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香盈袖(重生)/偏执丞相宠妻日常》   作者:袖刀   文案:   -甜文/男主重生/白切黑丞相强夺失忆小青梅/竹马打败天降   太傅千金顾晚卿,艳色绝世,慧心妙舌,乃是京中第一美人。   及笄之年,求娶之人,几乎踏破太傅府的门槛。   可顾晚卿却对国子监一名小小学正一见倾心,执意下嫁。   大婚当日,同顾晚卿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当今丞相卫琛,不请自来。   众目睽睽之下,那个素来清正端方、克己守礼的丞相大人,将凤冠霞帔的顾晚卿强行带走。   出了太傅府,卫琛将顾晚卿扔在了他马车内的卧榻上。   凤冠歪斜,青丝尽散的顾晚卿满目惊慌恼怒地瞪着他:“阿锦你疯了!”   她不敢相信,昔日温润谦恭,对她以礼相待的卫琛,竟对她做出如此悖逆不轨之事。   男人俊脸冷沉,一身肃杀之气。   他那双丹凤眼,眼尾绯红,狠戾隐忍,垂望顾晚卿时却温柔又深情。   视线掠过她一身刺眼的喜服,他弯下高大身躯,两手撑于她身侧,寸寸欺下。   “……卿卿,你既非要嫁人为妻,那从今日起,你便做我卫琛的妻。”   “我不做!”   卫琛俊脸抵进,抹去她唇上艳丽的口脂,重重咬她一下,“由不得你。”   -   上辈子,他便已经将她拱手让出去过一回。   那人欺她,负她,害死了她……   这一世,他必不能让悲剧再次重演。   哪怕是强娶,他卫琛也要做她的夫君。   护她一世周全。   【阅读指南】   *男主、女主、男二都重生了,只不过男主是带记忆重生,男二是后面某个节点恢复记忆,女主是一点点恢复记忆。   *男女主年龄差3岁,男二和女主年龄差7岁。男女主青梅竹马。   *全文私设如山,背景架得很空,相关官职品级什么的全是大杂烩加私设。   *请理性、文明看文,不喜可取收。男主控慎入,骂人ky全部反弹,谢谢!!   *文案改于2022.9.23,已截图留证。   *封面人设已获得可商授权。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晚卿,卫琛 ┃ 配角:荀岸(沈复生) ┃ 其它:《暴躁将军的白月光》   一句话简介:白切黑丞相强夺小青梅   立意:我命由我   作品简评:   太傅千金顾晚卿,容貌绝世,可惜美人薄命,上辈子被薄情的夫君一剑穿心而死……重活一世,失去前世记忆的顾晚卿险些重蹈覆辙。幸得当朝丞相卫琛相守相助,历尽曲折后,终于恢复前世记忆,为前世的自己和顾家满门报仇雪恨。最终,顾晚卿和青梅竹马早在前世就倾心于她的卫琛修成了正果。   本文文风细腻,剧情波折,男女主感情水到渠成,是一篇值得阅读的古言小甜饼。 第1章 、前世001   昌庆十七年,隆冬。   天色近晚,黑云集结于帝京上空,是风雪欲来的征兆。   顾晚卿在母亲袁氏房中用的晚膳,因感染风寒,至今未愈,她的胃口并不好,吃得还不及她养的那只橘猫多。   丫鬟霜月送她回屋时,乌泱泱的天空便开始飘雪了。   顾晚卿由霜月掺着在廊下驻足片刻,只听主屋里传出母亲袁氏与她身边服侍的张嬷嬷的谈话声。   “老爷入宫也近半日了,怎的至今未归?”   “我这右眼皮也跳得厉害,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夫人不必担心,老爷乃当朝太傅,位列三公,又是太子殿下的老师,身份显贵。陛下垂爱他还来不及,怎么会让他出事。”   “怕是陛下留老爷在宫里一起用膳吧。”   张嬷嬷将将安慰完母亲,顾晚卿便听见长廊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门房那边的下人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不好了夫人!不好了!”   “外头来了一队御林军,已经把咱们太傅府包围了……”   顾晚卿心下一咯噔,不由揪紧月白色大氅的一角。   “二小姐……”门房那边过来传话的下人撞见她,不忘见礼,随后又匆匆忙忙往主屋跑。   顾晚卿揪起了柳叶眉,轻提繁复的裙裾,转身折回了主屋。   丫鬟紧紧跟上,“小姐,你当心台阶……”   -   门房的下人说,率领御林军围府的人是当今四皇子殿下。   与他一路的还有……   “还有谁?”顾晚卿沉沉咳嗽了一声,拧眉沉下了白如冷霜的俏脸。   下人看她一眼,心一横,“还有二姑爷……”   “什么?”袁氏身形晃了晃,扶着桌沿这才稳住了身形。   她看向同样受到惊吓的顾晚卿:“荀岸不是前日才离京,去禹州赴任?”   顾晚卿也满腹狐疑。   她与荀岸成亲已近三载,因荀岸身份低微,他们成亲实是荀岸入赘太傅府。   自从他们成亲以后,荀岸便从小小九品学正,升为了从六品翰林院秘书郎。   婚后的日子,过得还算称心快意。   半月前,荀岸忽然提出想外调去禹州任通判。   顾晚卿自然支持他,并表示愿意随他一起去禹州。   荀岸却拒绝了,说是禹州艰苦,她千金之躯,去了禹州怕是不习惯。   而且他也只是临时外调半年,半年后回京升正五品翰林院学士。   到那个时候,他就能名正言顺向顾太傅提请,带顾晚卿搬出太傅府,另外辟一处府邸,他们夫妇俩单独居住。   顾晚卿知道,入赘太傅府对于荀岸来说,是对他男儿尊严的一种折辱。   当初他愿为她放下自尊骄傲同意入赘,顾晚卿满心欢慰。   也暗暗发誓,往后余生,要多多补偿于他。   所以前日荀岸的调令下来,顾晚卿便亲自将他送到了城门口,目送他乘坐的马车离去。   不曾想,他竟然回京了,连她都不曾知晓。   “此去禹州,少则半月,多则一月。”   “他这才走了两日……”袁氏蹙眉。   没等她们母女俩多想,外头又有人喊叫着跑了进来。   “不好了夫人!御林军的人一路杀进来了!”   这回袁氏不敢再耽搁,忙让霜月送顾晚卿回她的院子。   她自己要带着张嬷嬷去前院看看。   好端端的,御林军的人怎么敢在太傅府大开杀戒!   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   事到如今,顾晚卿又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回自己的院子。   她与霜月和袁氏、张嬷嬷前后脚赶到前院。   原本是想与领头的四皇子讨个说法,可踏入前院的刹那,满院惨叫,血色杀戮的画面……却是狠狠将袁氏和顾晚卿震住了。   院子里,身穿黑甲的御林军手持长矛或刀剑,与太傅府的护院陷入混战。   但区区护院又怎么能和天子亲卫军的御林军相提并论。   无非就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刀枪剑戟碰撞的铿锵声让顾晚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失神地扫过满院屠戮的场面。   视线梭巡,终于在错乱的人影间寻找到了那抹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荀岸……   他一袭白衣,孑然而立,只落后锦衣华服的四皇子半步远。   正冷眼旁观着从府门处逐渐向府内延伸的这场杀戮。   顾晚卿有些恍惚,忍不住猛烈咳嗽了几声,险些将肺一并咳出来。   她身旁的丫鬟霜月早已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腿软,歪倒在地,爬不起来。   袁氏扶着长廊上的红漆木柱,身影也是摇摇欲坠。   多亏了张嬷嬷搀扶着。   好半晌,顾晚卿才回过神来,疯了一样,想要冲出府门,去找荀岸。   她想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是应该在去禹州赴任的路上,怎么会和四皇子、御林军杀进太傅府……   御林军乃是天子的亲卫军。   他们不会平白无故跑来太傅府杀人,定然是她爹在宫里出了什么事……   顾晚卿想要找荀岸问个清楚,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思绪飞转间,顾晚卿的嗓子也干痒得厉害,只觉头重脚轻,眼前忽明忽暗。   她没走两步便踉跄跪坐在地上。   恰巧府门与长廊这边相隔一个外院。   院中厮杀不止,惨声哀嚎,此起彼伏。   府门外长身玉立的荀岸也终于隔空望见了长廊上跪坐在地上,伏地难起的女子。   恰在此时,皇帝的诏令姗姗来迟。   是内务府总管太监亲自送来的诏书:“奉天承运,天子诏曰:太傅顾准,枉顾圣恩,勾结东宫,谋逆篡位,罪大恶极。特令四皇子赵渊,率御林军,诛其全族,不得有误。钦此。”   内务府总管那把尖锐的嗓音能穿破现场所有杂音,将诏书内容传到顾晚卿等耳中。   那一字一句的罪名,令顾晚卿伏在地上咳喘了许久。   她不敢相信,父亲会勾结东宫太子谋反,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冤枉啊!”母亲袁氏踉跄几步,扑跪于地。   冲着府门宣召的总管公公喊冤:“我家老爷绝不会做谋逆之事,还望陛下明察!求陛下明察!”   话落,袁氏频频磕头,每一个都又重又响。   可隔着满院的诛戮,总管公公只冷眼看着她们。   顾晚卿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她顺着右侧回廊往府门那边走。   每一步都迈得艰难,却又坚定地向着荀岸过去。   -   荀岸远远便看见了蹒跚而来的那抹倩影。   女子娇丽,着月白色大氅,里头是一件朱丹色长裙。   打眼一看,似那临雪盛放的红梅,连精白的雪色也压不住她的冶艳。   他定定看着她,眼中一片清寒之色。   倒是他身旁的四皇子,扯着嘴角轻笑了一声:“你还真是艳福不浅,堂堂太傅千金,竟对你情深至此。”   “不若就由你亲自了结她如何?”   “想必顾晚卿也想死在你的手里。”   说着,四皇子抽出了旁边御林军腰侧的佩剑,慢条斯理地塞到了荀岸手里。   荀岸握拳,虽没说话,但他全身都在抗拒。   因而引得四皇子眸色深深地看他一眼:“怎么,下不去手?”   他朝迎面过来的顾晚卿打量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是,这顾家二小姐到底也是天姿国色,算得上帝京数一数二的美人。”   “你同她做了三年夫妻,生了恻隐之心也是理所当然。”   “既是如此,本宫便奏请父皇,留她一命如何?”   荀岸蹙眉,视线从顾晚卿那儿转到了眼前的四皇子身上。   他眉眼间尽是戏谑和冷情,所言所语,没有半分是真。   果然,没等荀岸应答,他又接着道:“就是可怜本宫那楚侧妃,为你守身如玉这些年,竟也没能抵过一个顾晚卿。”   四皇子话落,顾晚卿恰好走到他二人跟前。   那句“楚侧妃,为你守身如玉这些年”,被她真切听了去。   顾晚卿心下哽痛了一霎,泪眼盈盈望向荀岸,脚下顿足。   她眼睁睁看着她的夫君荀岸,面色冷沉地接过了四皇子塞给他的长剑。   “夫君……”顾晚卿微蹙柳眉,小脸惨白,透着病态。   她一路死死咬着唇瓣走来,此刻唇色倒是充血染得殷红。   望向男子的眸中泪光莹莹,一副我见犹怜的娇弱之姿。   可即便如此,她昔日温润端方,对她体贴周到的夫君,还是徐徐提起了手中长剑,以剑刃对准她。   温润如玉的俊脸,凝着一层冷色,仿佛他们之间从来没做过什么夫妻。   至于昔日种种,不过是顾晚卿一场黄粱美梦。   “为什么……”顾晚卿始终看着他,美目不移,眸光微闪,水雾渐起。   连那把婉转动听的柔婉嗓音,也沙哑暗沉下去:“今日我顾府之难……你可牵涉其中?”   没等荀岸回答,四皇子沉笑了一声,代他道:“都说顾二小姐是京城最聪慧的女娘。”   “怎的眼下却如此愚笨?”   “若是没有荀岸相助,你当本宫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如何会相信你爹撺掇太子谋逆逼宫?”   “事到如今,你也是将死之人。”   “本宫一向心善,今日不妨让你死得明白些。”   四皇子款款说着,大有一副要与顾晚卿闲话家常的架势。   殊不知一旁的荀岸早已脸色铁青,呼吸急促起来,眼露一丝慌色。   “实话告诉你吧,荀岸之所以会转变心意,倾心于你,多亏了本宫。”   “是本宫答应他,事成之后,将本宫的侧妃许给他。”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本宫的侧妃是谁吧?”四皇子似笑非笑地走近顾晚卿,眸色轻浮地打量她的五官和身段,装得一副伪善慈悲嘴脸:“她啊,便是你这好夫君……”   四皇子话音未落。   顾晚卿正专注听他细说。   身前却突然袭来一道劲风,左胸猝然一痛,她感觉皮肉骨血被利刃刺穿,连同心脏也被穿了一个血窟窿。   没等她反应过来,去看刺她这一剑的人……   那人骤然拔出了长剑。   被长剑堵住的血窟窿倏地涌出暗红的血流来,如潺潺溪水,浸染顾晚卿朱丹色的裙衫,也弄脏了她月白色的大氅。   暗红的血蜿蜒染红大氅,如一朵朵盛开在雪色里的孤傲红梅。   四皇子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顾晚卿心里却是有数。   想必那位楚侧妃,才是荀岸真正心悦之人。   而她,顾晚卿,不过是被他利用的一颗棋子。   难怪成亲后的这三年里……荀岸始终不肯碰她,甚至声称身体有疾。   可笑她顾晚卿,竟被所谓的男女情爱,迷住了双眼。   不仅捧出一颗真心任人糟践,连同自己的家人也受了连累,被人构陷负罪,落得满门被诛的下场……   -   顾晚卿跌跌跄跄后退了两步,忽然失力跪倒在地。   她佝偻着纤细的身子,松开了捂住伤口的手,吃力地朝着荀岸爬了一步。   鲜血滴落在地板上,随着她匍匐往前的动作留下蜿蜒的痕迹。   她几乎感觉不到伤口的疼了,因为最疼的地方在心里。   而那些钻心刺骨的疼意,正一点点剥夺顾晚卿的意识。   弥留之际,她终于爬到了荀岸脚边。   沾满污血的手竭力抓住了他的衣摆,顾晚卿用尽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仰起她那张血色尽失的惨白小脸,冷眼愤恨地看着低头垂望她的男人。   他高高在上,而她低入尘埃。   她却是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一字一句道:“荀、岸,我顾晚卿就算做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第2章 、前世002   鹅毛大雪在聚拢的夜色下簌簌而落,悄无声息地掩埋太傅府中七横八竖的尸体。   连凛冽寒风,都吹不散府内氤氲的血腥味。   这场以东宫为首,太傅撺掇、协助的谋逆案,就此草草落定。   翌日清晨,风雪初停。   有官府的人进了太傅府,遵照圣谕,将昨夜那场杀戮中留下的尸体全部清理到乱葬岗。   -   约莫向午时分,帝京庆都城门外,一行三人打马狂奔,直奔城门。   因其为首之人一身煞气冷厉,城门口聚集受检之人顿作鸟兽散。   负责看守城门的是巡捕营的人。   此前巡捕营前任统领亦是前太子谋逆同党,如今巡捕营暂由副统领接管。   因昨日宫中乱变,今日帝京的戒备比平日森严,按例出入帝京都要接受例检。   可那打马而来的三人,却是半分停下的意思都没有。   为首的卫琛面色冷峻,快到城门口时,他单手握着马缰,另一手从怀中摸出一块太尉府的令牌。   那例检的将士刚一看清令牌,便赶紧指挥人将鹿砦打开。   卫琛收了令牌,改双手握缰,双腿猛地一夹马肚,低喝一声。   他身下那匹骏壮的黑马便如离弦的箭,奔入城内。   随他一起快马加鞭先行赶回帝京的苏照和李成功,被其甩到身后老远一截。   李成功猛地扬鞭,马儿提速,堪堪与苏照比邻。   他粗犷浑厚的声音破空传到苏照耳朵里:“你说咱们马不停蹄的赶回来,来得及吗?”   昨日晌午,京中飞鸽传书给此次带兵出征平乱的安西将军卫贤,也就是太尉长子,卫琛的长兄。   说是太子赵兼勾结巡捕营统领、太傅顾准,逼宫谋反,天子震怒。   收到飞鸽传书的第一时间,卫贤便将这件事告知了卫琛。   因他知晓,卫琛从小与顾太傅府上的二小姐顾晚卿交好。   这书信乃是卫琛父亲,当朝太尉着人传出。他老人家虽位列三公,是正一品的武官。   可在帝京之中,他老人家并无兵权在手,就算是想帮顾太傅也是有心无力,所以才会飞鸽传书,寄希望于尚未归还兵权于圣上的卫贤。   可惜,即便卫贤收到飞鸽传书,也没办法带着大部队即日赶回京城。   卫琛得知这件事,心下便不得安宁。   哪怕是他自己一人,也要快马加鞭先行回去。   卫贤怕他一人应付不来,便让苏照和李成功随他一起。   可惜,哪怕卫琛昼夜不息,在事发的第二日便赶回了帝京。   一切也已经来不及了。   -   卫琛打马过街,直奔庆都西北角的太傅府。   他心慌意急,根本顾不上长街上被他惊扰的百姓。   直到抵达太傅府,卫琛才勒紧马缰,“吁”了一声,停住下马。   昔日风光无限的太傅府,如今府门紧闭,门上贴了官府封条,隐约可见血迹。   而一门之隔的府内死寂无声,空气中浮荡着尚未消散的血腥气。   卫琛轻敛衣摆,迈上台阶时,他的心正一点点往下沉。   事到如今,他心下已经明了,他终究还是……回来晚了。   提气越过太傅府院墙,卫琛轻而易举进入了院内。   院内的景象比他预想的还要触目惊心。   虽然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但院中、廊上、墙角,到处可见斑驳血迹。   这般景象对于征战沙场三年的卫琛而言,本不算什么。   可一想到这些血迹皆是顾府之人留下的,他便没来由的觉得胸闷心沉,步伐虚浮。   卫琛扶着廊下的柱子缓了好一阵,方才提步往后院去。   少时,这顾府他曾来过无数次,早已对府内地形了如指掌。   轻车熟路地到了顾晚卿的院子。   她院中亦有血迹,所侍花草与院中事物被砸了个干净,一片狼藉。   卫琛脚下步子越发沉重,却还是硬着头皮迈入了顾晚卿的闺房。   梳妆台上还放着她平日常用的脂粉。   首饰匣里的东西都被搜□□净,唯独留了一支不值钱的梅花木簪。   卫琛长眉拧紧,拿起那根梅花木簪端详。   依稀记得,这东西是他十二岁时,用桃木亲手打造雕刻,当成顾晚卿十二岁生辰礼送给她的。   当时她还笑话他技艺不佳,雕刻的梅花像野花,簪子奇丑无比。   可即便如此,顾晚卿还是收下了这份礼物,并且当着他的面,把簪子簪在了头上。   如今这支木簪已经在岁月洗礼下磨得光滑,上头还有淡淡的梅香,想来是沾染上了那小妮子头发上的香味。   -   卫琛从短暂美好的回忆中抽身出来,再打量这一室空寂,心如同碎裂了一般,隐痛不止。   便是此时,苏照和李成功赶了过来。   苏照带路找到了卫琛。   这一路过来,他也知晓,顾府的变故已成定局,怕是顾晚卿已经凶多吉少。   “阿锦,或许我们现在赶去乱葬岗……还来得及替顾二小姐收尸。”这话苏照本不想说,可看卫琛呆愣在梳妆台前,魂不守舍地摩挲着他手里那根木簪。   他便想着,得让卫琛振作起来。   如今能牵动他心绪的,也唯有与顾晚卿相关的事。   果然,苏照话音刚落,方才还心碎成泥的卫琛眼圈微红地扫他一眼,随后只字不语,只行色匆匆往外去。   苏照知道,他这是要赶去乱葬岗。   按照惯例,乱臣贼子伏诛之后,官府都会派人清理尸体,将其运到乱葬岗。   他和李成功自然是要跟上卫琛,怕他怒急攻心,失去理智,到时候做出什么傻事。   -   帝京南郊浮屠山。   一身青色长衫的荀岸,已经命人将顾晚卿及其母亲、兄弟姐妹的尸身排列在一旁。   他此刻就站在顾晚卿跟前,如昨日她爬到他脚边,抓住他的衣摆时一样,他依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只是眼下躺在他脚边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名叫顾晚卿的女子,再也不会在春日桃花繁盛的季节,拉着他去山野赏花,更不会用她纤纤素指压下一支艳丽桃花,羞答答地问他:“夫君,可是人比花娇?”   她亦不会……再如昨日那般,用那双水色潋滟的美眸愤恨地望着他,说要杀了他,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思及此,荀岸眸色微暗,说不清心里涌起来的涩意是为何。   他分明未曾对顾晚卿动心,连杀她时也是手起剑落,毫无犹豫。   如今他已助四皇子事成,与他青梅竹马长大的月丫头择日便会回到他的身边……   这便是他从一开始答应与四皇子合作,所期盼的最好的结局。   可为何,心会这般钝痛。   宛如被人轻轻割了一刀,正慢慢往外淌血。   就在荀岸百思不解之际,山间羊肠小道的那头传来喝马声。   随后一阵参差不齐的马蹄声沿着山道越来越近。   荀岸抬眸看去时,那驭马而来的劲装男子,已在不远处勒住马缰停下。   在马儿的嘶鸣声里,黑衣劲装男子翻身跃下,朝他快步而来。   荀岸一眼便认出来人。   太尉府的卫小三爷,卫琛。   也曾是他在国子监任学正时,教过的学生。   卫琛与顾晚卿的交情,帝京人人皆知。   他此刻一身肃杀之气而来,饶是荀岸,也被震慑住,险些后退半步。   卫琛一双锐利的眸冷冷扫过青衣男子,视线垂落到他脚边,了无生机的女子。   他的眸光顿时柔软如三春的风和水,脚下步子一沉一顿,连呼吸都停止了。   卫琛不敢相信,此刻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人就是顾晚卿。   凛冽的山风吹起了她绸缎似的发丝,飘落在她脸上,依稀遮住其容颜。   她身上穿着一件朱丹色艳丽裙衫,披裹的月白色大氅浸在雪色里,像盛着一支折落枝头的红梅。   来的路上,卫琛便听苏照说,此次四皇子平乱有功,不日陛下便会给予嘉奖。   除此之外,还有巡捕营副统领,和准备外调到禹州赴任的禹州通判,荀岸。   听说是荀岸无意得知了顾太傅与太子的谋划,才被顾太傅逼迫外调去禹州那等偏远之地。   之所以留下他的命,只是外调,则是因为顾太傅之女顾晚卿对他用情至深。   原本荀岸的确打算就此离京,可心下实在不安,又念及皇恩浩荡,所以幡然悔悟,假意离京,实则向四皇子求助。   这才及时阻止了这场变乱。   以上这些说辞,卫琛自是不信的。   可当今陛下相信,甚至为此诛了顾家满门。   一想到顾家遭此一难,始作俑者便是顾晚卿真心以待的荀岸。   卫琛心下怒火便滕然烧了起来。   “荀、岸!”卫琛卸下腰间佩剑,拔剑朝不远处的青衣男子刺去。   他满眼猩红,悲愤难掩。   出剑的速度太快,对面的荀岸不过一介文臣,根本避之不及。   饶是他踉跄后退两步,卫琛的剑也还是刺中了他的左肩。   不过比起他昨日刺在顾晚卿胸口的那一剑,这根本不算什么。   至少要不了他的性命。   就在荀岸吃痛闷哼,暗暗松一口气时。   卫琛拔剑复又刺了过来,对准了他的胸膛。   “阿锦!”苏照轻喝一声,提剑一跃,以剑鞘挡下了卫琛的第二剑:“你冷静点!就算你现在杀了他,顾晚卿也活不过来了!”   可惜卫琛根本听不进他的劝说,目眦欲裂,以力震开了苏照的压制,“那我便让他给卿卿陪葬!”   苏照本就不敌卫琛,急忙唤了李成功。   二人合力,这才拦下了卫琛,将他与荀岸隔开。   “顾家满门无人留世,难道你想让顾太傅甚至整个顾家一辈子都背负谋逆的罪名吗?”苏照仍没有放弃说服卫琛。   因为他知道,如果卫琛执意要杀荀岸,凭他和李成功,顶多也只能挡住他半盏茶的功夫。   苏照这番话总算起了点作用。   卫琛一头脑热,终于冷静一些,他的视线从荀岸身上移到苏照脸上。   只听苏照继续道:“事到如今,能为顾家平反,查清事情真相的便只剩下你了。”   “荀少泽乃禹州通判,正六品官员。你若是无缘无故便杀了朝廷命官,哪怕你这次西域平乱有功,陛下怕是也不会轻饶了你!”   “若是连你都出事了,就真的无人会替顾家百余口平冤了。”   “阿锦,你真的要让顾晚卿一家百余口就这么枉死吗?”   苏照的话安抚了卫琛暴怒的情绪。   他彻底冷静下来,扔掉了手中的长剑,越过他们,朝雪地里安然“睡”着的顾晚卿走去。   他要带她离开这个地方。   眼见着卫琛要带走顾晚卿,负伤难行的荀岸试图上前阻止。   却被苏照和李成功拦下,生生隔断了他望向卫琛带顾晚卿离去的背影。   -   卫琛将顾晚卿葬在了他院中的那片梅林里。   因顾家的罪名尚未洗清,所以顾晚卿的墓碑上,没有刻字。   卫琛着月色长衫在她墓前坐了大半日。   拿来了他从西域那边带回来的美酒,一坛又一坛地浇在顾晚卿墓前。   “你不是说,西域盛产美酒,让我凯旋时给你带几坛回来?”   “我给你带回来了,你且尝尝,这酒可还对你胃口?”   男音磁沉,有些哑,在深冬的雪夜里格外清寂孤独。   卫琛对着顾晚卿的墓絮叨了许多。   一边喝酒一边把这三年在沙场上的一些见闻说给她听。   末了,他拎起长剑,又在她墓前舞剑给她看。   最后伏跪于雪地之中,双肩震颤着,久久不肯直起身来。   -   卫琛想起了少时的顾晚卿。   七岁,在学堂,顾晚卿给他送了她娘亲亲手做的栗子糕。   虽然最后那糕点被人抢了,卫琛拼尽全力也只抢回来最后一块……   但他俩一起坐在学堂廊下,分着吃那块糕点时的快乐,他至今都还记得。   那时候他体弱多病,时常被人嘲笑,说他不配做太尉的儿子。   与他前头两个哥哥的英武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那段时日卫琛的性格沉郁、阴晴不定。   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   只有顾晚卿,软软小小的一团,总爱跟在他身后,要跟他做朋友。   十岁以后,卫琛的身子骨好了起来。   他也开始强身健体,习武,这才有了今日的造化。   而顾晚卿自始至终都在他身边,他们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   直到她倾心于荀岸,后来又执意要嫁给他。   卫琛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对她的情意早已超越了朋友的界限。   可他已经错过了向她倾诉心意的时机。   那时年少骄傲,不屑那些强人所难,棒打鸳鸯的卑劣行径。   所以在顾晚卿与荀岸大婚的前一日,卫琛选择随兄长出征西域。   这一走便是三年。   本以为如今回来,他便能沉心静气,装作没事人一般,继续与她做朋友。   未曾想,世事多变。   如今他们阴阳相隔,竟是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冰天雪地里,卫琛伏跪于地,直至身体僵硬。   他才似醉非醒地抬起头来,伸手摸了摸那块无名的墓碑。   音色悲伤得沉哑:“卿卿,黄泉路上走慢些。”   “等我……”   作者有话说:   PS:   1、阿锦——卫琛乳名   2、荀岸,字少泽   3、帝京=庆都 第3章 、前世003   昌庆二十二年,残冬。   今年帝京的雪来得迟一些,腊月将末,方才洋洋洒洒下了一场,细如盐粒。   城中青石板铺成的长街被雪色盖得斑驳。   那些露在雪色外的青石板便如洒在宣纸上的散墨。   最后随着一辆靛青色车顶的马车从长街上碾过,一副写意水墨画便渐渐落成。   马车行得慢,不疾不徐,往西北方向的丞相府驶去。   车檐挂着一盏四角灯笼,于昏沉暮色里,散着暖橘色的柔光。   上头“卿”字花样,在烛光里若隐若现。   街上行人见之无不避让,惴恐又敬畏。   只因这挂着“卿”字花样的灯笼,是专属于丞相府的标志。   而这位权势滔天的丞相大人,日前刚查明了五年前东宫太子携太傅顾准、巡捕营统领逼宫谋逆一案。   还了顾太傅一家百余口清白。   当年那场动乱,发生得悄无声息,却又影响颇大。   只因事后天子下诏,将太子等人罪名昭告天下时,百姓们都不相信,贤明一世,忠君爱民的顾太傅,竟然会谋逆。   五年过去,百姓的议论声早就小去。   时间的流逝,让那些曾经为顾太傅一家百余口愤愤不平之人,渐渐遗忘了这件事。   直到几个月前刚升任丞相的卫琛,于几日前在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陛下上呈当今太子,也就是四皇子赵渊诬陷顾太傅谋逆的罪证。   以一己之力逼着当今圣上,重审顾太傅协助、教唆前太子谋逆一案。   圣上自是不愿,但如今朝中文武百官,大半部分已为卫琛马首是瞻。   群臣请愿,饶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也不得不勉为其难的应下,着卫琛亲自调查此案。   卫琛为此弃武从文,一步步爬上丞相之位,为的便是有朝一日,以自己双手之力,搅弄朝堂风云。   为顾太傅一家平反。   至于当年四皇子构陷顾太傅的相关证据,他这五年里,一直暗中寻找。   为的就是在他揭发赵渊罪行时,能够一举将他定罪,不与他任何翻身的机会。   所以在百姓与陛下眼中,卫琛不过三四日便将当今太子赵渊构陷顾太傅,甚至在前太子身边安插眼线,挑唆太子谋逆等相关罪行查了个清楚。   并且人证物证,他也一一在握。   如此效率,怎能不让百姓敬畏。   至于惴恐,则是因为昨日太子赵渊被定罪时,妄图背水一战,行刺陛下。   结果被丞相卫琛,一剑斩落头颅。   据说当时赵渊的血激射而出,将丞相卫琛的官服都染成了紫红色。   他的头颅顺着龙椅前的丹陛一阶一阶的滚下,滚到前排的大臣脚边。   说是当时那头颅上连眼睛都没合上,眼里似还凝着惊恐。   当时那场面,也不知被谁传到了民间。   百姓们听闻后,无不对卫琛又敬又畏。   毕竟被他斩掉头颅的可是太子,哪怕罪大恶极,当今圣上也是想要留他一个全尸,保其体面的。   可卫琛一剑,却是让圣上亲眼看见自己的儿子的头颅落地,身体也徐徐倒下丹陛。   听闻陛下为此受了惊吓,病倒了,如今朝中政务由六皇子赵宣代为处理,丞相卫琛协理。   -   五年前太傅府的冤案的真相,如今总算云开见月,大白于世。   当今太子已死,东宫之位空悬。   朝臣们都在催着陛下立下新太子,而六皇子赵宣则是卫琛一力举荐的太子人选。   太傅府一案,其相关涉案人员,已经全部收入监牢。   其中自然包括升为国子监祭酒的荀岸。   他当初可是坚定表示,自己偷听到了顾太傅与太子的谋逆计划。   当时他是顾太傅最器重、信任的二姑爷。   陛下对他的供词深信不疑。   甚至事后认为荀岸此人,敢为公理大义灭亲,是个可塑之才。   为此还特意提拔于他。   不过荀岸出身卑微,身份受限,再怎么提拔,他也只能爬到了国子监祭酒的位置。   自是比不上出身显赫,又文武双全的卫琛。   卫家祖上世代都是武将。   卫琛弃武从文,还曾为此与卫太尉闹僵过一阵子。   自顾太傅出事以后,卫太尉心里便对那些文官诸多不满。   拉帮结派,勾心斗角,玩弄权势。   他实在不忍卫琛走上那样一条阴晦的道路。   他们卫家的儿郎,理应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那才是他们卫家儿郎最好的荣誉。   可卫琛一意孤行,哪怕卫太尉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他也仍是走上了弃武从文的道路。   五年里,他摸爬滚打,私下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能年纪轻轻便爬上丞相的高位。   如今他的心愿已经达成,顾府上下百余口的冤情洗清。   他也去监牢中见了荀岸。   -   荀岸一介文人,吃不得皮肉之苦。   可卫琛偏不给他痛快,着人对他用尽酷刑,将人折磨得半死不活,吊着一口气。   直至最后一刻,他才亲自出手。   提着长剑,缓缓插入荀岸胸膛,直至长剑破开他的血肉,将他胸膛刺穿。   卫琛便又将长剑拔出,换一块好地儿,继续刺进去。   一剑又一剑,他冷硬令人生畏的俊脸上逐渐浮起笑意。   “前面这些,都是替卿卿还你的。”   “她心悦你,真心待你,你却欺她负她,杀了她……”   男音冷沉,附着幽深的恨意。   忽而,卫琛话音一转,音色透着狠戾:“荀岸,你可知我等这一日多久?”   “五年。”   “足足五年。”   “这五年里,我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想杀了你。”   “可真到了这一日,我忽然觉得……”   “像你这般罪大恶极之人,直接杀了你未免太便宜你了。”   所以卫琛并没有第一时间杀了荀岸,而是留下他的命,折磨了足足七日。   断其手脚筋,再剜出他的眼睛,拔掉他的舌头……   如今的荀岸,已经惨不忍睹到是人是鬼分不清楚的地步。   见他这般惨状,卫琛心中终于畅快了一丝。   他也终于给了他致命的一剑。   已经疼到麻木的荀岸,闷哼了一声,便没再发出别的声音。   只是弥留之际,他听见卫琛的声音。   如恶鬼索命般,森冷阴寒:“你先去,稍后我便让你那位相好下去陪你……”   -   荀岸的尸身,被卫琛的人扔去了浮屠山上喂那些豺狼虎豹。   他要他死了以后,也不能入土为安,最好变成孤魂野鬼,永不超生。   处理完荀岸,卫琛忽然有些后悔,没让他那位相好,先死在他面前。   这样说不定更能令他痛彻心扉,悔不当初。   但事已至此,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那个叫楚挽月的女人,他不屑亲自动手,便让手底下的人去解决。   从帝京监牢出来以后,卫琛便直接回了丞相府。   与他同行的还有苏照。   自五年前,卫琛决定弃武从文那天开始,苏照和李成功便一直追随于他。   如今顾家的冤情已经洗清,荀岸也死了。   苏照以为,卫琛应当放下过去,重新开始。   毕竟他弃武从文,靠自己一步一步爬上丞相的位置,实属不易。   -   回到丞相府后,苏照命人准备了热水,以便卫琛沐浴更衣。   他方才从监牢中出来时,沾染了一身血腥气。   连月白色的长袍上,都溅到了血渍,似含苞待放的红梅,猩红刺眼。   卫琛沐浴时,苏照便垂手站在不远处,隔着一扇屏风与他说话:“宫中传信,明日早朝,陛下便会昭告天下,让六皇子继位东宫。”   “如今圣上的身体每况愈下,怕是时日无多。”   “待六皇子继位东宫,再名正言顺登基,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想必即便是太尉大人,也不得不承认你的功绩。届时你们父子俩的关系,也一定能够重修于好。”   苏照沉声,语速徐缓。   卫琛却并未听进他的话,只是靠坐在浴桶中,静静抬起自己的双手,摊开掌心,沉沉看着。   过了许久,苏照以为他想一个人安静,准备离开时。   屏风那头的卫琛,方才冷声开口:“子敬。”   苏照站住脚,静等男人的后话。   “你说,如今的我,卿卿她还认得出来吗?”卫琛微微拧眉,视线淡淡扫过掌心的纹路。   不禁回想起这五年里,死在他这双手里的那些人。   苏照哑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发问。   紧接着,他听见卫琛继续道:“当初我随兄长出征西域平乱。”   “我与她说……我以后会用这双手握紧长剑,上阵杀敌,战无不胜。”   “她说她信我。”   “信我会成为护佑天下百姓的大将军。”   说到这里,卫琛嗓音噙笑,温和许多,如冰雪初融,春风化雨:“那个傻丫头……”   “她根本不知道,我想护佑的从来只有她一人而已。”   天下百姓自有当今圣上护佑,与他又有何干。   屏风外,一身暗色长衫的苏照揪起了眉头。   他吞咽了一下,方才语重心长地道:“已经五年了,阿锦。”   “逝者已矣,顾家的冤情已平,你也该从往事中脱身,重新开始。”   “如若顾二小姐在天有灵,想必她也希望你能放下过往,早日成亲生子,过好你自己的日子。”   苏照知道,只有那顾晚卿来劝卫琛,方能起到作用。   可今日,卫琛却恍若未闻一般,只自顾自地继续道:“如今我这双手,早已放下长剑,搅弄朝堂风云,沾了许多人的鲜血。”   “你说,卿卿若是知道这些,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苏照:“……”   他知,卫琛这一路走来,并非完全坦荡磊落。   所谓权臣,便是为了权势地位,不择手段。有些时候,更是不得不做一些阴暗龌龊,违背良知之事。   譬如当今圣上一病不起。   以及楚挽月腹中无辜的胎儿。   这些事,换做五年前的卫琛,绝不会做。   可他为了给顾府平冤,为了替顾晚卿报仇,却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   如今事情都已结束,他却沉浸在罪恶感之中,无法自拔。   这让苏照不禁替他担心:“阿锦,顾晚卿已经死了。”   “她再也活不过来了……”   这不是苏照第一次提醒卫琛。   但每次卫琛听他陈述这个事实,他的心都会感到无比刺痛。   这次也一样。   但这一次,卫琛没有对苏照发火。   他只是扯着唇角笑了笑,一反常态得附和他的话:“你说得对,她已经活不过来了。”   所以……便由他下去寻她吧。   苏照还想说什么,却被卫琛吩咐退下。   他以为卫琛是想一个人静一静,便把话咽回去,只最后提醒他明日早朝立太子一事。   届时还需在点一点六皇子,别忘了之前的承诺。   该说的话说完,苏照退下了。   偌大卧房里,便只剩下浴桶中垂掩长睫,神色哀戚的卫琛。   他根本没注意听苏照最后的话。   因为不等明日,他便要去寻他的卿卿了。   已经让她等了五年,他舍不得让她再等下去。   -   翌日卯时三刻。   黎明仍未降临,偌大的帝京寂静无人,似一座空城。   卫琛着一袭大红喜袍,修长指节挑着一盏四角灯笼。   只身一人,在细如盐粒的雪中踽踽独行。   他的丞相府与荒废多年的前太傅府相隔不远。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卫琛便推开了太傅府的府门。   门上的封条早就在风吹日晒中腐烂褪色。   因其宅院荒废已久,加上顾家已无人在世,所以即便顾府沉冤昭雪,也无人打理这座府邸。   所以院中荒草杂生,阴沉骇人,如鬼宅一般。   这个时辰,天都没亮,也只有卫琛敢只身来此。   他拎着一盏光晕橙黄的灯笼,熟门熟路地行过蜿蜒长廊,穿过院落,到了顾晚卿生前的院子。   这院子他每年都来,只因四年前,他将顾晚卿的坟冢迁到了此处。   所以这偌大的废宅之中,唯独顾晚卿的院落被收拾得井井有条。   院中连杂草都没长出一根。   倒是四年前卫琛亲手为顾晚卿种下那片的梅林,生长得不错,在这寒冬腊雪天里,红白梅花争妍斗艳,坠满枝头。   一入院子,便能闻到清寒的梅香。   如同顾晚卿身上的气味,令卫琛冰冷荒凉的内心,有了一抹春日的暖意。   -   顾晚卿的墓碑上,卫琛亲手刻了字。   ——吾妻卿卿。   而今日,他便是来娶她的。   卫琛特意梳洗打扮,穿上了定做的喜服。   他还亲手做了顾晚卿的牌位,用来行成亲之礼。   辰时一刻,天光乍现。   卫琛将那件女式的喜服,展放在了顾晚卿的坟冢之上。   他在破晓那一霎,轻轻抚过怀中的牌位,淡淡扯开唇角,温声轻语:“一拜天地。”   话落,他抱着顾晚卿的牌位,拜了天地。   随后又冲着浮屠山的方向,沉哑继续:“二拜高堂。”   顾晚卿的亲人,都被卫琛葬在了浮屠山上。   他为他们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占据高处,视野开阔,风景秀美。   “夫妻对拜……”男音转为低磁。   噙了浓浓情意,比春水还要温柔几分。   最后,他缓缓直起身体,抱紧怀中的牌位,看着眼前的墓碑。   终于如释重负,眼眶微红,溢满笑意,“……礼成,送入洞房。”   话落,红衣男子抱着牌位,徐徐进了顾晚卿生前的闺房。   房中燃着一对红烛,贴了几张囍字。   男子的身影被摇曳的烛光拉长,变得扭曲。   长剑缓缓出鞘,卫琛单手执之,缓缓闭上双眼,“卿卿,久等了……为夫这便来寻你。”   哐啷——   长剑落地。   卫琛沉入无尽的黑暗中。   心里不禁浮现一个荒诞的念头。   ——若有来世多好。   他不会再将卿卿拱手让于他人。   哪怕是强娶,他卫琛也要做她的夫君。   护她一世周全。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始就是重生以后的故事啦~   PS:苏照,字子敬。 第4章 、今生004   昌庆五年,帝京。   城西,圣哲书院。   昨日连绵大雪,将书院前院那几丛草绿色的冬青掩埋于雪色之下。   偌大的前院只剩一片单调的莹白,冰冷又乏味。   凛冽寒风吹动廊间檐角的惊鸟铃,叮当作响。   惊扰了书舍内小心翼翼打开自己食盒的顾晚卿。   七八岁的小姑娘,丱发娇俏。   两边髻上系了桃色的丝带,被窗外灌入的冷风吹得有些乱,差点迷了她那双圆圆杏眸。   顾晚卿随手将丝带拂开,心情美美地点着小小食盒里的栗子糕。   一共六块,若她分三块给阿锦,自己还能吃三块。   思及此,顾晚卿扭头看向与她隔了一条甬道的卫琛。   他正趴在书案上睡觉,小身板看上去比顾晚卿还要羸弱一些。   想着再有一盏茶的功夫,夫子便要进来讲学了,顾晚卿赶紧扶着书案站起身。   拎着她娘亲为她准备的精巧食盒,鬼鬼祟祟地挪到了卫琛书案旁。   “阿锦——”顾晚卿将小脑袋瓜凑到了趴在书案上的卫琛耳旁,压着声音与他道:“我娘亲做了好吃的栗子糕,你要不要尝一尝?”   平日她若是这般靠近卫琛,在他身边发出哪怕一丁点的动静,他都会立刻直起身,用警惕、冰冷的眼神看着她。   可今日也不知道怎么的,顾晚卿唤他也没动静。   甚至她伸手戳他的肩膀,他也没有反应。   “阿锦?”   “起来吃栗子糕啦!”   “很甜很甜的栗子糕哦~”   稚嫩的女音,软酥酥的。   似羽毛一般,不经意地拂过卫琛心下那寸柔软。   他脑袋昏沉,身体是陷在粘稠的泥里,又重又无力。   只听觉是灵敏的,那一声声软软糯糯的“阿锦”,唤得他心窝里直冒甜水。   这声音,陌生又熟悉。   似是一介孩童,音色幼嫩纯稚,轻盈好听。   -   顾晚卿叫了卫琛许久,也不见他醒来。   心下有些担心,正想探手去搬弄他的脑袋,摸摸他的额头。   谁知被她随手放在卫琛书案上的食盒,却被一只胖手一把拽走。   与此同时,一道粗憨的稚嫩童音传来,很是嚣张跋扈:“给这病秧子吃栗子糕,你也不怕噎死他?”   “他怕是无福消受,还是本公子代他享用吧!”   说着,那人便掀开了食盒,拿出一块栗子糕。   顾晚卿循声看去,正好看见那个叫赵浒的小胖子正捏着她的栗子糕往嘴里送。   心下气不打一处来,提着裙摆便呵斥他道:“赵浒你不许吃!”   “那是我娘亲做的栗子糕,是我特意给阿锦带的!”   顾晚卿冲上去,妄图将食盒从那小胖子手里抢回来。   可他身后还有两个小跟班,见状,上来便推了顾晚卿一把。   推得小姑娘连连后退好几步,踉跄一下,一屁墩坐在了地板上。   她的手撑在了地板上,掌心的肉嫩得吹弹可破,这一撑便破皮流血了。   顾晚卿顿时疼得眼冒泪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哭声又奶又软,却穿透力极强。   如同一只有力的手,蓦地便把卫琛从泥潭中拽了出来。   他霍地睁开眼,眼前昏暗,但破空传来的哭声却清晰可闻。   “哭什么哭,不就是摔了一跤,怎的这么娇气?”赵浒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栗子糕。   因味道极好,他一阵狼吞虎咽,毫无吃相可言。   原本觉得手掌心的伤口没那么疼了的顾晚卿见他还在吃她的栗子糕,眼泪顿时止不住了,一边扯着袖子抹泪,一边哭得更加厉害。   便是此时,顾晚卿的余光扫见了从书案上支棱起来的卫琛。   她的哭声忽然噎了一下,微弱了许多,注意力也从栗子糕上分散了。   就在顾晚卿以为,卫琛会立刻注意到她和赵浒这边剑拔弩张的形势时。   结果那家伙却愣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像。   赵浒显然也注意到直起身来的卫琛,一边往嘴里塞第三块栗子糕,一边挑衅卫琛:“啊呀,卫家的病秧子终于睡醒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来睡觉的还是来听夫子授课的?”   赵浒的话落,他身旁那两个小跟班十分捧场地笑了两声。   满是讥讽嘲弄,还轻蔑地瞟了书案前呆坐的卫琛一眼。   终于,在他们讥笑声里,卫琛动了一下。   他先是转头看向取笑他的赵浒三人,随后迟疑了片刻,继续转头,直至看见甬道里摔坐在地板上的顾晚卿。   顾晚卿也正看着他。   一双杏眼睁得圆圆的,瞳仁漆黑,眼里结着泪花,眼圈哭得微红,一张巴掌大点的鹅蛋脸上,挂满了委屈。   对上卫琛的视线时,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揉了揉哭红的鼻尖,下一瞬便垂下了泪湿的长睫。   她知道,卫琛就算看见她被人欺负,想帮她,怕也是有心无力。   毕竟他的的确确是个病秧子,手无缚鸡之力,恐怕连她都打不过。   又怎么跟赵浒那个小胖子打。   顾晚卿想,她的栗子糕今日当是要不回来了。   她再坐这儿哭下去,也不会有人帮忙。   反倒是给她顾家丢人现眼了。   这么一想,顾晚卿将擦破皮的手掌放到嘴边吹了吹,然后拍拍掌心的灰,便要从地板上爬起来。   她刚才要动作,那呆坐在书案前许久的卫琛,却不知道突然怎么了。   他猛烈的咳嗽了两声,扶着书案站起身,没有片刻犹豫,跌跌撞撞朝她过来。   “卿卿……”同样稚嫩的男音,却透着咳嗽后的哑。   卫琛说话的调子比平日低沉。   顾晚卿听着,却莫名觉得温和。   但最令她吃惊的,是他对她的称呼。   ——卿卿?   顾晚卿忽然想不明白了。   卫琛这是怎么了?   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红润,朝她过来时,步子也不太稳。   像是生病了的样子。   就在顾晚卿担忧他的身体时,卫琛来到了她面前。   他蹲下身来,握住她短小有肉的胳膊,关心她:“手很疼吗?”   顾晚卿看了眼自己被他拉到眼前,摊开查看的手掌,摇摇头:“不疼了……”   刚才她哭的时候,那股疼意便在她的哭声里慢慢散去了。   现在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根本感觉不到伤口的疼。   就在顾晚卿震惊于卫琛对她的称呼时,更离谱的事情忽然发生了——   卫琛竟然抱住了她!   顾晚卿没想到卫琛抱人的力气会这么大。   她就像一块软糯的栗子糕,差点被他挤扁。   他似乎在发热,隔着衣服顾晚卿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渡过来的烫意。   卫琛自己却恍若未觉。   小小的身板将她抱紧,稚气未脱的声音,语气十分老沉:“你活着就好……”   顾晚卿当即便认定卫琛是发热发糊涂了。   她快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猛烈咳嗽了两声。   卫琛这才松手放开她,冲她虚弱地笑笑,有些歉疚:“是我的错,弄疼你了。”   话音刚落,没等顾晚卿回应,始终在一旁看戏的赵浒忽然喝了一声。   他还拿了一块栗子糕,朝着顾晚卿的脸砸过去:“堂堂太傅之女,大庭广众之下竟和卫家这个病秧子搂抱在一起……”   “顾晚卿,你还真是给你爹长脸,哈哈哈!”   砸向顾晚卿的那块栗子糕,被卫琛半路截下了。   他分明背对着赵浒他们,身后又没长眼睛,怎么能那么准确的反手接住那块栗子糕?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顾晚卿心下惊叹连连。   当然也不忘凶巴巴地冲赵浒回嘴道:“你才不知廉耻呢!抢我的栗子糕,简直可恶至极!”   顾晚卿骂人时,浑圆的杏眼里还包着泪花,明明委屈却又不肯示弱。   何况,眼前的顾晚卿才七岁,就是一个小小的软软的糯米团子。   卫琛看着她忍着眼泪不肯哭,心里抽疼不已。   他将接下来的那块栗子糕磨去了外面那层被赵浒碰过的糕皮。   小心掰了一半,塞进自己嘴里。   熟悉的甜糯的味道,顿时刺中了卫琛心下柔软处。   他强压下汹涌的泪意,咽下糕点,冲面前小小一只的顾晚卿笑了笑,声音温和,似长辈哄小孩一般老沉:“好吃。”   “很甜。”   顾晚卿的视线从赵浒身上收回,僵在了面前的卫琛脸上。   他分明与她一般年纪,还只是个稚嫩孩童。   可他的眼神以及他的笑容,却让顾晚卿有种爹爹的错觉。   顾晚卿看着他没有眨眼。   一方面是因为奇怪,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卫琛笑起来很好看。   她有些挪不开眼。   见她一副呆呆的样子,卫琛将手里剩下那一半栗子糕温柔地塞到了她嘴里,噙笑:“你也吃。”   他的话落,顾晚卿回神,忙捂着嘴,细嚼慢咽。   卫琛满意地笑了笑,眸光复杂,心里更是百般滋味交汇在一起。   他站起身,也将顾晚卿扶起,让她坐在一旁的蒲团上。   随后卫琛转身,眸光冷厉地看向赵浒三人。   赵浒从未见过卫琛这般犀利的眼神,被他盯着看时,他有种说不清楚的惧怕。   平日嚣张的气焰,仿佛被人一盆冷水浇灭了。   赵浒后退了半步,却又觉得在卫琛这么个病秧子面前露怯实在丢脸,便又招呼着左右两个狗腿,扬言要教训卫琛一顿。   顾晚卿担心不已,“阿锦,你别跟他们打架,他们只会以多欺少,倚强凌弱,就是一群欺软怕硬的胆小鬼。”   她的话似是激怒了赵浒,小胖子抡着拳头便朝顾晚卿冲过去。   可惜半道上,他就被卫琛一脚绊倒了。   虽然他现在这副身子确实很弱,加上有感染风寒的症状,不适合与人动手。   但对方也不过是三个八九岁的孩童,卫琛断没有输给他们的道理。   哪怕是他们三个一起上,他拖着这副病恹恹的身体,也能一一解决了他们。   卫琛自信满满。   