快:“不,皇后,王娘子,你知我不是这样的人,当初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又怎么会怪你。真论起来,若不是李肃顾念着你,我恐怕早就成了一堆白骨。”   王承柔当然知道赵陆的为人,她收了收情绪:“还是叫皇后吧,以后你身边应该会有不少人,皇上赐婚,赐下的人不会只是个平常娘子。王娘子这个称呼若是传到宫中,就又要给你惹麻烦了。”   赵陆:“娘娘,那就劳烦您禀明草民的立场,圣上赐婚,草民不得不从,草民遵命。”   赵陆想的很清楚,他根本没得选,若是他强硬不肯接受皇命,那王承柔以后就不可能再出现在他这里,而他灰暗的人生中,王承柔的到来是能点亮他的唯一光亮。   赵陆对王承柔的这份心意,早在多年前繁花园上第一次被她选中,与她合作竞赛开始就发芽生根了。   他以为他的这份心意藏得很好,他十分注意与她相处的分寸,自信王承柔从来没有察觉到他的情意。可就是这样的小心谨慎,他瞒得过王承柔,却没有骗过李肃与张宪空。   赵陆不知道的是,张宪空之所以知道了他的心意,是因为他的一次酒后吐真言,那时他是真醉了,醒来也忘了自己说过什么。   而李肃,情况就更特殊了,任何事任何人一旦涉及到王承柔,他就跟只鬣狗一般,狡猾敏感又凶残,所以赵陆有理由相信,哪怕自己对王承柔没有一丝私情,就凭他在李肃缺席的那几年里频繁出入容静居,就够李肃把他当成敌人,恨不能取他性命了。   所以,他怎么可能不领旨谢恩,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有多想见王承柔,哪怕是听听她的声音,他就万分知足了。   另外还有,她上次提到想借李肃的力把眠眠送到南边去,而他自己也是这个计划中的关键一环。赵陆愿意为王承柔做一切他能做到的,想她事事如意。以上这些原因加在一起,赵陆平静地答应了。   看着赵陆没有一丝挣扎就答应了下来,王承柔心里有些难过,他甚至都没有问一下,他未来的新娘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陆想明白的,王承柔怎么可能不明白,事实上她比赵陆有更充足的时间对这份旨意做出反应,她也知道,他们任何一个都提不出反对意见。她只能提醒赵陆:“毕竟是你的人生大事,你有什么想法可以提,皇上应当是会考虑的,不要意气用事。”   赵陆苦笑了一下:“这重要吗?娘娘还是让草民省些心吧,想来圣上找来的人会是个各方面都出色的女子,是我配不上的。”   赵陆与王承柔都明白,这位被赐下来的新娘子,不仅会把赵陆照顾得无微不至,还可以明目张胆地监视着小院里所有的人与事。   王承柔这次并没有呆很长时间,她不知该与赵陆再说些什么,她明着是来征询他意见的,其结果也只能是支会他一声,他们都没有为自己作主的权力。   王承柔踏出小院,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管青山没想到皇后娘娘这次倒是出来的早,招呼众人护驾回宫。   回到宫中,李肃动作很快,他果然按赵陆所料,给他找了个漂亮温婉的妙龄未婚女子。李肃带着人来见王承柔时,对方行完礼一抬头,王承柔心里就一个念头,这样姿色气度的美人,与那个落魄的荒芜小院格格不入,让人不禁可以确定,这哪是去成婚的,完全就是听从圣命去完成任务的。 第117章   “皇后有什么话想问, 尽管问来。”李肃一指那女子道。   王承柔看着这个低头顺眼的女人什么都说不出来,问什么呢,想来什么问题她都能对答如流, 答案还会让人舒心又满意。但这都是假相,她不过是个探子, 是个给李肃办差事的忠心下属, 与管青山、胡二娘、阮雯之辈没有区别。   “我,”她开口的同时感受到李肃朝她这边瞥来的目光,心里一悸, 改口道:“我有什么可问的, 赵陆满意就好。”   李肃垂了眼:“既然皇后没什么要问的,那你下去吧。”   这女子连礼都行的标准至极,可见其是下过功夫的,待人下去后,正好听到李肃说:“晴娘棋琴书画无一不通,就算赵陆没瞎, 也不算辱没了他,你该放心的,收一收你的愧疚吧。”   王承柔眼神飘向远方:“是啊。”   李肃站起来,一边走向王承柔一边说:“我先去了,晚些时候再过来。”   李肃说完停在她面前, 看着她迷茫的样子, 伸出手来轻揉了下她的头顶, 待他要撤手时, 王承柔忽然像是惊醒了一般, 轻轻地拉住了他的手指, 这还是她这一世头一次主动去握李肃的手。   泰山崩于前都无动于衷的李肃快速变了脸, 震惊、激动、哀戚、所有的破裂最终汇集到心里、手上,心是酸的涩的麻的,五味杂陈,而轻松拉起笨重大弓的双手,此时却是抖的。   明明他每夜都可以与她肌肤,。相亲,十指相扣,但那都是他主动,甚至强迫于她的,这一次不同,柔软无力的小手只是轻轻地挽留了他一下,李肃已激动到无以复加。   但他表面上已收敛了所有的情绪,除了一开始脸色变了几变,现在唯有一双手还在抖。原来,比起那些被迫与他相拥的夜晚,此刻才叫满足,才知幸福是何滋味。   李肃与王承柔都在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李肃是从来没有的温顺,没有再做撤回的动作,一开始是小心翼翼地轻轻回握,看到王承柔没有拒绝退缩,李肃猛地使力,把她的小手紧紧地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他抬起头道:“承承,”颤抖与哽咽,还是暴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李肃在唤完王承柔的名字后,再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抬头看他,发现李肃眼眶慢慢地红了,下一秒他就把她搂在了怀里,这样她就看不到他流下的那滴泪。   连李肃都想不到,他怎么可能为了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就落泪了呢,可这一切不可思议的发生了。   李肃快速地拭去泪痕,待情绪平静了一些后他回到现实,他放开王承柔问她:“你想要什么?你说,我听着呢。”   李肃明白,王承柔是不会无缘无故对他这样的,她一定是有所求,但他不介意,只要她愿意主动理他,给他哪怕微乎其微的一丁点儿回应,他才不要管她是否有别的目的与企图。   王承柔听他此言,松了一口气,李肃没要她再多做暗示就明白了她的诉求,并主动提了出来,这可省了王承柔不少的事。   好不容易占胜了自己的心理障碍,忍着恶心主动拉住了他,机不可失,于是她道:“我想家了。”   李肃沉默了会儿,见她不再说下去,他主动问道:“是想回家?还是想召你娘亲进宫?”   王承柔:“想回家探望娘亲,还想让娘亲见见眠眠,她们祖孙好久都没有见过了。”   听她提起张安眠,李肃心里紧了一下,原来终是落在了那个孩子身上。但她这个要求也不过分,论起来,侯夫人是有很久没见过外孙女了。   “好,准了。”李肃内里早就溃不成军,现在王承柔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的,他舍不得,他也冒不了这个险,她好不容易伸出的触角,他不能让她再缩回去。   李肃内心一半是塌的,他的强硬,他的多疑多智全部埋在了下面,而另一半则坚定无比,坚定地小心地维护着王承柔抛给他的这一点点绣球穗子。   王承柔没有想到李肃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下来,她怔楞的间隙,李肃再一次拥抱了她,这一次不是为了掩盖他的热泪,他抱着王承柔闭上了眼,干涸贫瘠的心田里,有了清泉的流动与滋润。   他活过来了,恢复上一世记忆以来,真正意义上的活着。这才是人该过的生活,深爱的人不再针锋相对,恨你不死,爱人终于愿意软和下来,愿意给机会,哪怕是利用他的机会,李肃也不愿去追究,他只想记住这一刻的感觉,他想永久地留住这一刻。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李肃在心里做了决定,随即他睁开了眼。   他没有完全松开她,他揽着王承柔的肩看着她的眼晴道:“不用怀疑,只要你与我好好的,我会拨了利齿,剪了利爪,收声伏低,做对你有用之人。”   李肃一副认真的样子,似乎还有丝卑微在其中,同时王承柔也拨开重重疑云,窥到了一些什么。   也许,可能,她送眠眠离开的计划会非常顺利,她以前太过于着重与李肃的抗争,或许,她换一种方式,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些东西。李肃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可以说是在求她给他好脸色,给他一点所谓的温柔。   这样做好像也并不难,不过是忍着恶心,虚伪算计地活着,可为了眠眠,为了自己那虚无缥缈的希望,一切还算值得。   至少现实就是,她只是拉了一下李肃的手,被李肃牢牢攥在手中的眠眠就可以从深宫里获得出去的自由,这在以前王承柔是不敢想的。   她冲李肃点了点头,李肃竟然笑了,不是她所熟悉的,阴冷,狠戾,嘲讽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微笑,好像王承柔只在上一世,遥远到她已记不清具体年月的时候,见过李肃这个样子。   “我来不及了,先走了,晚些再过来,好不好?”询问的语气,温柔的语调,这个样子的李肃就算是上一世王承柔都没见过。   她顺着他道:“好。”   李肃又笑了,然后他终于肯放开她,抬步离开。能看出这是一个欢快的背影,他脚下的步子也是轻快地,像是下一刻就要飞起来一样,看在王承柔眼里,觉得像个孩子。   她马上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李肃像个孩子,她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想法,李肃恐怕在当孩子的时候,就没有一个孩童该有的样子。   唐九这一天都感受得到皇上的快乐,当然他该怎么小心侍候还怎么小心着,一点都不敢出丝毫差错,但他得承认,今日若是哪个奴婢犯了错,那真是走了狗屎运,好命一条,因为看这意思,皇上今日是不会处罚人的。   圣上表现出快乐的程度,像是要把今日当成大承的吉日来过,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不能在今日出现,所以,唐九才有此觉悟。   唐九敏感又聪明,李肃确实如他所想,他想把今日当成最大的吉日来过,不允许在这一天里出现任何不好的事情,那样会玷污他与王承柔新的开始,至少在李肃心里,今天是个分水岭,是破冰的开始。   前朝是一派轻松喜悦之气,而后宫元尊殿内,王承柔要想的事情可太多了。   李肃给了她希望,她甚至想加快进度,能早一天把眠眠送出去就早一天才好。当然现在最重要的是,这头一次带眠眠出宫之事。   李肃夜里按时过来,就在王承柔还在为她能不能顺利地闯过自己这一关,在对待李肃的态度上尽力温柔一点时,李肃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对她做什么,他只是拉着她的手抱着她,说了很多的话。   他还不需要她回应,说几句就会确定她有没有睡过去,有没有在听,发现她没睡有在听后,他就继续说。   如此循环,直到王承柔放下所有戒备,真的困到睡过去,而李肃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帮她把枕头弄得更舒服一些,然后亲了亲她的脸,道了句:“好好睡,做个好梦。”   第二天,李肃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她睡醒前离开,他与她一同起来。虽然昨夜什么也没有发生,但他看上去精神焕发,满脸都是满足的样子。   他道:“今日就出宫吗?”   王承柔:“嗯?嗯。”   李肃:“我还是把管青山留给你,有他在,你去哪里我都能安心,并不是要监视你。”他难得地还解释了一句。   王承柔:“好。”   李肃:“我去前面了,你接上公主,管青山会在甬道候着的。”   王承柔还是点头:“好。”   李肃说着要去前面但他没有动,只是看着她。王承柔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裹好衣服站起来,走到李肃面前。   王承柔拿过李肃最后要带上的一块配饰,亲手帮他带了上去,顺带着她还帮他整了整衣冠。期间李肃很配合,没有抓她手揽她肩地打扰她。二人就这样静静地相对,她服侍他,他配合着,气氛看上去还挺融洽。   待一切整理好后,李肃甚至说了谢谢,然后他没有再拖泥带水,这一次是真的走了。   王承柔快速收拾好自己,然后去到了华昭宫,张安眠住的宫殿。 第118章   张安眠很高兴能够出宫, 她有很久没见过外祖母了,于是欢欢喜喜地准备了起来。   王承柔看着女儿亲力亲为忙来忙去的样子,满是童真, 像是回到了她小时候很依赖自己的时光。   她就这样看着,忽见眠眠手下一顿, 脸上兴奋的样子也收敛了起来。王承柔歪了歪头更仔细地打量起她来:“怎么了,我的儿?”   张安眠放下手中的东西, 踱步到王承柔面前:“母后, 我们出去, 父皇他知道吗?”   王承柔忽略掉“父皇”两个字带给她的不适,答道:“他若不知道,咱们哪里出的去。”   说完这句一股憋气感涌上心头, 她忍不住又道:“你以为他是谁,他是皇上, 这宫里的一切都是他说的算, 甚至不用他说话,只要你在宫中有什么做不了的事,走不成的路,你以为那都是谁的意思?!”   “母后, 您,怎么了,您别生气,是儿臣多嘴了。”张安眠从来没见娘亲这个样子, 怨哀,不满, 眼含恨意。   可能是这两日自己在李肃面前装得太过压抑, 一时没忍住有些失态。王承柔收了情绪, 朝张安眠伸出了手。   张安眠乖巧地凑近她娘亲,娘亲拉着她的一双手,用她熟悉的温柔样子、温和语气道:“眠眠别怕,娘亲明白你的意思。皇上已经答应我,带你一起出宫。”   张安眠可见的,小脸上重新布满了笑容,她又欢欢快快地收拾去了。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她没有看到,她心中温柔的母亲脸色一变,暗咬牙齿,手中的巾帕被她绞得紧紧的,布满了皱痕。   王承柔心中有恨,恨李肃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地抢走了她的女儿,她的宝贝。   一行人出发,如李肃所说管青山带队。   侯夫人见到眠眠自是一番热泪与宠爱,王承柔留时间给她们祖孙相处,而她则是在一旁看着,内心有欣慰,有惆怅。欣慰的是这相聚的温馨时光,惆怅的是这可能是祖孙俩最后一次见面了,若是能顺利地送走眠眠,这可不就是祖孙俩的最后一面了吗。   虽然王承柔的目的是以后都可以带着眠眠出宫,并不是让祖孙俩享天伦之乐,但娘亲与爱女,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两个人,就这样看着看着王承柔的眼眶有些湿润。   午饭后,侯夫人问女儿:“娘娘,是让殿下在此休息一下还是回宫去?”   王承柔马上道:“要再叨扰娘亲一会儿,我想着,怕眠眠在路上睡过去,着凉受风就不好了。”   侯夫人也是这个意思,虽然眠眠现在是大孩子了,但养孩子是不能掉以轻心的,时刻精心着,小孩子才有平平安安长大成人的可能。   就这样,张安眠在侯夫人的内寝里睡下,而王承柔拉着母亲来到了前堂,二人坐的地方是个得说话的小室,但有一个缺点,就是察觉不到外面的情况,若是有人想要偷听是很方便的。   王承柔从小到大长大的家,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小室的布局。侯夫人被她拉着坐下后,看了她一眼,王承柔点了点头表示无事。侯夫人得到这个信息后,不再欲言又止。   两人开始唠了些家常,王承柔过问了侯夫人的老毛病,侯夫人也不赞同女儿吃得太少,一直都不见长肉。   就这样聊了一会儿后,王承柔谴开所有婢女,压低声音对侯夫人道:“母亲,我要把眠眠送出去。”   侯夫人大惊,她甚至站了起来,警惕地看向外面:“你在说什么,什么叫把眠眠……当心隔墙,”   王承柔:“母亲,”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侯夫人重新安静了下来。   但脸上的震惊却没有下去一分,她皱眉看着女儿,一脸疑惑,她知道这里面有事儿,可她跟不上女儿的步伐,不知内里是怎么个弯弯绕。   王承柔还在说:“南边一直有派人过来,我想靠这些人把眠眠送到南边,她父亲的身边去。”   侯夫人眉头皱得更深了,若不是王承柔一直在拍着她的手,她恨不得上去捂住女儿的嘴。   侯夫人纠结来纠结去,最后选择相信女儿,她顺着王承柔道:“此事你有把握?”   王承柔点头:“谁的孩子还是回到谁的身边比较好,皇上也没有道理要一直替别人养孩子,再者,我与圣上还年轻,谁又知道以后不会再有孩子,两个孩子,我怕自己精力有限,厚了此薄了彼,况我也担心,时间一长,皇上也难免偏心。”   侯夫人对自己女儿还是了解的,待她听到王承柔主动谈起生育孩子的事,她就知道,王承柔在胡说八道,至少说明她们的这段话并不是说给彼此听的悄悄话。   侯夫人有时也想女儿安于现状算了,皇上这几年来对皇后无论哪方面都挑不出错来,有时她也不知是女儿太过敏感,还是李肃真的打算拿眠眠来做文章。   她暗叹口气,只道:“你有把握才好行事,不过,送眠眠到南边去,对她来说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王承柔想告诉侯夫人,她不能冒险,哪怕李肃一贯表现的对眠眠很好,全无芥蒂,她也不敢相信李肃不会在某一天忽然发难,就像那日凉亭坠落一事,到现在王承柔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意外。想来想去,最后都会归到她不能拿自己的女儿来冒险。   李肃此人心思深太能忍,若是有朝一日,她真的被他迷障了眼而让眠眠落个不好的结果,王承柔是决不会原谅自己的。为了不给自己这个机会,不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把眠眠送到她父亲身边就是最好的选择。   这场有目的的谈话结束的时候,眠眠也该醒了,午休不能少,但也不且时间过长,王承柔亲自去到母亲的内寝叫醒了女儿。   眠眠醒后,一直呆呆地坐在榻边,王承柔哄着她:“怎么了,睡蒙了。”   本是一句戏言,不想眠眠却认真地道:“嗯,是睡蒙了。”   顶着张孩童的脸,却一脸老成地说出睡蒙了三个字,惹得王承柔笑了出来。   侯府这个地方,是个可以让李肃完全放心地让王承柔呆的地方,所以管青山并没有催促,而王承柔图的是日后还可以带眠眠出来,她不能头一次就让李肃哪怕有一丝不满。   在眠眠睡醒后,收拾了一下,她们就踏上了回宫的路。   回去的路上眠眠很安静,王承柔问她:“今天玩得开心吗,以后还想来见外祖母吗?”   张安眠:“开心,想见。”   “真的开心?看你的样子可不是。”王承柔逗她。   张安眠马上笑了起来:“儿臣可喜欢去外祖母家了,下次什么时候还能来啊?”   王承柔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反问:“眠眠喜欢出去玩?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吗?”   张安眠:“喜欢啊。”   王承柔:“喜欢就好,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会知道,没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的了。”   张安眠看着她的母亲,慢慢道:“可是眠眠更喜欢父皇与母后,更喜欢一家人在一起。”   王承柔脸上的笑容消失,面对这样说辞的张安眠,她不知该说什么,她又能说什么。   告诉过她李肃不是她的父亲,可她认准了他是,她说多少遍也没有用,难道要告诉她大人的那些暗里阴私,别说她没有证据,就是有,王承柔也不能这样直白地把那些掀开给张安眠看。   她只能什么都不说,不反对也不赞同,只移开视线开始看车外的风景。   张安眠看着母后的侧脸,知道等不来母后的回应了。她小脸一垮,刚才可能是因为换地方午睡她不习惯,中间她醒过来一次,发现外祖母的内寝没有人侍候就出去找人,不想让她听到了母后与外祖母的谈话。   她吓坏了,她根本不想去什么亲生父亲那,她的父亲她只认父皇,她要在宫中与父皇母后一起长大,才不要去什么南边,那不是叛军呆的地方吗,母后为什么要执意把她送往那里,她不理解。   张安眠刚才差一点就问了出来,但她本就是个隐忍不发的性子,虽然年纪不大,心路比起同龄孩子却要稳得多。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还是选择了闭嘴,静观其变。   这一点是王承柔绝想不到的,她其实根本没有多了解自己的孩子,就像记忆中的尚儿一样,他的成长也在王承柔意料之外。   孩子一天天地快速长大,心里的想法越来越多,他们开始擅于在长辈面前隐藏那些长辈们并不认同的想法,表现出一副听话懂事的样子。而王承柔并没有发现眠眠的早慧,也没有意识到,张安眠对李肃的崇拜与依赖有多深。   坠亭一事,对王承柔来说是让她夜夜不能寐的祸事,而对于张安眠来说,也是从那时开始,她开始在心里认定李肃将是她唯一认下的父亲,她一辈子都不要变。   像没有发现眠眠早慧一样,对于眠眠的这份决心王承柔依然一无所知。   她不知在张安眠下坠过程中,意识到自己快要摔死的恐惧感有多可怕,在张安眠的心里,是李肃拯救了她,拯救她于恐惧与绝望之中,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第119章   王承柔看着眠眠给自己行礼后离去的背影, 这孩子自打睡醒后就一直过分的安静,是玩累了吗?王承柔这样想着,吩咐侍候公主的婢女, 要她们小心些,及时关注公主的情况。   这几年好些, 眠眠一天天大了不是总生病,以前小的时候隔段日子就要发热一次, 每次都要日才退热。这一点上, 眠眠就不如尚儿, 尚儿虽然也瘦,但是个体质不错的孩子,总不爱生病的, 但他也有个小顽疾,一到换季身上容易起疹子, 要洗药浴。   唉, 虽然王承柔还算喜欢小孩儿,但也得承认,小孩子是很不好养的,永远有操不完的心。也不知到了南边后, 她的父亲与祖母能不能照顾好她,王承柔没有把握,到是记得尚儿是个很会照顾妹妹的好哥哥。   王承柔料的不错,李肃虽然被她主动的举动冲昏了一时的头脑, 但不代表他会永远如此。她如此反常的作为,加上又提出从来没有过的要求, 李肃自然要派人监控她的。   而这个监控她的命令由管青山亲自执行。此刻, 管青山在皇上面前回复着。李肃一直安静地听, 他只在管青山说到的两个地方抬头看了一眼,但也没有打断他。   稍许,管青山低了头,他已复命完毕。   李肃坐直身子,看向管青山问道:“原话吗?”   管青山答:“是,一字不差。”   不用李肃再细问,管青山这样的老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圣上这样问的目的。皇后娘娘与侯夫人的那场对话,娘娘提到圣上的时候,一直都是用的尊称。皇上想要知道的是,自己有没有为了避讳而在叙述的时候私自把称呼换掉。   管青山没有,他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圣上应该是知道的,但他还是问了,可见他对这一点的重视。   李肃喃喃出声:“不该是咬牙切齿的李肃吗。”   承承,你太急了,你这样子这辈子都干不了阮雯那样的活儿。不过也好,你永远都不用干这样的脏活儿,你本就该清风明月的活着。   李肃知道最近王承柔的一系列举动,都是冲着张安眠这一个目标去的,但他不能确定的是,王承柔在侯府的那番话是无意间让他的人探到的,还是有意说给他听的。   现在他知道了,她是故意的。他的承承是不会在私下场合,尤其是在她不用顾忌的亲人面前尊称他为皇上的,她会叫他李肃,这两个字不被她嚼碎了吐出来,都算是他的造化了。   李肃的第一个问题解决了,他开始着重第二个他在意的点儿。   他问:“你确定她没有说?”   管青山:“是,公主殿下直到在殿前与娘娘分开,都没有吐口一个字。”   李肃:“呵,早就知道本性难移,谁的种就是谁的种。”   李肃说完这话,沉默了下来,管青山觑了一下圣上的面色,阴沉严肃,看不出个所以然。   “你下去吧,那边派人过去。”   不用李肃指名道姓,管青山知道他指的是公主殿下的华昭宫:“是。”   李肃在思考,王承柔也在思考,就在王承柔想着什么时候能再带眠眠出宫之际,李肃的动作很快,他下旨给赵陆与晴娘赐了婚,中间省了全部的步骤,令他们速速成婚。   王承柔并不想参加这场充满算计与阴谋、注定一场悲剧的婚礼。但她又不忍心让赵陆一个人面对,祸事因她而起,她又能逃避到哪里去,况且这也是个机会,一个让南边来人暗中见到眠眠的机会。   而李肃也大方地表示,她可以去一起热闹热闹。这样的机会,王承柔自然提出要带眠眠同往,李肃莫名笑得灿烂:“好啊。”   婚仪当天,王承柔到了地方才发现,赵陆已经不住在那个偏僻的小院子里了,李肃赐了他新的宅院。   不繁华,但也没有小院那样偏,周围还算清静。三进的院子,对于赵陆与晴娘以及不多的几个奴仆来说绝对是够用了。   “你在这里等娘亲,不要乱跑。”王承柔吩咐了张安眠后,推开眼前的门走了进去。   屋内,与正常婚礼不同的是,新郎坐着新娘站着,二人皆着大红婚服,却怎么看都不像回事,与整个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   晴娘面色肃穆,不像是来拜堂的,反倒像是宫中的管教嬷嬷在等着教床上坐着的新人规矩的。   而新郎,一身红趁得他更加的清俊,赵陆安静端庄地坐着,王承柔一点点地走近他,他慢慢地把空洞的视线朝她来的方向投来,他虽看不见却找得很准,给了王承柔一种他们在对视的感觉。   晴娘看见王承柔进来,她脸色柔和了下来,赶忙给皇后娘娘行了大礼。王承柔没急着叫她起身,待走近赵陆,在他对面站定后才垂下眼睑道:“起吧。”   晴娘连起身都是极度恭敬的,她站起后马上伏低身子道:“奴婢在外面候着,娘娘有事可唤奴婢。”   说完晴娘就马上出了屋,还回手关上了门。   王承柔望着那扇贴着囍字的大门想了想,看来这是李肃的意思。她露出一抹讥笑,恐怕李肃认为这就是对她最近态度软化的回报吧,没有李肃的旨意,打死晴娘她也不敢这样擅做主张。   赵陆站了起来,向她行了一礼:“娘娘,您来了。”   王承柔:“你,看上去很好。”   赵陆微微一笑:“是吗,少年时,我也幻想过穿上喜服身骑大马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可惜现在看不到了。不过娘娘说好,那就是真的很好了。”   王承柔不知该说什么,赵陆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说起来,娘娘与我在这一点上真有些像,都有点可怜呢。”   “什么?”   “我们在自己大喜的日子里,都不曾如愿,都不曾十全十美,甚至可以说是狼狈。”   王承柔想了起来,她与张宪空大婚之日确实与今日有些相像。宾朋满座却如坐针毡,披红挂彩却心怀惊恐,而始作俑者皆为李肃,还有相同的是她与赵陆都参加了彼此的婚仪。   王承柔:“是啊,是挺像的,真真可怜。”   赵陆脸色一正:“娘娘,现在不是自怜的时候,您今日……一定要尽兴啊。”   王承柔眼神一凛:“我会的。赵公子,日后请多保重。”   赵陆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给王承柔行了一礼。   王承柔开门走出来时,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晴娘,然后就是乖乖等在原地的张安眠。她越过晴娘,拉住张安眠的手:“随阿娘来。”   观整个婚仪,都透着一股荒诞,最荒诞的是,赵陆出事后,赵家人与他断得一干二净,此时被皇上新的旨意震着,赵家人好似从来没有与赵陆分隔开过,还能笑着祝贺他,虽然那笑又假又尴尬,赵陆的眼盲在此时倒成了庆幸,可以不用看众人的嘴脸。   在这场婚仪上,王承柔见到了想见之人,她放心大胆地去接触。因为她接连地试探李肃,李肃不可能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可他还是让她来了,让她带着眠眠同来。   他知道了,他默许了,王承柔大方行事的勇气是李肃给的,此事可成。   王承柔拉着眠眠介绍眼前之人时,张安眠往后缩了一步,王承柔道:“不怕,这是娘亲的朋友,以后眠眠若是在外面遇到了他,可以放心随着他去。”   张安眠袖子里的小手攥地紧紧的,她压下所有情绪,在她娘亲期盼的目光下点了点头:“儿臣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王承柔感到由赵陆这场婚仪带来的郁闷,被顺利行事冲淡了不少。不过她的小姑娘一路上很沉默,好像出来时她也是这样,完全没有上次去外祖母家时的兴奋。   是今日见到的陌生人太多,让她有些不适应吗?按说不会啊,眠眠也就是这几年被关在了宫中,以前随她住在容静居时,她可是从来没圈着她,任她见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亦或是,女儿长大了,有了小女儿的心事。王承柔想起自己的成长经历,觉得这个解释最说得通。   当年招猫逗狗,泥里打滚,与男孩子打起架来会扒对方裤子,惹得对方大哭跑开的自己,也是在某一年的某一日忽然就长大了,不再如此行事,甚至有段时间里都不认这是她做下的事。   王承柔想起自己孩童、少女时光,忍不住弯了嘴角,只是再想下去,就是她遇见李肃之初,快乐一下子戛然而止,弯起的嘴角垂了下去。她那一世啊,好运气全部用在了承欢父母膝下的时光里。   管青山现在汇报的都是华昭宫张安眠的动向,李肃最在意的还是张安眠对王承柔说了什么,而管青山给的答案依然是:“没有,殿下不曾对娘娘说什么。   李肃挥了挥手,望着窗外想,张安眠会怎么做呢?最好不是他想的那样,她若敢来找他,他不介意再杀她一次。   所有算计王承柔的人,背叛她的人,辜负她真心的人都不配得到她的诚心相待。他们凭什么?!凭什么可以在这样对她之后却不用付出代价,而只有他,不过是错了一次就永不得翻身。   他不服,不甘,照着他的意思这些人都是隐患,都不配在这世上活着,杀之而后快。   可,张安眠身份特殊,她是王承柔的命,李肃知道,哪怕有一日那崽子就算与王承柔刀剑相向,王承柔也不会伤她半分。这才是此事最不好办的地方。   所以啊,张安眠,你最好不要来找朕,朕怕控制不住杀心!   李肃手中毛笔滴落下的墨珠染花了他的画,他画的是王承柔院中的一棵树,树下石桌上摆有一壶香茶,一柄蒲扇,像是在等着稍稍离去的主人归来享用。   此刻,这画算是毁了。 第120章   华昭宫内, 张安眠最近并不能安眠,她能感觉到母后越来越迫切地要把她送走,恐怕用不了几日, 可能就在下一次,她出宫后可能就回不来了。   这样的担惊受怕扰得张安眠心神不宁,夜不能寐。终于,在某一夜她一宿没睡后, 她做出了决定。   “禀圣上,公主殿下求见。”唐九进殿禀报道。   李肃从书案上抬起头来:“宣。”   张安眠进殿后, 先是规矩地给李肃行了礼,然后眼眶一红小嘴一撇冲着李肃就要扑过来:“父皇,”   李肃:“站住, 父皇在忙公务, 你也是大孩子了。”   张安眠一楞,父皇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她当然知道她的父皇是位威严的帝王,所有奴婢都怕他怕得要死,但张安眠不怕, 因为她习惯了父皇对她的纵容与宠爱。   可现在, 她的撒娇扮弱还没开始就被父皇制止,且是用了她从没见过的极其严肃的态度。张安眠一时有点懵。   李肃:“九宇有什么事吗?”   张安眠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但却是把眼泪憋了回去,只弱弱道:“父皇,儿臣害怕。怕到好几日都睡不好做恶梦。”   李肃深深地看着她,声音很轻:“怎么了?”   张安眠酝酿的情绪在李肃这种淡然的敷衍下, 始终提不上来, 半上不上很是不得劲, 有种硬着头皮回话的感觉:“儿臣那日听到母后说,要把我送走,要让那些我不认识的人把我带走,儿臣很害怕,也不敢问,儿臣除了父皇母后身边哪里也不想去,儿臣求父皇不要赶走儿臣。眠眠以后一定会更听话的。”   该来的还是来了,她果然是个自私自利的小鬼,连她母亲都可以出卖。   李肃心中怒意裹着杀意,他看向张安眠的目光渐渐掩饰不住,张安眠是个敏感的孩子,李肃的目光吓到了她,她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她慢慢地闭上了嘴。   她不说了轮到李肃了,他问:“你可有去问你的母后为什么要这样做?”   张安眠一楞,然后摇头,李肃又问:“你知道这样私下来找朕,对你母后意味着什么,你要把你母后置于何地?”   “我,儿臣没有,”   李肃的声音越发的严厉:“你想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天子震怒彻查到底,然后惩戒你的母后?”   “不,不,我没有,我没有要父皇惩戒母后的意思!”   “可你做的正是这样的事情,该让朕怎么想呢,公主。”   李肃从来没叫过张安眠公主,她还小的时候,他叫过她眠眠,大一些,李肃就一直叫她的封号了。这还是头一次,他用严厉的语气称呼她为公主,这声公主听到张安眠耳朵里,可不含什么宠爱的意味,而是责难与质问。   “你就没有想过,你母后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你认为她会害你吗?”比起语气上的严厉,李肃实则把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一个字都能清晰无比地传到张安眠的耳中,字字刺骨。   张安眠心跳如雷捣,一些她自以为牢固的东西排山倒海般地塌陷起来,不安与惊疑围困着她。   她毕竟还是个孩子,面对李肃这样的咄咄逼人,她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不愿意听从你母后的意愿,就这样去了呢。”这句话像是李肃在自言自语,但张安眠还是听得无比清楚。   “孩子,今日父皇就再教你一件事,你得明白,你所得到的一切皆因你是你母后的孩子。”   轰隆,心中的城墙倚靠就这样倒了,原来那不过是场海市蜃楼。   张安眠觉得她必须得抓住点什么,她道:“我不要离开皇宫,我不想离开父皇母后有错吗,为什么没有人问问我的意见。”   李肃点头:“朕知道你素来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但这没用,朕在意的从来不是你的想法。”   所以,先前为了她罚戒了母后都是假的?大人之间复杂的相处模式第一次展示在张安眠面前,只这片刻功夫,她一下子学了到了很多东西,被迫着快速地成长起来。   李肃闭了闭眼,轻轻道:“你既然在你母后与朕之间选择了朕,那从今天起,就不要再拿此事叨扰你母后,这件事朕会处理。利用这段时间你也可以再想一想,皇宫是否真的是一个好的归宿,南边也许会有另一番光景也说不定。”   父皇这话为什么有一种把她往南边推的感觉,像是有意如她母后的心愿一般。她能按受父皇爱母后超过她,但不能接受父皇有了抛弃她的想法。   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她道:“儿臣想的很清楚了,皇宫就是儿臣的家,南边再好我也不去。”   李肃:“知道了,只要你乖乖地,不去你母后面前乱说话,会如你愿的,出去吧。”   这算是答应她了吧,是不是不用再怕被送到南边去了。张安眠明明达到了她的目的,但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浑浑噩噩地行了礼,浑浑噩噩地出了殿。   此时她还小,若是过个几年,她肯定会早些看清事情的本质,看清李肃,不过现在也不晚,至少她开始醒了,虽然是被敲醒的,很疼,但好过一直沉浸在美梦中。   张安眠离开后,李肃慢慢松开紧咬的后牙,他对这个孩子早就动了杀心,此刻最甚。这个孩子一点都没有遗传到她母亲的性格,倒是全身都带有她亲生父亲的影子。   李肃后悔了,当初他不该射那一箭,他该让张宪空得逞,带走这个孩子。他身边扣住的王承柔在乎的人并不少,并不是非要这个孩子不可。   如今,这个小崽子超过了他的预期,成了一个充满变数的不安定的棋子。   李肃刚才最后对张安眠说的那句话,是他在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所以他才恨啊,也不知是不听话的棋子之过还是他自己作茧自缚,如今这个苦果只能他自己来咽。   李肃想过什么都不做,与张安眠合伙演一出戏,在王承柔自认计划快要成功时,由她的亲生女儿给予她最后一击。那样的话,他不费什么力,就会让这对母女的感情再也回不到从前,李肃先前对张安眠所有用心的目的自然也就达到了。届时他又成功去掉了王承柔心里的一个重要比重,他该是快乐的。   但李肃发现,只是想一想那个场面,他别说是快乐了,他难受到心都疼了起来。   尤其是想到,那双拉住他的柔软小手是那样的无力与娇弱,他就受不了,心里是翻江倒海的难过。   所以,李肃不能因为嫉妒有人占了王承柔的心,就给她致命的打击,他知道对方是张安眠,王承柔会受不了的。他不能在这一世犯上一世的错误,摧毁用来支撑王承柔的意志,那无异于再逼死她一回。   李肃纵然自私,纵然狠绝,但这一回他退缩了,让步了。他不会告诉王承柔张安眠早就知道了她的计划,且在背后向他告了密,他会把这一切都揽下来,全当是他自己发现了她的计划,并阻止了她。   李肃不会不知道,这样一来,王承柔必将认为是他还想用张安眠来胁迫她,而不放她女儿走,二人之间刚刚缓和下来的关系,会再次破裂紧张起来。不,事关她的女儿,恐怕到时剑拔弩张都是轻的,她会恨死他的。   这些纠结,早在张安眠来找他之前,李肃就想清楚了,他只是恨为什么要让张安眠提前察觉,否则的话,他这边配合着顺顺利利地把人送走不是很好吗。   王承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也送走了一个眼中钉,说不定这还能成为王承柔原谅他的契机。可现在一切都搞砸了,张安眠被他骗得太苦了,如他之愿的对他动了父女情,如今反倒成了他的掣肘。   李肃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张安眠真的把聪明用对地方,明白这里并不利于她的成长,按她娘亲所计划地离开这里,去找她的亲生父亲去,对她来说才是光明的未来。   李肃把一切都想好了,各种情况各种后果,只等着那一天的到来。他不是没为王承柔牲牺过一些东西,但舍掉的是自己的利益这还是第一次,可他宁愿她误会,他也不希望她伤心绝望。   而张安眠这边,不得不说她是个聪明的小孩,在圣康殿里她虽是懵的,但回到华昭宫想了一天后,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一直都知道李肃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她只是觉得父皇对她好,在她心里如山一样的可靠,况且他还是皇上,天下至尊之人,试问谁不想有一个疼爱自己而又权力滔天的父亲。   所以,无论她母亲说什么,她只信父皇的话,因为父皇一直在对她说,她就是他的女儿,唯一的女儿。   可是,在她与母亲意见不一致时,她如山的父皇却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了她母后一边,甚至还在责怪她为什么就不能听母后的话,乖乖地去往南边呢。   父皇这是不要她了吗,想把她还给她的亲生父亲了吗?   张安眠想明白了又没彻底想明白,她明白了终归不是亲生的,若她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当之无愧的公主,父皇不会不考虑她的感受,而一头向着母后的。   而没想明白的是,她明知道父皇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还是投入了感情,把他当成亲生父亲一样来敬仰与喜爱,为什么父皇就做不到呢?她一向乖巧听话,事事以父皇为先,连母亲要带她去外祖母家,她都要问过父皇有没有答应,难道她做得还不够吗,她还不够孝顺吗。   以张安眠的年纪,她只经历过亲情,对于大人间的爱情她是无法理解与共情的,所以她看不透,她不明白。   李肃还是高看她了,张安眠只看透了父皇比起自己更爱母后这个事实,却不知道李肃不仅不疼爱她,还时不时地想要除掉她。这样的情况下,张安眠自然不可能配合着去往南边,她是一定要阻止王承柔的计划的。   李肃、王承柔以及张安眠,每一个人都在等待着计划开启那日的到来,只不过每一个人的心境皆不相同。   在这样的等待中,在王承柔第五次带张安眠出宫时,终于,她开始露出她的真实目的,她不同于往常那样,在规定的时间进到保帝侯府,而是找了个理由支开了管青山,带着张安眠朝侯府所在的另一个方向而去。 第121章   在看到管青山轻轻松松地被母后支走后, 张安眠开始紧张起来,父皇的人到底在干什么,难道这就是他的计划吗?   “母后, ”张安眠感到自己的手被她母后攥得有些紧, 她小声唤了一声。   “眠眠,”王承柔一把板正张安眠的身子看着她, 欲说之言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她有好多话想嘱咐女儿, 也想解释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她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她只是把女儿搂在怀里, 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般:“我的眠眠, 我的宝贝,你要好好的, 以后都要好好的。”   张安眠差一点就没忍住, 她想大声地问, 为什么不问她的意见就执意送她到陌生的地方, 见不到母亲见不到她所熟悉的亲人,甚至连身边伺候她的人都将不在身边, 这样的日子她可怎么过。   可她同样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父皇的警告, 她那小小的心思里明白, 若她不听话,坏了父皇的计划,他有可能就不帮她了。   马车一路平稳地行驶着, 终于它停了下来。明明与坐在外面的清心说好, 如果一切顺利, 就由她来掀开马车的帘子接她们下去。可现在马车已经停了一会儿了,清心并没有过来,也没有听到外面有任何动静。   此时王承柔放开了张安眠,她与车内的清香对视了一眼,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清心不闻其声。清香轻轻地试探地叫了一声:“清心。”   王承柔对她摇了摇头,心里知道外面是出事了。但她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明明李肃一直都在配合着她的计划,她送眠眠走这事几乎等同于在李肃眼皮子底下明着来的,况且刚才若不是李肃的默认,管青山怎么可能被她随随便便就支走。   所以,王承柔还抱了一丝希望,希望变故不是出在李肃身上。   清香道:“娘娘与殿下先不要下车,奴婢先去看看。”   她说着掀帘就下了去。可这人如投湖的石子,再无动静。无论出了什么事总要面对,王承柔不想在等,她对眠眠道:“你在车上等娘亲,娘亲下去看看。”   就在王承柔下车时,张安眠迅速地掀起了帘子,她看到了皇上,看到了被支走的管青山,也看到了被控制起来的清香与清心。此刻她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她知道她不会被送走了。   从下了车来,王承柔的心就一直往下坠,这种感觉非常糟糕,给了希望却被夺走,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让她抱有幻想。   她一直都是恨李肃的,可若是追溯到上一世,更多的是失望与灰心。可这一世,李肃破坏她的姻缘,残害她的友人,拿她的亲人特别是女儿来胁迫她、困住她,她怎么可能不恨。   她本以为,她对李肃的恨意已入了骨,没想到,他总能让她更恨一些。   李肃的心也沉了下去,他站在外面的时候,就想到了她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如今亲眼所见,一贯铁硬的心忽然觉得有点承受不来。他知道他们又回到了,以后不会再有她主动拉他手的日子了。   李肃有一股冲动,他想不管不顾,他想把一切都告诉她,告诉她不是他不让张安眠走,她该怪的是她的好女儿。   但是李肃忍住了,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做任何事之前会开始考虑王承柔的立场与感受。他会不自觉地心疼她,想她一切都好,不光是身体好,还有她的心,她的灵魂与精神也要好好的。   王承柔敛了敛脸上的恨意,她对李肃道:“耍我很好玩吗,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不是爱我,你一直都是不甘心,而这份不甘在岁月里变为了仇恨。李肃,你可能根本意识不到你在恨我,否则你不会在这件事上如此对我,你知道这件事对我有多重要,眠眠对我有多重要,你怎么能这样。除了恨我报复我,我想不到别的可能。”   “不,”李肃刚吐口一个字,树林里传来了打斗声,王承柔与李肃同时去看,本该来接眠眠的人不知为何沉不住气,看来是想要硬抢了。   这一下子又燃起了王承柔的希望,也许南边的人能成功呢。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打斗上时,张安眠从车里跑了出来,王承柔一眼就看到她,张开手想着先把她护住,然后再看能不能找机会把她交给南边的人。但张安眠并没有投入王承柔的怀抱,她朝李肃那里跑了过去。   李肃最顾忌的事还是发生了,若他不是怕张安眠当众揭露出,她自己才是此计划失败的始作俑者,李肃何苦要演这一出。   明明他难得与王承柔目标一致,都想把张安眠送走,却顾忌着王承柔被亲人伤情伤神,才把一切都敛到自己身上。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他决不允许张安眠来坏事。   李肃顺势抓住张安眠,用极小的声音警告她道:“把嘴闭上,否则朕亲自丢你过去。”   张安眠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只挤出一句:“父皇,我害怕。”   以前她要是说出这么一句,绝对是出自真心,但现在内心世界崩塌过一次的张安眠,哪怕还是个孩子,她也不复以前的纯真。   只是她还没有想明白,李肃为什么总在警告她,因为在她内心里,根本不存在伤母亲心这样的事情。那可是她至亲的娘亲啊,不管她做什么都会对着她笑,永远不会真正生她气的她的亲娘。   从小到大,她在被王承柔抚育的过程中,她们母女的感情从来没有过嫌隙,所以在张安眠的心中,她可以在母亲面前做完全的自己,真实的自己,不用像对李肃那样特意讨好,装乖扮痴。   可她不知,有时候越是天真纯粹的情感越是伤人。伤我们的永远都是至亲,不在乎不放在心上的外人,谁要去管他们做什么,但亲人,尤其是那种全心全意爱意的亲人却不行。   李肃本无杀意,这点儿南边的探子在他眼里完全不够看,他一直知道他们的存在,若是想除掉也没有很难,不过是有些麻烦罢了,他觉得不值当害他分神才没有做掉他们。   但现在,他手掌下如惊弓之鸟的小崽子可能会坏大事,他必须速战速决。李肃挥了一下手,管青山领命而去。   这场夺人战没有进行太长时间,以抢人方全部覆灭而结束。同时覆灭的还有王承柔的希望。   南边的人马之所以会在别人的地盘上拼命,全因他们南禹的皇帝张宪空下了死命令。当他得知自己的女儿在皇宫里可能有生命危险,王承柔铁了心要把孩子送过来后,他给执行命令的人下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密令,一定要把遗落在敌国的公主安全地救回来。   可惜若按原先的计划李肃肯睁一眼闭一眼,这事不成仁也能成,但现在出了张安眠这个变故,所有结果都变了。   王承柔快步到李肃面前,把张安眠抢到自己手里,她的手是抖的,李肃怕她太激动,主动放了手,不敢与她争。   她又冷又恨地道:“我的人可以还给我了吧。”   李肃看了一眼清香清心所在的方向,制住二人的官兵马上把人放了。   清香解绑的时间被清心长,可她等不及了,看着清香已奔向娘娘,她狠狠地一甩手,根本不领身后人怕把她弄疼而特意小心松绑的人情。   身后人好像还拉了她一下,清香连头都不回,一个眼神也不给,追上清香随娘娘而去。   严涛严都统本不需要执行这个任务,但当他知道这与皇后娘娘有关后,他主动加入了进来。果然如他所料,圣上不会对娘娘做什么,但却绑了她的婢女。   严涛知道兹事体大,没有皇上的授意,谁也不能把公主弄丢,这关乎国家的体面,大承的公主无论是谁所出,无论身份如何存在争议,也不能被南边的屑小掳走。   所以,严涛虽然担心着清香,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哪怕昨日他才与清香见过面,他都做到了守口如瓶。她不理他,他不怪她。甚至在昨日,他有想过,清香在这个时间点主动约他见面,是不是存了想通过他最后再试探一下皇上态度的打算。   严涛不愿去深想,因为就算清香存了这样的心思,他也不怪她,只公事与私事不能混淆,他帮不了她。   严涛满脸带忧的朝清香离开的方向看去,他没注意到,他的圣上同样担忧地望向那辆马车。   王承柔拉着张安眠重新坐上来时的马车,清香同来时一样坐在外面,吩咐车夫回宫。李肃赶紧让人跟上,一路护送。   马车里,清香有心劝,但她自己也在懊恼生气中,严涛看着挺忠厚老实的一个人原来心里也有小九九,也会骗人。   是啊,严都统是谁啊,是从小就与圣上相识,一路拼杀过来的皇上可信的重用之人,他怎么可能是个天真单纯的。她真是被他一贯表现出来的笑容给骗了,哪有什么毫无保留,不过是掩饰下的刻意表现罢了。   一路上,马车里都很安静,没有人说话。直到快到皇宫的时候,王承柔猛地握住张安眠的手说道:“别担心,娘亲一定会再想办法的。”   王承柔说这话时根本没想过,她从来没有告诉张安眠要送她走,而张安眠在观了全场打斗,且听到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后什么都没有问,这本身就很反常,不合理。   回到宫中,王承柔没有让张安眠回去,她把人直接带到了元尊殿。   王承柔看上去有些激动,始终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走来走去,清香叫了两声“娘娘”都被她抬手打断了。   最终王承柔停了下来,她再一次拉住张安眠的手道:“看到了吧,我果然猜的没错,我从来没有看错过他,他不放你走,自然不会是为了你好,你在这里不安全,绝对不安全,我想个办法,我要再想个办法,你不能呆在这里,呆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张安眠听着母后神经质般地喋喋不休,她忽然意识到,她若是再不表达自己的意愿,说不定哪天父皇就会妥协,她还是有被送走的风险。   加上张安眠心里也有气,被抛弃的怨气,明明是他们先不要她的,凭什么她还要事事都听他们的。她偏不!   张安眠抽出自己的手,与她母亲对视道:“母后,你为什么非要把我送走,你知道我为了留下来,失眠了多少个夜晚,你知道我去找父皇的时候有多么无助,”   王承柔越听表情越不对,她的眠眠在说什么,就在这时,李肃大步迈了进来:“住口!” 第122章   王承柔首先反应了过来, 没有人比她更能感知出李肃语气里的杀意,她本能地把张安眠护在了身后。   李肃朝张安眠所在的方向瞪视,可惜王承柔动作太快, 用自己的身体把她挡住了。李肃对上王承柔的眼,慢慢地收敛了周身散发出的威压,但他脸色却没有好看到哪里去, 阴阴沉沉地。   王承柔已顾不上刚才张安眠所言, 只警惕地盯着李肃。李肃看得出王承柔很紧张, 紧张里夹杂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意,同归于尽的决绝。   一下子, 李肃身上的戾气就泄了, 他怕的不就是她这个样子吗。张安眠, 该死!李肃暗自咬牙, 吞下眼里最后一抺厉色。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都坐下吧, 我就是过来看看。”李肃说着果然是坐了下来, 变脸之快弄得王承柔一时适应不过来。   见王承柔没有一点松懈的样子,他又道:“今日之事, 我就当过去了,以后也不要再提。”   张安眠被王承柔护在身后,她看不见李肃的样子,却听到他语气轻松地想要把此事掀过,张安眠觉得眼前这个父皇母后都在的机会很难得,况她已起了头, 母后已经听到她在说什么, 她不想浪费这个机会。   张安眠猛地从王承柔身后站了出来:“今日父皇母后都在, 恕儿臣坦言, 儿臣除了皇宫哪里都不想去,”   “朕说了此事休要再提!”李肃一拍桌子,高音厉声。   王承柔与张安眠俱是一抖,张安眠从来没见过李肃这样,她有点被吓到了,缄了声。王承柔却忽然反应了过来,李肃有事在瞒着她,不,是他们两个有事在瞒着她。   刚才眠眠说了什么来着,她说,她熬了好几个晚上,无助到不得已去找了李肃……   王承柔后退了一步,她看着张安眠的脸,面色变幻莫测。就在她怔楞之时,李肃朝张安眠道:“九宇先退下,回你宫里去。”   王承柔制止他道:“你现在连一个孩子的嘴都要捂了吗,你让她说,她虽是个孩子但也有说话的权力。”   王承柔说完轻轻走到张安眠面前,她伏下身子平视自己的孩子:“眠眠,别怕,母后在听,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全说出来吧。”   张安眠得到了鼓励,虽然李肃也确实吓到了她,但她还是一咬牙说道:“母后,我就是不想离开你,不想离开这里熟悉的一切,我不要去什么南边,你别不要我,不要把我交给别人,眠眠不想和你分开,”   说到这里,张安眠终是忍不住,把这段日子里压抑在心的所有情绪都释放了出来,她哭了起来,哭到说不出话。   王承柔把她搂在怀里,柔声道:“知道了,娘亲知道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以后所有关于眠眠的事,我都会与你商量着来,好不好,不要再哭了。”   说到最后,她口中发出了哄小婴孩的“哦哦”气音,李肃在一旁听着,他在想,如果这是他的孩子该有多好,那样的话,他会马上走过去,把她们娘俩搂在怀里,护她们周全让她们永无忧虑。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在后悔,如果他一开始不是存了私心与算计,真把张安眠当成自己的女儿来待,是不是结果要比现在好。   又一个瞬间李肃就把这个念头从脑中剔除,那毕竟不是他的孩子,他早晚会有自己的孩子,承承与他的孩子,到时他梦想的一切都会实现,何必接拾一个孽种。   张安眠在王承柔的哄弄下,止住了哭声,王承柔一边帮张安眠擦着脸和手,一边温声问道:“眠眠有几个晚上没睡好啊?”   张安眠:“记不得了,有好多天了。”   “那眠眠是怎么知道母后要把你送走的?”   “是在外祖母家听到的。”   王承柔了悟道:“哦,原来有那么久了。”   她又问:“那眠眠是哪天去找的父皇?”   张安眠:“七天前。”这个她还记得,因为度日如年,她这几日真是天天数着手指头过来的。   王承柔抬起头看她:“所以,你没有想着来找母后求证,就先去找了皇上。”   这句话,像是冬日里裹挟着冷气说出来的一样,带着冰冻之意,张安眠与李肃心里俱是一惊。没等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开口,王承柔先说道:“眠眠乖,你先回去,母后与圣上有话要说。”   张安眠刚被母亲安抚住的心不由得又慌了起来,母后是在怪她吗,虽然母后没有明着说出来,但她还是入了心在了意吗?   张安眠终于有一点点意识到,李肃为什么不让她讲实情了,她是不是有点像书本上所讲的道理那样,顾头不顾尾了。   “去吧。”王承柔站起来,俯视着她道。   张安眠忐忑地离开了元尊殿。王承柔对屋里其他人道:“都出去,我与圣上说会儿话。”   李肃默不作声,他安静着等着,等待着即将要到来的狂风暴雨。   屋内人都走光了,待大门刚一关上,王承柔上前照着李肃的脸抬手就打了过去。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王承柔楞了。这不是第一次与李肃动手,她已经做好了会被李肃捏住手腕的准备,但没想到她竟然成功了。   如王承柔所想,李肃本可以握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的,但他没有,他心里也有气,明明是她的好女儿做错了事,可到头来却把所有一切都算在了他的头上。   李肃赌气的结果就是生受了这一巴掌,他没有去抚被打的一侧脸,只是滚动了喉结:“消气了吗。”   王承柔直接开骂:“李肃,你还是个人吗,连个孩子都不放过,你明明知道她把你当成亲生父亲来对待,而你呢?人渣。”   “明明是张安眠骗了你,背叛了你,那小崽子自私自利心思深,小小年纪就可以看出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那还不是你教的!你害的!你有什么脸来骂她。”王承柔语带恨意。   李肃凝眉:“为什么?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值得你的体谅与原谅,为什么唯独我不行?”   王承柔:“你有什么资格与我来谈原谅,眠眠只是伤了我的心,”   李肃快速打断她:“我不也是伤了你的心吗?”   “她是我的骨肉,与我血脉相连,你算什么东西!”   其实是知道的,知道她在恣意的少女时代就是这样牙尖嘴利,不饶人的。但这话对李肃来说还是狠了些。   李肃面现哀色:“你是真的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吗?”   王承柔:“对,永远不会,你这么个极慧之人不要再问这么蠢的问题,我现在所经历的所有一切都是拜你所赐,这一世上一世都是,你就是我命中的煞星。上一世我不该去死的,我该亲手把你推下去,让你不管是重生还是投胎都不敢再来找我。”   李肃是真心想替张安眠把此事揽下来的,他并没有存私,可在事情败露后,他心里是存了份希望的,希望王承柔能看到他的苦心,明白他为她做了什么。但显然她不仅没有,还把一切都算在了他的头上,动手打人出言不逊。   李肃低下头,他甚至乐了一下:“你对我说过无数的狠话,但我知你是个本性善良之人,你还从来没有这样恶毒地诅咒过我。因为是张安眠吧,只要涉及到她,你就会变得不像你自己。”   李肃往旁边走了两步:“骨肉至亲?血脉相连?我也同意。所以,这滋味不好受吧,被至亲至爱背叛的滋味。”   李肃点到了王承柔的痛处,王承柔闭了闭眼,轻轻吐出一句:“李肃,你怎么不去死。”   李肃本以为,她会闹会哭嚷,也许也会在怀里拍打他,但都该是因为对张安眠失望而为,他没想到的是,他唯一一次真心地站在王承柔的立场上无私地为她考虑,换来的竟是她更深的怨怪与恨意。   他心情复杂,心里难受,这还是第一次觉得在元尊殿里呆不下去,李肃看了王承柔一眼,什么都没说拂袖离去。   从这天开始,元尊殿就安静了下来,一起安静下来的还有圣康殿与华昭宫。   从那日张安眠回到自己的宫殿后,她的母亲没有来看过她,也没有召她过去。   张安眠觉得这不正常,如果按当时母后安慰她时的样子,她是一定会来看自己的,可母后最后的那番话,又让张安眠连主动去到元尊殿请安的勇气都没有。   而李肃这边,他也好久没去元尊殿了,以前无论王承柔如何拒绝他,冷待他,骂他,他好像都不在意,也不会感到羞耻,而现在他好像忽然看重起了自尊,连日常生活中,都在刻意规避着别人提及皇后。   元尊殿内,清香正在给娘娘按压头部,王承柔近来多了个头疼的毛病。   清香知道病根是什么,她一边按着一边劝着:“要说我差不多也是公主这个年纪到的您身边,真是什么都不懂,混账的很。”   王承柔把她的手拨棱开,清香无奈道:“毕竟是孩子,总得给个改正的机会,咱们大人不就是这样养育孩子的吗。”   王承柔看着清香认真的问:“怎么了这是?一切不都是好好的吗。”   清香一楞,随即担心又进一步:“娘娘,您别吓我,您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别憋心里。”   王承柔扶着额,慢悠悠地道:“清香啊,你觉不觉得老天爷有时是很公平的。我小时候不觉什么,后来大一些才知道,像保帝侯府这种情况是很少见,很难得的。”   清香重新帮王承柔按起额头两侧,听她接着说:“不说出生在贵胄之家,爹娘恩爱,府上连个侍妾都没有就很难得了。爹娘也没有因为我是个女儿就怠慢,少了疼爱,现在忆起来,兄长反而是那个受委屈吃亏的。”   清香感叹道:“是啊,说句越矩的,咱们府上哪个奴仆不在私下里议论过,都说夫人与小姐上辈子一定是积了大德,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王承柔轻提了下嘴角:“所以说啊,我可能是把好运道全都用在了出生上,至于夫妻缘子女缘,可能就不该再有所期待了吧。”   “娘娘,不要这样想,您才多大啊,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有多长?要怎么熬。”王承柔轻喃。   她知道清香是在劝自己,但她目前不想面对,只想逃避。她不是不知道这事不能全怪眠眠,这孩子是被李肃害的。   书上言,子不教父之过,眠眠的父亲不在她身边,那教育她的职责就落在她这个母亲的身上了,可惜她没有本事,只保证女儿的安危她就费尽了全部的心力,剩下的,在李肃的刻意为之下,她实在是无能为力。   可明白这些道理,也架不住她会伤心会难过会……害怕。她会想,也许她的女儿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眠眠的性情人品到底为何,王承柔也看不清说不明了。   让她过不去的一个坎还有,她竟然对着自己年幼的亲生女儿耍了心眼,她先是用温柔让对方放松了警惕,然后再一点点地套她的话。   这让王承柔觉得悲哀,因为她在成长的道路上,从来没有与她的父母这样过。她一向标榜的真诚至爱的亲情,被她自己亲手毁了。   比起眠眠,她才是更不该被原谅的。 第123章   皇上看着那道菜已经很长时间了, 唐九用眼神暗示布菜的侍女,不要再夹给皇上了。小侍女哪明白圣上的心,圣上多看几眼不是因为自己喜欢吃, 而是因为这是皇后娘娘喜欢吃的东西。   唉,圣上近日很反常,以前与娘娘闹别扭时,都能看得出来他时常在暗自生气, 虽不至于拿他们这些奴婢撒气, 但对犯了错的奴婢不太容忍,容易起急确是有的。   但这一次,自打那日皇上从娘娘那里回来, 整个人就开始沮丧,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还总爱走神。就像现在,他看着那盘菜已经出神了很久。   李肃早就知道自己没救了,否则他这一世也不会费那么大心力来得到王承柔, 把她困在身边。如今哪怕知道她不在意,他还是想赌气一把不理她,但还没等人家有什么反应,他自己就快要崩不住了。   就像现在这样, 看到一盘菜想到的首先是给她送过去, 还有写字时,会想起她的字体。她虽然已在尽力避免, 但还是能看到自己对她走笔的影响,还有还有, 读书时, 下棋时……   就连偶尔抬头看眼窗外的植物, 也会联想起元尊殿里的,虽控制着双脚不去见她,但控制不住想她。无时无刻不在想,一天比一天想,真是无药可救。   李肃觉得自己快要到极限了,终于在某一天,在又一次相思泛滥之际,他想到,无论自己在暗处如何百转牵肠,对方根本不知道,甚至一丝都不在意,他又何必还要继续着这场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于是,李肃在时隔九天后,终于崩不住,再次踏入元尊殿。   王承柔见他来了后,脸上露出明晃晃的嘲讽,李肃是有些臊的,但他这几日受的是什么罪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有时也不明白,为什么上一世他没有现在这样注重情感,可能是因为一直是王承柔在主动吧,他心里笃定她跑不了,只要他转身就能看到她。   上一世被她闪了一下,从此跌入深渊,这一世再来,他长了教训才变成现在这样。所以,被嘲讽了又如何,他可以学着脸皮厚一点,这里又没有别   人。   王承柔脸上的嘲讽也没挂多久就变成了苦笑,她就知道这几日的清静不会长久,这不,李肃还是来了。   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让他被刺激到再也不想见到她?王承柔没有答案。但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与李肃虚与委蛇,经历了亲生女儿的背叛后,王承柔内心又塌了一块,上一次这样还是因为张宪空。   那一次她病倒了,差点要了她的命,而这一次,她表面只是头疼,人并没有倒下。可,连清香都看得出来,皇后娘娘与以前不太一样了。变成什么样了呢?就像现在,清香忧心重重地看着娘娘从清冷灰心的状态一下子变得凌厉刻薄起来。   “你怎么过来了,上次没捱够打,捱够骂?”语气上扬,尾音拉长,听到李肃耳中很是阴阳怪气。   但他把这些都忽略掉,只注意到了一点,她在不骂他的情况下,不再对他使用尊称敬语,李肃心底隐秘地快乐了一小下。他知道这可能就是王承柔顺嘴一说,但他还是不由得把这往亲密无间上想。   李肃:“都出去。”   王承柔一改往日沉默,针锋相对道:“做什么?怕我当着她们的面下皇上的面子?那还是都出去吧,省得被迁怒。”   李肃啧了一声,她以前嘴也不饶人,但跟现在这样又有很大区别,现在她的不饶人体现出一股戾气,这种东西在王承柔身上从来没出现过,哪怕是上一世,李肃也能肯定,哪怕她与皇后斗得正酣之时,在最后丢弃生命之时,她都没有这么大的戾气。   待人出去后,李肃坐了下来,他欲拉起王承柔的手,被她“啪”地一下打开:“你有话就说,不要做这些让人不适的举动。”   李肃忍了忍,腆着脸道:“还生气呢,你这样对我不公平,你好好想想,这件事里我是最无辜的。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了你的企图后,一直都在配合,你认为把公主送走对她更好,你更能安心,那我就如你的愿。可那日你也听到了,是她自己偷听到你们谈话,也是她深思熟虑后自己来找我的,我还劝她,”   “李肃,可以闭嘴吗?可以不再说这件事了吗?我再也不想听到我女儿被你提起,我恶心。”   李肃又忍了忍:“你一定要这样吗,就不能想开一些,儿孙自有儿孙福,给她好吃好喝极贵之尊,难道还不够吗。