可他终究是高估了现在这副身体的状况。   也低估了赵浒那小子的应变能力。   赵浒见打不过他,便招呼他那两个小跟班跟他一起,将卫琛扑倒。   卫琛被他们扑倒在地,顿觉身上压了一座泰山似的,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更别说动弹或反抗。   就在赵浒耀武扬威,挑衅他时。   顾晚卿溜出去叫了一位平日里最是严苛的夫子过来。   她这么做,无疑是救下了卫琛。   否则以赵浒那三人的重量和不知轻重的虎劲,或许卫琛今日真要被他们当场压死也不一定。   -   屋外飘起雪时。   卫琛和赵浒三人,连同顾晚卿一起,被夫子罚到廊下扎马步。   顾晚卿一个小丫头,哪里吃得了这份苦。   才扎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便双腿打颤,有些站不稳了。   好几次差点摔倒,都是被卫琛及时拉回。   几次三番后,卫琛请示了夫子,可否让他代替顾晚卿受罚,让她先回书舍听夫子授课。   好在夫子也念及顾晚卿是一个小小弱女子,准了卫琛的请示。   也就是说,顾晚卿可以回被炭火烘烤得暖洋洋的书舍去。   而卫琛却要在这寒风交加的长廊里替她多罚一个时辰。   这种弃朋友于不顾之事,顾晚卿可做不出来。   她三岁时,爹爹便教导她,一人做事一人当。   既然夫子惩罚的是她,便没有让卫琛替她受罚的道理。   于是顾晚卿双手握拳,气沉丹田,双腿微分,又重新扎稳马步。   旁边的卫琛见状,担忧地皱了下眉,欲言又止。   目光触及小丫头坚毅的眼神时,他打消了劝说她的念头,不禁有些想笑。   为了分散顾晚卿的注意力,卫琛强打精神,与她说话:“你娘亲做的栗子糕,真好吃。”   他的话果然让顾晚卿不再集中注意力去感受两条腿的酸软感。   娘亲做的栗子糕能被卫琛夸赞,便说明他喜欢吃。   这让这些日子里一直在他跟前碰壁的顾晚卿得到了一丝安慰。   “我娘亲还会做芙蓉糕、桂花糕、玫瑰酥、茯苓糕和水晶冬瓜饺……”   “阿锦若是喜欢,我明日再给你带些别的。”顾晚卿莞尔,一双杏眸灵动传神。   似能一眼望穿人的内心。   卫琛被她笑吟吟盯着看时,心下不知是何种滋味。   这就像是一场梦,美好得让他觉得不太真实。   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他的卿卿了。   对她最后的记忆,是她“睡着”时的样子。   安静却不美好,与他记忆中明媚娇软,率性活泼的卿卿大相径庭。   或许是老天爷听到了他的祈求。   亦或是他老人家也可怜他的卿卿。   竟然真的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此时此刻,顾晚卿就在他眼前。   七岁的她,一心想要打开他的心门,和他交朋友。   这一年的顾晚卿,满心满眼只有他卫琛。   至于荀岸,卿卿与他相识于她及笄那年。   也就是说……在接下来近八年的时间里,他可以想办法改变卿卿的命数。   只要她这一世,不再喜欢上荀岸,那上辈子的惨剧,或许就不会再一次发生。   八年……   一切都还来得及。   作者有话说:   因为重生后小时候有点剧情要写,所以先从女主七岁、男主十岁开始写。后面会时间大法,宝儿们放心~ 第5章 、今生005   漫漫夜色悄无声息笼住偌大的帝京。   雪势渐大,簌簌飞落于窗外,如鹅毛一般从天上打着旋坠下来。   顾晚卿的院子名为寒香苑,取自“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可她院子里一无宝剑,二无梅花。   有的只有这漫漫冬日凄寒冷峭的风和雪。   不过这不影响顾晚卿喜欢梅花。   连带着梅花盛放的寒冬,她也对其宽容几分,不及大姐顾晚依那般厌恶。   “这破冬天,到底要下多少场雪才肯心满意足地离去。”顾晚依趴在顾晚卿房中的梨木雕花大床上。   身下压着她软和保暖的流云锦被,正对着窗外洋洋洒洒的大雪,愤懑不平。   眼下已是人定时分,太傅府上下悄寂无声,唯剩满院雪色与灯火暖色。   顾晚卿因白日里扎马步腰酸腿疼睡不着,虽然请了大夫敷了药,但那酸胀痛感,似有人拿了一把铁锤没轻没重在她腿上敲着。   翻来覆去也入不了梦乡。   得知此事,大姐顾晚依便来陪她了。   两个小姑娘一起趴在床上,望着窗外飞雪各有所思、所感。   顾晚依嘟囔抱怨时,顾晚卿没吱声。   她连眼神都是涣散的,小脑袋瓜里还想着白日里卫琛对她态度反常的事。   今日一早去书院上学,顾晚卿便在书院门口撞见过卫琛。   她如往常那样与他说话,他亦如平日里那般视她如空气,不搭理她。   那副病恹恹冷冰冰,寡着一张脸的样子,确实不太讨人喜欢。   不过顾晚卿这人向来喜欢挑战困难,克服困难。   连爹爹都说她耐性足,韧性好,坚韧不拔,心志奇坚,难得难得。   所以即便卫琛对她百般冷脸,顾晚卿待他也始终喜眉笑眼。   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必定第一时间便会想到他。   顾晚卿坚信,假以时日,她必能水滴石穿,打开卫琛的心门。   可她没想到,这一日竟来的如此突然。   卫琛不过趴着睡了一觉,醒来似是病了一般,对她的态度可谓陡然反转。   以前他对她是如何爱答不理,今日便是如何的满腔热情。   “婠婠,你还疼否?”顾晚依的话音忽然来到顾晚卿耳畔。   她的魂儿被唤了回来,两只嫩白的手捧着下颌,点点头:“自然是疼的,不过没那么难忍了。”   “大姐,今日阿锦唤我卿卿,还抱了我一下。”   “你说他是不是很奇怪?”   “我这是不是就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定是终于想通了,打算同我做朋友了!”   听着顾晚卿越发肯定的语气,顾晚依也手托下颌,歪头看着她:“你怎对那卫琛如此执着?”   “这庆都名门子弟举不胜举,你就非得与他做朋友?”   顾晚卿咬了咬浅粉的嘴唇,郑重地点头:“他生得那么好看,一个人孤零零的太可怜了。”   “可他就是个病秧子。满帝京的显贵子弟,哪个乐意与他玩耍?”   “你若是与他为伍,别人也不会同你玩耍。”顾晚依实话实话地劝着。   不料她这小妹,倔得像一头驴。   “爹爹说,知己难求,一二足矣。”   “既是如此,我当然要找厉害之人做知己。”   “卫琛一个病秧子,你哪儿瞧出他厉害了?”顾晚依险些被她逗笑。   但顾晚卿有自己的见解,语气坚定:“他爹是当朝太尉,与我们爹爹一起位列三公。”   “怎的不厉害?”   顾晚依:“那也是他爹厉害,与他有何干系?”   顾晚卿:“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太尉大人的儿子,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他迟早会像他前头两位哥哥一样厉害!”   顾晚依:“……”   其实还有一点顾晚卿没说。   爹爹说当今朝中,唯一令他敬佩的便是卫太尉。   既是连爹爹都心生敬佩之人,必然教导出来的儿子,也不会太差。   顾晚卿偏要赌这一把。   顾晚依见与她讲不通,困意也袭上来,她便往旁边一滚,拉开锦被躺进去:“不说了不说了,时候不早了,赶紧歇了吧。”   她今夜本就是来陪顾晚卿说话的,时辰晚了,便也不打算回自己院子了。   反正她们姐妹俩,从小到大,隔三差五便要挤在一起睡觉,倒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顾晚依躺下后便合上眼渐渐入睡,顾晚卿却还是睡不着。   她趴在床头,琢磨着明日去书院,再给卫琛带什么好吃的。   是玫瑰酥还是茯苓糕?   他今日也没说喜欢吃什么。   想到卫琛,顾晚卿便又想起白日里被夫子罚在廊下扎马步时,卫琛中途晕倒一事。   想来他定是病得很重,也不知明日,还能不能上书院。   -   翌日,卫琛果然没来书院。   顾晚卿向夫子打听过,说是他病得昏沉不醒,需得休养几日。   于是后头几日,卫琛依旧没上书院听夫子讲学。   就在顾晚卿惋惜,好不容易与卫琛的关系拉近了一些,却没办法抓住机会趁热打铁与他做朋友时。   她收到了卫琛写给她的信。   书信是书院休沐的前一日傍晚,由门房那边转送到顾晚卿院子里的。   小丫鬟霜月将信交到她手上,巴巴地望着顾晚卿:“二小姐,你与卫小三爷的关系几时变好了,他竟写信给你!”   顾晚卿也是又惊又喜,忙拆了信,仔细看卫琛与她说些什么。   信上的字确实是卫琛的字,但顾晚卿总觉得,又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卫琛的字,似乎笔力锋利了许多,比平日在书院课堂上写的字看着更有力气。   顾晚卿并未奇怪多久,她更在意信上的内容。   信上说,明日休沐,询问顾晚卿是否有空,去南郊浮屠山赏梅。   字短意长,令顾晚卿激动不已。   她万万没想到,休沐日,卫琛竟然会约她出门赏梅!   这是不是说明,在他心里,他们已然是至交好友了?!   为此顾晚卿高兴了整整一宿。   傍晚时分天上飘雪,她便兴奋得举着卫琛写给她的那封信,在寒香苑里奔来跑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吹了风淋了雪的缘故,翌日天明时分,嬷嬷来唤顾晚卿起床时,她竟是没能起得来。   感觉浑身酸疼,头重脚轻,一睁眼便天旋地转,难受的厉害。   母亲袁氏为她请了大夫,这一诊脉,一阵望闻问切。   大夫下了定论:“二小姐这是感染了风寒,需得卧床休息,这两日断不可再受寒了。”   随后大夫为顾晚卿开了药,着人去熬制。   如此这般,今日南郊浮屠山,顾晚卿是去不成了。   昏沉之际,她倒也没忘记让霜月着人去太尉府上告诉卫琛一声,说她今日不能应约去浮屠山赏梅了。   -   过了晌午,顾晚卿的脑袋清爽了许多。   喝了两回药,她虽还咳着,鼻子也不通气,但头确实那么晕了。   这会儿还能裹着锦被坐在床沿,与来她房中陪她消遣的顾晚依闲聊几句。   “大姐,你说阿锦会不会因此生气,彻底断了与我往来的念头啊?”顾晚卿揪着柳眉,哭丧着脸。   只因她早上着人给太尉府送了信,至今没收到那边的回复。   也不知道她不能赴约,卫琛是什么反应。   顾晚卿为此忐忑了近两个时辰了。   大姐顾晚依一脸不理解:“为何这般担心?”   顾晚卿:“阿锦他好不容易约我一回,我亦答应他要赴约,结果却失约了……”   “连我送去说明情况的信也没有回复。想来他一定是很生气。”   “那便让他气。”   “他若不与你做朋友,你会拥有更多的朋友。”   “不亏。”   顾晚依咬了两口茯苓糕,腮帮子撑得鼓鼓的,说的话很是没心没肺。   顾晚卿听了顿觉无言以对。   她此刻的心情,怕是无人能够理解的。   何况大姐也和京中其他显贵子弟一样,认为卫琛一介病秧子,根本不值得深交。   -   晌午之后,顾晚卿喝了药又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这日的雪下下停停,没完没了。   到傍晚时,寒香苑的院子里铺了厚厚积雪,下人们正费力清理着。   偷摸从床上下来,过了件大氅便往后院跑的顾晚卿,倒是没被人发现行迹。   大家都忙着各自的事,她溜到后院将院子里的积雪滚着玩,半晌也没人发现。   顾晚卿心里也有数,她还病着,不宜在屋外呆的太久。   只不过这一整日她缠绵于床榻,实在躺得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这才趁人不注意,偷溜出来,想着玩一会儿,透口气,舒展一下筋骨,便乖乖回屋去。   就在顾晚卿费力滚出一个有她一半高的雪球时,她乏力。   到底是病着,气力有限。   于是她打算回屋去。   谁曾想,顾晚卿才刚刚转过身,背后那堵高墙上忽然飞落一团雪球,不偏不倚砸在她肩头。   力道倒是不重,顾晚卿不觉得疼,却也被那力道引得回头看去。   墙角有一株柿子树,冬日里,枯得只剩下满枝丫的积雪了。   而柿子树枝丫延伸到的墙头,卫琛小小的一团骑坐在那上面。   他一手正欲捏出第二个雪团,另一手不知道拿着什么,垂在墙外头。   顾晚卿认出他的一瞬,险些连魂儿都吓得离体而去。   那可是一丈多高的院墙,卫琛是怎么爬上去的?   他不会摔下来吧!   顷刻之间,顾晚卿想了许多。   最后她没等卫琛开口表明来意,便拎着裙摆转身往前院跑。   一边跑,顾晚卿还一边回头叮嘱骑坐在墙头的卫琛:“阿锦你千万别动!当心摔下来!”   “我这就去找人救你下来!”   “等着我,很快回来!”   顾晚卿软糯好听的声音,随着她跑远的身影逐渐小去。   骑坐在墙头的卫琛微张着嘴,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他被小丫头惊慌失色的模样逗笑了,心下一时柔软得糊涂。   卫琛垂眸看了眼另一只手里攥的一把绿梅,他想了想,还是施展轻功,自行从墙头下去了。   他进了院子,便去查看顾晚卿方才滚的雪球。   有他一半高的雪球,也不知那小丫头在这院子里玩了多久。   不是传信说病了?   既是如此,怎还跑来这后院贪玩。   思及此,卫琛蹙起了浓眉。   他正担忧顾晚卿的身体,她却依旧匆匆忙忙喊了院中的家丁搬来木梯,好把卫琛从墙上救下来。   顾晚卿去得火急火燎,回来得也匆匆忙忙。   带着几个下人,嘴里催促他们快些,生怕卫琛等不及,从墙上摔下来。   可真等顾晚卿把人带回后院,却见本该跨坐在墙头上的卫琛,竟安然无恙地站在院子中间。   他右手握了一把绿梅,左手负于身后,小小身板,挺直峻拔,昂首挺胸的模样,别提多孤高骄傲,不可一世。   顾晚卿愣在廊下看呆了,下人们也是一头雾水。   随后有人去主院禀报了袁氏。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袁氏便领着身边的张嬷嬷赶到了顾晚卿的院子。   看见不知如何出现在寒香苑后院的卫琛,袁氏也是一愣。   随后召来管家,问她府中护院都是如何当差的。   卫琛这么一个大活人进了府,竟也没有一个人发现,将其拦下来。   “我太傅府真是白养你们了!”袁氏气不打一处来。   主要还是因为卫琛是外男,虽说依照当朝律例,他贸然来访,只身探入顾晚卿的院子,倒也没有什么不合法律的地方。   但到底男女有别。   这事若是传出去,保不准会影响她家婠婠的声誉。她将来,到底是要嫁人的。   平日里顾晚卿要同卫琛交朋友,袁氏也没什么好说的。   虽然卫琛从小身体不好,是个药罐子,但他是卫太尉的第三子,倒是配得上与她家婠婠做朋友。   但也仅限于做朋友而已。   若是论及男婚女嫁,袁氏自然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所以她此刻对卫琛的行为很是不满。   免不了端着太傅府主母的架子,训责他两句:“莫非卫太尉就是如此教导自家小辈礼数的?”   “我太傅府又不是没有正门可走,卫三公子怎的如此贸然前来,也不着人通传一声。”   卫琛自知是自己的错,礼数不周。   他来时便想到了这一点,不过他有自己的考量。   如今被袁氏冷着脸教训,卫琛也是一副低眉顺眼,任打任骂的端正态度:“此番是卫琛失礼,琛愿听凭夫人发落,绝无怨言。”   袁氏也没想到,平日里冷着脸谁也不搭理的卫琛,今日竟有如此教养与礼数。   说话的声音岁稚气未消,但字字句句恳切真诚。   若是她当真加以责备,倒是显得她这个做长辈的刻薄了。   袁氏看了眼卫琛手上难得一见的绿梅。   心下也猜到,这小子定然是来给她家婠婠送花的。   今日他二人本就约好了要去赏花,婠婠因病失约,本就心情郁结。   这卫琛竟能亲自给她送来这稀罕的绿梅,倒也算诚心。   袁氏几番思虑,最终看在绿梅的份上,倒也没再为难卫琛。   不过为了全礼数,她还是着人将卫琛从后门送出去,再从正门迎进来。   如此,卫琛便也算是她太傅府正儿八经的客人了。   -   卫琛再次回到顾晚卿的寒香苑时,她已经回屋换下了大氅,披了一件鹅黄色的厚袄子。   袄子的毛领雪白暖柔,衬得顾晚卿肤色润红,胜过三月桃花。   她换了衣服便在外屋等着卫琛。   不多时,卫琛由下人引入。   他与那把绿梅一起进入顾晚卿的视野。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看卫琛好,还是赏绿梅好。   下人备了热茶与糕点,又替顾晚卿寻来花瓶。   她要把卫琛拿来的罕见的绿梅插在瓶子里,好生养护。   顾晚卿插花时,卫琛便坐在桌前看着她。   见她脸色尚好,精神头也不错,他心下的担忧才消减了几分。   “阿锦,这些绿梅便是你今日邀我去浮屠山,要赏的梅花吗?”顾晚卿软声开口。   卫琛思绪聚拢,温声回答她:“没错。”   “真没想到,浮屠山上竟然生长着绿梅!”顾晚卿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绿梅。   以前只听爹爹提起过,说绿梅乃梅中佼佼者,其芳华清艳,品质高洁,举世无双。   “嗯,我也是偶然知晓。”   前世在浮屠山上为顾晚卿的父母姊妹挑选风水宝地时,无意间发现浮屠山半山一处谷中,竟有一片梅树。   其花色青绿,与众不同,前所未见。   卫琛曾尝试移树,想要将这罕见的绿梅种满顾晚卿的寒香苑。   可惜移栽的几株绿梅没有一株活下来。   后来卫琛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改种红梅。   还好,他还能将这罕见的绿梅送到顾晚卿面前,供她观赏。   这一世,他定要弥补前世所有遗憾,护得他的卿卿余生周全。   就在卫琛眸色深深,思绪游离之际。   顾晚卿插好了梅花,抬眸看向他:“对了,你今日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为何不走正门?”   卫琛回神,目光聚在小姑娘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唇角扯开淡淡弧度:“走正门,必然会有人通传。”   “那又怎样?”顾晚卿觉得门房通传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全然没有意识到,卫琛直接跳过了她的第一个问题。   “有人通传,你便会提前知晓我来找你。”   “又何来惊喜可言?”青涩纯稚的童音噙着笑意,温柔难掩。   顾晚卿被卫琛这一说法惊愣了片刻。   略一回味,她才发现自己初初看见墙头上的卫琛时,确实是有那么一些惊喜的。   不过后来惊吓大过惊喜,她生怕卫琛从墙上摔下来。   “阿锦说得有理。”   “不过这么危险的事情,以后还是不要做了。”顾晚卿摆弄绿梅的花枝,随后见卫琛端坐一旁,静看着她,也不吃糕点不品茶。   忙不迭将糕点推到他面前:“今日这如意糕是我院子里的下人做的。”   “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可要尝一尝?”   卫琛被她乖软的模样暖了心。   自是吃什么喝什么都是好吃好喝的。   他在顾晚卿房中留了许久,直到夜幕垂落,袁氏那边派人过来留卫琛用饭。   卫琛这才意识到,自己该回去了。   顾夫人虽名义上是让他留下用饭,实际却是提醒他时间不早了,快些回他太尉府用饭去。   这点礼数,卫琛还是知道的。   他日后若想迎娶顾晚卿,自然不能给她的父母家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所以谢过顾夫人以后,卫琛便出府去了。   只是走之前,顾晚卿执意从他到门口。   到了府门,卫琛便没忍住,约了顾晚卿年后回春去帝京郊外踏青。   顾晚卿自是欢喜,这说明她与卫琛的关系已经近了一大步。   不过卫琛什么也没说,只是突然转变对她的的态度。   这让顾晚卿心下没底。   所以在他转身离去时,小姑娘从后面揪住了他衣袖一角,软声唤他:“阿锦……”   卫琛身形微僵,回身时,眸色复杂,声音温和:“还有话想说?”   顾晚卿倒是不太习惯他这般平易近人的态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鬓角:“我们如今,算是朋友了吗?”   她问完,便两眼专注地盯着卫琛。   盯得他有些面热,不自在。   眼神微微闪躲:“嗯,当下算是……”   “当下算是是什么意思?”   “难道以后你会变卦吗?”顾晚卿不明所以。   卫琛被她懵懂的模样逗笑,心下一动,本想抱她一下。   却又碍于这是在太傅府门口,诸多眼睛盯着,多有不便。   于是卫琛只是探手,轻轻揉乱了顾晚卿整齐的额发:“若是一辈子只做朋友,那多没意思。”   “以后……我们做点别的。”   比如,做夫妻。   “别的?”顾晚卿还是不懂。   被卫琛揉乱了额发也不恼,乖得让人想再捏捏她的肉脸。   但卫琛舍不得捏疼她,便依依不舍地收回手,叹了一气。   “卿卿,我们快些长大吧。”   “好啊!那我今晚多吃二两肉!”   “……真乖。”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更新哈~   PS:婠婠是女主乳名~ 第6章 、今生006   年末,除夕。   自夜幕落下的那一刻起,帝京便万家灯火通明,点亮整座城池。   宫中圣上每年除夕都会举办宫宴,携后宫妃嫔、皇子公主,与朝中从三品以上的文武大臣及其家眷共聚于长庆殿中。   一起守岁,吃年夜饭。   所以每年的除夕夜,顾晚卿一家都会前往宫中赴宴。   只不过到了宫里,苏姨娘及其膝下庶出的一子一女,需得随宫人去偏殿用膳。   唯有正妻袁氏,以及嫡出的顾晚卿与她两位嫡出兄长,才能随顾准去往长庆殿正殿赴宴。   单凭这一点,顾晚卿便不太喜欢皇帝陛下举办的这场宫宴。   如果不是为了参加宫宴,他们一大家子定然可以齐聚一堂,一起吃年夜饭。   哪用得着在宫中分个高低贵贱。   顾晚卿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她的爹爹,当朝太傅。   府中这么多年,始终只有她母亲与苏姨娘一妻一妾两位后院。   且顾晚卿的母亲袁氏与苏氏一直相处和睦,这么多年,外人都说她二人亲如姐妹。   所以连同顾晚卿几个兄弟姊妹,关系也很融洽,平日里也并没有什么嫡出庶出的贵贱之分。   因为顾晚卿的大姐顾晚依便是苏姨娘所生。   可她们姐妹俩从小到大从未红过脸,关系亲密,胜过其他府上许多亲生姐妹。   偏偏这份和睦,来一趟宫里,总免不了被打破。   宫人前来带走苏姨娘母子三人时,顾晚卿明显看见苏姨娘神情哀戚地朝她爹爹看了一眼,似是很难过。   顾晚卿年纪小,即便因为入宫一事曾有一时片刻感到不快,但转眼她也就忘记了。   尤其是在宫宴上见到卫琛时,顾晚卿心下似有一只雀儿扑腾起了翅膀似的。   迫不及待想要朝卫琛飞过去。   今夜宫宴,朝臣家眷个个精心打扮,不敢给自家姥爷丢面。   顾晚卿从晌午以后便被她娘亲拉着折腾了一下午,衣服挑挑选选,头饰首饰试了又试。   最终,袁氏为她拿定了一件石榴红的长裙,又好生一番打扮。   所以卫琛注意到顾晚卿时,一眼便觉得,她是一位失落人间,粉妆玉琢的可爱小仙女。   冷了一晚上的俊脸上总算浮起一丝微浅的笑意。   因是在宫中,各种礼数规矩繁复。   顾晚卿便没敢当着诸多人的面,与卫琛打招呼。   她乖巧地跟在母亲袁氏身后,与旁边两位兄长并行。   离她最近的二哥顾晚相瞥见了不远处朝他们这边看来的卫琛。   忽然轻扯了一下顾晚卿的衣袖:“小妹。”   “干嘛?”顾晚卿拉回自己的衣袖,没好气地看了顾晚相一眼。   她这个二哥,年纪长她一岁,身为兄长,却半点没有兄长的风范。   平日里与顾晚卿抢吃的、玩的,兄妹俩没少打架。   想到这里,顾晚卿决定改变“兄弟姊妹间关系融洽”这个想法。   因为她和顾晚相,相处得一点也不融洽!   不过顾晚相这人一向脸皮厚,他能笑眯眯地把人气死。   比如此刻,饶是察觉到顾晚卿不想搭理他,顾晚相也还是嬉皮笑脸地与她小声说话:“听闻你与太尉府那个病秧子走得很近。”   “你真和他做成朋友了?”   听他将卫琛说成是病秧子,顾晚卿便气不打一处来:“阿锦不是病秧子。”   “他自上次感染风寒痊愈以后,便再也没有生过病,身体康健着呢。”   顾晚相勾着嘴角似笑非笑:“别激动,我只是随口一说,对他又没有恶意。”   “其实……我也想跟他做朋友。”   “所以小妹,你能不能帮二哥一个忙,让卫琛也跟我做朋友如何?”   京中名门子弟,之所以不和卫琛一起玩耍的原因,其实并非全是因为他是个病秧子。   更大一部分,是因为他性格实在孤傲,看人的眼神,仿佛谁也入不得他的眼,谁也不配做他的朋友。   时间久了,大家为了不被他瞧不上,便先抱团瞧不上他。   顾晚相便是其一。   不过过去这段时间里,卫琛的变化,书院里大部分的学子都看在眼里。   正如顾晚卿所说,自从卫琛上次风寒痊愈以后,他便再也没有生过病。   不仅如此,书院骑射箭术的课业,他的表现也一次比一次出色。   仿佛那场风寒,令他彻底脱胎换骨了一般。   连性子都变了许多。   虽然卫琛还和以前一样,不主动与人来往,依旧目空一切。   但他明显少了几分孤傲感。   尤其在他和顾晚卿相处时,顾晚相总忍不住有一种错觉,仿佛卫琛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顾晚卿没有应顾晚相。   她才不会替他牵线搭桥。   以他的品性,回头可别把卫琛给带坏了。   再说,顾晚相何时缺过朋友。   谁知道他肚子里是不是装着一肚子的坏水,等着倒在卫琛身上?   -   宫宴对于顾晚卿而言,属实无聊。   她唯一感兴趣的便是食物和饮品,吃饱喝足,便无心去欣赏大殿中央歌舞升平的景象。   好在酒过三巡,东宫太子请示圣上,提出带着殿内一帮孩童去西偏殿游戏。   圣上龙颜大悦,当即便允了。   于是顾晚卿和卫琛等一帮年纪相仿的孩童,全都移步西偏殿,一起玩闹。   在西偏殿时,顾晚卿和大姐顾晚依重逢了。   姊妹几个拉上别家的公子小姐,要扮演戏中的角色玩。   顾晚卿和卫琛算是被顾晚依拉着,凑人头的。   他们有的要扮演大将军,有的要扮演书生,还有的要扮演仙女……   顾晚卿和卫琛双双陷在周遭嘈杂里,两人默不吭声,倒是默契地对望了一眼。   卫琛扯了扯顾晚卿的衣袖,压着声音,避开嘈杂,问她:“卿卿想扮演什么?”   顾晚卿歪头想了想,拍了拍胸膛:“女将军!”   她铿锵有力的声音和坚定的语气,逗笑了卫琛。   他早该猜到她的志向。   或许这才是她一直以来不畏艰难险阻,也要与他做朋友的原因。   因为他是太尉公子,将来必定从武,混个将军当不是什么难事。   “阿锦呢,你想演什么?”顾晚卿反问。   声音险些被其他人盖过去。   还好卫琛耳力好,听到她说的话以后,凑到她耳畔,用手挡住了外围的声音。   确保自己的话能被她听清,“我想演……女将军的夫君。”   顾晚卿蹙眉,似是很失望:“啊?女将军的夫君……”   “……好没志气的样子。”   卫琛满眼噙笑,看着眼前眉目如画的小姑娘,心中浮现的却是及笄之后,艳色绝世的顾晚卿。   心下一动,不禁温声浅笑:“谁说的?”   “若是能得英明神武的女将军青睐,做女将军的夫君。说明此人定然也不是庸俗之辈,否则怎么配得上女将军?”   顾晚卿歪着脑袋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有道理!”   -   后来大家分好角色,自编自演。   顾晚卿演的女将军追着几个扮演敌军的小男孩“杀”。   扮演她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夫君的卫琛,则坐在一旁支着脑袋看戏,满眼宠溺。   约莫闹了有半个时辰。   有宫人来请他们移步长庆殿外,说是马上要放烟花了。   圣上请诸位公子小姐,一起到殿外观赏。   顾晚卿始终和卫琛在一起。   两道小小的身影并肩而立。   顾晚卿仰着脑袋,认真盯着墨色无边的夜空,殊不知她身旁的卫琛,一直侧目在看她。   从长庆殿这边,能看见高高的皇城城墙。   烟花便是在城墙上点燃,冲上云霄,在浩瀚夜色里璀璨绽放,一簇一簇,绚烂却转瞬即逝。   烟花绽放时的声音响彻夜空。   卫琛见顾晚卿笑得贝齿微露,合不拢嘴。   知她是真的喜欢看烟花,心下开心。   时至今日,他仍旧有时会觉得这一切不真实。   怕自己只是被困在了一个冗长的美梦里。   怕哪一天醒来,这一切便消失不见了。   所以他极其珍惜与顾晚卿在一起的时刻。   “卿卿。”卫琛朝小姑娘身旁移了半步,肩膀悄悄抵住她小小的肩膀。   顾晚卿没在意,甚至连头都没回,只敷衍地嗯了一声。   卫琛问她:“今日可开心?”   顾晚卿点头:“开心!”   卫琛又问:“以后长大了,你可会忘记今日?   顾晚卿终于侧目看向他,双眸漆黑,映出天际的烟火,烨烨生辉:“不会!”   “那就好。”卫琛心满意足地移开了视线,示意她继续看烟花。   而他心里,则暗暗期盼着能被顾晚卿名正言顺唤作“夫君”的那一日到来。   -   烟花看了半个时辰。   最后一抹绚丽在夜空黯淡下去时,宫人过来为他们带路,该回长庆殿,继续宫宴下一个环节了。   每年除夕宫宴,当今圣上都会在最后的环节,让大家比试一二。   去年除夕是吟诗作赋,今年则是舞枪弄剑。   今年的规则是让朝臣们的公子,与皇子们一起,擂台比武。   最后拔得头筹之人,可以向圣上讨个彩头。   去年的比试,是朝臣们的小姐与公主们一起参加的。   顾晚卿自然在列。   虽未拔得头筹,她也算是在宫宴上大放光彩,没给爹爹丢脸。   今年的比试与她无关,但顾晚卿此刻仍是悬着一颗心。   因为卫琛要上场。   他自小体弱,最近身体虽然好些了,看上去健朗许多。   但顾晚卿对他的刻板印象,仍旧是当初那副手无缚鸡之力,病恹恹的样子。   每次卫琛上场,顾晚卿便连吃喝都顾不上,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但每一场比试,卫琛都能险胜。   仿佛他永远比他的对手强那么一点点。   便正是那一点点,支撑着卫琛,一直晋升到了决赛。   最终与他对决的,是当今六皇子赵宣。   二人相对立于大殿中间,身高体型都相差无几。   或许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两个看上去羸弱的小子,竟能进入决赛。   就在大家以为决赛会比前面任何一场比试都要精彩时,大殿中央的两人,互相见了礼。   随后刀剑相碰,一触即离。   只不过来回四五招,六皇子赵宣便自行认输,最终拔得头筹的人,自然也就变成了众人完全没有料到的卫琛。   最后的决赛,顾晚卿属实没看明白。   只觉得大殿中间那两人彼此试探了几招,便结束了。   一点也不精彩。   显然,最后的决赛令在场所有人都很失望。   但规定就是规定,连圣上都认可了卫琛的胜利,询问他想要什么彩头。   顾晚卿安坐在母亲袁氏身旁,与众人一起,屏息等着卫琛讨赏。   坐在她另一旁的顾晚相不禁探身过来,压着声音道:“小妹,你可知卫琛那小子会向陛下讨要什么赏赐?”   顾晚卿蹙眉,没说话。   倒不是她不想回答顾晚相,而是连她也猜不到卫琛想要什么。   想来他身为太尉之子,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应该也不会缺什么。   不过到底是天子的赏赐,或许可以讨要些稀世珍宝。   就在顾晚卿绞尽脑汁替卫琛考虑赏赐时。   那大殿中央,小小的身影轻撩衣摆跪了下去。   与此同时充满稚气的童音徐徐响起,不卑不亢:“琛斗胆,向陛下讨要一支御花园里的红梅作为奖赏。”   卫琛的赏赐令龙椅上虚眸以待的皇帝惊奇的“哦”了一声。   随后皇帝扬眉,虽然笑着,神情却肃穆威严:“只要一支御花园里的红梅,其他都不要?”   “是,只要红梅。”卫琛两手叠于前额,伏跪于地。   小小的身躯,却仿佛蕴含了巨大的能量,端正沉稳,举止大方,倒是一点也不怯场。   皇帝朗笑了一声,允下了。   这场比试的插曲就这么被揭过去了。   -   宫宴一直持续到除夕最后一刻。   宫内灯火通明,以便朝臣及家眷离宫时能看清前面的路。   顾晚卿早就困乏不已,前脚刚出宫门,后脚她便在马车上昏昏欲睡。   就在马车准备离开时,车外忽然传来一到熟悉的细嫩的男音。   顾晚卿的瞌睡蓦然散了,她从母亲袁氏的腿上坐起身来。   只听马车外,卫琛的声音蒙蒙传来:“请问可是太傅府的马车?”   马夫称是,他便继续问:“顾二小姐可在马车上?”   随后,没等马夫回话,顾晚卿已经撩起车帷钻了出去:“阿锦,你找我!”   她有些惊喜,虽然困倦,此刻却强打着精神,冲车前的卫琛挤出一抹笑。   卫琛也看出了她的倦意,却没想到她还笑着恭喜他方才在比试中拔得了头筹。   “真没想到你平日里看着身娇体弱,剑术竟然这般好。”   “连六皇子都不是你的对手!”   卫琛没告诉顾晚卿,他与六皇子赵宣过的那几招,已然试探出彼此的深浅。   所以才点到为止,干净利落地结束了对决,以免各自在众人面前泄露实力。   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卫琛耐心听顾晚卿说完,他才将藏于身后的那支娇艳红梅举到了顾晚卿面前。   她喋喋不休的那张小嘴总算止住了。   只听卫琛温和噙笑的声音道:“卿卿,新岁快乐。”   顾晚卿身形愣住,双眸圆睁,满脸诧异。   原来卫琛向陛下讨要御花园的红梅,是为了送她!   卫琛这份心意让顾晚卿心花怒放。   她激动地从马车上弯下身子,抱住了车下英英玉立的小小少年,满心欢喜:“新岁快乐,阿锦!”   卫琛僵住,险些没能承受住那股冲力。   还好跟着他一起过来的太尉府护卫从后面扶了一把,卫琛这才将顾晚卿稳稳接住。   许久,他才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脑勺,没头没脑地低喃了一句:“我的卿卿……要永远快乐。” 第7章 、今生007   人间三月,草长莺飞。   偌大的帝京,已经开始有回暖的迹象。   顾晚卿院子里的积雪一日比一日薄,春日的暖阳也让院子里的草木钻出了嫩芽。   已是春回大地的季节,她与卫琛年前便约好去踏青这事,总算提上了行程。   此次踏青要离京,袁氏对此行诸多不放心,便让府中最得力的两名护院,随着顾晚卿一起去。   另外,因霜月与顾晚卿年纪一样小,她怕霜月照顾不好顾晚卿,便又多派了一名年长的丫鬟枝星一同前去。   按照顾晚卿和卫琛的计划,他们此行离京往返一共三日。   踏青的地方就在京郊附近的老乌山山脚,听闻那边有一个小镇,附近的风景不错。   上辈子的这一年,卫琛与顾晚卿的关系还没有现在这么好。   也约莫是在这个季节,顾晚卿邀他一起去乌山镇踏青散心。   那时候卫琛不情不愿,到乌山镇后也基本留在客栈,都是顾晚卿自己一个人出去闲逛,给他带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回来。   后来他们的关系渐渐变好,卫琛回想起乌山镇一行对顾晚卿的冷淡,时常觉得歉疚。   所以这一世,换他主动邀请她,尽心竭力地陪着她。   也算是弥补了上辈子的遗憾。   从庆都驾马车前往老乌山,马不停蹄也要整整一日车程。   卫琛只带了一名侍卫,轻装出行。   路上倒是与大包小包,似是去逃难的顾晚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卫琛与顾晚卿以及丫鬟霜月一起坐在马车里。   他带的侍卫负责驾马,顾晚卿的另一个丫鬟枝星与其一起。   这是顾晚卿第一次离京。   帝京外的官道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平坦,马车一路颠簸,晃得她头昏眼花身体不适。   后面大半截的路程,顾晚卿都是靠在卫琛怀里睡过去的。   丫鬟霜月坐在他俩对面,低着眼帘时不时偷瞄一眼,不敢多看,连坐姿都很僵硬。   只因对面的卫小三爷,自她家小姐靠在他怀中睡着的那一刻起,便沉着一张俊俏的脸,浑身上下散发着冷冽骇人的气息。   身上似是刻了四个字——生人勿近。   -   马车行了一日,天黑之时,刚好进入小镇。   还好,镇上的客栈还有空房。   虽然只有三间,却也足够他们一行五人落脚。   到乌山镇的第二日一早,顾晚卿恢复了精神。   卫琛带她上了巫山,就在山脚附近的一条山溪旁游玩了半日。   两人在山溪里钓了不少鱼,后来又全都放生了。   晌午过后,卫琛陪顾晚卿上街闲逛,买了一些帝京里没见过的小玩意儿。   比如一些竹编的蚱蜢、蜻蜓。   顾晚卿觉得新鲜,买了好几只,说要回去送给她的兄弟姊妹。   卫琛的目的本就是弥补顾晚卿。   所以无论她想做什么,他都耐着性子陪着她。   镇上的集市与帝京街头一样热闹,人头攒动,稍不留意 ,便会走散。   所以卫琛让顾晚卿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本对集市没有兴趣,注意力都在顾晚卿身上。   可蓦地,卫琛的余光里行过一人。   他原本温煦的眼神,蓦地凛冽,视线也随之从顾晚卿身上移开,回头去寻他方才不经意瞥见的那道身影。   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蓬头垢发,五官轮廓却立体深邃。   卫琛觉得颇为眼熟,像极了……荀岸。   这个认知令卫琛失神了片刻,心下微微慌乱。   以至于他回过神来时,本该牵着他衣袖的顾晚卿却是不见了。   刚才涌来一波人潮,连跟着他们一起出来的侍卫都被挤到了大后方。   如今顾晚卿不见了踪影,卫琛的身高不够,根本寻不到她。   一时间,他便也顾不上却确认那人到底是不是荀岸,只心急火燎地去找顾晚卿。   -   顾晚卿也不知,自己被人潮挤到了什么地方。   她像是一根稻草,被水浪推着,冲到了一个巷子口。   就在顾晚卿心下慌乱,想尝试着沿途回去,找到卫琛时。   一个与她年纪相仿,一身破烂衣裳的小女孩捧着一个脏兮兮的破碗,来到她的跟前:“姐姐姐姐,赏口吃的吧。”   “好姐姐……”   与眼前褴褛不堪小女孩比,锦衣华服的顾晚卿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也难怪她会凑过来,向她讨要吃食。   顾晚卿四下看了一眼,来往的行人不少,却没有一个愿意驻足片刻,可怜小女孩一眼。   而她身上没有银钱,银钱都在卫琛身上……   便是她想施舍她些什么,也是有心无力。   就在顾晚卿为此发愁之际,她忽然想起出发前,刚与卫琛汇合,他送她的珍珠发簪。   说是提前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那发簪上的珍珠能值不少银钱。   顾晚卿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把它给眼前的小女孩。   想必卫琛若是知晓她用他送的发簪做了善事,一定也不会责怪她。   “我身上……没带银钱。”   “这个给你吧,应该可以换不少银钱。”顾晚卿将发簪从髻上拔下。   将东西拿给小女孩时,她忽然又后悔了。   毕竟这是卫琛送她的第一份生辰礼物。   于是顾晚卿又把发簪簪回了髻上,改将自己脖子上的长命锁取下,递给小女孩:“小妹妹,我还是给你这个吧。”   “这是我周岁时,我娘着人为我打制的,应当也能值不少钱的。”   “你换了钱,快去买些吃的穿的。”   想了想,顾晚卿又问:“小妹妹,你家里就你一人吗?”   小女孩看了她一阵,又看看她递来的长命锁,犹豫着没接:“小姐姐,我只是想讨口吃的,不是要钱……”   “我知道,可我身上实在没有吃的。你拿这个去换了钱,就可以买吃的了。”顾晚卿拉过她的手,将长命锁放到她脏兮兮的手里。   小女孩却还是摇头,反将长命锁还给顾晚卿:“别人会以为这是我偷来的,若是报官抓我……”   “不如小姐姐你随我亲自去一趟,就在巷子那头那个包子店。你亲自把东西给老板,这样他就不会把我当成是小偷了!”   小女孩说完,眼巴巴的看着顾晚卿,似是她就是她最后的希冀。   顾晚卿有些迟疑,伸长脖子朝旁边的巷子看了一眼,根本望不到头。   不过眼前的小姑娘担忧也不无道理。   “小姐姐可是与亲人走散了?若是你帮我换了吃的,我便给你带路可好?”小女孩急切地补了一句。   顾晚卿被她点醒,恍然过来,她可以直接让小姑娘带她去落脚的客栈。   她在客栈等卫琛不就好了!   这么一想,顾晚卿欣然答应了小女孩的请求,让她在前面带路。   两道小小的身影,不紧不慢地往僻静的巷子里走去。   进了巷子,顾晚卿才想起来问小女孩:“外面街上吃的也不少,你干嘛非要去巷子那边的包子店买包子啊?”   “可是有什么隐情?”   她话音刚落,忽觉身后有人跟进了巷子。   顾晚卿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男子。   那男子也正看向她,眼神对上时,顾晚卿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怕。   随后她催促起走在前面的小女孩,告诉她身后有个人,似乎不像什么好人。   哪想到刚才还楚楚可怜的小姑娘,忽然停下来,回头冲她冷冷一笑。   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顾晚卿却心吓一跳,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她又看了眼身后逐渐靠近的青年男子,心下逐渐有了定论。   怕是这小女孩跟她身后的青衣男子本就是一伙的。   目的是让她放下戒备心,跟她到这僻静无人的巷子里。   那名青年男子便尾随其后,入了巷子便对她下手……   这么一想,顾晚卿抿紧嘴唇,吞咽了一下,随后猛地撞向前面挡路的小女孩。   对方似是没有料到她会忽然出击,被撞得趔趄倒地。   顾晚卿想也没想便越过她往巷子另一头跑。   毕竟她的腿脚可没有她背后那名青年男子快,若是跑慢一些,说不定马上就会被他抓到。   顾晚卿想顺着巷子跑回主街道,可她没想到,这条巷子一直不见底。   蜿蜒狭窄,沿途还有不少岔路。   顾晚卿慌不择路,只能凭着本能往前跑。   她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那名青衣男子的脚步声始终跟在她背后。   在下一个岔口时,顾晚卿转了弯,结果前面却是一条死路。   就在她孤立无援,满心绝望之际。   巷子尽头处隐藏的一扇小门被人推开了,一个粗服乱头,不修边幅的……不知是少年还是青年的人,从小门里出来。   看见她时,对方显然愣了一下。   随后追逐顾晚卿的那名青衣男子的喝声传来:“臭丫头片子!你有种别让老子逮到你!”   “老子要是逮到你,非扒你一层皮不可!”   男子声音极其凶狠,听得顾晚卿身板颤了颤。   路尽头处,那人朝她招了招手。   顾晚卿犹豫了刹那,最终还是选择朝他跑过去。   被那人拉进门内,关上了门。   巷子尽头的这扇门若不走近,根本不易发现。   门内是一处狭小破旧的院子,院子里的泥地长满了野草。   尽头处是一间破烂的小屋,屋檐下拴着一条枯瘦如柴的大狼狗,正两眼放光地盯着顾晚卿,张着嘴,往下淌着哈喇子。   顾晚卿的心还悬在嗓子眼。   她生怕自己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所以便虎视眈眈地盯着趴在门上从门缝里往外看的那人。   “你、你是……”顾晚卿小声开口,悄无声息地摘下了头上的珍珠发簪,两手紧握在胸口处。   那人趴在门上看了一会儿,确定外面没人追来,他才回身看向眼前七八岁的小女娃。   小女娃穿着打扮,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手里攥着什么,正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我不是坏人。”男音沉哑,似被划伤了嗓子似的,声音并不好听。   话落,男子收回了打量她的视线,带她往小破屋里去,还特地隔开了门口拴着的大狼狗:“这边还有一扇门,出去一会直走到路口,就到主街了。”   顾晚卿愣了愣,终于明白过来,他真的不是坏人。   “不知道……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他日我定当报答大哥哥的恩情。”这一次,她是真心想要询问他的姓名。   以便来日相报。   可男子却并不回答,只是把她带到破屋柴房的门,“以后别再轻信他人,也别一个人跑来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不是你这种富贵人家的大小姐该来的。”   说完,他将柴房的门拉开,将顾晚卿推了出去:“直走到路口,回到主街你就安全了。”   顾晚卿再一次道谢。   虽然对方不想透露姓名,但她爹爹说过,人要知恩图报。   方才逃跑时长命锁不知道掉哪儿了,手里只剩下卫琛送的珍珠发簪,顾晚卿便将其塞给了男子。   恰巧,小破屋另一个昏暗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咳得撕心裂肺,让人忍不住为那人揪紧心脏。   男子皱眉似是很担忧,要去看望。   却又碍于眼前的小姑娘塞给他珍珠簪子,不知该不该收,一时陷入两难。   “大哥哥,你拿着簪子去换些钱财,给你家人治病吧。”   “这便算是我报答你此番相助的恩情了。”   “我爹说了,出门在外,不能欠人恩情。”   顾晚卿说完,也不等男子反应,便转身朝路的尽头处小跑离去。   她要赶紧回到主街道,找人打听客栈的位置。   不然阿锦该担心了。   -   小破屋的柴房门口,十四五岁的少年扶着木门,目送那抹娇小的身影渐渐远去。   随后又是一阵凄厉的咳嗽声。   隔壁屋内的人带着喘,哑声换他:“荀大哥……咳咳咳——”   荀岸这才将柴房的门关上,匆忙去了隔壁昏暗无光的小屋。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更来啦~小时候的剧情差不多了,下章或者下下章就是时间大法了~ 第8章 、今生008   顾晚卿回到主街道时,紧捏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   她松了口气,循着身后的窄巷子往回看了一眼。   尽头处那扇破旧的木门,已经掩上了。   想到自己已经将卫琛送的生辰礼物,赠给那名男子作为回报。   顾晚卿心下安慰许多,拎着裙摆,挤进了主街道的人潮里。   她虽然不知道这是哪儿,但她吃过一次亏上过一回当,倒也学聪明了。   知道先找一家正经的铺子,询问老板她落脚的那家客栈的位置。   若是还不行,就去镇上的衙门找捕快打听。   顾晚卿进了一家铺子敞亮的布庄,许是因为她衣着不凡。所以即便她年纪小,那布庄老板听闻她与家人走失了,也没敢轻看怠慢她,而是第一时间替她报了官。   于是大半个时辰后,顾晚卿在布庄里等来了一行捕快以及匆匆赶来的卫琛,还有他的侍卫。   顾晚卿率先看见卫琛。   小小少年着一袭深色锦衣,看上去老气横秋,像个小大人。   见他负手在背,轻撩衣摆,沉着一张黯然的俊脸进门。顾晚卿立即从凳子上站起,满心欢喜地迎过去:“阿锦!”   卫琛揪成一团的心,顿时因为那道轻飘飘传来的娇柔童音舒展开来。   他加快了脚步,赶在顾晚卿跑到门口之前,迎上去抱住了她。   淡冷的梅香与小姑娘柔软娇小的身子一并被揉在了卫琛怀里。   他用全力抱住她,以填满内心的窟窿。   卫琛心里,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填满,开口时连声音都哑了:“卿卿……”   顾晚卿被他紧紧抱在怀中,有些喘不过气。   轻推了他两下,卫琛也只是松了一些力道,仍抱着她,不肯离手。   顾晚卿只能由着他去。   就在她想与他说,能再见到他,她很开心时。   卫琛先开了口,音色沉沉,满满歉疚:“对不起……对不起卿卿……”   “我应该牵着你的手,我应该一直看着你……”   如果当时他不只是让顾晚卿牵着他的衣袖,而是无所顾忌地牵了她的手;或者,他当时并没有因为那个形似荀岸的男子走了神,将视线从顾晚卿身上移开……   那他们就不会被人潮冲散,她也就不会走丢。   若是在他们分开的这段时间里,顾晚卿遇上坏人……   她出了事怎么办?   ……   只要一想到这些,卫琛心里便懊悔不已,恨不得从身上剜下二两肉来惩罚自己。   顾晚卿没想到她和卫琛分开的这段时间里,他会如此为她担心。   他后怕到,连拥抱她时,身子都有些微地颤抖。   顾晚卿不明白,她对卫琛,何时变得如此重要了?   仿佛她是什么稀世珍宝。   这些日子的相处,卫琛的变化实在很大,顾晚卿快要想不起几个月前他对她冷目以待的样子了。   -   许久,顾晚卿终于安抚好卫琛的情绪。   她轻拍着他的背,声音软糯,轻哄着:“没事了,没事了。”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少呢。”   卫琛这么大的反应,顾晚卿倒是不敢把分开期间,她曾遇到过危险的事情告诉他了。   反正她现在也平安无事,又何必把当时的危险说与卫琛知道,让他平白担心。   听了顾晚卿的话,卫琛终于松开她,将她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细打量了一番。   确定顾晚卿当真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少后,卫琛闭上眼,沉沉钝痛的内心这才舒缓过来。   但他仍旧后怕。   “我们即刻启程回京吧。”卫琛沉声,看向顾晚卿的眼神莫名严肃。   适才寻找顾晚卿的过程中,卫琛了解到,乌山镇这个地界,鱼龙混杂,不安定的因素很多。   他实在不放心,让顾晚卿再继续呆在这个地方。   这次是运气好,他们走散的时间不久,期间她也一切平安。   若是还有下次呢?   卫琛不敢多想,只下定决心尽快回京。   至少京中的治安比乌山镇要好。   对于他的提议,顾晚卿有些犹豫。   毕竟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黑了。他们现在动身回京,怕是今晚只能在马车上过夜。   不过看卫琛神情严肃,顾晚卿最终还是答应了。   回到客栈后,丫鬟霜月和枝星收拾好了东西,与卫琛的侍卫一起,把东西先搬到马车上。   至于顾晚卿和卫琛,则坐在客栈大堂中靠窗户的位置。   卫琛正在给京中的父亲写信,将乌山镇存在的一些隐患,需要整治的地方,统统写进信里。   相信不日,京城便会派人前来,将汇集在乌山镇这边的外地流民,好好疏散、安顿。   他提笔写字,顾晚卿便支着脑袋看他。   待卫琛写完信,让侍卫放出飞鸽。   他们一行人,方才搭乘马车,启程回京。   彼时黄昏将至,马车行出镇口,前面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官道。   顾晚卿今日乘坐马车,倒是比昨日来的路上舒服许多。   大抵是习惯了途中的颠簸,她这会儿倒还有闲情逸致,撩起车帷欣赏沿途的山野风景。   坐在顾晚卿旁边的卫琛卷了本书在看。   马车内光线昏暗,茶案上的灯盏散着橙黄的光晕,在马车的颠簸中,光源也微微晃动。   顾晚卿看了一阵窗外的风景,便放下帘子,乖乖坐回卫琛身边。   他察觉到动静,侧目朝她看了一眼。   小小少年在灯色映照下俊俏非凡的脸,使得顾晚卿的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不知道是不是卫琛之前因为她走失,急哭过。此刻他那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眼尾染了淡淡绯红。   在暖橙色的灯影下,妖媚撩人,煞是好看。   顾晚卿盯着看了一阵,情不自禁地凑近一些,想与他说些什么。   又怕不远处瞌睡的霜月听见,她几乎将唇瓣贴到卫琛耳朵上,压着声音道:“阿锦,你怎么生得如此妖媚好看,像个狐狸精。”   卫琛愣了一下,有些好笑:“这世上可没有男狐狸精的说法。”   顾晚卿不以为意,伸手唐突地去摸他绯红的眼尾:“那现在有了!”   小姑娘的手,软若无骨,温热灼人。   卫琛眼尾那一片的肌肤,都被她烧烫了,心下也似被灼烤着,燥热难当。   片刻后,他看了眼不远处靠着车壁瞌睡的丫鬟霜月。   确定她不会突然醒来后,卫琛伸手,捉住了顾晚卿抚摸他眼尾的纤纤玉指。   微微施力,他将小姑娘拉到他眼前,故意沉着俊脸,勾着笑吓唬她:“那你还敢凑这么近。”   “不怕我这个男狐狸精,一口吃了你?”   顾晚卿当真被他吓了一跳。   倒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小小少年突然变大的力气,竟把她一把拉到了他眼前。   她的鼻子差点磕到他的下巴……   懵了一瞬,顾晚卿噗地笑了。   笑得眉眼弯弯,声音惊动了不远处犯困的霜月,险些令其醒来。   “笨蛋阿锦。”   顾晚卿紧抿朱唇,翘起唇角,在卫琛愣神狐疑时,继续道:“聪明的妖怪,当然要把猎物养大了再吃。”   “我这么小一只,哪里够狐狸精大人塞牙缝?”   “阿锦要是狐狸精,那也是笨蛋狐狸精!”   “……”卫琛噎了噎,沉吟片刻,他忍俊不禁:“卿卿说得有理。”   “那便养大了再吃。”   话落,他放下了手里的书,顺势将手搭上她的发顶,揉了揉,接着道:“所以卿卿,你要快些长大。”   顾晚卿像一只被顺着毛的猫,舒服得眯起那双月牙眼。   困意也毫无征兆的袭来。   她脑袋昏沉,有些茫然,声音朦朦胧胧的:“阿锦……你怎么总要我快些长大?”   这话他之前便说过,也是这样一副渴盼的语气。   卫琛未答,因为在他考虑该如何回答顾晚卿这个问题时。   小妮子已经身子一歪,躺倒在他的腿上,闭上眼睛睡了。   嘴里还梦呓般地喃着:“我又不是猫猫狗狗……哪能那么快……长大的。”   卫琛听了,唇角轻勾,笑意不绝。   -   丫鬟霜月一头砸在车壁上醒过来时,看见她家二小姐正侧躺着,枕在卫小三爷腿上睡觉。   卫小三爷则低垂着长睫,正小心翼翼地去摸她家二小姐的小脸蛋。   没等卫琛察觉到她的视线,霜月赶紧闭上眼继续装睡。   心下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看过的一个话本,话本里的一对男女,也似卫小三爷和二小姐这般亲昵来着。   但话本里那两人,是一对夫妻。   -   黄昏尽头,便是明月升空,夜色漫漫。   月光将官道映得发白,如一条绸带,蜿蜒盘旋在山野间。   四四方方的马车在月色下平稳地往帝京的方向行去。   荒郊野外,远处时而传来野狼的叫声,听着有几分瘆人。   驾车的侍卫和丫鬟枝星一宿没睡,车内的卫琛也没睡。   他的腿被顾晚卿的脑袋枕得有些发麻了,但他仍旧没动。   只是卷着书翻了一页又一页。   许是夜深人静的缘故,他没有瞌睡,脑袋倒是比白日里更清醒些。   不由又想起了白日里在乌山镇主街道上瞥见过的那道身影。   卫琛目前尚不能确定那人的身份,或许他只是有几分形似荀岸而已。   但这件事却让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哪怕他重活一世,这个世上仍然会有荀岸的存在。   若是一切遵循天命,那在不远的将来,顾晚卿总会和荀岸相遇相识。   有些事情的发生,或许也必不可免。   他不能再贪图享受现在和顾晚卿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得想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强,最好像上辈子那样,官拜丞相,手握滔天的权势。   只有丰满自己的羽翼,他才能在任何情况下,护住顾晚卿。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时间大法啦~长大后的戏份~   不知道宝儿们发现没有,书名和文案改了(故事没变)~不要走错啦! 第9章 、今生009   昌庆十三年,季春。   帝京春意正浓,太傅府后花园里的桃树花开繁盛。   廊下双燕盘旋,正轮着番给巢中嗷嗷待哺的雏燕喂食。   今日是太傅府二小姐顾晚卿的及笄大礼。   其母袁氏为其操持流程,观礼者不多,无外男。   受邀前来为顾晚卿受礼的正宾乃是整个大延王朝极负盛名的第一才女,谢怀珍。   谢怀珍名谢婉,字怀珍。   乃是当朝内阁大学士谢延济的亲妹,曾受国子监祭酒盛情邀约讲学,是国子监内唯一受学子爱戴、敬重的女夫子。   其盛名,于京中流传已久。   顾晚卿今日终于得见本人,倒是没想到,这位谢夫子,不仅才名远播,连模样也不差。   与她母亲袁氏相仿的年纪,却没有沾染半点人妇的俗韵,清冷出尘,似是不食人间烟火。   -   后来顾晚卿才从丫鬟霜月和枝星那儿听说,这位谢夫子,虽年近不惑,却是至今没有嫁人。   “也不知谢夫子这样的妙人,需得何等男儿才能与之相配?”及笄礼结束后,顾晚卿便回到了自己的寒香苑。   她在院中荡秋千,飘扬的裙裾若即若离地拂过青青草尖,将其身姿衬得飘然若仙。   又在碎落丹桂枝头的日光下,光彩照人。   刚刚及笄的少女,声若鹂歌,婉转动人。   迷得旁侧石桌前为其斟茶的丫鬟霜月,神思恍惚。   险些让茶水溢出去。   她一个小丫鬟,与顾晚卿的见解自然不同。   只觉得谢夫子这般年纪了,还不嫁人,整日奔走在外,倒也不怕人笑话。   也不知自家小姐,何以对她如此崇拜。   人都走了快一个时辰了,小姐嘴里还念叨着谢夫子的丰功伟绩。   “小姐可别忘了,今日约了卫小三爷摘星楼一叙。”霜月小声提醒。   顾晚卿这才想起来这事儿。   少女足尖点地,秋千停了下来。   她从秋千上下来,掸了掸天青色襦裙上的草屑和灰:“你不说我倒真忘了。”   “昨日阿锦晋升为刑部侍郎,我给他准备的贺礼还得送给他呢。”   顾晚卿一边说着,一边提着裙摆往走廊去。   她给卫琛打了一支玉簪,本来是想过几个月,等他生辰时当做生辰礼送给他的。   谁曾想,卫琛这么出息,从他中状元起,短短两年时间,便由翰林院修撰升为了刑部侍郎。   他是顾晚卿从小一起长大,最要好的朋友。   升官这种大喜事,哪怕他为人低调,不肯设宴庆贺,她也是要把礼物送到他手里的。   不过卫琛升官升得突然,顾晚卿也来不及额外为他准备礼物。   只好把早就备好的生辰礼物先送给他。   -   刚过酉时,浓云便遮住了西斜的残日。   天色被夕阳染透,颜色由近至远,由浓变浅。   顾晚卿从太傅府后门出府,乘坐马车前往帝京第一酒楼,摘星楼。   此前太尉府的人便来传过信,说是卫琛已在摘星楼等候,请顾二小姐早些过去。   那个时候顾晚卿正在为玉簪挑选合衬的锦盒,枝星在她身后为她盘发。   待她梳洗打扮好,已是半个时辰以后。   这才匆忙出门,去摘星楼赴约。   -   帝京摘星楼。   酒楼巍然矗立,一共上中下三层。一楼是普通酒楼,接待的客人是民间百姓。   二楼则是接待的一些商贾之人。   三楼登高望远,风景最好,乃是专门为高门贵族设立的,平日里接待的都是些达官显贵。   顾晚卿到摘星楼时,夜幕已有垂落之势。   一直追随卫琛的贴身侍卫昭澜为她引路,通畅无阻地登上了摘星楼的第三楼。   “顾二小姐请。”昭澜将顾晚卿带到了雅间门口,替她推开了雅间的门,方才退到一旁,躬身给她让出道来。   顾晚卿颔首致谢,拎着裙摆进了屋。   身后,昭澜懂事地将雅间的门带上了。   卫琛订的是“梅”字雅间。   顾晚卿刚踏入室内,便嗅到了梅花的冷香,也不知是如何调配出来的熏香,味道十分逼真。   “阿锦?”顾晚卿引颈乱看,寻着卫琛的身影。   雅间内寂静,冷香幽幽,有风拂来,晃动了屋内烛火。   “这里。”一道低磁沉缓的男音从雅间外沿的廊上传来。   顾晚卿越过了两道屏风,终于看见了那道长身玉立于廊间的身影。   男人身长八尺,高瘦峻拔,形如松柏。   着一袭墨色长袍,外罩一件浅色薄衫,隐约可见他玉腰带下那劲瘦窄紧的蜂腰。   如此身姿,再配上卫琛那绝顶容颜,也难怪城中诸多名门贵女,为他倾倒。   若非顾晚卿从小与他一起长大,这些年见惯了他丰神俊朗的英姿。   怕也难逃劫难,被他惊世俊容蛊惑。   -   就在顾晚卿驻足遐思之际,那凭栏远眺的男子收回了落在天尽头处的视线。   许是太久没听到动静,他回眸看向屋内。   那双眸色幽沉,晦暗不明的丹凤眼,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与屋内傻愣着的顾晚卿对上了。   二人隔了三四步远。   视线隔空相接,彼此默然。   卫琛不动声色地将刚及笄的少女从上至下打量一番。   心下暗涌着说不尽道不明的复杂情愫。   没有人知晓,他盼望这一日,盼望了多久。   八年的时间,他的卿卿终于从小小女童,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其艳色绝世,婉丽多娇,确实当得起帝京第一美人的称号。   卫琛遐思片刻,敛回思绪,眸色沉淀下去。   淡声打破了沉寂:“约好的酉时二刻,你却迟了半个时辰。”   “你说我该如何罚你?”   男音浅浅,似春风拂耳,温和宜人。   卫琛踱步进屋,从顾晚卿身侧经过时,他冰凉如玉的手习惯使然地攥住了她的皓腕,牵着她往临窗那一桌好酒好菜过去。   顾晚卿的视线垂落在男人牵着她的手上,被他泛着浅浅粉晕的指节吸引了目光。   柔声喃喃道:“我们女儿家出门,向来要梳洗打扮一番的。”   “花费的时间自然也就多一些。”   “你若是嫌等得久,也可以不等……何故要罚我?”这最后一句,顾晚卿说得小声,近乎嘟囔。   不过卫琛耳力一向很好,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他唇角噙笑,将顾晚卿安置在桌前,妥协的语气略有几分宠溺:“好好好,不罚。”   “不过半个时辰而已,一点也不久。”   顾晚卿微扬眉尾,心下早就料到他会是这般说辞。   毕竟从小到大,卫琛对她一直包容有加。   这也导致顾晚卿这几年在他面前,越发的肆无忌惮。   -   卫琛将顾晚卿按坐在凳子上后,他自己却并没有入座。   而是长身立于少女身后,从广袖中拿出一只锦盒,悄无声息地打开。   期间,他还不忘与顾晚卿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听闻,你今日及笄礼的正宾是谢夫子。”   “她可如传闻中那般,令你钦佩?”   “何止啊。”   “我今日才算知道,什么叫‘百闻不如一见’。”   “谢夫子不仅才华横溢,人也生得极美。年少时不知引了多少青年才俊,为她折腰。”   顾晚卿十岁起,便听过谢婉的才名,对其钦佩不已。   觉得她是难得一闻的巾帼奇才,打心眼里以她为榜样,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像她那样惊世骇俗的奇女子。   所以卫琛提起谢婉时,她便自顾自地喋喋不休,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她身后的男人,悄然将一支梅花木簪,簪在了她的发髻上。   待卫琛得手,打算退开。   顾晚卿才总算察觉到不对劲。   忙探手摸上发髻,却是不小心摸到了男人冰凉如玉的指节。   顾晚卿的指嫩白如笋尖,肌肤温热,触到卫琛的指节时,一股暖意潺潺涌向他。   所谓十指连心,那股暖意也顺势流进了卫琛心里。   他的手指轻颤了一下,心悸不已。   顾晚卿却若无其事地挪开了手,仔细摸到了那支梅花木簪。   她回身,仰着头,看向视线垂落过来的俊美男人,唇角提着肆意的弧度,神态娇俏:“这木簪是你送我的及笄礼吗?”   “怎的如此吝啬,连一支玉簪都舍不得买给我。”   顾晚卿满目噙笑,将木簪摘了下来,拿在手里欣赏把玩。   随后她轻笑了一声:“这么丑的簪子,该不会是你自己做的吧?”   话落,顾晚卿复又看向男子。   见他一副被她一语中的的样子,她唇角的弧度更深了:“还真被我猜中了。”   没等卫琛言语,顾晚卿也从袖中拿出了一只锦盒:“木簪换玉簪。”   “卫大人,你这次可赚大了!”话落,顾晚卿笑盈盈地将锦盒递给他:“升官礼,看看喜不喜欢?”   卫琛接了锦盒,打开看了一眼。   便是此时,顾晚卿将那支梅花木簪重新簪回头上,与他说起正经事:“对了阿锦,你可知入国子监的考核,难是不难?”   卫琛蓦地合上了手里的锦盒。   他甚至没来及看清盒子里那支墨绿的玉簪刻了什么纹路。   只是听顾晚卿娇滴滴的声音继续道:“我想进国子监。”   “听说每月十五,谢夫子都会到国子监讲学。”   “我想去听她授业。”   卫琛不由捏紧了手里的锦盒,指腹被锦盒棱角刺得生疼。   良久,他才将锦盒纳入袖中,沉沉看向顾晚卿,“你若想听谢夫子讲学,我替你想办法,请她过府单独为你授业如何?”   “不必如此麻烦,我自己去国子监便是,正好我爹……”   “不行。”卫琛冷沉地打断了顾晚卿的话。   他正色厉声的样子,令顾晚卿愣怔当场。 第10章 、今生010   在顾晚卿的印象里,卫琛从未用如此严肃的语气同她说过话。   更没有否定过她的决定。   在过去的这八年里,他待她的好,胜过他们太傅府里所有人。   包括母亲袁氏,以及父亲,还有长姐顾晚依等。   以至于顾晚卿都快忘记了,年幼时的卫琛,有多么孤高冷傲,阴郁古怪。   八年的时间,顾晚卿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了解卫琛之人。   可就在刚才,他的严厉冷肃,却让她觉得陌生,甚至心底深处,暗暗生出畏惧。   卫琛身上,有一种上位者的威势。   方才那一瞬间,顾晚卿感受到了强烈的威压,以至于她愣坐在凳子上许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阿锦……”顾晚卿低喃,不明白卫琛为何这么大的反应。   她只是想去国子监而已。   偌大帝京中,哪个高门子弟不想进国子监开拓一下眼界?   要知道,国子监每年招收女学子的名额有限。   若是她能通过考核进入国子监,那也算是一件光耀门楣的好事。   顾晚卿没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有哪里不合适,所以她不理解卫琛为何反对。   卫琛似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那双幽沉的眸定定看了顾晚卿一阵,长眉微蹙,声色温和了许多:“卿卿,你既已及笄,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去国子监,不过也是虚度光阴罢了。”   “不若你早些……”   “谁说我去国子监是虚度光阴了?”   “我若学成,你又怎知我不会是第二个谢怀珍?”顾晚卿打断了男人的话。   因心下不敢苟同卫琛的说法,有些恼怒,她拍案而起,眼眶莫名就红了。   也不知从何处生来的委屈,令顾晚卿娇俏的鼻尖酸涩不已。   明明卫琛高升,她替他欢喜不已。   为何她要求学,不甘于做一名平凡的女子,只为嫁人。   怎的他就不答应,也不为她欢喜?   还说什么她已及笄,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还说她去国子监是虚度光阴!   顾晚卿越想心里越不服气。   她以为卫琛是这世上最懂她爱护她之人,未曾想他竟也同母亲那般,只盼着她及笄以后,便立刻谈婚论嫁。   -   卫琛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一句无心之言,会令顾晚卿心生委屈,红了眼眶。   见她撑在桌沿的手,指节蜷紧,攥握成拳。   他便知她这是真的生气了。   只是他方才的话,尚未说完。   如今她已到谈婚论嫁的年纪,比起去国子监求学……不若早些嫁他。   国子监里那些夫子能教授给她的东西,他自然也能。   只要她不去国子监,他哪怕为她辟出一块地,修建一座书院,再请来谢夫子为她授业解惑。   也未尝不可。   可卫琛知道,他眼下若是求娶,顾晚卿怕是也不会答应的。   她要去国子监的心志之坚定,怕是九牛二虎之力也动摇不了半分。   他的卿卿是什么脾性,他自是最为清楚。   于是缄默了许久,卫琛再次开口,也没再与顾晚卿争论。   只是缓声想要解释:“你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顾晚卿此刻正在气头上,偏不肯听他解释。   卫琛的话才将将起了个头,她便离席不搭理他,拎着裙摆怒容满面地往外走。   连卫琛唤她也不搭理。   只抿紧唇瓣,低着脑袋蹬蹬下楼。   -   卫琛撩着衣摆一路跟下楼去。   却见顾晚卿背影决绝,已经冲出摘星楼。   那一刻他便知晓,此番他就算是追上了她,怕是也无济于事。   这八年来,那小妮子已经被他宠出一副娇气的性子。   不过她也独独对他如此。   在旁人眼中,她始终是那个雍容闲雅,天姿国色的大家千金。   正因如此,卫琛才深以为,在顾晚卿眼中,他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在他眼前的她,是最真实的她。   所以即便她的性子骄纵任性些,他心下也欢喜不已。   -   出了摘星楼,顾晚卿才察觉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   天穹欲坠,细如丝线的春雨飘扬而下。   这雨倒是应景,正赶上顾晚卿心情不好的时候。   一想到来时乘坐的马车,是卫琛安排的。   顾晚卿心下一横,打算一头扎进雨里,自己从摘星楼走回去。   还好昭澜拦得快,将她挡回了檐下。   垂首恭谨道:“顾小姐,夜长路滑,不好走。”   “还是让昭澜护送您回去。”   昭澜一向面冷话少,做事一根筋。   拦下顾晚卿的路,便像一头蛮牛似的,立在她身前,说什么也不肯让道。   顾晚卿向来拿他没办法,便回头朝摘星楼里看了一眼。   虽然没看见卫琛的身影,但她知道他定然在她看不见的某处窥望。   想来昭澜拦她,便也是卫琛的意思。   偏偏顾晚卿磨不过昭澜这个一根筋的,最终气呼呼的妥协了,随他上了马车。   直至那马车渐行渐远,藏身许久的卫琛方才从暗处走了出来。   有昭澜护送顾晚卿回府,他自是不用担心。   眼下也是该想想,顾晚卿要去国子监这件事,当如何应对。   她既然去意已决,怕是他再怎么劝说,也只是白费口舌。   而卫琛也清楚,不让顾晚卿去国子监,是出于他自己的私心。   方才卿卿的话也没错,他不该为了自己的私心,不让她去做她自己想做的事。   说到底,卫琛也只是担心顾晚卿去了国子监,会遇见荀岸而已。   他这几年,费尽口舌说服了父亲,允他从文,参加科考,一步一步爬到刑部侍郎的位置。   只因在卫琛心里,荀岸不过是当今四皇子赵渊手中一颗棋子罢了。   究其根底,上辈子太傅府是毁在四皇子赵渊手中。   所以这一世,卫琛最应该提防的人是他。   为了能够早日与四皇子抗衡,他这几年身心都在朝中,倒是把荀岸这一枚最重要的棋子落在了一旁。   如今顾晚卿及笄,要入国子监。   一切正沿着前世的轨迹发展,卫琛只能想办法阻止。   既然阻止不了顾晚卿进国子监。   那他便从荀岸下手。   最简单的办法,便是找到荀岸,杀了他。   -   太尉府的马车顺着城中长街,不疾不徐地行到了太傅府后门。   昭澜下车,替顾晚卿撑了伞。   闷声不吭,将她迎下马车。   待将顾晚卿安稳交到府内丫鬟手里,昭澜才欠身退下,驾着马车原路返回。   霜月没想到自家小姐竟回来得这般早。   她才出门多久?可有一个时辰?   顾晚卿脸色沉沉地回到房中,径直坐在了桌前,愤愤地拍了一下桌案。   她还是没想明白,卫琛到底为何不让她去国子监。   霜月为她倒茶,被顾晚卿拍案的动作吓到了,拎着陶瓷茶壶的手抖了一下,撒了几滴清茶在桌上。   “小姐……你这是跟谁置气呢?”霜月小声嘟囔,扯着袖子悄然把桌上的几滴茶渍擦干净。   “还能是谁?”顾晚卿看了霜月一眼。   霜月心得意会,却又不敢置信:“难不成是卫小三爷?”   “不应该啊……”   卫小三爷待她家小姐,从来都是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哪能惹她生气?   顾晚卿转头轻哼了一声,“人果然都是会变的。”   “官海沉浮,仕宦不易,能有多少人坚持初心,始终不变的?”   “想必阿锦定是受朝中迂腐之气熏陶久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她小声嘟囔着。   霜月伸长耳朵也没能听清。   丫鬟枝星适时进来,柔声询问顾晚卿可用了晚膳。   顾晚卿这才感觉到腹中空空,难受更甚:“气都气饱了……”   她撇撇嘴角,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枝星笑了笑,接话道:“奴婢这就让小厨房准备,小姐小坐片刻。”   说完,她又退出去了。   知道顾晚卿虽然嘴上说气饱了,但肚子里没食儿肯定难受。   果然,饭菜上桌,顾晚卿大快朵颐的样子,活像几辈子没吃过饱饭似的。   逗笑了霜月和枝星两个丫头。   -   填饱了肚子,顾晚卿倒也没那么气了。   屋外雨势绵延,欲落欲停。   湿寒之气淬得人骨头发冷,顾晚卿便抱了个暖手炉在窗前坐着听雨。   细密的雨落在院里几株芭蕉的叶子上,窸窸窣窣,倒是抚平了她的心境。   约莫亥时二刻,夜雨停了。   雨后的空气里有一股泥土的腥味,又掺杂些草木的清香。   顾晚卿沐浴完,只穿了一身素白的纯棉中衣。   丫鬟枝星和霜月在为她铺床,两个丫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笑若银铃。   寒香苑里,大概也就顾晚卿这主屋里还有声音。   其他地儿,灯火早就灭了,沉寂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   两个丫鬟为顾晚卿铺好床褥,关好窗户,便也退出门去了。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顾晚卿一人。   对着窗前的烛台发愣,还在想今日她与卫琛闹得不愉快这事。   其实卫琛已经道歉了。   他那番话,不过是无心之言。   顾晚卿心下也已经原谅他了。   只要明日,卫琛着人送一封书信再与她解释一回。   顾晚卿便打算顺势与他和好。   若卫琛没有表示……那她明日便自行上门找他,把他今日送她的梅花木簪还与他。   届时,他应该便会再一次放下身段耐着性子哄她了吧?   就在顾晚卿暗自盘算明日如何与卫琛和好时,她身旁的窗户上忽地映上一道长长的黑影。   隔着薄薄一层窗户纸,顾晚卿听见了外头传来的熟悉的男音:“卿卿……雨停了。”   “你若还未睡下……可愿出来陪阿锦赏月?”   男音温润,试探的口吻。   十分小心翼翼。   与之一窗之隔的顾晚卿噗嗤笑出了声。   谁又能想到,平日里孤高自傲,目空无人的太尉府三公子、刑部侍郎,   竟也有夜探香闺,屈高就下的时候。 第11章 、今生011   “卿卿?”窗外,卫琛久久没有等到顾晚卿回应。   心下有些不安。   没忍住低笑出声的顾晚卿捂着嘴,看着窗户上映着的那道身影,故意磨了他一阵。   待卫琛的语气变得急切起来,她才悄然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冷不丁应他:“骗子。今晚哪有月亮可赏?”   雨才刚停没多久,云还未散。   就算今晚真的有月亮,也不可能这么快露出头来。   卫琛看了眼黑蒙蒙的夜空,无奈失笑:“我给你带了摘星楼的桂花酥。”   “还有桃花酿。”   “还望卿卿看在美食美酒的份上,原谅阿锦这一次。”   “阿锦保证,以后什么都听卿卿的,卿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阿锦绝无异议。”   卫琛的嗓音温沉磁性,如潺潺溪水,沁人心脾。   顾晚卿一向喜欢听他说话,但他平日总是少言寡语。   也就哄她时,愿意多费些口舌。   她自然要多听一会儿。   于是卫琛在窗外磨了顾晚卿有一炷香的功夫,少女才叫他退开,她将窗户完全推开。   如此,他们二人终于隔着窗户照面了。   卫琛果然带了食盒和酒,一看就是来赔礼道歉的。   他的态度诚恳,顾晚卿心下自是欢愉。   顺势也就原谅他了。   -   雨后的夜晚清寂,屋外长廊风凉。   顾晚卿便让卫琛进屋小坐。   她本是随口邀约,没做多想。   却被男人盯着一阵细瞧,神色意味深长。   顾晚卿被看得头皮都麻了,忍不住蹙起柳眉:“看我做什么?到底进不进屋?”   从她邀请卫琛进屋,男人便一副古怪的神情,立在窗外一动未动。   直到顾晚卿蹙眉,表露些微不耐。   卫琛才噙笑沉声:“你我都不是垂髫小儿了,确定要在这夜深人静时,邀我入你的闺房?”   “若是传出去了,怕是对你声誉不好。”   顾晚卿愣怔片刻,反应过来,瓷白俏丽的脸上浮起一抹浅红。   她咬了一下嘴唇,将头探出窗去,四下看了看,小声对卫琛道:“你不说,我不说,怎会传出去?”   “快些进来吧,外头凉。”   话落,顾晚卿便要将窗户关上。   她的意思是让卫琛从门进屋,不让他翻窗。   窗户关上后,被隔绝了视线的男人轻叹一气,心下很是无奈。   连卫琛自己都不知道,顾晚卿对他如此信任,对他毫无防备,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   卫琛进了屋,顾晚卿已经披了一件浅粉的外衫,在桌边坐下了。   她还亲自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喝了暖暖身子。”顾晚卿将热茶推给了男人,视线也将他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   他还是傍晚时在摘星楼的那身行头,可见她离开后,他并没有回太尉府。   估摸着在摘星楼思量了许久,才决定带着糕点和美酒来哄她的。   “卿卿,入国子监前,你可愿随我去一趟临州?”卫琛接了茶,不急着喝。   他今晚来此,一方面是为了哄好顾晚卿,一方面也是来与她谈条件的。   既然她铁了心要去国子监,那他只能想办法先把国子监里的荀岸处理掉。   荀岸一事,不能让顾晚卿知晓。   所以卫琛便盘算着带她离京,趁他们去临州这些时日,着人杀了荀岸。   “你要去临州?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顾晚卿掀开了食盒,从里面端出了桂花酥。   随后又掀掉了一坛桃花酿的封布,凑上去闻酒香,“你去临州做什么?”   卫琛已然习惯被她反问,端起热茶喝了一口,方才徐缓道:“查案。”   “查什么案?”顾晚卿放下了桃花酿,突然来了兴致。   见她如此,卫琛知道,鱼儿上钩了。   他扬了扬唇角,依旧不紧不慢:“临州知府私吞赈灾款的案子。”   “要去吗?”   顾晚卿杏眸圆睁,兴致盎然。   她用力点头,“要去!”   话落,顾晚卿却又觉得哪里不对,蹙起了柳眉:“不过你去查案,能带我吗?”   以卫琛的秉性,也不像是会在办案的时候把她带在身边的那种人。   “只要你想去,我自会安排好一切。”卫琛神色不改,打定了主意,要带她离京。   顾晚卿自然相信他,便爽快答应了。   还将另一坛桃花酿的封布掀开,递给卫琛:“那便说定了,他日回京,你要亲自送我去国子监。”   卫琛扬唇,接了酒坛,与顾晚卿轻碰了一下:“好,我亲自送你。”   -   夜色越发深浓。   顾晚卿屋里的动静也闹得不小。   她喝了一整坛桃花酿,醉意尽显,双颊绯红。   此刻正趴在桌上偏着小脸对卫琛说着胡话:“阿锦,我近日总做梦……”   “梦里有个男子,为我挽发描眉,待我极好。”   卫琛的酒量自是胜过顾晚卿许多。   一坛桃花酿下肚,他连神色都没什么变化,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尚是清明的。   不过他眸中的清亮倒也没有维持多久。   只因喝醉酒后的顾晚卿,实在娇憨妩媚,令他招架不住。   单是她嫣红的唇张张合合,他便能看得入神,无心其他。   自然也没注意听她的喃喃。   顾晚卿说了许多,没得到回应。   便掀起眼皮朦朦胧胧地望住桌前端坐的那抹身影,揪着眉:“阿锦,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男人轻嗯一嗓,略敷衍。   随后他也趴在了桌上,侧首枕着胳膊,眉目含情地凝着相隔不远的少女。   卫琛低哑的嗓音极尽温柔:“你说做梦……”   他应答时,另一只手轻柔落在了少女颊侧。   指尖拨开了她散落在脸上的青丝,露出她白玉无瑕的脸蛋,以及那二月桃花的一抹绯色。   卫琛心猿意马,眼里不觉流露出日积月累下来的浓烈情意。   他本该在拨开她颊侧的耳发后便抽回手,恪守礼数。   此刻却无比贪恋地将他冰凉的指落在顾晚卿鬓角,小心翼翼的触碰她。   “卿卿。”卫琛磁声开口。   嗓音温沉,令顾晚卿心安。   加上他的食指似逗猫一般,拨弄她鬓角的碎发,酥麻微痒,却令她舒适愉悦,沉沉欲睡。   听见男人的声音,顾晚卿合着眼懒懒嗯了一声,尾音拖得长,绵柔无力,却酥媚好听。   卫琛心下一动,薄唇轻启,浅声问少女:“从临州回来以后,与我成亲可好?” 第12章 、今生012   顾晚卿哼哼了一声,转头换了个方向,继续枕在手臂上。   朦胧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甜润动人:“不好……”   卫琛抽回手,方才触碰过少女鬓角的手指微僵,半晌才望着她浓稠如墨的乌发,沉沉哑声:“为何不好?”   这一世,他对顾晚卿呵护备至,宠爱有加。   也努力变成她喜欢的样子,文韬武略,沉稳可靠,再也不是前世那个孤傲轻狂的少年。   可为何她还是不愿嫁他?   “因为……”顾晚卿喃喃到一半,坐直身打了个酒隔。   随后又转回脑袋,朝着卫琛这一侧,继续枕在手臂上,接着道:“因为我要做、要做……第二个谢、谢怀珍……”   “谢、谢夫子就从未、从未嫁人……”   顾晚卿话落,忽然睁开眼,眸色迷蒙地望着卫琛,勾唇一笑:“我也不要嫁人。”   “谁也不嫁!”这一句,顾晚卿是拍案起身,高吼出来的。   声音划破寂静长夜,也吓了门外走廊里守着房门的枝星和霜月。   她俩是卫琛进屋后,悄悄从下人房里过来,守在门外的。   本来是想过来看顾晚卿睡下没有,哪知恰好看见卫琛进门的身影。   于是两个丫鬟便放轻了脚步,到门口守着,以免卫琛的到来,被其他人发现。   若是有人来了,也好及时通传,好让卫琛有时间离开她们家小姐的闺房。   这会儿听到顾晚卿中气十足的一声吼,丫鬟霜月下意识朝身后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   随即扯了扯旁边枝星的衣袖:“星姐姐,我们真的不进去看看吗?”   “不管怎么说,卫小三爷也是外男……”   这么晚了,让他和小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好吧。   虽然霜月的话没说完,但枝星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也回头朝房门看了一眼,“让卫小三爷进屋定然是小姐自己的意思。”   “你我若是现在闯进去,让小姐如何自处?”   霜月了然地点点头:“那咱们要不要告诉夫人啊?”   枝星沉思片刻:“卫小三爷是何人?他自不会欺负了小姐去,咱们还是不要多事,且好生在这里守着便是。”   霜月哦了一声,没再多话了。   她有些困,想睡觉了,可又不敢在这外头睡,怕染了风寒。   -   屋内,卫琛眼见着顾晚卿拍案而起,高喝一声。   随即她又身子一软,若被人抽了魂魄似的,歪歪倾倒。   他赶紧扶了她一把。   醉得不省人事的少女便软软偎进他怀里,嘴里还咕哝着“不嫁”。   卫琛知顾晚卿这是彻底醉了,此时与她说什么,怕是明日她醒来也记不住。   索性他便不再多言,只是将软倒在他怀中的小女子打横抱起,越过屏风,进了里屋。   顾晚卿沐浴过,身上除了素白的中衣,便只剩一件浅粉的外衫。   方才乱动时,外衫已从她肩头滑落下来。   卫琛抱她在床沿坐下,迟疑了一阵,还是下手将她浅粉的外衫脱了下来,随后将她小心翼翼平放在床上。   “阿锦……再喝……”女子醉声低喃,翻身侧躺,面朝外。   卫琛垂眸便能看清她驼红含醉的娇态。   微张的朱唇,似勾着他低下头颅,一亲芳泽。   夜风从没关严实的窗户缝隙灌入,摇曳了烛光。   卫琛思绪清明了些,喉结暗暗滑动,他停住了探向女子妩媚面庞的手,随后悄无声息地握拳,缩回。   转而替顾晚卿掖了掖被角。   待到少女柳眉展平,安稳睡去。   卫琛方才起身,拂袖悄然离去。他从正门出,看见廊下台阶上坐守的两名丫鬟,倒是半点不惊奇。   枝星和霜月连忙起身见礼,垂着首,不敢看男人清冷俊容。   只听他毫无起伏的声音沉沉道:“你家小姐已经歇下了。”   “她喝了不少酒,明早记得替她熬制些醒酒汤备着。”   枝星应下,拉着霜月给男人让道。   卫琛行出一段路,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驻足又道:“明日不宜过早打扰你家小姐。”   “让她久睡些。”   “是。”两个丫鬟齐齐应声。   卫琛这才毫无顾虑地离去。   待霜月没听见声儿,偷摸抬头去看时,廊下,院里,早已没了卫琛的身影。   她拍拍胸膛:“这卫小三爷怎的每次都来无影去无踪的,怪吓人的。”   枝星笑了笑,朝身后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还是要进屋去查看一下顾晚卿的情况的。   待枝星查看完顾晚卿的情况从房中出来。   霜月还在廊下等着她,二人一同回屋去。   “星姐姐,你方才可瞧见卫小三爷的面容了?”霜月小声发问。   枝星摇摇头。   卫小三爷一身摄人的威压,她哪儿敢抬头偷看他。   霜月也不敢,只是卫小三爷从小姐房中出来时,她匆匆瞟了一眼。   此刻正回味着,“卫小三爷真是越发俊美倜傥了。”   “不愧为帝京第一美男子,与咱们家小姐,真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枝星低笑,附和道:“你这话倒是没说错。”   “只是不知咱们小姐,何时才能开窍。”   “卫小三爷这情路,怕是坎坷磋磨,不容易。”   “……”   -   卫琛悄无声息出了太傅府。   府内护卫,无一人察觉。   府外,太尉府的马车就在后门旁边那条偏僻巷子里候着。   卫琛上了马车,又从小路绕回太傅府。   如此一来,他也探太傅府二小姐闺房一事,便神不知鬼不觉,无人知晓。   便也不怕毁了顾晚卿的清誉。   回到太尉府后,卫琛也没惊扰府中任何一人,一路飞檐走壁,直接落在他的院中。   此前被他派往国子监取名册的昭澜已经回来了。   卫琛刚一进屋,昭澜便从暗处走了出来,低唤了一声“公子”。   待卫琛在书案前落座,昭澜已为他点亮了房中烛火。   室内悄然明亮起来。   昭澜将取来的名册双手奉给卫琛,心下暗暗不解自家公子要国子监众官员的名册作何用。   卫琛没有与他解释的意思,只兀自翻开名册,循着前生的记忆,他很快便翻到了青方斋一院的名单。   果然从中找到了荀岸的名字。   如前世一样,荀岸乃是九品学正,是国子监青方斋的夫子。   其他信息,卫琛并不在意。   他只要确定,荀岸现在就在国子监便足矣。   合上了手里的名册,卫琛将其扔在了书案上,头也不抬地对昭澜道:“把它还回去。”   “再让李成功过来见我。”   李成功是卫琛前世官海浮沉五年期间,最得力的部下之一。   他和苏照,一文一武,可谓卫琛的左膀右臂。   所以这辈子,当卫琛十二岁那年在练武场遇见李成功时,便将他收到了麾下。   李成功此人,忠心不二,重情重义,有恩必报。   卫琛为他病危的母亲请来神医治病,他自然以身相报,任劳任怨。   这五年里,他替卫琛招募了不少豪杰。   组了一支暗卫团,私下里替卫琛做了许多事。   这些,顾晚卿自然是不知情的。   他黑暗肮脏的一面,永远不能让她知晓。   “公子传李大哥是要……”昭澜难得多话。   实在是心中狐疑不解,抓心挠腮。   卫琛侧目看向如墨般晦暗的夜色,面无表情地沉默。   他虽什么也没说,但昭澜自己猜到了几分。   犹豫片刻,他低声道:“公子何以要置一名小小学正于死地?”   少年护卫话落,书案前沉身端坐的男人抬首,不冷不淡地扫了他一眼。   那晦暗幽沉的眸寒如冰窖,一丝冷意如飞刃,隔空落在了昭澜身上。   他顿时咬紧了牙关,垂眼乖觉道:“属下领命。”   -   翌日天明,丽日破空,金光碎落在院里的丹桂树。   顾晚卿是被枝星叫醒的。   已近午时,枝星和霜月未曾让人进屋打扰过顾晚卿。   但眼下夫人房中的张嬷嬷来了,说是有要紧事要传二小姐去夫人房中。   枝星这才进屋叫醒了顾晚卿。   顾晚卿醒来时头痛欲裂,蹙着眉,低低哀嚎喊疼。   丫鬟霜月急忙将醒酒汤送了进来。   张嬷嬷便在一旁看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只等顾晚卿舒服些了,她才将来意说与她:“兵部尚书请了媒人过府,为他家二公子向二小姐您提亲。”   “那二公子的母亲李氏如今正在夫人院中,等着相看二小姐。”   “夫人这才命老身过来请二小姐您过去。”   顾晚卿脑袋还是有些疼,但张嬷嬷的话,她一字不落全都听进了耳朵里。   柳眉顿时蹙起,“兵部尚书家的二公子……”   低喃间,顾晚卿努力回想她与那位二公子可有过什么交情?   几时照过面?   张嬷嬷催促着,让枝星和霜月赶紧此后顾晚卿洗漱,梳妆打扮。   随后她老人家先行一步,回去与袁氏通报寒香苑这边的情况。   便是此时,顾晚卿隐约想起来兵部尚书二公子这号人物。   似乎是叫成煜,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公子。   枝星为她挽发时,顾晚卿便将她那双炯炯有神的杏眸眯成了一条线。   回想起去年除夕参加宫宴时,在宫中御花园,偶遇成煜一事。   怕不是那小子便是那时候对她起了心思,所以才会在她刚行完及笄之礼,便着人来提亲的吧!   “不行不行!我不能去见他母亲……”顾晚卿话落,起身便让霜月赶紧收拾东西。   枝星刚替她梳好发髻,连头饰都没来得及戴上。   顾晚卿便拎着裙摆跑了,催促霜月收拾包袱,她要逃府!   “小姐您就这么走了,怕是不妥……”   “再说,您去哪儿?”枝星一脸为难,怕顾晚卿这一走,夫人会怪罪。   可她家小姐的性子,他们这些寒香苑里的下人最是清楚。   她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顾晚卿当然不是毫无计划的逃府。   她让霜月随便收拾几身衣服之余,抽空回了枝星一句:“我去阿锦那儿躲一躲!反正他答应了要带我离京的,我去催催他。”   “母亲那儿,你替我应付!”   枝星:“……” 第13章 、今生013   顾晚卿从后门离府,只带了丫鬟霜月,替她扛行李。   走之前她给母亲袁氏留了一封书信,也好让枝星拿去应付她爹娘。   信上说她随卫琛出京游历,归期不定。   望父母保重身体,不必为她担心。   这封信到袁氏手里时,她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但看着客位端坐的成夫人,她还是硬生生将笑容挤了出来:“真是不巧啊成夫人,我家婠婠一早便出门了。”   顿了顿,袁氏接着道:“至于亲事……我家婠婠才刚刚及笄,我与我家老爷还想留在她身边多陪伴些时日。”   “现在择婿,为时尚早。今日倒是让成夫人白跑这一趟了。”   顾晚卿写给袁氏的信上写得明明白白,她现在还不想嫁人。   字字句句都是想陪伴在爹爹娘亲膝下,多多尽孝,还说什么若是草率定亲,最后所嫁非人,落得个凄凄惨惨的下场……   总之,顾晚卿那信上,字里行间都是对议亲的不满。   袁氏一方面是拿她没辙,因为张嬷嬷方才也悄声告诉她了,说顾晚卿已经离府。   似是奔着太尉府去的。   另一方面,袁氏也是瞧不上兵部尚书家的二郎。   他家二郎是个体弱的,和卫琛小时候一样,是个药罐子。   不过卫琛后来养回来了,如今身体健壮,文韬武略,一表人才。   那兵部尚书成大人家的二郎却不一样,如今虽然药吃的少了,但身体终究还是弱了些。   看着像是个命数不长的。   袁氏自然不想让自家女儿嫁过去。   她如此婉拒,成夫人哪能听不明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成夫人也只能客气回道:“那我过些时日再来。”   袁氏:“……”   倒也不必如此执着。   -   送走了成夫人一行,袁氏领着张嬷嬷直接去了寒香苑。   枝星带着满院的下人跪在院子里,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些年,袁氏虽然对卫琛改观许多,但她始终觉得她家婠婠应有更好的良配。   比如当今太子就不错。   太子既是她家老爷的学生,又是储君。   若是她家卿卿能嫁太子,将来有朝一日必能母仪天下。   这对他们顾家来说,可是史无前例,无上殊荣。   所以袁氏其实不喜顾晚卿与卫琛走得太近。   她此番逃府,去了太尉府找卫琛,若是传出去,以后还怎么议亲?   就在袁氏打算带人去太尉府把顾晚卿抓回来时,枝星跪行到她跟前,端正地磕了一个头:“夫人,二小姐说了,若是您派人去太尉府拿她……她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太尉府向卫小三爷……提亲。”   袁氏:“……”   逆女!   她倒是真敢说,定是这些年被卫琛那小子带坏了!   从古至今,哪有女子上门向男子提亲的说法,简直荒唐!   摆明了是想气死她这个亲娘。   袁氏脸色幻变,气了许久,最后还是自己消化了。   连张嬷嬷询问她要不要将寒香苑的下人们全都罚了,她也犹豫了良久,拧眉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婠婠那性子,若是真把她院儿里的人罚了,回来又该不消停,说不定还得哭到她爹跟前去。”   张嬷嬷不由笑了,也知道自家夫人向来刀子嘴豆腐心,最是宠爱二小姐。   顺势便给了袁氏一个台阶下:“其实二小姐出去游历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卫小三爷为人沉稳,知礼守礼,做事自有分寸。二小姐同他在一起,夫人大可放心。   -   太尉府坐落在皇城东面,府邸冷峻威严,正如世人对卫太尉的刻板印象一般。   顾晚卿从太尉府后门进。   府内护卫一见是她,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恭谨见礼,根本不带拦路的。   所以顾晚卿带着霜月,霜月带着大大小小的包袱,主仆二人很顺利地从后门进入了太尉府。   彼时卫琛正避开耳目,将六皇子赵宣送往后门。   途中与顾晚卿不期而遇,双方皆是愣了一下。   顾晚卿的视线从卫琛身上移到了他身旁男子脸上,张了张嘴,但那声“六皇子”,她没有说出口。   随后她的目光回到卫琛脸上。   男人神色不变,只当着顾晚卿的面同六皇子客气道:“恕臣不能远送,殿下请便。”   六皇子赵宣微微颔首,视线掠过顾晚卿时,冲她温和地笑了笑。   他们没有任何交流,六皇子越过顾晚卿主仆便先行一步,从后门出去了。   顾晚卿的视线却追随他的身影,直至看不见,她才往卫琛面前磨了两步,扯了扯他的衣袖:“六皇子找你何事?”   为何不从太尉府正门离开?   第二个问题,顾晚卿没问。   只听卫琛声线平和回她:“切磋武艺。”   他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叫人信服。   至少顾晚卿信了,脑子里那一丁点的疑虑烟消云散。   她想到正事,习惯性地抱住了卫琛的手臂,语气忽软,带点撒娇的意味:“阿锦,我们何时才能启程去临州啊?能不能快些?”   卫琛被忽然贴上来的温香软玉撼动,心神皆是一颤。   连鼻息都被少女身上寒梅的冷香浸染,呼吸稍有不畅,心跳陡然变快。   他险些连顾晚卿的话都没听清,僵着身子,不敢乱动。   好半晌,卫琛才缓过来,垂眸看向身旁依偎着他的娇软女子,嗓音温沉:“为何如此着急,可是出了什么事?”   去临州办案,尚得做些准备,他本来就是打算过两日准备妥当再给顾晚卿写信告知她的。   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京,卫琛着李成功派人暗杀荀岸,却要求做得天衣无缝,不留证据。   最好让他的死看上去像是一场意外。   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他要荀岸悄无声息地消失于人世。   所以李成功那边,也需做些准备,待顾晚卿和卫琛离京后再动手。   卫琛以为,此去临州,顾晚卿应该是最不着急的那一个。   只需等他通知即可。   没想到他昨日才与她提及,这丫头今日便带足行囊,跑来府上催他。   不用想也知道,她定然是在家中闯了什么祸。   不过这一回卫琛倒是猜错了。   顾晚卿吱吱唔唔不肯说,丫鬟霜月只好替她回了卫琛的话:“小三爷有所不知,兵部尚书大人家的二公子,来府上提亲。”   “我家夫人让小姐去见一见那位成夫人,她吓得逃出来了……”   卫琛:“……”   霜月那句“吓得”,仿佛那兵部尚书的夫人李氏,是什么煞神恶鬼似的。   不过他算是听明白了事情来龙去脉,视线落在顾晚卿发顶,声音低沉了些:“既是如此,那我们明日启程可好?”   顾晚卿仰头看他,点头如捣蒜。   卫琛又道:“那你今夜先住在我这儿?”   “好!”少女爽快答应,又听卫琛说,太傅府那边若是来人寻她,他会替她应付。   一时间,顾晚卿心头的大石头轰然落地。   她欣然不已,下意识抱了卫琛一下,小嘴说出来的话,要多甜有多甜:“我就知道阿锦你最好了!”   卫琛被逗笑,瞥了眼自觉垂下视线,没往他们看的丫鬟,他伸手揉了揉顾晚卿的额头,温声戏谑问:“有多好?”   没想到顾晚卿扬起小脸杏眸生辉地望向他,毫无迟疑:“全天下第一好!”   卫琛唇畔的弧度滞了一下,眸中的平静,险些被少女朱唇明眸,展颜一笑的模样撞个粉碎。   顾晚卿没注意到男人的眸色晦暗下去,也不知他心下如何声浪滔天。   因为卫琛面上未表露出丝毫,只是默了片刻,便带着顾晚卿回他的院子。   卫琛的院子比顾晚卿的寒香苑大,院子里一半竹林一半梅林,清寒孤寂,如他这人一般。   但顾晚卿入住的西厢房却暖如三春。   不过一个时辰,便焕然一新,有了几分女儿家香闺的格调。   卫琛命人折了几支娇艳的桃花放在她房中。   哪怕顾晚卿只在这里住一日,他也要做到尽善尽美,让她住得舒适。   这些霜月都看在眼里,卫琛院里的下人连她的活都抢了。   她便只好呆在顾晚卿身边,与她闲话。   “小姐,卫小三爷待您可真好啊。”   “瞧着新送来的蚕丝锦被,比咱们府上用的都好。”   霜月碎碎叨叨着,顾晚卿心不在焉地听着,正侧坐在临窗的书案上,拿着一支狼毫逗那只挂在窗上的鹦鹉。   “小姐!”   “卫小三爷待您可真好!”   “小姐!”   鹦鹉偏着脖子躲顾晚卿手里的狼毫,喙里重复着霜月压低了声音的话。   它嗓门儿大,一屋子忙活的下人都听到了,不由悄悄朝顾晚卿这边睇来目光。   霜月耳根子都红透了,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晃着两条腿坐在书案上的顾晚卿倒是不以为然,轻笑了一声,偏头对霜月道:“这小东西,学得可真好!”   “不愧是阿锦养的鸟,比我二哥那只聪明多了!”   “我是鹦鹉!”