上个月饶县大旱,多少孩子流离失所,饿死路边,与之比起来,你的孩子已算是生活在天上宫殿。”   王承柔一抬手,打翻了手边的茶杯,杯子落地,碎了一地。   李肃暗暗运气,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王承柔,以前她哪怕是与他硬碰硬,也不会以这种破坏的姿态来进行交流,蛮横且不讲理,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手掌握拳,还没想好要说什么时,就见王承柔忽然要从榻上下来,可地上都是碎瓷,李肃什么都顾不上,动作迅速地把她拦腰抱起,放到了安全的地方。   哪怕只是很短时间的接触,王承柔都没有“束手就擒”,她挣扎挠他,幸好李肃躲得快,否则脸面就不保了,但脖颈处却不能幸免,李肃朝痛处一摸,竟然摸到了淡淡血渍。   王承柔知道自己使了多大的劲,可不小,她手指那里也在火辣辣地疼。李肃声音高了一些:“你这就放肆了,损毁龙颜,按罪当诛。”   一边说着一边要去抓她的手,视线刚一落在上面,李肃就察觉到了问题,他不容拒绝地抓住了王承柔的手腕,看到她受伤的指甲,指甲缝里都是血。   李肃眉头皱了起来,一边叫人,一边道:“笨死,袭击都不会,都像你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仗都不用打了。”   他赶紧高声唤人:“来人!”   第一个进来的就是清香,她看到圣上抓着娘娘的手,心里一紧,听到圣上说:“去找药箱来。”   她心里更慌了,这是皇上伤到她们娘娘了?   清香快速地找了药箱来,递上来时对上了圣上的脸,比脸更醒目的是他脖颈上的血檩子。惊惧之余想到,难道受伤的不是娘娘而是皇上。   不过下一秒她就看到了娘娘伤在了何处,这二人受伤的部位,清香只能做一种猜想,就是娘娘挠了皇上,因为用力过猛,把自己的手指甲弄劈了。   清香正欲上手处理娘娘的伤处,被李肃制止:“把地上处理干净。”   清香这才发现屋里碎了东西,她刚才在外面好似隐隐约约听到了东西落地的声音,原来是茶杯。   清香默默地收拾好地面,李肃又道:“出去。”   她看了王承柔一眼,然后遵命离开。   李肃再次抓住王承柔的手,给她清理包扎,期间他嘴上数落着她,但手上动作很轻。待一切做好后,他见王承柔不说话也不理他,就问了一句:“你也不问问我疼不疼,伤口需不需要处理。”   王承柔对李肃这种自说自话的行为感到厌恶又无奈,他那么通透聪明之人,怎么会品不出她的意思,他们的关系已走到何种境地。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只是平常夫妻闹了点小别扭的样子。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别扭,有的只是仇恨与怨念,厌弃与厌恶。   王承柔冷笑:“我一个盼着你死的,怎么会过问你疼不疼,伤得如何,李肃,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王承柔以前会把这些话都放在心里,面上以冷淡来应付李肃,但她现在不想这样了,她不想与他绕圈子,她要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她知道他不爱听,不爱听就对了,就是要这样不给他任何机会来粉饰太平,不给他幻想的机会。   凭什么,他在做了那么多恶事后,还能心无愧疚地在她这里找慰籍,找幻想。她要变成一根刺,锋利地竖着,时刻朝李肃扎去,戳破一切假象。   李肃看着这样浑身是刺的王承柔,他忽然忆起,上一世他偶尔也见过她这样,是她在面对皇后时。如今却把这股劲都用到了他身上。   可李肃不可能再像上一世那样,有意地磨平她的棱角,甚至拨掉她的刺,因为最后的结果是他承受不来的。他只能任她这样,他觉得他能适应的,只要她不自伤哪都不去,这样呆在他身边一辈子也挺好的。   这一夜李肃留了下来,堪称是一场大战,李肃身累心累,就算他以体力完全可以制住王承柔,但他却不能全程堵上她的嘴,她真是各种嘲讽各种狠话劈头盖脸地朝他砸下来。   从送走张安眠失败开始,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知道张安眠在送走计划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后,王承柔与李肃相处的模式就改变了。像这样的白日与夜晚,只要李肃到元尊殿来,就都会上演。   李肃的脸皮是越来越厚,王承柔则是越来越无所顾忌,总是能在李肃稍稍有点开心时给予他一击,让他清醒地感知到,他虽然困住了她,但却也永远地失去了她。   这样的时光是难捱的,但又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王承柔竟然这样过了两年。   这两年里,有一件事成为了李肃心里真正的毒刺,但它却给王承柔带来了希望。 第124章   圣康殿里, 后身内室,虽是深夜却满屋灯烛,亮堂的犹如除夕之夜。屋里除了皇上只有一位太医,就连唐九都被命令守在外面不得入内。   李肃声音低沉:“这都有一年多了吧, 张太医可有什么新的法子?”   张驰宇汗都要下来了, 按制他明年就可以从太医院辞官回乡了, 可偏偏让他遇到这样的事情。圣上从去年开始,频频宣他诊疾。一开始他以为皇上生了什么顽疾, 来了才知道, 竟是问他关于育孕方面的事。   当时皇上虽然说得隐晦, 但张太医听出来了, 皇上这是在怀疑自己, 怀疑圣体有恙恐是全不产之症。   但古来看这个病就没个定数,张太医只能按照流程询问了皇上的房,。中之事。听圣上说完, 他心里犯了难,听圣上这意思,他一向在此事上生龙活虎,没有任何问题。   这下张太医就更难了,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主张可否请医女来为皇后娘娘问诊一下。圣上这些年来只留宿在皇后那里,后宫如同摆设,也正是因为这点, 张太医才敢把矛头举向皇后。   要是皇上一直雨露均沾,深耕后宫,张驰宇是绝不敢这样提议的, 他在太医院多年, 对于给权贵看病是很有些经验的, 像皇上询问的情况,若是能推到女人身上,是最好的结果。否则要他怎么说,说是皇上不行,那他是不想要脑袋了。   记得当时皇上思考良久后问他:“可是,皇后已有所出,难道还会有问题吗?”   张驰宇:“古方上,断续问题也是有的。”   看皇上不甚明了的样子,他马上解释道:“比起全不产这种疾状,断续是指,先前有过生产,后却因种种原因染上疾病不能再生,这种情况也是有的。”   圣上点头后,又思考良久才答应了派医女一事。   后来的事,具体如何张驰宇不知,只知医女来报,皇后娘娘除了偶有头疾,妇科上并没有什么事,一切正常。   这都是上一年里的事了,这一年里,皇上更是频繁地召他,让他想办法。张太医没得办法,只能开一些强身健体的方子,给皇后娘娘开些温补疏淤的补方,可眼见又一年过去了,娘娘那里还是没有动静,宫中并无孕子的喜事发生。   眼见有些激进的,不顾自己安危的大臣开始上表,劝诫皇上早日诞下皇子,国家才能安定。   今日,张驰宇又被皇上召见了,每次谈及这个问题,他都会被带到内室,谈话内容自然也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张太医压力很大,可圣上问他,他又不能不答。   忽然,被逼急了的张太医道:“臣自小出生在医学世家,学的都是正统医书医方,这些虽被时间验证都是些好方好药,但其实民间也有很多偏方的,耳闻着确有管事之法。只不过,”   李肃打断他:“张驰宇,你也知道你是医学世家出身,现在要开始走歪门邪道了吗。”   张驰宇跪下道:“臣错了,臣该死,臣再不敢胡言。”   李肃:“自古帝王,有多少就是信了术士的妖言,毁了自己的身体不说,弄得整个国家乌烟瘴气,那才真是毁族灭国之道。此东西万万不能沾,你今日所言我只当没听到,日后再敢妄言,小心你的脑袋。”   “是是,臣再也不敢。”   李肃:“你起来吧,你跟朕说句实话,朕的身体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不能生育?”   张驰宇辨皇上声音,没有怨气怒火,倒是有几分心灰意冷之意。张驰宇想了想道:“臣不敢瞒皇上,若问臣的意思,此事还不能下定论,其实验证方法也很简单,只要皇上雨露均沾,一年后自会见分晓。”   李肃明白张驰宇的意思,到底是王承柔不能生还是他不能生,只要宠幸其他宫人既可,若是他这样做了,宫中还是无所出,那就绝对是他的问题了。   可张驰宇有一点不知,上一世,李肃的后宫也有别人,他并没有独幸王承柔一人,可现在想起来,直到王承柔跳城墙,他就此半疯癫状态之时,后宫众人皆无所出,从没有哪个宫人怀孕,宫中从没有听到过孩童的婴啼。   李肃其实在这一年里已经想了很多,他大概能确定,出问题的是他。上一世他的后宫无人怀孕,这一世王承柔明明生了孩子,却在被他弄到宫后的几年里,再无所出,若不是他的问题,哪有这么巧。   李肃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张驰宇默默地退下,走到外面与守在那里的唐总管碰上,唐总管点头哈腰:“您这边请。”   张驰宇姿态比他还低:“大总管留步,不用管老夫,还是紧着皇上伺候要紧。”   唐九送走张太医后,重新守在门口,每次这种情况,皇上在召见张太医后都不会叫任何人进去。   就在唐九以为今日也会如此时,就听皇上唤他。唐九入殿,李肃道:“把烛火都灭了吧。”   唐九一楞,他问道:“不需要侍候您就寝吗?”   李肃:“不用,把烛灭了下去吧。”   唐九照做后,一点点往外退,他最后看了一眼,见皇上独坐在黑暗中,唐九心里一颤,有点不安。   他把门外守着的奴婢支走,决定今晚亲自守在这里,他总觉得今夜也许会发生点什么。   李肃开始慢慢适应黑暗的环境,看见的东西越来越多,甚至到了后来,他觉得屋里还是太亮,今夜若是没有月亮就更好了。   从小到大,他都意气风发,不管前世还是今世,一路走过来,最终都坐上了这至尊之位。可他没想到老天爷跟他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有江山社稷需要传承的帝王,他竟然不会有自己的亲生孩子。   尤其是,他后半生最渴望的就是有一个与王承柔所生的孩子。他不贪心,甚至因为私心,他就要一个孩子就好,因为他见到过王承柔生产时的危急,他到现在都心有余悸,所有只敢奢求一个孩子。   王承柔不会知道,对于此事他想得有多具体,他想过若是生个女孩也不怕,他会好好教导她,教她本领教她识人用人,给她恣意任性的底气,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在他咽气前,他会安排她的一生,至于皇位,李肃两世为帝,早就把这个看得很淡。选一个不会忘恩负义之人,再做一些不能让他伤害他妻女的局来挟制他,至于这个人是谁,姓不姓李,他都可以不在乎。   可惜就连这小小的奢求,老天爷都不成全他,是他作恶太多杀人太多吗,李肃不服,他唯一伤害过对不起的只有王承柔,别的他都不认。   两年的时间里,尤其是在近一年里,李肃已慢慢接受了现实,但是,今日张驰宇的实话还是让他难受起来,他这一生的荣耀光环却换不来一个自己的孩子。   这种失败让人愤怒,但无论如何愤怒都将变成无能狂能,变为无奈。   李肃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坐了多久,他的身影沉在暗夜里,像是一下子老了很多。   守在屋外的唐九正要打瞌睡时,听到皇上在屋里唤人。唐九赶忙进到内室,听圣上说:“掌灯备轿,去元尊殿。”   果然,今夜不会安生,圣上从来没有在这个点儿到过元尊殿。   话说皇上在宫中很少坐轿,他身高腿长正值壮年,力大无穷精力旺盛,在宫中去哪里都是走路的。今日已至深夜,像这种时候,还让备轿去元尊殿倒是极少见。   圣驾一行朝着元尊殿而去,唐九观皇上,一副极度疲惫的样子。抬轿的脚力还比不上皇上,倒是比往常圣上自己走路多费了些时间。   王承柔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清心与清香两个人帮着她穿衣忙和,嘴上道着:“娘娘,起了吧,圣上来了。”   王承柔迷迷糊糊地想,李肃很少在她睡下还来打扰她,就算偶有这种情况发生,他都不会让人叫醒她,都是偷偷摸摸蹑手蹑脚自己爬上塌来,吓她一跳后再哄她。今日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大事要在半夜叫醒她?   屋里掌了灯,李肃迎着灯火走了进来。   王承柔的起床气上了来,没起身迎驾不说,还没好气地道:“我一介后宫女子,不至于有什么朝廷大事要皇上在深夜与我商量吧。”   李肃没理她的阴阳怪气,他只指使她这里的奴婢道:“去准备水,朕要洗漱。”   王承柔没再开口呛他,她发现李肃今日与往常有所不同,整个人看上去很沉,心里像是压了千万斤的心事一般。   元尊殿里一通忙活,终于李肃洗漱完,众奴婢退下后,他坐上王承柔的塌。一通梳洗看来并没有洗去他的沉重,他头发披肩,身上只罩了一件缝掖,盘腿坐在那里,不说不动。 第125章   不知他是出了什么事, 但王承柔把这个样子的李肃看在眼里,心里只觉十分痛快,只要是李肃不痛快了,她就高兴了。   王承柔给自己倒了杯茶, 睡到一半被李肃叫起来, 她有些口渴。她一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李肃,心里寻思着到底是何事让他失态如此。   待王承柔喝完一杯, 刚把杯子放下, 就听李肃道:“今日我召见了张驰宇。”   王承柔马上明白过来, 原来是因为这事。这事关系的可不光是李肃一人, 王承柔也很在意, 这两年里她就靠着这点希望活着了。于是她竖起耳朵假意问道:“圣上是哪里不舒服了吗?”   李肃回过身来,面朝她,看着她:“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召见张驰宇。”   王承柔眼睛瞪大, 明知故问:“为什么?”   李肃:“你看上去很开心?你会不知。”   王承柔就喜欢看李肃这样,她心里升起一阵痛快之意,原来他也有不如意也有求不得的时候。   王承柔欣赏够了李肃的表情,才道:“我记得差不多一年前, 你不是让医女给我瞧过病吗,虽没瞧出什么来,可谁知道呢, 我这几年过得不顺,心情郁闷难解,说不定就出问题了。”   李肃盯着她听她说, 感受得到她的表情语气都是快乐的, 她甚至难得地往他的方向凑近了一点, 道:“依我看这事好解决,比如今夜,皇上就不该来元尊殿,应该去西边两宫那里。你可以去试试,万一是我不能生了呢。”   李肃的脸色更沉了,因为他根本就做不到,此题无解。就算这两年里他已经在慢慢尝试着去接受这个现实,但王承柔的态度让他有点受不了。   她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了,今日就连张驰宇也被他逼得说了出来,李肃不会对一个太医说什么,但对王承柔他有话要说:“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除了你我谁也不想要。”   王承柔收起了脸上的那抹笑意,这种看似深情的话她不爱听,可以说是很反感了。以真爱之名行禁锢之事,满足的只有他自己,却好像她得了多大的便宜一样。   “也是,要真听了我的提议那样做了,到时若还生不出来,皇上的脸可往哪搁,这江山社稷的根基可就不稳了。”王承柔满是嘲讽地道。   李肃其实今夜来,没想奢望她会安慰自己,他只是忽然觉得好孤单,急需抓住点什么。人生的一部分意义消失了。孩子这种东西,他可以主动不要,但像现在这样想要而不得,这滋味实在难受。   他就在这种难受下才想着来见王承柔的,如今面对着她的兴灾乐祸,冷嘲热讽,他到底还在期待什么。   李肃忽然有了动作,他往王承柔靠近,缝掖的带子本就松松地一系,如今随着他的挪动彻底松开来,他身上还带有刚刚梳洗过后的水汽,搅得他二人之间本就不宽敞的空间变了味道。   王承柔预感到危险,她往后躲,可哪里快得过李肃。李肃只是不能生育体格却是好的,他这次没想让她,两三下就完全制住了王承柔。   他看着她脸上再无刚才的兴灾乐祸,李肃伏下身,双唇几乎碰到她的耳朵:“这样也好,我可以再无顾忌,可以尝试各种方法,放开了玩。”   “你混蛋!”王承柔后面的话再说不出来,就被李肃用一只大掌捂住了嘴。   “可以,很好,骂得再狠点,我就当助兴了。”他虽这样说着,却并没有松开手,直到后来不得不用到双手时,才把王承柔的嘴松开。   而这时,王承柔已经骂不出什么来了,她全部的身心都用在对付李肃上了,她要保护自己不能让李肃失控。   李肃刚开始还能拿自己这点事开玩笑,后来他眼圈红了,他在她耳边磨着牙道:“你就这么高兴,高兴也给我憋着,承承,你什么时候能对我宽容一些,心疼我一些。”   王承柔:“不会,永远不会,你根本不值得。”   李肃的泪落了下来,脑袋也顺势耷拉了下来:“原来我才是失败者,深爱的人不仅不爱我,还恨我入骨,想要个孩子也不能如愿。你以为我在乎什么江山社稷,在上一世我就已经全然不在乎了,这一世权势不过是得到你的必备条件而已。我在乎的是拥有一个家,一个爱人,一个我与她的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永永远远地生活在一起。这个愿望本来有一半就是不实的,现在另一半也没有了,那我还剩下什么。”   外面的天在不知不觉中亮了,李肃的心却永远的暗了下去,他没有多留,脸色沉沉地站在那里,背对王承柔说道:“我曾想过,若是有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你可能会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我一些,能跟我平和地过下去,但现在一切的希望都破灭了。你的意思已表达的很清楚了,你永远不会原谅我,更不会哪怕心疼我一点,你甚至恨不得我死,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和美。”   他顿了一下,依然没有回头:“好,好。”   李肃难得不再自说自话,他终于开始正视她的意愿,一针见雪地点明了他们现在的相处模式。王承柔这次没有呛他,她沉默地听着。   李肃没有停留,他意味不明地说了两个“好”后,就消失在了门口。   清香清心待圣上走后,进来查看情况,王承柔摆摆手表示没事,她盯着窗外,幽幽舒出一口气后道:“尘埃落定,老天终是给我留了条活路。”   “娘娘?”   王承柔:“清香清心,今天是个好日子,去弄些酒来,我想喝了。”   天知道,这些年来,王承柔过的是何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李肃已经毁了她的人生,毁了眠眠的人生,她不能再让一个小生命来到这里,哪怕李肃不会残害亲生骨肉,但他们这样的父母,加上那样的一个姐姐,王承柔连想都不敢想,两个孩子的人生会扭曲成什么样。   现在好了,李肃终于得到了一些恶报,她再也不用为了此事夜不能眠,至少,她不用再作孽,带一个从出生就注定不会得到母亲太多爱的孩子来到这人世间。   李肃这个早朝上的也不安生,领头闹的那些人又开始上书,一通引经据典,通篇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请皇上雨露均沾,早日诞下皇子。   李肃以前对此只是收下奏折,不置可否,今日他一改常态,当朝怒斥这些人。这些大臣可能也没想到皇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明明他们一心是在为皇上着想,为社稷着想,怎么会得到这样劈头盖脸地一通斥责。   他们不解,认为自己完全无错,自然据理力争。李肃见他们没完没了,也不再高声斥责,而是下令把他们轰了出去。   对于这些言官这既是奇耻大辱,也是无上荣光。耻的是被人连拖带拽斯文扫地的哄了出去,荣的是他们作为言官,为了大义为了社稷在皇上的威压下也不改初衷的铮铮铁骨。   从这天开始,李肃开始了与言官的不和。就算不是言官的其他大臣也发现了,他们的皇帝与以前有了大不同。   他还是一样的勤勉,但却比以前暴躁,独断专行。只要与他意见不一样,他不会像以前一样迂回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好像重拾夺取天下的劲头用在了治国上。   最激烈的一次,大殿上直接打了两个言官的板子。从这里开始,皇上所有的独断专行都以强硬的态度来实现。   慢慢地,除却最激进的两位言官,没有人敢质疑皇上的决定,哪怕他们觉得不妥,也不再说什么。而那两位硬骨头的言官,在被打了之后,当时只剩一口气了,一个在家里躺了两个月,一个三个月,虽没要了命,但也元气大伤,进言自然不如以前积极。   一时前朝达到了一种平衡,乌烟瘴气的氛围缓和了一些,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常事,早晚还会卷土重来,现在不过是暂时休战。   这日下朝后,阮雯步入了圣康殿。   “陛下万安。”   “起吧。”   阮雯没有废话,站起来后马上道:“公主殿下把人救下了。”   李肃头都没抬:“嗯,那就进行下一步吧。”   阮雯:“是。”   李肃这时抬起头来,看了阮雯一会儿道:“这任务做起来有困难吗?”   阮雯一楞:“没有。”   李肃:“你该明白,朕这是在给你机会,你若是现在提出来,还有转圜余地,若是现在不提,从你出殿门开始,你该知道要做什么,朕对你的要求是什么。”   阮雯重新跪下:“奴婢知道,请圣上放心,奴婢能胜任。”   “好,你回去吧。” 第126章   阮雯走出圣康殿, 她回头看了一眼。不敢多看,唐九还站在殿门口呢, 她知皇上是个多疑擅思之人, 今日能问出来,就是在提醒她,所有她的一些小心思也要收一收了。   阮雯对九宇公主的情感很复杂, 她一开就是被当成监视者派过去的,哪里知道这一呆就呆了这么多年。阮雯没有嫁人,更不可能有孩子, 但她在与公主的相处中, 还是付出了一些真心的。   她与王承柔天然的母爱不一样,王承柔不用日日见公主, 公主也是她的心头宝, 阮雯则是一边天天与公主相见,日日在跟前侍候,一边抑制着相处出来的感情。   当皇上没下损害公主利益的命令时, 她在各各方面可以完全地为公主着想, 但若是皇上的命令与她的心意相背,她会选择忠诚。   虽然这几年来,皇上对华昭宫并没有多少关注, 但阮雯一直告诫自己, 不可投入太多感情,若是哪一日皇上忽然给她下了命令, 到时她该如何自处。   这个念头一直都在, 终于在前一阵成为了现实, 皇上重新启用她, 而任务目标正是公主。阮雯当时心头一暗, 但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心理准备,马上就接受了任务,没有一丝犹豫。   阮雯回华昭宫的脚速有些慢,这一路上她只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她果然被组织教育的很好,永远主上第一位,永远忠诚,永远没有完不成的任务,一颗心终是冷硬的,任谁用多少年好像都撼动不了,柔软不下来。   阮雯刚一回到华昭宫,就见一个人从公主屋中走了出来,二人对上眼神,一刹那的功夫就分开了。来人往旁边一闪,行礼道:“阮姑姑。”   “嗯。”阮雯正要走过去,忽然停下来道:“你叫子采对吧。”   对方低下头:“是的姑姑,奴婢名子采。”   阮雯点了点头:“要记得殿下的恩情,以后好好当差。”   子采诚惶诚恐:“是,奴婢不会忘了殿下的恩情,此生无以为报,唯忠心侍主。”   阮雯:“这就对了,若此事传到上方,我也可以为你说明。”   子采抬头看了阮雯一眼,然后敛了眉眼道:“是。”   晚些时候,子采侍候公主用膳,张安眠支走其他奴婢,独留下她一人。她问:“白天,你与尚宫在说什么?”   子采一边递上巾帕,一边道:“阮姑姑让我好好侍候公主,以报答公主的救命之恩。”   张安眠:“只说了这个?”   子采:“是,只说了这个。”   张安眠拿巾帕擦了嘴角,又擦了手,然后递回给子采:“我救你是觉得你那事儿情有可原,你不要被阮尚宫吓到,她虽一贯严肃却赏罚分明,不过若是以后真的惹到了她,你来找我,我给你做主,你是我救的,自然以后就是我的人。”   子采自是一一答应。   张安眠看着外面又道:“你明日随我去趟元尊殿,你要小心应对,不可让我母后挑出一点毛病来,知道吗?”   子采:“奴婢是懂得规矩的,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造次。”   张安眠摇头,喃喃道:“哪里会有人挑你的规矩,谁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评判的标准又是什么。”   张安眠音儿太小,子采没听清,但她也不能问,只立在一旁沉默着。   第二日一早,公主早早起来,端坐在镜子前支开了一直以来为她梳装的雨桐,冲子采招了招手:“梳头会吧?”   子采:“会的。”   张安眠:“那你来。”   子采接过雨桐手里的梳子,抚起公主的长发。九宇公主已经褪去孩童的面貌,这两年抽条一样的成长起来。她不像她的母亲,却也很漂亮,是与她母亲不一样的美丽。   待打扮好的公主端立屋中,高贵清冷,没有人可以再把她当小孩子来对待。十二岁的年龄本也不是小孩子了,边关外族今年掌了实权的蛮夷公主不过才十一岁,比她还小上一岁。   张安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双肩端得更板正了,她道:“走吧,随我去与母后请安。”   “公主殿下来了。”清香进殿禀报,王承柔闻言手一扶额,一旁的清香赶紧问,“又疼了吗?”   王承柔马上摆手:“没有,叫她进来。”   以前眠眠来元尊殿虽也会有人来禀报,但几乎是禀报的话音刚落,她人也就进来,扑到王承柔怀里了。   两年前的那件事以后,这样的情景再也不现,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眠眠一天天地长大,她走路不跑了,慢慢稳重到端起架势来比王承柔这个皇后还有威仪。   至于到元尊殿请安……那可真是让人挑不出一丝礼来。   这两年,看着张安眠的变化,王承柔知道这里有她的责任,是她泄露出被自己女儿吓到了的一点子意思,就被敏感早慧的张安眠捕捉到了。   从此,这孩子在自己面前就开始越来越乖,说乖并不准确,事实是张安眠与她母亲相处的细节,任哪位长辈看了都要道一句真是个懂事、懂规矩的孩子。但王承柔没有这样的感受,她只感受到母女之间的隔阂。   父母子女之间,同世上任何的感情都一样,如人饮水。而饮着这杯水的王承柔,不知频繁头疼是不是被这杯冷水累月激的。   张安眠直到真切地听到她母后允她进入的话后,才抬腿迈步,在她走到内室前,有足够的时间让王承柔舒展开因头疼而皱起的眉,提起嘴角笑迎她的女儿。   这一刻王承柔也是无力的,因为她不真诚,她自己都在假装,她甚至不敢在眠眠面前表现出不舒服,怕她多想。这样装模作样隔纱隔雾的,实在让人难受又无奈。   “儿臣给母后请安。”张安眠声音不大不小,吐字清楚,伴随着问安语她行了个规矩的大礼。   王承柔是笑着的 ,语气是与旁人说话时不会出现的明媚轻快:“快起来,有好几日不见了,过来让娘亲看看,有没有长高。”   不知是不是不天天见的缘故,王承柔每次看到张安眠都觉得她又长高了。作为十二岁的少女,张安眠算是同龄里高的了,加上她现在出门都会注意妆仪,看上去完全是个大姑娘了。   王承柔有时看着她都会恍惚,会一时想不起她小时候的样子,岁月已经模糊了很多东西,最在意的亲亲女儿曾经的美好,她都要忘记了。   “娘亲看不太出来,”说着王承柔看向张安眠带来的婢女,这一看倒让她一楞,是个生面孔,她自上了心。没办法,哪怕她与张安眠的关系再别扭,作为母亲本能的操心还是少不了。   她直接转向这个婢女:“你说说,最近有没有比测,公主是不是又长了?”   被点到的子采,上前半步恭敬道:“娘娘恕罪,奴婢刚被调到殿下身边侍候,并不知殿下身高的情况。”   张安眠略扭了下头,目光扫向身后,她什么都没说,就听她母后道:“有什么可恕罪的,若像你所言,才被调到公主身边何罪之有。你叫什么?”   子采同样恭敬地回了,王承柔接着又问了年龄,曾在哪里当差,还想继续再问下去时,看了一眼张安眠后,她把嘴闭上了。自己是不是关心则乱,问得有点多了,眠眠不会认为她想干涉她宫里用人之事。   在有了这个想法后,王承柔不问了,反正这婢子看上去干净通透,言谈清爽,没有什么不妥之处。都是宫里严挑细选的,以前也算是在阮雯手里干过活,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王承柔把注意力又放回到张安眠身上,问了她起居,问了她功课,连书画琴棋都一一过问了一遍,这倒不是在假装,是她真的关心。   张安眠回答的很得体,在王承柔看来,她的女儿真的很优秀,漂亮多才,大气沉稳。可遗憾还是有的,她有时希望她能更活泼一点,像她十二岁时,还是疯玩疯跑,在父母面前任性撒娇的时候。   那段时光是王承柔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了,所以她也想让自己的女儿拥有,在她生下眠眠后,王承柔就想过要让女儿过上那样的日子,可惜她没做到,她食言了。   这么想着,王承柔心里柔软下来,她站起来,来到眠眠身前,张开手臂,用小时候哄她的语气道:“来让娘亲抱抱。”   张安眠没有躲,她很乖顺,但她不热情,在自己母亲的怀抱里她像一个木偶。王承柔其实也是个内心细腻的人,她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她柔软的心像泡在醋里,浮浮沉沉地被腌制着,还得不到落处。   王承柔放开张安眠,知道她不自在,所有每次孩子来她都不留饭,这一次也是如此,张安眠到点儿就离开了元尊殿。   她一走王承柔的头就更疼了,再也不用忍,一下子卧倒在了榻上。清香清心这一套活都干得熟了,关窗点上安神香,弄条温巾帕先敷上一会儿,然后再用圆滑的巴掌大的玉石沿脉络碾过,最后才是清香亲自上手,推拿王承柔的整个额头。   这样一套活下来,折腾一个时辰,王承柔才能有所缓解。   清香心里暗叹,心病,纯粹是心病,有时她甚至希望公主不要再来元尊殿了,可她知道那样只能好得了一时,待娘娘发现公主不上门了,恐会犯得更厉害。   张安眠走出元尊殿后,她停下脚步,对身后的子采道:“你瞧,她们都等不得我走远了,就又开始了。”   子采不明所以,询问道:“殿下在说什么?”   张安眠收回视线:“没什么,这地方你是第一次来吧。”   子采应:“是。”   张安眠:“把路记好了,以后所有需要到元尊殿跑腿的事都由你来办。”   跑腿的活,尤其是往来元尊殿与华昭宫的,那肯定是少不了赏赐的,此处子采应该谢恩了:“是,奴婢一定不会丢公主的脸,不给公主惹事,好好办差的。”   这话正是张安眠想要听的,她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刚才回母后话时,表现得不错,我母后这人……总之,你与她相处,能说实话的一定要说实话,但也不能太实在,一股脑地什么都往外倒。”   觉得自己这样说下去会越来越说不清,越来越复杂,她总结道:“还是昨日嘱咐你的那些话,谨言慎行多思少言,总是没有错的。”   张安眠似完成了任务一样,比起来时,回去的路走得悠闲了许多。她边走边想,边想边捋着头绪,她救子采当然是有目的的,从去年开始,她就有意识地在宫中培养自己人,可选来选去,都上不了台面不堪重用。   直到她发现了子采,她觉得这是个合适的人选,是个可用之人,正好她的处境是可以提拨的。她观察了她好久,直到发现她犯了事,于是在最合适的时机出手救下了她。   张安眠相信,只要她对子采表现出善意,给她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好处,当然也要恩威并施,这样的话她也能像母后那样,得到像清香清心那样的忠诚心腹。 第127章   张安眠知道, 皇上上个月很反常地到了母后那里,但无论她怎么打探,都探不来那日到底出了什么事。   现在的张安眠早就不再天真幼稚, 两年的时间里, 她把所有与李肃相处的点滴细细回顾,每每都会惊出一身冷汗。   她的亲生父亲是南禹的皇帝,是大承的叛臣逆贼,加之李肃对她母后的深情, 换作是她,只会恨不得亲手宰了同母后有染之人, 反推自己这个李肃眼中的孽种, 能把她留到现在,恐都是在忌惮她的母亲。   她以前真是太傻了, 可这又能怪谁, 怪她自己吗?她那时才多大, 她怎么能理解得了那么复杂的男女之间的爱恨情仇。她只知道李肃有意地充当了父亲的角色, 那样高大威仪,慈爱偏心的长辈,她怎么可能不掏心掏肺,把她当成亲父的替代。   张安眠摇了下头, 不再去想那些不堪住事, 她要朝前看,她要韬光养晦, 她要趁李肃不注意她的时候, 时刻注意他, 掌握最新的消息, 她要好好想一想, 怎么在这宫中能一直笑着活下去。   她知道她的母亲不会让她死,但事有万一,现在的张安眠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她谁都不信,她只信自己。所以,有的事情还得她自己来,这样踏实,她不想再重蹈陷在海市蜃楼的覆辙中,再也不想。   她要痛且清醒的活着,哪怕提心吊胆诚惶诚恐。   这一次得来皇上深夜赴元尊殿的消息,她可是废了很大的劲,但至少她不再是躲在华昭宫里什么都不知道的傀儡公主。这还不够,她会继续努力,培养自己的亲信,至少把华昭宫变成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而不是又聋又瞎的废物场。   