小东西梗着脖子啄了一下顾晚卿手里的狼毫。   这话回得,多少有些愤愤不平。   顾晚卿彻底被逗笑了,“鹦鹉就不是鸟了?”   “傻鸟!”她顽劣地语气令霜月扶额。   好在卫琛及时回来了,进门时恰好听见顾晚卿的话。   男人以手抵唇,轻咳了一声。   视线淡淡扫过屋内忙活的下人们,沉声:“都退下吧。”   下人们恭谨应声,随后有条不紊地悄声退出厢房。   屋里顿时冷清不少,只剩下书案那边的主仆二人,可刚进门的卫琛。   霜月正犹豫要不要也退下,毕竟她是顾晚卿的丫鬟,不是卫琛的丫鬟。   没等她犹豫好,卫琛已经走近,示意她也退去。   霜月赶忙低着脑袋出去了,也顾不上自家小姐答应没答应。   她出门后,还特别顺手地带上了房门。   于是西厢房的房门一合,屋内便只剩下顾晚卿与卫琛,以及一只学舌的鹦鹉。   “你这鸟什么时候养的?”顾晚卿的注意力总算从鹦鹉身上,移到了踱步到她面前站定的男人脸上。   她是有多久没来太尉府了,竟不知卫琛新养了这么个好玩的小东西。   卫琛瞥了那只鹦鹉一眼,淡淡启唇:“年前,你二哥送的。”   “他待你倒是极好,将蠢笨的留给自己,送了你一只聪明的。”顾晚卿顿时对那鹦鹉失了兴趣,还损了一句:“可惜长得丑了些,与我家二哥一样。”   她坐正身子,近距离地打量卫琛俊美非凡的容颜:“还是阿锦好看。”   卫琛心下突突一跳,呼吸微滞。   自持半晌,方才将卷在广袖下的一包蜜饯递给少女:“听你的丫鬟说,你早膳未用便跑出来了。”   “我已经命人准备你爱吃的,你吃点这个垫垫肚子?”   昨夜闲聊时,顾晚卿提了一嘴,说她想吃城东那家甜点铺子的蜜饯。   今晨卫琛便让昭澜去排队买了些,本来打算送去太傅府的。   如今顾晚卿就在这儿,他便给她包了一些拿过来。   可今日顾晚卿又不想吃了。   摇摇脑袋,从书案上下来,往桌边走。   她去倒茶喝。   卫琛暗叹一口气,已然习惯她的善变,将那包蜜饯放在了被顾晚卿坐乱的书案上。   他微微拂袖,转身跟上她,随口问道:“那兵部尚书的二公子,你可曾见过?”   顾晚卿坐在桌旁,拿着茶杯轻嗅茶香,“去年除夕宫宴时见过。”   “那成二公子随身佩戴的香囊被七公主着人扔到了宫墙边那棵最大的柿子树上,我见他身若无骨爬不了树,便好心帮了他一把。”   “没曾想,竟被他惦记上了。”顾晚卿话落,品了一口茶,满意地翘起唇角。   卫琛在她身旁落座,沉沉嗓音继续:“为何对那成二公子避如蛇蝎?”   顾晚卿转眸看向他,摇摇头:“我倒也不是针对他。”   “只是暂时不想谈婚论嫁罢了。”   “如若……今日向你提亲之人,是我呢?”卫琛也不知自己如何就问出了口。   话落后,他心下有根弦暗暗绷紧。 第14章 、今生014   顾晚卿把玩茶杯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顷刻诧异后,她扭头看向了旁侧的卫琛,神色有些狐疑。   似是不明白卫琛为何要做这种假设。   如若今日向她提亲的人是卫琛……   顾晚卿甚至没来得及深想,便立刻摇头,神色坚定道:“就算是你……我眼下也是不会嫁的。”   卫琛眸色淡了些。   在顾晚卿认真的语气里,他不由垂下了长睫。   虽然早就预料到是这样的答复,但拒绝的话当真从她嘴里说出来,他还是忍不住黯然神伤。   一时间,卫琛没有应声。   低垂长睫时,也没注意到顾晚卿匆忙移开的视线。   她也不知为何,回答完卫琛的问题,心下会觉得烦乱,只接着道:“阿锦,你应是这世上最明白我的人。”   “我要进国子监,也要做第二个谢夫子。”   “而不是像我大姐那般,早早嫁人,为一人忍居后宅,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操持家务,稀里糊涂过一生。”   顾晚卿想到了她大姐顾晚依。   前年刚及笄便许配了人家,去年诞下一子一女,成日在夫家忙得连回娘家省亲的时间都没有。   前阵子苏姨娘病重,她也脱不开身回府照料,还是顾晚卿与母亲袁氏费心照看,苏姨娘的身体这才渐渐好转。   后来过了月余,顾晚依回太傅府,顾晚卿与她一叙。   才知那时她一双儿女感染风寒,她还要操持夫家内务,忙得天昏地暗,废寝忘食。   实在顾不上苏姨娘这头。   便是那一刻起,顾晚卿对嫁人彻底没了憧憬。   -   “我明白。”   卫琛低沉的嗓音,拉回了顾晚卿的思绪。   她回眸又看了他一眼,因男人浓密的睫毛掩去了眸光,所以她并未察觉到他失落的情绪。   只是思绪飞转,声音拔高了些,头头是道:“再说,成亲乃是女子一生中最要紧的事,哪能随随便便就下决定。”   “我如今连情爱的滋味都没尝过,连情为何物都不晓得,何以谈婚论嫁?”   顾晚卿话落,没等卫琛再说什么,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说是膳食准备好了,询问卫琛是否现在传膳。   考虑到顾晚卿肚子里没食儿,卫琛选择点到为止,“先吃东西吧。”   下人传膳,没多久桌上便摆满了顾晚卿喜欢的菜色。   是她一个人根本吃不完的量。   卫琛自然留下陪她一起用膳,不过他们谁也没再说话,各自揣着心事。   顾晚卿时不时看男人一眼,心头还盘旋着疑惑。   不明白卫琛为何忽然这么问,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用朋友的目光看待他。   还真是从没想过,未来的某一天,和他的关系,会发生改变。   卫琛察觉到了少女的视线,却并未像寻常那般抬眸迎上去。   他心下微乱,只能佯装镇定,慢条斯理地进食。   偶尔也帮顾晚卿夹菜。   静谧在两人之间蔓延,直至昭澜前来,请卫琛去书房。   似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你去忙吧,不用管我。”顾晚卿十分善解人意,“一会儿我自己去后花园消消食便是。”   卫琛沉沉嗯了一声,也是有从她面前逃离的意向。   毕竟不管怎么说,他刚才实打实地被顾晚卿拒绝了。   她的语气那么坚定,让他胸口一阵钝痛。   -   昭澜跟着卫琛去了书房。   待他进门去,便守在书房门口,警醒地扫了下四周。   书房里,李成功已经等候多时。   他是来报告任务进展的。   “那个叫荀岸的,十分警醒。”   “我派去跟踪他的人,似乎被他察觉到了。”   李成功本是打算跟踪调查几日,熟悉一下那人的行动轨迹,再制定暗杀方案。   毕竟要做到悄无声息,把暗杀伪装成自杀,任务难度有点大。   本以为一个小小学正,跟踪调查起来会很简单。   没想到对方竟然警惕性这么强。   事到如今,李成功也不敢派人继续跟下去了。   这才过来跟卫琛报告一下情况。   卫琛长身立于窗前,负手在背。   听完沉思了片刻,方才冷声道:“暗杀一事暂缓。”   “待他放松警惕,务必一击即中。”   “是。”   “那属下先告退了。”李成功领命离去。   卫琛却没有第一时间赶回去继续陪顾晚卿用膳。   他在窗前站了半盏茶的功夫,方才到书案前坐下。   打算写几个字,好让心海平静下来。   -   用完午膳,顾晚卿在房里逗弄那只鹦鹉。   等下人们忙活完,她才带着霜月轻车熟路去了太尉府后花园。   为此,霜月还调侃了顾晚卿一句:“小姐,您就像是从小就长在这太尉府似的。”   “依奴婢之见,这太尉府,仿佛就是您第二个家。”   原本这种话,顾晚卿听过也就罢了,并不当回事。   可不久前,卫琛说的话却不知怎么浮上她心头。   少女蹙了蹙眉,难得神情严肃地叮嘱霜月,不要乱说话。   霜月笑容微僵,有些不明所以。   但她也没再多话,安安静静跟在顾晚卿身后,进了太尉府后花园里的湖心亭。   春日的午后,阳光温软,晒得人骨头酥软,想打盹。   顾晚卿靠坐在亭子里,手里拿了一只陶瓷的碗盏,里面装了些鱼食。   她百无聊赖地抓了一把鱼食撒出去。   湖里顿时聚拢一群五颜六色的锦鲤,动静大得漾开了水纹。   霜月站在一旁静静守着,直到她看见顾晚卿呵欠连天,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方才提议,回卫小三爷的院子里,给她拿一件大氅过来。   以免一会儿顾晚卿真在这凉亭里睡着了,染上风寒。   顾晚卿允了她。   于是霜月离去后,凉亭里便只剩下她一人。   恰在此时,不远处的回廊上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连顾晚卿的瞌睡都被吓散了,激灵一下,她坐直了身子。   回廊那边过来四五人,为首的是一名妙龄少女,着桃红色上襦,下身是一条墨绿色齐胸长裙。   轻纱披帛绕着娉婷少女,袅娜娇俏,像一只翩然于花间的翠蝶。   少女身后跟着四五个下人,有小丫鬟,亦有年长的嬷嬷。   顾晚卿虚眸看了一阵,心下猜想,这姑娘定是卫琛哪个堂妹。   -   虽然顾晚卿与卫琛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匪浅。   也曾数次来太尉府叨扰。   但除了卫琛以外,她甚少遇见府中其他人。   对于太尉府的情况,顾晚卿只知大概。   比如卫琛有两位叔叔,还有几个堂兄弟姊妹。   但他那些个兄弟姊妹,顾晚卿是鲜少遇见,从小到大,也没照过几次面,更记不住他们的长相。   所以看见不远处扑蝶的少女一行,顾晚卿也并没有过去打招呼的意思。   反正她们似乎也没有察觉到湖心亭这边有人,估摸着也不会往她这边过来。   这么一想,顾晚卿便打算移开视线,不再将注意力落在那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身上。   没想到她的视线才刚移开片刻,不远处便传来少女的惊呼。   远远听着,似是发现了什么稀罕物。   于是顾晚卿便端着一副看热闹的姿态,又强打精神,将视线挪回了那百花丛那边。   -   “表小姐,当心那畜生伤着您。”年纪稍长的嬷嬷语气担忧。   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   嬷嬷话音刚落,被唤作“表小姐”的少女便一声痛呼,踉跄摔坐在地上。   同行的丫鬟、嬷嬷一拥而上。   随后湖心亭里伸长了脖颈张望的顾晚卿便看见,花丛里蹿出一只狸花猫来。   感情那稀罕物便是这狸花猫啊。   她还以为是什么罕见玩意儿呢。   -   周玉嫣被猫挠伤了手,嫩白的手背上一道爪痕,血珠直往外冒。   火辣辣的疼意令她娇丽的小脸蛋上聚满恼怒。   被丫鬟搀扶起身后,她四下寻找那只狸花猫的踪迹:“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抓住那畜生!”   丫鬟们立刻散去,追着那只从花丛里蹿出的狸花猫满院跑。   顾晚卿扶着栅栏站起身,眼见着几个丫鬟围追堵截,把那只狸花猫抓住了。   猫叫声又凶又怕,可见也被这阵仗吓坏了。   “小畜生,竟敢挠我!”周玉嫣从丫鬟手里接过一根木枝,便往那狸花猫身上抽了两下。   狸花猫立时惨叫,声音如裂帛一般刺耳。   顾晚卿听着,那“表小姐”似是要把那猫打死,方能解气。   她本不想多管闲事,但那一声声的猫叫实在凄厉。   犹豫片刻,顾晚卿还是提着裙摆往亭子外走去。   不过没等她走近,回廊那边便又有人来了。   这次来了一对与她年纪相仿的主仆,她们喝止了院中的闹剧。   周玉嫣闻声看去,见是卫妆那小妮子,顿时眼露不屑。   回身命令她的丫鬟:“继续给我打,往死里打!”   “周表姐手下留情……”刚到及笄之年的卫妆跌跌撞撞从廊下过来。   她花颜失色,神情慌乱,目光担忧地看向被抽打得奄奄一息,没力气叫唤的狸花猫。   眼泪啪嗒啪嗒便掉了下来:“周表姐……不知我家阿喵如何得罪了你,你要对它下如此狠手……”   狸花猫叫阿喵,是卫妆一手养大的。   平日里散养着,偶尔会跑出她的院子,来这后花园闲逛、晒太阳。   性子一向极其温和,连府中的下人们都很喜欢它。   卫妆用完午膳便没见到阿喵,想它肯定又跑来后花园了,便带着贴身丫鬟一路寻了过来。   没想到刚进院子,便看见这样一幕。   她吓得脸色都白了,听着那一声声惨厉的猫叫,心也凉了半截。   周玉嫣甩开了卫妆拽住她衣袖的手,眼神凌厉一扫,冷哼一声:“原来这畜生是你养的。”   “难怪它性情如此暴戾,胆敢挠伤我。”   “既然你管教不好这畜生,那今日便由我来替你管教!”   说着,周玉嫣便冲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扬着柳条便要继续抽打,吓得卫妆横身拦了过去。   “阿喵性情一向温和,绝不会无缘无故伤人……”   “你的意思是我错了?”   “本小姐好心逗弄它,它却这般不识好歹,如何不该死?”   “你给我让开,否则别怪我连你一起抽!”   周玉嫣放了狠话,一副不把猫打死便誓不罢休的语气。   卫妆眼泪连连,自然舍不得被她一手养大的阿喵。   两人为了一只猫纠缠在一起,几个下人,谁也不敢上前拉劝阻拦。   -   顾晚卿沿着湖心亭的曲廊徐徐上岸,几眼没看,那拉扯在一起的两位小姐便到了湖边。   没等她开口叫停,其中一人把另一人推进了湖里。   扑通一声,伴随着女子的惊叫,那抹鹅黄的倩影便跌入了冷寒的湖水中。   岸上冷静下来的周玉嫣愣了片刻,随后在下人们的惊呼声里,她忙让人下水去把卫妆捞起来。   可惜在场的丫鬟嬷嬷,没一个会水的。   眼见着落水的少女在湖里扑腾挣扎,却又下沉的趋势。   顾晚卿没敢再多想,拎着裙摆从曲廊那边跑过来,挑了个离水中那少女最近的地方,纵身跳了下去。   扑通——   顾晚卿入水时,激起了一片水花。   她的出现显然在岸上几人的预料之外,一个个都愣住了。   倒是替顾晚卿拿了大氅过来的霜月,瞧见自家小姐跳进湖里,吓得喊叫了一声,连忙朝湖边跑去。   “小姐!” 第15章 、今生015   春末的湖水如针刺一般浸透肌骨。   顾晚卿游到那姑娘身边时,浑身已经凉透了,胸口揪紧,聚着一口气。   便是凭着这一口气,她从后面勾住了少女的身子,吃力地带着她游向岸边。   好在岸上有霜月搭把手,知道去找东西过来好让顾晚卿抓住,少费些力气。   她们主仆二人通力合作,倒是稳妥地把人捞上了岸。   但那姑娘呛了不少水,这会儿正侧身蜷缩成一团,猛烈地咳着。   至于周玉嫣主仆几人,眼下脸上慌色淡去,心下皆是暗松了一口气。   随后周玉嫣的视线从湿漉漉的卫妆身上,移到了同样湿透的顾晚卿身上。   “你是谁?”   没等顾晚卿朝她看去,旁边的嬷嬷小声回了周玉嫣的话:“这位是太傅府的顾二小姐……”   “太傅府?”周玉嫣蹙眉。   她从小因身子弱,与母亲一道住在帝京郊外的水云庵。   三日前方才进京,来太尉府投靠姑姑。   对这京中事宜知之甚少,之前自然也没见过顾晚卿。   但太傅的名头,周玉嫣还是知晓的。   那可是与她姑父,当今太尉,一并位列三公的朝臣。   -   适才卫妆落水时,跟随她一起的丫鬟已经第一时间去叫人了。   因卫妆和周玉嫣的身份,落水这件事,自然也有下人报到了太尉夫人周氏院里。   顾晚卿和卫妆先后缓过神来时,周氏已经带着一众下人赶来了。   周玉嫣远远看见周氏,心下慌了一瞬。   怕周氏责怪她失手将卫妆推下水,便灵机一动,先朝周氏跑了过去。   “小姑……您可算来了!”周玉嫣撩起了右侧的衣袖,将手背上的血淋淋的抓痕故意露到周氏眼底。   周氏自然是一眼看见,眉头一拧,心疼地抓过了她的胳膊:“嫣儿你这手怎么回事?”   没等周玉嫣回话,被周氏派去照料她的嬷嬷,立马将矛头指向了不远处被扔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狸花猫。   “禀夫人,表小姐这伤是二小姐养的那只猫弄的。”   “方才表小姐在花园里扑蝶,撞见那畜生。也不知那畜生怎么就突然兽性大发,将表小姐伤成了这样。”   嬷嬷说着,小心瞟了眼周玉嫣的脸色,方才接着道:“奴婢们这才自作主张,将那畜生抓起来教训了一顿。”   “没想到二小姐突然跑了出来,非要阻止奴婢们……混乱之中,二小姐也不知怎么……就失足掉进了湖中。”   说到这里,嬷嬷领着其余几名丫鬟,齐刷刷跪下,脑门贴地,诚恳的求周氏降罪。   周氏落在周玉嫣身上的目光十分疼惜。   因其膝下三子,无女,所以对这个从小就体弱的外甥女格外疼爱些。   瞧见她手上的伤,自然心生不忍与不快。   听完下人的话,周氏抬眸,凌厉扫向被两个丫鬟搀扶着的卫妆。   刚想训斥,余光却瞥见了旁侧浑身湿透的顾晚卿。   不用想也知道,顾晚卿定然是来找她家老三的。   周氏对顾晚卿也没什么好感,心下便越发不快,甚至表露在了脸上。   “顾家丫头怎么也在?”周氏冷声,视线从顾晚卿身上移开了。   虽然她作为长辈,将不喜的态度摆在脸上十分失礼。   但顾晚卿却不能与她计较,因她是卫琛的生母,也是这太尉府的当家主母。   “婠婠见过卫伯母。”顾晚卿颔首见礼,随后才简要说明了来意,“近日闲来无事,与阿锦约好了一起出京游历。”   “是婠婠礼数不周。”   “应当第一时间去拜见卫伯母才是。”   “还望卫伯母莫要见怪。”   顾晚卿垂掩长睫,柔声徐缓。   哪怕她浑身湿透,处境狼狈,此刻端立的仪态,仍是丝毫不失她太傅府二小姐的风姿。   其仙姿玉色,若出水芙蓉,清丽脱俗,媚而不妖。   加上她方才言语间提到了“阿锦”,周玉嫣不免将视线重新落回她身上。   柳眉微蹙,不禁好奇这太傅府的二小姐,与她三表哥是何关系。   周氏自然不会怪罪顾晚卿。   她入府的事,早就有下人传到了她耳中。   只不过这些年来,顾晚卿与卫琛来往一贯如此,全帝京的人都知他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关系匪浅。   更何况这顾家二丫头惯会讨老爷开心,老爷对她也便颇为喜爱。   如此,饶是周氏再不喜,也不好阻止他二人来往。   而且就算她真阻止了,她那不孝子也定然不会听劝。   所以她方才也只是随口那么一问。   顾晚卿礼数周到地答了,她便也没什么可数落她的。   视线一转,周氏凛冽地扫向呛了水咳得脸色通红的卫妆:“你这丫头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心?”   “为了一个畜生,瞧把你自个儿折腾成什么样子?”   “你那宝贝畜生如今把嫣儿伤成了这样,便是活活打死也不为过。”   “你竟还护着它!”   周氏说到这里,脸色暗了暗。   片刻后,她在卫妆欲言又止下,厉声道:“还不过来向嫣儿道歉,杵在那儿做什么?”   卫妆又是一阵猛咳,随后不可思议地看了周氏一眼。   憋了满眼的委屈,最终却是欲言又止,咬唇忍下,垂低了打湿的眼睫:“是盈盈管教无方,这才让阿喵冲撞了周表姐……”   “还请周表姐莫怪……咳咳——”   “行了,回屋换身干净衣服去,别再这里丢人现眼了。”周氏话落,余光扫过顾晚卿。   想着要请大夫给周玉嫣看伤,不好耽搁,便没打算再多说什么。   哪知顾晚卿却忽然开口,言之凿凿地表示,周玉嫣手上的伤不该怪罪在卫妆身上。   “何况卫二小姐落水,乃是周姑娘恼怒之下,故意为之。”   “卫伯母如此避重就轻地揭过此事,恐怕有失偏颇,难以令人信服。”   顾晚卿算是整个事件的旁观者。   她亲眼看见那位周家表小姐进了花丛逗弄狸花猫,虽不知她是如何被挠伤的,但终归这件事的起因是她。   没理由怪罪到晚一步赶来的卫二小姐身上。   更何况,那狸花猫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   尚且不知能不能苟活下去。   面对卫二小姐苦苦相护,那位表小姐不仅无动于衷,还在拉扯间故意将其推入湖中。   单是这份狠性,这件事便不能就此揭过去。   说得严重些,周家表小姐这是故意杀人。   多亏了顾晚卿今日撞见,她又恰好会水。   不然还不知道卫二小姐会是何种下场。   -   顾晚卿的话自是惹得周氏不高兴了。   她蹙着眉便回头看向她,脸色沉沉地开口:“此处乃是太尉府。”   “这件事也是我太尉府的家事,何时轮到你顾家二小姐插手?”   顾晚卿噎了噎,对周氏的态度实在感到不快。   就在她压不住脾性,想再说些什么时,回廊那边蓦地传来一道熟悉的冷沉男音。   “母亲身为太尉府当家主母,只听某些人一面之词便对此事下定结论。”   “实为处事不公。”   “怎的?还不许旁人正言直谏?”   男音徐缓,字字铿锵,音色寡冷。   其声引去所有人的视线,顾晚卿也不例外。   她循声望去时,恰巧看见一身墨色衣袍,玉簪束发的卫琛,负手在背,从回廊那侧急步而来。   男人俊脸沉沉,目光落在顾晚卿身上。   见她衣裳尽湿站在边上,他不自觉揪起了长眉。   一边加快脚步,一边脱下自己的外袍,越过院中众人,笔直朝那亭亭玉立的少女走去。   作者有话说:   卫琛:哦莫,媳妇儿湿透了,别感冒了!得快点把衣服给她披上!   卫妆:三堂哥……我也湿透了呢。   卫琛(听不见) 第16章 、今生016   众目睽睽下,卫琛将脱下的外袍披在了顾晚卿身上。   高大修长的身躯遮住了众人的视线,他替顾晚卿拢好了外衫,还温柔拭去她脸上的水痕。   “霜月,先送你家小姐回院子。”卫琛沉声。   低磁的男音从顾晚卿头顶倾泻而下,她的注意力也从男人骨节分明的手移到了他的脸上。   一眼望进他凝重担忧的双眸。   顾晚卿看了眼旁边和她一样浑身湿透,面无血色的少女。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卫琛回眸看了眼随他一起过来的昭澜。   昭澜会意地脱下了外衫,双手呈给了卫妆。   “我现在还不想回去。”顾晚卿轻声开口,视线已经回到了卫琛身上:“或许卫二小姐还有需要我帮忙作证的地方。”   卫琛拧眉,知道说不动她,便回身沉沉看向母亲周氏。   一副要速战速决的态度,冷声开口:“想必卿卿刚才的话,母亲也听见了,是周表妹将堂妹推下水的。”   “孰是孰非,不难辨明。”   “如若母亲不能予堂妹一个公道,孩儿不介意以刑部侍郎的身份,替堂妹讨回这个公道。”   卫琛这话说得凉薄冷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周氏是仇敌而非母子。   周氏脸上顿时挂不住了,气得脸色一阵青紫,好不难看。   世人都道她有三个好儿子,尤其是老三卫琛,年纪轻轻便得了刑部侍郎一职。   可给太尉府,给她和老爷长脸。   但只有周氏自己知道,她这个小儿子与她并不亲近。   年幼时他体弱多病,远比不上他上头两个哥哥能力出众。   周氏的心思自然多花在他上头两个哥哥身上,对卫琛关怀甚微,一向交给乳母照顾。   她没想到她这个小儿子能说服老爷,同意让他弃武从文。   更没想到,卫琛会高中状元,仕途一路坦荡。   事到如今,他们母子早已情缘淡薄,单只剩下母子名分而已。   而卫琛虽年纪轻,身上却总有一种上位者的威势。   即便是周氏,在他那无形的威压之下也难免会心慌神乱,无所适从。   场面突然就僵持住了。   见周氏脸色有些难看,被卫琛护在身后的顾晚卿悄悄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恰巧,周氏身边的周玉嫣娇声开口了:“三表哥息怒,这件事是嫣儿的错。”   “嫣儿这就给妆妹妹道歉,还请三表哥不要误会了姑姑,她只是心疼嫣儿罢了……”   周玉嫣这话,勉强破了这场僵局。   她本以为卫琛定会看在她只是一个弱女子的面上,不会太过计较。   却不想,男人余光冷冷扫了她一眼,薄唇微动:“既是如此,那你是自己下水,还是我让人帮你?”   周玉嫣:“……”   下水!   这个季节的湖水冰冷刺骨,她哪里受得住?!   -   顾晚卿也没想到卫琛竟然会用这么简单粗暴,以牙还牙的办法替他家小堂妹出气。   再看那位表小姐,面白如霜,扶着娇额,踉跄了两步。   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晕了过去。   “嫣儿!”周氏吓得不轻,丫鬟嬷嬷齐上阵将晕在地上的周玉嫣搀扶起来。   又是拍脸,又是掐人中,一顿忙活……   卫琛蹙了下眉,微微侧身,回眸看了眼顾晚卿揪着他衣角的手。   再看她的视线落在周玉嫣那边,一副愕然的表情。   显然是被眼前这一幕惊到了。   男人错身阻断了她的视线,对晕倒的周玉嫣视若无睹。   只是低声劝说顾晚卿先回去沐浴更衣,换身衣服,“明日便要离京,别染上风寒。”   这回顾晚卿应下了,她走之前还不忘给周氏见礼。   哪怕周氏这会儿根本没工夫搭理她。   -   在卫琛的示意下,昭澜先送顾晚卿和霜月回院子。   路上顺便把霜月落在长廊的大氅捡了,裹在了顾晚卿身上。   “小姐您也真是,那湖水多冷,就往里面跳。”   “若不是奴婢及时赶到,您今日怕是要和那卫二小姐一起淹死了。”   霜月絮叨着,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不吉利的话,赶紧打嘴呸三下。   顾晚卿哆嗦了一下,连着卫琛的外衫和她自己的大氅一起拢紧。   被霜月的话逗笑,“那岸上还有其他人,哪能真让我们淹死。”   “这可说不定,我瞧着他们没一个是好人。”   “尤其是那位表小姐,竟然对堂堂太尉府的二小姐下毒手……”霜月自觉压低了声音,掩着唇在顾晚卿耳畔小声说着,“再怎么说那也是卫家三爷的女儿啊,她怎么敢!”   顾晚卿也没想到一个表小姐,能做出这种事。   不过刚才看周氏维护她的样子,她便想明白了。   说到底就是恃宠而骄,这才不把人放在眼里。   “不过今日这事,小姐你确实莽撞了点。”   “咱们到底不是太尉府的人,不该管这闲事的。”   “若不是卫小三爷及时赶来,您还要为了一个卫家二小姐跟卫夫人闹翻脸不成?”   霜月心里想着,那卫夫人周氏好歹也是卫小三爷的生母。   若是将来自家小姐嫁入了太尉府,那她便是小姐的婆母。   总该考虑得长远一些,别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才是。   “怎么会,我只是想和她老人家好好讲讲道理。”顾晚卿加快脚步,实在不想再听霜月叨叨下去。   也不知她一个小姑娘,怎么比母亲身边的张嬷嬷还能唠叨。   “昭澜。”顾晚卿为了不让霜月接话,小跑两步追上了在前面引路的昭澜。   询问他那位表小姐的情况。   昭澜虽然沉默寡言惯了,但顾晚卿的话他还是要回的,便将周玉嫣的事简单跟她说了一通。   “你家二小姐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三房的夫人过来?”顾晚卿了解完周玉嫣,也没忘记卫妆。   她这些年虽与卫琛交好,但对太尉府的事还是知之甚少。   比如卫妆,今天也不过是顾晚卿与她第一次见面。   她只知道卫家一共三房,一直没有分家。   大房便是卫琛一家,整个卫家也是得了卫太尉的庇佑,这才能名满帝京。   底下还有二房和三房,这两房的情况顾晚卿不是很清楚。   不过三房的卫三爷乃是刑部尚书,和卫琛一起在刑部当差。这一点顾晚卿是晓得的。   “二小姐的母亲早年病逝了,三老爷一直不曾续弦,后宅的事一向都是大夫人代劳的。”昭澜言简意赅,话刚落,他已经把顾晚卿主仆二人护送回了卫琛的院子。   没等顾晚卿继续追问,昭澜已经快步往前,去招呼院子里的下人为她准备热水沐浴。   见状,顾晚卿微张的唇瓣只能合上。   心下倒是想明白了,难怪周玉嫣一个表小姐,也敢这般欺负卫家二小姐。   原来是知道她父亲在刑部当差,无暇顾及后宅的事。   而周氏,身为周玉嫣的亲姑姑,自然是会偏帮她的。   -   没多久,下人们便备好了热水。   霜月伺候顾晚卿沐浴,等她泡在浴桶里,她才将那些湿透的衣服卷了,送去洗衣房那边。   卫琛便是此时进门的。   与他一起的还有几个丫鬟,手里端着他给顾晚卿准备的衣服。   清一色的男装,是为了离京在外,方便顾晚卿出行才准备的。   霜月不在屋内,有下人告知卫琛,顾晚卿在内室沐浴。   他便停下了去往内室的步子,转身到外屋的桌前坐下。   对下人们道:“东西放下,都退下吧。”   于是短短一瞬,外屋便只剩下卫琛一人。   他坐在桌前,身上又添了一件深墨色的外袍,整个人看上去寂然冷沉,不易亲近。   等顾晚卿沐浴期间,卫琛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品着。   思忖着,一会儿怎么跟她说父亲邀她晚上一起去用膳的事。   方才后花园发生的事情,因为卫琛的介入,也传到了一家之主的卫宏斌耳朵里。   他老人家顺势就让卫琛晚些时候带顾晚卿一起参加卫家的家宴。   也好让三叔带着卫妆,好好谢过救命恩人。   就在卫琛走神之际,一直悄寂无声的内室忽然传来顾晚卿的惊叫声。   他指间把玩的青瓷茶杯脱手落在桌上,人已经第一时间赶往内室。   “卿卿!”卫琛绕过画屏。   素来沉稳的声线有些微上扬之势,带着一丝紧张的颤。   进了内室,卫琛一眼就看见了扶着浴桶边藏身其后,只探出一颗脑袋来的少女。   隔着蒙蒙水雾,顾晚卿声音娇颤地向男人求救:“阿锦!水、水里有鼅鼄!”   “你快帮我把它赶走!快!”   卫琛这才注意到地板上落了许多水迹。   根据那些散落的水迹,不难想象出顾晚卿从浴桶里爬出来,逃窜到浴桶后面藏起来的狼狈场面。   还好她知道把自己藏起来……   卫琛暗暗滚动一下喉结,目光仓皇地从少女不小心露出来的香肩移开。   脑子里却不受控地回味着她肩头的粉晕。   应是热水泡的,她肌肤本就莹白娇嫩,被熏得淡粉,又添了几丝勾人的媚。   实在难以忘却。   饶是卫琛,也需得靠内力压制沸腾的气血和那份不安的躁动。   随后他利落地脱了自己的外袍,别开视线朝浴桶后的顾晚卿走去,“先披上……”   男人走近,话音刚落。   本该乖乖躲在浴桶后面的顾晚卿却又一次尖叫出声,“它出来了!地上地上!”   叫喊间,少女攀着卫琛的脖颈便往他身上跳,赤脚不敢沾地,生怕那鼅鼄爬过来。   混乱中卫琛本能地勾住了顾晚卿的腿弯,稳稳抱着她。   隔着裹在她身上的薄薄外衫,他的掌心被她温热细软的肌肤烙得滚烫。   连思绪都被少女身上萦绕的淡香搅乱,半晌才分出神来,踩死了那只掉在地板上的鼅鼄。   作者有话说:   鼅鼄=蜘蛛!   鼅鼄:你清高了不起,我让你抱上了媳妇儿,你却送我归西?   卫琛(冷脸):你吓到她了。(该死)   PS:入V前先隔日更~入V后爆更补偿~(尽量) 第17章 、今生017   从小到大,顾晚卿最怕各种各样的虫类。   每次见到这些小东西,她都会惊叫连连,惶悚不安。   正如眼下,哪怕卫琛温声告诉她,那东西已经被他踩死了。   顾晚卿还是紧勒着他的脖颈不肯撒手,更不肯下地。   “万一还有别的……不行不行!”顾晚卿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决。   卫琛哭笑不得,只抬眸朝外屋的方向看了一眼。   吓唬她道:“一会儿下人们进来……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哪知这招也不管用了。   顾晚卿甚至连眼睛都不肯睁开:“……那你别让他们进来不就行了。”   卫琛:“……”   “所以你想让我抱多久?”沉吟了片刻,男人轻咳了一声。   再开口时,嗓音比刚才晦涩潮哑了一些,“不管怎么说……男女授受不亲。”   卫琛话落后,明显感觉到他怀中的顾晚卿身形一僵。   似是此时此刻她终于察觉到了这一点。   但内心还是挣扎了片刻,方才小声嘟囔道:“……那你抱我去床上。”   反正这片地板,她是不敢下脚了,甚至连这西厢房也不想再多呆下去。   “平日里弱不禁风的,这会儿力气倒是不小。”卫琛低磁浅笑,没敢低头看怀里的少女一眼。   抱着她步步沉稳地往雕花梨木床那边去。   将顾晚卿安置在床上后,卫琛拉过锦被将她裹得更加严实。   并且,他还动作温柔地将小姑娘被锦被压住的湿发拨了出来。   “你乖乖在这儿等着,我让人重新给你换水。”   卫琛话落,视线没敢在顾晚卿脸上多做停留。   他起身欲走,少女却蓦地抓住了他的衣袖,“阿锦……”   她的嗓音磁柔好听,怯怯的,欲言又止的样子。   听得卫琛心尖一阵酥麻痒意,唇干舌燥。   愣怔片刻,他回身低眸,幽沉的视线落在了顾晚卿巴掌点大的清丽小脸上,心里狠抽了一下。   “……怎么?”   顾晚卿抿了抿浅粉的唇,默默收回了手,拢紧锦被,小声道:“我能不能去别的屋住?”   谁知道这西厢房还有没有其他吓人的玩意儿。   虽然后面这句,顾晚卿没说出口。   但知她莫若卫琛,自然想到了她的顾虑。   他拧了长眉,退坐回床沿,目光几欲与少女齐平,心下犹疑,“我这院子里如今便只剩下主屋可以住人。”   “……去吗?”   卫琛话落,直勾勾端详着眼前人。   本意是逗弄她一下,再告诉她,一会儿会找人仔细将这西厢房再清扫一遍。   保准连一只蚊蝇都不会再放进这屋子来。   但卫琛没有想到,顾晚卿第一时间点了头。   丝毫没有犹豫:“去!”   随后她在男人微微恍惚的眼神里,又小声补问了一句:“……能去吗?”   本就被她的回答震惊到的卫琛又多愣了一会儿。   回神之际,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气息有些不稳,心下澎湃。   半晌才滚动一下喉结,沉哑应下:“好。”   -   霜月从洗衣房那边回来时,顾晚卿已经换到了主屋里,在卫琛的房间继续沐浴。   不仅如此,卫琛还被顾晚卿留在了外屋,随时听候召唤。   直到霜月回来,卫琛才遣她去内室服侍,他自己默默退出门去。   需去书房做点什么,才能让忘记顾晚卿微露的双肩上浅浅粉晕,以及他抱她时,指尖触及的滚烫温度。   卫琛前脚离开,霜月后脚便进了内室。   看见浴桶里刚刚放松警惕舒缓下来的顾晚卿,霜月:“小姐,发生了什么事吗?您怎么跑来卫小三爷的房间了?”   “……西厢房有脏东西。”   “??”   霜月本想追问到底,却被顾晚卿三两句带偏了思绪。   忽然想起去洗衣房的途中,遇见的两个丫鬟。   “小姐,方才我去洗衣房的路上遇上了卫夫人房里的丫鬟,瞧见她们正把一位大夫送出府去。”   “似乎是特意请了大夫给那位周表小姐看伤的。”   霜月自语着,忍不住撇了下嘴角:“我还听说……”   她的话音忽然顿住。   本不在意她后面想说什么的顾晚卿忽觉不对劲,便抬眸朝那丫头看去:“听说什么?”   以霜月的性子,话匣子既是打开了,就没有突然合上的道理。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顾晚卿的视线落到霜月脸上时,她都不敢和她对上视线。   只低垂着眼睫,莫名紧张道:“听说……那位周表小姐……”   “将来……将来是要嫁给卫小三爷做夫人的。”   顾晚卿:“……”   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不过卫伯母欲把周玉嫣许配给阿锦这事儿,确实挺让人诧异的。   毕竟在顾晚卿看来,那周玉嫣模样虽然也算得上标致,和卫琛站在一起却是一点也不般配。   况且那周玉嫣都能把卫妆推下水了,其心思恶毒,断不会是卫琛的良配。   若是他二人真成了亲,顾晚卿担心她和卫琛这朋友怕是也做到头了。   霜月本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顾晚卿一直没有做声。   而且看她的脸色,似是越来越凝重了。   她便以为这件事对顾晚卿打击极大,一时有些后悔自己多嘴,再不敢随便开口。   -   顾晚卿沐浴更衣完,下人们便把之前卫琛为她准备的男装送进了房内。   她试穿了一下,倒是很合身。   衣服的颜色和暗纹,也是她喜欢的。   除此之外,昭澜还特意过来传话,说是卫太尉邀请顾晚卿参加今晚的家宴。   顾晚卿诧异了一瞬,很快便想通了。   想必是后花园发生的事情传到了卫伯父他老人家耳朵里,为了全礼数,所以才请她过去。   “阿锦呢?”昭澜退下前,顾晚卿随口问了一句。   少年顿了一下,如实回:“主子在书房。”   顾晚卿了然地点点头,以为卫琛是有什么公事要办,便没去打扰他。   只让昭澜替她把西厢房里那只鹦鹉带过来,与她打发时间。   -   约莫酉时,卫琛才从书房里出来。   去主屋接了顾晚卿,一道往内院正厅去。   像今晚这般,一大家人聚在一起的场合,都是在内院正厅用膳。   卫琛带着顾晚卿到正厅时,二房和三房的人都已经到了。   除此之外还有卫琛头上的两位哥哥,以及周氏和周玉嫣。   周玉嫣手上包扎过,换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裙,气质文雅沉静,似换了个人。   她看见卫琛时,眼里露了一丝喜色,却又在看见卫琛身旁的顾晚卿后,蹙起了秀眉。   “阿锦。”卫家三爷卫宏业第一时间带着卫妆迎向卫琛和顾晚卿。   与卫家二爷和卫太尉斧刻刀削的轮廓不同,卫三爷面容柔和,看上去温文尔雅,和蔼近人。   打量顾晚卿时,眼里噙着慈蔼的笑意与感激:“今日之事,多谢顾二小姐。”   “卫大人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顾晚卿微微颔首,回了礼。   话落后她顿了顿,还是看了眼卫宏业身旁的卫妆:“卫二小姐身子可还无碍?”   卫妆受宠若惊,没想到顾晚卿会关心她。   原本苍白的小脸浮起一抹浅浅红晕,她慌忙垂下眼睫:“无、无碍……有劳顾二小姐挂心了。”   “叫我婠婠便是。顾二小姐听着,实在生分。”顾晚卿倒是自来熟。   卫琛对此见惯不怪,只跟着三叔去了一旁,说是晚些时候,要将答谢顾晚卿的礼品送去他院里。   还让他替他好好答谢一下顾晚卿。   卫琛全都应下了。   一面听三叔说着话,他一面用余光注意着顾晚卿和卫妆那边。   自然也就看见周玉嫣煞有介事地走近她二人。   -   周玉嫣走到顾晚卿跟前时,视线在她天生丽质的娇艳脸蛋上停留了许久。   随后才看了卫妆一眼,提着唇角殷勤笑着与她道歉。   “我已经让姑姑替我备了一些名贵药材和补品,晚膳后便差人送去妆妹妹院子里。”   “希望妆妹妹的身子能早日调理好,也希望妹妹能早些消气,原谅姐姐。”   周玉嫣说着,温柔拉过了卫妆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那副姿态,倒是亲昵怜爱,仿佛她与卫妆亲如姐妹。   顾晚卿如同局外人一般被隔绝在外。   她倒也不介意,只是捻了坠在襦裙两侧的水蓝色飘带把玩着。   卫妆频频朝她投来目光,似是应付不来周玉嫣,想脱身又没办法。   便是此时,卫家的一家之主卫宏斌到了。   与他一起的还有二房的卫宏武。   人齐了,下人们自然张罗着上菜。   一大家子人外加顾晚卿这个外人,依次落座,将长桌围得严密。   顾晚卿是客人,但又是晚辈,所以便挨坐在卫琛身旁。   用膳之前,卫宏斌微抬首,远眺了顾晚卿一眼,客套地询问了她父母的近况。   顾晚卿自然也礼数周到地回了。   “今日之事我都听说了。”卫太尉沉声,但看向顾晚卿的眼神却是温和慈爱的:“卫伯伯替盈盈谢过你。”   “若不是你这丫头下水相救,只怕我太尉府就要为此事闹个不得安宁了。”   顾晚卿不只是保住了卫妆的小命,还让周玉嫣免了故意杀人的罪名。   于情于理,他这个当家主的都该好好酬谢她。   席间顾晚卿一直都在应付卫太尉。   她都没心思去看桌上的菜色,所以入口的菜肴都是她身旁默不作声的卫琛替她夹的。   哪怕席上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的举动,卫琛也不为所动,神色泰然。   顾晚卿吃得心安理得,丝毫没有察觉到周围人的眼神有多异样。   她与卫太尉越谈越合拍,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杂事,可就因为顾晚卿嘴甜,没两句话便要夸卫宏斌一回。   逗得他老人家开怀大笑,愣是卸下了一身威严。   作者有话说:   卫琛:这个水晶鱼丸不错,给我媳妇儿多夹点。   卫琛:虾米蟹汤也很鲜美,先给媳妇儿盛一碗……还有这杏仁佛手、八宝兔丁……   卿卿和卫爹爹聊完天,低头一看自己碗里……   好家伙,垒了一座小山丘!   其他人(摔碗):这饭没法吃了! 第18章 、今生018   言谈间,卫太尉得知顾晚卿要随卫琛出京去临州。   轮廓分明的脸突然就沉了下来,看向将顾晚卿的碗堆成小土丘的男人:“此去临州,前路未卜。”   “婠婠这丫头不清楚路途崎岖凶险,你小子也不清楚?”   被自己亲爹数落的卫琛:“……”   他放下了手中的玉箸,正襟危坐,抬眸与主位的卫宏斌对上视线,“父亲多虑了,孩儿定能保卿卿周全。”   卫太尉:“……还是让风寻与你同去,为父方能安心。”   “那便谢过父亲。”卫琛拱手行了谢礼,复又拾起了玉箸。   倒是主位的卫宏斌,有一瞬愣怔。   因卫琛答应得过于爽快,他不禁怀疑,他这个儿子一直在等他开这个口。   毕竟风寻是他身边最得力的下属,武功高强,与卫琛也不相上下。   此番若是随卫琛前去临州,必是一得力干将。   卫琛也正因为知晓这一点,才顺理成章接受了父亲的好意。   毕竟临州知府一案,疑点重重,错综复杂。   他也怕查案之际,会有顾不上顾晚卿的时候。   “这件事,婠婠家里人可知晓?”卫太尉思绪回笼,终于顾及到最重要的问题。   这次没等卫琛开口,顾晚卿乖巧回道:“卫伯父不必担心,我已书信一封留于爹爹和娘亲。”   “他们二老知我与阿锦一同出行,定是放心的。”   卫太尉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全了顾晚卿想出京的心愿,没戳穿她的谎言。   试问有哪家爹娘能放心自己的女儿,与外人一起离京的?   “阿锦,此行你定要护好婠婠。”   “日后要将她完好无损地送回太傅府。”   卫太尉话落,卫琛沉声应下。   倒是让顾晚卿受宠若惊。   坐在顾晚卿对面位置的周玉嫣浅皱柳眉,视线在卫太尉与卫琛脸上过了一圈,不由捏紧了指间的玉箸。   之前也没人告诉过她,这顾家的二小姐在府里的地位竟这样高。   三表哥也就罢了,怎么连姑父也这般向着她?   -   晚膳过后,顾晚卿欲先行回卫琛的院子。   离开正厅时,她却被卫妆怯生生地叫住,邀请她去她的院子小坐。   还说想让顾晚卿尝尝她亲手做的糕点。   顾晚卿自然不好拂了她的好意,便和霜月走了一趟。   她在卫妆院子里呆了大半个时辰。   约莫戌时三刻,卫琛才亲自到卫妆院子里,将顾晚卿接了回去。   临走之际,卫妆曾提议,让顾晚卿今夜留宿在她的院中。   却被卫琛冷声拒绝了,“明日卯时我们便要出发,不好扰你清梦。”   卫妆本不在意,却在开口之际,瞥见了卫琛朝她睇来的眼神。   她顿时哑住,片刻后方才咽下那些说辞,乖乖道:“……三堂哥说得有理,那妹妹便不留卿姐姐了。”   顾晚卿欲言又止,最终点了点头,辞别了卫妆。   回去路上,她搅着垂坠的衣带,偏头看向走在身侧的男人:“阿锦,明日我们当真卯时出发?”   又不是赶着去宫里上早朝,何必这么着急?   “当真。”   “为何?”   “自然是怕那成二公子醒过神来,跑来我太尉府寻你。”卫琛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倒是真将顾晚卿吓住了。   她缩了缩脖子,莫名觉得身上染了一成寒意,“卯时出发来得及吗?要不还是寅时动身吧?”   顾晚卿揪着秀挺的眉,不难看出她是真的不喜那成煜。   卫琛扬了扬唇角,“未尝不可。”   两人并行穿过曲折回廊,身影被廊下暖橘色的灯笼摇曳、拉长。   光影交错间,始终与顾晚卿保持同一步调的卫琛不时低首侧眸,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忽明忽暗的娇丽面庞。   顾晚卿始终目视着前方,还在回味卫妆亲手做的糕点。   暗悔方才一股脑把糕点全吃光了,合该留一些,明日好带在路上吃才是。   落后他二人一步远的昭澜和霜月亦是并肩。   前者低眉垂眼,眼观鼻鼻观心,不闻身外事。   后者则时不时偷摸着抬眼,小心打量前头两位主子的背影。   当真是怎么看怎么般配!   -   回到卫琛的落梅院,顾晚卿径直朝主屋去。   没想到卫琛也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霜月见状,本想叫住卫琛,小做提醒。   却被昭澜抓住肩膀,拽了回来。   “你我便在这门外守着便是。”昭澜话落,松了手。   霜月木讷地点点头,看看他,又回头看看已经随顾晚卿进了内室的卫琛。   想来卫小三爷也不会对她家小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霜月安心了,同昭澜一并杵在廊下。   至于直入内室的顾晚卿,一眼便看见了放在案几上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   愣怔片刻,才回想起来,这些玩意儿都是卫三爷送上的谢礼。   想来是卫琛让人送来这屋里的。   顾晚卿朝案几走去,头也没回地问随她一起进来的男人:“你三叔送的礼,你还真替我收下了?”   “他老人家一番心意,安心收下便是。”卫琛落座于软塌,隔着一方画屏,遥遥看那抹窈窕的倩影。   只依稀看见顾晚卿蹲下身去,随手拿起了什么,一阵打量把玩。   “都说了举手之劳而已,三叔也太客气了。”顾晚卿喃喃。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顺势坐在蒲团上,回身看向软塌那方。   虽被山水刺绣的画屏朦胧了视线,但她仍一眼捕捉到了卫琛挺拔端坐的身影,疑声道:“今日之事,你三叔打算何时向周表小姐讨要公道?”   总不能让卫妆白受这份罪不是。   “三叔向来知轻晓重。”卫琛顿了顿,他知晓顾晚卿的意思。   却是颇为无奈道:“事关我母亲,他定然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顾晚卿默了片刻,想起不久前霜月与她提过的事。   “想必你三叔也并非全然看在卫伯母的面上才选择息事宁人的。”顾晚卿喃喃,声音比方才低一些。   屏风那头的卫琛愣怔住,狐疑蹙眉:“此话何意?”   顾晚卿将随手拿的那只珠钗举到眼前,仔细观摩上面打磨得光滑莹亮的珍珠。   呐呐道:“那位周表姑娘,不是卫伯母为你定下的良配吗?”   “想来你三叔便是看在你的份上,才不肯计较的。”   画屏另一端的卫琛长眉拧紧,随意搭放在膝上的手握拳,他声音忽然冷沉:“听谁说的?”   “怎么?”顾晚卿抬眸,视线落在被画屏隔断的模糊身影上,眼波转了转,“难道不是吗?”   顾晚卿以为,卫琛是还没想好,把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仔细告知于她。   所以被她一语言明,才会音色陡沉,听着语气很不爽利。   结果男人却断然否认:“不是。”   语气丝毫没有犹疑。   顾晚卿当即便愣住了身形,默了半晌才重新捡起了话,“不是便好。”   “那周表小姐虽相貌可人,却心思不正,与你并不相配。”   若是卫琛当真与周玉嫣有婚约,她还得考虑要不要与他断交,何其烦恼。   嘟囔完,顾晚卿忽然话音一转,也忧心起卫琛的亲事来:“其实你也老大不小了,可以考虑成亲一事了。”   “我大哥与你这般年纪时,家中已然在为他张罗说亲了。”   “便是你不着急,卫伯父与卫伯母也是要着急的。”   顾晚卿说完,忽然想起之前卫琛曾向她提过求亲一事。   现在想来,怕他也是为了应付伯父伯母,才会询问她的吧。   就在顾晚卿想当然之际。   软塌上险些将膝盖捏碎的男人,徒然打断了她的话。   音色沉沉,却严肃认真:“我心悦你。”   “……就算娶妻,我也只想娶你。”   作者有话说:   卫妆:三堂哥好凶凶!   卫琛: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有点眼力见了。   卫妆:…… 第19章 、今生019   卫琛那沉磁温润的嗓音隔着一道屏风传来,顾晚卿听了个真切。   可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男人那句“我心悦你”,让她不禁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诧异之余,她的胸腔里鼓鼓胀胀的,心跳似有些快。   愣怔了许久,顾晚卿还是觉得这件事的发展不对劲。   她和卫琛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感情,便一直将他当做自家兄长一般看待。   只是他要比家中三位哥哥还要宠她一些,所以顾晚卿比起自家兄长,对卫琛的感情也更深。   这么些年来,她也习惯了在他面前肆意耍小性子的自己。   可方才卫琛却一语道破了对她的心意。   顾晚卿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与卫琛从来不是什么兄妹。   他待她的好,与家中大哥待她的好是不一样的。   大哥待她虽好,却从未不远千里,派人寻来她爱吃的果子;也从未将圣上赏赐的西域美酒,一坛不落地送到她的院子里;更不会在她闹脾气时,夜半三更敲开她的窗,给她带糕点美酒,无底线地哄着她惯着她……   不过须臾之间,顾晚卿便想到了卫琛待她许许多多的好。   似是从她七岁那年给他带了母亲亲手做的栗子糕开始,她与卫琛的处境便转变了。   连帝京南郊浮屠山上那片绿梅梅林,卫琛也只带她一人去过。   原来这些好,都是基于他心悦于她。   而不是她以为的……亲情或友情的关系。   深刻的意识到这一点后,顾晚卿失神了刹那。   被她拿在手上把玩的珠钗从她指间落下,啪嗒掉在了地板上。   顾晚卿总算回神,忙不迭低头去寻珠钗。   屏风那头,端坐在软塌上的卫琛听见响动,不禁站起身,“卿卿?”   他抬步往顾晚卿这边走,吓得趴在地上伸手去案几底下捡珠钗的小姑娘缩回了手,冲屏风那头的男人喊了一声:“你别过来!”   顾晚卿的声音因紧张而轻颤,倒也摄住了卫琛片刻。   不过他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慌乱,稍作犹豫,还是绕过屏风踱步走去。   没了画屏的遮挡,卫琛一眼就看见了跪趴在地板上找东西的少女。   顾晚卿差点就够到案几底下的珠钗了,却忽然被人攥住了纤细的胳膊。   她惊呼一声,回眸对上卫琛沉不见底的双眼,心颤了一下。   愣怔间,她柔弱无骨的小身板被男人顺势从地上拉拽起来。   耳边荡起卫琛温沉无奈的声音:“这种事情,我来就好。”   “做什么这般委屈自己。”   顾晚卿:“……”   若是平日她肯定第一时间求助卫琛,让他过来帮她捡掉落的珠钗。   可他刚才说了那样奇怪的话,弄得她也跟着变得奇怪,根本不想与他照面。   待顾晚卿站稳,卫琛习以为常地替她拂了拂裙摆,方才转身将那案几整个搬到了一旁。   落在案几底下的那支珠钗,自然也就暴露无遗。   男人只需微微弯腰,便将其拾起。   随后,在顾晚卿不知所措地目光里,卫琛回身自然而然地拉过了她的右手,不松不紧地握着她笋白的指尖。   将捡起来的珠钗,轻放在她掌心:“其实卿卿,你不必惊慌。”   卫琛温情地凝着跟前矮他一截的少女,低垂的眼睫并未掩住他眸中汹涌的暗潮。   嗓音越发磁沉蛊惑,徐缓继续:“我心悦你,想娶你。”   “却也并非要你即刻便嫁我为妻。”   因为他知她有自己想做的事。   在男人一字一句恳切温柔的倾诉与专注眼神下,顾晚卿逐渐红透了耳根。   她有些招架不住男人垂望她时柔情似水的眼神。   衣裙覆裹的肌肤寸寸炙热,被他握住的指尖更是滚烫难耐。想要抽离,男人握她的力道去又倏地紧了些。   顾晚卿没能得逞,只得佯装镇定地抬起她那双剪水美眸,盈盈烁烁地望进卫琛晦暗深邃的眼里。   男人因她这一眼心神微动,喉间燥热,艰涩吞咽。   连声音都哑了许多:“我的意思是……我会等你。”   “……等你想嫁的时候。”   男人话音落定时,顾晚卿的胸腔内剧烈收缩了一下。   前所未有的异样袭上心头,耳根的烫意似乎也烧到了脸上。   在房中烛火映照下,她两颊迅速生出红晕,心下越发慌乱不已。   顾晚卿又尝试着抽走自己的手。   这一次,卫琛松了力道,放走了她。   只见少女握着珠钗,慌忙避开他的视线,背过身去。   逃也似的,往檀木大床那边躲去,话音完全乱了节奏:“……谁、谁要你等了?”   顾晚卿胸腔内鼓胀着,那种异样的感觉令她极度不安,下意识想反驳男人。   结果行动间,也不知怎么就踩到了自己的裙角,“啊呀”一声朝前跌去。   还好卫琛眼疾手快,及时追上她,长臂绕上她的腰身,将她勾了回来。   随后他移步到顾晚卿身前,扶着她的胳膊和腰等她站稳。   少女羞赧不已,不经意抬眸对上男人的双眼,玉白的小脸顿时涨了个通红。   见她如此模样,卫琛哑声失笑,打量她的目光意味深长:“卿卿,你可是心乱了?”   顾晚卿:“!!!”   她站稳脚后,拂开了男人的手。   拎着衣裙仰着通红的小脸横眉竖目地瞪着他,底气不足道:“谁心乱了?我……我这是累了乏了困了!所以才没走稳!”   卫琛含笑不语,哪怕眼前的少女昂着脑袋凶巴巴看着他,像只斗鸡。   他也仍觉得她乖巧喜人。   顾晚卿被他看得打起了退堂鼓,别开视线,去推男人:“你赶紧出去吧,男女有别,你堂堂刑部侍郎大半夜进我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娘房间……”   “你羞不羞人?”   “快点出去!”   说话间,顾晚卿使了全身力气推着男人往外屋去。   她那双柔荑力气甚微,却隔着卫琛的衣袍,将他后腰那一片烙得滚烫。   他哭笑不得地配合她,半推半就往外走。   语气颇为无奈:“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房间……”   卫琛话音刚落,他人已经被推出了门外。   身后的房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了。   男人反手摸了摸后腰处残留的余温,有些忍俊不禁。   一直守在门外的霜月和昭澜:“???”   不明白卫琛怎么被赶出来了。   霜月本欲开口,却被昭澜横身拦住了视线。   到嘴边的话自然也就咽了回去。   只听昭澜问卫琛:“主子今晚是否宿在西厢房?”   卫琛的房间被顾晚卿霸占了,如今院子里也只有西厢房可以住人。   否则便是书房里的软塌,或许能勉强将就一晚。   昭澜的话唤回了卫琛的神思。   他只要一想到顾晚卿方才面红耳赤的娇羞模样,便觉心情大好。   连应昭澜的语气都透着淡淡愉悦:“除了西厢房似也没有别的去处了。”   临走之前,卫琛看了被昭澜挡在身后的霜月一眼,也施舍了她一记含笑的眼神:“照顾好你家小姐。”   霜月:“!!!”   她跟在她家小姐身边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得卫小三爷这般温和、平易近人的态度相待。   平日里,卫小三爷除了对她家小姐神色温润,会笑。   对他们这些下人,向来都是铁冷着一张俊脸的。   今晚这般……那明儿的太阳不会打西边出来吧?!   -   目送卫琛和昭澜去了西厢房那边,霜月这才推开主屋的房门进去。   她轻声进了内室,却见顾晚卿将衣袖撸起,两手掐在她纤腰两侧,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回想起不久前,被小姐赶出房门的卫小三爷。   霜月小心翼翼开口:“……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本就羞恼未褪的顾晚卿闻声,侧目看了她一眼。   双眸泛着水盈盈的光,欲言又止。   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霜月被她蓦地一眼看得怵得慌,缩了缩脖子:“您这是……热吗?要不要奴婢把窗户打开?”   她见顾晚卿脸色嫣红,又撸着袖子,露出两节白玉胳膊。   便猜测她可能是热着了。   顾晚卿却是美目一横,“不必了。”   霜月顿住脚,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家小姐情绪不对:“小姐……莫非您和小三爷吵嘴了?”   顾晚卿:“……”   若是吵嘴就好了,她还能寻机挥卫琛两拳发泄一下。   可现在她却连自己到底怎么回事都没搞清楚,就是莫名焦躁。   心下……也的确很乱。   霜月见顾晚卿不答话,便误以为她与卫琛真的闹矛盾了。   当即不敢再多嘴,怕顾晚卿对卫琛的怒火,烧到她身上。   趁顾晚卿在房间里踱步时,霜月替她铺好了床。   这房间里的被褥枕头都是卫琛的,也不知道是下人们没来得及更换,还是那男人故意的。   总之,顾晚卿躺在床上时,鼻息间都是他身上那种淡淡的檀香味。   她似是被完全包裹其中,翻来覆去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顾晚卿的耳边便会不自觉响起卫琛的声音。   那句“我心悦你”,如同魔音一般,缭绕在她耳畔。   害得顾晚卿辗转难眠,接近寅时方才支撑不住,酣睡过去。   -   偏偏寅时三刻,卫琛便起了。   按照顾晚卿所说,他将出发的时间提前到了寅时。   到主屋才被睡眼惺忪的霜月告知,顾晚卿才睡下不久。   于是卫琛又等到了卯时三刻。   实在不能再耽搁行程了,他才又去了主屋。   也没让霜月把顾晚卿叫醒,卫琛连人带锦被一起抱上了马车。   霜月和昭澜全程跟在他身后,大气儿都不敢出。   也不知这世上怎么就有人能将“宠溺”二字,刻在脑门上,还身体力行地展露出来。   虽然霜月是太傅府的丫头,也是和顾晚卿从小一起长大的。   此刻也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这世间怕是没有比卫小三爷待她小姐更好的人了。   -   顾晚卿是在徐缓摇晃的马车中醒来的。   马车外天光乍现,晨风浮动车帘,晃眼的白光便从缝隙间钻入了车内。   晃晃荡荡落在顾晚卿露出锦被的脚脖子上。   晓风微寒,顾晚卿脚腕被吹得生冷。   下一瞬,便有人替她掖好了被角,暖意浸润肺腑。   但顾晚卿却是已经醒了,迷蒙地睁开眼,只见着旁边似坐着一个人。   待她醒了会儿神,视野变得清晰些,方才一眼认出那人是卫琛。   他修长白净的手正卷着一册书在看,眉眼深邃的俊脸被书籍遮去大半,只露了线条分明的下颌。   片刻后,在轻微的晃动中,顾晚卿意识到……她似乎正枕在男人的腿上!?   一时之间,顾晚卿搞不清当下的状况。   她分明记得昨晚是睡在床上的,怎么会在马车里醒来……   更何况她眼下还躺在卫琛的腿上……   他昨晚说的那些话,还在她脑中循序回荡……   哗啦——   书页翻动的声响打断了顾晚卿的思绪。   她眼尖地注意到,男人那腕骨凸出的手有挪动的迹象,便立刻闭上眼,屏息装睡。   果然,在顾晚卿闭上眼睛以后,卫琛将挡住了视线的书册挪开,垂眸看了她一眼。   本是略随意地一瞥,没想到却让他发现了端倪。   ——顾晚卿那羽扇似的眼睫毛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不仅是眼睫,还有顾晚卿那隐匿于昏暗马车内,泛红的耳根。   无处不透着可疑。   于是卫琛的视线在她精致娇艳的小脸上停留了片刻。   他心下千回百转,望着少女控制不住微颤的眼睫,有些忍俊不禁。   介于马车内只他和顾晚卿独处,霜月与昭澜在车外负责驾马。   风寻骑马跟随。   所以卫琛起了捉弄的心思。   他将手里的书放到了一旁的矮几上。   骨节分明的手轻落到了少女发顶,噙笑低喃:“卿卿怎么还不醒。”   “我这腿都酸麻了。”   男人话音微顿,随后又故意将手搭在了顾晚卿外侧的胳膊,接着道:“不若先换个姿势……将她抱坐到我腿上,也好让她靠在我怀中继续安睡。”   话落,卫琛隔着锦被,轻捏了一下少女的胳膊肘。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闭着眼睛假寐的顾晚卿蓦地睁开了双眸,像一只未成形的蚕蛹,裹着锦被便挣扎着坐起身来。   嗓音清朗,中气十足,丝毫没有刚睡醒时的低哑:“不用麻烦了!我醒了!”   少女青丝披背,神色有些狼狈。   她本想坐起身后第一时间远离卫琛,奈何锦被将她裹得严实,像一只臃肿的春蚕,被束缚住了手脚。   所以哪怕明知道卫琛此刻正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顾晚卿也不能挪动半分。   只硬着头皮僵坐在他旁边,忍受他的打量,耳根彻底红透。   顾晚卿虽没去看男人的脸,却听见了他不合时宜的低笑。   磁沉的男音略惋惜:“卿卿醒得还真不是时候。”   顾晚卿:“……”   -   马车在一片竹林末端停驻了半个时辰。   卫琛下车,吩咐昭澜和风寻稍作休整,给马弄点吃的。   霜月进了马车,伺候顾晚卿更衣。   她这才知晓卫琛将她连人带被一起抱上马车的“丰功伟绩”。   怎的这种时候,他又不把她女儿家的声誉挂在嘴边了?   好歹锦被之下,她只穿了薄薄寝衣。   他一个外男……   顾晚卿越想心里越堵得慌,换了男装,绾好发髻,她气势汹汹地拎着衣摆跳下马车去。   染了薄薄恼意的双眸四下扫了一圈,锁定了不远处,正接了昭澜手中的干草,要喂马的男人。   她快步过去,“阿锦!”   女音气势如虹,若是她改唤“卫琛”二字,多少倒是能震慑住男人。   可惜那声“阿锦”实在没什么魄力,听得卫琛耳根发软,心里浸润了丝丝甜意。   他没有回身,薄唇微勾着弧度,噙笑沉沉应了一嗓:“衣服穿好了?”   顾晚卿没答话,只是急步走向他,全然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路。   以至于她人才刚走近,却被一块破石头绊倒。   惊呼声脱口而出,顾晚卿往前扑去。   本以为会摔个狗啃泥,不料她那轻盈的身子,却稳稳落进了卫琛温暖的怀里。   男人一手握着她纤细的胳膊,一手圈上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胸口还被少女坚硬的额头猛地撞了一下,撞得闷声一响。   霎时间,顾晚卿和卫琛双双愣住了。   须臾,后者温声开口,噙了低浅笑意:“不是说男女有别?”   “你堂堂太傅千金,在这荒山野岭对我一血气方刚的八尺男儿投怀送抱……”   “羞不羞人?”   顾晚卿:“……”   这话听着好生耳熟。 第20章 、今生020   卫琛扶她站稳, 在顾晚卿含怒瞪他时深了笑意。   他眸中温情脉脉,生生化掉了顾晚卿心下那些微羞恼。   但她还是拂开了他的手,一本正经道:“我现在也是‘男儿身’, 何来男女有别?”   卫琛愣怔一下, 视线绕着顾晚卿身上还算合身的男装。   雪青色很衬她冰肌玉骨,虽是男装打扮,却也难掩清艳绝色。   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粉面小少爷。   顾晚卿的话令卫琛扬了扬眉尾,“有理。”   话落, 没等顾晚卿从狐疑中回过味来, 他已经上前一步, 抬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将人一把勾到了怀中:“既然如此, 那从今日起, 我们便可同食同寝,无所顾忌。”   “是否?”   这次换顾晚卿呆住,半晌也没从男人的话里反应过来。   倒是撞在他胸膛的肩膀, 哪怕隔着衣衫,也被烙得暖热烧人。   卫琛那句“同食同寝,无所顾忌”,如洪水猛兽, 将顾晚卿心里冲得淋漓不堪。   他的怀抱像个火炉,转瞬便将顾晚卿烘烤得浑身发热,心乱如麻。   连思绪都混沌了。   良久,她才脸红耳热地从卫琛怀里挣脱出来,“谁要跟你同食同寝?”   “即刻起, 你需离我一丈远!”   说完顾晚卿便头也不回地往马车那边走, 边走边踢开挡路的小石子。   被她撂下的卫琛接过了昭澜替他捡起来的干草, 目光始终追随着顾晚卿远去的背影。   直到她在霜月的搀扶下钻进了马车,卫琛方才转身,继续喂马。   -   此去临州,山高水远,车马劳顿。   介于顾晚卿不乐意让卫琛与她一起坐在马车里,便换了霜月进去。   驾马车的人自然也就变成了昭澜和风寻,卫琛骑着马,始终立在马车车窗边上。   总忍不住与车内的顾晚卿说几句话,或是嘘寒问暖,或是打趣逗弄,温润又雅痞,令顾晚卿难以招架。   正如卫琛预计那般,他们花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才进入了临州的地界。   这一路上,途径许多乡镇,顾晚卿他们也遇上了许多流民。   都是从临州一带逃难出来的。   每次看见那些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难民抱团成群,个个枯瘦如柴。   顾晚卿便会拿出自己的盘缠,以及之前卫三爷送她的那些珠钗首饰,换些米粮面食,沿途施粥接济。   也正因为越发意识到此次临州贪污赈灾银款一案的严重性,顾晚卿没再在情爱一事上与卫琛多做计较。   一路上追着他打听了许多临州的事。   “越接近临州,货物溢价越严重,粮食也越稀缺。”   “难怪百姓们都争先恐后的南上,拼命往帝京靠拢。”   顾晚卿撩起了马车的帘子,看着远处城门上铁画银钩的“临州”二字。   离开帝京时,尚且是三月春末时节。   春风料峭,桃李争妍。   如今已是五月初夏,日头变得长了许多,临州这边旱得厉害,沿途的草树都枯死了不少。   顾晚卿也没想到,偌大一个州郡,竟比不得帝京京郊一个乌山镇繁荣昌盛。   百姓们精气神也不好,病恹恹的,死气沉沉。   “从去年夏末,临州爆发蝗灾,又接连好几个月没下雨。”   “田地里的庄稼要么被蝗虫糟蹋了,要么本来就长得不好,百姓们几乎颗粒无收。”   “饿殍无数,又闹过一场瘟疫……”卫琛说到这里,长眉起了褶皱,话音也顿住了。   顾晚卿知道他是何意。   无非是气愤,这种紧要关头,竟还有人贪污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置千千万万的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其心实在歹毒,泯灭人性。   “别愤慨了。”   “陛下既然委派你为钦差大臣,赶赴临州调查此案。”   “那等案子明了,找回了被人私吞的那笔赈灾款,百姓们也就可以度过此难了。”   顾晚卿犹豫了半晌,还是将手落在了男人肩上,重重拍了拍,安抚他一般。   但实际卫琛的内心并没有她想的那般脆弱不堪。   他只是有些担心临州上一任知府苏庆山。   自从赈灾款被贪污一案上达天听,陛下便命临州通判李安正暂代知府一位,将原林州知府苏庆山就地关押。   苏家也被官府抄了满门。   而临州知府苏庆山,便是苏照的父亲。   上辈子,卫琛与苏照相识于军中,只依稀知道他原是罪臣之子,流放边境。   后凭借自己苦干与实力,一步一步往上爬。   在平定西域一役中,他与卫琛、李成功结识,并肩作战,有了过命的交情。   后来,苏照和李成功成为卫琛的左膀右臂,官海沉浮五载,助他登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   眼见着下一步,便是位高权重的摄政王。   而卫琛,也为李成功安顿好了年迈双亲,为苏照一家平反了冤屈。   所以在得知临州知府苏庆山贪污赈灾款一案时,卫琛便知这就是苏照一家的大劫。   于是他主动想陛下请缨,要调查此案。   只因他很清楚,贪污赈灾款的另有其人。   苏庆山是被冤枉的,他们苏家上下几十余口,含冤受了无尽的委屈。   这样的事,卫琛今生不想让其再次发生。   只因苏照与李成功不仅是他的左膀右臂,也是他短短一生中,难得的至交好友。   -   良久之后,在马车行至临州城城门口时,卫琛方才向顾晚卿睇去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进了临州城后,顾晚卿一行,在城中一家四季客栈落脚。   许是因为近段时间,临州人来往去,出多入少。   所以店家见到卫琛他们时,还纳闷惊奇了一阵。   客栈生意不好,可供客人点选的菜品有限,而且价钱也涨得厉害。   顾晚卿他们根本没得挑,只能暂时住下。   只因卫琛想在正式面见临州通判李安正之前,先私下里在城中走访一番,查探一下民情。   于是安顿下来后,卫琛带了昭澜出门勘探。   留下风寻在客栈照看顾晚卿主仆二人。   但他忘了,顾晚卿向来是个闲不住的。   卫琛前脚离开客栈,她后脚便带着霜月和风寻上街,四下闲逛。   也是打算了解一下临州城内的溢价情况,以及灾情的严重程度。   再问问官府都有哪些作为。   她是因为临州知府贪污案来的,自然要为了查案尽心竭力。   眼下顾晚卿并不知晓在这个案子中,临州知府苏庆山是否罪名属实,她需要从百姓们口中,了解一下这位临州的父母官。   只是顾晚卿没想到,她不过在街上闲逛一阵,竟也能遇上小贼。   给霜月那丫头买根糖葫芦的功夫,她挂在腰上的钱袋便不见了。   来往行人虽然熙攘,但小贼藏匿其中,也很难分辨。   顾晚卿摸着腰带四下探看,好一阵才察觉到朝着城门方向去的行人中,有一道背影略显匆忙。   形迹十分可疑。   于是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风寻便连人带钱袋,一并带回了顾晚卿跟前。   “公子,人赃俱获,可要报官?”风寻是个大高个,身材壮硕,年轻英武。   横眉竖目时,样子又冷又凶,旁人见了没有不害怕的。   此时被他抓到顾晚卿跟前的那名少女被吓得直哆嗦。   脏兮兮的小脸略有惨白的迹象。   一双黝黑发亮的眼睛,充满恐惧,正怯生生地打量着抓她的风寻。   他们四人在一条短巷的巷口,来往行人不多。   哪怕是看见他们三个蝉衫麟带,一看就出身不凡的,欺负一个衣衫破烂的小女子,也无人敢凑近过来。   霜月和顾晚卿一样,换了男装束起了长发。   她从风寻手里接过了顾晚卿丢失的绣了绿梅图样的钱袋,愤愤地看了那浑身脏兮兮的女子一眼:“这临州当真是反了天了,一个小毛贼竟当街就敢偷我家小……公子的东西!”   霜月险些说漏了嘴,还好急中生智,生硬的改了口。   顾晚卿倒是不在意,她只是打量着偷她钱袋的少女。   虽衣衫褴褛,身上脏兮兮的,身形却纤细窈窕。   再看她十指纤纤,污垢下的肤色偏白,不像是贫苦人家出身的。   “求公子网开一面,千万不要报官!”少女从畏惧中回了神来,视线从风寻身上转到了顾晚卿身上。   一双起了水雾的鹿眼惹人怜惜,连霜月都拉了拉顾晚卿的衣袖,在她耳畔小声道:“小姐,要不咱们就算了吧,放过她一回。”   “反正钱袋也拿回来了……”   顾晚卿没应声,只是淡淡开口,询问少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哪知她的话却让少女突然绷紧了身体,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无比警惕。   半晌没回话,神色有些慌。   见她这般,顾晚卿沉了眸色。   她记得刚入城时,城门口张贴了两张悬赏告示。   告示上画的是一男一女,说是前任临州知府苏庆山的一双儿女,也是苏家被抄时的漏网之鱼。   顾晚卿觉着,眼前这偷了她钱袋的少女,倒是有几分像告示上的那位。   名字似乎叫……   “苏笑?”顾晚卿试探似的开口。   果不其然,那少女听了,反应极大。   脸色煞白,转身便朝着巷子里跑。   奈何这条短巷尽头处已经被封死了,她转身跑了没两步便意识到这个问题,又停下来,朝巷子里两边的高墙看。   似是在寻找其他逃生的机会。   她身后,顾晚卿缓步跟近:“你不必紧张,我不会报官。”   听到她的话,那少女身形一僵,迟疑地回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顾晚卿在离她三步远的位置站定,接着道:“你偷我钱袋做什么?”   苏笑垂在腿侧的手用力攥了攥,似是还没有对顾晚卿放下戒备。   她问她什么,她也不答话。   后边的风寻和霜月一个比一个诧异,似是没想到,满城悬赏捉拿的逃犯,竟然就在他们眼前。   还如此蠢笨,偷东西。   他们不知道的是,苏笑已经躲躲藏藏近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里,吃不饱穿不暖,好几次她都崩溃得想要轻生。   但又一次次重新振作起来,最终决定逃离临州,去帝京。   让父亲的冤屈上达天听!   但是去帝京需要盘缠,她没有办法,才会行此下策。   没想到第一次偷东西,便被失主抓到了。   如今她也是懊悔不已,心下也最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   反正……她死了,二哥那边也尚有一线希望。   就在顾晚卿犹豫要不要带苏笑回客栈时,卫琛和昭澜寻到了他们。   -   卫琛在城中四下看了看,南北两大城门,严防死守,似在捉拿苏庆山一双儿女。   甚至他还撞见官府的人,在驱赶流民。   寻到顾晚卿三人时,他给她带了一包糖炒栗子。   虽然食物稀缺,但街上还是有一些小商小贩。   就是卖的东西,价格比帝京还要贵上三倍不止。   此次灾情,受影响最大的似乎只有平民百姓。   卫琛和昭澜探查了临州几家大户,日常采买倒是一切如常,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货源。   远远看见长街巷口处站着的风寻和霜月。   卫琛收敛了思绪,带着昭澜加快脚步过去。   因为他没有看见顾晚卿的身影,心下不安。   待卫琛二人快步赶到巷口,风寻最先察觉,抱拳见了礼。   霜月也后知后觉朝赶来的卫琛看了一眼,十分积极地将方才那个小毛贼偷了顾晚卿钱袋的事情告诉了卫琛。   钱袋一事,令卫琛蹙了下眉。   随后他视线一转,先是落在了顾晚卿身上。   然后不经意地瞥了眼被她堵在巷子里的那名少女。   只一眼,卫琛便愣住了。   虽然少女衣衫破烂,脏得连乞丐都不如。   可那双水灵的鹿眼,卫琛却印象深刻。   只因前世他与六皇子赵宣结盟一事,被四皇子赵渊知晓时,遭遇过一次暗杀。   当时的卫琛为了高升,自请治水,解江南水患。   遭遇暗杀那一夜,下着一场瓢泼大雨。   他那次险些就殒命江南,是苏照的小妹苏笑以命相救。   卫琛方才留下一条性命,一直走到了最后,成功为顾府上下洗刷了冤屈。   苏笑弥留之际看他的最后一眼,卫琛至今记得真切。   那姑娘对他有过情意,哪怕他无法回应,她也始终苦守在他身边,直至替他挡下杀手的毒箭。   卫琛没想到今生会先遇到苏笑。   一时间,心情复杂,五感顿失。   连顾晚卿回头连唤他两声,也没听见。   -   苏笑亦被那墨色长袍的男人惊艳到了。   与那钱袋的失主不一样,后面来的这个男人生得剑眉凤目,俊美非凡,一身男儿气概。   且他看向她的眼神,慧深莫测,似隐隐暗涌了什么,有些悲伤。   与他视线对上的刹那,苏笑总有一种熟悉感。   仿佛他们早在前世就已经见过,有一种强烈的宿命感,令她也生出几分淡淡忧伤。   所以一时间,苏笑看愣了那人。   直到不久后,那人敛了神思,沉下俊颜,视线决然挪到了那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公子身上。   “抱歉,你方才可是说了什么?”卫琛转眸看向顾晚卿。   心下的震撼、歉疚等诸多复杂情绪被他压了下去。   神色话音,自然也就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顾晚卿有些诧异。   方才卫琛看苏笑的眼神她都纳在眼里,他很明显地走神了。   他们相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见他神情失控,表露出不同于平日的情绪来。   仿佛他和那名少女之间有过什么渊源。   意识到这一点的顾晚卿,心里莫名有些胀涩感。   以至于她没有回应卫琛的话,回身继续看向苏笑:“你要是不肯如实交代,我这就着人去报官。”   “将你行窃一事,交由官府定夺。”   苏笑堪堪回神,吓得不轻。   她没想到眼前这位小公子会忽然同她发难,整个人局促不安起来。   便是此时,被顾晚卿无视掉的卫琛迟疑地开口,语气凝重:“不能报官。”   这话,他是对顾晚卿说的。   因语气比平日严肃,叫顾晚卿愣怔了片刻。   随后她不可思议地回眸,望住男人微露担忧的俊脸。   顾晚卿:“……”   虽然她刚才那么说,只是为了逼迫苏笑坦白从宽。   但此刻见着卫琛维护于她,她心下却是真想报官算了。   但她到底不是那般心狠之人。   心下郁结一阵,顾晚卿将唇瓣紧抿成一条线,定定盯着卫琛看了许久。   随后她转身朝巷口那边走,腮帮子气鼓鼓的,斜眼瞥了男人最后一眼:“既然如此,那你看着办吧!”   也不知道她是为了谁才想着从苏笑口中套话的。   既然人家不领情,她不问了便是!   顾晚卿如是想着,经过卫琛身旁时,她还是有些气不过,提着衣摆露出深色的布靴,重重往男人脚面踩了下去。   一时间,苏笑和不远处的霜月三人都被她小孩子气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   昭澜最先反应过来,往前走了两步,担心卫琛的脚:“主子……”   顾晚卿踩了卫琛一脚,甩了衣袍,吹胡子瞪眼地走出了短巷。   她头也没回,自然也就没有看见卫琛回头追寻她背影时,满脸的诧异。   卫琛不明白,顾晚卿这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就生气了似的。   而且根据她的行为来看,惹她生气的源头……似乎是他?!   作者有话说:   卫琛:好端端的,卿卿怎么生气了?   卫琛:难道是因为我刚才走神,没有及时搭理她?   卫琛:不管了,先追上去哄好再问原因吧!   顾晚卿:……月前才说心悦我,想娶我,现在看见别的姑娘眼睛都直了!   顾晚卿:呵,男人。 第21章 、今生021   顾不上脚背上些微的痛感, 卫琛给了昭澜一记眼神,“将这位姑娘好生带回客栈。”   话落,他追出巷口, 寻到顾晚卿的身影后, 疾步追上去。   “小……公子,您等等我!”霜月也追着顾晚卿。   没等她再开口,一袭墨色长衫的卫琛已经越过她先一步赶了上去。   于是霜月便慢下了脚步,回头朝巷口看了一眼。   恰好看见昭澜和风寻, 带着那个偷钱袋的小贼徐徐朝她这边走。   于是思虑了片刻, 霜月决定等他们一起。   还是不要上赶着去打扰小姐和卫小三爷的好。   -   卫琛追上顾晚卿后, 下意识想要捉住她的手腕。   却又忽然想起,她如今是“男儿身”, 他们又是在长街上。   如此拉拉扯扯, 还不知道旁人看了会如何作想。   于是他又生生将探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改越过顾晚卿,绕到她身前拦下她的去路。   顾晚卿险些因此险些撞进他怀里, 神色微恼:“卫琛!”   卫琛愣住,似是没想到顾晚卿会直呼他的名字。   从小到大她都是唤他的乳名,哪怕他之前在途中逗弄她,惹她不快了, 她也从未生气到这般境地。   今儿到底是怎么了。   “卿卿,你因何生气?”男人揪起了长眉,心下些微慌乱:“可是因为方才你唤我,我未及时应你?”   话落,卫琛低垂长睫, 想解释什么。   但话到嘴边却又顿住了, 因为有些事, 他根本没办法向顾晚卿解释清楚。   所以最终他只能不知所措地将手里的糖炒栗子塞到少女怀中:“若是为此,那你尽管打骂我便是。”   “当心生气气坏身体。”   说完,卫琛沉沉对上顾晚卿的目光。   眼神和表情倒是极其真诚的。   顾晚卿心中那股莫名的气似是消了一些。   她微微抬首,美眸对上卫琛,白嫩俏脸仍旧冷着:“为何不能报官?”   卫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苏笑的事。   “你是为了这事才生气的?”   因为他不让她报官?   卫琛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喉结滚了滚,方才硬着头皮与顾晚卿解释道:“……她不是坏人。”   “想必偷你的钱袋也是有苦衷的……”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你认得她?”顾晚卿打断了男人的话。   卫琛被问住了,半晌才找到合适的说辞:“她是苏大人之女。”   “苏大人为人忠善,其子女必定也不差。”   “你若是报官,她便会和苏大人一般,含冤入狱。”   “再者,我们是来查明真相的。或许能从苏大人的女儿身上,得到一些与案情相关的重要线索。”卫琛也知道,他这番说辞有些牵强。   但他知晓,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顾晚卿必然都会相信他的。   果然,顾晚卿的态度软和下来。   她蹙了下纤细有型的柳眉,撇了下嘴角,越过男人继续往前走。   待卫琛识趣地跟上,顾晚卿道:“其实我刚才只是想吓唬她罢了。”   “若你所说,我也认出她就是苏大人被通缉的女儿,也想从她嘴里套话来着。”   “是你性急了。”说这一句时,顾晚卿侧目,深深看了卫琛一眼。   眼神意味不明,眸中涌着连她自己都摸不透的复杂情绪。   卫琛垂下长睫,诚恳道歉:“是我不对……坏了卿卿的计划。”   顾晚卿收回视线,越过长街上熙攘的人群,她淡淡道破卫琛的异样:“阿锦,你以前从未如此性急过。”   可是对那苏家小姐,动了什么恻隐之心?   后头这句,顾晚卿并未问出口。   她总觉得这话从她嘴里问出来,恐有歧义,容易招人误会。   卫琛也并未参透她话里的深意,只是顺着她的话应了一声“抱歉”。   顾晚卿噎了噎,脚下步子无端加快。   但卫琛个高腿长,三两步便又追上她,让她趁热吃那糖炒栗子。   -   回到客栈后,顾晚卿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她将那包糖炒栗子扔在桌上,试图平息自己紊乱的心绪。   正如卫琛所言,他们此次来临州是为了查案的,切不可因为个人情绪,影响了正事。   而且顾晚卿也不喜欢这样因为一丁点小事,就变得心浮气躁的自己。   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陌生。   没多久,霜月敲开了顾晚卿的房门,小心翼翼将卫琛的话传给她:“小姐,那位苏小姐已经被昭澜带回来了。”   “小三爷又要了一间房,还说等那位苏小姐沐浴更衣完,让她到您房中陪您一起用膳……”   彼时顾晚卿正坐在桌前喝茶。   心境刚平复下来,打算尝尝卫琛买的糖炒栗子。   蓦地听见霜月的话,她刚拿起的栗子又放了回去,顿时没了胃口。   “让她在自己房里用膳不就好了?”顾晚卿小声嘟囔。   霜月:“小三爷说让苏小姐与小姐您呆在一起,比较安全。”   顾晚卿了然,毕竟苏笑如今还是通缉犯。   等她换了干净衣服,怕是也不好在外走动了。   “那你一会儿带她过来吧。”   顾晚卿妥协了,她努力让自己以大局为重。   暂且抛开那些杂念,不去想卫琛对苏笑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   如顾晚卿所料,沐浴更衣后的苏笑,模样几乎与通缉告示上的人像没什么两样。   肤白如雪,青丝齐腰,便是穿着淡青色的素净裙衫,也难掩清丽之姿。   实在秀色可餐。   苏笑被霜月领着到顾晚卿门前时,踌躇了许久,方才踏入了房门。   圆木桌上已经备好了简单的家常菜。   顾晚卿注意到,苏笑看见桌上还算可口的饭菜时,眼睛都亮了,默默咽着唾沫。   她那模样,看着就像是许久没有饱餐过一顿。   瞧着倒是难免让人心生怜惜。   于是顾晚卿站起身,客气地请她入座:“这些都是阿锦让店家准备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请坐吧。”   苏笑收起了目光,小心翼翼盯着月牙色长衫的“少年”。   她不知怎么称呼“他”,只记得不久前这位小公子还说要抓她去见官,眼下她心里自然怵得慌。   顾晚卿见她愣在门口不动,有些不耐烦地揪了揪眉:“不饿吗?过来啊,我又不吃人。”   说着,她踱步过去,直接抓住了苏笑的胳膊,将她拉到了桌前,摁坐在凳子上。   “吃吧,要是不够,一会儿我再让店小二加菜。”   苏笑刚想说男女授受不亲,小公子却已经松开了她的胳膊,挨着她落了座。   还十分体贴周到的为她布菜:“看你瘦骨嶙峋的,没少吃苦吧。”   “多吃点。”   苏笑被“他”殷勤的态度吓到了,哪怕特别饿,恨不得狼吞虎咽,却也不得不顾忌饭菜里是否有毒。   毕竟二哥说过,不要轻信任何人。   这天下也没有平白无故掉馅饼的好事。   “怎么不吃?”顾晚卿见她还是不肯动,眉头不由紧蹙。   打量了少女好一阵,她才意会过来,赶紧自己扒了口饭,又挨个将那几道菜尝了一遍。   “现在你可以放心吃了吧?”   她话落,果然见苏笑放下了警惕。   少女小心翼翼拿起木箸,饿虎扑食一般,对着桌上的饭菜一阵大快朵颐。   顾晚卿倍感震惊。   虽然她早猜到苏笑定是饥肠辘辘,饥火烧肠,却没想到她会这般狼吞虎咽。   莫名的,她心下有些触动。   许是因为苏笑与她年纪相仿的缘故,顾晚卿有些怜惜她。   所以在她碗中饭菜见底时,她用自己的碗又给她盛了满满一碗白米饭。   还不忘继续替她夹菜。   “慢一些,别噎着了。”苏笑接过她递给她的又一碗饭菜后,顾晚卿起身为她倒了一杯茶水放在旁边。   直到少女进食的速度逐渐慢下来,她才将茶水递了过去:“之前在巷子里……是我不对。”   “还请苏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顾晚卿说完,迎来少女一记探寻的目光。   似是对她的话存有怀疑。   顾晚卿只得将卫琛的身份告知于苏笑。   少女正好吃饱了,足足三碗白米饭,撑得她没忍住,在顾晚卿面前打了个嗝。   随后苏笑窘迫地红了脸,在顾晚卿不以为意的笑容里,她也向她道了歉。   声音细弱蚊蝇:“方才……是小女子冒昧了公子。”   “多谢公子不计前嫌,还让小女子填饱了肚子……”   “你现在总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偷我的钱袋了吧?”顾晚卿还是执着于此。   苏笑只得将自己想要潜逃出临州城,孤身前往帝京,求当今陛下为她苏家满门伸冤一事,一五一十告知顾晚卿。   末了,她忽然想起什么,小声问顾晚卿:“还不知道小公子如何称呼?”   顾晚卿被问得愣了片刻,方才扯谎道:“叫我卫晚便是。”   “这么说,您是那位卫大人的?”   “……弟弟!”   顾晚卿不太会撒谎,这番说辞哪怕在来临州的途中练习了千百遍,这会儿在苏笑的注视下,她的耳根仍微微泛起了红。   还好苏笑好糊弄,了然地点点头,便相信了她的说辞。   房间里静默了片刻,顾晚卿听到苏笑轻叹一气,悲声喃喃:“其实小女子头上也有两位哥哥。”   “其中要数二哥与我关系最好……可惜他如今也下落不明。”   顾晚卿攥了攥拳头,最终还是没忍住,伸手搭上少女的肩膀,轻拍了拍,安慰她道:“苏姑娘放心,我与兄长,一定替你寻到哥哥。”   饶是她这般安慰劝说,也还是触及了苏笑的伤心事。   少女泣泪涟涟,顾晚卿有些手足无措。   最后干脆倾身靠过去,将自己的肩膀借于她:“苏姑娘若是哭累了,便靠于在下肩上歇一歇。”   也不知道她这句话到底哪个字戳中了苏笑,她的泪意竟戛然而止。   她也不往顾晚卿肩上靠,而是用她那双哭得微红水灵灵的鹿眼巴巴看着她。   那弱小无助的眼神,饶是顾晚卿见了,也恨不能一把将小姑娘抱到怀里温声哄着,好好安慰一番。   于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从她心里滋生出来。   若是此刻梨花带泪的苏笑被卫琛撞见了,他会不会如她一般,心下狠狠一动?   就在顾晚卿胡思乱想之际,她那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敲门声后,紧接着便是卫琛一贯温沉的嗓音:“阿晚,方便让我进去吗?”   男人那声“阿晚”愣是让顾晚卿愣了好一会儿。   等她回过味来,第一时间站起身朝门口去,“不太方便!”   话落,顾晚卿已经拉开房门出去了,还不忘将房门带上,彻底隔断了卫琛的视线。   门外,俊脸茫然的卫琛狐疑地看着她,默默往后退了两步,给顾晚卿腾出站的地方来。   他看了眼被她带上的房门,唇角提了一下:“你不是陪苏姑娘吃饭吗?有什么不方便让我进去的?”   顾晚卿:“……因为……男女有别!”   卫琛:“……”   “你找我还是找苏姑娘?”顾晚卿兀自转移了话题。   一双剔透的杏眸盈盈望住男人,“若是找苏姑娘,那你便自己进去……”   “自然是找你的。”卫琛打断了她的话,随后从袖中摸出一块金牌给她:“这是我离京时,向陛下讨要的御赐金牌。”   “你留着防身用。”   金牌被塞到了顾晚卿手中,她有些无措:“既是陛下赐予你的,给我做什么?”   “有你在我身旁,何至于用得上这个。”   顾晚卿话落,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美目紧盯着卫琛:“你该不会……”   她的话虽然没说完,但卫琛已经会意的点了头:“你想的没错,我和昭澜要出城一趟,去附近的村镇走访调查一番。”   “什么时候走,去多久?”   “已经让昭澜去备马匹了,约莫这一来一回,要两日。”   “那我也一起去!”   “不可,你且留在客栈,照看好苏姑娘。”   话已至此,顾晚卿便也没有理由再拒绝卫琛的安排。   想来他来找她前,就已经定好了计划。   既是如此,她再多费口舌也是无用。   “那你……此行多加小心。”顾晚卿说这话时,神情略有几分不自然。   卫琛有所觉,薄唇挽起弧度,他倾身欺近眼前“俊美少年”,嗓音蓦地蛊惑沉磁:“卿卿这是担心我?”   他唤她时,嗓音低磁好听,不难听出,他心情颇好。   顾晚卿虽心下乱作一团,却也不想拂了他的好心情。   便抬了眼睫对上他晦深的眸,点点下巴:“嗯。”   “……”这次换卫琛不自然起来,一双狭长凤眼,欲色暗涌,痴缠且恋恋不舍。   眼神际会间,顾晚卿难免心生燥意。   在男人越发暗沉的眼眸里,她清晰地看到了自己。   胸口突突跳着,她也不知自己打哪儿来的勇气,竟是主动伸手浅抱了男人一下,在他后背拍了拍:“阿锦要平安归来。”   卫琛心下狠狠一颤,险些没克制住,反手抱紧她。   犹记得前世他随兄长出征,临别之际,卿卿也这般友善地拥抱了他一下。   连说辞都大同小异,无非是要他平安。   可惜那时他没能回抱住她,只因她即将嫁做他人为妻。   他们之间的友谊、情分,终究要收敛起来,方能不落人口舌,不给她添麻烦。   后来,无数个夜晚,卫琛都很后悔。   若是那日别离之际,他能大胆一些,回抱住她该多好。   毕竟那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   顾晚卿鬼使神差地抱了卫琛一下。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朋友间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告别仪式。   而且她眼下是“男儿身”,与自己的“兄长”抱一抱,理所当然。   所以这个拥抱,她问心无愧。   抱过之后,顾晚卿便要退开了。   她不让自己有任何贪恋,哪怕卫琛的胸膛坚硬又温暖,令她十分心安。   可就在顾晚卿退开之际,本笔直立于她跟前,岿然不动的卫琛忽然伸手。   勾着她的腰,又把人重重带回了他怀中。   顾晚卿的额头和俏鼻撞在了男人胸膛,暗暗吃痛。   但更多的是诧异、心乱,不知所措……   卫琛怀中,有淡淡的檀香味,能让人心静凝神。   但此时此刻,这味道对顾晚卿却是半点作用也没有。   她的心跳彻底失衡了,额头抵靠在男人胸膛,隐隐能感受到他胸腔内的震动。   顾晚卿彻底僵住了,愣在卫琛怀中,忘了将他推开。   只听头顶泻下男人依依难舍的声音:“卿卿,我心悦你。”   “只悦你。”   男人嗓音磁哑,却如一道惊雷,落在顾晚卿心间。   雷火四射,驱散了她心中无尽的暗,令她动容,心意无处躲藏。   短暂的惊愕静谧后,顾晚卿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和声音,局促地挣脱了男人的怀抱。   往后退了半步,薄背靠在门上,她双手捂着嘴,惊惶未定的美目看着他,闷声闷气:“你你你……你怎么又说这种话!”   “如此轻浮……叫人、叫人如何信你是真心的?”   顾晚卿涨红了脸。   哪怕这不是卫琛第一次向她吐露心意,她却还是又惊又羞,难以自持。   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卫琛倒是没觉得自己轻浮。   他分明说得诚恳又认真,没有半分戏弄、欺骗她的意思。   “此情此心,日月可鉴。”   “那你也用不着说第二遍……”顾晚卿别开脸。   她红透的耳根夺入卫琛视野,他似有所悟,忍俊不禁:“这才第二遍你就受不住了?”   “余生漫漫,以后我还会说第三遍,第四遍……第无数遍。”   “你当如何是好?”   “……”顾晚卿语塞半晌,方才拔高语调,面红耳赤对男人道:“卫琛,你真是越发不要脸皮了。”   话落,她转身推门进屋,然后砰的一声,将房门重重合上。   彻底隔绝了卫琛那张俊美不凡,温润端方却又带着几分雅痞的脸。   作者有话说:   顾晚卿:啊啊啊好烦!怎么有人表白了一次又一次的?如此孜孜不倦!   卫琛:情到浓时,脱口而出罢了。   卫琛:卿卿,我心悦你。   顾晚卿:……知道了知道了。 第22章 、今生022   屋内, 从桌前站起身来的苏笑看着卫晚纤细的背影,有一瞬恍惚。   总觉得“他”那身板,再配上那般秀色可餐的面容, 若是女子, 定然国色天香,楚楚动人。   “卫小公子?”苏笑回了神,小心翼翼开口。   只因她隐约感受到,卫晚这出去了一遭, 回来后情绪似有些不对劲。   顾晚卿应了一声, 趴在门上隔着窗户纸往外看。   看见卫琛离去, 她方才泄了气一般回身走回桌前。   “您这是怎么了?令兄找您可是出了什么事?”苏笑关切道。   顾晚卿偏头看她一眼,摇摇头:“无事, 不过是兄长要出城走一趟, 需得两三日才回。”   说话间,顾晚卿已经将卫琛给她的金牌纳入袖中。   “可是为了我爹爹的案子?”苏笑聪慧也敏锐。   顾晚卿也没打算骗她,“算是。”   “那我能做些什么吗?”苏笑又问, 眼神含着急切。   看得出来,她不想置身事外,也想为自己家的事出一份力。   经她这么说,倒也提点了顾晚卿。   既然卫琛要去附近的村镇走访调查, 那她呆在城内,也不能什么也不做,干巴巴的等着他。   不如先找一找与苏笑一起逃出来,然后又在官府追捕下走散的那位二哥?   “苏姑娘,你与你家二哥是何时何地走散的?可否先详细说于在下?”事关紧要, 顾晚卿也顾不上少女怀春的那些心思。   神情蓦地严肃起来, 目光锐色凌厉, 定定看着苏笑。   “他”的转变令苏笑诧异了片刻,方才徐缓回忆起月前的事。   她和二哥苏照是月前被官府追捕时分散的。   当时二哥将她藏了起来,他将官府的追兵引开。   还说等他甩开了追兵,一定会回去找她。   “可我在那狭小的篓子里躲了大半个时辰,手脚都麻了,他也没有回来。”   苏笑垂下眼睫,似是很难过,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后来有几个孩童无意间发现了我,吵着嚷着,我怕她们引来官兵,便离开了那里。”   再后来,她便再也没见过二哥苏照了。   更不知道二哥到底有没有甩掉那些官兵,回去寻她。   顾晚卿询问了具体的地点,午后便带着风寻出门了,留下霜月在客栈照料苏笑。   她先去苏笑说的小巷子里勘探一番,又将周围几条巷子转了个遍。   一直在外寻找苏照的踪迹,直到傍晚时分,暮色降下,方才回到客栈。   -   晚饭时,顾晚卿同苏笑简单聊了一下她家二哥。   询问其喜好,以及她家二哥在临州城内,可还有其他亲朋可以投靠。   得到的答案皆不如人意。   不过顾晚卿并未气馁。   她趁宵禁之前,又和风寻出去找了一圈。   回客栈的途中,顾晚卿心下有了两个结论。   一是苏笑的二哥苏照,应当还没有被官府的人抓住。   否则那城门口的通缉告示,早该撤下了。   二是她二哥或许已经离开了临州,要么出了什么意外也不一定。   顾晚卿将心思完全放在寻找苏照这件事上,倒是没想到苏笑留在客栈,会被客栈的店小二认出来。   这不,翌日入夜时分,客栈打烊之前,一队官兵忽然临门。   其行踪,第一时间被风寻发现,并报给了顾晚卿。   彼时顾晚卿正与苏笑、霜月一并坐在房中,她与苏笑浅聊了几句苏庆山的事。   大概了解了一下赈灾款丢失后,苏庆山被污蔑贪污赈灾款的前因后果。   风寻敲门而入,神色严峻,声音冷沉:“公子,楼下来了一队官兵,眼下正在楼下大堂与店家说话。”   “看他们的阵仗,似是有备而来。”   一听“官兵”,苏笑便浑身绷紧,下意识想要寻个地方躲藏起来。   还好顾晚卿及时按住了她的手背,安慰似的拍了拍她:“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他们带走你的。”   如今这个时候,顾晚卿倒是没忘在心里暗暗夸赞卫琛的先见之明。   他定然是料到了苏笑住在这客栈中,恐有暴露的可能,所以才将陛下御赐金牌留给她的吧。   “霜月,你在这里照顾好苏姑娘。”   “风寻随我下楼。”顾晚卿的手从苏笑手背撤开了,起身拂了拂衣摆,正衣冠,又一次整理发髻、玉簪。一切妥当后,她才转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   苏笑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心下没来由生出难以言喻的暖意。   -   顾晚卿带着风寻下楼去时,店家已经将他们一行的情况简单说于为首的官兵。   两方人马,恰好在楼道撞上。   一身月牙长衫的顾晚卿单手负在身后,另一手百无聊赖地捋了捋坠在她腰间的玉坠下端的淡色流苏。   她仰首伸眉,意气昂扬。   孑然立于楼台之上,居高临下地睥睨官兵们一眼,淡声开口:“诸位官爷这么晚了,怎还如此兴师动众。”   “不知所为何事?”   为首的是一名副位级别的将领,先是打量了顾晚卿一眼,全然没把“他”一个小公子放在眼里。   更何况,他们只有两人。   一个身形纤瘦,看着羸弱,当是手无缚鸡之力。   另一个抄着手站在后头,块头倒是魁梧。   但不管怎么说,双拳总是难敌四手,更何况他们还是官府的人。   气势上,自然不能落了下乘。   “听说你们是从外地来的,按例要接受官府盘查。”   “识相的,叫你的人都配合一些。”领头的将士声音洪武,气势倒是很足:“否则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说罢,那人便要招呼手底下的兵上楼去房间里查看。   不料那月牙长衫的小公子却是横手一拦,截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位将军,我等入城时,便已经接受过官府审查。”   “自然是身份没有问题,才被允许入城的。”   “你们此番既是按例询查,可否出示一下相关文书?”顾晚卿虽然不在朝中为官,但她父亲好歹也是太子老师,又是位列三公的股肱大臣。   官府盘查等相关流程,她还是清楚一些的。   就连帝京查人,也得出示相关文书作为凭证。   这小小临州的一位小小副位将领,还能目无王法不成?   那将领显然没想到会被如此质问,免不了又将顾晚卿从上至下打量一番。   粗眉皱起:“本官怀疑你私藏嫌犯,现在就要上去搜索,你若是再敢胡说八道,挡路!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说着,那人高马大的男人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铿锵声令现场的氛围顿时肃穆起来。   