信心与心计在少女心中慢慢滋长,一天天壮大。   一年的时光悄悄地就这么过去了,这一年里,要说也没发生什么大事,但没有这些明处暗处发生过的小事也成就不了日后的大事。   放到前朝就是李肃与官员相处的模式、朝堂的氛围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一年过去了,有些人甚至有些习惯了这样的帝王,但还有些人却一直在忍耐。   至于后宫,王承柔一如既往地每月出一次宫,她以为与李肃撕开脸不欢而散后,李肃可能不会再让她出宫,毕竟他是个自己不痛快,也不想别人痛快的人。可这次他没有,他没有管她,王承柔本着能捞一次是一次的原则,每次出宫前都会做好充足的准备,例如去哪里要做什么。   再如华昭宫,表面上看与平常无异,但内里从主子到奴婢,个个都有不同的心思,平静生活下掩盖的是汹涌暗潮。   这日,严涛受召,在进入圣康殿时,与对面出殿的女子打了一个照面,他留意多看了两眼,不为别的,是这女子一看就是个脚底有功夫的。   严涛在圣上打天下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驻守边关,但他也知道,圣上在蛰伏时建立了自己的私人力量,手下除却正规军外,还养着另外一个神秘组织。   可见刚才出去的那个女子应该就是那种组织里的,虽那女子穿着宫女的服饰,可又有哪个宫女会武功,既然他看得出来,圣上自然也能。一个身怀武功的普通宫女,圣上怎么可能让她随便在后宫游走。   想到这就想到清香的那套绞手,她倒是没有武功功底,不过是纯技巧的小花样,否则当年也不会让她在头一次耍时得逞跑掉。   严涛不自觉地暗叹一口气,他看了看恢弘的殿门,想着一会见到圣上,是否旧事重提一下。就这样严涛颇有些心事地迈进了圣康殿。   “你来了,过来坐。”李肃道   严涛赶忙行了个礼,然后依言坐到了圣上的对面。两人之间摆了个桌几,上面有棋盘,有一酒壶两个杯子。今日是皇上召他来的,看这样子,圣上是想长聊。   严涛想到今日早朝时的情形,他好像知道圣上要与他聊什么。   严涛坐下后,李肃拿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严涛倒也受得,公开场合他一定是最尊君重礼的,但私下里,圣上摆出这种作派,就是想要以以前老友时的状态来相处。   当然,昔日的小公爷如今是九五之尊,严涛不能完全按照那时的模式来,他恭敬地扶住酒杯,拿起酒杯与皇上的相碰时,注意着自己杯子的高度,一定是不能高过圣上的。   一杯饮尽,李肃没有说话,严涛见状先开口道“圣上可是为早朝的事在烦恼?”   李肃看看他,未置可否,只是随意地往旁边的靠枕上一倚,道“哦?那晳白说来听听,你认为朕的烦恼是什么?”   严涛想了想说“眼下确实是该做决断的时候了,南边最近两年里,频频动作。三年前圣上识破他们想要劫走公主的阴谋,杀了一些探子后,倒是清净了不少日子。只是这二年来,恐怕现在蛰伏在大江之北的南部逆贼比那时还要多。”   李肃点了点头,又给严涛续上了一杯,严涛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早朝上那些主战派也不是危言耸听,比起这几年来咱们的忍让,他们倒是步步紧逼。”   “那你觉得这仗该打不该打?”李肃饮了第二杯后问。   严涛“别人不知道,圣上难道还不知道臣的心思,那些人以为拉着臣就一定能成功出战,他们哪里知道,没有一个武将会为了战功而想要战争。那些残酷的拼杀,血流成河的土地,尸横遍野的江河,臣一眼都不想再见,这就是臣的本心。但,若是大承有需要,皇上有需要,那臣自当第一个冲在前面。”   李肃摆了下手“我怎会不知你本心,那到底该打还是不该打?”   严涛也把第二杯灌进嘴里,动作太快以致呛得他嗓子有些哑“该打。您不会看不出那边的狼子野心,臣知道圣上不愿看到生灵涂炭,但您该想想大承,想想这好不容易才登上的王座,想想您心里在乎惦记的人。若是大承没了,您跌了下来,那她们该怎么办。臣的命与大承与圣上紧密相连,臣也有私心,虽臣还未有妻儿,但臣也不想严家出事,想我严氏永远太平安康。”   圣上这壶里的酒太烈,不知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是今日皇上摆出的架势,让他一时像回到过去他们把臂相游,携手作战的日子,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李肃给他自己与严涛的杯子都满上,他让严涛喝但他自己没喝,他道“说起这事,你的终身大事就没有考虑过吗?”   严涛口中的酒刚下肚,辛辣的感觉从口腔刺激到咽喉,竟让他品出了一丝苦味的涩意。   他可能真的是有些醉了,迷瞪着一双眼看着李肃道“圣上怎会这样问,您明明知道,我的终事大事卡在了哪里。”   李肃笑了一下“这不能怪朕吧,归根结底是你的意中人死咬着不吐口,不过,朕今日叫你来不是与你讨论早朝之事,恰是要说你的婚事。”   严涛一楞,他略带紧张地问道“圣上是何意?   李肃“给你赐婚,圆你心愿。”   严涛的腿磕到了桌几,他难得结巴了一下“赐,赐婚?”   李肃“对,赐婚,把元尊殿的清香许你好不好?”   好!那当然是太好了!   “可是,她的意思,我是说皇后娘娘可看得上臣,可会同意?”严涛太知道皇后娘娘在此事上的绝对权威,她若不同意,皇上与清香哪个都不会同意。   李肃“她早有此意,是朕有所顾虑,耽误了你。”   严涛一直以为是清香不舍得皇后下不来决心嫁与他,从不知在皇上的心里,竟对他这门婚事有所顾虑。   他问出来“圣上对此事有何顾虑?”   李肃看着他,然后别过头去,拿起那杯刚才没喝的酒,饮了下去,放下酒杯后他道“也没什么,就是想着皇后离不开她,是朕私心太重。”   严涛听完这话,从塌上下地,连鞋都来不及穿就给李肃跪了下来“臣,谢圣上赐婚,臣,谢圣上恩典。”   李肃看着这样的严涛,心里百味杂陈。他当年因为私心不同意他与清香的事,是因为他在上一世看到了清香对严涛的狠,他想严涛离对他不好的女子远远的。   如今,他同意了,甚至特意把人叫来引着他说出此事,这一切还是因为私心。他知道严涛不会背叛自己,除非一种情况,他危害他的爱人,也就是清香的时候,严涛的忠诚会被粉碎。   这也是上一世的事实让李肃明白的,严涛在明知清香要伤害他的时候,都不忍伤她,还顺了她的意以死来成全她,甚至他还有心思顾忌自己会不会伤害清香,在发现他们目标一致,默契地成为同伙后,严涛依然死得瞑目。   他对少时最好的朋友、最信任的君主,以及最爱的爱人同时背叛他伤害他一事,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竟是同时原谅了他们。   李肃眼眶有些湿,他让严涛起来,坐下来再饮,并与他一起畅想在严涛心目中已想过无数次的对婚仪的安排。   这样说着,一杯接一杯,严涛终于不胜酒力,醉倒在桌几上,上面摆着的那副棋,他们倒是一子未下,直接被严涛弄得散落各处。   李肃酒量很好,况且他有意少喝了些,此时一点醉的意思都没有。他看着趴在桌几上的严涛,上一世为他保家卫国的大将军,这一世全力保护他宫殿安全的严都统,李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晳白,这一世我终是还要对不起你。你说得很对,这场仗该打,但我不会打,我厌了倦了,不,或者该说我输了,可你是知道我的,我从不服输。那我要怎么做呢?   李肃把酒壶里的最后一滴饮入嘴中,他眼睛赤红,声音低沉坚定“我要让这一切重启,我要让一切重来,我要老天不得不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信,我想要的会得不到,哪怕生生世世,我都不会放手。我要她的心甘情愿、要她的尊敬崇拜、深情爱意。我都要,这些统统都该是我的。” 第128章   “这, 倒是有些突然。”王承柔对坐在正堂中的李肃说道。   王承柔不是不同意清香与严都统的婚事,但什么事只要是李肃提出来的,她就不得不在心里打个突。提防、反抗、多思是王承柔面向李肃的本能反应。   李肃不紧不慢地道“昨日与晳白谈论公事, 提到了他的私事,忽想到他也不小了, 按说早该把此事了结。你若是不同意,就当我没说,我决没有强迫的意思。”   王承柔盯着李肃看,想从他脸上看出点儿什么, 但又能看出什么呢,他这样心思深沉的,根本无需用心掩饰, 她也是观不出什么来的。   王承柔看向清香, 问她“你的意思呢?这事, 我听你的。”   清香抬头看着王承柔,心里已转了好几转了,她一方面不想离开娘娘身边, 这两年娘娘的头疼时有发生,能让她好受些的好像只有自己了。若是她嫁了, 就该到严府去生活了吧, 那样的话就不能时时见到娘娘,时时侍候在身边了。   但若是不嫁, 清香也有顾虑,如今看着帝后二人很平和, 但日子还长, 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她若是能成为严涛的夫人, 身份地位自不是一个宫女能比的, 也许她可以在关键时刻能帮到娘娘与公主殿下。   清香这边还在纠结,李肃道“你实话实说不用有什么顾虑,你也不用担心你主子,成亲后你可以继续在宫中侍候,你们主仆随时可以相见。”   得了皇上这句话,清香跪下道“奴婢谢圣上娘娘赐婚,奴婢愿嫁。”   李肃听到后站了起来“好,这事就这么定了,细节问题由你们娘娘帮着操持吧,宫中许久不曾热闹过,晳白于朕是极亲近之人,你又是皇后的亲信,借你二人的喜事好好的热闹一番。”   清香又是一番谢恩,李肃一边抬腿往外走,一边道“前面还有事,我先去了。”   不及王承柔站起来恭送,李肃就不见人影了。王承柔眉头微皱,清香知娘娘自不会是舍不得皇上,只是皇上最近确实反常,他好像很忙,时间于他很紧迫,总是来去匆匆。   压下心里的那点疑惑,王承柔面对清香道“你真的愿意吗?”   清香“愿意的,他,他人很好。”   王承柔“人好是一方面,但也要你喜欢呀,你喜欢他吗?”   清香的脸眼见地红了,越来越红,她跑开一些“娘娘不是知道吗。”   王承柔也认为自己是知道的,如现在清香的表现,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样子。可,这份表像到底有多少真实,如果她们不是被困在宫中,她们自由地生活在想生活的地方,那这份情恐怕要真诚很多,她也一定不会反复追问,她会故意逗清香,嘻嘻哈哈地打闹着。   而现在……   王承柔收起思绪打起精神,她对宫里热闹不热闹不感兴趣,但清香的喜事她可要好好给她操办,王承柔在这一点上与李肃的想法倒是一样,她打算听李肃的,由她亲手来料理这件喜事。   首先就是选一个好日子,按皇上与严涛的意思,都希望是在近期选一个吉日。王承柔与清心拿着历书开始翻找,清香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没跑出屋,但也没有参与她们,忙着手里的活儿耳朵支了起来。   找来找去,加上征询清香本人的意见,吉日定在了三个月后的初十,那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就连懂得大家玄学的清香也得承认,这日子是不错。订下来时,就听娘娘嘀咕了一句“会不会太好了?”   一句自言自语式的轻喃,没人在意,这句轻语就这么轻飘飘地滑了过去。   选好的吉日呈给李肃后,李肃递给了严涛,严涛知道是皇后娘娘选的日子自是不敢有任何异议。   只李肃道了一句“还要等三个月啊。”   严涛赶紧道“臣等得起,臣不着急,娘娘选的日子正好。”   李肃“那就这个日子吧。”   三个月后,严都统与元尊殿的大宫女成婚,皇后娘娘特准在元尊殿张灯结彩,让她的宫女在此处出嫁。而严府,圣上亲自驾临,给这对新人主持了婚仪。   看着眼前对拜的新人,王承柔与李肃坐在高座上,一个面带微笑却眼中含泪,一个面容严肃,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从怀念慢慢变得哀戚。   礼成,礼结,帝后坐上了回宫的龙辇。李肃全程正襟危坐,王承柔巴不得他这样,同样眼睛直视前方坐得笔直不偏不倚。   终于到了皇宫,皇上发话先送皇后娘娘回元尊殿,待辇停下,清心掀起帘子一角,王承柔正要下车时,李肃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王承柔被吓了一跳,但更多的是不明所以,她回头看向李肃。李肃道“皇后再陪我坐一会吧。”   王承柔“圣上坐了一路了,还没坐累吗。”   “就坐一会儿。”李肃的声音里带了请求的意味。   王承柔又能如何,他就算不这样说话,她也拧不过他。她重新坐好,外面清心见状,把帘子放了下来。   就这样,挺大一个龙辇停在元尊殿门前,殿门前站了一堆恭迎皇后娘娘进殿的奴婢,龙辇周围还站了一圈一路上侍候的奴婢,全都低着头静默着。   龙辇与大殿都挂了不少的红灯笼,可谓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可就是这副灯亮人多的热闹景象,却鸦雀无声,配上这暗深的夜晚,诡异的很。   龙辇里,李肃就这样一直握着王承柔的手,他说“别难过,好日子会来的,你想要的都会有,你会如愿以偿的。”   王承柔“你知道对我来说什么才是好日子?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的心愿,你也知道吗?”   李肃“知道,我都知道,我说了,别着急别再难过,你会如愿以偿的。我只一个小小的请求,想你记住,我虽在你身上犯过错,但最终是我达成了你的心愿。”   今晚的李肃,不,不止今晚,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李肃都不寻常。他看着她,说着话,像一个悲悯者。王承柔嘲笑了一声,他悲悯?他有什么资格悲悯。   “好啊,我等着,拭目以待。”   华昭宫,子采问公主“殿下为什么不同去,好不容易有个出宫的机会,也去严府热闹热闹。”   张安眠摆弄着手里的九连环,这个东西她已经玩过无数遍了,想当年还是皇上教她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把通关九连环当成任务,希望能玩出花样得到皇上的夸赞。   如今,张安眠还在玩,并真的玩出了花儿,但她早就失了从前的目的,她只是单纯地喜欢这种游戏。   她头都不抬道“没什么意思,不想凑那个热闹。”   这当然不是她的心里话,她还没到可以把心里话说与子采听的地步。   子采听她说完理由,凑近了她一些,低下身压低声音道“其实我觉得殿下这样做是对的。”   张安眠来了兴致,她问“你说说看。”   子采“奴婢说不上,只是觉得殿下少出去露面,踏踏实实呆在华昭宫是为最好。”   张安眠脸色变了,子采一见马上跪了下来“奴婢多嘴,奴婢不是那个意思,殿下当然是想去哪就能去哪,不需看任何人的脸色。”   张安眠变脸的原因是,竟真让这个奴婢说准了,她不去的原因正是不想露面,尤其是在李肃面前露面,她不想再被他掂记上。那是个心里眼里除了母后,谁都可以牺牲利用的冷血之人。   张安眠“你起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在叫子采起来的同时,张安眠越发对子采满意,一直知道这小丫头是个机灵又不失稳重的,但没想到看事情也很准,而且现在敢在自己面前说真话了。   张安眠自是不会浪费这样的机会,她拉着子采的手道“以后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不用怕我会责罚你,我知道你的忠心,我毕竟年纪还小,你又大我两岁,有什么是我看不到听不全的,还指着你们这些身边人来告诉我。”   子采表现出一副被激励且感激的样子,表示以后行事都会以殿下马首是瞻,决不会生出二心。张安眠对此很满意,主仆二人异常和谐。   而另一边圣康殿,这天深夜,李肃就得到了消息,这一次都不是阮雯亲自来报的,是游走在两宫中的暗卫传过来的。   李肃很谨慎,他对张安眠一直都没有小看过,他怕阮雯过来圣康殿太过频繁,引起对方的注意与怀疑。他在张安眠身上布的局对他来说很重要,他不能让这个局出一点差错。   李肃看着竹筒里阮雯的笔迹,里面有两句话,一句是说子采做得很好,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另一句在说明,今日张安眠不去严府婚仪的原因。   这两点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那孩子是有心路,一点都不像王承柔的心性,若上一世皇后是这样的性子,可能等不到他把王承柔逼到绝路,她早就死在皇后的手中了。   可就算张安眠有这样的本事,她也不过尔尔,李肃只要拿出一丁点儿心力与智力就能让她好好地落在他想让她落在的位置上。   李肃毁了纸条,后面他也睡不着了,脑子里把所有的事又都过了一遍,一边看着留给自己的不多的时间,一边憧憬着事情结束的那一天。 第129章   又是一年繁华盛开, 清香已出嫁一年,她并不是日日进宫,但有了皇上的恩典, 隔三差五总要回宫侍候娘娘两日, 每次来都要住上一晚, 对此严涛总是支持的,从没有嫌她不顾家。   元尊殿的人对于都统夫人的到来习以为常, 清香迈进屋内给娘娘行礼, 王承柔扭头看了她一眼道“你来了, 来得正好, 过来陪我说说话。”   虽不过才几日未见,清香还是按例问候“娘娘近日可好?”   王承柔拉着清香坐下“挺好的, 你呢?”   她的娘娘比起自己不放心她,好像更不放心自己,都是怕对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生活得不好, 心同此理, 彼此都能够理解。   清香“我有什么不好的,您也知道严都统那人,他是不会让我受委屈的, 加上我们是皇上亲赐的姻缘,我又是从娘娘的元尊殿出的嫁, 谁敢让我不好啊。”   王承柔“那就好。”说着上下打量起清香,“没有动静吗?你们成亲也有一年了吧。”   清香下意识地捂了下腹部“还没。”   王承柔并没有要催她生孩子的意思, 只是对此十分关注,甚至说有些紧张。因为自己的生产经历, 她只要一想到未来清香生产的那一天, 心里就像坠了秤砣。   “不急, 养好身子比什么都强,不要不当回事。”王承柔嘱咐道。   清香点点头没说什么,她其实有在用自己的办法归避怀孕,同她嫁给严涛一样,对于生孩子这件事,她也有顾虑。   清香也说不清为什么,在嫁给严涛后,他对她很好挑不出毛病,但她总会在午夜梦醒,她知道自己做了很可怕的恶梦,但每次惊醒后,一丝内容都想不起来。这令她不安,心里总是惴惴的,总之,她不想要孩子。   清香走神的一刹那,被王承柔捕捉到,她们在一起太多年头了,一举一动稍有异样,对方都能察觉到。   王承柔问“怎么?心事重重的。”   清香也正好有事问娘娘,她道“最近大人总是眉头紧锁,前一阵子我见他频繁召见下属,拐着弯地问了问,他虽没说什么,但却透露出一句,让我做好他出远门的准备。我寻思,他这个位置若是出公差,只怕是要打仗了。不知娘娘在宫中是否有所耳闻,如今就连民间都在谈论南禹大军北上之事。”   王承柔倒真知道一些,不过令她奇怪的是,若不是李肃授意,她在这深宫中是没有办法得知这样的消息的。可李肃明明知道她之所以能在宫中苟活,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不会追剿南边之人。   如今,是因为南边首先发难,所以他认为他不算违背诺言吗。   “娘娘,您认为若真打起来,哪边的胜算大一些?”   一年前,清香是不会问这样的问题的,那时毫无疑问,南禹是没法与大承相抗衡,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清香虽是不涉,。政的女子,但也略知朝堂的近况,皇上与臣子的矛盾日渐加剧,大承的根基略有动摇,偏偏这当口南边又来以难,这也是严涛夜夜睡不好的根源。许是因为她与娘娘的关系,严涛甚至有时会无奈问她,知不知道圣上到底是怎么了。   清香不知道皇上怎么了,她只是每次回宫都能从清心口中得知,皇上这一年里来元尊殿的时间越来越少,而且来的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坐坐就走,娘娘为此头疼好了很多,现在就算是公主殿下来,她都很少犯头疾了。   可这种关乎皇后娘娘的私密之事,清香是不可能说与严涛听的。只能任严涛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王承柔“我不知道,因为是李肃所以我不知道。”   不管王承柔愿不愿意承认,李肃都太强大了,他的心计,他的谋略,他的算无遗策……她都一一领教过,她不知道他表现出来的东西是真是假,她不知道他到底意欲何为。   他早就不正常了,异样百出,一开始王承柔还会走脑子想一想,后来就想不过来了,也没有能力去猜。到现在,她早就想通了,以一变应万变,李肃想做什么没有人能阻止得了,她又何必庸人自扰。   圣康殿,李肃盯着桌子上的一张纸看,那是他新得的密报。如南禹派了不少探子来大承,李肃也派了人过去。   不过这些人并没有散落在南禹的民间、军事要地、官员家中,他们所有人的目标只有一个,南禹的宫殿,元成帝的寝宫。   这项探查工作并不容易,元成帝本身练家子出身,想要刺探他的私人生活,难度可想而知,所以李肃派出去的都是他手下最精英的一部分。   还好,他们完成了任务,此刻,李肃的面前摆放着的就是还算详细的探查结果。纸上写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叛帝,独居,无人近身。   李肃看着看着,竟然扶住额头轻笑出声,呵,竟然做到了这个程度吗。若上一世他可以如张宪空这般早些认清自己,明白自己的心意,是不是就不会以悲剧收场。   也好,也好。   可是张宪空,我并没有输给你,你只是因为有我的存在,才有了危机意识,才更早地看清自己。若你我在上一世碰到,我也不至如此。   李肃那抹掺着嘲意的笑容消失在脸上,他朝门外唤道“管青山。”   管青山已等候多时,听到皇上召唤,马上进殿听命。   “盯住清香,下一次她再进宫,你知道该怎么做。”李肃阴沉着脸命令道。   管青山“是。”   管青山出去后,李肃站起身来到窗前,外面阳光灿烂,微风熏熏,看上去是那样的美好,与他此时的心情完全不匹配。他想她了,特别想,再忍耐一下,过几天就可以见到了,再等一下就好。   四天后的一个晚上,管青山来复命,李肃听他说完道“知道了,都安排好了吧?”   管青山“都已办妥,圣上放心。”   “恩,去忙吧。”   管青山利索地出了圣康殿,可刚一离开,他步伐身形就慢了下来,他回身看向他刚出来的地方,愁上心头。   圣上到底要干什么?多年的主仆默契完全失灵,让他猜不着看不透,虽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命令,但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不似以前无论多难完成的差事,他都没有现在这般心里没根,无着无落。   转天,午饭时间刚过没多久,李肃身边多了一个人。唐九不认识此人,但圣上什么都没说,他自然只当看不到。这人与圣上耳语了几句,圣上就让唐九安排一顶小轿,备在圣康殿殿门前。   那人走了那人又来,就在唐九都快忘了那顶小轿的存在时,李肃大步迈了出来,掀起轿帘坐了进去“去元尊殿。”   唐九一楞,这可真是……意想不到。这当不当正不正的时间,圣上怎么会忽然想要去元尊殿。心里无论有多少不解与疑问,唐九都知道君心难测的道理,他马上带上人随圣驾去往元尊殿。而那个今日进出过好几次大殿的布衣人,低调地跟在了后面。   小轿子走得好好地,忽然被走在后面完全没有存在感的那个着布衣的人拦住,唐九正要开口的同时朝轿中看了一眼,圣上在轿子停下来后没有半分反应,好似这就是他下的命令一样。   唐九机灵地闭了嘴,退到一旁低头等着圣上发话,最后发话的也不是圣上,还是那个人,他一个眼神手一抬,轿子又重新启动。   后面的路程很顺利,没有再发生这样的事,转一个弯元尊殿就在眼前了。圣上下了轿,迈步进入,听元尊殿内奴婢跪拜迎驾。   李肃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了,王承柔乍一听外面迎驾的声音,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直到看到李肃已步入中庭,她才确定他这是真来了。   “圣上万安。”   李肃这次亲自扶她起来,手劲有些大,王承柔皱了下眉。李肃马上放开了她,果然是好久没有触碰她,忽然触到她温热的体温,都能让他激动到失了手劲。   “想着好久没来看你,今日正好有空就过来了。皇后可安好?”李肃问。   王承柔“圣上是有事吗?”   王承柔不认为李肃忽然来此只是心血来潮,她厌倦他的心计,他的胸有成竹,想要什么直说就好。   李肃轻笑“我以为这么长时间不来叨扰你,会让你少嫌弃一些,看来还是不行啊。不过你猜错了,我没有什么事要与你说,不过是过来闲聊天。”   李肃一口否定,语气轻松,但王承柔知道,他在装,他下面要说的话一定是真心话。她面上不显,心里立马紧张起来,李肃憋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要忍不住露出他的目的了吗。   就在王承柔全神贯注之时,外面有鸟被惊起,吓了她一跳,还没来及反应什么,就听李肃开口道“南边的叛军已打到江边,这让我想起一件事,一百多年前,那时连赵家的大禹都还没有,只坚持了三代统治的峻朝被攻破宫门的时候,当时的皇帝为了不让皇族受辱亲手杀遍后宫,连子女都不放过。”   王承柔眼中染上了暗色,她缓慢地撩起眼皮看向李肃,凌厉凄冷“你,什么意思?”   李肃换了个坐姿,与王承柔的僵直不同,他坐得更放松随意了。 第130章   “你看, 你又瞎想了,我能有什么意思,就是看了奏折上的奏报有感而发。咱们聊聊天,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你不要多心。”李肃这话说得倒是轻松自在,一副聊闲天的样子。   但王承柔怎么敢信!她端坐了起来,道“好, 聊吧。”   “刚才所讲, 史书里是有记载的,很残忍吧, 但我能理解他。若我胜了一切安好, 若我输了……承承, 你说,我该怎么做?”李肃问。   王承柔“不过是自私而已, 把女人孩子不当人,当所有物。若真怕受辱,自会有人愿意自戕殉国,何需他来进行杀戮。”   李肃点头“你说的对, 这段史记我在少时就读到了, 当时我可是一点都无法理解这位灭国之君,别说是杀害家人,就连我自己都不会选择自戕, 我会战斗到流尽最后一滴血,要死我也要死在战斗中。”   李肃说着,状态从闲散变得认真起来“可我现在理解他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   王承柔一字一顿“因为我不会受辱也不会死。”   “是的。这哪是我少时能想到的我将要面临的实情, 我哪知我最在乎的最爱的她不会因为我输了而受辱, 她也没有丢掉性命的危险,不止,她甚至,”李肃说着抬头看了一圈整个房间,“都不用搬出这个屋子!”   李肃冷了脸“你知道吗,他这些年来,后院里除却母亲妹妹,还住着的就是你那个义子了,再无别人。他已经开始以继位者的方式来教导那个便宜儿子了,是因为那是你留给他的孩子吗。他的坚决,令南军士气空前高涨,好像每个人都觉得只要打败我,就能救回他们的皇后与公主,他们的皇帝就不再愁没有亲生皇子了。”   李肃在说谁,在说什么,两个人心里都明白,明镜一般。   “所以承承,若我有一天输了,你有本事就逃吧,逃出去你就自由了,再没有人能够困住你,但前提是你要赢过我,你若做不到,我会带着你一起死,还有你在乎的人,我会让她们在黄泉路上与你作伴的,这样你就不会孤单。”   李肃这话让王承柔遍体生寒,她艰难开口“死我一个就好了,不要伤及无辜,我不需要人陪,我知你我肯定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你陪我就好。”   李肃笑了一声“这话我可真爱听啊,可惜承承,你是知道我的,手握足够多的赌注才能令我安心,若死后真有另一个世界,她们可以在那里继续被我拿来威胁逼迫你。所以,她们必须死,这事啊,没商量。”   王承柔也笑了“李肃,地狱都容不下你。”   李肃摆手“说笑而已,你莫怕,也不用急着骂我,刚说了只是聊聊天。”   王承柔“还没聊完吗,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李肃斜倚在圈椅一侧,微低着头,脸没在阴影中,手指偶尔敲一下手边桌子“你与我说来听听,若想从这样的困局里逃脱出去,想要赢我,你需要怎么做?”   王承柔心中一动“不如圣上来教教我,以前你说过,我若想学,你什么都可以教给我。”   “很好,我说的话你有记住。那我就来教教你。”李肃顿了一下接着说,“你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逃得掉的,你需要帮手或者说你需要能出宫的通宫符。这一步若都行不通,你就什么都不要想了。”   李肃看了眼窗外摇曳的树影,他站起身来走到王承柔面前,他伸出手来放在她的头顶,慢慢轻轻地抚着,并喃喃着“别怕,别怕。”   王承柔仰头看他,她说“可是李肃,我怕的。你说过,会让我一切如意,得偿所愿,难道你就是这样让我如愿的。”   “我的话你也信啊,你不是从来不信的吗,保持住就好了。”李肃说完,抱了她一下,王承柔心里很乱,她保持僵直一动没动。李肃也没有过分,只是抱了一下就放开了她。   “今日就聊到这里吧,前朝的奏折都快堆满了,我若再不处理,他们恐怕要把昏君暴君直接骂出来了。”   “李肃!”王承柔嚯地一下站了起来,李肃停步,并没有回头,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王承柔就冲着这个背影说道“就因为无法育有孩子,你就想毁灭你拥有的一切,什么都不要了吗?”   李肃依然没有回身“这还不够吗。”   王承柔“原来这一世,皇位与权力于你来说还是最重要的,一个继位者而已,就把你打倒了。”   李肃回过身来,几步逼到王承柔身前,他说“打倒我的从来只有你一个,我不在乎孩子,我在乎的是与你的孩子。孩子,是我与你之间最后的希望,现在连这个希望都没有了。王承柔,你告诉我,不管有没有孩子,你都会原谅我,与我共度白头吗?”   “我,我也许可以试一试。”王承柔并不怕死,也不关心南禹与大承的命运,但她知道李肃说到做到,若真到了他拉着她死的那一日,她的眠眠,母亲兄长,清香清心……都活不成了,都会死在她前面。她怕了,真的怕了。   李肃摇头“我不信。如你不信我一样,我也不信你,你瞧,我们就是走到了这样的死局里,确实很没劲。我也会贪心,也不想永远活在谎言、假象中,我要你的真心,你有吗?给的了吗?”   李肃问得王承柔说不出话来,他退后几步,转身走到屋门处“你看不到我的绝望,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东西何谈毁灭。”   李肃走了,王承柔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是清香的呼唤唤醒了她“娘娘,娘娘,醒醒。”   王承柔的目光开始聚焦“你怎么在这?”   清香握着王承柔的手在收紧,她在颤抖。王承柔觉出了不对劲“你怎么了?”   清香笑笑“没事,被您刚才的样子吓到了。”   王承柔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问这话时有点紧张,她怕清香来的不是时候,李肃若是怀疑清香听到了刚才的那番谈话,鉴于清香现在的身份,他可能会更早下杀手。   清香道“来了一会儿了,管大人说皇上与娘娘在屋中说话,守在外面不让我进,奴婢是在圣上走后才被放进来的。”   听到是管青山在守门,王承柔放下心来,管青山是不会让清香听到什么的。   但王承柔不知道的是,管青山以己度人,怕别人有他那样的耳力,特意把清香拘在了主屋侧道上的小房中。   偏巧那个房子前阵子被清心无意间发现个有趣的现象,那屋子被老鼠打了洞,也不知是什么原理,站在东面的墙体处,把耳朵贴在上面可以听到主屋里发出的任何声音。   这件事清心告诉了清香,清香让她不要告诉任何人,恐被有心人小题大作,扣一个她们元尊殿要刺探皇上私事的罪名就糟了。   本打算今日告诉娘娘,她找了可靠的人把那个洞偷偷堵了也就无事了,不想竟鬼使神差地让她偷听了一把。清香比王承柔好不到哪去,她听着听着腿都软了,几次都需要扶住墙才不至让自己蹲下来。   清香同王承柔一样,怕的不是自己的生死,但她怕娘娘、她从小到大陪伴长大的她的姑娘会死,怕公主清心会死,还有侯夫人,那个于她有恩的老夫人……   可她再怕也不能在娘娘面前表现出来,她怕娘娘会像上一世一样,什么都瞒着她独自筹谋,这一次清香不要再被蒙在鼓中,她要在暗处留意着,若是娘娘做出什么舍己为人的举动,她会破坏会制止。   另外,皇上刚才的话,有一句深深刻在了清香心里,娘娘若是有本事逃出去,皇上愿意放她一马。出宫需要通宫符,而守宫门的都统正是她的夫君,那通宫符清香再熟悉不过。   但清香知道,若是想从此处入手并不是件容易之事,娘娘不见得会同意她参与其中。所以,她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克制着对李肃那番话的恐惧,看着同样绝口不提此事的娘娘。   与此同时,华昭宫,子采无声地凑到公主身边,小声道“殿下,圣上刚才忽然去了元尊殿,待了很长时间,与娘娘说话期间谁都不让进。”   张安眠“可准确?”   子采“传消息的人很可靠,前几次奴婢得的消息都是从她那里得来的。”   张安眠点了点头“可知说了什么?”   