本守在顾晚卿身后的风寻下意识上前,将她护在身后。   他也曾是在军营中长大的,后来随太尉大人退了下来,做了一名小小护卫。   但眉宇间那股子杀伐之气,却也还能震慑一下底下那些官兵。   这不,为首的将领便被身材魁梧的风寻摄住,后退了半步。   不过须臾,便又提着大刀逼近。   开口便将顾晚卿等人定性成嫌犯的同伙,号召他身后的官兵将他们一并捉拿。   -   说时迟那时快,风寻一记飞踢,踢开了那名将领挥落下来的大刀,随后一掌劈向对方天灵盖。   虽然被那人挡下,却也成功击退了他的攻势。   顾晚卿见状有些诧然,没想到这临州的一个副位将领也敢无视法规,私自便给他们扣上了包庇嫌疑犯的罪名。   虽然她的确藏匿了嫌犯。   可这人未免也太胆大了些。   风寻身手极好,哪怕是在军中,那也是以一敌百的好手。   凭他一人,拿下这些官兵不在话下。   顾晚卿便站在台阶上凭栏观望,欣赏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英武神姿。   她心下已然知晓那些人伤害不了风寻,便也不急着亮出金牌来。   权当是找个理由给他们长个教训,也让风寻活动活动筋骨。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客栈大堂里东倒西歪躺满了官兵。   风寻已经速战速决,结束了战斗。   那名带头的将领要撤,却被楼上观望许久的顾晚卿叫住了:“将军留步,且替在下捎个话给你上头的人。”   “就说嫌犯苏笑如今落在了钦差大臣卫琛手上,让他不必挂心了,将那城门口的告示撤了吧。”   “哦对了,还有那个叫苏照的。”   “若是你们找到了这人,记得来这四季客栈报备卫大人一声。”   顾晚卿话落,从袖中掏出金牌抛给了楼下的风寻。   剩下的事,便交给他去善后。   -   顾晚卿知晓卫琛的安排。   他此去临州附近的村镇勘察,怕是也做好了回来以后,正式登门去拜访那位李通判的准备。   如今她先替他给那位李通判打一声招呼,也能以卫琛的名义,暂时保下苏笑。   可顾晚卿没有想到,这临州的水,比她预想的更深更浑。   哪怕她亮出了当今陛下御赐金牌,也告知了他们这一行人的来历身份。   半夜三更时,仍有一群黑衣人悄然潜入了四季客栈之中。   彼时顾晚卿正在自己房中疏离苏笑提供的一些信息,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什么线索。   若是平日,她这会儿应在梦乡中,根本听不到房顶上极细微的脚步声。   起初顾晚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那脚步声窸窸窣窣持续了好一阵。   她便知事情绝不简单,当下吹灭了屋内的烛火。   作者有话说:   黑衣人夜潜客栈,欲乘着夜黑风高,用除后患。   而此时……阿锦正在骑马赶回来的路上。(狗头) 第23章 、今生023   屋外夜黑风急, 偶尔会有杜鹃鸟的啼鸣掠过天际。   顾晚卿吹灭了屋内的烛火,摸黑去了对面苏笑的房间。   彼时苏笑正在沐浴,房门被敲响时她吓了一跳, 缓了片刻方才颤声询问:“谁啊……”   顾晚卿压着声音报了姓名, “是我,卫晚。”   片刻后,苏笑拉开房门,散披青丝, 穿着淡紫色的裙衫, 脸上浮着沐浴后的驼红。   还没来得及开口, 她便被欺身靠近的“卫晚”捂住了嘴。   恰巧察觉到异样的风寻也带着霜月赶来,本欲提醒顾晚卿, 没想到她已经先敲开了苏笑的房门。   诧异片刻, 风寻示意她们不要出声,指了指头顶。   顾晚卿点点头,慢慢松开了苏笑, 打了个“悄悄下楼”的手势。   -   屋顶流窜的稀疏脚步声似乎落定。   风寻带着顾晚卿三人一路下到一楼,客栈大堂。   本欲趁来人不注意,悄然带着顾晚卿她们三个不会武的,摸黑溜出去。   怎知他们四人刚下楼来, 漆黑的大堂内循次亮起了烛火。   弱光之下,十几名黑衣蒙面人影影绰绰映入顾晚卿瞳眸……   他们被包围了。   风寻脸色蓦地一沉,徐缓拔出了腰上的佩刀,横身护在顾晚卿三人身前,进入备战状态。   他时刻谨记自己的使命, 要保护好顾晚卿。   扫过那些黑衣人, 粗略估计过他们的战力后, 风寻微微侧首,对他身后的顾晚卿低声道:“一会儿我会杀出一条血路,你们趁机逃出去。”   “我来断后,会尽力拖住他们。”   “逃出客栈以后,你们往城门口的方向跑。”   “傍晚时三公子飞鸽传书,说他与昭澜约莫天明前能赶回城中。”   “若是幸运,他们兴许能赶得上……”   风寻缓声沉沉说完,提在手中的大刀微微一侧,薄而利的刀刃向着那些个黑衣人。   顾晚卿听风寻这般语气,便知这群黑衣人来头不简单。   必定不像之前那些官兵那么好对付。   不然他也不会让她们先走。   “那你自己小心。”顾晚卿没有废话,她很清楚风寻的决策是正确的。   若是她们三个留在这里,他还得分心保护,局势只会更加不妙。   于是话落以后,顾晚卿便左右牵住了苏笑和霜月。   待风寻替她们杀出一条道,她拉着她们二人疾风一般直冲出客栈,头也没回。   -   逃出客栈后,霜月气喘吁吁回头看了一眼。   想到留下断后的风寻,语气略担忧:“公子……风护卫他会不会有事啊?”   顾晚卿心下一沉,完全没底。   但她还是开口安慰霜月道:“不会,他可是卫伯伯的贴身护卫。”   “况且我们逃了,他便可以无所顾忌……一定不会有事的。”   霜月勉强心安了一些。   任由顾晚卿带着她们跑进一条漆黑的巷子。   “苏姑娘,劳烦脱下衣服。”进了巷子,顾晚卿三人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吞没。   苏笑只听见她严肃急促的声音,勒令一般,不容她犹豫和抗拒。   哪怕她心下还念着男女之别……   顾晚卿却已经先一步解了自己的腰带,三两下剥下自己的衣袍,摸黑塞到霜月手中:“一会儿你替苏姑娘穿上我的衣服。”   话落,她摸索着接过了苏笑递来的裙衫。   恰在此时,天际黑云随风而散,清冷月华如丝如缕,坠满人间。   苏笑亲眼看见褪去两层衣衫后的“卫晚”,被月色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   她神色一愣,不禁目瞪口呆。   期间,顾晚卿已经熟练地穿好了苏笑的衣裙,拔下头上束发用的玉簪。   转眼便从翩翩俊公子,摇身变成了一名娇俏小娘子。   没等苏笑反应过来,旁边的霜月已经揪起了秀眉,急得忘了改口:“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可千万别乱来啊……”   顾晚卿飞速看了她二人一眼,没来得及与苏笑解释,只叮嘱她们道:“你们在此躲好,别出去!”   “想来他们是冲着苏姑娘来的,我现在出去,若有追兵,自能引开他们。”   “可是小姐……”霜月还想说什么,却被顾晚卿一记眼神制住了。   “保护好自己和苏姑娘,乖。”顾晚卿的声音柔和了些,身上摸了摸霜月的脑门。   至于还陷在震惊中的苏笑……   顾晚卿知她定是被她女儿之身吓到了,但她眼下也没时间安抚她,与她解释。   于是最后看了她们二人一眼,顾晚卿转身跑出了巷子。   -   天际风云变幻,色白如霜的冷月又一次被黑云笼住。   顾晚卿刚跑出巷子,便看见三四道黑夜从四季客栈的方向追来。   可见她担忧得没错,风寻果然没能拖住所有黑衣人。   还好,她方才与苏笑互换了衣服。   若是他们真为了苏笑而言,眼下必定会优先追捕她。   顾晚卿没急着逃跑,而是等那三四名黑衣人近一些,好让他们能注意到她。   她穿着苏笑的淡紫色衣裙,青丝披背,面容隐在夜色中晦暗不明。   其身形、年纪都与苏笑相近,那些黑衣人理所当然会将她当成苏笑。   毕竟他们之中,只苏笑一名女子。   而且方才从客栈里逃出来时,他们也都看见她穿的是淡紫色的衣裙。   -   顾晚卿只在长街上顿足了片刻,确定那些黑衣人已经锁定了她的踪迹,便转身朝城门的方向跑。   她倒不是为了碰运气,拖延时间等卫琛赶回来相救。   而是想利用城门口守卫的那些官兵。   夜深风高,临州城内阒其无人。   虽然顾晚卿不会武,但她脚程不慢,跑起路来脚下生风一般,比寻常人快许多。   这大抵得益于她幼时陪卫琛强身健体,满帝京地跑。   不过那些黑衣人会轻功,追她费不了多大力气。   只是顾晚卿机灵,挑的路线都是狭窄曲折的巷子,她的身影总在夜色里忽明忽暗,让人捉摸不清。   给那些黑衣人的行动带去许多不便。   眼见着就要到城门口了,顾晚卿从袖中掏出了那面御赐金牌。   她方才与苏笑换衣服时,没落下这东西。   为的就是此刻。   “来人啊,有人要杀钦差大人的家眷!快来人啊!”   蓄力已久的少女声音,中气十足。   寂夜之下,她的求救声尤其突兀,自然第一时间惊动了城门值夜的官兵。   领头的将士一听“钦差大人”这名号,犹疑了片刻,亦是不敢懈怠。   所以在顾晚卿气喘吁吁跑近他们时,那些官兵已经整队集结,列队横在了城门口。   那位值夜的将领一眼便看见了少女手中高高举起的御赐金牌,心下惊了惊。   随后又看见追着少女而来的几名黑衣蒙面人,顿觉事态不对,将少女的话信了七八分。   一时间,两方人马皆是严阵以待。   虽说人数上,城门守卫这边占上风,可那四名黑衣人的个人战力却超乎寻常。   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   顾晚卿自双方人马对上时,便收了令牌退到了将士们身后。   她早猜到,既然那幕后之人因她手中的御赐金牌退了派去抓捕苏笑的官兵,又于半夜三更派一帮藏头遮尾的黑衣人前来暗杀。   那他必定是明面上不敢动用官府的兵力,公然违抗圣命。   所以顾晚卿才一路疯跑,逃来了城门口。   本以为,只要逃到了明处,亮出了御赐金牌。   城门的将士哪怕是为了做足面子,也一定会出手相助。   届时,那些黑衣人必定会知难而退。   毕竟,在顾晚卿看来,不管是黑衣人还是这城门口的将士,必定都是那幕后之人的部下。   他总不至于傻到让他自己的手下自相残杀。   可惜顾晚卿算错了。   那些黑衣人半点没有撤退的迹象,反而手起刀落,斩杀一个又一个官兵。   一丝犹疑都不曾有过。   -   一时间,临州城城门口厮杀不止,惨叫连连。   连扑面的夜风穿过洞开的城门时,都带着一股浓烈到令人反胃的血腥味。   顾晚卿终于慌了,脚底生寒,凉意顺着背脊向上攀爬。   她平日里那些小聪明,一时间仿佛全派不上用场了。   便是此时,一名黑衣人突破了官兵的防线,挑剑走向顾晚卿。   她本能地往后退去,心下却也知晓,眼下境地,她已是退无可退。   但顾晚卿没有放弃逃跑,努力让自己双腿动起来,转身往城外的方向跑。   谁知,她才没跑两步,便被身后飞出的剑鞘击中后背。   脚下一个踉跄,顾晚卿扑摔在地上,却还是不停歇,颤颤巍巍地往前爬行。   那黑衣蒙面人提剑缓步走近,长剑生寒,剑尖抵进顾晚卿后背时,她被那股刺人的寒意冻住了。   浑身僵硬着,一动不敢动。   只听身后传来黑衣人充满威胁的声音:“转过身,抬起脸来。”   顾晚卿心下一凝,知他这是要最后验明一下她的身份。   她的呼吸微微急促,薄唇皓齿紧合,不甘却又无奈地垂下眼睫。   黑衣人厉声催促,“快点!”   顾晚卿终于动了。   因为哪怕她并不配合,磨光了对方的耐性,他也能先杀了她,再对着她的尸体验明正身。   但她并没有放弃最后的挣扎,回身之际,将自己方才悄悄抓的一把尘沙,朝那黑衣人奋力扬去。   对方毫无防备,顾晚卿的动作也迅疾。   他那双露在外头的眼睛刹那间便被尘沙迷了眼。   啊叫了一声,愤然扬起手中长剑,凌空劈下。   那冰冷的铁剑迎头而下,顾晚卿心道:完了。   遂闭上双眼,攥紧柔荑,坦然赴死。   哪知“当”的一声,那黑衣人的劈下的长剑被一柄飞剑挡开。   刹那间,顾晚卿僵冷的身子开始回暖。   她徐徐睁眼,只听得身后不远处,传来了马儿的嘶鸣声。   -   卫琛打马至临州城门时,远远便瞥见了那抹淡紫的倩影。   虽然顾晚卿穿的是苏笑的衣服,他却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   眼见那丫头冲黑衣人扬了一把尘沙,彻底激怒了对方。   卫琛未敢迟疑,拔了佩剑,反手握着剑柄灌注内力,飞掷出去。   那长剑冷寒生辉,破空朝那名黑衣人飞去,及时挡下了对方挥落的长剑。   便是这瞬息之间,卫琛提气而起,踏马飞身,身轻如燕地掠过了摔坐在地上的少女。   饶是黑衣人的视线已经恢复,也来不及看清他的身影,被其一剑封喉。   身形一顿,后知后觉地捂住自己的脖颈……   卫琛的动作太快,连顾晚卿都没来得及反应。   只依稀看见他接住了方才因替她挡剑被震飞的佩剑,反手握着剑柄,身形一闪,抵进了那黑衣人。   随后男人手中长剑闪过寒光,略随意地抹过了黑衣人的脖颈。   再后来,那黑衣人手里的剑便哐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捂着自己的脖颈,踉跄往后退了两步,轰然倒地,抽搐了片刻,便再没动静了。   顾晚卿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卫琛杀人。   他一袭白衣倾世,反手握在手中的佩剑被鲜血染出一道冶艳的红。   被男人负在身后时,那剑尖上凝着的欲坠不坠的血珠,也顺着薄薄剑刃蜿蜒游下。   顾晚卿被他剑刃上的血迹刺了眼,半晌才从后怕和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绷直的身子蓦地一软,差点直接躺倒在地上。   解决完一名黑衣人的卫琛尚且心有余悸。   没人知道他飞身下马之前,看见顾晚卿头上悬着一把锋利长剑,摇摇欲坠。他是什么心情。   那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幸好赶上了。   -   平复片刻,卫琛方才回身朝不远处软坐在地上的少女走去。   见她穿着苏笑的衣服,他便将她的策略猜到了七八分。   一想到顾晚卿不顾自己安危,只身引开那几名黑衣人,卫琛的心情就无比沉重。   他急步走到了顾晚卿跟前,倾身将她扶起,音色沉沉,含着担忧:“受伤了没有?”   顾晚卿借着男人的力道总算站了起来。   随后被那黑衣人的剑鞘击中的后背还在隐隐作痛,但她却没在卫琛眼前表露出来,只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卫琛拧眉,视线将少女上下打量了一番。   眸光细致,连她被剑气削落一缕鬓发,他都注意到了。   为此,男人眼眸一暗,俊脸沉了沉。   但他没有明言,只取下腰间的匕首,递给了顾晚卿:“拿着防身,保护好自己。”   顾晚卿点头,余光瞥见卫琛白衣上沾染的点滴血渍,“你也小心。”   话落,她瞳孔蓦地一缩。   只因卫琛身后,忽然出现一个黑衣人,似是想趁他不备,偷袭。   “小心……”女音急促,话没说完,立于她眼前的男人回身一剑。   裂帛之声与剑刃划破血肉的声音交错响起。   那个企图偷袭的黑衣人就那么定住了身形,随后被男人轻轻推开,倒在了地上。   顾晚卿将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暗暗攥紧了手里的匕首。   剩下的两名的黑衣人见卫琛身手了得,便互换了一个眼神,随后一起挥剑而上。   卫琛挽了个剑花,缴了其中一人的兵器,甩飞出去。   又游刃有余地避开了另一人刺来的长剑。   几个回合下来,连顾晚卿都看得出来,那两名黑衣人联起手来,也不是卫琛的对手。   所以她便也不再替他担心了,只是提了嗓音对男人道:“记得留个活口。”   顾晚卿话音刚落,又一阵马蹄声从城门外传来。   由远至近,最终停在了她身后不远处。   她回身看了一眼,竟是昭澜回来了。   -   那两名黑衣人最终不敌卫琛,败下阵,被重伤在地,动弹不得。   卫琛将手中长剑抵在其中一名黑衣人的脖颈,居高临下地垂望着对方,薄唇微动,欲盘问。   怎知他还没开口,那黑衣人便服毒自尽了。   发黑的血迹沿其嘴角静静淌出。   其药效发作之快,根本无力回天。   卫琛见状,本欲提醒昭澜,别让另一名黑衣人服毒。   却也为时已晚。   两名黑衣人接连服毒自尽,宁死也不接受盘问。   这是死侍的做派。   卫琛拧眉,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至于离他们稍远的顾晚卿,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最后还是昭澜与她解释,说这些黑衣人定是那幕后之人暗中培养的死侍。   “这种死侍,牙后都藏着致命的毒药。”   “宁死也不会背叛他们的主子。”   昭澜的话令顾晚卿心下一震。   她断没有想到,这世上竟真有死侍的存在。   还以为只是话本子上瞎写的。   毕竟哪有人会将自己的性命视如草芥,随意赴死?   就在顾晚卿震撼之余,城内寂静的长街忽然传来一阵躁动。   她下意识朝卫琛靠去,与他一起注视着蒙蒙夜色中渐渐显露出来的官兵。   为首的那人骑着一匹黑马,身穿深色常服,年近而立,长得倒是慈眉善目。   眼神噙笑,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   “下官临州通判李安正,拜见钦差大人。”   “下官未能及时知晓大人行踪,接应来迟,还望大人恕罪。”   李安正下了马,十分有眼力见地朝着卫琛拱手一拜。   他虽暂代临州知府一职,但官阶始终只是正六品通判,见了刑部侍郎,自然是要拜的。   更何况,卫琛还是陛下钦点的钦差大臣。   此行乃是替陛下办差,任谁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卫琛沉吟片刻,方才上前与李安正客套了几句。   期间顾晚卿一直都在打量那位李大人,心下暗暗思量,他老人家倒是来得挺及时。   他们这边刚打完,是该收拾残局的时候了,他便带着官兵来了。   顾晚卿又想起不久前在客栈被她打发回去的那批将士。   巧的是,他们前脚离开,后脚便有黑衣人来客栈行刺。   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些黑衣人,是否与临州官府有关系。   -   就在顾晚卿思虑之间,卫琛与李安正已经寒暄完。   后者盛情邀约,让卫琛带着家属去他府上暂住。   卫琛自然是拒绝了,李安正只好按照他的意思,为他们安排临州城内的官驿。   不仅如此,李安正还派了一队官兵护送卫琛一行回四季客栈收拾行李。   扬言临州城内不太平,要亲自将他们送到官驿落脚,方能心安。   卫琛倒是没什么。   回客栈的途中,他与顾晚卿共乘一骑。   了解到,苏笑和霜月藏在某个巷子里。   回去时,他让昭澜带人去接她们了。   至于风寻,他以一人之力,拖住了十名黑衣蒙面人。   解决完他们,他才赶去寻找顾晚卿她们的踪迹。   没想到在半道上遇上了。   -   今夜这场闹剧,就此结束。   回到客栈后,那位客栈老板,跪在地上冲顾晚卿一行磕了许久的响头。   只求他们饶恕他之前的罪过。   苏笑的行踪,是他们报给官府的。   只因觉着她像极了城门口那告示上追捕的逃犯,想着检举以后,能拿到不菲的赏金。   所以才偷摸传了消息出去。   如今得知卫琛一行乃是帝京来的贵人,吓得脸都白了。   生怕他们追究责任。   但顾晚卿知道,卫琛并非不明事理之人。   便出面恕了店家的罪过。   等霜月和昭澜、风寻,收拾好行囊。   他们一行五人,便迁居城南官驿。   -   到官驿时,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   疲累了一宿,顾晚卿早就乏了。   卫琛见她打着哈欠,便温声让她先去休息。   顾晚卿随口应下,却在转身之际,不经意瞥见了男人后腰的血迹。   之前她便看见了那血迹,还以为是那些黑衣人的血。   可眼下那血迹似乎比之前深浓了些,连卫琛月白的外衫都被浸透染湿了。   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沾染了别人的血迹那么简单。   于是顾晚卿驻足,柳眉微拧,面容顿时严峻起来。   卫琛见她刚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不禁有些狐疑:“怎么了?”   少女低垂的视线微抬,对上他那双透着疲惫的凤眼,凝声沉问:“你受伤了?”   卫琛俊容微僵,只一瞬便恢复如常,温声浅笑:“没有……”   他话音没落,顾晚卿一家自顾自走近。   当着身后苏笑、霜月还有风寻和昭澜的面,她的手探向男人后腰,想碰却又及时收住了手:“血都已经把你衣服浸透了,还说没有。”   她话落,昭澜适时出声:“是卑职的错。”   “回程途中遭遇埋伏,卑职愚笨险些丧命,多亏主子出手相救……”   顾晚卿这才知晓,原来卫琛他们回程途中也遇到了黑衣人。   昭澜还中了埋伏,害得卫琛替他受了一箭。   她虽不满昭澜害了卫琛受伤,但事已至此,怪罪他也无济于事。   于是顾晚卿没说什么,只让昭澜去找官驿的老板准备伤药和纱布。   她要亲自替卫琛处理伤口。   卫琛全程愣在一旁,见顾晚卿这般紧张自己,他心下欢喜若狂。   连眉眼间都染了笑意。   被顾晚卿撞破,她竖起了柳眉:“乐什么?受伤了很值得高兴吗?”   卫琛抿唇,嘴角噙笑:“你方才说……要亲自为我处理伤口。”   这话是男人凑近顾晚卿耳畔说的,只他二人能听见。   卫琛将将话落,顾晚卿便领会了他话里的深意。   不由被带偏,想入非非。   介于昭澜他们还看着,顾晚卿也意识到自己眼下恢复了女儿身,替卫琛处理伤口实为不妥。   便命风寻去找大夫过来。   哪知卫琛却不许,“请大夫还不知要耽搁多久。”   “我这伤实在等不得了。”   “卿卿……”   男人声音温磁许多,迷得顾晚卿七荤八素。   她忙不迭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我来,不用劳烦大夫了。”   顿了顿,她瞪了男人一眼,“你别说话。”   卫琛不以为意,嘴角噙笑:“那就有劳卿卿。”   话落后,他淡扫了落在最后的苏笑一眼,敛了些许笑意,吩咐霜月将人照顾好。   另外还派了风寻去守着苏笑,以免她再出什么意外。   至此,顾晚卿才想起来一件不算要紧的事。   她还没来得及向苏笑解释女扮男装的缘由。   苏笑虽满心狐疑,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经历了昨晚的暗杀,大家都乏了。   她虽然好奇“卫晚”的真实身份,但她眼下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懂事如苏笑,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她。   -   官驿的老板替他们安排了上等房。   顾晚卿却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对门卫琛的房间。   她让人打了水来,想着先替卫琛清理伤口。   初时,顾晚卿并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难度。   毕竟从小到大,她这也不是第一次替受伤的卫琛处理伤口。   他平日里习武,身上难免会有些小伤,都是她替他上药的。   只不过,以往卫琛受伤,都没有这次严重。   而且以前他受伤的地方,要么是胳膊,要么是腿上,其他地方倒是护得很好。   所以顾晚卿处理伤口时,也很方便。   但这次不同,这次卫琛伤在后腰。   想要处理伤口,需得先为他宽衣,完完全全露出上半身来。   起初顾晚卿倒也没觉得难为情。   她专心致志拧着一会儿擦拭伤口要用的巾帕,卫琛在屏风那头宽衣。   屋内静寂,徐徐晨风从半开的窗户灌入,摇曳了微弱不起眼的烛火。   窗外天色朦胧,室内光线明暗不均。   隐约将男人健硕的身影投落在桃木的屏风上。   顾晚卿拧干了巾帕,回身朝屏风那边看去,淡声询问:“阿锦,衣服脱好了……没。”   哪知她话音刚落,那映在桃木雕花画屏上的峻拔身影,便微微转动。   从侧身而立,变为正面朝向她这边。   男人宽肩窄腰的身形轮廓,被光影勾勒得清晰无比。   顾晚卿话音顿挫,呼吸无端收紧,思绪像是被人一剑斩断了。   脑中空空,铺天盖地全都是卫琛衣衫尽褪后的模样。   虽然只是臆想,却让顾晚卿攥着巾帕的手蓦地紧了力道,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她怕是……做不到心平气定地替卫琛处理伤口了。 第24章 、今生024   “还没。”沉磁的男音隔着屏风传过来。   拉回了顾晚卿的思绪。   顿了片刻, 男人话音一转,云淡风轻道:“卿卿,过来帮我一下。”   顾晚卿呼吸滞住, 脚上似有千斤坠, 重得迈不开步子。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理也理不清,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帮、帮你什么?”   “衣服粘住伤口了。”卫琛沉声一句, 顿时打消了顾晚卿所有顾忌。   她急急忙忙绕过了屏风, 揪着纤细漂亮的眉, “你别弄了,我来……”   话落, 顾晚卿美目抬向那衣衫半褪的男人, 神情又是一滞。   恰好卫琛侧眸朝她看来,他一身白衣半剥,虚挂在臂弯。   骨肉匀称的宽肩一览无余, 但最引人瞩目的,还要数男人瓷白硬朗的胸膛。   许是平日里习武的缘故,他身上每一寸肉都紧致劲瘦,看上去十分有力量, 又不比风寻那般魁梧壮硕。   当然也不会令人觉得他羸弱,毕竟腰腹一截纵横的肌理沟壑,线条分明。   打眼一看,便让顾晚卿久久挪不开眼。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下,毫不避讳地细致地打量男人衣服底下的好身材。   除了呼吸略有些急促, 顾晚卿还有点头重脚轻, 飘飘然的感觉。   心底没来由生出一股邪念来。   竟想摸上去看看, 手感如何。   -   卫琛始终端详着顿住步子的少女。   见她视线垂落在自己胸膛,他那双眼尾勾翘的凤眼幽沉了许多,眸光沉甸甸压在少女巴掌大点的白净小脸上。   顾晚卿许久未动,卫琛也不催她。   只想耐着性子等她看个够。   可小姑娘的视线实在有些灼人,被她盯着,他赤露的胸膛没来由地烧烫起来。   心下、口中,也紧跟着燥得厉害,喉结莫名滚了滚。   卫琛还是没忍住开口,声音晦涩暗哑,沾情带欲:“不妨再上前一些……许你看个仔细?”   虽是低问,他话音却有钩子似的,勾动了顾晚卿起伏不定的心。   她顿时敛了神思,羞得满面通红,无地自容。   一双潋滟杏眸抬望了男人似笑非笑的俊脸一眼,顾晚卿轻咬了一下红唇,“转过身去!”   卫琛知她这是难为情了,心下快意,倒也顺从服帖。   顾晚卿叫他转身,他便徐徐转身背对着她,猿臂蜂腰的健硕身形,令少女不禁看直了眼。   偏偏卫琛还偏头回眸,余光噙笑,深瞥她一眼。   似笑非笑地戏谑打趣:“卿卿还想看哪儿,不如一并告知阿锦。”   顾晚卿:“……”   谁想看他了!   呼吸微沉,顾晚卿无视男人的戏弄,垂着睫毛,将视线落在他位右后腰处。   她柔嫩的指节将他垂坠遮住视线的衣衫往上拨了一些,果然看见渗血那个位置的衣服与伤口紧密贴合在一起。   顾晚卿下意识蹙起了眉,转身去寻了剪子,要将卫琛的衣服剪开。   尽可能在不弄疼他的前提下,将他的衣服从伤口处分离。   处理这些时,顾晚卿万般小心,连呼吸都屏住,不敢大口喘气。   待她揭开层层衣物,露出男人后腰上那个血窟窿来。   她心里狠狠抽了一下,眸色暗了暗,疼惜浮于眼底。   这么深的伤口,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声不吭撑到现在的。   那箭头连着衣服穿进卫琛后腰的血肉,导致伤口里还有些碎帛混杂在里头。   得亏并未伤及要害,且卫琛年盛气强,自愈能力不错,失血不算多。   否则他非得晕过去不可。   顾晚卿对着男人的箭伤想了许多,手上功夫没停,仔仔细细将他的伤口打理出来。   确定衣服没再粘住伤口,顾晚卿用食指戳了一下男人强健有力的阔背,“好了,把衣服脱下来吧。”   他这般欲脱未脱,半遮半掩的模样,实在很难不惹人遐想。   所以顾晚卿想,或许卫琛将衣衫都脱了,整个上半身露出来。   可能也就没那么撩拨人了。   她话落,便回身去铜盆里拧了巾帕。   再回身时,卫琛已经乖乖褪下了衣衫,露出整个上半身。   顾晚卿略微抬眸,便将男人英武身姿尽收眼底。   他肤色冷白,腰背线条流畅分明,结实有力。   早已不是年幼时病恹恹的姿态。   -   顾晚卿恍惚了一瞬,方才捏着巾帕走近男人。   将注意力集中在他后腰的伤口处,迟迟不敢下手去触碰。   怕自己拿捏不好力道,弄疼了他。   许是她一直没动静,卫琛察觉到了什么。   万籁俱寂中,他反手探到身后,切实地捉住了顾晚卿拿着巾帕的那只手。   牵引着她,将巾帕压在了他伤口附近。   男音徐徐,温润如玉:“别担心,我不疼。”   顾晚卿的心更乱了,半个掌心贴着男人伤口下两寸的肌肤。   无端生出的烫意几欲灼伤她的手掌,只一触,顾晚卿便抽回了手。   随后她掩饰似地轻咳了一嗓子,“去桌边坐下吧。”   卫琛收回手去,沉沉应了一嗓。   随后他与顾晚卿先后落座在桌前,依旧背对着她。   这一次,顾晚卿凝神聚气,专注地为他清理伤口。   房内静谧无声,平白生出几分索然无趣。   于是顾晚卿后知后觉地接了男人之前的话:“疼也不丢人。”   饶是他一个大男人,那也是血肉之躯。   受了伤,哪有不疼的。   卫琛低笑,撑在膝盖上的双臂暗暗用劲,将那摁压伤口的疼意忍了下去。   他没有回头去看顾晚卿,腻人的话却是信手拈来:“有你在此,怎么会疼。”   顾晚卿替他擦拭的动作一顿,耳根又烫热了些,故意施重了力道。   男人果然冷嘶一声,抽了个口气。   只听顾晚卿薄怒道:“你若再这般不正经,我就让昭澜唤大夫来。”   男人不应声,只缓缓侧身,回望少女含羞带怒的美眸。   与她视线对上时,他勾起了唇角,“谁说我不正经了?”   说话间,卫琛转了身,与顾晚卿面对面相坐。   他还坦然自若地拉过了顾晚卿的手,将她温热的葇荑摁在他左边胸膛。   让他烫热的胸膛肆无忌惮地点燃少女的葱白玉指。   磁声喃喃:“我明明很正经……”   一切发生得突然,顾晚卿毫无防备。   就着男人的力道,她半个身子都探到了他眼前,几欲撞进他怀中,与他呼吸相闻。   卫琛那沉磁温润的嗓音有蛊惑人心的魔力。   顾晚卿只觉耳根酥麻,胸口有什么东西欲要撞破禁锢,冲出来。   她想缩回被摁在他胸膛的手,却又软绵无力,抽不出来。   只好低垂长睫,假装镇定地受着男人滚烫深沉的视线。   听他缓声接着道:“因为卿卿在此,我这儿就像吃了栗子糕一样甜。”   “很甜很甜,便也不觉得哪里疼了。”   男人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分明也没说“心悦你”那样轻浮直白的话,可顾晚卿还是羞得不行。   脑袋几欲垂到地上去,像一只缩头乌龟似的。   任凭心里如何情火中烧,她也不肯承认,自己被男人动摇了。   “卿卿……”卫琛哑声唤她,攥着她的手,紧了紧力道。   他垂落的视线,从她羽扇似低掩的长睫,落到她翘挺娇俏的鼻尖,最后望住她轻抿的唇。   少女肤白,衬得她的唇色更显嫣红。   因距离太近,卫琛能看清她唇上淡淡纹路,不禁浮想联翩,好奇其软度。   便是此时,一直低垂着眼睫的顾晚卿忽然抬起了眼帘,美目盈盈对上男人幽深晦暗的视线。   两人皆是微惊,没想到距离如此近。   近到他们能感受到彼此逐渐湿热、急促的呼吸。   顾晚卿有些无措,美目慌乱,却又逃不开男人的视线。   她胡乱看着他,不经意瞥见卫琛暗暗滑动的喉部,以及他微张的薄唇……逐渐欺近。   那一刹,顾晚卿脸上的热度烧尽了她最后一丝理智。   她面红耳赤到几点,也跟着男人缓缓咽了口唾沫。   眼睁睁看着他斧刻刀削的俊脸压下来,欺近再欺近……   吱呀——   房门被人从外面徐徐推开。   昭澜端着伤药进屋。   “顾二小姐,伤药送来了。”昭澜绕过屏风,终于看见了桌前面对面端坐的两人。   也不知为何,他观摩自家主子和顾二小姐的神情,似有些不自然。   两个人脸色泛红,且红得有些不正常。   昭澜关心道:“主子的伤可还好吗?”   他这话是问顾晚卿。   却见少女慌忙点头,频率如捣蒜一般。   再看自家主子,两手撑于双膝,正襟危坐,抬眼望着房顶。   耳根似染了胭脂一样红。   赤露的上半身也白里烧红,看上去燥热难耐的样子。   昭澜若有所思,磨磨蹭蹭地将伤药放在了桌上。   自以为贴心地询问顾晚卿道:“顾二小姐可是累了,要不换卑职来替主子上药?”   昭澜话音刚落,本心虚朝上看的卫琛蓦然垂落视线,蹙眉横了他一眼。   心下只觉得这小子多事。   平日里挺有眼力见,今天怎么瞎了似的。   不过卫琛还是小心打量了一眼顾晚卿。   见她如坐针毡,顿时心软下来,“你来吧。”   他话落,最后看了眼暗暗咬住下嘴唇的少女,胸腔内小鹿乱撞,久久难歇。   男人那句话,无疑让顾晚卿如释重负。   她噌地站起身去,给昭澜腾了位置,“我、我先回屋歇、歇着了……”   说完,顾晚卿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捏在手里的巾帕都忘了放回铜盆里。   昭澜欲出声提醒她,却被卫琛一记眼神制止了。   随着房门被离去的顾晚卿带上,室内春意氤氲的氛围彻底散尽。   卫琛转身背对昭澜坐着,依旧是两手搭在膝上,不再言语。   沉默间,昭澜仔细替他上药。   卫琛却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方才顾晚卿含羞带怯望向他的模样。   实在娇俏可人,连他都险些失控,忍不住低头想要亲她。   甚至被昭澜打断时,卫琛心下还很懊恼。   但此时此刻,随着心境平和下来,男人才开始自省。   为自己方才险些酿成大错的行径懊恼不已。   从小到大,他隐忍克制了这么多年,才敢稍稍向她表露心意。   若是因为太过性急,冒犯了卿卿,惹她讨厌……那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所以卫琛冷静下来后沉了口气,暗暗告诫自己切不可再如今日一般失了分寸。   以顾晚卿爱憎分明的性子,若是当真惹她生厌。   成亲一事,怕是永远没得商量了。   -   顾晚卿逃出卫琛的房间后,并没有立刻回自己房间。   她在走廊来回踱步,努力平复自己的气息,以及胸口窜动的异样。   霜月来送糖水和糕点时,恰好在走廊撞见顾晚卿。   见她垮着肩,在那儿来回走,不由悄悄凑近。   “小姐,您怎么在外头啊?不是给卫小三爷处理伤口吗?”   霜月话落,顾晚卿被她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   随后含糊应道:“昭澜在里头……我有些乏了。”   霜月信了,她这丫头一向好糊弄:“那您吃点东西,快回屋歇着去吧。”   “昨儿忙活一晚上,也该乏了。”   顾晚卿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苏姑娘可在房中?”   霜月:“在的,我刚刚才给她送了点吃的过去。”   顿了顿,霜月好奇问:“小姐,您找苏姑娘何事啊?”   “女扮男装这件事……终归要同人家解释一下。”顾晚卿话落,便催促霜月先将吃的给卫琛送进屋去。   她自己拎着裙摆下楼,去找苏笑。   苏笑的房间在驿站一楼,紧挨着霜月和风寻的房间。   方便他们照顾她。   顾晚卿下了楼,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身上穿的还是苏笑的衣服。   穿成这样去见她似乎有些怪,她便又折身回了楼上,着驿站的人为她准备热水,打算先沐浴更衣。   -   卫琛后腰的伤处理好后,吃了些霜月送来的栗子糕。   味道过于甜腻,他不禁皱起了眉。   “你家小姐可歇下了?”男人抬眼,叫住了打算悄声退下去的小丫鬟。   霜月连忙回身,将脑袋垂得很低,“小姐刚沐浴更衣完,去苏姑娘房里喝糖水了。”   “下去吧。”卫琛将咬了一口的栗子糕放回了碟子里。   霜月应了一声,低着头退出了房门。   昭澜铺好了床,看了眼本该穿着单薄里衣坐在桌前等他的卫琛。   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自己披了一件青灰色外袍,正慢条斯理系着衣带,似是打算出门去。   “主子,您这是?”   “出去透口气。”卫琛冷声应对完,便半披着长发往外走。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找顾晚卿解释一下方才的事。   莫要让她把他当成轻浮浪荡子,对他避而远之。   -   苏笑的房间里,顾晚卿捧着一碗糖水小口喝着。   对手边的栗子糕也很是没兴趣。   坐在她身旁的苏笑静默看着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换回男装又变成翩翩小郎君的“卫晚”竟是当朝太傅家的千金。   “卫……顾小姐。”苏笑一时有些改不过来称呼。   总觉得“卫公子”叫习惯了,“顾小姐”反倒喊着别扭。   神游天际,脑袋空空的顾晚卿迷蒙地将视线聚在她脸上。   眸光定了定,总算恢复了一丝神采,“怎么了?”   “你不是说……要与我解释?”苏笑的神情略尴尬。   不久前,顾晚卿敲开她的房门,说是要与她解释女扮男装的事。   虽然苏笑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可解释的,但看见顾晚卿心浮气躁的样子,她还是顺势让她进了屋。   结果过去了快一炷香的时间,顾晚卿始终趴坐在桌前,侧首枕着一条胳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连喝糖水时也有气无力的,看着像是没什么胃口,似乎被什么愁人的事情困住了思绪。   这会儿苏笑提醒了她一句,顾晚卿方才直起腰身,点点头:“对,没错,我是要与你解释来着。”   “如果不是昨晚那些黑衣人闹那么一出,我本来是想一直瞒着你的。”   “实在对不起……没能瞒你到最后。”   苏笑:“……”   合着,这便是她所谓的解释。   还真是有够清新脱俗,别具一格的。   正常人不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吗?   还好苏笑对此也不是很感兴趣。   再加上,她也看出来了,顾晚卿人虽然在她房中坐着,心却不在。   估计落在别处了。   所以即便她方才的解释,说了等于没说。   苏笑也没与她计较。   她将手叠放在一起,正色直言道:“顾小姐有心事?”   顾晚卿神色一愣,仿佛被人一箭命中了心脏。   脸上划过一抹慌色,她摇了摇头,随后又点头。   苏笑:“如果顾小姐不介意,不妨说与我听听?”   “你还是叫我的乳名婠婠吧,一口一声顾小姐,听着生分。”顾晚卿看了少女一眼,支着自己的下巴:“我却有一件事弄不明白。”   “这事……应当也算不得要紧,说与你听,自然无妨。”   “只是你与我年纪相仿,想来阅历也不比我丰富多少。”   “便是说与你,怕是你也未必能替我解答心中困惑。”   顾晚卿绕了一大个弯子,一句也没说到点上。   苏笑快被她急死了,“可是与卫大人有关?”   顾晚卿:“……你、你怎么?”   怎么知道她的心事,与卫琛有关?   莫非是会什么读心秘术不成?!   “这有什么难猜的。”   “前不久你还好好的,去给卫大人处理完伤口,人就变了样,失魂落魄的。”   “但凡长了脑袋的,都能想得明白。”苏笑亦支着下颌,目不转睛地看着顾晚卿,提了提唇角,“你瞧我像是没长脑袋的人吗?”   “……”这次换顾晚卿无言以对了。   她也知晓自己眼下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完全不知如何时候。   一颗心全被卫琛搅乱了。   思及此,顾晚卿忽然愤懑起来,猛地拍了下红漆木桌的桌面:“都怪阿锦,若不是他成日里没个正形,搅得我心乱。”   “我何至于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明白!”   苏笑松开了下颌,坐直身,被顾晚卿愤然拍桌的模样惊了惊。   而后她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当初我便奇怪,卫大人对你好得异于常人。”   “怎么看,也不像是兄弟手足间的关照爱护那么简单。”   顾晚卿因为苏笑那声低笑冷静下来,神色微窘,收敛了自己的性子。   她看向苏笑,眼神狐疑。   只听她接着道:“如今得知你是女儿之身,我才豁然明悟。”   “卫大人待你的好,应当是一名男子待心上人的那种好。”   “他定是喜欢你,所以才会对你处处包容,爱护有加,听之任之。”   “连偷偷看向你时的眼神都是温柔宠溺,满腹深情的。”   苏笑句句清朗,噙着温柔笑意。   仿佛她与顾晚卿乃是多年闺阁好友,聚在一起,谈论男欢女爱的那档子事。   顾晚卿听她一字一句徐徐道来,人已经愣住了。   方才平复下去的异样,又浮上心头。   她感觉心口鼓动的厉害,羞赧之情油然而生,有些坐立难安。   苏笑看出了她的慌乱,话音蓦然一转:“看你这模样,倒是半点惊奇也没有。”   “想来是一早便知晓了卫大人的心意了吧。”   “那你心里是如何想的,可也喜欢他?”   顾晚卿没想到苏笑这姑娘,年纪与她相仿,谈论起男女情爱来,却是一副过来人的姿态。   言谈间,似游刃有余。   她更没想到,苏笑会如此直白,询问起她对卫琛的心意来。   偏偏这件事,她自己也尚未弄明白。   只觉心乱如麻,怎么也理不清,只想将其避开,扔到一旁不去想。   说她在这件事情上,是只缩头乌龟也不为过。   可苏笑这一问,却像是一柄斧子,生生将顾晚卿的龟壳凿开了。   她如今,彻底无处可躲了。   俏脸被憋得通红。   -   静默许久后,顾晚卿才妥协似地看向苏笑。   吞吞吐吐地开口:“……何为喜欢?”   她这一问,倒是将苏笑难住了。   蹙眉深思了片刻,她以手抵住眉心:“这个嘛……”   “我以前读的那些话本子上,还真是从没有过详细释义。”   “不过我隐约悟得一些。”   “喜欢一个人,大抵就是……你总想见到那人。”   “你的喜怒哀愁,都会在无形之中被他牵动。”   “若是有朝一日,那人与别的女子在一起了,你会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哪怕只是想到他与旁的姑娘说笑的画面,你都会胸口酸涩,眼睛发胀难受,想哭……”苏笑正说到兴头上。   余光却不经意地瞥了旁侧安静坐着的顾晚卿一眼。   她的话音忽然顿住,而后调子低了下来,带着些许不知所措:“……婠婠,你怎么哭了?”   -   伫立在门外许久的卫琛正全神贯注听着墙角。   听到最后,苏笑的话令他心下一颤。   当即理智顿失,直接蛮力破开了苏笑房间的门,疾步进屋。   “卿卿……”   作者有话说:   顾晚卿:某人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卫琛:由心而发,哪里就不正经了? 第25章 、今生025   “卿卿……”   低沉的男音满怀关切, 穿透力极强。   连房门哐啷倒地的声音都被他压了过去。   屋内循例隔着一扇屏风。   门口的响动,自然惊动了屏风这头的顾晚卿和苏笑。   听见熟悉的男音,顾晚卿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心下那莫名其妙的涨涩感忽然烟消云散。   她实在不敢相信, 自己刚才竟然真的因为苏笑的话在脑中虚构了许多画面。   譬如他同别的女子言谈说笑, 给人家买糖炒栗子,还带别人去赏绿梅……   那一刹,顾晚卿脑中闪过了无数的画面。   都是这些年来,她与卫琛之间的美好回忆。   她不过是将那些回忆里的自己, 尝试着替换成其他女子。   短短几个画面, 她心下便像吞了银针一样刺痛难受。   -   卫琛立于屏风前, 修长挺拔的身影映在画屏上。   他尚且存有最后一丝理智,顾及到里头除了顾晚卿还有苏笑也在。   这里又是苏笑的房间, 他不好冒昧进去, 怕平白牵连了别人的名声。   所以他与她们隔了一扇屏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如常:“……卫某失礼了。”   这话,他是对苏笑说的。   毕竟方才一失控, 震倒了她的房门。   随后,卫琛的嗓音柔和了一些,露了些许担忧:“卿卿……你哭了?”   方才在门外便听见苏笑这般说。   所以他心下一着急,才破门而入……   卫琛想知晓顾晚卿因何而哭。   是因为苏笑方才的话, 她想到了什么触目伤心的画面?   还是别的什么。   当然,大部分原因还是出于担心。   一听说顾晚卿哭了,他心下那寸软肉便像是被人提了把钝刀慢慢割过。   皮开肉绽的疼着。   实在舍不得她掉眼泪珠子。   男人的担心,令顾晚卿将泪意压了下去。   她扯着衣袖抹了眼角的晶莹,吸了吸鼻子, 声音似蒙了一层薄纸:“……才没有。”   听着瓮声瓮气的, 有些哑。   卫琛欲言又止, 沉吟片刻,方才沉缓出声:“没有便好……那我先回屋休息了。”   虽然他知道,顾晚卿定是被他这月余来画风突变的言行举止乱了心。   但如今她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他饶是心里猜测到她的心意,却也不好轻易挑明。   毕竟那小妮子倔起来,连驴都要自愧不如。   顾晚卿默了片刻,方才沉沉嗯了一声。   卫琛便是在画屏那方等到她出声首肯,方才转身离去的。   不多时,驿站的老板带人过来,说是要给苏笑换一间房。   这间房的房门修葺需得花个几日功夫,怕她不方便。   -   闹了这么一出,顾晚卿有些乏了。   她将苏笑送到了新的房间,又替卫琛再一次向她道歉。   方才话音一转,提出回屋休息。   苏笑叫住她,盈盈美目噙笑,“你方才哭,是因为卫大人吧。”   顾晚卿愣怔住,神色一慌,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一句整话来。   还是苏笑看不过去了,放她一马:“算了,我也不逼你承认。”   “只是婠婠,你要记住。”   “如卫大人这般丰神俊朗,年少有为的男子,天下间没有女子不喜爱。”   “若非卫大人一心向你,束身自好。围在他身旁兜转的姑娘,只怕是你数也数不过来的。”   “可你也别仗着他心悦你,便肆无忌惮地冷落他,伤了他。”   “当心有朝一日,他倦了厌了,你回头便也来不及了。”   苏笑这番话说得颇有些道理。   顾晚卿听得一愣一愣的,心下还真是恐慌了片刻。   尤其是苏笑那句“有朝一日,他倦了厌了”。   也不知怎么,就刺疼了她的心。   顾晚卿半晌没应声,苏笑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便知道她定然是把她的话听进心里了。   -   其实苏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同顾晚卿说这些话。   她与卫琛之间如何,本与她没有关系。   只要他们能替苏家洗刷冤情,其他事,她无需多管。   可顾晚卿待她这般好,昨夜更是以身犯险,扮作她引开了那些黑衣人。   苏笑便也不忍心见她为情所困,情动而不自知,与卫琛之间一直陷在僵局之中。   所以才多管闲事,跟她说了这些。   哪怕她心下正隐隐作痛。   为顾晚卿是女儿身,更为卫琛对她不显山不露水却坚定不移的深沉情意。   足以斩断她心底刚刚对他生出的妄念。   如她自己所说,像卫琛那般惊才绝世的男子,喜欢他的姑娘不会少。   对他一见倾心的亦有之。   她自然也是其一。   所以最初知道顾晚卿身份时,苏笑心里是害怕的。   怕卫琛视旁人如无物是为她。   后来苏笑这一想法被证实了,她难过之余,又抱着一线希望——   若是顾晚卿心里没有卫琛,她说不定能拼尽全力一搏?   所以顾晚卿来寻她时,苏笑才会主动在她面前提到卫琛。   想要知道顾晚卿心中是如何想的。   哪知顾晚卿是个单纯的,情爱一事她是一窍不通。   可苏笑看得出,她一言一行都透露着对卫琛的喜爱。   所以她很笃定,顾晚卿心里亦是有卫琛的。   他二人,乃是两情相悦。   所以啊,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她的位置。   怕是这世上也无人能插足其中。   如此,苏笑只能趁早绝了对卫琛的那点念头。   甘心做个局外人,为他二人推波助澜一番。   权当是报答他二人对她,以及对苏家的恩情。   -   顾晚卿魂不守舍地上楼去,低垂着脑袋,神色恹恹地往自己的房间走。   全然没有注意到等在自己房间门口的男人。   卫琛从苏笑的房间离开后,并未真的回房休息。   他还是忍不住对顾晚卿牵肠挂肚,需得亲眼看见她没事,方能心安。   如今倒是亲眼看见了,可小姑娘看上去并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也不知道他离开以后,苏笑又同她说了些什么。   “卿卿。”低沉男音幽幽响起。   在寂静的走廊里,如湿潮的晨雾一般,被风吹得散开。   清晰地传到了顾晚卿耳朵里。   她顿住脚,不可思议地抬眸,诧异地看着几步开外似在等她的男人。   心下小鹿撞得厉害起来,动静喧天。   以至于她不敢再往前迈步,只离得远远的,看着卫琛。   “不、不是说回屋歇着吗……在、在这儿干嘛。”女音势弱,低低浅浅,如泉水叮咚。   卫琛将她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长眉微蹙,俊脸严肃:“不放心你。”   说着,他拔步走向她。   顾晚卿抬眸对上男人满含担忧的凤眼,见他靠近,不由往后退了半步。   她一手压在心口,一手推拒男人:“你别过来!就站那儿!”   卫琛:“……”   虽然无奈,他还是按她所说站住了脚,嗓音温沉许多:“苏姑娘说的那些,你不必放在心上。”   “你的阿锦,不会与旁的姑娘说笑,更不会与别的女子在一起。”   顾晚卿愣住。   不是因为男人诚恳的解释和安慰,而是因为他那句不经意脱口而出的“你的阿锦”。   我的阿锦……   顾晚卿在心里尝试着轻喃,结果脸上烧烫得更厉害了。   心中小鹿蹦跶得更欢,有些失控。   -   “所以你不必为此担忧难过。”   “也不用有任何负担。我说过会等你,便会一直等下去。”   男人的声音温润如水,磁性好听。   顾晚卿不安的内心总算沉淀下来,她抿了下嫣红的唇,想起苏笑最后的话:“那你……要是有朝一日,厌了倦了呢?”   “我不会。”男音笃定。   可少女仍旧不依不饶:“万一呢……”   卫琛听出她的执拗,暗暗叹了口气,沉沉低笑了一声。   他重新迈步,逼近了顾晚卿,在她跟前站定。   “卿卿,没有万一。”男人低首。   望进少女澄澈清透的双眸时,他心下一动,没忍住,将人揽入了怀中。   温沉嗓音从她头顶继续倾泻而下,“便是阿锦死了,埋骨尘沙。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依旧心悦你,生死不渝。”   顾晚卿也不知,卫琛怎的又突然抱了上来。   但是她不能否认,呆在他的怀里,她觉得温暖又安心,舍不得推开他。   再加上男人沉磁徐缓,如溪水潺潺的情话,她如何能不心动?   哪怕不能立刻嫁给他,做他的妻。   顾晚卿也不想再无视他的满腔深情,辜负于他。   -   长廊悄寂,除了顾晚卿与卫琛,再无旁人。   四周鸦雀无声,倒是男人坚硬胸膛底下的心跳声,海沸江翻,震耳欲聋。   卫琛一心只想打消顾晚卿心中的顾忌,想让她的心情好转,不要这般恹恹无力。   所以一时情急,说了许多,也抱了她。   冷静下来后,他也暗暗生悔。   总怕自己出半点差错,便令顾晚卿对他失望,满盘皆输。   如今顾晚卿在他怀中闷不做声,卫琛心下更是慌了。   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松开她,再费心与她仔细解释自己方才的行径。   便是此时,想通一切,心下豁然开朗的顾晚卿抬起了一双葇荑。   她悄然攥住了男人腰侧的衣衫,被迫埋在男人怀中的脑袋动了动,将额头抵在他坚硬结实的胸膛。   顾晚卿闷闷开口:“虽然……我很不想承认。”   “但是阿锦……”   “我似乎……也心悦于你。”   卫琛愣怔当场,少女温软浅声的一句话,却在他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呼吸微紧,男人不由收紧了双臂,抱她抱得更用力些,“卿卿……”   他心下欢喜,只字片语难以言明。   只唤了她一声,便哽住了。   倒是顾晚卿,小脸埋在他怀中,揪紧他的衣衫,喃喃继续:“不过我没你那么笃定……”   “我也不知我对你是否是一时兴起……”   “总之你不要抱有期望,或许我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   这是顾晚卿十几年来第一次对人动情。   她是初次,也不知自己这份心意能持续多久。   万一不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只是因为她与卫琛自小认识,一起长大,所以才不喜他与别的女子在一起怎么办?   虽然情之一字,说起来简单。   但其中道理,复杂难懂。   谁又知道,这东西就不会生出什么变数来?   将来的事,谁也预料不到。   所以哪怕要向卫琛坦白自己此时此刻对他的心意,顾晚卿也要把该说的话与他说清楚。   思及此,她又将男人的衣衫揪紧了些。   额头从他胸膛挪开,抬起她那张容色艳艳的小脸,美目流盼地望着他:“成亲一事,我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   “若是如此,你还是心悦我……那我便承认我欢喜你。”   卫琛心下又暖又软,深情浸满双眸,几欲外溢。   他薄唇勾着弧度,喜色难掩。   喜悦之情,难以言表。   一向沉稳自持如他,此刻竟如同情窦初开的稚涩少年,失了方寸,欢喜得不知所措。   许久之后,卫琛才微抬一只手,克制着力道,落在顾晚卿脑后。   将她的脑袋往他怀里压了压,让她的脸隔着薄薄衣衫贴在他的胸膛,能清晰听到他搏动的心跳。   “如此便足矣。”男音沉磁微颤,饱含万千复杂的情绪。   顾晚卿不知卫琛是怎么了,只觉得他似乎如释重负,欢喜得仿佛等她这番回应,已经等了好几辈子似的。   莫名让人心生怜惜,想要待他好一些,再好一些。   所以顾晚卿松开了他的衣衫,心下一横,切实地抱住了男人劲瘦精壮的细腰。   还细心地避开了他后腰的伤,在他怀中郑重其事地唤他:“阿锦。”   “我欢喜你。”   卫琛垂掩长睫,闭上了眼睛。   恨不能将怀中少女揉进身体里,与她永不分离。   心下震颤着,许久他才哑声沉沉嗯了一声,低低应她:“我知道。”   “太好了……卿卿。”   顾晚卿也不知,卫琛到底抱了她多久。   她任由他抱着,直到双腿站得有些酸软。   心事了了之后,她绷紧的心弦也松懈下来,倦意便袭上心头来。   即便如此,顾晚卿也没出声抱怨半句,想着让卫琛抱个够好了。   反正他们两情相悦,四下也无人看见。   殊不知,走廊尽头,楼梯那边。   霜月拉着来给卫琛送热茶的昭澜,正叠罗汉似的,贴着墙根,探出两颗脑袋来。   屏息凝神,满脸堆笑地看着他俩。   若是平时,他二人在此偷看,怕是早就被卫琛察觉到了。   但昭澜想,他家主子此时怕是一门心思都在顾二小姐身上,根本无暇顾及他们这边。   所以他和霜月才能猫在这儿,一直盯着他俩。   只是……   他家主子这抱人抱得也太久了。   半柱香的时间都快过去了,还舍不得松开……   -   “公子……”   风寻打楼下上来,人未到,粗浑的声音先传到了二楼。   吓得躲在墙根偷瞧二位主子谈情说爱的昭澜和霜月抖了两下。   后者不小心磕到了前者的下巴,害得昭澜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霜月:“……对不住啊,昭澜大哥。”   昭澜捂着下颌,摆摆手:“无妨。”   视线还忍不住探向走廊那头。   可惜,顾晚卿听到风寻的声音,已经慌乱从卫琛怀中退出来了。   两人并肩分立,卫琛蹙着长眉,神色略有几分不悦。   正抬眼,朝楼梯那边看,似是打算等风寻一出现,先甩他一记冷心刺骨的眼刀子吃。   顾晚卿则脸色嫣红,双眸闪烁,心虚得不行。   见她这般,卫琛伸手摸了摸她柔顺的青丝,“你先回屋歇着吧。”   “累了一宿,多睡会儿。”   顾晚卿被他的举动惊得心跳漏了一拍。   明明卫琛轻抚她脑袋的手,力道也不重。   不知为何,她心里却生出一种异样的酥麻感,又像被火烘烤着,身上那股燥热感迟迟退不下去。   思虑片刻,顾晚卿点了点头。   旋即转身推开自己房间的门,一步三回头地往里走:“那我先进去了……”   “你忙完了也早些休息,别忘了身上还有伤。”   “遵命。”男人浅提唇角,双眸熠熠,浓情难掩。   顾晚卿被他炙热滚烫的视线看得小脸发烫,没再多说什么,进屋去,将门关上了。   隔着门板,她听见门外走廊上,将将赶到的风寻向卫琛报告。   说是提审前临州知府苏庆山这件事,李安正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着人来问卫琛,几时得空过去。   卫琛始终看着顾晚卿紧闭的房门,心下仍飘飘然着。   直到风寻的话落,他才收敛神思,沉声冷道:“现在就去。”   话落,卫琛微微侧目,视线越过风寻,看向廊尽头。   他面无表情地唤了昭澜。   随后,被发现的昭澜和霜月一前一后从墙后走了出来。   “主子……有何吩咐?”昭澜深知自己方才听了卫琛的墙角,犯了大不敬。   心下打着鼓,倒也做好了领罚的准备。   他身后的霜月则被卫琛陡然转冷的语气吓得抖成了筛子,低着脑袋不敢吱声。   只听那前一刻还对她家小姐温情脉脉的男人,冷声对昭澜道:“你随我走一趟。”   “是。”昭澜应下。   霜月本以为这件事便就这般揭过了。   谁知转瞬卫琛便又点到她的名字。   “霜月。”   “奴、奴婢在!”   “好生照顾你家小姐,让驿站后厨,做些软糯米粥,再准备些清爽可口的小菜,备着。”   “奴婢这就去!”   “等等。”卫琛叫住了她。   霜月绷紧心弦,额头上的筋脉突突跳着,徐徐回身等候男人的吩咐。   却听卫琛压低了声音,“今日所闻所见,谁也不许传出去。”   “若是传了出去,损了卿卿的名声。唯你们是问。”   “是。”霜月与昭澜齐声。   只风寻如同丈二的和尚一般摸不着头脑,满脸写着疑惑。   什么见闻?发生了什么? 第26章 、今生026   卫琛带着昭澜离开后, 走廊里便只剩下霜月与风寻。   后者蹙着浓眉,仍旧一头雾水。   又不好追问霜月一个小丫鬟,心里好奇得像猫爪一样难受。   就在风寻实在忍不住, 伸手去拽霜月的衣袖, 想要求个明白时。   顾晚卿房间的门从里面拉开了。   一身淡色男装,白净小脸透着红的俊俏“小公子”自门内,幽幽望向他们。   风寻连忙缩回手去,挺直腰背, 装作无事发生。   随着他生怕的霜月, 朝顾晚卿欠身见礼。   “小姐, 您是还有什么吩咐吗?”霜月抿着小嘴,却也压不住脸上的喜色和嘴角的弧度。   她方才可是亲眼看见自家小姐和卫小三爷抱在一起的, 还抱了好久。   照这情形, 怕是回京以后,老爷夫人就该筹划着让小姐风风光光出嫁了吧。   就在霜月遐想之际,顾晚卿几次三番欲脱口而出的叮嘱, 全被旁边像根木头桩似的风寻压回去了。   她干脆改口,让霜月进屋给她铺床。   然后又对风寻道:“这里暂时没什么其他事,你先退下吧。”   风寻这才反应过来,忙抱拳行礼, 然后下楼去。   顾晚卿循着风寻离去的身影看了一阵,方才拉过霜月进了屋:“今日之事,切勿对任何人说起。”   “我爹娘也不行,枝星也不行!”   霜月连声应下。   进屋后倒还真去床畔,替顾晚卿铺起床来:“奴婢的嘴有多严实, 您又不是不知道。”   “不过小姐, 您都与卫小三爷这样了, 当真不打算告诉老爷夫人吗?”   顾晚卿在桌前落座,白皙细腻的手搭在桌沿,如玉的指轻轻敲打桌面。   她沉思了片刻,摇摇头:“若是叫他们知道了,怕是离成亲就真的不远了。”   霜月微愣,回头看向顾晚卿:“难道小姐您不想和卫小三爷成亲吗?”   没道理啊,方才在外头走廊上,他们分明已经抱在一起了。   “没有不想……”顾晚卿低了声音,柳眉微蹙,“只是不想太早。”   若是早早成了亲,她怕自己被束缚在深宅大院里,再也做不成女夫子的美梦了。   就像大姐那样,活得都不像她自个儿了。   霜月自然不懂其中缘由。   她只觉得女子就当早日嫁个称心如意的郎君,日子方得美满。   -   日上三竿时,顾晚卿终于歇下了。   临睡前,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满脑子都是不久前在走廊上,与卫琛相拥时的场面。   以至于她蜷在薄被里,浑身发烫许久。   后来顾晚卿也不知自己合适睡着的。   她欢欢喜喜入了梦,竟是梦到了穿上大红嫁衣的自己。   梦中虚实难分,混沌模糊。   唯独那对镜梳妆,凤冠霞帔的女子,顾晚卿看得万分真切。   那是她自己。   却又不像她自己。   虽然模样相同,可梦中那人秀雅绝俗,气若幽兰,娴静又温柔。   断不是她这般顽劣心性。   可那的的确确就是她。   是即将嫁为人妻的她。   顾晚卿不难看出,妆台前的自己唇角挽笑,眼尾上挑,欢喜难掩。   她定然很爱自己即将嫁于的郎君。   或是这个认知引导了顾晚卿。   当梦中画面斗转,到拜堂成亲那一幕时。   她虽然看不真切那新郎朦胧模糊的脸,却是笃定那人就是卫琛。   这个念头令梦中的顾晚卿心率变得很快。   她忍不住想要继续梦下去。   急切地想要知道,她和卫琛成亲后,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   顾晚卿满怀欣喜的期待着,可画面一转,入目的却是太傅府内一场惨无人道的杀戮。   耳边甚至听得见此起彼伏的惨叫哀嚎,一声声,针刺般扎着她。   胸口疼着,几欲直不起身来。   “夫君……”   耳畔蓦地传来柔柔怯怯的一声软嗓。   饱含诧异、悲痛,带着哭腔。   顾晚卿回眸看去,几乎隔空与那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对上视线。   可她并非在看她,而是在看太傅府门口那道清瘦修长的身影。   在这个荒诞的梦里,顾晚卿只看得清自己。   那个被自己唤作夫君的人,仍旧模糊不清。   哪怕她一步一步走到那人面前,他也始终似被笼在一团雾中,虚幻又缥缈,看不清,抓不住。   再后来,那个被她唤作夫君的男人,提着长剑,刺穿了她的胸膛。   那种利刃穿心的痛感十分真切,将这个梦变得无比真实。   顾晚卿生生被那窒息的刺痛疼得醒了过来。   -   窗外已是暮霭沉沉,霞色如炭火,在风里忽明忽暗。   屋内光线不足,昏暗死寂。   唯独床上刚刚睁开眼的顾晚卿,揪紧了胸前的薄被,张着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她出了一身冷汗,寝衣被浸透了,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似的。   虚弱无力,手脚酸麻。   缓了许久,顾晚卿才松开了揪紧薄被的手,摊开掌心看了一眼。   她掌心的纹路间清晰可见深陷的指甲印。   想来是方才陷在梦境里,自己掐的。   印子有些深,所以她掌心蚀骨般的温疼。   心跳很快,还有些后怕。   便是此时,顾晚卿的房门被敲响,门外传来霜月小心翼翼的声音:“小姐,您醒了吗?”   霜月的话音将她从惨痛的梦境里拉了出来。   顾晚卿闭眼缓了片刻,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方才沉沉应了一嗓。   随后霜月推门进来,见顾晚卿浑身汗湿坐在床上,脸色煞白一片。   她心下慌了慌,忙不迭上前去:“小姐,您没事吧?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霜月一边说着,一边拿手帕替顾晚卿擦汗。   随后又要下楼去让人备水,好让顾晚卿泡个热水澡。   顾晚卿没有应她,只是呆呆坐在床上,还对那个噩梦心有余悸。   她不敢相信,卫琛会带人屠她满门。   更不信,他会一剑刺穿自己的胸膛。   但梦里被她唤作“夫君”的人,除了卫琛,似乎也没有旁的人了。   -   霜月命人打来了热水。   一炷香后,顾晚卿泡在了浴桶里。   出过汗后僵冷的身体总算回了温度。   她纷乱的思绪也总算安抚下来。   顾晚卿闭眼,靠在浴桶边,一再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梦醒了,一切便结束了。   而且梦境大都是和现世相反,做不得真。   如此安慰自己许久,顾晚卿才缓过劲来。   随后又听霜月说苏笑在楼下等她一起用晚膳,她便将噩梦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阿锦呢?”顾晚卿往脖颈浇了一捧水。   霜月在一旁伺候着,听了她的话,忍不住挽起唇角:“小三爷还没回呢。”   “小姐可是想他了?”   顾晚卿:“……”   她侧目瞥了霜月一眼,脸上起了薄红:“你这丫头,越发没大没小了。”   什么话都敢说。   霜月吐吐舌头,声音乖巧许多:“那还不是小姐您宠坏的。”   “就如同小三爷将小姐您宠坏了一样。”   顾晚卿:“……”   怎么现在,说什么,都能扯到卫琛身上。   顾晚卿干脆不出声了,默默沐浴完,换了身干净的男装。   再让霜月替她擦干长发,慢条斯理地挽起,用玉簪束好。   铜镜里,美艳不可方物的翩翩少女,一晃眼,就变成了俊俏不凡的白面小郎君。   甚合顾晚卿心意。   -   官驿这边,只接待官府的人。   而临州城最近,也只有顾晚卿他们几人来访。   所以驿站里很清静。   顾晚卿下楼后,一眼便看见了大堂里临窗而坐的苏笑。   少女似也沐浴更衣过,换了一身水红色的衣裳,衬得她娇美可人,如一支灼灼石榴花。   苏笑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顾晚卿,起身与她见礼。   两人一并落座于床畔,等着用晚膳。   苏笑似在担心尚被羁押在监牢中的苏庆山,所以没什么胃口。   脸色看上去也不爽利,心事重重,愁眉苦脸的样子。   顾晚卿实在看不过去。   “苏姑娘且放心,阿锦定能还令尊一个公道。”   “你爹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苏笑抬眸看向那明眸皓齿的“少年”,心下五味陈杂。   半晌才点点头,“多谢顾姑娘。”   “我既是做男装打扮,苏姑娘还是唤我卫公子的好。”   “卫公子。”   苏笑音落,顾晚卿冲她笑了笑,难掩姿色,明艳动人,“一会儿我们上街走走吧,再去找找你二哥。”   “我正好……也想去街上闲逛,买点东西。”   卫琛在临州监牢里提审苏庆山,从早忙到现在,也未见回来。   可见其辛苦。   顾晚卿想替他分担一些,哪怕是替他找到苏家二公子呢。   除此之外,她还想买点什么送给卫琛。   权当是……他二人的定情信物。   苏笑见顾晚卿低下眼睫,不知想了些什么,雪色肌肤开出一片红梅。   她掩唇笑了笑,不禁出声:“卫公子想买什么?”   “可是打算送给卫大人?”   被戳中了心思的顾晚卿蓦地抬眼,羞涩挤满她的美眸。   片刻后又慌忙低下眼帘去,抿唇笑着,不应声。   苏笑见状,心下愁云顿时随风散了。   她应下顾晚卿的邀约,总算打起精神吃了点东西,然后随她上街去。   出门之际,顾晚卿含羞带怯地小声告诉苏笑。   她将心意告诉了卫琛。   顺便谢她之前提点之恩。   “一会儿上街你若想买什么,全都记在我的账上!”   顾晚卿豪气地拍了拍胸膛,逗笑了苏笑。   须臾,她眼中笑意才被淡淡苦涩埋去,摇摇头:“不必了,你与卫大人本就情投意合。”   “就算没有我说的那些话,你二人迟早也会捅破那层窗户纸的。”   “要不我也送你几身男装吧,这样以后出行也方便。”顾晚卿摩挲着下巴,一直在想送东西的事。   压根儿没有注意听苏笑的话。   苏笑:“……”   她好像知道卫琛为何会如此喜欢顾晚卿了。   除了生得貌美动人,她这性子,也有趣得紧。   待人也是一片赤诚真心。   叫人很难不喜。 第27章 、今生027   夜色垂落时, 临州城内灯火渐明。   因着生意难做,城内这个时辰还在营业的铺子不多。   顾晚卿在街上闲逛了片刻,还是挑了一家玉石铺子, 赶在店家打烊前, 买了一双成对的玉佩。   玉佩的品质算不得上乘,胜在红玉喜庆,看着吉利。   何况玉佩合则成圆,有团圆之意;分则阴阳两半, 各刻了凤鸟与凰鸟。   任谁看见拿着这两块玉佩的人, 都晓得他们是如这玉佩一般, 成双成对。   买完玉佩,顾晚卿又带着苏笑去了隔壁的布庄。   此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 店内烛火摇曳, 却也驱不散满堂清冷。   布庄老板欢天喜地地迎了顾晚卿他们进门,陪着看了一圈。   顺口聊了几句临州城的近况。   都说生意难做,小店坐吃山空, 已经打算关门了。   顾晚卿带着苏笑挑满意了,方才和布庄老板定好时间,缴纳定金。   等他们要离开布庄时,一直抱着手臂站在布庄门口等候的风寻忽然低唤了顾晚卿一声:“顾小姐。”   顾晚卿见他脸色凝重, 便猜到他肯定是有要紧的事情要说。   便让霜月陪着苏笑再看一些做衣服的缎子。   -   外头天穹欲坠,黑云压城,许多地方都被夜色吞没。   埋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身材娇小的顾晚卿站在风寻跟前,就跟一颗小豆芽菜似的。   若不仔细些看,很难注意到她。   风寻告诉顾晚卿, 从他们离开驿站起, 他就感觉有人在跟踪他们。   直到方才顾晚卿她们三个姑娘从玉石铺子出来, 风寻这才肯定了这一点。   因为他方才看见了一道黑影,躲在不远之外,鬼鬼祟祟。   若非担心顾晚卿她们的安危,他定然已经追出去了。   后来静心一想,风寻还是稳住了心神,决定先将这件事报告给顾晚卿。   “顾小姐不必担心,那人虽鬼祟,却似乎并无敌意。”   “应该不是昨晚那些黑衣人一伙的。”   风寻话落,顾晚卿摸着下巴,思量许久。   最后她下定了决心,抬眸满目狡黠地看着风寻,“你凑近些听我说。”   风寻心下狐疑,却还是弯腰低头,靠近她。   两人在布庄门口的柱子后面窃窃私语,自然免不了被里头挑选布匹的霜月和苏笑看见。   霜月皱着秀眉,抓心挠肺地好奇。   她家小姐这是跟风大哥说什么呢?   他们俩的关系什么时候近到需要窃窃私语的地步了?   -   风寻声称跟踪他们的只有一个人。   且对方并无敌意。   顾晚卿在心下翻来覆去的想了许久,揣测此人的目的。   最后她决定试探一下对方。   于是离开布庄时,顾晚卿让风寻和霜月去买糖葫芦,她带着苏笑在街头闲逛了一盏茶的功夫。   两人拐进了一条寂静无人,又黑漆漆的巷子。   苏笑不知情,更无法理解顾晚卿的做法。   昨夜被黑衣人追杀的事,她还心有余悸。   此时进了巷子,她几乎整个人都贴在顾晚卿身上,声若蚊蝇:“婠婠,咱们为何来此?”   顾晚卿没答,只是牵着苏笑的手往右拐,然后站住脚,就藏在了转角处。   至此,苏笑才意识到,他们多半是被人跟踪了。   而顾晚卿有她自己的计划。   苏笑屏息,莫名紧张起来。   相比之下,顾晚卿淡然许多。   毕竟这是她和风寻一早便说好的,分开行动,且把那人引入这无人之地。   -   顾晚卿心中对此人有所猜测,但她不能确定。   唯一能够证明的办法,便是先将风寻支开,好让那人有机可乘。   既然对方对他们没有敌意,那想来跟着他们便是有所图谋。   而这偌大临州城内,认识她的人都没几个,谁能对她有所图谋?   所以顾晚卿笃定,跟着他们的人,定然是冲着苏笑来的。   之所以一直跟着,应当是看风寻一个高大壮汉在一旁,所以不敢贸然现身。   如今风寻不在,那人自然跟着顾晚卿二人进了这巷子来。   之后嘛,自然是假意被支开的风寻和霜月,从后面堵了那人的道。   不过打了几个回合,便将跟踪尾随的那人擒到了顾晚卿跟前。   “顾小姐,便是此人一直跟着咱们!”风寻将那人两只手反扣在背后,擒着他的后颈,押到了顾晚卿面前。   恰好夜风拨开天际云雾,冷月崭露银辉,垂怜般洒下几缕霜白寒光。   致使顾晚卿弯下腰偏着脑袋去看那人的面容时,视线一片清晰。   “竟还是个容貌俊美的郎君。”少女沉声,语气戏谑。   听得那被押着的男人俊容一僵,不由蹙起了浓眉。   顾晚卿直起身,冲风寻使了个眼色。   那男人便会意地将手底下的人拉起站直,好让顾晚卿能将他的面容看得更清楚些。   哪知顾晚卿还没询问出声,在她身后两步开外的苏笑却是惊呼了一声,疾步走来:“二哥!”   顾晚卿愣住,风寻与霜月亦是。   倒是苏笑揪着秀眉,上前对那男子上下一番查看。   确保他相安无事后,苏笑回身看向顾晚卿:“婠……卫公子,这便是我之前提到过的二哥苏照。”   “还请你高抬贵手,先放了他。”   “苏家二公子……”顾晚卿喃喃片刻,不由一笑。   还真是被她猜中了,“风寻。”   随着顾晚卿一声令下,风寻松开了那名叫苏照的男子。   苏照一身粗布麻衣,倒是普通百姓的装扮。   可他那张脸实在俊朗非凡,周身气质,与普通百姓天差地别,扮也扮不像。   他跟了苏笑他们一路,始终不敢冒进。   只想寻个机会,和苏笑碰个面,了解一下她现在的处境和情况。   所以哪怕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苏照还是跳了。   因他旁观许久,知晓与苏笑同行之人并非恶人。   而且他们是从官驿出来的,又是陌生面孔……想来应该是从京城来的贵人。   为了父亲一案,苏照权衡之后,选择赌一把,不再继续躲藏下去。   -   顾晚卿得知对方是故意落入她设下的陷阱的,顿时有些不乐意。   不过苏照能主动现身,这对临州知府贪污一案定有帮助。   一想到自己也算是帮卫琛做了一件大事,顾晚卿心下平衡了许多。   回驿站的途中,顾晚卿抄着手走在苏笑身旁,没少斜眼打量她另一侧的苏照。   心下不由想起苏笑与苏照分开这些时日,孤身一人所受的苦楚。   她不紧不慢地起了调:“有一事,在下实在好奇。”   “不知可否请教一下苏二公子?”   苏照面容温沉,与苏笑叙旧。   蓦地听见那“少年”的话,自是应了一声:“当然。”   于是顾晚卿便不客气了,追问其当初苏照与苏笑分开的事情来。   询问他,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想起来寻找苏笑这个妹妹。   之前都干什么去了?   苏照拧眉,似被戳到了痛处。   沉吟半晌方才转眸看向苏笑,歉疚开口:“你我分开之后,为兄倒也想过早日找到你。”   “但是小妹,就算你我兄妹二人重逢了,又能做些什么?”   无非是兄妹两个人走在一起,目标更大,更容易被官府的人找到罢了。   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思虑再三,苏照还是决定和苏笑分开行动。   他虽然不放心苏笑,却也无可奈何。   只能竭力引开官府的注意,好让她不用四处奔逃躲藏,能缓过一口气来。   苏照也是想着,他和苏笑是苏家最后的希望。   总要有一个逃出这临州,去京城,去为苏家鸣冤。   可临州城门严防死守,连只苍蝇轻易都飞不出去。   他也好,苏笑也罢,在城内躲躲藏藏近两个月,仍是谁也没能逃得出去。   于是苏照改变了计划,他决定先自己暗地里调查一下贪污案。   听闻帝京派了钦差赶来临州调查此案,他想在钦差大人赶来之前,先查出一些线索。   若是来的钦差是个深明大义之辈,他便将手里查到的线索上呈给他。   若来的是个昏庸无能之辈,他便只能继续寻求逃出城去的法子。   -   “二哥放心,卫大人年少有为,为人清正。”   “爹的案子,他定会明察秋毫,还我苏家一个公道。”   苏笑斩钉截铁,眼神坚定。   见她这般赞不绝口,苏照便猜到那位钦差大臣定是不凡之辈。   心下自然松了口气。   再看那位锦衣少年,他欲言又止。   想问他与来的钦差是什么关系,却又开不了口。   只因对方似是对他心存芥蒂,趾高气扬,一副完全不想再搭理他的样子。   苏照:“……”   他收回了目光,也将心下的好奇收敛起来。   -   一行人浩浩汤汤回到驿站时,卫琛和昭澜还是没有回来。   顾晚卿让霜月吩咐驿站的店家给苏照弄了些吃的。   随后她自己也坐在大堂里,守着一盏暖色的灯笼,等卫琛回来。   不管怎么说,她今晚也算为他做成了一件大事。   自然是想第一时间告诉他的。   可顾晚卿左等右等,始终没有等到卫琛。   便让人给苏照安排了房间,让他们一个个先回去休息。   她自己只身一人坐在驿站大堂里等。   苏照兄妹二人,有不少话要单独说。   便去了苏笑的屋子叙旧。   霜月和风寻可不敢丢下顾晚卿一人,便陪她一起等在大堂里。   直至夜色渐深,人定时分。   卫琛搭乘的马车才徐徐停在了驿站门口。   风寻就守在门外,第一时间听到响动,便迎了出去。   朗月冷华之下,一袭白衣的卫琛倦容满面。   在昭澜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正要与昭澜说话,便见风寻从驿站里小跑出来。   “三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风寻拧眉,神情难得凝重。   原本身心俱疲的卫琛眸光微凛,不由急道:“可是卿卿出了何事?”   风寻楞了一下,忙摇头:“顾小姐无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她一直在等您回来,说什么也不肯回屋休息。”   “这会儿……已经在大堂里等睡着了。”   风寻的声音渐渐小去,“您还是快些去看看吧,怕是让她再这么睡下去,免不了要……”着凉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见卫琛已经疾步朝驿站内走去。   昭澜将赶马车用的马鞭交到了风寻手中,要他将马车赶去驿站后面的马房。   他自己提步去追卫琛去了。   无他,不过是他比较好奇自家主子和顾二小姐的进展罢了。 第28章 、今生028   夏初的深夜, 风里是夹了几分凉意。   但也不至于把人冻得着了凉。   顾晚卿趴在临窗那桌,一只冷白的手落在桌上那盏烛灯底座。   暖橙色的烛光在她手背上拓下一片光斑,将少女的葇荑衬出几分美玉凝脂的温软来。   卫琛入了驿站大堂, 瞥见那临窗的倩影。   脚下步子不由放缓变轻, 呼吸缓和了些。   担心褪去后,暖意便浮上了心头。   昭澜跟进室内时,恰好看见自家主子蹑手蹑脚朝趴在桌上睡过去的顾二小姐走去。   他想了想,还是将迈进屋内那只脚先收了回去。   转身立在门口, 抱着一柄长剑, 像个门神似的杵在那儿。   如此, 光线微弱昏暗的大堂内,便暂时只有睡熟的顾晚卿和悄无声息靠近她的卫琛。   男人走近后, 轻撩衣摆, 在旁边的长凳落座。   他轻垂长睫,温情脉脉的眸光流转在少女侧枕半露的小脸上。   她的肌肤胜雪,细腻光滑, 在轻薄如纱的灯辉下吹弹可破。   卫琛险些忍不住探了指尖过去碰她。   又怕自己指尖寒凉,凉意浸醒了少女。   于是思索再三,他收回手,支在鬓边, 侧首垂眸坐于桌前,静静端详了少女恬静睡相许久。   忽而一阵风来,桌上灯罩里的烛火狠狠晃动一下。   卫琛这才收起了恋慕的眸光,起身覆近熟睡的顾晚卿,动作轻柔地将她打横抱起。   门外探了脑袋小心朝他们这边张望的昭澜不由睁大眼。   余光瞥见从后厨那边过来的霜月, 他忙朝她打眼色。   霜月没瞧见昭澜, 倒是瞧见了抱着她家小姐上楼去的卫小三爷。   她刚想叫住他, 却又忽然想到什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看了眼手里端的阳春面,霜月皱眉苦恼了片刻。   这面是小姐想吃的,说是等小三爷等饿了,就馋这口。   所以她才去后厨现做了一碗。   没想到小姐睡着了,小三爷也回来了。   那这碗面……   霜月苦恼了一阵,终于注意到门外探出一颗脑袋来的昭澜。   她顿时灵机一动,打算把这碗阳春面送给风寻吃!   毕竟他陪她守着小姐到现在,挺辛苦的。   -   卫琛抱着顾晚卿上到二楼时,在走廊里又遇上了一人。   是苏笑,她刚给苏照送了宵夜。   没想到出门便撞见了卫琛。   远远看见男人怀中抱着顾晚卿,苏笑眸中划过淡淡苦涩,转眼即逝。   随后她迎着男人过去,颔首见礼,声音压得极低:“卫大人回来了。”   “可让婠婠好等。”   苏笑眼神温和地看了他怀中安睡的少女一眼,心下难免羡慕。   但再对上男人冷沉俊脸时,她又释然过来,话音一转:“对了卫大人,我家二哥找到了。”   苏笑回身,指了指走廊尽头处那间房。   “您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他便是。”苏笑转回身来,又看了顾晚卿一眼,不由挽唇:“想来婠婠等你到现在也不肯回屋歇下,便是想亲口告诉你这件事的。”   顿了顿,苏笑又摇头:“或许她也不完全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   她的话只说一半,卫琛听得含糊,长眉微蹙。   不过他更在乎找到苏照这件事。   “多谢告知。”男人沉嗓,视线从苏笑脸上收回,垂在怀中睡得不太安稳的顾晚卿脸上。   总觉得,是他和苏笑谈话吵到了她。   于是卫琛对苏笑道:“在下先送卿卿回屋,稍后再去叨扰苏二公子。”   说完,也没等苏笑回应,他抱着顾晚卿绕过她,大步流星朝顾晚卿的房间去。   留下苏笑一人站在廊间,回眸看了眼那蜂腰削背的男人。   不由莞尔,随后又轻叹了一口气。   无奈至极。   没想到在卫琛心中,连陛下亲派的重案,也比不过让顾晚卿睡个好觉。   如此看来,她之前快刀斩乱麻,实乃明智之举。   毕竟以卫琛对顾晚卿的一片痴心,怕是没有人能够动摇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半分。   -   卫琛轻声踢开了顾晚卿房间的门。   随着夜风灌入室内,他也抱着她悄然而入。   屋子里没点灯,只几缕皎皎月色从大开的窗户潜入。   临窗的地板上落了几缕冷华,卫琛这才能勉强看清屋里的陈设。   他绕过桌椅和画屏,进了内室。   直奔那雕花的架子床去。   将顾晚卿放到床上时,她似受了惊,倍感不安地揪住了男人的衣襟。   一时间,卫琛似被人点了穴道,俯身于她床畔,勾着腰身,僵着动作。   只听那睡得并不安慰的少女梦呓般,娇喃了一声,“阿锦……”   卫琛心下一荡,托在她脑后的手掌温热如火,有些舍不得撤开了。   微微收敛心神后,男人沉腰俯下身,顺势屈膝,半跪在了少女的床榻前。   他另一手轻柔地握住她揪着他衣襟的葇荑,安抚似地攥紧。   沉沉男音,与他湿热的呼吸一并拂过她耳畔:“我回来了,卿卿。”   “……安心睡,阿锦守着你。”   卫琛一边低声安抚,一边将她的手轻放在她小腹。   随后又慢慢抽出托在她脑后的那只手,起身拉过薄被,替顾晚卿盖好。   做完这些,他在床畔静坐了片刻。   没有点灯,就借着寂寥的月色,悄然描摹少女隐没在昏暗中的线条轮廓。   卫琛注意到,顾晚卿听完他的话后,似心安了许多。   朱唇还弯了弯,扭了扭身子,换了个舒适的睡姿。   见状,卫琛不禁勾起唇角,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眼里说不尽的温柔宠溺。   心中更是盼着,时光能停在此刻,他愿这般与世无争地守着她一辈子。   可时间不会停。   这世上明争暗斗之事数不胜数,清静难得。   他只能披荆斩棘,一往无前,方能护他的卿卿一世安稳,岁月静好。   -   卫琛在顾晚卿床畔静坐了一炷香之久。   直到她安然酣睡,不再有半分醒来的迹象。男人方才起身,悄然退出了房间。   从昨日到现在,卫琛一直没有休息。   此时早已身心俱疲。   但他却不能回屋休息,还得去见一见苏照,从他那里取得更多线索才行。   约莫半个时辰后,驿站后厨做了几道菜,送到楼下大堂。   卫琛和苏照临窗对坐,旁边还有苏笑,以及风寻和昭澜。   至于霜月,被卫琛派遣到楼上守着顾晚卿去了。   饭菜都上桌后,卫琛方才敛了思绪,提了白瓷酒壶,给自己和苏照各倒了一满杯。   算是答谢他上辈子的匡助之恩。   待他递了酒杯过去时,苏照眼露诧异地看着他,狐疑不接。   还是一旁的苏笑替他接过,蹙眉提醒道:“哥,你发什么愣。”   苏照不以为意,只莫名觉得,这钦差大人看他的眼神,总有一种他们似曾相识的感觉。   “卫大人此前可曾见过在下?”苏照沉声问出了口。   卫琛微愣,随后扯唇一笑,淡声:“未曾。苏二公子何出此言?”   苏照:“你看我的眼神,似在看一位故人。”   卫琛:“……”   他倒是差点忘了,苏照此人,一向心细如尘,洞察力极强。   饶是人心如何叵测,多数时候,也很难逃过他的双眼。   “是吗?”男人神色如常,只眸光暗沉了些。   与苏照犀利的目光对上时,卫琛分毫不让,静默淡然,笑得从容:“苏二公子的确让卫某想起了一位故人。”   卫琛话落,没等对方继续追问故人是谁,便兀自岔开了话题:“听苏姑娘说,苏二公子这些时日在临州城内,查到了不少令尊一案的线索。”   男人骨肉匀称的指节绕着白瓷酒杯的杯口,无趣地摩挲着。   肤色竟是比瓷色润白几分,只关节处泛着浅浅的粉晕,十分蛊人。   坐在苏照身旁的苏笑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卫琛的手,不由想起话本子里看过的一些描述。   说是生得这样一双手的男子,多半在房事方面也比旁人能耐许多。   思及此,苏笑不由脸红,又在心里叹一句:婠婠好命。   -   就在苏笑走神之际,苏照同卫琛举杯,对饮了一杯。   随后两人放下酒杯,谈起了正事。   苏照在临州城内蛰伏的这些时日,却是查到了不少线索。   据他所说,苏庆山一案,与李安正脱不了干系。   不过李安正只是个马前卒,他背后另有人出谋划策。   才会将这件贪污案,完美地嫁祸在苏庆山头上。   苏照就曾亲眼见过李安正会见那人。   不过那人的面容他未曾看清,只听口音,似是京城来的。   另外,苏照还查到了一些赈灾银两的去向。   将相关证据全都呈给了卫琛。   两人一边吃菜喝酒,一边聊着案子中的重重疑点。   倒是相谈甚欢。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二人的谈话才接近尾声。   末了,卫琛又给苏照满了一杯酒,举杯向他:“卫某在此承诺,一定会查清贪污案,还苏大人一个公道。”   苏笑连声道谢,为他二人布菜。   她身旁的苏照,刚端起酒杯,听了卫琛的话,又沉沉朝他望去一眼。   思索了片刻,他暂且放下了酒杯:“卫大人何以如此信任我父亲?”   “大人似乎很笃定,我父亲是被冤枉的。”   不管怎么说,卫琛都是陛下亲派来临州审查此案的。   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先入为主。   这是在刑部为官的大忌讳。   可眼下他给苏照的感觉,却像是一早就知道他父亲是含冤入狱似的。   来临州是为了帮他们苏家洗刷冤情,而并非查清贪污一案。   卫琛自己喝了酒,不紧不慢放下酒杯,沉眸一笑:“日前卫某曾走访过临州城附近的村镇。”   “听百姓们说起过苏大人在位时的功绩。”   “停稳苏大人每年丰收季节,都会抽出几日空闲,去田地间走访,体恤民情。”   “去年临州灾荒,苏大人还曾召集城中一些富商筹款,从外地买回两室,分发给百姓们。”   说到这里,卫琛顿了顿,抬眼定定看着苏照。   音色沉冷,接着道:“试问,苏大人这般一心为民的父母官,如何会在灾情最严重的时候,弃百姓于不顾,做出私吞赈灾款这种卑劣之事?”   男人话落,坐在他对面的苏照愣怔住了。   他之前还以为,卫琛是另有图谋。   如今听他一席话,才知自己的想法有多卑劣浅薄。   静谧片刻后,苏照起身,冲卫琛俯身拱手,郑重行了一礼:“卫大人明察秋毫,方才是苏某小人心度君子腹……”   “还望大人莫怪。”   话落,他直起身,目光沉沉地看向卫琛,神情恳切:“家父一案,便仰仗大人了。”   卫琛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之所以笃定苏庆山是无辜的,无非是前世苏照央求他翻查了这件旧案。   那时,他们便证明了苏庆山的清白,也还了苏家一个公道。   只可惜,当时苏家留在世上的血脉,只有苏照和苏笑兄妹二人罢了。   哪怕洗刷了冤情,也早已于事无补。   方才苏照问起缘由时,卫琛心下实则慌了一瞬。   但好在他前两日去城外走访了一番,这才有了理由搪塞过去。   眼下苏照显然是信服了,卫琛心里绷紧的弦自然也松懈下来。   随后他私心一动,还是朝苏照拱手道:“苏二公子文韬武略,心思缜密,实非池中之物。”   “不知令尊一案了结之后,卫某是否有幸与苏二公子交个朋友?”   卫琛的朋友不多。   前世能被他视作知己的人,也不过一个苏照罢了。   若是能再续前缘,他自然不想错失这次机会。   未料,他的话却让苏照受宠若惊。   他私心是有些不服卫琛的,觉得自己与他年纪相仿,论才能怕是也不输他。   怎奈世道不公,卫琛有个位列三公的父亲,所以年纪轻轻便能爬上正三品刑部侍郎的位置。   他却只能苟活于世,为父亲的冤屈奔波劳累……   思来想去,苏照心下憋屈得厉害。   这也是他方才百般挑刺的缘由之一。   但刚才与卫琛相谈一番,苏照逐渐意识到他这个人能有今日作为,倒也不定是靠着他那位列三公的太尉父亲。   眼下他还如此谦和大度地要与他交朋友……   甚至毫不吝啬地夸奖他。   苏照不禁自惭形秽。   半晌方才拱手见礼,声音恳切:“卫兄过誉了,能与卫兄做朋友,苏某荣幸之至。”   卫琛勾着薄唇,也向他拱手:“那便这么说定了。”   今生,他亦需要苏照在侧,和李成功一起,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日后方能成就大业,护得他想护的所有人周全。 第29章 、今生029   顾晚卿一觉睡到了天明。   窗外泛起鱼肚白时,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动作太大,卷着被子咚地掉到了地上。   这般动静, 自然惊扰了一早便候在屏风外的霜月。   小丫鬟赶紧放下手里的瓜子, 拍拍手跑进内室,“小姐……”   话音未尽,便看见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的顾晚卿。   霜月顿了顿,咽下了嘴里那口瓜子。   缓过神来后, 她憋着笑赶紧迎过去:“……小姐, 您没摔着吧?”   顾晚卿拧着秀挺的眉, 小脸酝着薄怒,似是气自己从床上滚了下来。   但她并未将这气撒在霜月身上, 而是坐在床畔缓了缓, 待心情好转了,方才抬头应了丫鬟的话:“没事,还好被子裹得严实……”   话落, 她朝窗外看了眼,脑中掠过一抹光,精神忽然抖擞了不少:“现在什么时辰了?阿锦可回来了?”   一边说着,顾晚卿一边起身往外走。   若非霜月及时叫住她, 怕是就这样披头散发的出门去了。   “小姐莫急,您昨晚等卫小三爷等得睡着了,后来还是小三爷亲自抱你回屋的。”   霜月将人捉回来,伺候她洗漱更衣。   约莫一炷香后,方才将顾晚卿打理成一翩翩公子。   霜月:“卫小三爷说了, 让奴婢不要叫醒您。”   “您什么时候醒了, 什么时候下楼便是, 他今日哪儿也不去。”   顾晚卿在铜镜前左右打量一番,确定自己的衣着妆容没有问题,方才侧目看向霜月:“哪儿也不去?”   “不用办案?”   霜月被问住了,挠了挠脸颊,“这奴婢就不知道了,您还是自己下楼问小三爷去吧。”   顾晚卿没再为难她,从床头枕畔拿了一只小巧玲珑的木匣子,风风火火下楼去了。   -   彼时,卫琛正和苏照坐在楼下大堂里用早膳。   苏笑刚用完,已经先回屋了。   顾晚卿抱着那只木匣子欢欢喜喜下楼时,恰好看见卫琛与苏照相谈甚欢的样子。   她脚下步子蓦地慢了下来,唇角的弧度也压了压,有些狐疑。   怎么阿锦和苏家二公子的关系很好的样子?   卫琛落座的位置,恰好能看见楼梯这边。   是以顾晚卿的身影刚刚出现在他视野范围内,他便抬眸朝她忘了过去。   唇角下意识漾开弧度,抬手示意她过去。   顾晚卿敛了思绪,将手里的小木匣子藏入袖中,她背着手,若无其事地踱步过去。   拼命压着雀跃的步子,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急切。   待她走近,在卫琛左手边位置落座。   窗外恰好吹来一阵晨风,掠起来少女头上玄色的发带。   发带轻舞两下,飘飘荡荡垂落到顾晚卿鬓边。   没等她反应,她身旁的卫琛已经探手过去。   纤长白皙的食指,轻轻勾回了发带,替她拢到脑后,慢条斯理地捋顺。   动作熟稔,一切显得那么自然。   坐在卫琛对面的苏照看直了眼,视线在他们两个大男人身上来回游移,随后打量他们的目光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怎么卫琛看他弟弟的眼神,那么……那么柔情似水?   苏照端起了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口,视线始终没从那两人身上移开过。   细细观察着卫琛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发现他的视线,竟是一刻也没从卫晚脸上移开过,嘴角始终噙着宠溺的弧度。   而卫晚呢,面色含羞,一副女儿家的忸怩做派……   看得苏照忍不住蹙紧眉头,心下一阵恶寒。   他没想到,卫琛无论外貌还是才能,都那么出挑优秀。   私下里竟有恋弟的癖好……   太尉府的家风竟是如此开放吗?   -   苏照拧紧眉头胡思乱想之际,顾晚卿偷偷在桌下,从袖中摸出了木匣子。   随后在卫琛垂下视线朝她手里的物件看来时,她慌忙扯着衣袖遮掩。   视线与男人对上,又娇又羞,红霞爬满了双颊,还一路延伸到她耳根处。   卫琛凝了她片刻,狭长的丹凤眼里眸光暗了暗,忍不住滚动喉结,哑声:“藏了什么宝贝,连我都不给瞧?”   他嗓音压得低,对坐的苏照又在神游,便只顾晚卿一人听清了他的话。   少女美目含羞,掩着木匣子,似有些犹豫不决。   好半晌她才缓缓挪开衣袖,露出木匣子来。   又慢吞吞在卫琛眼皮子底下将匣子打开。   匣子里那对精美的血玉,便悄然露了出来。   温润玉泽,掠过男人眸底。   他心下顿了一瞬,随后呼吸略紧,心跳骤急,神情微微凝滞。   须臾功夫,卫琛缓了过来,眸光幽幽地抬向顾晚卿:“……给我的?”   他问得小心翼翼,双眸微光闪烁,隐含期待,藏着无言的欢喜。   顾晚卿全都看在眼里,心跳也逐渐失控,脸上更是烧热起来。   她没应声,只轻微地点点下巴,视线从男人有棱有角的俊脸上溜走,小脸微微别向一侧。   因为难为情,她连声音都细若蚊蝇:“老、老板说买一对,就、就给我算便宜些……”   “……多、多的那只,便、便宜你了……”   少女话落,微翘下颌,一贯骄傲模样。   卫琛忍俊不禁,眸色深了几许,欢愉难掩。   他探手取了那半只凤纹的玉佩,自顾自地系到自己腰间。   将腰上佩戴的翡翠玉牌换了下来。   还云淡风轻地笑着,悠然道:“卿卿以后不必替阿锦省钱,你想买什么便买。”   “一个卿卿,阿锦还养得起。”   顾晚卿:“……”   她真想找个榔头将卫琛这木脑袋敲开看看。   平日里聪明绝顶的一人,怎么关键时候这般蠢笨……   谁替他省钱了?!   顾晚卿咬了咬嘴唇,拿了木匣子里另外半只凰纹的玉佩,没好气的便要将空空如也的木匣子掷在桌上。   未想她才刚要动作,卫琛便攥住了她的手腕。   男人掌心温热,手指却温凉如玉。   冰火两重天般的触感,令顾晚卿心神一颤,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她不由低眸,顺着自己的胳膊,看向卫琛攥着她的手。   “卿卿莫气,不逗你了。”卫琛温声,指腹轻轻刮了刮她腕部细腻的肌肤。   似安抚,却又更像是撩拨。   顾晚卿连呼吸都收紧了,一双美目盈盈有光,羞红了耳根。   男人似未察觉,只嗓音磁沉徐缓地与她道歉。   随后又道破了她的心意,“这份定情信物,阿锦很是喜欢。”   “卿卿有心了。”   话落时,男人抽走了顾晚卿手里空匣子。   犹疑了顷刻,于桌下裹紧了她娇小的葇荑,指腹纹路磨了她光滑的手背片刻。   似还是不满足。   卫琛又打开了顾晚卿娇软的手,将他修长分明的指节穿过少女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掌心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热意源源不断,度给彼此。   这对顾晚卿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她的心跳飞快,仿佛要从嗓子眼跑出来。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明明只是牵手而已,怎么反倒比昨日在廊间,卫琛抱她时还要紧张。   男人温热的掌心似一簇不灭的火,顺着她的掌心一路烧到心里。   顾晚卿只觉唇干舌燥得厉害。   心里空荡荡的,没来由地期盼着卫琛能像昨日那般,再抱抱她,给她更多更多。 第30章 、今生030   卫琛垂落的素白袖袍笼住了他牵着顾晚卿的手。   旁人若不走近, 倒也不会知晓他们在桌下的举止有多亲密。   尽管如此,顾晚卿还是心虚得厉害。   脸上潮红久久不退,与男人紧密相贴的掌心也随着时间的推移, 渗出细密黏腻的汗。   湿热的掌心越发令人觉得不舒服, 几次三番顾晚卿都想抽走自己的手,却都被卫琛制住。   似是他没牵够,她便休想逃。   逃一次,男人便会用他指腹的纹路摩挲她的手背, 磨得顾晚卿酥麻微痒, 心跳飞快。   最后还是她灵机一动, 找了个理由方才脱身,“陛下御赐的金牌我好像还没还你, 这就回屋拿去!”   话落, 顾晚卿趁男人与对坐的苏照说着话,硬生生抽出了自己被汗湿的葇荑。   忙不迭朝楼上去,头也没回。   卫琛掌心一空, 心下也跟着空了一半。   目光循着那抹翩然离去的倩影,直到顾晚卿跑没影了,他才收回视线。   苏照将男人的神情全都看在眼底,眼见桌上只剩他和卫琛两个人。   他放下手里的竹箸, 一手半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嗓子:“那什么,卫兄啊……”   卫琛闻声,收回的视线自然聚集到了苏照脸上。   沉沉应了一嗓,当他是要谈他父亲苏庆山的案子。   怎知苏照白皙清秀的面庞上却略有些不自在, 又咳了几声, 方才难以启齿道:“你文武双全, 仪表堂堂,实乃我大延王朝一等一的好儿郎。”   “必定要这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方能与你相配。”   “?”