子采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管大人亲自守门,谁敢往前凑啊。”   张安眠满腹心事,皇上已经很长时间没去过元尊殿,却在这个不该出现的时间前往,还与母后密谈了很久,这不得不引起她的注意。张安眠暗恼自己尚稚嫩没有根基,情报只知其表不知其里,这又有什么用。   李肃回的时候没有坐轿,他走在御花园的小道上,管青山走到他身边低语了一句“都办妥了,没有意外。”   李肃“嗯”了一声后“那边的人不要撤,让他们小心一点,晳白是机敏之人,只要盯着清香就好。”   管青山行了礼离开了小道,李肃继续一个人走在此路上,随侍的奴婢们得了他的令,都在他身后很远的地方跟着,不敢靠近。   御花园现在的风景十分美好,但李肃只是走在其中,所有的景致皆没入眼,他在想,虽然他有把握清香为了她的主子可以做出任何事,晳白会原谅她所有的背叛与伤害,会为了她能活命付出一切,但李肃还是不能全然放心,所以严府的人不能撤,他要此局有十足的把握。 第131章   李肃忽然停下脚步, 后面跟着的唐九等人也随他停下,唐九视线里,如同圣上停下来的突然, 圣上再次迈步同样突然,唐九不得不招呼众人快倒几步跟上去。   李肃一路走出御花园,他来到内城墙。李肃在离内城墙还有一段距离时又停了下来,如今站在这里看着那个位置,李肃依然目眩心悸。   那曾是他恶梦开始的地方, 李肃也想挺胸抬头地走过去, 但他做不到,他竟然做不到。跨越了两世, 他依然被那无形地伤害不了他的东西镇压着。   李肃还是爬了上去, 他让所有人都等在了下面,一个人爬了上去。他迈着一个又一个的石阶, 心里想着, 当年王承柔拾阶而上的时候是怎样的心境?是无法舒解的绝望还是即将获得解脱的释然。   李肃不得而知, 料他永生永世都无法与王承柔畅谈那段经历,他不管她如何, 只他自己做不到。那伤疤从未结痂, 更无痊愈之期。   登高望远,原来这里有这么高啊。李肃双手背后,站立不动。他站了很久,看了很久,最后背对城墙,抬起头来。蓝天白云, 原来是这样的景致, 好美。   这一刻李肃知道了, 上一世王承柔在生命尽头时是什么样的感受了,她放下了一切,得到的是解脱。她那时还不知,她会重来一世,且是无法摆脱他改变不了命运的一世。   承承啊,我都替你惋惜,可是,我是不会放手的,除非老天爷让我彻底忘记你,忘记这一切,但,衪敢吗,我是两世的帝王,是人间之主,天命天道亦不可欺了我去。   李肃终于挺起胸仰起了头,他眼前是纵横交错的宫道,心中是布局精妙的棋局。眼下机关已动,第一关已开局,该是开启第二局的时候了。   李肃回到圣康殿,第一件事就是叫唐九去叫了华昭宫的阮尚宫来见驾。   唐九一进华昭宫,就引起华昭宫不小的动静,张安眠受了他的跪拜,听他说皇上宣阮雯觐见,惊疑漫上心田,她问“唐总管可知,是什么事啊?”   唐九回话“回殿下,圣上未说,奴婢不知。”   张安眠心里有点乱,唐九见公主久久不语,他问“阮尚宫可在,圣上还等着她呢。”   张安眠这才道“找阮雯过来。”   阮雯进来后听到唐九宣的口谕,心里也很惊讶,皇上不是一直提防着,不让华昭宫的任何人知道她与圣康殿有来往的吗,怎么现在如此高调地宣她。   阮雯抬头看了公主一眼,殿下也在看她,公主说“你去吧,别让皇上久等。”   阮雯领命与唐九走出华昭宫,阮雯追问了一句“可是圣上亲口所说要我过去?”   唐九“正是如此,圣上亲口下的命令,我还能听错。”   阮雯缓缓点了下头,不再言语,怀着满腹心事去往圣康殿。   华昭宫内,阮雯与唐九一走,张安眠就再也坐不住了,她一个眼神,子采就散了屋中众人,关上了门。   “他这是什么意思?皇上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把阮雯叫走?”   面对公主殿下一串的问题,子采安抚她道“殿下先莫急,待阮姑姑回来可以问她。”   张安眠不说话了,她搅着手指过了一会儿道“不,不行。”   阮雯毕竟是李肃的人,张安眠不能确定阮雯会不会说实话,若是她不提前抓住机会搞清实情,会不会被皇上与阮雯算计其中?   “子采,平日你总是对我表忠心,今日该是看你行动的时候了。”   子采马上表态道“殿下让奴婢做什么就说吧,奴婢只要能办得到,一定会为您去做的。”   张安眠让她附耳过来,子采对张安眠所言并不感意外,当初演那出戏特意被公主撞上,就知道她若衔饵必有今日。   子采顺其自然,但表面上还要表现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   张安眠看着这个样子的子采,心里稍稍安心,果然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她之所以在撞到子采与那太监的事后,帮她隐瞒下来,并在阮雯手中救下她时,打的就是现在这个主意。   那个与子采私通的小太监叫沈超,是唐总管的徒弟,十分受他师父器重,一般圣康殿里的差事都会派给他。   也正因如此,若是被他师父知道他与华昭宫的宫女不清不楚,以唐九谨小慎微眼中不容沙子的作风,沈超不死也要脱层皮,而阮雯也不会放过子采。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因为撞破此事的除了阮雯还有张安眠。张安眠看中了沈超所处的位置有利用价值,当即决定瞒下此事 ,并对阮雯下了缄口令,救下了这对野鸳鸯。   救了子采也就是救了沈超,如今这不就派上了用场,张安眠也不敢一开始就启用沈超这条线,不敢随意探听圣康殿的情况,但这次关系到了阮雯就与她华昭宫有关了。   如今时局大乱,这时候最怕的就是生变,张安眠早就想过自己的处境,打过来的是她的亲生父亲,按说她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甚至可以说这于她来说是好事,她有可能从假公主成为真正的公主。   但这好事也是把双刃剑,张安眠怕李肃发疯,把对她亲生父亲的怨恨算到她的头上。令张安眠不安的原因不止这些,首先她不知这场南北之争到底谁会是最后的胜利者,自然更不能预测李肃输了后会对她做什么。   就连她母后的存在也不能减轻张安眠一丝一毫的不安,因为若真是大承没了,谁还能挟制的住疯狂的亡国之君。   事不宜迟,张安眠让子采马上去往圣康殿,最好能赶在阮雯之前才好。子采得了令正要迈步之际,她问了张安眠一句“殿下其实还有另外的方法来应对此事。”   张安眠下意识接话道“什么方法?”   子采“您可以去找皇后娘娘,把此事说与娘娘,让娘娘为您裁度。”   张安眠只楞了一下,然后马上摇头道“此事我自有定夺,你快去吧。”   子采敛下眼睑,不再多言“是,奴婢马上就去。”   子采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已按圣上的命令说了自己该说的,至于公主殿下如何抉择,事情如何发展,华昭宫以及公主的命运如何,都不是她该考虑之事。   子采确实是去了圣康殿,但她不会去找什么沈超,她待阮雯走后,要去复命以及接收新的命令。   圣康殿内,李肃问阮雯“朕说的你听清楚了吗?”   阮雯呼吸不稳“奴婢听清了。”   李肃“你呼吸乱了,朕再问你一遍,这任务你完的成吗?”   阮雯调整好呼吸,微微抬头“奴婢一定会完成任务,圣上不用担心。”   李肃“那就去吧。”   阮雯一出圣康殿就迈不动步了,原来圣上打的是这么个主意,公主殿下能平安迈过此关吗?阮雯没有把握,那孩子连她母后都看不透她,何况是自己。   阮雯刚一出去,子采就进了内殿,她的内家功夫连阮雯都看不出来,还以为她只是会一些平常武功,殊不知子采的功力高她很多,此局对于李肃来说十分重要,所以他把虎刹门暗藏的王牌之一的子采用到了此事上。   “奴婢已劝过公主,但公主并没有听取,还请主上示下。”   李肃“按原先计划行事,你也去吧。”   子采退下,回到华昭宫的时间比阮雯晚了一些。她进屋时,正赶上阮雯出来,二人没有任何交流。   屋内,子采见公主坐在那里,脸上表情极度不悦。见她来了也没有缓和“她在骗我,她不肯说实话,你可有探听到?”   子采一副吓得不轻的样子,哆嗦着跪下道“殿下,奴婢,奴婢不敢说。”   张安眠一下子站了起来“子采,连你也要这样对我,阮雯骗我,你不敢说,那好,就让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哪天死了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子采现出哭腔“殿下不要这样说,奴婢说就是。”   子采站起来道“圣上跟阮姑姑说,他要在大战前先把皇后娘娘送走。”   张安眠皱眉不解“送到哪里去,是提前安排好逃跑路线吗?”   子采摇头,凑得更近些小声道“是,是那个走,是要娘娘先去帝陵里等着圣上。”   张安眠一下子坐回到椅子里去,发出不小的动静,子采扶着她问“殿下可磕到了哪里?”   张安眠坐得太猛,确实磕到了,但她根本就觉不出痛来,她反抓住子采的手“你可打听清楚了,是,是要我母后死的意思?”   子采“是,这事奴婢可不敢瞎说,您先别急,先听奴婢说完好吗?”   “还有何事?快快说来。”张安眠催道。   子采说“圣上还说,殿下也有十四岁了,该是议亲的时候,不管此战他是输是赢,他都会随娘娘而去,届时他会留下昭书,把大承留给殿下的孩子,要阮姑姑帮衬着您。”   张安眠已被子采说出的话惊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她永远也弄不明白李肃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来。   子采接着说“这只是圣上给阮姑姑下的第一个命令,第二个则是,过些日子供品就到了,是娘娘与殿下都爱吃的香果,圣上会在果子里下毒,待娘娘吃下后,不过一刻就会毒发身亡。”   张安眠忽然问“这又跟阮雯有什么关系?”   子采“圣上到时会把香果全部赐与殿下,殿下一定会拿去孝敬皇后娘娘,阮姑姑只要保证把有毒的献给娘娘就好。”   张安眠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是阮雯?”   “沈超说阮姑姑也是这么问的,圣上说,因为这样殿下就与娘娘之死脱不了关系了,殿下与您的,您的,奴婢有罪,”子采说着又跪了下来。   “恕你无罪,说!”   “这样殿下与您的亲生父亲就会心生隔阂,圣上就不怕您会把大承拱手相让了。”   张安眠“可他为什么要把大承给我?”   子采“因为这样圣上到了下面,就可以与娘娘有所交待了。”   张安眠听了久久没有说话,也忘记了叫子采起来,还是子采跪得太久唤了她一声“殿下?”   张安眠看向她,目光迷茫“你先下去吧。”   子采站起身退出了屋子。   张安眠双手捂脸,整个上半身伏了下去,看上去更加的瘦小。   她脑子乱,心也乱。她要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也就是说,如果她装做什么都不知道,那她不仅没有性命危险,还会是最后的赢家。   大承若赢了,那时她该是早被李肃赐了婚,然后根据李肃的遗诏,她就是未来储君的母亲,若南禹赢了,那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就算她被罩上母后之死的阴影,他又能对她这个亏欠甚多的女儿做什么呢。   不得不说,李肃真是算准了她,这样想来,她竟期盼着李肃能赢,然后安静地死去,比起新朝的公主她更想做大承的皇太后。   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她将失去母后的基础上。眼前她所想象出的一幕慢慢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母后的身影,是她小时候依偎在母后怀里的样子,是生病时母后担心焦虑的面容,是她伤了母后的心后,母后的不责怪以及照顾着她情绪的那份小心翼翼。   张安眠的心又乱了,她保持着捂脸伏身的样子,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   后面的几日,对于张安眠来说度日如年,果真,三日后,供果送到了宫中。可能是因为大承摇摇欲坠的现状,这次的果子数量不多,颇有敷衍之意。   李肃以此为由,把不多的果子全部赐给了华昭宫。   唐九送果子来时,张安眠不错眼珠地盯着那些果子,她亲眼看着果子交到了阮雯的手中,看着阮雯望着那些果子有一瞬间的怔愣。   张安眠的头像是被一根针刺中,尖锐地结结实实地疼了一下,与此同时,她的心在一直往下沉,像是无底洞一样落不到尽头。   阮雯端着果子放到了屋内,她问公主“殿下要全部留下吗?”   张安眠远远看着那些果子,好像那不是美味的香果,而是世上最恐怖最丑陋的巨虫。   她喃喃道“不,我不要,都给母后送去吧。”   阮雯闻言一顿,她看着张安眠又问了一遍“殿下真的要把这些给皇后娘娘送去吗?”   张安眠“有何不可,这么好的东西是要孝敬母后的。”   阮雯听后不动,张安眠道“难道你想让我吃了,去送吧不要耽误时间了。”   阮雯“可刚才唐总管说了,娘娘这会儿不在元尊殿,被皇上召去了圣康殿。”   张安眠“那又如何,不耽误你把东西送过去。”   阮雯见子采走了进来,她不再说什么,而是端起盘子出去了。子采跟了出来,她道“奴婢陪姑姑走这一趟吧。”   阮雯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她不能违抗,只道一声“好。”   东西很顺利地送到,果然皇后娘娘不在,她们只是把果子放下就离开了。回去的路上阮雯走得飞快,一回到华昭宫,她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把门打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公主的屋子。   而子采也没有回主屋,她站在院子里,一边是公主的房间,另一边是阮雯的屋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阮雯开始坐立不安,惹得子采朝她这里看了一眼。而公主所在的房间,大门紧闭一点动静都没有。   阮雯算着时间,这个时间皇上该忙公务了,皇后娘娘也该回元尊殿了。她开始在屋中走来走去,终于,阮雯下定了决心,她欲迈出房门之际,子采瞬间移到了她的面前,一手挥出掌风带上了房门,另一只手里转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抵在了阮雯的脖子上“你要做什么?”   “我不能看着公主死,我做不到。”阮雯道。   子采“你要为了公主背叛主上,那我可容不下你了。”   二人不再废话,以武力相搏,可惜阮雯不是子采的对手,子采手中的刀子再次朝阮雯的脖颈而来,这一次阮雯知道完了,她要命丧于此了。   子采手中的小刀在快要抹到那层肉皮儿时拐了个弯,她以刀背敲晕了阮雯,阮雯应声倒地,昏了过去。   子采手中转李着小刀,心里暗想你的命还得看你的公主殿下给不给你留。她若是犯了傻,被主上取了性命,自然你也不用活,主上是不会容你这个叛徒在的。她若是悬崖勒马,阮尚宫,你的好日子在后面呢。 第132章   子采正想着, 忽听屋外起了动静,她赶忙收了小刀, 推门而出。   就见公主殿下双手推开屋门, 直接跑了出来。子采意识到什么,把“殿下”两个字吞了回去,只在张安眠身后跟着她。   公主全程用跑的, 奴婢们想跟着, 没有一个跑得过她,子采跟上来让她们都回去,说自己跟着就好。   张安眠那点脚力对子采来说算不上什么,她很轻松地一路相随, 眼见着公主跑进了元尊殿。子采晚了她一步眼又尖,她看到帝后的轿撵已拐了过来。想到自己只要盯紧公主就好,她一扭身也进了元尊殿。   “殿下,”元尊殿的奴婢纷纷给公主行礼, 只是这礼还没行完,公主就一溜烟地跑没影儿了。   张安眠跑进屋内, 子采追上了她,看上去一脸焦急气喘吁吁的样子“殿下,您慢点, 小心摔了, 奴婢差点没跟上。”   这会儿皇后娘娘的正屋里, 清香嫁了此时不在,清心随娘娘去了圣康殿,只留有一个内扫宫女在此, 她见公主忽然入内, 马上行礼道“殿下金安, 娘娘去了圣康殿,此时不在。”   张安眠明显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她眼睛在屋中扫来扫去,问“我殿里拿过来的供果呢?”   宫女道“奴婢不知,奴婢是进来打扫的,并没见什么果子。”   张安眠听后,朝侧屋而去,最后到了内室,她终于看到了那盘香果。快步上前,张安眠端起盘子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引得小宫女“啊”了一声。   王承柔在院中听到这声叫嚷,顾不得思考身后执意要送她回来的李肃有何目的,她快步入内,李肃平静地跟上。   张安眠砸了盘子后,就看着那一地被摔烂的果子没有动,直到她母后紧张地问“有没有伤到哪里?”   张安眠回神看向王承柔,看她母后满脸担心的前后查看她的情况,一股强烈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正要宣泄,一眼瞅到了站在那里的李肃。   所有的情绪全部退回咽下,听李肃问“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侍候的。”   于是,张安眠所有的心力精力全部从王承柔身上转移到了李肃这里,她答“不关她们的事,是儿臣没拿稳,摔了果子。”   李肃看着她,根本没看地上的果子“下次小心点,不要让你母后担心。”   “好了,没事就好,把这些收走吧。”王承柔发话后,拉着张安眠出了内室朝正屋而去。李肃低下头无奈地摇了摇。   出去后,堂堂一国之君就被忽视了,他虽坐在正屋正座,但旁边坐塌上的母女俩只顾说话,没有人理他。当然主要是王承柔在说,一贯地询问,都是往常见面会问的衣食住行。   张安眠一心三用,一边应答着王承柔,一边盯着宫女是怎么处理那些果子的,还有一部分心力用来注意着李肃。倒还好,果子扫走扔掉了,李肃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地坐着、听着。   母女俩就这样说了不少的话,李肃全程听着不提走。直到张安眠的耐心快要告罄,李肃终于站起身道“朕先去了。”   王承柔与张安眠起身恭送,望着李肃彻底消失的背影,张安眠转头对王承柔道“母后,儿臣也回去了。”   王承柔给她捋了捋头发“好,去吧。”   张安眠想了想,说出一句“这几日变天,您吃东西要小心一点,小心吃坏肚子。”   王承柔笑了“好。”   张安眠也在乖巧地笑着,只是,当她转身的时候,笑容消失的不止是她。母女两个长得再不像,也会有神似的瞬间,这一刻,王承柔与张安眠变脸得如此之像,如复刻一般。   这天夜里,张安眠忽然睁开了眼,她本来就因心忧而睡不实,加上现在被人刻意扰了睡眠,在没有惊动守夜宫女的情况下,她彻底从浅眠中清醒过来。   张安眠忍着心中的恐惧,看着夜色中的那道黑影。那身形她是熟悉的,是李肃。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夜色的掩护,张安眠大胆地没有给他行礼。她拢好双腿,下巴放在上面,坐在床塌边上不说话。   李肃走近她一些,在地上的厚毯上坐了下来,也不说话。   “你是来取我性命的吗?”   李肃“你可以猜一猜。”   “如果是这样的话,可不可以快一点,我怕疼怕死,不要折磨我。”   李肃“没别的要说的?”   “还有,能不能放过我母后,你不是最在乎她,最爱她吗。”张安眠的情绪有了些起伏。   “就因为太爱太在乎了,所以舍不得撒手啊。”李肃语气一转,“想朕虽不是你亲生父亲,但也曾教过你不少东西,可以算你半个师父,今日为师就再来教教你。”   “你真的觉得我是来杀你的吗,还有没有其他可能?”李肃问。   张安眠想都没想脱口而去“不外乎两种可能。”   李肃“说说看。”   张安眠“我坏了你的好事,你就是来杀我的,”   李肃“亦或是?”   张安眠“亦或是,我救了我自己。”   李肃点头“孺子可教,还算聪明。”   “真侮辱人啊,你真认为我会眼看着我母亲去死。”   李肃盯着她的眼睛道“问问你自己,没有一丝犹豫吗?”   “我,”   “不用解释,朕明白,所以我留下了你的性命不是。”   张安眠吞了吞口水“若我没有去打翻那盘香果,”   李肃“你早就死了。朕不会让任何隐患留在她身边,尤其是你,她对你最没底线,可以为了你牺牲一切,包括她自己。说着说着朕又想杀你了,假山凉亭那次朕差点就成功了,是你娘亲突然出现救了你,天意如此。”   张安眠内心是震惊的,她虽然看清了李肃的真面目,但坠亭那次,她是真没想到,那个时候李肃就想要她性命了。她真傻,论了解李肃还得属她母后。   “进来吧。”随着李肃的命令进来了两个人,这二人什么动静都没有发出,比猫儿都轻。看到这两个人张安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阮雯可用,留给你,她在最后时刻要冲出去提醒你,虽背叛了前主,但对你却忠心,宁可死在子采的刀下也在尽力保你性命。”   张安眠朝阮雯看去,她头上有伤敷有布巾,应该是子采打的。在张安眠的印象里,阮雯的武功就很了得,这样看来子采藏得更深。   李肃接着说“子采朕就带回去了,”   “不用,子采姑娘若是不嫌弃,华昭宫从今往后就是你的家。”   李肃眉头一挑,没说话。子采倒是十分惊讶,她以为在公主这个年纪,真相大白后或害怕或厌恶自己,决想不到她竟想把她收为己用,还是当着主上的面当众抢人。   “你的意思呢?尽管说来,朕也想你有个归宿。”李肃问子采。   子采跪了下来,先是谢过主上的栽培之恩,然后是新主的赏识之情,最后她又给阮雯姿态极低地赔了不是。这是他们这些暗钉最好的结局了,能离开虎刹门,不再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精分地执行任务,于她来说再好不过。   “行了,你二人接着在外面守着。”李肃把二人支走后,他说,“朕会给你好好选一个夫婿,不要对他动情,他只是最合适而已,至于能不能早日生子,就看你的命了。若是一切顺利,你凭着这个孩子倒是可以与你那个义兄争上一争。”   张安眠打断他“大概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与王尚不过是给别人做嫁衣,我母后还会有孩子的。”   李肃“不会,你不了解你母后,若被她抛弃,绝没有再被她拾起的可能。只有你是例外的,朕用了那么多的心思设了那么多的局,就等着看你被她抛弃的那一天,可惜亲情与亲人在她心里远远超过了爱情与伴侣,朕甚妒之。”   李肃似叹出一口气“所以,朕才必须试探于你,你虽只是个孩子,但朕得承认,朕从不敢小看于你,朕有时也会看不懂你,你可能是随了你父亲吧。”   李肃站起身来,他抚了抚衣摆“其实,你早就猜到朕的目的了吧。你不是你母亲,你不会慷慨赴死,你若真觉得我是来杀你的,你会痛哭流涕,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活下去,你可以抛弃脸面自尊,利用能利用的一切。”   李肃说完没打算听到张安眠的回应,他消失在夜色中。   张安眠把脸埋在膝盖上,冷笑一声“还说看不懂,这不是挺明白的。”   李肃回到圣康殿,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跪在地上,李肃急了,几步上前把人拉了起来“你做什么?你怎么来了?为什么没有人来报?!”   唐九见明明该在内殿安寝的皇上出现在殿前,他腿都软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圣,圣上恕罪,圣上饶命。”   李肃反应了过来,是他在安寝前给唐九下了命令,殿中不要留人,今日不许任何人来打扰他。   李肃把王承柔打横抱起,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把人抱进了大殿。进到殿内,他把王承柔放到他的塌上,动作极轻,与他铁青的脸色完全不搭。   他问“怎么这个时间过来,让我看看你膝盖。”   王承柔很顺从,她任李肃撩起她的裙摆,看到那里青了,李肃眼现心疼,亲自拿了药给她抹上。   王承柔本以为他是成心不见她,刚才她与唐九一样震惊,原来他根本没在大殿内。想到他可能去的地方,王承柔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她拉住李肃的衣袖“你去了哪里?华昭宫吗?”   李肃“别急别急,她没事,我是去了那里,但张安眠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李肃知道她会有多担心,都不敢先说自己去了华昭宫,而是先告诉她,张安眠没事。 第133章   王承柔崩紧的神经松软了一些, 她问李肃:“你们真以为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李肃笑笑:“你在说什么,我不过是去把阮雯留给她,以后九宇就是阮雯的主上了。阮雯对她如何, 我想你也是知道的, 我这样做你该是放心的。”   王承柔从衣袖里拿出一个被巾帕裹着的东西,她打开来,里面包的是一个小果子, 这果子是这批供果里最小, 且是唯一没有被摔坏的。王承柔举着这个果子问:“它有什么问题?”   李肃:“不是都掉地上了吗, 脏了, 别要了吧。”   王承柔看向手中的果子:“不能吃了吗。”   她说着就要去咬, 李肃手快抢了过来, 王承柔眼睛瞪了起来:“你在怕什么?”   李肃什么都没说,咬了一口抢在手里的果子,慢慢咀嚼起来,他咽下后,道:“我怕你吃坏肚子,不是疑心这果子有问题吗,我吃给你看总可以了吧, 我皮糙肉厚, 不怕脏。”   王承柔:“原来只是为了骗我姑娘。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直说行不行,只要你不伤害我在乎的人,我都可以配合你,真心实意地配合, 不掺假的配合, 好不好?”   李肃把果子放下, 走到另一处去擦了擦手,再走回来时他说:“你什么都不用做,正常过你的日子就好。”   王承柔“蹭”地站了起来,李肃满脸不赞同,道:“刚上了药,淤青还未消,缓着点儿起。”   “我正常的起来吗,”王承柔说着,就着李肃搀她胳膊的姿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李肃,你到底要干什么啊?你说,你倒是说啊。”   王承柔有一点崩溃,她也知道,李肃图谋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天衣无缝,还有,他若不想说,你怎么逼他都没有用,就算他为形势所迫告诉你了,也不一定是真的。   但显然李肃的计划里关乎到眠眠,王承柔不能坐视不理,明明知道她改变不了李肃,她也要试试,这就是她深夜来此的原因。   可这趟圣康殿之行,一开始就给王承柔带来了挫败感,她哪怕深夜前来还是慢了李肃一步,这是眠眠没出事,若李肃真有心对付眠眠,她在外面跪求半天又有何意义。   李肃没有挣脱,他哪舍得啊,就任她这样抓着,可他也不打算回应她。李肃只在王承柔情绪渐稳后,对她说:“我早就告诉过你该怎么做了,我那已经是说漏嘴了,你还想要我再说一遍是不可能了。”   王承柔回元尊殿的路上,一直在琢磨李肃说的话,他说漏过什么?他说过让她长本事逃出去,因为若他输了,他会拉着她与她在乎的人一起死。   逃出去?谈何容易,王承柔不是没想过若有一日南军攻了进来,那时倒是可以趁乱一搏,可,李肃会给她机会吗,她恐怕拖不到那个时候。   从这天开始,宫里众人发现了一个怪现象,就是一向冷漠冷淡的皇后娘娘忽然对皇上关心了起来。   她会每天过问皇上的起居行程,几点到几点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等等,她都会问得很详细。   若是换了别人来问,奴婢们自是不敢于皇上的问题上多言,但皇后娘娘来问那就不用顾虑了,光看皇上天天脸上洋溢的笑容就知道皇上对此的态度了。   对于王承柔忽然而来的主动与热忱,李肃投桃报李,也开始频繁地出入元尊殿,一时在外人看来,帝后难得的相敬如宾,和谐和睦。   王承柔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大承终于出兵,与南禹正式开战。据前方报回来的战况,形势于大承不利,北部已失守两个城池了。   比起这样的坏消息,李肃却十分平静,看不出一点焦急焦虑。他这个样子令王承柔心里越发的没底,所以她要时时能看到李肃,能时时观察到他,想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看出一点李肃的想法与动向。   总之,他不管施何种计谋,总要去布局去安排,凑近他一些总比远离他得到的消息更多。而李肃出于私心,自然也愿意配合她。   王承柔本做好心理准备,这样勾着李肃来她这里,他恐怕会留宿,但她这次却料错了,李肃过来后会与她一起用膳,一起读书、写字,看花赏月,独独没有留宿过,哪怕他偶尔会拖延到很晚,他也不会宿在元尊殿,而是夜夜不落地回圣康殿就寝。   王承柔私下里感慨,男人原来是这样的吗,就因为不能生育小孩,连那事都不敢触碰,戒了吗。   不管李肃是出于何种目的,于王承柔来说这样再好不过。 第134章   李肃最近的日子过得十分快乐, 快乐到他有点后悔,偶尔有不想按计划行事就这样过一辈子的冲动。   但也只是想想,他深知这依然是假象, 王承柔的温柔乖顺都是有目的的,他从来都知道。可那又怎样, 他依然珍惜这段时光, 一天恨不得当成两天用, 本就不在乎朝堂政务的他,这下更是有了君王不早朝的苗头。   众朝臣虽吃惊, 但以这两年皇上的表现, 倒也没什么稀奇。若不是大承有些底子,这场战可要怎么打得下去。有些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的,私下里犯着大忌找到严涛,问他为什么圣上不让他领兵出征。   若在以前严涛不会理这些人,但现在他也看不明白圣上,也有些着急。他曾主动请缨要求出战,但被皇上拒绝了,当时圣上只问了他一句“你忠于的是大承还是朕?”   严涛当时怔楞住, 问了自己的本心, 他说出口的是“臣永远忠于皇上。”   皇上当时对他的回答没表现出任何意外, 他很笃定他的答案只有这一个。   “想什么呢?”   严涛回神, 看向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的清香, 眼中一下子带了笑,整个人都温柔了下来“回来了。”   清香今日去了宫中,不过往常她会住一晚的, 今日不仅没有留宿宫中, 还这么早就回来了, 倒是反常。   清香道“皇上去了娘娘那里,不需要我们在身边侍候,我就回来了。”   严涛一听她提皇上,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圣上今日又没早朝。”   清香拉着他坐了下来,以手抚他眉头“再皱就回不来了,成了小老头。”   严涛笑了一下,但很快就收了回来,他似有很多话想说“如今前方战事已起,我大承败多胜少,我本以为圣上会派我出战,但……”   严涛欲言又止,清香道“原来这就是大人前阵子说的,要我做好你出远门准备的原因。”   严涛点点头“可惜,圣上并无此意。”   清香站起身来,走到严涛后面,伸出手来给她按压额头,严涛没有受得心安理得,相反他有点受宠若惊,与清香多年的相处中,严涛总是那个主动的,付出的多的一个。   成亲以来,清香做到了一个家妇该做的一切,她毕竟是宫中出来的大宫女,处理府上的一切事务自然不在话下。但,若说她对自己,像现在这样的柔情小意却是少之又少。   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从一开始就定格了下来,如今刚有一点改变,严涛倒先不适应起来。   他回了下头问“你不累吗,虽你去的是元尊殿,但进宫不比在家里,还是颇让人费心的。”   清香“不累,娘娘头疼好了很多,我这一手本事快要没有用武之地,大人该照下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愁云惨雾的。大承还没怎么样呢,你这皇宫都统却这副样子,弄得我心里也跟着害怕起来。”   严涛抓住她的手“别怕,你也说了我就是守宫城的,若真到了那一步,我会护你周全的。”   清香“大人这话就不对了,你不要保护皇上的吗?”   严涛“我当然知道我的职责,但在这之前,我会安排好你。”   清香闻言没有说话,到了那时,她一定会在宫中与皇后娘娘在一起,她不会给严涛安排她的机会。但她不会告诉他,至少通过今日这番交谈,清香知道了严涛的打算。   原来,他并没想着要她与他一起殉国,而是提前给她谋了一条生路,那么,这条路上她至少要带上她家娘娘。   皇宫中,帝后二人正在窗前下着棋,李肃忽然问了个与棋局无关的问题“刚才我好像看到清香了,她与晳白最近过得可好?”   王承柔落下一子道“挺好的,严大人对她很好。对了,我记得你以前是反对他们在一起的,”王承柔说到这里思考了一下,但她实在是想不起什么来,于是问,“是因为什么来着,圣上好像没说。”   李肃笑笑“不重要了,他们就是天生的一对,朕祝福他们永永远远生生世世在一起。”   李肃想明白了,这就是晳白的命,在这场局里,他并不会强迫晳白做什么,所有的结果都将是晳白心甘情愿所铸。   王承柔抬眼看他,明明是一句祝福语,从李肃口中说出,听上去怎么那么像诅咒。   “永永远远生生世世,有时真不见得是个好事。”王承柔有感而发。   “是吗,我不这样觉得,我希望与你有无数个后世,当然我知道你不愿意,我也知这不可能,能与你相遇两世已属不易,我知足的。”   王承柔忽然心有灵光,她道“你若打的是这个主意,我告诉你没用的,就算我们再来一世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心不变。”   李肃也放下了棋子,看着她“我知道。所以我才特别珍惜现在的日子,我希望我们相处的记忆不光是那些坏的。”   此刻,外面开始打更报时,李肃朝窗外的夜色看了一眼,一点都没犹豫地站了起来,王承柔随他站起,他一把抱住她,抱得有点紧。   抱了一会儿后在她耳边道“感觉的到吧,我从来没有清心寡欲过,我只是不想再强迫你,我希望你今后的日子都是和心顺意的。”   李肃说完放开了王承柔“你不推我,我也要撒手了,我现在连多抱抱你都不敢,承承,这对于我来说实在过于难忍,你不要笑话我就好。”   李肃退后好几步,待气息稳了些,确定无损龙颜后,他才迈步离开。   第二天李肃没来,但却派人把她接去了圣康殿。   这一次他没有与王承柔对弈,他在处理政务的大桌案前教她写字,教她画画,他很温柔强势不在,无论她因写烦了还是画腻了故意写坏画坏,他都笑容灿烂,完全没有上一世里,总是冠以为她好的名义对她进行批评打击。   但王承柔早已不会再领这份情,也不会有任何触动,反而想起了一些上一世的事情而难给李肃好脸。李肃并不在意,只是一直冲她笑。王承柔看得出来,李肃是真高兴,那笑容里的开心是装不出来的。   李肃终于意识到王承柔倦了,再好的书画师父,也得学生愿意学。他收了纸笔,拿出一本民间诗词集,里面的诗词全都没有署名,竟是难得的有趣,也正因为此李肃才会一直收着。   这本诗词果然引起了王承柔的兴趣,原来诗歌,还能这样写。她看得正起劲,忽听李肃又笑了,王承柔抬眼看他,他竟是笑得眼睛都弯了,到底在高兴什么?   这时,唐九来报,尚书大人求见。   李肃不笑了,他先对唐九道“让他等着。”然后对王承柔说,“就是知道今日该有战况来报,才让你跑这一趟的,我让人送你回去,这本诗集若是喜欢,你就拿走吧。”   王承柔听到战报,心里一动,站起身来辞行时慢了半拍,李肃像是看出来一般,他道“先回去,有什么想知道的回头问我。”   王承柔行了礼,正要往外走,李肃一把拉住她,王承柔不明所以,正要问李肃怎么了,他却又笑了,笑得眼里泛光,真是一次比一次夸张。   正当王承柔有些恼意时,李肃拉着她来到铜架子前,那里有一铜盆的清水。李肃拿起架子上的布巾,把它洇湿,然后朝王承柔的脸上抹去。   王承柔一躲,李肃道“你要不要照照镜子。”   王承柔赶紧往铜镜前查看,待看清镜中的自己后,她终于明白李肃一直在笑什么。他在笑她,笑她脸上的黑墨。   李肃把布巾递过来“这个样子的皇后,只能我看。”   王承柔拿过布巾开始擦脸,尚书大人还在外面,不止,奴婢们也不少,她这个样子确实是不能出去见人的。   她这边擦着,听李肃又道“真是一点都没变,上一世我记得染的是颜料,你还怪我没有提醒你,最后大胆到要在我脸上画。”   王承柔已擦干净,扔下布巾道“不记得了,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李肃低叹“真是熟练掌握了让我难受的方法啊。”   王承柔冲他一福身,转身出了圣康殿。   尚书大人给皇后娘娘行了礼,待王承柔走远,他回头看了一眼,狠狠地摇了摇头。   “钱大人起来吧。”李肃坐在书桌后道。   钱大人起身后,快步把奏报递了上去。李肃根本没拿,只问道“写了什么?”   钱大人“万副将来报,袁阁将军受伤了。圣上,此时是派严都统上阵的最后时机了,不可再错过。”   李肃“袁将军受伤了,伤得如何?”   钱大人“伤了胳膊,落了马,如今是不能再战了。”   李肃“老将军为国为民,那就让他休息吧。朕知道了。”   钱大人急了“皇上!您什么时候让严涛挂帅出征?”   李肃变了脸“这不是你能决定的,退下!”   “皇上,皇上,真的不能再等了,您独宠皇后,臣下不该说什么,您无心子嗣,臣下也不该说什么,但大承是您的心血,当年也是一兵一卒打下来的,您怎么忍心看着它没了……“   钱大人是被拖下去的,李肃拿起那本奏报,看都没看就扔到了一侧“什么心血,不过是得一人心的手段,可惜没成功,那这江山留着又有什么用。确实是对不起你们了,但这不是做臣子奴婢的本份吗。” 第135章   清香最近进宫的频率比以前高了很多, 在一次又与李肃碰上后,王承柔想起上次李肃特意问起过小俩口的情况,她也忍不住问道:“最近你与严大人怎么样?”   清香道:“大人身体康健, 差事与往常无异。”   “谁问你这些了。”   清香:“那娘娘要问什么?”   “问你们相处的如何,过日子过日子, 自然问的是日子。”   清香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唤了清心进来, 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后,清心点头重新出去。做好这一切后, 清香走到王承柔身前,恭恭敬敬地给她跪下。   王承柔脸色一变,然后就听清香说, 她那日偷听到李肃与她讲话的内容,清香还提到严涛对于时局的分析以及要把她提前送走的意愿。   王承柔听后欲拉起清香,但清香不起,她只得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清香就着跪姿朝前跪走了几步,双手扶在王承柔的双膝上,道:“姑娘,容奴婢放肆, 这样称呼您。您跟奴婢一起走吧。圣上不也说了,只要您有本事逃出去,他就放您一马。”   “你先起来吧,”   “不,您不答应奴婢,奴婢就不起来。”   王承柔又道:“不要动不动就长跪,我这样低头看你,脖子和头又要开始痛了。”   清香听她这样说才紧张起来, 一下子站了起来,关切地问:“真疼了吗,你别为了骗我而吓我。”   王承柔忽然抓住清香的手,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清香,我真的值得吗?   “姑娘,”   王承柔:“我觉得我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十分失败,每一个人都在抛弃我,以前的李肃是,这一次的张宪空也是,还有眠眠,”   清香劝道:“殿下是在乎您的,她最后不是赶了过来吗。”   王承柔面现薄淡,摇头道:“不够,远远不够,我要的其实很多,很极致,要对方把我放在第一位,心里眼里都是我,无论何种情况永远坚定地选择我,不能犹豫,哪怕我并没有平等地把他放在我心里的第一位,我也要这种。”   她收回眺望的视线,看向清香:“很不讲理对不对,所以我才得不到,只能一路丢弃,丢弃自己丢弃对方,最后手里什么都不剩。可这世上就是有一个我不能丢弃之人,哪怕她一次次犹豫,一次次纠结要不要选我,我还是不能像丢男人一样地丢弃她。所以清香,我走不了,张安眠不走,我哪都去不了。”   这可能就是王承柔在亲情上得到过极致情感的烙印吧,无论她的亲人如何对她,她都不能舍弃她们。   清香觉得心疼,她道:“姑娘你值得的,虽然不能每个人都在你心里排第一,但你对人从来都是真诚付出,热情炽烈,不懂虚情假意。”   她接着说:“我们可以把殿下也带走,若到了需要严涛把我送走的程度,那时都城一定已经大乱,只要算计的好,也不是没有可能。”   王承柔:“我怕的是,她不会跟我走。”   清香不解:“怎么会呢,大承若没了,圣上那样的人自然不可能让自己落在南军手中,他殉国是应该的,但不该拉着您。公主这个道理难道还想不明白吗,您都没命了,她哪有命活。”   王承柔:“他们两个人有太多的事瞒着我,我也不敢说有多了解李肃,但以他一贯毒辣的心计,他死也是要给敌人添堵的,眠眠从落在他手上那一刻开始,作用从来都没有变过,是他专门用来诛心的棋子。”   王承柔没说出口的是,不管李肃承不承认,他都在期待着下一世,所以他明白,若他取了眠眠的命,她将生生世世视他为仇敌。就如她告诉清香的那样,张安眠只能用来诛她父母的心。   张安眠的存在与身份,本是李肃心中的一根刺,但强大如李肃,他硬生生把这根刺拨出,然后精准地插进制造这根刺的张安眠的双亲心中。   “所以,李肃怎么可能毁掉这根被他反向利用的利刺,我一直明白的,我的眠眠是安全的。”   王承柔并没有说服清香,她坚持道:“若真是这样,您更该看开些,个人有个人的命,奴婢管不得其他,奴婢只是不能看着您去死,若没有机会也就算了,奴婢与您死一处亦是心安,但现在明明可以博一博,我是一定要带您离开的。我们,都不会死!”   王承柔看着清香一脸坚定的样子,她道:“好,我们试一试。若能成功,我们一起走,若最后不能,你一定要听严大人的话,活下去,不要辜负了他的心意,也不要让我死不瞑目。”   娘娘能答应她,清香已知足,不会在现在与她对着干,她顺从地听命:“是,奴婢明白。”   两个人表面上都顺从了对方,可心里的真实想法却都隐藏了起来。   圣康殿内,   “她是这样说的?”李肃抬起头来问。   管青山:“是,娘娘的话一字不曾漏。”   他竟漏算了一样,好在王承柔提前提醒了他。李肃问管青山:“青山,你跟了朕多少年?”   管青山:“二十年。”   李肃:“那你知道朕在做什么吗?”   管青山咬了咬牙,心一横:“属下不知,属下看不懂,属下……想知道。”   皇上近来的举动极不寻常,以前任别人看不懂,管青山都能第一时间门或过后不久明白皇上的用意,但现在不能了。他已不安许久,难得圣上挑起话头儿,他想僭越地窥探一点儿。   李肃没有一点不悦的迹象,他道:“不知才对,不懂很好,你只管执行命令,其它的不要想,这样对你才是最好。你明白朕意了吗?”   管青山跪了下来:“属下僭越了,属下明白了。”   待管青山出去后,李肃再坐不得那么笔直,他身形明显有塌下去的趋势,李肃身子越弓越深,他抚上心口,只自己听得到的低语着:“被舍弃了吗,真该死,他们真该死,我也该死,上一世我应该死得更惨一些才对,那样的话,现在心也不会这样疼了。永远被坚定的选择吗,承承,原来我们求的是同一样东西,我们,这是错过了吗?”   这样想着,李肃的心更疼了,深陷在遗憾,不甘、悔恨中,不得解脱。他轻捶胸口位置,似承诺似劝说,下一世,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必不是这个结果,我发誓。   战区,一队兵马回到营地,打前的风尘仆仆,一进大帐就跪地道:“报!昭勇将军拿下戊城,前线大捷!”   端坐在帐中主位,着圣衣的男子面露微笑:“好!我儿勇猛,儒子可教。”   一旁的青衣人,张宪空身边的军师之一梅一涵上前道:“大皇子果不复圣上亲赐封号,才十五岁,真乃勇者也。”   其他在场人也纷纷附和,这些附和声中有如梅一涵一般真情实感的,也有敷衍了事者。因为梅一涵除了军师这一身份,不打仗的时候,他是大皇子的少傅。   按理说只能太子的师父能被称为少傅,但如今的南禹别说其他皇子了,连个妃嫔都没有,所以称呼上就没有那么重规讲矩了。   而那些闻此消息的不喜者,则是一开始就没有站在大皇子那边,一味地鼓动元成帝立后封妃诞下亲生子嗣的一群人。如今事已至此,他们自不会倒戈投诚,未来的事谁又知道呢。   圣上若是取代大承完成统一大业,与妻女团聚,那这大皇子就只能是大皇子了,想要再进一步可不容易,他们赌的就是这个,赌一个亲儿胜过养儿,太子之位终将由圣上的血脉继承。   这也是梅一涵的顾忌,他自认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才武功样样精通,就是这样一个侍才而傲的人,在见到大皇子第一面时,就发出这怎么不是圣上的亲儿了,这明明拥有与圣上一样的气质与内涵,小小年纪就一副王者之相,后与之相熟后,梅一涵更是私下感慨,这样的人不做皇帝岂不是南禹的损失。   成为太傅后,梅一涵除却欣赏更是对大皇子多了一份师徒情意,从此他一心辅佐大皇子,此次挂帅出兵也是二人相商的结果,大皇子在血脉上的缺失,必须用其他东西来补。   即使这样梅一涵还是顾虑重重,就说这仗中几人,心思就都不一样,大皇子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每一步都算得上艰辛,但他会陪着他,他们一定会成功登鼎。   张宪空得了喜报心里自是高兴,待众人退去,他一人独在仗中,看着眼前二人浓情时所做的诗句,心里对王承柔的思念没有因为时间门而减少,反而越来越强烈。   尤其是见她有望的这段日子,他每一夜都会梦到她,梦中都是他们相逢的场面,他以什么样的面貌去见她,他要第一句话说什么,张宪空都想得很细节,在心里、梦中演练了一遍又一遍。   就在他畅想得嘴角含笑之际,外面有人报,都城内有新的情报传了出来。   张宪空脸色一沉,大承都城的消息有时比起战报还要张宪空费心,越是临近胜利,他越怕李肃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他的妻女。他高声道:“速速报来。” 第136章   手中的情报被张宪空捏得发皱, 他稳了稳情绪,铺平又看了一遍。如果这份情报无误,那他的女儿就要出嫁了。李肃到底在干什么, 这个时候他不可能行无目的之事,所以, 他的目的是什么?   张宪空大脑疯狂的运转,他知道此事他的探子是不容易探到实情的, 若说谁最了解此事,那还得是王承柔。   张宪空唯一能与王承柔取得联系的方式就是通过赵陆。这两年来, 他尝试过各种方式,明明很多次都可以躲过赵陆身边的那个“妻子”,但王承柔并不接他的茬, 好像在那一次眠眠归来失败后,她就主动掐灭了赵陆这条线。   但这一次事关眠眠,张宪空决定再试一次。   大承都城的皇宫,王承柔正在急迫地赶往圣康殿,但当她下了轿子后,却站在圣康殿前停步不前了。   唐九眼神很好,一下子就看到了皇后娘娘, 他本等着娘娘上前他好请安并禀报圣上的,却见娘娘呆立在原地不再上前。   唐九稍候了一下,然后决定主动迎上去。他走到娘娘身前,请安并正想相问,是否可以去禀报了,就听皇后娘娘道:“不必禀报。“   说完娘娘头也不回地重新上了轿。这回换唐九呆立在原地不动了,缓过神来后,有关皇后娘娘的事他哪敢不禀报圣上啊, 转头快步进了大殿。   李肃听完唐九所言道:“知道了,下去吧。”   他知道王承柔为什么急匆匆而来,也知道她不进来会去往哪里,只是没有想到,她会那么快就想通此事关窍。   李肃回想起他与张安眠就她婚事的那场对话。   他告诉张安眠:“已为你选好了夫婿人选,此人家族清白,却无权无势,长相过关,无不良嗜好,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家族兴旺,子翤多,虽说不知他如何,但大概率总是没错的。”   张安眠听后没有任何异议,表示一切都听他安排,只问了句:“什么时候成亲?”   李肃发现跟这孩子交流一点都不费劲儿,她能明白你每句话的意有所指,想到一事,李肃道:“不许气她,到时你好好说。”   张安眠反唇相讥:“气她的明明是你。”   李肃眉头一挑:“朕发现,你是知道朕不会杀你,所以开始有侍无恐,说话越发没有规矩。”   张安眠依然不服:“圣上不正是看中我这一点,若我是胆小怯懦之辈,你也不会选中我。”   李肃摇头:“得亏你不是朕的孩子,我可真不喜欢这样的儿女,我喜欢我的孩子像你母亲那样,真诚又不失勇敢。”   张安眠脸色一黯,斗志略弱,但不过一瞬,紧接着她道:“总有人喜欢。这世上是会有人喜欢母后那样的,但也一定会有喜欢我这样的,总会遇上的,我可以等。”   李肃倒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对。”   李肃收回思绪,自言自语道:“很好,这就跟我无关了,你们母女的事我就不跟着掺和了。”   “殿下,皇后娘娘到前院了。”子采进来禀报。   张安眠正接着阮雯递过来的簪子,她听到子采的禀报后,不紧不慢地把簪子戴在头上,然后起身整理了下衣服道:“去迎吧。”   “母后,”王承柔看着行完礼渐渐抬起头来的张安眠,愣了一下,她头上戴的囍簪,该是女子出嫁时才能佩戴的。   王承柔忽觉脚下发沉,她进屋后,看到梳妆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囍簪。   王承柔走过去,拿起来一一看过,她道:“做母亲的,总是会幻想这一刻,亲手为女儿准备囍簪,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做最好看的新嫁娘。”   王承柔放下手中的簪,她对屋中侍婢道:“都出去。”   众人鱼贯而出,包括皇后娘娘带来的人,屋中最后只剩她们母女二人。   张安眠走过来扶住王承柔,把她往坐塌上带,边走边说:“母后看儿臣头上这枝如何,我很喜欢。”   王承柔坐下后,问她:“那个人你喜欢吗?”   张安眠:“这重要吗?”   她的女儿歪着头,脸上的稚嫩未消,说着与这份少女气不符的话语。王承柔知道她是个早熟的孩子,她不该拿自己的少女时期与她相提并论,但,她希望她姻缘美满,而不是拿来做政,。治工具。   这些心思本是王承柔想说与张安眠的,但她就像在李肃殿前醒悟过来一般,此刻忽然明白过来,她的女儿长大了,她与自己不同,她有她自己的想法与打算,哪怕她是她的母亲也强迫不得。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上一世她要死要活地嫁给李肃,不也是没听父母的意见吗,她又比眠眠高明到哪里去。   “好看,我的眠眠戴什么都好看。”王承柔说着抚上了张安眠头上的那支簪。   此话一出,张安眠一楞,她那一副时刻准备着的样子,泄了气般地塌了下去,人不由得柔软起来。   王承柔还在说:“喜服呢?送来了吗?”   “送来了,母后要看吗?”那张总是做出超越年龄表情的面庞,此刻有了光,难得看到她的这丝小兴奋。   终究是待嫁的少女,怎会没有期待,王承柔想着,既然后面的事她们谁也说不准,不如享受当下这一刻美好的憧憬。   母女二看了喜服,除了囍簪,还把其它的佩饰都挑选了出来。   阮雯在外面听着,心中感叹,公主虽然没说,但她是渴望皇后娘娘能与她一起忙活出嫁事宜的,如今倒是如了愿,真好。   待一切都挑选好后,张安眠脸上的兴奋退却,在王承柔要唤人进来前,她忽然开口:“娘亲,”   听到这声久违的“娘亲”,王承柔顿身,她扭头看向眠眠。张安眠道:“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失望?有过,但那又如何呢,改变不了她是一个母亲的事实,王承柔拉住张安眠的手:“很怕让人失望?不要怕。我们这一生,总是在失望,也总是在让人失望,只要你不让自己失望就好。娘亲现在想的是,我们眠眠只要对得起自己就好,就不枉娘亲生养你一场。”   张安眠胸口的起伏昭示着她不平静的心境,但她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待王承柔离开华昭宫,她把自己埋在枕头里无声地落泪,没一会儿那枕头就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   而王承柔也没好到哪里去,下轿的时候,双眼微肿。   清心迎上来,本有事相禀,但看到娘娘这样,她问:“娘娘可是眼中进了沙?”   王承柔:“无事。”   那就是哭了,是啊,哪有双眼都进沙的道理。唉,只要沾上公主殿下的事,娘娘就无法平静。清心以前在华昭宫侍候了很长时间,对公主的感情要比清香深,她盼着殿下与娘娘都好。   可这些事不是她们奴婢能插,。嘴掺和的,清心收了心思,禀报给娘娘道:“晴娘派人来说,邀您去一趟赵府。”   王承柔脸露疑惑,这个晴娘,李肃安在赵陆身边的棋子,也是个可怜人。   于是王承柔把出宫的机会给了赵府,赵陆两口子在门口相迎。   刚一进正厅,赵陆就对晴娘道:“你要听吗?”   晴娘的脸一下子红了,虽然赵陆看不到,但王承柔看个满眼。晴娘什么都没说,但她没有出屋,这就说明她要听的。   赵陆的耳力很好,没听到她退出去的声音,不知对谁说道:“其实听不听都没什么,圣上现在恐怕也顾不得我这里了。”   王承柔知道不是这样的,晴娘的作用从来都不是防着南边来人刺探情报的,是李肃防着她与赵陆接触太多,还防着她与南边那人有所勾连。   赵陆倒不介意晴娘在场,他道:“元成帝关心女儿,派人来问为什么在时局如此混乱之际,那么急地要把公主殿下嫁出去?”   王承柔:“他打他的仗,管不了的事问了也没用。”   说完,王承柔唤晴娘到她身边来,详细问起赵陆的情况。   晴娘脸上的红晕这才散去一些,她一一回答了皇后娘娘。赵陆也在一旁听着,很是诧异娘娘对晴娘的态度如此之好。   她不是李肃的探子吗,纵然她有苦衷,他们道不同不相谋罢了,为什么能从娘娘的语气里听出她对晴娘的偏好。   晴娘回答完娘娘,以沏茶为由离开了房间。晴娘一直如此,因赵陆知道她的身份,从不为难她,事事都是当着她的面办理,所以晴娘也不会在娘娘来后,每时每刻都盯着。   “娘娘与晴娘可是有什么是草民不知道的?”赵陆在确定晴娘离开后问道。   王承柔:“没有,只是有一次我进了她的屋,还有几次,我看到了她的日常。”   王承柔点到为止,晴娘对赵陆的那份心意,不是当事人亲口所说,她是不会替晴娘捅破窗户纸的。   赵陆不以为然:“探子的生活就是她们的任务,娘娘看到什么都不该往心里去。”   “是吗。”王承柔不再说此话题,又坐了一会儿,喝了晴娘泡的茶就离开了。   晴娘泡的茶很好喝,但她知道,赵陆的那碗与自己的是不一样的,赵陆偏爱重味一点的,晴娘每次都是算着时间出汤的。   就这份心意,怎么可能只是探子那么简单,况赵陆本就是个端方君子,俊秀书生,眼睛上的缺陷并不会遮去他全部的光华,晴娘会生了别样心思,也可理解。   没过多久就是公主的婚礼了,大婚仪式倒没有因为战事而从简,盛大而炫烂。只是每一个人都没有多高兴,臣子们遥望着那一个个被南禹大军夺去的城池,心里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倒是有一点他们达成了一致,这公主的婚礼是一定要来参加的,礼物也是要好好挑选的,并嘱咐家眷们一定要好好与皇后娘娘与公主相处,虽说是临时抱佛脚,但万一有用呢。那元成帝可是把这两位当成唯一的妻女呢。   张安眠见到了她的驸马,是从红盖头下瞧见的,角度有限只是看到了他的腿脚。这一看她就失望了,那人在抖。   在张安眠的成长经历中,李肃占了很大的比重,她虽恨李肃,却不得不承认她曾崇拜敬爱过他。所以,在张安眠对男人的认识里,她的伴侣要像高山一样,有高度有厚度,还要有好的风景。   可她马上就释然了,她在期待什么,若她的驸马是李肃那样的人,那还有她什么事,恐不用跟外人斗,他们二人就该斗个你死我活了。   很好,抖得很好,怕才对,才能被她完全拿捏,不过一个生皇子的工具罢了,没毛病长得不丑就行,她还能要求什么。   她与那人行了礼,礼成后,她张安眠就算是嫁了,属于她的新篇章从此揭开。   张安眠在被揭了盖头后,看着她的驸马,那张年轻俊俏的面容,她笑了。都以为这是新娘子的娇羞,实则,是张安眠想到日后的生活,被心中的斗志满满,跃跃欲试激出的真心笑容。 第137章   李肃没有给张安眠在宫外安排公主府, 这个原因他跟张安眠说了,但他的态度是商量的,最后的决定他要张安眠自己来做。如李肃笃定的那样, 张安眠听从了他的建议,不出宫建府, 坚定地留在了宫中。   二人身处在这座宫殿中,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何为权力的中心, 一旦离开这里想再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甚至会难于上青天。于张安眠来说, 不管最后赢的是不是李肃,她留在宫中都比离开这里强。   在公主大婚后,半年的时间里, 李肃时不时地会来元尊殿,与王承柔只谈风花雪月,一句现实都不提,当然他还是天一黑就走从不留宿。直到有一天,夜已至深,李肃又来了元尊殿,他来元尊殿没什么稀奇, 稀奇的是这一次他留了下来。   然而还是出乎了王承柔意料,这一夜他们和衣而眠,李肃什么也没有做,他甚至连抱她都没有,只是全程拉着她的手。夜里有几次王承柔睡不踏实醒了过来,感受到李肃还在拉着她,好像从来没有放开过一样。   他也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做的夜晚会跟她说很多的话, 这一次他全程缄默,沉默异常。   到了天明时,因为一宿没睡好,王承柔反倒在这个时辰睡得很熟,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   李肃看着她熟睡的样子,这才轻轻地抱了她一下,轻语道:“大承已丢了大半城池,我现在才来后悔,后悔不该把你的名按在国号上面,真是不吉利啊。不过,你若是一直陪着我,吉不吉利也无所谓了。”   王承柔在李肃抱住她的时候就醒了,他说的话她全听到了。她理解的意思是,李肃要死也要拉着她作陪,她的命都没了,承载着她名字的国号没了也就不算事了。   李肃走了,王承柔彻底清醒了过来,这几次出宫,她与哥哥商量过提前作准备的事。   王承柔本意是王亭真跟着母亲嫂嫂一起走,王亭真的意思则是把母亲与妻儿弄走,而他自己要留下来,最后的结果是,嫂嫂执意不走,要陪着哥哥走到最后一步,只把孩子们都交到侯夫人手上,让她们走。   从张安眠的身上,王承柔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个人意愿,所以这一次她同哥哥尊重嫂嫂一样,同样尊重了所有家庭成员的意见。好在母亲怜弱,并没有要陪着儿子儿媳坚守的意思,她决定听从大家意见,带着孙儿们离开暂避。   而王承柔问了自己的内心,她不愿陪着李肃去死,更不愿李肃因要在阴间拿捏她而让别人跟着陪葬。   李肃这人有一套自己的原则,他因存了求下一世的意愿,所以决不会伤害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那么会被他用来“祭天”的只剩下清心清香与赵陆了。   这三个王承柔能想到的人,哪一个因她去死她都不能接受。所以,她不能死,她在乎的人也不能死。   在与眠眠谈了那一次后,在看到眠眠婚礼与婚后的样子,王承柔就释然了,把这一个包袱从心里放了下来。她终于明白,眠眠只是她的女儿,不是她的附属品。   眠眠想过的人生,她再担心再不赞同,那也是女儿的人生,不是她的,她们谁也替代不了对方,过好自己的人生就好。   李肃临走那段话还传达了一个意思,大承可能真的要撑不下去了,南禹大军攻进都城指日可待。王承柔想到这,马上就召了清香进宫。   清香告诉王承柔,若娘娘不召她进宫,她也正想进宫来的,严涛已经三日没回过府,他的亲卫这几日也开始跟在她身边,像今日知道她要进宫,竟大胆到阻拦她,被她喝斥了才作罢,但却执意亲自护送她前来,可见现在的局势很不好,很紧张,严涛该是做好了随时送她走的准备。   王承柔听她说完,拿出一个包袱,她打开给清香清心看,清香看后放下心来,她的娘娘终于想通了,她这是已做好逃走的万全准备,不再一味地想要牺牲她自己,而是要再去争取一次,再次出逃,改变命运。   主仆三人又商定了一番,此时不比平常,清香不宜在宫中留宿,她要及时跟上严涛的计划,然后才好做自己的事。   清香临走时忽然又回身,从怀中掏出一柄短刀,她对王承柔说:“娘娘,这是大人给的,对于兵器我还是懂一些的,这是个好东西,待那一日到来,什么复杂情况都可能发生,你带在身上能安心一些。”   “那你呢?”王承柔问   清香:“大人府里还会缺武器,我再找他要一柄就好。”   王承柔觉得是这个道理,也没多想就把匕首收了。清香心里是清楚的,严涛给她的这柄利刃,决不是凡品,她不可能让他知道她把此物给了出去。   清香离了皇宫刚一回府,严涛就回来了,听了护卫的话,他对清香道:“今日可是入宫了?”   清香点头,严涛道:“以后不要再去了。”   他从来没有用这样强硬的态度与她说过话,清香没急着反驳,只问道:“是南军要打过来了吗?”   严涛没有否认:“时时准备着吧,不要再与你身边的亲卫对着干,你要记得,他们是来保护你的。”   “你这话可不让人安心,他们不过是听你的命令,却不是我的。若真出了什么岔子,我手上什么都没有,可不是指使不起他们。就像今日就算是为了保护我,却也差点禁了我的足。人身自由都没有,何谈保护,这个问题,大人你想过吗。”   严涛沉吟不语,最后他道:“是我考虑不周,你跟我来。”   清香暗自握了握拳,心跳快了几拍,跟上了他。严涛书房后面有一个内室,他进去后拿了一物出来,清香见了眼睛一亮。   “这是我的令牌,有此令牌你可去往任何地方,也可命令护卫队里的任何人,持牌者就是他们的主上,主上的命令他们必须听。”严涛说着把令牌递了过来。   清香接过后小心地放好,做完一切后,这才想起严涛来,她抬头满眼感激地看着他,把严涛看得问她:“怎么这么看我?”   清香走向他,双手从他双臂中穿过去,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她心里涌上愧疚与无法难说的难受。愧疚是应该的,但难受是为了什么呢?   这种情绪于清香来说很陌生,可它却又是那么地强烈,无法忽视。尤其是现在,她听着严涛温柔软语地哄劝,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好难受啊。   她喜欢严涛吗?可能是喜欢的吧。他真的是个好人,能被这样的人喜欢并善待,哪是她玄女后人该有的好命,可她偏偏就得到了。还是好难受啊。   有了这个令牌后,清香试过几次,那些亲卫真的不再掣肘她要做的任何事,她两次进宫也十分畅快,不得不说这令牌真是个好用的东西。   这样还算平静的日子又过了一段时间,直到那一日的到来。那一日来得很平静也很突然,先是城外开始乱,在城内就能看到火光。   清香知道是时候了,严涛这一次不归家时间更长,算上今日已经四天了。清香自然不会管他,只是心里有一点遗憾,没有好好地跟他道个别。不过她很快就把这念头抛开,关键时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拿出令牌,带上自己为自己准备的匕首,朝着那些护卫她的亲卫说道:“都随我进宫。”   可清香没想到的是,这些平常看了令牌就十分听话的亲卫们,都站在原地,没有一个动的。   “好,这是看大承乱了,要没了,所以它都统的令牌也不管事了?”清香举着令牌说道。   打头的亲卫上前一步道:“夫人,令牌是大人的,大人的命令才是最重要的,然大人的命令是让我等誓死守护夫人的安全,显然此时进宫太过危险,恕属下不能听令。”   他说完与身后的其他护卫全部跪了下来。   清香此刻明白了,她是没有办法支使这些人了。她决定不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她转头就走。可惜她连门都出不去,这些上一刻还在恭敬跪着的护卫把她团团围住,让她寸步难行。   清香怎么可能这样就退缩了,她的娘娘还等着她拿着令牌带她出宫呢。她不管不顾地向前冲,以身体为武器,那些护卫不敢真触碰到她,开始后退,但包围圈依然没有破绽。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两边都急了,清香强闯,而对方也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去涉险,于是只能得罪,把她绑了起来。   令清香吃惊的是,她明明使出了玄家推手,却被对方轻松化解了。要知道严涛的武艺并不比这些护卫低,当年,她第一次使此推手时连严涛都被她骗了,她才得以逃脱。   虽然后来严涛把她的推手局破了,但这些人可是从来没与她交过手,他们是如何做到轻松化解的?这个疑问清香只得暂压心下,她着急的是在被捆绑的情况下,如何能脱身。   就在这时,院中进来了一人,正是严涛。他的剑虽在腰间,但手却一直没有离开,可见外面情况的混乱与紧急。   清香一见他来了,马上对他道:“你让他们放开我!”   护卫马上禀道:“属下该死,实在是为了夫人的安全着想属下才出此下策,大人恕罪。”   清香明白硬来没用,她开始酝酿情绪,眼圈发红后可怜兮兮地道:“大人,好疼,救我。”   严涛走上前,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绳扣,好像是有些紧。他替她松了一些,刹那间,清香多中多了一把匕首,一下子把绳子挑开了,紧接着她就把刀子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后退!你知道的我真的会划下去。”   严涛向他的人做了个手势,护卫们全都后退了几步。   清香转个身,背对着门口,她道:“是你教他们的推手破法,你早就在防着我了。”   严涛:“不是防着你,是为了更好地护你周全。我时间不多,你告诉我,你要去哪,还有我给你的匕首呢?”   此时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清香道:“我要进宫,匕首我给皇后娘娘了。”   严涛:“进宫做什么?”   清香:“进宫带娘娘走,若她走不了我会陪在她身边,若她……我也会陪着她。”   严涛苦笑一下:“搭进性命也在所不惜吗?我虽与圣上一起长大,可我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到时,我可能保不了你。”   “不需要你保,你只要放我走,我记你一辈子的恩情。”   “只是恩情吗?”   清香:“我时间也不多,你让他们开门,我要出去。”   严涛咽下所有情绪:“你别急,我不仅会放你走,还会让他们跟着你去,由他们护着,带着你的娘娘去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自由了。”   他说着朝清香扔过来一个东西,清香空闲的那只手接住了此物。她一看竟是另一把匕首,与她给皇后娘娘的那把竟是一模一样,只握手位置的一块宝石颜色不一样,看来是一对了。   “这是圣上赏的,原就是一对,这支也给你了。”严涛说着让人把院门打开,“所有人听令,护送夫人进宫,她要做什么都听她的。”   “是。”院中听令声众多且浑厚。   清香正要往外走,就听严涛在她身后道:“你知道的吧,我背了主,我可能会把命丢掉,这可能是我们今生见的最后一面了。”   清香身影一顿,终于回过头来快步向他走去,不顾在场有多少人,以自己的唇去碰他的,然后她道:“咬我,我要个疤。”   严涛微楞后,狠狠地咬了下去,清香的唇立马见了血,她放开他,朝自己嘴唇上抹了一把,然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义无反顾地转身就走。   望着离开的清香,严涛轻轻地低语道:“可能我上一世欠了你的吧。”   严涛不知道,上一世也是她欠了他。这世上始终有公平正义存在,但严涛是被公平漏掉的那份不公平。他与清香之间从来不对等,但他甘之如饴,这是他的命。这又何尝不是清香的命,玄女窥天机,行烈罡,是以一生不得真情,若得,终不能长久善终。   严涛把腰间的剑拨了出来,他走向严府后门,这里有一队人列队在等着他,他骑上大马,长剑一挥:“随我誓死保卫皇上!”而后纵马而去。   大承皇宫,李肃坐在圣康殿前的台阶上,看到前来的严涛,他笑了:“你来了。”   严涛正要行礼,就听李肃道:“把他绑了。”   严涛因在清香一事上背叛了主上,所以他毫无反抗之意,只道:“圣上,可否先让属下护卫您,完事后您要怎么处理都好。”   李肃:“你还是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随朕来吧。”   严涛被绑着被带到了元尊殿,他紧张了起来。他以为这种混乱的时候,皇上可能会顾不上元尊殿,皇后娘娘与清香能趁乱跑出去的概率很高,更别提还有他亲挑的一队护卫来护送。   可当他随皇上踏进这里,就见清香与他的护卫都被绑了起来。这元尊殿的院内,只余皇后娘娘一人好好地坐在院中石凳上。   “蹭”的一声在严涛耳边响起,这声音他太熟了,这是皇上那把陪伴他多年的配剑出鞘的声音。   李肃以剑尖点地,一路划进元尊殿院内,朝着王承柔所坐方向而去。 第138章   李肃今日没有着龙袍, 他上身着深藏青,下摆穿的是黛黑,腰间束带也是黑的, 上面没有装饰与配饰,很普通的一身衣服,但穿在李肃身上,他还是成功地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他走到王承柔面前, 略抬了下剑尖, 王承柔迎上他的目光, 没有给他什么反应, 她很平静。倒是清香与清心惊呼出声, 急得眼泪都下来了。没有人为这两人的急状而做出反应,除了严涛看向了清香。   李肃道:“别坐这里了,这里凉,我们进屋吧。”   提剑的是他,温柔说话的也是他, 没有不搭, 李肃从来都是这样捉模不定,充满矛盾的。   王承柔站起身来, 先于他走进了屋内,李肃在后面跟随着。二人进到屋内, 唐九上前准备关门, 管青山与一众从来没在宫中出现过的黑衣人出现在门口,看来是准备守门了。   看着唐总管在一点点地推门, 管青山忽然跪地,大声道:“主上!”   李肃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然后语重心长地道了一声:“青山。”   管青山这样的硬汉,热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他狠狠地朝地下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时,眼前的大门已完全合上。   一进到屋内,李肃请王承柔坐到他对面,而他坐下后,把剑横放在二人中间的塌桌上。宝剑泛着冷光,剑身有的地方已不光滑,看得出它的主人经常使用它,却也维护地很好。   王承柔待他坐下后,先开口道:“管青山用死吗?”   李肃微楞,没想到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他如实告诉她:“不用,他会活很久很久,我希望他活得久。”   “那为什么我的人就要去死?”   李肃摇头:“不用,你的人也不用死,那院中的人谁都不用死。啊,这样说不准确,是我不会要他们的命,但张宪空要不要他们的命,我就管不了了。”   这回换王承柔呆楞了,缓过神来,她双手抠上塌桌,紧张又略带兴奋地问:“你说真的?你不会杀人?”   李肃又摇头:“会杀,只不过不是他们。”   王承柔不在意道:“我知道的,你要杀我,没关系的,我曾答应过你,只要你放过不相干的人,我可以陪你去。”   李肃:“把手放下,这把剑太利,小心伤了你。”   王承柔这才发现,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攀上了桌边,虽离那柄剑还有些距离,开刃的那边也没冲着她,但看上去确实给人不安全的感觉。   王承柔把手放下,听李肃又说:“你身上的那柄小刀也是我的,按说比我这把长剑还要锋利。能拿出来让我看看吗,给了晳白后,好久没见了。”   王承柔看着李肃,慢慢地坐了回去,姿态松驰了下来,她道:“李肃,你可真本事,弄得我现在都开始期待,期待你的谜底究竟是什么。”   李肃笑了一下:“现在不急了吧,不急的话咱们好好说说话,反正这也是我们最后的时光了。”   他说着朝外喊了一声:“来人,上好酒好茶好菜。”   东西送来后,李肃说:“你喝茶,我喝酒。”   他给王承柔倒了杯茶,推向她,王承柔没有犹豫拿起来喝了,他又笑了:“你也不怕我给你下毒。”   王承柔:“我有的选吗,难得的好茶,用作上路,很好的。”   李肃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你还记得我身上这套衣服吗?”   王承柔朝他身上看去,很普通的配色,只是布料不错,一看就是都城那家金记布店的好货。   “这衣服的裁剪比起常服要精炼一些,所以我只在一些特殊场合穿。那年,我以为我该是忘了的,可现在每每想起都是记忆如新。我甚至记得空气中满是初夏的清风,微躁。”   王承柔脑中也现出初夏的微风,还有镖圆坠子的声音,“丁零当啷”地,很好听。   李肃感概地叹出口气:“谢谢你啊,还愿意忆起那一刻的悸动。如果我们能回到那时,我一定不躲,我会让那颗镖圆砸中我,然后对着跑过来的你倒地不起,根本不用你倒追,从此我就赖上了你。”   王承柔脑中的回想一下子散了,她眼神清明了起来。心中多少有些不甘,不甘八百年前的事了,她竟然还被李肃带着回忆了起来,她还不甘被李肃看了出来,只一件衣服和他描述的气候环境,她就想起来了。   有女初长成,见一俊俏儿郎,为之倾倒,从此纠缠不弃。是啊,年少青春的冲动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虽过程波折,结局不堪,她也为这份冲动付出了两世的代价,但至少它也曾美好过,她记得又有何错。   李肃向王承柔伸出了手,王承柔拿出了那柄清香给她的短刃,原来这竟是李肃的,既然他已知道这柄匕首的存在,它也就失去了防身的意义,她手一扬扔给了李肃。   李肃接过匕首,看后与他的长剑一起放在了桌上,看到旁边的酒菜,他说:“我刚给你倒了杯茶,你能不能给我倒杯酒啊。”   王承柔依言给他倒了一杯,她倒的时候,李肃忽然握上她的手,与她一起为自己倒好了这一杯,然后他从王承柔手中直接拿过酒壶放回到原处。   做完这些,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指着长剑道:“这两柄剑原本都有自己的用处,我原先的设想是,待清香被我设局来救你时,我带人来把你们捉拿在现场。我会装得很暴怒,我会让人去抓张安眠过来,我还会当着你的面对她举起剑来。”   虽然这一切没有发生,但王承柔随李肃的描述想了一下都要不寒而栗。   李肃看出她在害怕,他说:“你现在会害怕是因为只是听我说,真若到了那一步,你根本就顾不得害怕。我猜你会跟我拼命,用你身上这把清香给你的匕首攻击我。但我不会躲,我会生受你这一刀,就这样死在你手上。我不仅放了你自由,还替你解了恨,让你手刃仇人,这样你是不是会少恨我一点儿?这样,如果有来世,我们会不会相遇在美好的一刻?”   王承柔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李肃停下来端起酒杯,把杯中剩下的酒都喝了,重新倒了一杯后,他说:“承承,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更不可能让你给我陪葬。在我定下这个计划时,你就安全了自由了。在你问我到底要做什么时,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会给你想要的,我会让你如愿以偿。”   “所以你不明说,就是为了让我认为你是危险的是会伤害我们的,然后才好逼我对你出手?你甚至连趁手的武器都替我挑好了?”王承柔的语气满是疑问。   李肃:“是。”他说完饮尽了第二杯酒。   王承柔:“那你为什么改了主意,没有按你原先的计划行事,而是把这一切都摊开来说与我听?”   李肃:“因为我刺探到你与清香的那场谈话……我算尽一切却发现百密一疏,你看透了我,知道我要用张安眠来做什么。对不起承承,我不该拿你女儿来诛你的心,你是世上最值得被人选择被人爱的女子,我一直以来都错了,我从小就生活在奇谋巧技的布局中,从不知真诚为何物,我对你从不少真心,欠缺的始终都是真诚。我与你相遇后,起初是存了利用之心,但后来我都有在坚定地选择你,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而我也明白的太晚。剖开真心以诚示人于我并不容易,我要从头学,我要,”   李肃嘴里溢出一口鲜血,这打断了他要说的话,王承柔一惊,然后醒悟过来看向那酒壶,李肃立即道:“别碰,这毒,毒性很大。本想这两杯都让你倒给我的,也算是圆了死在你手上的愿。可这毒绵长性烈,我怕你突发其想也想喝一杯,若我毒发了恐不能第一时间制止,所以第一杯都是拉着你的手倒的,生怕这酒壶拐了方向。”   他说话比刚才费劲了许多,嘴上的血迹他也不抹掉,任它鲜红赤目地挂在那里。   王承柔本能地朝外面看去,双手撑着桌子就要起来,李肃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说:“我绑了他们在外面,就是防着不让他们进来搅和你我说话的,那清香清心只会乱叫乱跳,晳白会在知道了我的意图后,欺君犯上的带我杀出去,以图东山再起,但我要的早就不是这些了。还是我虎刹门教出来的人可靠,他们会誓死都忠于我的命令,咳,咳,”   李肃开始呛咳,从他嘴里流出的血越来越多,但这不耽误他更紧地按住王承柔的手,他说话喘了起来:“你可想好了,难道我死不是你最想看到的结果。“   李肃能感觉到他手下的那只小手放松了下来,李肃呵呵笑地松开了她:“我到底在担心什么,我都多余按住你。你本是大善之人,我知道的,上一世你之所以选择决绝地离去,并不是因为什么后位之争,也无关情爱,而是你背负不起那些人命,那些本是我造的杀孽,你统统算在了自己头上,你的良善让你痛苦,让你活不下去,你的世界崩塌了。可此刻,你这样的善良之人都可以见死不救,眼睁睁地看我去死,我终于明白你是有多恨我。”   王承柔把自己的手从李肃手下抽了出来:“没错,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我不会去叫人的,你的死状我曾幻想了无数次,终于,我要如愿以偿了。”   “哈哈哈哈,”李肃笑了起来,爽朗又肆意,笑够后,他声音已哑到听不得,不知是不是毒药已伤到他的喉咙:“很好,你所有的狠都给了我,可其实知道错了的我、现在的我,是你最不需要防着的人,我把管青山留给你,虎刹门留给你,我当然希望你用不上,但那三个都不是好东西,不要信他们,离他们远远的,去过你自己的小日子,赵陆倒是个好人,是个能信赖的,你可让他做你义兄。”   说着李肃又闷闷地笑了起来:“真遗憾啊,龙虎相争,毒蛇伺机而动会是怎样精彩的一番撕咬啊,可惜我是看不到了。承承,如果我们还有下一世,无论你多不想见我,但答应我,把你今世所见讲给我听啊,那肯定是场精彩的故事。”   李肃眼睛开始迷蒙,聚不起焦来,他终是不支,倚向身后的靠背,说话声音小了下去,近似于呢喃:“我特意选了这款毒,。药,它毒发时间长,会一点点剿灭我身体各部,这样痛苦的死去,可有让你解了那么一点恨,原谅我那么一点点呢?承承,我看不见了,我也算是体验到了赵陆的痛苦。”   “我其实还是用了心计,不管这两年里我有多想碰你,我都忍住了,就为了你最后记忆中的我,不再是那个逼迫你做不喜之事的人。因为太爱你,因为太想你能少讨厌我一些,我忍的那么辛苦,但我做到了。”   “下一世,不管我有没有这一世的记忆,我一定会在人群中找到你,坚定地毫无保留地选择你……”   李肃说话开始不连贯,东一头西一头,王承柔知道毒,。药已开始攻击他的大脑。终于他不再说话,李肃的身子还是倚在那里,但他的胳膊从腿上掉了下来,他嘴里流出来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前襟,他面色平静,眼睛半睁着,但并不凌厉,似空无一物又似在凝视万物,看不出他死前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王承柔不错眼珠地看着他,然后慢慢起身,探出身子去以手试他的鼻息。然后她对自己说:“没有用的,如果他真的是假死,怎么可能让你看出来,他可是李肃啊。”   王承柔收回手,“嚯”地一下站了起来,她打开大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管青山,她大声道:“圣上薨了。”   管青山一个闪身进了屋,然后就听到他的哭声,王承柔指挥着聚在门口的黑衣人,这些人应该就是李肃所说留给她的人吧。   她对着他们道:“去几个人护送我宫中人,把公主与驸马请来。去给严大人他们松绑。”   “是。”这些人一点迟疑都没有,马上遵命行事。   王承柔亲自给清香清心松了绑,然后她对清香道:“李肃死了,我们自由了,你现在马上要决定要不要跟严涛走。”   “我自然跟着娘娘,”   “没有什么娘娘了,我若不是还有事情要做,我也会离开这里,你知道的,我现在很安全,你不用再为我操心,可是严涛不是,他要马上离开,否则谁也说不好他的下场,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把敌人安好地留在身边。”   清香朝严涛望去,管青山看来是有备而来,他准备了棺木,他把皇上放了进去,严涛此刻在对着棺木磕头。   “我,”清香犹豫了,王承柔看在眼里,她倒是毫不犹豫,马上唤了严涛过来。   “你带她走,还有你的人,好好对她,好好生活,这也是你的圣上给你安排的结局。你也去,”王承柔对着唐九道,前主的旧人怎么可能会受到新主的待见。   严涛一把抓住清香的手,给王承柔磕头后,冲着他的人说道:“我们走。”   清香含泪望向娘娘但没有挣开严涛的手,王承柔冲她挥手:“去吧,好好的。”   清香离开后,王承柔对清心说:“你呢,可有打算?”   清心眼睛瞪得大大地:“我不走!奴婢永远跟着您。”   王承柔点头:“好,你跟着我。”   这时,管青山的人抬着李肃的棺椁,要出元尊殿,与正要进殿的公主相遇。张安眠看了管青山一眼,问了他一句:“要抬去哪里?”   管青山神色一慌,但马上稳住了:“主上生前有吩咐,属下自会按他说的办。”   “我问你去哪?”公主不怒自威,倒有几分主上的气势。   管青山答:“圣康殿。”   张安眠:“那里?呵,不是又憋着什么坏主意吧。行了,别那么紧张,你去吧,与我无关的事我还能拦你不成。”   管青山离开,与公主错身而过,驸马对公主言:“殿下果然猜对了,圣上真的薨了。”   张安眠:“呆会儿少说话,过后见了南边来的,更要把嘴给我闭上。”   驸马听话地道:“是。”   二人进到殿内,张安眠和驸马与王承柔行礼,王承柔道:“你们随我在这殿中,待乱局结束一切明朗后,再回该去的地方。”   张安眠进屋看到桌子上有长剑短剑,还有一桌子的酒菜,好不热闹,她让驸马去到偏屋,只剩她与母亲后,她问:“他,是怎么死的?”   王承柔眯了眯眼道:“毒酒,自己喝下去的。”   张安眠又问:“母亲你说,他会不会还留了一手?”说着望向桌子上的宝剑,“你没补上一刀?”   王承柔:“没有。”   张安眠:“要我是您,我肯定会这样做,不然我可不安心,凡是令我不安的还是我亲自来灭最保险。母亲,你错过了最佳时机。”   不知怎地,王承柔脑中回荡着李肃那句话,“不要信他们,离他们远一点“。她摇了摇头,像是要把什么摇散,抛出去一样。   她们一直等到黄昏,忽然,外面那些黑衣人一下子消失在院中,张安眠道:“他们是李肃留给您的人?”   她语气里有羡慕的成分:“他其实完全不用这样,至少不用防着我,这世上不是只有他爱您,我是您的亲生女儿,您对我怎样我心里是清楚的,我怎么可能会害您。”   张安眠这话刚说完,外面就有了动静,进来之人于王承柔来说是熟人,曾经没落王朝大禹的总管太监,张宪空的义父,宋卫。   圣康殿前,张宪空收剑入鞘,他站在他向往已久的殿门前,久久没有迈步。   王尚站在他身后道:“父皇,要不要儿臣先进殿一探,我怕有埋伏。”   这话他斟酌了很久才说出口,若在以前,他会直接说,父皇莫进儿臣先行探路,但现在不会了,他用了“要不要”,这种征询对方意见的方式。因为这圣康殿不是别处,是帝王起居的地方,他怕他先于父皇进去,父皇会多想。就算父皇不多想,那些时时盯着他的臣子,也会抓住这一点诟病他的。   张宪空道:“不用,我自己进去,你们在外面等就好。”   果然,这天下最尊贵之人呆的地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每一个帝王都对这里充满了独占欲。   张宪空知道大承完了,李肃输了他赢了,这里不会有什么埋伏,有的只是等待他的权力之屋。   张宪空步伐坚定地走到大殿之前,然后在那高高的台阶前停了一下,最终他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一进大殿,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副棺椁,那棺椁四周并没有凿上棺钉,上面放着一个信封,张宪空把手放到腰间配剑上,慢慢地靠过去。   他绕着这棺走了一圈,把信封拿在手里,然后一掌下去,棺盖被他拍开了大半。张宪空凑过去,看到了李肃的尸身。   他也如许多人一样,怀疑李肃是否诈死,他仔细观察做了检查,与王承柔不同,他对那些江湖把式很是熟悉,他从李肃身上没有看出任何疑点,但张宪空还是不放心,他抽出剑来,照着李肃胸口的位置就是一剑。   宝剑穿膛而过,把李肃与棺椁底部钉在了一起。张宪空这才安心,把信插开来看。   这是李肃写给他的,信上提到了他最在乎的两个人,王承柔与张安眠,也提到了他那段最不堪最痛苦的过往,李肃甚至还料到了他会给他一剑……   张宪空哪怕有了心里准备也还是被气到了,不止,他快要气疯了,不得不说,最了解他的还是他的敌人。   他用内力震碎了手中的信件,然后朝外面大声道:“来人!”   外面人应声而入,就见张宪空指着一副棺椁道:“把人给我弄出来,丢到监行场,派人严加看管,等着朕来处理。”   而另一边的元尊殿,宋卫上前一脸笑意:“娘娘,奴婢来晚了。”   他说完转头看向张安眠:“这是公主殿下吧,奴婢给二位请安了。”   张安眠有点失望,她以为该是她的亲生父亲,那位南禹的元成帝亲自来此才对,他不是打着解救妻儿的旗号一路发兵过来的吗,怎么只派了个老太监来。   张安眠直接问了出来:“我父皇在哪里?”   宋卫道:“该是在圣康殿。”   张安眠想了想,回头对王承柔道:“母后,如今局势已明,宫内已大安,儿臣就先回去了。”说着她招呼上驸马,离开了元尊殿。   宋卫恭送完公主殿下后,对王承柔道:“圣上那里杂事太多,要晚一些再过来看娘娘,娘娘先在此歇着,圣上自会有安排的。”   圣上?这才刚走一个圣上就马上又来了一个,王承柔一时还真难以适应,她只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她自己可能不觉得什么,但宋卫却在离开元尊殿后皱起了眉头,看不出这位贵人有多高兴,他可是记得很清楚,当年圣上与他在净房演那出戏时,这位有多痛苦,哭求得有多伤心。虽然后面二位和离了,但那不是被时局所迫吗。如今挡在他们面前的巨石被搬走了,他们也该团圆美满了。   宋卫离开后,元尊殿一下子清净了下来,王承柔望着没有被收拾的桌子,她喃喃道:“配剑不是该跟着他的主人吗?”   清心接话道:“可是主人不在了啊。”   王承柔:“那不更该跟在主人身边吗,陪着他去到另一个世界。”   “管青山,你在吗?”王承柔朝着空气叫了一声,然而没有人答她,她笑笑正想着说,怎么可能像对待李肃那样,叫一声就会马上出现。   “奴婢在。”这一声不大不小,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吓了清心一跳。   王承柔也是一楞,问:“你们以后就这样呆在我身边吗,随时随地都能知道我在干什么?”   管青山现了身:“奴婢们是受过训练的,知道什么不该听什么不该看,主上不用担心。”   “主上?”   “是,奴婢的原主上说,您以后就是我们新的主上。”   王承柔看着那把剑说道:“你不把东西给你原主上送去,这本就是他的东西。”   管青山道:“不需要,但是主上,你不去看看吗,张宪空把主上的遗体弄到监行场去了,你难道就任他行此欺辱之事吗?人,死都死了,真就活罪至此吗。”   “那又关我何事?你若不要这些东西,我就让人丢了出去。”   管青山这一次没再拒绝,他把长剑收了起来,然后把短刃给到清心手中:“这是好东西,主上可以防身。”   那壶毒酒倒是早在管青山进来替李肃收尸时一并收走了,那东西太危险,李肃生前特意叮嘱不让他把此物留在元尊殿。   李肃把他能想到的都想到的,包括今日张宪空要行鞭尸一事,以及也是他让管青山适时告诉王承柔的。李肃的设想是,如果王承柔能去阻止并亲眼看到张宪空的暴行最好,如果她不去,那也没什么,至少要让她知道。   王承柔还是去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明明她跟管青山嘴硬来着,但在管青山把李肃的宝剑收走后,她开始坐立难安。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快太乱,时局如翻江倒海一般,但,待她安静下来一个人坐在屋中,她的心乱了起来。   忽然,她站了起来就要朝外走,清心马上跟上问:“您要去哪?”   王承柔道:“监行场。”   她想明白了,她不欠李肃什么,在他生前不欠在他死后也不欠,李肃休想让她难安,她走这一趟也并不是一定要拦着张宪空做什么,而是求个问心无愧。   此时宫中已经点上了灯,监行场更是灯火通明,还未进到那大圆盘的中心位置,王承柔就听到了抽鞭子的声音。   那不是宫中节庆用来助兴的鞭艺表演,这鞭子的落地声不轻脆,是闷闷地,那是打在什么东西上而发出的声音。   王承柔内心开始退怯,但脚下的步子不停,她还是走了进去。   她看到灯火通明的大圆盘处,张宪空站在那里,他手中的鞭子随着他的动作凶狠地打向地上之人。   王承柔没敢细看,她后退了一步,而张宪空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他停下挥鞭的动作,回过头来。   他脸上的凶光没有收住,王承柔又后退了一步,张宪空见了,没有特意调整表情,他只是丢了鞭子,一步步地朝王承柔走过来。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戾气太重,他在离王承柔还有几步时停了下来,他道:“我设想过无数次我们重逢的场景,但我绝想不倒会是这样。”   王承柔:“我来晚了,你知道的,我并不是在遗憾他被鞭尸,我也不想在这种场面下见到你。”   张宪空笑了一下:“我们又被他算计了不是吗,明明往深里想一下就能明白的事,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就是要这样做,否则我这口气一辈子都会不上不下,如鲠在喉。”   “承承,我,”张宪空还想上前,王承柔却直直地跪了下来,“民女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张宪空想亲自扶她,她却自己站了起来,这个时候他们距离已经很近,王承柔用只能他听到的声音说:“你也要像他那样强迫于我吗?”   张宪空楞在原地,紧接着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后退了两步。   王承柔又道:“陛下其实什么都懂,人已死,江山已夺,陛下的心结该放下了。民女妄言了,还请陛下恕罪。”   张宪空:“你何罪之有,你都是为了我好。”   “民女还有一事,民女不便待在宫中,陛下可否准我出宫。”   张宪空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她,沉默很久后道:“我刚入主皇宫,一切诛事待定,可否给我几日时间?”   王承柔福了福身:“民女先谢过陛下了,民女静待陛下的旨意。”   从这日开始,张宪空总有理由留她下来,他明明不喜她待在元尊殿,那个充满了王承柔与李肃生活痕迹的地方,但他还是忍了下来,他一切都听她的,除了出宫这一条。   新帝入主皇宫,自然要大肆庆祝一下,张宪空知道王承柔一定不会愿意在百官面前露面,所以他弄了个小型的晚宴。   在座的都是亲人,除了他与王承柔外,就是王尚、张安眠与她的驸马了。   张安眠与张宪空已见过面,也见了她的祖母。可能是分别的时间太长了吧,虽两方都热泪滚烫,但逝去的时光终是逝去了,张安眠发现,她的亲祖母对王尚的感情比她要深时,她就知道,她日后的路并不好走。   席上,张安眠望向只知道吃喝的驸马,这都半年多过去了,她的肚子还没有消息,她在考虑是否需要豢养几个面首了。并不是贪欲,而是她真的很急,她想要尽早生下儿子。   一顿饭吃得,王尚孝顺地叫着父皇与母亲,还有眠眠妹妹,而张安眠也像小时候那样叫他尚儿哥哥,这副样子看在张宪空眼中,他很欣慰与满意,但王承柔却觉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尚儿与眠眠小时候情亲意切相处的样子她天天见,并不是这种感觉,当然她可以把这一切归于他们兄妹有太多年不见了,他们都长大了自然会生疏上,但不知是不是李肃的话起了作用,王承柔总在想他所说的什么龙虎毒蛇相斗什么的,这样一想,倒觉得身边三个人的相处反而合理了起来。   她不觉把饭菜狠狠咀嚼,心中暗骂,李肃,还不是你一手造成的今日局面,活该你被鞭尸,你一点都不冤,还妄想惨死在她面前能让她少恨一些,他休想。   经过了这一场宴席,王承柔只想眼不见为净,真到了李肃说的那一步,她该何去何从,如何面对。不如早日归去,不看不听不管。   又是一日,王承柔的兄长入了宫,她对兄长提出可否让母亲出面接她回家。王亭真对她的要求表示惊讶,他同很多人一样,都认为她与张宪空不是该团圆美满了吗,当年圣上骗她也是不得已为之,根本没有必要为此等小事闹情绪。   王承柔只道:“哥哥是忘了吗,我与陛下已和离,况当年和离后我是怎么差点丢掉一条命的,你都忘了吗。”   她问住了王亭真,但王亭真还是不赞同她要出宫的决定。此时王承柔才发现,原来最了解她的竟然是李肃,他之所以放心留她下来而选择独自去赴死,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笃定她不会再与张宪空发生什么。   令王承柔与张宪空都想不到的是,最后来接她的会是赵陆。   赵陆于新朝皇帝有恩,他的眼睛是为王承柔瞎的,张宪空一直对他礼遇有加,他求见圣上,亲口提出要接义妹回家。   张宪空一楞,不知他所说的义妹是谁,但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赵陆所指就是王承柔。   王承柔得了消息后赶了过去,认下了这个从天而降的义兄,然后与赵陆一起,一步不退地逼着张宪空答应她离宫的请求。   她走的时候,张宪空对她言:“我真想像他那样,可你我都知,我终不是他那样的人,我的底线不允许我那样做。你能回来看看……眠眠吗,这皇宫永远是你的家。”   王承柔点头应了,但她没有回去过,她一头扎进赵陆的那个小院子,从此过上了自由自在,时间失去了意义的生活。   她也不用去见任何人,张宪空会时不时来坐一坐,跟她讲一些最近朝中的烦心事,张安眠与尚儿也会来,还有赵陆与晴娘。   晴娘被李肃留在了赵陆身边,现在的晴娘自然不用再监视什么,她本也不是赵陆的妻子,她主动做起了他的婢女。开始赵陆还提出给她钱让她去过自己的生活,但都被晴娘拒绝了,她像个忠仆一样,不声不响地把赵陆当成自家公子来侍候,倒是相安无事地过了好几年。   晴娘是死在随赵陆去探望王承柔的那一日。   彼时,张宪空已登基多年,但他依然如在南边一样不立后宫,那些与皇长子结了仇的大臣眼见王尚的势力越铺越大,他们等不下去了,想着要是把那个被皇上一直惦记的女人去掉,皇上的心魔一除,说不定就会再娶妻生子了。   于是他们派出了杀手,来到了王承柔生活的小院中,可他们想不到的是,这小院里藏龙卧虎,管青山哪是吃素的,李肃把他留在王承柔身边防的就是这一天。   本轻轻松松就除了杀手的,但不想漏下一个暗哨,一枚暗器朝王承柔射出,被离她最近的晴娘发现,以身接了下来。那暗器上有毒,晴娘当场身亡。   王承柔很伤心,赵陆也很伤心,只管青山说,这没什么,她本就是虎刹门的人,为了主上而死是她的荣耀。   从这天开始,在管青山等人的护送下,王承柔与赵陆离开了都城,到了一个连张宪空都找不到的地方。   一天,王承柔从她新的小院子中醒来,看到赵陆从他的房间里出来,他好像要给院中种的菜浇水。王承柔正想过去帮忙,她脸中忽然冒出一句话,“赵陆倒是个好人,是个能信赖的,你可认他作义兄”。   她楞住,好像她现在过的日子都是李肃算好的一般,她真的信赖赵陆,把他当哥哥看待,而且当初通知她赵陆来宫中接他的正是管青山。   她又看向院外正在削竹箭的管青山,她向他走了两步,然后她停了下来摇了摇头,都不重要了,她没有什么想知道的了,她转身向赵陆走出,她要帮他浇菜,马上他们就有新鲜的菜可以吃了。   许多年后,管青山如李肃希望的那样,他活得很长,长过了他要看顾的两个人。   他先是与王承柔给赵陆立了墓碑,然后独他自己给王承柔又立了一个。他培上最后一把土后,站在两个墓碑前念叨着:“京都又乱了,还好你们早早去了,否则看着当年被你们一人一手抱着的娃娃们斗来斗去,情何以堪。”   他说完望着蓝天道:“主上,属下终于完成了你的任务,护卫她寿终正寝,属下终于可以说一声,不辱使命。”   蓝蓝的天空下,两座坟,一新一旧两相对望,年老的终将逝去,而都城里正在上演他们下一代的故事。 正文完结,感谢观看。 第139章   王承柔记得自己是在她那个精心呵护的小院子里闭上眼的, 赵陆比她幸运,他走在了她前面,所以闭眼的时候, 有她在身边陪着。而轮到自己的时候, 嫁了人的清香最终没有赶上,眼前唯管青山一人。   若在她年轻时, 她是绝对想不到, 她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会是他。真是人生如戏, 万般难料。   这一次重新睁开眼后, 她依然躺在了保帝侯府自己闺房的床上。   她一点都不激动,也一点都不着急,她就这样躺着,看着眼前的景物与家居,听着外面清香清心说话的声音, 她能确定她又回到了侯府家二小姐的时期。   她记得刚过完的第二世里, 她回来的节点是兄长被她缠得无法,特意在父亲不在家的日子里,把李肃引进府来与她相见。也不知这一次是不是还是那个时候, 总要搞清楚这一点吧,既然老天爷又让她回来了,那她还是得打起精神弄清楚的。   王承柔起了身, 正好清香走了进来。王承柔有些想清香了,与清心陪了她好多年不同,清香自打与严涛走了后, 她们就再没见过。上一世里每每想起, 王承柔虽觉遗憾, 但更觉庆幸, 没有清香与严涛的消息是为最好,想象着他们也同自己一样,隐居起来过自己悠闲的小日子。   “姑娘今日怎么了,这样贪睡。”清香一进来就问。   王承柔朝她伸出手来,抱住了她。   “姑娘怎么还撒起娇来了,您今年都多大了。”   王承柔正好问她:“多大了?你知道我多大了吗?”   清香:“我怎么会不知道,上个月不是刚过了十六岁的生辰。”   “十六岁?”那岂不是还没有遇到李肃,这可真是太好了,只要明年春天她不去参加镖圆大赛,她就不会见到李肃。王承柔消极不见,她一下子蹦了起来,满心的想法冒了出来。   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找到了侯爷与侯夫人。   她正准备更衣,一回头就看到枕头边露出了什么东西,那东西眼熟得很,但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王承柔慢慢靠近,伸手把枕头下的东西拿了出来,确定是何物后,她差点把手中的东西丢出去,竟是那把小刀。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管青山把这匕首给到清心手中后,王承柔确实一直有带着它,无它,如管青山所说,防身好用。   这是,管青山把此物放在她棺木中了吗?王承柔不知原因,她看着手中的老伙计,最终没有扔掉,而是放在了袖中,她想着一会儿可能会用到。   倒是清香已完全不记得这个东西了,还问她,这是哪来的,她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还说是不是最近睡不好,为什么姑娘要把匕首放在枕下。   王承柔换好衣服后,就朝着父母的院落而去。在去的路上她已经想好要怎么做怎么说了,是以一进到屋中,看到父亲母亲俱在,她扑过去就开始哭。   她这一出弄得侯爷与侯夫人皆是一惊,直问:“这是怎么了?”   王承柔一边哭一边道:“女儿做了个梦,梦到女儿的姻缘十分不堪,女儿问梦仙为什么,他老人家说,人不能贪心,你生在难得富贵且和睦的家庭,已用光一生的运气,于夫君子女上再不可能好了。父亲母亲,那梦十分真实,好似我真的走完了一生。”   王霜听后道:“一场恶梦而已,要人人都把恶梦当真还用不用活了。”   王承柔这才从袖中抽出那把小刀:“可这要怎么说?”   “这是什么?”   “这是我在梦中生命受到威胁,用来防身的小刀,是清香给我的,”她说着看向清香,清香一脸懵,“我没有,我不知道,我不认识此物。”   王承柔:“你当然不知道,因为那都是我预知的未来,可这本该出现在未来的东西怎么会在我醒后出现在枕头下,清香也是看到的,她最是知道我屋中原本没有此物的。若说我做梦太过真实是被魇住了,那这把小刀是怎么回事?”   侯夫人看向侯爷,道:“要不要请个人来看看,这是中了什么邪吗?”   侯爷摇了摇头,问清香:“此物你真的从来没见过,不是你们陪着小姐出去玩,别人给的或是不经意买的不记得了?”   清香肯定道:“不是,关于小姐屋中的物件,奴婢记得很清楚,绝不会出现不明来路的东西,况奴婢现在想起,小姐睡下前是奴婢铺的床,床上绝没有此刀,奴婢怎么敢让这么危险的东西出现在小姐的床上。”   清香说着说着越发相信姑娘所言。王霜转头对王承柔道:“就算是真的也不用怕,这不是还没发生吗,那坏的咱不嫁不就行了。”   王承柔道:“嫁谁也不行,我嫁了好几次都没有好结果,”说着说着她心一狠,“而且女儿还是因为难产而死。”   “呸,呸,呸,快别说了,哪有自己咒自己的。”侯夫人不乐意了。   王霜听出王承柔话里的意思,问她:“那你有什么打算?”   王承柔:“女儿想的是,不如从今天开始,我在家闭关,一心修心养性侍候爹娘,只要爹娘与兄长不赶我,我想在侯府终老。”   “哪有不嫁人的?”侯夫人急道。   侯爷未置可否,拿着王承柔递过来的短刀把看,这匕首绝非凡品,若真是女儿所买,她的钱恐怕连个刀鞘都买不起,只能是有人送她,可虽说她常在外面疯玩,但她哥哥却是一直在身边看护着的,加上清香与清心这两个尽心的婢女,不太可能让她有机会收到这样贵重的礼物。   但,世事无绝对,天地玄学不奇怪,女儿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有了小心思也不奇怪。   王霜想得通透,此事无外乎就这两种情况,一是真有玄学一说,老天也许就是给了他女儿启示,二是,她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人,可能受了情伤,一时被打击到不想见人,只想躲在父母羽翼下来疗伤。   哪种情况王霜都能接受,往开了想,就算王承柔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他府上人员清朗,连个妾室他都没有,哪来的那些腌渍事,承承就是一辈子生活在侯府也没什么,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外人的议论。但他保帝侯府,从建府之初到他不进妾室,只一儿一女就知足的现状,哪一样不被外人议论,他早就习惯了,不差女儿这一出。   于是从这天开始,侯府家的二小姐,那个玩心极大,因敢玩所有贵女们不敢玩之物,而被贵女们暗中羡慕表面嘲笑的王承柔,开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都城里好玩的事太多,各家天天都有鸡飞狗跳的事,所以王承柔闹这一出,引起了一阵议论后就销声匿迹,再无人说嘴。   这日,王亭真来到王承柔院内,他看着妹妹恬静满足的样了,颇为不解:“一开始我以为你也就是三分钟热度,坚持不了多久,没想到这都快一年了,你可真呆得住啊。”   王承柔:“兄长,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居家我是认真的。”   王亭真拿手一挡:“别,有事你好好说,还是叫我王亭真吧,真的,你现在的作派比咱爹都老,我看再呆下去,你就要废了。”   王承柔放下手中的书,认真问道:“兄长这是嫌我吃家里的用家里的,怕未来嫂嫂不乐意?”   王亭真眼睛瞪得溜圆:“哪里的话,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们同是父母的孩儿,这家本来就有你一半。”   这就是侯府没有妾室与妾生子的好处,父母也常常跟他说,什么时候你都要管你妹妹,我们若是去了,她是你在这世上不多的亲人之一,在这样的教育下,王亭真是真的认为,家里的所有东西都该有王承柔一半。   王承柔不知道哥哥还会不会与上一世的嫂子在一起,但以他哥喜欢人的眼光,未来的嫂子不会差,她就呆在这一隅之地,应该也碍不了她嫂嫂的眼。   “不说这个,对了,明天是你最喜欢的镖圆大赛,我可记得你盼此盛况可盼了好久,不会真不参加吧。”   好么,她躲的不就是这个。王承柔马上道:“当然不参加,我连门都不出在家闭关呢。以后类似的事,哥哥不用与我相说,我不感兴趣。”   王亭真是摇着脑袋走的,他说她疯了,最喜欢最擅长的娱乐都打动不了她,他是真信了她要闭关一辈子。   为期五天的镖圆大赛开始了,这时才有人想起王承柔来,见她果然没来,说笑了一阵后都来了精神,今年她们终于可以有希望争一争冠军,难得那个常驻第一没来。   说来也怪,这一届的镖圆赛,不光女子这边出现了新情况,男子那边也是结果出人意料。   本是大热夺冠的固国公府的小公爷李肃,在完美的第一赛后,后面四天表现的一天不如一天,最后竟是连前五都没有进,引起大家的猜想,要知道他可一直是都城圈各家公子学习追随的榜样。   很多人都关心他是不是生病了,但见他之后行动作派不像有异,哪里是生病的样子,所以在镖圆大赛上的表现,更是让人不解。   这一切的猜测与议论都随着镖圆大赛的结束而结束,没有人再特意记起这一届,李肃前强后弱,惨烈地败北,而女子那边,夺冠的大热侯府的王二连来都没来。   但李肃记得,他没想到,他真求来了第三世。   他同样想不到,王承柔为了避他连家门都不出了。李肃不用去认证王承柔有没有觉醒上一世的记忆,看她的行为就知道了。   他是在半年前重生过来的,然后他从觉醒前的记忆中挖出一个细节,影影绰绰记得,好像侯府家的二小姐宣布在家闭关,到目前一直遵守着宣言,已不出家门很久。   李肃去打听了一番,他没有记错,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当即李肃就明白了,这一次依然是王承柔比他早回来了一步,而她采取的办法竟是再不出门。   李肃笑着摇头,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啊,不过没关系,山不来就他,他便去就山。   王承柔自打宣布自己从此闭关,不再出门要老死在家里后已经一年过去了,这期间那场导致她与李肃相遇的镖圆赛她是一丁点都没有打听过。她是真不敢,她太怕引起李肃的注意了,所以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呆在家里把头一缩,什么都不做。   这样封闭自己的王承柔自然没有听到李肃在镖圆大赛上反常的表现,若是她打听了,她就知道李肃应该是也来到了这一世,并记起了一切。   此时离镖圆大赛结束已过去四月有余,王承柔的日子过得平静而舒适,直到不知从哪一日开始,李肃这个名字忽然开始出现在她的家中。   是她父亲说起的,当时他们在吃饭,父亲忽然说道:“小公爷说了什么时候来吗,家里要提前准备起来,不能怠慢了客人。”   王亭真:“今日正好碰到李肃,他说后日过来。”   王霜:“不许没规矩,他比你年长不可直呼其名。”   王承柔:“你说谁?李肃吗?”   父女俩同时出声,最后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王承柔身上,王亭真:“怎么,你认识他?”   王霜也在看着王承柔,王承柔又问:“所以父亲所说的小公爷也是他,固国公府的李肃?”   看得出王承柔的紧张在意,这次王霜开口了:“对,要请的客人正是固国公府的小公爷李肃,怎么承承,你认识他?”   王承柔问:“您为什么要请他来家里,您不是一直对固国公府心有忌惮,躲他们都来不及吗,怎么还会与之交往?是他们胁迫您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朝侯爷砸了过来,王霜楞了楞,然后才道:“我以前是对这些王公贵胄敬而远之,可最近与小公爷相识以来发现,以前是我存了偏见。”   “是啊承承,你不知道,小公爷人很好,讲义气没那么多公子哥身上的臭毛病,他帮了我很多,咱不能因为人家权高位贵又聪明就自惭形秽,好的朋友还是要交往的。”   “他讲义气?他帮你?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王承柔不需要得到王亭真的回复,她转头对父亲说,“父亲,我有事要与您说。就现在。”   屋中只剩下父女俩后,王承柔说:“您还记得那把不该出现在此时的短刀吗?”   王霜:“记得。”   王承柔:“那就是李肃的。”   “小公爷的?”那东西倒像是那样人家所拥有的。   王承柔:“害女儿姻缘不幸的就是他,父亲,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也做了那样的梦,所以特意接近了你与哥哥。在我的梦里,咱们家可是从来没有与固国公府有过什么交往。”   “这,承承,你那终究是梦,可小公爷前些日子帮了你哥哥,于咱们侯府不说有恩,也算是至诚至真了,为父自认有些看人的眼光,他是否真诚是否存了心机,我还是看得出来的。李肃这人跟他的父亲截然不同,我们甚至谈到了如今的局势,他的一些”   “父亲!你不要被他骗了,他哪里与他的父亲不同,他们李家是要夺位的,你若是不信就等着看吧,固国公活不长了,然后死的就是现在的皇帝,他的谥号是哀帝,李肃会把赵涌彦推上王位,不不,也有可能不是这样的过程,第一世与第二世李肃用的夺位方式就不一样。”   王霜看到王承柔坐立不安的样子,他安抚道:“承承别急,我没说不信你。”   “总之父亲,不要让李肃上门,不要与他有任何牵连。”这话王承柔说完,忽然就泄了劲,可是李肃已经找上门来,他肯定是想起了一切,而且还在很早以前就想起来了,他筹谋已久,已到了找上门的地步。   “算了父亲,你还是让他来吧……”   后日,李肃如约而至,王承柔作为女眷自然不会坐陪,她打发走了清香与清心,一个人坐在屋门口的石阶上。她知道李肃一定会来,在等他的时候,她低头看向地上的蚂蚁。   上一世她在与义兄的那个小院子里,日子过得恬淡得很,闲来无事的时候,她就会像现在这样坐在台阶上看蚂蚁忙来忙去。   这一世以来,她倒是把这个乐趣忘了。玩心一起,王承柔捡起个小树枝,开始给勤劳忙碌的小蚂蚁捣乱。   一片阴影罩住了所有的小蚂蚁,王承柔停了手,树枝握在手里,她缓缓抬了头。阳光照在李肃的脸上,他在笑,灿烂明亮。老实说,王承柔被这样的李肃晃了眼。   他不是记忆中的样子,阴郁狠戾,哪怕他一直是好看的,却也是充满攻击性的好看。现在的李肃,二十岁,最意气风发的年纪,最漂亮的面容,没有戾气,一点都不阴郁,他甚至与王承柔记忆中前两世这个时期的李肃都不一样,连他身上自带的少年老成都消失不见了。   他更像王亭真了,如果不了解他的人乍一见,会以为这是个走马观花的少年,心里装的没有大事,无忧无虑,只有绚烂好玩的事才能吸引他。   王承柔看着自己手中的树枝,然而她却变成了这样,哪怕即将面对归来的李肃,她都能沉稳不慌到还有闲心玩蚂蚁。如今少年老成的变成了她。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却都欲言又止。   李肃:“我是来听故事的。原来人死后是什么都不会知道的,所以,说来给我听听吧。”   王承柔把树枝一丢,拍掉手指上的那点土,道:“你那么会算,还不都在你的意料之中。”   李肃:“看来他们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我有点失望。”   李肃蹲了下来,与王承柔平视:“那你呢,我死后过得开不开心,管青山有尽到职责吗?”   王承柔:“平安快乐,寿终正寝。”   李肃脸上的笑意加深:“好,好。”   “我们说正事吧,这一世我也不要原谅你,不想与你有任何纠缠。我不会嫁人,我会一辈子呆在侯府,我父兄没有大志,更没有野心,你不要拖他们入局,我们会老实地呆在保帝侯府,谁也不招惹。”   李肃:“我若说这一世,我对你、对侯府里的任何人都没有起过算计之心,你信吗。”   “不信,你特意接近了我的父兄,特意让他们对你改观。你不是没起算计之心,你的算计布局得更深更早,我知道就算我留意,很多也不是我能看明白想清楚的。”   李肃:“不要这样预判我,我是真的受到了教训想要改变。承承,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我只要一个机会。”   王承柔坚定地摇头:“不给。李肃,你离我远点,离我家人远点,这样我才会真的少恨你一些。否则的话,我保证,我们的结局会比上一世还要惨烈。”   李肃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王承柔死咬住不松口,一点希望都不给他。李肃没有说过激的话,做过激的事,他自己离开了。   在他彻底走出王承柔的院子后,王承柔侧身回了下头:“您都听见了吧。”   王霜从墙后走了出来,今日宴席过后,李肃由王亭真送出府,趁这档口王霜朝王承柔的院中而来,藏在与王承柔提前商量好的藏身之处,心存忐忑与疑惑地等着。   没想到,还真等来了李肃,听到了一场颠覆王霜四十来年认知的谈话。   他许久没有说话,心中的震惊怎么都缓和不下去,最后千言万语他只道出一句:“承承,上一世你过得很苦吗?他伤害了你吗?”   王承柔:“父亲只要记得他不是个好人,所谓义气担当不与他父同流合污都是假相,但他也算不上极恶之人,若他把精力都放在大业上,他是百年难遇的枭雄。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顾得上儿女情长,是女儿以前把事想岔了,我们本不是一类人,追求的本就不同。所以我们在一起,受伤害的只能是我。”   王霜:“我看他挺通情达理的,也许这一世不会找你的麻烦。”   王承柔:“不会的,只是表面温和,他骨子里是个狠人,改不了的。这一世的重启,很难说不是因他执念而起,他都追到了这里来,又怎么会轻易放手。父亲,我被他算计了太多次,我根本不会去猜他的心思,只要记得别信他就好。”   如果刚才的那一幕不是梦境,王霜没有不听女儿话的道理,他点了点头,听取了她的意见。   这事过于玄幻,王霜怕王亭真年轻不经事,没有把此事告诉他。只是不让他再与李肃来往,给出的理由是,固国公府与皇室终有一斗,像他们这样居中圆滑的还是不要掺和进去的好。外人不知你与李肃只是交友,他们会认为咱们是在站队。   王亭真虽不信,那固国公府看上去可是很得圣意,一直以来都表现的忠心耿耿,怎么会有争斗呢,但他是知分寸的,也知自己脑子不如父亲好使,所以还算听话,从此与李肃保持着距离,但心里却存了一份愧疚,面对李肃的坦然与不怪罪,更加欣赏于他。   从李肃第一次登门侯府后,他倒是再没有上门过。只是在合适的时节,给侯府送上一些礼品,侯夫人看了,都是些给女孩的东西,精致漂亮并不贵重,看得出来送礼人很用心,件件都是经心挑选过的。   固国公府放下姿态愿与保帝侯府交好,侯夫人不能直接拒了,让人家抬回去,只能叫了王承柔来看。王承柔却是连看都不看,每次都让管家退回去。   这样的情况一多,都城内是个人都知道,小公爷好像看上了侯府家的二小姐。很不可思议,但除此解释再无别的可能。   都城内想嫁进固国公府的人家都坐不住了,直接问的、旁敲侧击的,都得到了李肃肯定的回答:“我钟意王家二小姐,想与之结百年之好,除了她我谁都不要。”   李肃这样明了地宣言后,更无忌惮地往侯府送东西,但依然每次都被退了回去。   都城里这一戏码隔三差五地上演着,观众们倒是看不腻。有人终于发出恍然大悟的感慨:“原来那二小姐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为了躲小公爷啊。”   闻此言者,纷纷表示赞同,有人附和:“是个狠人,真有毅力,换我三天不出门都做不到。”   还有人说:“现在想想,那王承柔一直都是特立独行之人,连李肃都看不上,还能这样决绝地拒绝,好特别啊。”   有人不同意了:“你是不知,小公爷虽长得漂亮,王承柔也不差啊,真是可惜了,若是郎有情妾有意,可谓天生一对。”   “还得说是小公爷,这样独特的美人被他慧眼识珠。”   随着这句话,话风一转,这些平常就把李肃当榜样的公子哥们,又纷纷夸起李肃来。   这些事情王承柔都不知道,她只关心李肃反没反,因为她难免好奇,李肃这一世会怎么做事业,他不是说帝位不再是他的追求,于他不再重要吗,她倒要看看,是不是这样。   若他真不称帝了,王承柔还能少忌惮他一些,毕竟用一辈子来防一个人还是会感到疲惫的。   王承柔并没有等太久,转过年来,老国公还没有过世之时,李家就成为了皇宫新的主人。最高坐到首铺之位的李宽泽,终于拖着垂垂病体登上了皇位。   新皇在位一个月都不到就病逝了,李肃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继任者。在他成为皇帝后,新朝才开始走上正轨,先前扶父亲上位,完全是为了圆先父的帝王梦。   李肃开始了大刀疾斧的封赏与惩戒。他最先封的就是他的两位将军,严涛与张宪空。   两位将军,义勇将军出自世家,与圣上一起长大,还一起上过战场,情同手足。另一位忠义将军,平民出身,在被皇上赏识前,只是兵马司的一个副指挥,后被圣上收入麾下,据说二人十分投脾气,在圣上登基前,曾称圣上为大哥,这样看来自然也是情同手足。   有这样两位骁勇善战的好兄弟,圣上自然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此刻大功告成,自然是要对两位大大地封赏。   除此之外,圣上对选择前朝的官员们,也是能从轻处理就从轻处理,像对一直暗中与他作对的一根筋的赵陆赵大人,所有人以为这位曾当众辱骂过皇上的前朝六品小官,这次一定会被皇上狠狠处罚,弄不好命都要不保。   但圣上不仅没怪罪赵陆,还让他在新朝当个言官,圣上的原话是:“赵大人,以后你若有什么看不过眼的,如实说来就好,朕不会怪罪。”   但赵大人再次不知好赖,直接辞官而去,叫嚣着一臣不侍二主。圣上依然没有生气,放他离去,可谓异常大度。   王承柔在听到父亲与她说这些事的时候,她震惊,不解,但她没有打断父亲,待把有关李肃登基前后的事情全部听完,王承柔沉默了好久。   果然,李肃第三次夺得帝位的方式又变了,他竟然启用了张宪空。她是没有办法想像张宪空叫李肃大哥的场面。看着曾经的敌人不再与自己作对,而是被自己的人格魅力所折服,让昔日仇人臣服于己,这可能才是李肃想要的真正的胜利吧。   王承柔在家闭关的这三年,她从没有打听过张宪空以及赵陆的消息,她虽还是挂心义兄,但知道没有自己他会生活得很好,至于张宪空,他本是个有大抱负的人,在政局混乱之际,如果没有她如果没有被李肃盯上,他可能也会博出一个天地。   如今看来,果然如此,虽是出人意料地成为了李肃的左膀右臂,但至少张宪空实现了他的人生目标。比起做皇帝,其实他更适合做大将,若是李肃没存什么坏心思,这个结果对于张宪空来说属实不错。   皇宫甬道上,张宪空与严涛相遇,二人才知他们同时被皇上召进宫来。   两人并肩而行,忽听张宪空道:“那保帝侯府家的二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让圣上惦记到现在,竟要为了她连后宫都不设立。”   严涛道:“我也没见过,也许小时候见过但没有印象了,你也知道,我打小就在边关打仗,还是最近从龙打到都城,我往哪里见去。不过听说,长得很漂亮,行事比起大家闺秀略有出格。”   说着话就到了圣康殿,禀报后二人入了殿,这话题也就结束了。   二人出殿后,一时没有人说话,走出一段距离后,张宪空才道:“不是啊,比起咱二人,圣上的婚事不才该是最该解决的吗,他比咱们还都大呢。”   严涛也这么觉得,但他一向听皇上的话,他道:“若不是打仗,咱们这个年纪也早该成亲了,圣上选的人不会差,尤其是你,更需要一个闲内助,你府邸都是圣上新赐的,没有个坐得住阵的当家主母从一开始立好规矩,以后恐小树长歪。”   张宪空未置可否,只是小声道:“可我从来没与女子有过接触,就这么娶老婆了?”   严涛其实也是这样想的,但他觉得这点遗憾算不得什么,兴许圣上给找的女子十分可心呢。   义勇与忠义两位将军的婚事进行的十分着急,从圣上赐婚开始,只给他们一个月的准备时间,然后在同一日,在宫中由圣上亲自为他们举行了婚仪大典。   当日都城破天荒地被允许放花放炮,好不热闹,好像所有人都在为两位将军庆祝一样。   王承柔呆在她的房间里,抬头就能看到远处星星点点的烟花,听到时不时的炮竹声。这份热闹闹到了很晚,待星空不再被烟火点亮,归于黑寂后,李肃出现在她的屋外。   “我不进去,你别紧张,你那两丫环睡得很熟,不用怕吵醒她们,我就是想与你说说话。”   王承柔说:“我知道你会来。”   “哦,怎么猜到的?”   王承柔:“你是来告诉我,张宪空娶妻了,他永远不可能像上一世那样,至死都只有我一人。我知道了李肃,全城的烟花都在告诉我。待他喜得麟儿的时候,不用再来特意告诉我了。”   李肃闷闷地笑,笑得有点坏。他说:“还要我怎么样,不杀他,给他荣华富贵,你是不知道,在一场战斗中,我还救了他一命,那声大哥,可不是那么好得的。”   李肃坐到窗框上,又说:“还有赵陆,我本想着上辈子欠了他双眼睛,这辈子让他当言官,随便的骂,可他不干,只能好好送回府上去。什么职务都不担,俸禄却是一品大员才有的,也算是提前养老了。”   “我不关心他们的事,”   “真的不关心吗,还是不敢?”李肃打断她,“别不敢,你想知道什么,想要谁这辈子好这辈子坏,都可告诉我,我帮你一一实现。”   王承柔:“我只想知道,如今你大权在握,你要如何对我?如何对侯府?”   李肃无奈道:“我连痛恨之人都不敢对付,又怎么会对你如何,我唯一自私的地方就是,在所有人面前宣布了我对你的情意,让任何人都不敢觊觎你。”   王承柔:“你多虑了,我早说过,我这辈子不会嫁,不会出侯府。”   李肃脸上一直挂着的笑意这时才消失,他道:“别这样承承,我并不想拘着你,如今天下都是我的,不管你认不认,它也是你的,你可以以任何姿态去任何地方,想玩什么想吃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不会强娶你,也不会总来你面前打扰你,只求偶尔能让我见见你,说说话就好。”   “若我说不呢,若我从此再不想见你呢,不想与你说话呢?”   李肃垂了头,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才抬起头来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自语道:“比登天摘月还难啊。”   说完他从窗框上跳下,看着王承柔,那目光深沉且温柔,他道:“那就,就此别过,你,好好的。”   他越说声越小,王承柔看着他的口形,忽然明白过来,上一世李肃死前最后喃喃的是什么了,原来是“好好的。”   李肃说完就离开了,窗外除了偶尔的虫鸣,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周围一下子变得很静。   以前的王承柔可能不喜静,但现在的王承柔对此求之不得,她希望她的院子里不要再有访客,她庆幸两世的经历让她活了很多年,可以面对日后这种足不出户的日子而不被憋坏。比起上两世,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好了。   李肃说到做到,至少在王承柔看来是这样的,但她不知道的是,有无数个夜晚,在她熟睡后,有一道身影会出现在她床前。他什么都不会做,只是看着她,他会在适当的时间离开,绝不留下任何痕迹。   李肃这一世在政事上十分勤勉,但他依然会被诟病,他不纳嫔妃,不立后,不近女色,他活得像个苦行僧。他是个好皇帝,但他也不是个好皇帝,他没有子嗣,他让新朝面对没有必要的不稳定。   所以人一边感慨能有这样的帝王是何其幸也,也在担心着若有一天圣上薨了会怎样。   这一天终是到来了,圣上在御花园头晕了一下,然后被送回圣康殿马上召了太医,太医言此病来得急,很是凶险,一时重臣都聚到了圣前。   李肃躺在那张宽大的龙塌上,他朝张宪空招了招手。此刻只有严涛与张宪空明白他要做什么,圣上于自己没有子嗣一事早有预案,他一边拉着张宪空的手,一边对着下面的臣子道:“朕死后,忠义将军,朕这个义弟将继承大典。遗诏在此,众臣听令不得有异。”   众臣虽惊讶,但觉得这确实是个可行的法子,忠义大将军有勇有谋,为人厚正,他成为新帝几乎没有人反对。   众臣退下后,李肃把张宪空单独留下,弥留之际,他对张宪空道:“朕这辈子只有一个念想,你知道吧?”   张宪空忍着眼泪道:“保帝侯府家的王二姑娘。”   “就是她,她日后不管出不出府,嫁不嫁人,你都不要管,朕要她好好的,一辈子平安喜乐。你做得到吗?”   张宪空:“臣遵旨,臣会敬她如皇嫂,护她一辈子的平安喜乐。”   李肃:“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宪空,你行的,这万里江山就交给你了。”   张宪空再忍不住,落下泪来,他低声唤了一声:“大哥,”   李肃笑了,笑的流出了眼泪,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想的是,张宪空,你想不到吧,你会伏在我脚下为我流泪,你也有今天!他还想的是,承承,这一世我还是错了,害你连门都不敢出,那么好的年华全都蹉跎了。唉,我又错了。   丧钟响起,整个都城被素白笼罩,新帝下令,全国百姓为先帝服丧,不许娱乐奏乐一百日。   王承柔刚穿上丧服,就听外面有圣旨到。是新帝宣她进宫。   十九年,王承柔把自己拘在保帝侯府已经十九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迈出家门,明明是一样的日光,却感觉比她院中的要刺目。   她坐着新帝特意派人来接她的轿子进了宫,熟悉的圣康殿,也因为许多年不来而看上去有了那么一点陌生。   她进殿给新帝行礼,新帝亲自走下来,扶了她起来。四目相对时,张宪空楞住了,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先帝会为这个女子守身一生。   想到先帝,他马上回过神来,他在想什么,这是他心中的先皇后,他的皇嫂。   张宪空亲自赐座,然后他道:“你不要有什么顾虑,不要紧张,朕就是想跟你说一下,先帝对你的这份情。你可能不知,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他心里只有你一人,为你守身守心,一个人过得很苦。朕总觉得,就是这样苦在心里的日子过得久了,才让他那么早就去了。”   王承柔抬头看他,张宪空马上道:“朕没有在怪你,朕只是想让你知道。还有,有些东西要交给你。”   王承柔见张宪空起身去到书架处,没一会儿他捧着个匣子走回来,他说:“这虽然是先帝的东西,但都是与你有关的,朕觉得该是由你保管为好。”   她面前的是张宪空也是皇帝,她恭敬地接过来,谢了恩。   张宪空又道:“先帝口谕,你从此愿意去哪里,愿意嫁给任何人都可以,他令朕保你一生平安喜乐。”   王承柔再次谢恩,张宪空不理解她的冷漠,如此狠心冷情的女子,真是世间难见。   王承柔捧着那个匣子回到了侯府,一进大门,她就对婢女道:“放进库房。”   从这日开始,王承柔离开了侯府,她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她告诉王亭真,她要去远游,去远方看一看。从此她再没回过都城,但大漠有她骑马的倩影,江河湖畔有她荡船的身影……   上一世她被困在一个院子里,虽过得恬静安稳,但终是少了些什么,还好,这一世她在中年的时候,还有纵情翱翔的一天。   王承柔因有上一世的经验,这一世在她时日无多的时候,她早早为自己的身后事做了打算。   第一世她跳下城墙,应是被葬在了李肃的墓中,第二世,那个埋身的地方她是知道的,她亲手在那里埋葬了义兄。而这一世,她为自己选了风景秀丽的地方,她在这里闭上了眼,却意外地在这最后时刻,她忽然想到,那个匣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王承柔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的情节是什么她全不记得,她好像飘在水上,浮浮沉沉,漂不到终点。慢慢地她觉得手能动了,脑袋开始昏昏,耳中出现吵闹声。   一阵眩晕后她睁开眼,然后更大的眩晕来袭,真是天玄地转啊,她被旁边人扶住,那人关心地问:“王姑娘,你还好吧?你先别晕啊,去看看有没有打坏人。”   王承柔看向声音来源,说话的是个女子,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了,被对方扶着的她不晕了,她站定看向周围,怎么这么多人啊?   这是武场,夏风微躁,耳边都是镖圆坠子的声音,而她手中拿着的是击杆。   周围人好像都在看她,身边那姑娘又说话了:“王姑娘你打到人了,好像是小公爷。”   是的,她打到人了,在镖圆大赛上打到了李肃。王承柔朝打出镖圆的方向看去,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李肃站在那里,熟悉的是他那一身衣服,陌生的是他又恢复了满是戾气的脸。   这是,又开始了?王承柔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想着躲李肃。她朝李肃走去,只是因为众目睽睽下,她需要为打到人道个歉。   她走到李肃身前,看着他,还没等道歉的话说出口,李肃不耐地道:“姑娘下回还是小心点的好,技术不行就回去再练练,这是我身手快,若是打到别人可是会要人命的。”   他言词犀利,语气不善,任谁听到这番话都不会舒服,但王承柔却没有,她甚至有些高兴,她对李肃道:“是,是我的错,这位公子,我给您赔罪了。”   李肃把镖圆扔回给她,什么都没说地黑着脸走了。王承柔回到坐席,她记得后面该是还有她出场的机会。   镖圆,她很久没打过了,但这东西就像拿筷子一样,只要会了就永远不会忘记。既然李肃不记得她,那她可以放心地把这场赛事比完。   女子赛场那边传来了呼叫声,所以公子都朝那里望去,只见一女子,长得漂亮杆击得也漂亮,最后一球定了胜负,她赢了。她笑得是那样的灿烂,没有一点女子该有的矜持,但公子们却移不开眼。   李肃垂目,嘴角却翘了起来,但他很快就把这点幅度压了下去。他没想到,她会回到这里来,从她走向他时的表情他就知道,他眼前的王承柔是拥有全部记忆的王承柔。   看来这一次是他先于她回来的。这样很好,就让她以为自己没有记起,并且这一世他已决定,他会一辈子都装出不记得她的样子。他要把她的人生还给她,把完整的人生还给她。   李肃依然夺得了皇位,因为只有拥有绝对的权力才可保她万无一失的一生。   李肃给了管青山同样的命令,只不过这一世命令提前了,他令管青山不露痕迹地保护王承柔一生。   管青山时不时给他传回王承柔的消息,她这一次更早地去游山玩水了,李肃为她高兴。但在某一日,管青山传来的消息中,王承柔竟在旅途中与赵陆相遇了,不止相遇他们还结伴了,最后他们成亲了。   李肃此时手中的密报内容是,王承柔生下了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儿,现在她儿女双全了。   李肃疯狂地嫉妒,他甚至为此自,。残过,但他只伤害自己,没有想过破坏她的生活,那一封封密报里,管青山记录的她快乐幸福的生活,才是李肃想要看到的。   李肃早就知道自己爱她至深至浓,但这一刻才明白,原来真爱一个人是希望对方幸福,而这份幸福可以与自己无关。谁说爱一定是自私的,他对王承柔有疯狂嫉妒的小爱,也有继续看着她幸福地与别人生活下去的大爱。他爱惨了她。   这一世李肃并没在意自己的身体,他的生活很无趣,他早早地随便指了个李家子侄为继承人,然后就靠着管青山那一封封密信活着了。   终于身体更早地垮了,弥留之际他迟迟不闭眼睛,没有人知道圣上在等什么,直到每月今日管青山的那封信送到他的手上,他根本看不了了,只是摸着这信封就能让他感到快乐与安心,他是笑着闭上眼的。   李肃再一睁眼,他又回到了举办镖圆大赛的武场,耳边忽然响起怪声,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是那颗第四次砸向他的镖圆。   李肃熟练地把镖圆接到手中,然后他就见,远处一个满身红衣的女子朝他跑了过来。   李肃能听到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一般,眼前的女子,额上冒着汗,脸蛋粉扑扑地,她在看到自己后,眼晴一下子就亮了,李肃的手捂住了心脏,他觉得他要死了,就是这个眼神,被她爱慕着的眼神,他以为再也看不到了。   李肃不仅能听到心跳的声音,还能听到全身血液往心脏处挤压的声音,他克制着激动的心情,尽量把手中的镖圆稳稳地递过去,可手是抖的,声音也是抖的,但语气是坚定的,他说:“姑娘,我是固国公府的李肃,能否请你送我回府,你好像打到我了。”   夏风微躁,万里晴空,原来他们最初相遇的时候是这么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