卫琛蹙眉,没想到苏照会突然说这些。   好端端的,提什么男女般配?   苏照咽了口唾沫,面对卫琛沉眸直视,他越发不自在起来。   毕竟有些话,实在不耻于他一堂堂男儿之口。   说出口来,难免让人觉得怪怪的。   但是不说……   苏照又觉得,卫琛既然真心拿他当朋友,他便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腐化。   于是酝酿了片刻后,苏照端正了坐姿,神情肃穆地对卫琛开了口:“卫兄乃是将相之才,切莫因为令弟,污了自己的声誉才是。”   “苏某斗胆一劝,趁还来得及,望卫兄归正作风,与令弟保持一些距离才好。”   卫琛听得一愣一愣的,因着苏照的话说得还是有些委婉。   所以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令弟”说的应该是卿卿。   归正作风,保持距离……   卫琛顿时忍俊不禁,见苏照一脸严肃正经,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与他解释。   恰好,顾晚卿取了御赐金牌下楼来。   步子迈得缓,与他对上视线时还有些闪躲,应是还在为方才的亲密举止难为情。   即便顾晚卿还害羞着,她也仍是落座在卫琛身旁。   将金牌还给了他:“你自己收好了,回头掉了,可别说我没还给你。”   卫琛将御赐金牌纳入怀中,妥帖放好。   随后男人双眸含笑,朝顾晚卿看去,若有所思。   少女被他盯着瞧,心下没来由地慌张。   片刻后她皱了皱柳眉,强装镇定地回望住卫琛:“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生花了不成?”   卫琛压了压鸦羽般的长睫,眸光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女扮男装的顾晚卿从上到下抚了一遍。   他的视线温热如火,没挪到一处,她便觉得那处衣衫底下的肌肤灼烫难耐。   心跳更是呼之欲出。   顾晚卿根本经不起卫琛这般默不作声的打量,他的深眸似蒙了薄薄水雾,氤氲暧昧,太能蛊惑人心。   何况还是一副耐人寻味的眼神,撩人于无形,叫人呼吸都变急促了。   顾晚卿羞赧地在桌下踢了男人一脚:“说话。”   卫琛这才凑近她耳畔,淡声开口,噙着磁沉笑意:“从今日起,卿卿换回女装如何?”   “什么?”顾晚卿愣了愣,没想到男人盯着她看了这么久,竟是为了装扮这点小事。   不过离京的时候,不是他说出门在外,男装更方便吗?   怎的,今日忽然转了性子,又让她换回女装了。   “为何?”少女沉眸,侧身与贴近她的男人拉开了些许距离。   余光不由瞄了眼对坐的苏照,果然见他直勾勾盯着她和卫琛这边。   神情有些古怪,似是对他俩有什么不满。   卫琛也睇了苏照一眼,趁顾晚卿注意力在苏照身上时,他在桌下,又情不自禁地拉了她纤细莹白、柔若无骨的尾指在掌心,温柔揉捏。   音色极淡极轻,夹杂七八分的哑:“因为……我总忍不住想与你亲近些。”   顾晚卿眸光一颤,注意力顷刻便回到了卫琛这边。   尤其是被他搓揉的小指,软得没了骨头似的,还舍不得抽回来。   再加上男人磁欲的低喃,顾晚卿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高悬不下。   鼓动的频率如那脱缰野马,根本控制不住。   偏偏卫琛不觉有异,还在继续道:“如此这般,旁人免不了要误会。”   顾晚卿被他潮哑好听的声音蛊了心智,睫毛扑簌,杏眸中春水氤氲,潮润灵动。   她都不敢转头去看男人一眼,只声音跟着他哑了下去:“……误会什么?”   卫琛见她耳根红得像那熟透的石榴籽,薄唇勾着的弧度久久不绝。   倒也知道适可而止,漫不经心地拉开了些许距离,温沉浅笑:“自是误会你我不仅违背纲常伦理,还有龙阳之癖。”   顾晚卿:“……”   她终于侧首,怒极生笑地看着卫琛:“谁说的,看我不割了他的舌头!”   少女涨红脸,怒目欲眦的样子虽然挺凶。   却是虚有其表,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坐在对面的苏照嘴角抽搐了一下,神情一知半解。   他只知道卫琛同卫晚在他眼皮子底下毫无顾忌地窃窃私语了一阵,两个人神色怪异,氛围旖旎。   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随后也不知道卫琛与他说了些什么,卫晚忽然一脸愤懑,脱口就是一句狠话。   再后来,卫琛又睇了他一眼。   苏照狐疑之际,羞愤不已地顾晚卿也朝他看去。   心下顿时明了,然后一口气堵在胸口处,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合着是苏家这位二公子误会了。   看来苏笑的口风的确很严实,竟是连她亲兄长也没说漏嘴。   但顾晚卿此刻巴不得苏笑的嘴没那么严实。   不然也不至于让苏照误会至此。   “我上楼了。”顾晚卿腹诽了半晌,终究还是自己消化了所有。   再一次起身,欲上楼回屋。   卫琛叫住她:“先用过早膳也不迟。”   少女却片刻不肯多留,“你们先吃,我一会儿下来。”   话落,她人已经咚咚咚跑上楼去,步子迈得挺碎,越看越不像个大男人。   苏照蹙眉,收回了目光,揉了揉眉心。   实在不明白,同样出自太尉府,怎的卫琛与卫晚这兄弟俩,如此天差地别。   但很快,他便知晓了。   只因一炷香后,顾晚卿去而复返。   她换回了女装。   胭脂色齐胸襦裙将其衬得肤若凝脂,胜雪三分。   素白的披帛绕在她纤细藕臂,飘然若仙,压下几分少女艳色。   随着顾晚卿下楼的动作,晨风搅乱她双髻的发带,飘飘扬扬,又添几分明媚俏皮。   偏生几样气质聚在她身上,半分不觉违和。   反倒艳惊四座,令人一眼望过去,便有群芳毕现的惊艳感,久久绕在心头,挥散不去。   眼瞧着少女如同一只春日盘旋的蝶,翩跹而来。   卫琛心下微动,望住那抹倩影的眼神实在算不得清白。   -   顾晚卿倒是没察觉到卫琛眸中异样。   她只是冲着苏照的背影撇了下嘴角,下颌微扬,边提着裙摆下楼边扯着嗓子道:“这样总不会再有人胡思乱想,在人背后乱嚼舌根了吧。”   苏照闻声,自然是要回头看一眼的。   因他听着卫晚这话,似是冲他说的,火药味十足。   男人蹙眉回首,本是想为自己辩解一二。   却不想一眼看去时,入目的竟不是卫晚,而是一姿容昳丽的女子!   苏照:“……”   发生了什么?   那女子的容貌怎的与卫晚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顾晚卿瞥见男人一脸诧异、惊恐,视线却并未在他脸上多做停留。   只因她爱吃的糯米糕已经被人送上桌,还有桂花酒酿小丸子!   顾晚卿加快了脚步,如一阵赤色轻烟从苏照视野掠过。   她翩然落座在卫琛身旁。   恰好男人替她盛了一碗酒酿小丸子,放到她面前。   “还是阿锦最懂我!”少女抿唇浅浅一笑,搓了下手,从卫琛手里接过了陶瓷小匙。   随意搅拌了两下氤氲着丹桂浓香的甜汤,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顾晚卿进食期间,卫琛便端坐一旁静看着她。   余光注意到久久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苏照,他将视线又分了一些过去。   淡声噙笑:“苏兄怎的不吃了?”   苏照堪堪回神,仍是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明眸皓齿,白净生辉的少女。   木讷摇头:“不吃了……”   吃惊吃饱了,实在没了胃口。   他话落,心思还聚在少女身上,后知后觉地问了卫琛一句:“原来不是令弟,而是……令妹?”   因着苏照的目光一直落在顾晚卿身上,引得某人些微不快。   连回话时,语气都不及之前那般温润亲切,调子沉了些:“都不是。”   “卿卿乃是当今顾太傅之女,与在下一起长大。”卫琛说着,又温情地看了少女一眼。   心下不由后悔让她变回女儿身了。   瞧着苏照,一副见了天仙的表情,眼睛一直盯着顾晚卿。   这着实令他心情沉闷,高兴不起来。   于是趁着顾晚卿吃得开心,卫琛殷勤地给她递上一块糯米糕:“要不……卿卿还是换回男装好了。”   一心只想先填饱肚子的顾晚卿:“……”   她美目一横,瞪了男人一眼,心下有些炸毛:“……理由?”   “因为比起被人误会我有断袖之好……我似乎更不喜旁的男人直勾勾盯着你瞧。”   卫琛倒是坦诚,心下怎么想,嘴上便怎么说。   全然不顾顾晚卿脸皮薄,是不是听得他这般露骨直白的说辞。   心下噎了噎,顾晚卿咽下了嘴里那口糯米丸子,又朝苏照看了一眼。   对卫琛轻哼了一声,很是不快:“那你怎么不去戳瞎他的眼睛?”   凭什么要她又换回去,换衣服还得束发,很麻烦的。   卫琛似被她一语点醒,薄唇漾开弧度,遂将视线幽幽转向对面的苏照:“卿卿说得有理。”   坐在他对面的苏照,只觉周身莫名一寒。   随后触及某人幽暗危险的目光,他会晤过来,掩饰似地轻咳了一声,慌忙将目光从顾晚卿身上移开。   只是没一会儿,他又忍不住转眸继续打量。   一来是不敢相信顾晚卿是顾太傅的千金,她这娇纵肆意的性子,哪有半分名门贵女的样子。   二来嘛,苏照是没想到这世上竟有这般姿容艳绝的女子。   实在忍不住多看几眼。   卫琛扬眉,眸色沉了沉,声音带了几分肃杀之气:“苏兄的眼睛可是不想要了?”   他嗓音淡淡,慵懒却又具有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连顾晚卿都抬头朝男人看了一眼。   对面的苏照自然神色微变,忙低下眼去,不敢再看:“……是在下失礼了。”   饭桌上的氛围冷却了不少,这让顾晚卿少了些许食欲。   她蹙眉,冲苏照抬了抬下颌:“无妨,你多看几眼,我也不会少二两肉。”   “至于阿锦嘛,你莫怕他。”   “他也不会当真剜了你的眼睛。”   卫琛:“……”   看来他在她心中,还算慈善之辈。   顾晚卿话毕,自顾自地换了别的话题。   她问卫琛:“你今日不用出门办案吗?我还想跟你一起去见见世面呢。”   卫琛刚要回话,昭澜忽然从门外风风火火地进来。   手里还捧着飞鸽传来的书信:“主子,汶县来的书信。”   男人接了信条,倒也不避讳顾晚卿和苏照,当着他们的面打开查看。   片刻后,卫琛的面容严肃起来。   顾晚卿小声询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需得外出一趟。”卫琛揉了信条,看着顾晚卿欲言又止。   他本来是想趁着这两日等消息的闲工夫,陪她在临州城内好好转一转的。   没想到,汶县那边的进展这么快,不过一天,就有了线索。   顾晚卿倒是没想让他陪着,“那正好,我与你一同前去!”   她说着,将碗里最后一口甜汤喝了,又拿了一块糯米糕,起身便要出发。   哪知卫琛却捉住了她的皓腕,将她拉坐回长凳上,哭笑不得:“你想去也可以,但是得上楼去换回男装。”   顾晚卿:“……”   卫琛见她一脸不情愿,似是嫌麻烦。   便笑着温声继续:“若是觉得麻烦,我也可以帮你……”   帮她!   帮她做什么?!   ……难不成他一个大男人还想帮她换衣服不成!   顾晚卿听到这里,心跳微顿,神色大惊。   也没等卫琛的话说完,她蓦地抽回了自己被男人攥住的手腕。   美目漆黑如墨,幽幽漫过慌乱的流光,含羞带怯:“你想的美!”   卫琛:“……”   他茫然片刻,不知所措地看着起身离去,匆忙上楼的倩影。   心下狐疑了许久。   男人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顿觉好笑,“我是想说……帮你叫霜月。”   真是小呆瓜……   成日里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第31章 、今生031   顾晚卿换好男装下楼时, 卫琛已经让昭澜准备好了马车。   得知他们此行是要去汶县,而且去的人只有她和卫琛、昭澜三人。   顾晚卿拒绝了乘坐马车,“不是说此去汶县, 骑马也就一日路程吗, 时间紧迫,咱们还是骑马快一些。”   坐马车摇摇晃晃的赶去汶县,少说也得多花一天时间。   查案的事,耽搁不得。   顾晚卿向来也不是那种会在关键时刻还图安逸的人。   “顾二小姐什么时候会骑马了?”昭澜刚从马车上下来, 难得多嘴问了一句。   卫琛一袭墨色锦缎压边劲装, 立于台阶下。   正低头摆弄坠在腰间的半只凤纹血玉。   听见昭澜的狐疑, 男人微抬眼帘,瞥他一眼, “她不会, 我会。”   昭澜的视线自然从顾晚卿那方拉了回来,错愕地看了自家主子一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了然地点点头。   卫琛话落,侧身回首,循着台阶看向正朝他过来的劲装“少年”。   玄色劲装,倒是很衬她的气色。   就是她发髻上的玄色发带, 荡在风里,还是显出几分女气。   “等久了吧。”顾晚卿走下了台阶,终于到了卫琛面前,“霜月配发带耽误点时间……”   她小声解释完,目光隐含期待地望住男人:“我这般可还好看?”   少女的话音婉转悦耳。   卫琛从中听出几分女儿家的娇羞来, 心下如沐春风。   他截住了顾晚卿那被晨风带起的发带, 绕在清瘦颀长的食指, 缠紧又散开。   神情温润,声音噙笑:“自是天下第一好看。”   男人的话令顾晚卿蓦地红了耳根。   她没再废话,抓着卫琛的胳膊,便催促他赶紧出发。   “你确定要与我共骑?骑马可不比坐马车舒服。”卫琛微微蹙眉,心下还是有些担心顾晚卿吃不消。   虽是如此劝说,但他还是随了少女的步伐,被她拉着到了昭澜准备的那匹通体漆黑的骏马前。   顾晚卿停下脚步,回身看向男人,目光异常坚定:“当然确定。”   “别废话了,快上马吧。”   卫琛暗叹了口气,看看眼前四肢健壮,肌肉线条明晰的骏马。   又看看说一不二的顾晚卿:“你先上。”   “怕你在后面,跑着跑着没人了。”   顾晚卿:“……”   无视男人打趣的眸光和嘴角的弧度,她抓住马鞍,踩上马镫,翻身上马。   不管是身姿还是动作,都英气利落。   昭澜在一旁看着,倒是一点不觉惊奇。   毕竟顾二小姐这一手是他家主子手把手教会的。   虽然马是不会骑,但这上下马的风姿倒是被她学了个透彻,还真有几分意气风发少年郎的肆意轻狂。   -   台阶上,出来相送的苏照兄妹,还有风寻,全都看傻了眼。   还是霜月那小丫鬟,跑出来给顾晚卿送了一袋蜜饯,让她路上解解馋。   那三人方才先后回过神来。   彼时,卫琛也已经上马了。   他与顾晚卿共骑,一前一后,贴得严丝合缝。   高大的身躯轻易就能笼住身前那抹娇小。   男人上马的那一刻,顾晚卿便后悔同他共骑了。   只因两人身子贴得紧,她甚至躲都没地方躲,只能强装镇定地感受着男人胸膛渡过来的热意。   也不知卫琛是无意还是有意,他倾身拽住马缰时,伟岸的身躯朝前压了压。   顾晚卿顿时像那被强风摧折的羸弱花枝,前倾微颤,险些从马上摔下去。   还好卫琛眼疾手快,单手绕过她的纤腰,不松不紧地圈着,替她稳住了身形。   随后男人还在她耳畔低磁的轻笑:“抓好马鬃,身子压低一些,这样马儿跑的时候,你才不会身形不稳,摔下马背去。”   男人的声音和呼吸都离得出奇的近。   顾晚卿只觉耳垂附近湿热一片,略有些酥痒。   心跳也比平时快些,注意力不容易集中。   但卫琛教导的话,她还是一一记在了心里,微微将身子压得低一些,尽量贴近马背。   似是察觉到她有些紧张,男人落在她腰上的手轻轻在她腹侧拍了拍:“别怕卿卿,一切有我。”   话落,卫琛嗓音蓦地一沉,“驾。”   顾晚卿明显感觉到他那双硬朗如铁的腿夹了一下马肚,随后身下的马儿便动了,迈开蹄子往前跑了起来。   在马背上有种御风而行的错觉。   顾晚卿深觉久违,不由想起了十二岁那年,她在卫琛家的马场学骑马的那段时日。   卫琛是一个好老师,可惜顾晚卿算不得一个好学生。   第一次背着卫琛自己偷偷爬上马背,便被那批高大的骏马摔下了马背。   为此顾晚卿伤了一条腿,在床上修养了足足四个月,人都快躺废了。   后来身体虽然恢复得与从前无异,但她心里却有些惧怕骑马。   卫琛耐着性子教了她一段时日,后来又舍不得逼迫她去克服内心的恐惧,便带着她一起共骑。   一起感受马儿跑起来时,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的那种肆意洒脱。   -   从临州城骑马到汶县,确实只需要一日路程。   不过正如卫琛所说,骑马不比坐马车那般舒坦,顾晚卿娇弱,身子有些吃不消。   一路上他们走走停停,大半夜才赶到了汶县。   为此,顾晚卿很是自责,在客栈落脚时,她垂头丧气的,连吃东西都没什么胃口。   后来卫琛主动跟她聊起了贪污案的进展,少女这才打起些精神,多少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   “所以苏大人真的是被冤枉的,贪污赈灾银的,另有其人……”顾晚卿喃喃着,一手摩挲着下巴,揪着细眉似是陷入了沉思。   根据卫琛透露的消息,此番他们赶来汶县,是为了一册账本。   这东西是文县县令差人暗中调查时查到的。   前两日卫琛到临州城附近的村镇走访,途径了汶县。   恰好汶县的县令曾受恩于卫太尉,卫琛便借着其父卫太尉的关系,以及陛下御赐钦差大臣的身份,令汶县县令张平调派了一些人手,供他差遣。   离开临州城那两日,卫琛和昭澜调查到贪污案似与临州通判李安正有关。   便着人查了一下李安正的详细背景。   后来回到临州城后,卫琛又从苏照那里得到了新的线索。   两相结合,自然寻到了蛛丝马迹。   比如李安正有个连襟叫周文,乃是汶县人士。   不久前,这周文还是李安□□上的师爷,平日里在他身边没少为他出谋划策拿主意。   可卫琛一行抵达临州,与李安正会面时,却并未见到此人。   后来昭澜调查一番,方才知晓这周文在他们来到临州之前就已经因病归田了。   而周文的老家就在汶县,卫琛早已差人盯住了周文。   这不,盯着周文的人飞鸽传书,说是卫琛和昭澜离开汶县后不久,便有人去了周文家。   半夜周文便收拾包袱,趁着夜色要跑。   被县衙的人拿下了,这会儿等着卫琛过去发落。   卫琛自然是明日一早再去县衙。   他将这些告诉顾晚卿,不过是想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省得她再为耽误行程的事情自责。   其实带她骑马,并未耽误行程。   虽然比他自己骑马耗费的时间是多了几个时辰,但却比赶马车快了大半日。   说到底,他们到汶县的时间比他原计划的时间还早了一些。   -   顾晚卿虽是一介弱女子,却对查案格外感兴趣。   听卫琛面色凝重的说完案子,她摩挲下巴的手顿了下来。   美眸盈盈看向卫琛:“这周文既然没病,干嘛隐退归田?”   “莫非,李安正是不想让他与你照面,怕你发现什么?”   少女话落,拧着秀眉继续深想。   也没在意卫琛手把手喂到她嘴边的是什么,张口便吃了。   吃进嘴里甜润润滑腻腻的,才知是银耳莲子羹。   男人拿了手帕替她擦去嘴角的羹汁,声音在悄寂的夜里略显低沉,噙着温和笑意:“卿卿聪慧。”   顾晚卿敛了思绪,目光落到不知何时凑到她眼前,仔细替她擦拭嘴角的男人脸上。   心跳顿了片刻,她吞咽的动作也滞住,呼吸不由变轻。   一双漆黑灵动的水眸,微光闪烁,滴溜溜在男人轮廓分明的俊脸上游移。   声儿小了些:“阿锦……”   “嗯?”   “你生得真好看。”   卫琛捏着手帕的指节微僵,擦拭的动作随之顿住。   他低垂的鸦羽长睫蓦然掀起,似雾笼烟的深眸近距离地锁住了顾晚卿的视线。   她神志陡然清明:“……”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过于直白羞人。   哪里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能说的。   顾晚卿抿紧唇瓣,偏圆但眼尾翘着弧度的杏眸里映满心虚和慌乱。   想说点什么,找补一下。   却又噎住了似的,开不了口。   半晌后,被她平白一句话撩拨到的卫琛复又低下了长睫。   薄唇扯出淡淡弧度,笑得越来越深,声音温情沉磁,宠溺无边:“卿卿喜欢便好。”   在此之前,卫琛从未因为自己有一副俊朗容貌沾沾自喜过。   此刻被顾晚卿随口一句夸赞,他却没来由地觉得,自己生了这样一副容貌真是万幸。   以后必定要多加爱护这张脸。   “谁喜欢了……”   “我喜欢风寻那般身材高大伟岸的,才不是你这般斯文俊雅的小白脸……”   卫琛走神之际,顾晚卿呼吸急促地退开去。   她觉脸上烧热,大口大口呼着气,还用手往脸上扇着风。   卫琛知她又害羞了,所以才会故意口是心非。   他也不恼,只沉声笑笑,逗弄她道:“谁说斯文俊雅的小白脸就不能身材伟岸高大了?”   “之前替我处理伤口时,你不是都看过了。”   “我这身材,可半点不比风寻那小子差。”   “若你记不得了,我现在便可宽衣给你看个仔细。”   “若是看也不够,那就亲手摸摸……”   “……谁、谁要摸你,你给我坐回去!”   “别靠我这么近!” 第32章 、今生032   翌日一早, 卫琛便去县衙提审了周文。   他确实与贪污赈灾银一案有莫大的关系。   卫琛缴获了周文手里的几本账簿,上面详细记载着李安正这些年孝敬上头的账目流水。   据周文所言,这是李安正为自己留的后手。   怕京城那些达官显贵, 在他落难之时, 翻脸不认人。   有了这几本账簿,卫琛查案的进度突飞猛进。   三五日后,便证明了原临州知府苏庆山的清白。   不仅如此,卫琛还寻回了一小部分赈灾银, 还牵扯出了朝中好些大臣。   这些大臣或多或少都和这次贪污案有关, 且他们身上所牵涉的案件, 远不止这次贪污案那么简单。   其中,涉案官员官阶最高的, 要数户部尚书王永全。   -   卫琛与顾晚卿在临州城逗留了足足一月, 将近三五年里,涉及临州赈灾、修缮等其他款项贪污、受贿案的官员列出了详细名单。   又将一些有利的线索全部整理归档。   因其牵涉甚广,已经超出了卫琛断案权利范围。   这些证据他都要带回帝京, 上呈陛下,再由陛下做主立案调查。   顾晚卿他们离开临州城那日,通判李安正以及手底下相关涉案人员全都暂时关押在了临州城的监牢之中。   因卫琛早在半月前飞鸽传书,将苏庆山的冤情上达天听。   陛下盛名, 暂时恢复了苏庆山的官职。   只卫琛知晓,不久后,苏庆山便会提拔入京,接替户部尚书王永全一职。   这次贪污案与前世结局应当相差无几,哪怕他和苏照证明了苏庆山的清白, 甚至查出了朝中一应官员。   此案却也牵扯不出真正的幕后之人。   卫琛前世便无证据证明这些事与四皇子赵渊有关。   今生亦然。   所以他回京的途中, 便大致猜出了陛下会如何了结此案。   不过临州此行的目的, 卫琛已然达到了。   四皇子赵渊,便待来日时机成熟,自能除之后快。   -   顾晚卿他们动身离开临州那日,天气将将热起来。   艳阳高照,连拂面的风都带着几分燥意。   过去月余的相处,令顾晚卿与苏笑别离之际,很是依依不舍。   卫琛辞别了苏庆山,也与苏照单独谈了几句。   他知苏照雄心壮志,也信他日后能飞黄腾达,一展宏图。   两人便约好了,日后京中重逢,再把酒言欢,继续高谈阔论。   依依惜别耽误了不少时辰。   马车驶离临州城时,已是日头高照,临近晌午。   一路上,车帘都被高高挂起,好让山风穿进马车,带来一丝爽意。   顾晚卿趴在车窗上往外看,心里还念叨着苏笑。   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卫琛还在看卷宗,顾晚卿便没有打扰他。   自己闲着无事,赏了赏山间风景,又吃了些糕点、茶水。   最后背对男人,朝着车壁那侧小憩。   行了有大半月后,顾晚卿他们途径了沥州。   因是回京述职,卫琛将回程的日子报得晚些,倒也并不急着赶路。   且此行除了查案,他本也打算带顾晚卿游玩一番。   所以他们便在沥州城内,逗留了三日。   这三日里,卫琛并没有闲着。   白日里陪顾晚卿上街闲逛,或是去附近的山庄消暑。   夜里回到落脚的客栈,也会处理手头的公务。   离开沥州的前一日。   晚膳后,顾晚卿因心疼卫琛公务繁忙,身形劳累。   出门赏河灯时,她便没叫上他。   只是带着霜月和风寻出了门,留下昭澜在客栈里照料卫琛。   沥州城内夜市繁华,美食令人眼花缭乱。   顾晚卿一路走走吃吃,买了不少东西。   霜月跟在后头,心下暗暗庆幸,她家小姐这花都会卫小三爷的银钱。   否则这钱若是从她的银袋里流出去,非得肉疼死不可。   保不准还得在心头悄悄嘀咕两句:败家小姐。   不过她家小姐也是个有良心的,回客栈之前,路过一个烧饼摊。   自己嘴馋时,倒也没忘记给客栈里的卫小三爷捎一个烧饼回去。   -   顾晚卿回到客栈时,外头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沥州城。   她去找卫琛时,昭澜正好备了一壶新茶。   顾晚卿便顺手带进屋去。   昭澜识趣地没有跟进去。   还在顾晚卿进屋后,体贴地在后面替她带上了房间的门。   屋内光线不足,只卫琛端坐的桌前明亮些。   其他犄角旮旯,暗得看不清屋内的陈设。   听见房门的响动时,卫琛便将思绪从案子里抽了出来。   将桌上那些卷宗和线索文件简单整理了一下,他抬头看向端着茶水从屏风那头绕过来的顾晚卿。   这两日她换回了女装,今日是一袭水蓝色薄纱衣裙,轻盈凉爽,倒是映衬入夏的季节。   就是她穿得这般单薄,老在卫琛眼前晃悠,免不了勾得他心火旺盛,口干舌燥。   于是顾晚卿才刚将昭澜泡制的凉茶放在桌上,卫琛便赶紧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润润嗓,平复一下小腹的火势。   喝完茶,他才注意到顾晚卿给他买回来的奶香烧饼,面上还撒了不少白芝麻。   闻着奶甜香脆,想来味道应是不错。   “果然好吃!”顾晚卿已经吃上了。   她放下茶水后,便拿起自己那个奶香烧饼咬了一口。   暖色烛火里,白皙面颊染了薄红,倒是比她手里的烧饼更诱人几分。   卫琛眼也不眨地瞧着她,见她吃东西时,小小朱唇张张合合,软软的,饱满又晶莹。   他不禁眸色暗了暗,心下浪声滔天,有些恍惚。   顾晚卿咬了第三口时,终于察觉到旁边一动不动盯着她看的男人。   视线挪过去,触到他暧昧不清的视线,她的心跳似顿了一下。   随后迅疾许多,像万马奔腾,掠起一片尘烟。   “你怎么不吃……”顾晚卿小声开口,打破了沉寂,也想让他们之间趋向旖旎的氛围能缓和过来。   “一会儿凉透了可就不好吃了。”   她提醒着卫琛,自己咀嚼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被他盯着一直看,她总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   卫琛许是也察觉到这一点,眸光微动,他提了提唇角,“吃。”   “这就吃。”   说着,他本端正的身姿忽而微倾,压近了顾晚卿。   少女正低头咬着手里的饼,一口下去,还没来得及松开。   谁曾想,倾身抵进她的男人也低头咬了她的饼。   他下口的位置离她极近。   俊脸几乎擦着她的脸颊低下去,一口咬在了她嘴边那一寸。   卫琛只咬了一小口饼,并未在少女唇角停留多久。   吃到了便直起身去。   他没去看顾晚卿的脸,却也知道她此时是如何诧异的表情。   毕竟……方才吃饼时,他故意侧首,薄唇若即若离地碰到了她的唇角。   那一瞬的触感,如火烧一般灼烫了卫琛那零星的肌肤。   他虽面上镇定自若,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心下却突突乱跳,前所未有的慌张。   不知为何,面对顾晚卿时,他总是如此。   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形同虚设一般。   总也忍不住亲近她,招惹她,欺负她……看她羞赧忸怩,看她心慌意乱。   一切难为情,都只为他一人。   因为是他,所以她才如此羞羞答答。   便是这个念头,助长了卫琛心中的欲,令他不知满足,渴求更多。   也越发肆意妄为,不知节制。   便如此刻,明明是他借机“欺负”了顾晚卿。   却还偏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慢条斯理品尝她的饼,不自觉回味她唇角的柔软触感。   还妄图蒙混过关。   可卫琛终究还是没能糊弄过去。   只因顾晚卿打他咬了她一口饼后,便一直盯着他瞧,似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她看得越久,卫琛心里便越是发虚。   于是最终他妥协了,徐徐移了目光过去,心虚地回看了顾晚卿一眼。   嗓音低沉,却没什么底气:“这饼……味道不错。”   话落,卫琛又难为情地移开了视线。   趁着咽饼的时候,掩饰似地滚了下喉结。   心下一阵兵荒马乱。   -   顾晚卿也没好到哪儿去。   那寸阴之间,她连呼吸都停滞了。   一颗心蓦地提到嗓子眼,呼之欲出。   一切发生得太快,顾晚卿心里有些恍惚。   不确定方才那烫热轻软的触感到底是不是……   因为不确定,自己也想不通。   所以顾晚卿一直盯着男人看,视线更是直勾勾落在他微动的薄唇,直到他咽下从她这儿咬走的那口饼。   不知为何,顾晚卿觉得卫琛吃东西的样子十分耐看。   斯文俊雅,不紧不慢。   明明只是一口烧饼而已,他却像是在品味山珍海味。   因为卫琛好看,所以她便多看了一会儿。   思绪也从方才那柔软真切的些微触感,到他薄唇上。   有那么顷刻间,顾晚卿想凑上去尝尝他嘴唇的味道。   验证一下,刚才到底是不是碰到了。   便是此时,卫琛再度朝她看过来。   因少女逼人的视线坚定不移,如流火一般滚烫烙人。   所以卫琛又一次将视线移回了她脸上,本来是想为刚才自己心思不纯向她道歉。   怎知回眸之际,他的目光却径直落在了少女嫣红饱满的朱唇上。   恰好,顾晚卿粉润润的唇珠上落了一粒不易察觉的白芝麻。   卫琛一眼便瞧见了,视线便定格在她唇上,垂眼看了许久。   心下空寂片刻,男人本欲抬手替顾晚卿捻走那粒白芝麻。   未想少女忽地抿了一下柔唇,小弧度的吞咽。   卫琛的视线往上抬了一些,瞥见顾晚卿红透的俏脸,以及巴巴望着他的盈盈美目。   他心下的杂念顿时如野草一般疯涨,缠上心尖,不断勒紧他的呼吸。   不过须臾犹豫,男人便打消了用手的念头。   他呼吸变得燥热,长睫微垂,掩去眸底暗光,身体不受控地又一次欺近了少女。   只瞬息之间,卫琛低首,湿热的呼吸倾洒在顾晚卿鼻息间。   他薄唇微张,贴上少女嫣红柔唇时又轻抿了一下,抿掉了她唇上那一粒白。   浅浅退开身去时,卫琛的声音磁哑得没边,似解释:“……有粒芝麻。”   他并未完全退开,顾晚卿随意抬眼,便能撞进他暗欲汹涌的深眸。   她清澈见底的眸一下子就被男人眼中的晦暗囚住了。   呼吸滞住,心跳如雷。   卫琛垂眸看着她,静等她做出些反应。   哪怕是羞恼得要揍他一顿,也是好的。   可顾晚卿却只是呆愣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眸中澄澈干净,虽有些微慌乱,却无半分排斥甚至薄怒。   如此这般……不禁叫人想要搅浑她的眸色,一起沉沦。   恶念刚一闪过,只退开了方寸距离的卫琛,俊脸再次欺下。   这一次,他正面覆上少女微张的唇,大手也握住了她的后颈,将她纤柔的身子带到自己怀里,扣在怀中欺负。   男人突如其来的吻,灼烫了顾晚卿酥软的唇。   他毫无章法地啄吻了一阵,又试探似地撬开她的齿关……   那一刹,陷入震惊,心慌意乱的顾晚卿终于回了神,被口中陌生的异、物吓得不轻,好几次差点咬到卫琛。   顾晚卿涨红了脸。   总感觉自己要被卫琛吃掉了,呼吸不过来,心跳也超乎寻常的快。   这种陌生的感觉令顾晚卿慌乱失措。   她觉得……继续任由卫琛这般欺负下去,她可能会憋死。   于是在男人垂掩长睫逐渐找到感觉时,顾晚卿扔掉了手里的饼,蓦地捧住了他的脸,缩了脖子。   终于,呼吸分离了。   -   猛地呼了一口气后。   顾晚卿与卫琛的目光相接。   他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晦暗,眼底似有什么涌动着。   目光幽深得,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为此,顾晚卿面红耳赤,呼吸急促。   胸口起起伏伏着,半晌才瞪着美眸,羞赧地小声凶男人道:“……你怎么还伸……”   舌头!   “我要是咬到你怎么办!”   刚才好几次她都差点咬到他,好几次!   意犹未尽的卫琛呆住片刻,顿觉尴尬,哭笑不得。   他有些看不懂他的卿卿了,这种时候,到底在瞎操心些什么?   思及此,男人无奈失笑。   眸光深深地凝了少女片刻,他拉下了她捧在他脸侧的手,微微用力,将人拉到怀里,搂紧。   然后垂眸闭眼,深呼吸,勉强压下了心底汹涌的情、欲。   静默了一阵,卫琛才哑声低笑了一下,低头啄吻少女的发顶:“卿卿……你怎这般不解风情。”   作者有话说:   卫琛:卿卿你不解风情。   顾晚卿:???我明明就是为你好!担心你! 第33章 、今生033   男人沉磁的嗓音从头顶倾泻而下。   顾晚卿听得真切, 一字不落。   抿唇语塞了片刻,她心里略有几分不乐意。   明明她是在担心他,怎的反倒是她不解风情了。   顾晚卿心下腹诽着, 没来得及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卫琛, 便听他噙笑的嗓音接着道:“再说……会不会咬到,得多试试才知道。”   “……”顾晚卿脸上更烫了,在他怀中垂下了眼帘。   “就算真的被你咬伤了,我也甘之如饴。”   卫琛随后又补了一句, 悄然收紧了力道, 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些。   顾晚卿被他绕在耳畔的绵绵情话羞得要死, 朝霞映雪般的葇荑往男人腰上掐了一把,声音朦朦胧胧:“……油嘴滑舌。”   她的嗓音软柔, 娇嗔低喃, 没有半分责怪。   卫琛唇畔的弧度深了些,沉沉嗯了一嗓,倒也不为自己辩驳。   权当顾晚卿是在夸奖他嘴甜了。   房里静谧下来, 夜风从窗户灌入,摇曳桌上的灯盏。   烛火微光映出那双贴合在一起的人影。   卫琛低下长睫,潜心沉浸在这片刻的岁月静好中。   若是可以,他希望时间就此停留。   就让他和顾晚卿永远在一起。   但时间不会停留, 卫琛也永远无法精准的预料到未来会发生些什么。   譬如此刻,依偎在他怀中的少女试着推开了他一些。   从他怀中仰起小脸来,眸光澄澈,满面羞色地望着他:“阿锦……”   软糯的女音比方才的饼还要甜几分。   卫琛眸色深深地垂望着她,沉沉应了一声。   随后只见少女眼波流转, 羞色更深, 紧张又害羞地接着道:“那你……还试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 却是鼓足了所有勇气。   如此这般为他着想的顾晚卿,如何能不让卫琛心动。   他连呼吸都滞了片刻,体内气血翻涌,暗欲丛生。   连垂望她的眼神都克制不住,情、欲绵延。   卫琛只觉呼吸有些困难,喉舌干痒发烫,迫切地想要降下一场甘霖。   他频频滚动着喉结,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很想告诉顾晚卿,他还想再亲亲她。   不只是亲吻和拥抱,他还想对她做更多更多荒唐的事。   可眼下,他却不能放任心中的欲念肆意生长。   他的卿卿太过美好,若是失了分寸,恐怕会伤害到她。   卫琛不忍。   于是百般纠结之后,卫琛暗叹了一口气,低首,烫热的薄唇,温柔落在了少女的眉心。   那一刹,顾晚卿闭上了眼睛。   一口气提到胸口,紧张得身子都绷直了。   甚至主动微张着嘴,做好了被方才那种异样感觉搅乱思绪的准备。   可最终她没有等来卫琛的“欺负”。   等来的是男人温柔灼热的吻,珍视地落在她眉心处。   男人湿热的吐息铺洒而下,点燃了她眉心一带的肌肤。   顾晚卿愣住了,一时间有些茫然。   不敢睁眼,怕这个蜻蜓点水的吻,只是卫琛的前戏。   后头或许还要更汹涌猛烈的即将降临。   然而等了一阵,顾晚卿只等到了男人浓情温磁的声音。   克制隐忍,无奈不舍:“下次吧……日子还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话,卫琛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顾晚卿徐徐睁开眼,眸光撞上男人低垂的视线,她羞赧不已。   但见卫琛愿为自己忍耐,她心下亦是欢愉的。   被咬得嫣红的唇瓣抿了抿,顾晚卿又往男人怀里扎去,额头抵在他胸膛,闷闷低笑,咕哝道:“可惜了我的烧饼……”   刚才情急之下,她扔了饼,腾出手去捧住了男人的脸。   眼下没得吃了,难免心心念念。   顾晚卿的低喃令卫琛忍俊不禁,他心情颇好,大手揉了揉少女的脑袋,语气莫名宠溺:“走吧,我陪你再去买一些。”   话落,男人似想起了什么,松开了顾晚卿,将他那只完好无损的奶香烧饼给了她:“先吃着这个。”   顾晚卿舔了舔嘴唇,露了馋意。   看向男人的眼神溢满笑,接了饼,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然后又看看卫琛。   似是怕他又像刚才那般,突然凑过来咬她嘴边的饼。   卫琛看穿了她的心思,薄唇勾着弧度:“放心吃吧,这次不抢你的。”   何况他本来也不是对她的饼感兴趣。   烧饼的味道,怎么比得上他的卿卿。   顾晚卿心安了,咬了一大口在嘴里,将香腮撑得鼓鼓的。   样子十分逗趣可爱。   卫琛瞧着她,心都快软化了,没来由又是一声低低的磁笑:“小馋猫……”   -   夜市结束前,卫琛陪着顾晚卿又去了那家烧饼铺子。   他陪着顾晚卿要了一只葱香烧饼。   两人买了饼,又去看城里的百姓们放河灯。   在人潮汹涌的石桥上,顾晚卿主动牵住了卫琛的手。   又在男人低眸看向她时,红着耳根口是心非道:“人太多了,怕你走丢……”   卫琛弯唇,并未戳穿她的小心思,而是得寸进尺般,修长指节熟稔地挤入少女的指缝,与她掌心相贴,十指相扣。   这样牵手,总让顾晚卿有一种说不出的心动的感觉。   就好像她和卫琛面对面,宽衣解带,坦诚相见。   总觉得比他亲吻她时,心跳得更快。   卫琛脸上并无异样,似没有察觉到少女望向她是复杂的眸光。   只静静看着桥下河中那些样式繁复的河灯。   待顾晚卿落在他脸上的视线抽走后,卫琛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偏头低眸,悄无声息地瞧着她。   见她看着那些河灯两眼放光,身心愉悦的样子,他也忍不住薄唇勾起弧度。   顾晚卿不知,从那以后,男人的眸光便再未从她身上离开过。   哪怕九州四海,森罗万象,卫琛心中眼中,视若珍宝者,唯她一人也。   -   夜色森森,寒月匿于乌云之下。   沥州城内的喧嚣,终于绝耳。   顾晚卿吃了太多东西,有些积食。   夜里卫琛便在她房中多呆了会儿,卷了一册书在床畔坐着,一边看,另一只手一边给少女揉着肚子。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揉捏的手法虽生疏,但力道适中。   顾晚卿觉得颇为舒服。   起初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卫琛似也顾念她脸皮薄,后来没再瞧她,全心全意看着手里那册书。   于是顾晚卿心里自然舒缓过来,渐渐的,目光肆意了许多。   在卫琛看书时,她也敢直勾勾盯着他沉沉俊容细瞧,神情专注,目不转睛。   她的视线温凉如水,落在卫琛身上,他却觉得滚烫胜火。   本想不看她,以免她难为情,睡不安稳。   倒是没想到顾晚卿这小妮子,得寸进尺,反倒明目张胆打量起他来。   那眼神,招人得很。   “卿卿这般瞧着我,可是想邀我入榻,与你共眠?”   男人温沉和缓的嗓音划破了沉寂,也勾动了顾晚卿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心。   心下惊涛复起,她忙不迭移开了视线。   恰好卫琛将书籍从眼前移开,眸色深深地朝她小脸看去。   两人视线虽然错开了,但顾晚卿能感觉到男人盘旋在她身上如火线一般绵延的目光。   她莫名觉得耳背烧热,有些后悔方才那样直勾勾盯着他瞧了。   脑中重复着男人刚才的话,思绪成了乱麻,说话都不那么利索:“谁、谁稀罕瞧着你了……”   从小到大,瞧了八年,她早就看腻了好吧!   顾晚卿心下暗暗嘟囔着,轻轻拍开了男人落在她腹部的手,翻身面向床内侧,拿后脑勺冲着他。   又嘟哝了一句:“时辰不早了……我乏了,你走吧。”   卫琛只觉好笑,默默收回手,又盯看了少女的背影片刻。   方才顺势应道:“行,既然卿卿不稀罕,那阿锦走便是。”   顿了顿,男人又吁叹了一声,话音低了下去,听着哀戚:“原来卿卿心里,这般不待见阿锦……”   “也罢,那阿锦便去卿卿瞧不见的地方伤心去,省得再惹了卿卿心烦……”   话落,卫琛磨蹭着站起身去,作势要走。   床上闭眼假睡的顾晚卿蓦地翻身,一把抓住了他撑在床沿的手:“……行了行了,你便在此好生呆着吧。”   “等我睡着了你再走。”   “可卿卿方才说了,不稀罕瞧我……”男人回眸对上她含羞的杏眼,隐忍着笑意。   顾晚卿:“……”   她有些羞恼,对上神色温柔、好脾气的卫琛,却又不好发作。   他看上去真是可怜极了。   仿佛她方才口不应心的说了那么一句话,是犯下了滔天的罪孽。   两人隔空对视了刹那,顾晚卿败下阵来。   面红耳赤地妥协道:“稀罕稀罕,我最稀罕你了!”   卫琛不依不饶,长眉眉尾微扬,几欲憋不住笑:“当真?”   顾晚卿抿了下唇角,抓着他的手臂,顺势坐起身,郑重点头:“当真。”   如此这般,男人总算心满意足了。   薄唇漾开弧度,复又在床畔坐下,欢喜难掩地将少女揽入怀中。   声音低沉,情意绵绵道:“卿卿,你这般好,叫我如何舍得走出这房门去?”   “真想就在此处抱着你,哪儿也不去了。”   卫琛少有将心里深藏的欲、念在顾晚卿面前展露出来。   他爱她十分,平日里也只不过表露五六分,藏着四五分。   总怕爱得太浓烈,会将顾晚卿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对她的情意,远比她以为的多太多。   若是尽情宣泄,定如洪水滔天,顷刻便将他怀中的少女覆没。   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的控制着,用一种细水长流、源源不断的温和方式爱着她。   可越是与顾晚卿亲近,他便越发难以自控。   便如此刻,他心下早已不满足于抱她在怀。   更想压了她在枕上,在她身上每一处,烙下滚烫。   所以,在松开顾晚卿时。   卫琛爱怜地抚了抚她白里透红的脸,凑上去啄了一下她胭脂红唇,磁声哑欲,认真规劝:“以后别太纵着我。”   “我若想要什么,你便给我什么,事事都让我得逞……”他声音微顿,眸色暗了暗,滚了滚喉结。   话音变得有些艰涩:“保不准下一回……我要的便不只是你的心了。”   顾晚卿被他突如其来的啄吻亲得心下一片空白,脸上烧烫,思绪都烧没了。   只木讷问了一句,“……你还想要什么?”   卫琛:“……”   他心下压下去的欲又因为少女的话猛地烧了起来。   薄唇顺势覆住了顾晚卿润泽的嘴唇,将她柔细的身子推在了枕上,他高大身躯顺势欺着她。   吻得毫无章法,却势如破竹。   欲要夺走顾晚卿全部呼吸。   她呼不上气,被吻得昏昏沉沉。   好半晌,欺吻她的男人方才退开一些,双眸染欲,沉甸甸垂望她,无奈哑笑:“傻卿卿……”   他想要的,自然是她身心都属于他。   顾晚卿被吻得混沌的脑子,根本无暇去思考男人话里的深意。   卫琛也并没有与她言明的意思,话落,便抽身退开。   临走前,他理了理被压出褶皱的薄被,又替顾晚卿掖好了被角。   最后沉沉看了她一眼,滚动喉结,欲言又止……   良久方才站直身去,狼狈仓促地逃离了房间。   留下唇色嫣红胜血,唇瓣被咬得有些肿的顾晚卿,合着眸,在回味方才那个吻。   那种异样却令人神清气爽,心情愉悦的感觉,令她心脏鼓动如雷,难以平息。   良久,少女才睁开双眼,摸了摸自己被亲肿的嘴唇,羞得拉过锦被蒙住头。   辗转半宿,脸热不已,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几时睡着的。   -   卫琛出了门去,并未立刻走远。   他守在门口许久,直到心境平复,屋内也没有任何异响,他才回眸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然后沉步回了自己房间。   刚回房中坐下,正摸着薄唇回味那柔软清甜的触感。   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门外蓦地传来昭澜低沉的声音:“主子,您歇了吗?”   昭澜自然知道卫琛没有歇下。   他方才一直在走廊里,是亲眼看见卫琛从顾晚卿房中出来,又在门口站了许久,方才回他自己屋里的。   他有事要禀报,之前不敢去打扰主子与顾二小姐独处。   眼下终于找到了机会,昭澜不敢耽搁。   果然,屋里传出卫琛一贯冷沉的声音:“进来吧。”   昭澜推门而入,低着头,没去看男人脸。   只双手将书信呈上去:“李大哥来信了。”   “您要他办的事,似是已经办妥了。”   昭澜还记得,当初离京时,卫琛命李成功去杀国子监一名小小学正这件事。   没想到时间过去这么久,李成功那边才得手。   那名叫荀岸的学正,看来不简单。 第34章 、今生034   卫琛接了信条, 借着烛台微光,仔细阅览。   正如昭澜所说,李成功得手了。   信上说那荀岸为人警醒, 他手底的人跟了许久, 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动手。   也就几日前,荀岸离开帝京,去京郊的山里采药。   李成功这才得了机会。   不过信上说,荀岸重伤坠崖, 落入了湍流的河水中。   虽未见着尸首, 但念其身负重伤, 河水又急又深,水中乱石成堆。   想来他是活不了了。   -   看完书信, 卫琛长眉微拧, 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候在一旁的昭澜明显感觉屋里添了几分寒凉,他不由抬眸,小心翼翼朝男人看了一眼。   “主子……可是哪里有问题?”昭澜试探似地开口。   倒是让卫琛濒临瓦解的理智回笼过来。   沉眸看了昭澜一眼, 卫琛冷声:“回信给李成功,告诉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就算荀岸当真重伤坠崖, 被湍急的河水冲走。   卫琛也要他们将尸身找来,亲眼见证。   昭澜愣住片刻,看向卫琛的眼神充满不解。   “主子,那荀岸究竟如何开罪了您……”话没说完,他便在男人转冷的视线下闭上了嘴。   不该问的, 不可问。   这是打他跟随卫琛以来, 一直深谙的道理。   昭澜自认他是这世上难得了解卫琛的人。   事关卫琛, 他都能如数家珍。   可唯独这个荀岸,昭澜始终不知,他究竟是何人,又是如何与自家主子结下深仇大恨的?   非得杀了他方能泄愤。   卫琛自然不会与昭澜细说。   因为他说了,这世上怕是也无人会信。   试问谁会相信,他与荀岸是前世结仇,且仇恨滔天。   非得是个你死我活的结果才算了结。   昭澜心下虽好奇得要死,却也不敢再多问。   得令后,便先行退下了。   -   夜半乌啼,风吹草木,沙沙作响。   更深露重,山里的夜尤为冷冽。   哪怕是入了夏,后半夜也是要将火炉烧得旺一些,方能睡个安稳。   帝京京郊的乌山,半山腰有个山谷,谷内山河蜿蜒,两岸山势陡险,悬崖峭壁。   这一带,丛林茂盛,地势复杂,几乎无路可走。   山里有野兽出没,入山的人里,有人真真遇见过,险些丢了性命。   所以平日里,这乌山深处,倒也无人敢来。   来的无非都是一些傍山吃山的猎户,为了谋生。   亦或是荀岸这种,不得已入山采药的。   进入乌山前,荀岸也不知自己会遇劫。   不日前,隐约觉得有人跟着。   他自觉足够小心谨慎,也未曾在京中得罪过什么人。   后来观察了一些时日,跟着他的人似乎掩了声息,倒也没再察觉到过。   他入乌山,是为了给未婚妻楚挽月采药。   前些日子天气变幻,她感染风寒,痨病又犯了。   大夫开的药方里,有两味药材十分名贵。   荀岸买不起,便只能冒险到乌山里碰碰运气。   只是他没想到,前些日子跟着他的人会忽然出现。   一路追杀,将他逼至山谷尽头。   逼得他只能险中求胜,自己跳进穿过山谷的那条山河之中。   河水湍急,几乎顷刻便如巨兽血盆大口将他吞没。   再后来,荀岸便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中,没了知觉。   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要死了,满心不甘,疑云从生。   最后混乱的思绪被潮水般的记忆冲了个干净,他看见了许多不切实际的画面。   仿佛一出折子戏,在无尽的黑暗中循序渐进的上演。   戏里,荀岸看见了自己。   穿着大红色喜服,冷着一张脸,与一女子拜堂成亲。   虽那女子盖着绣鸳鸯的红盖头,他却下意识在脑中勾画出了她的容貌……   顾晚卿……   太傅顾准之女,京中第一美人。   顾晚卿!   -   记起这个名字刹那,前世记忆争先恐后灌入荀岸的身体。   画面纷繁,逐渐拼凑出了他短暂,不得善终的一生。   尤其是临死之前,被酷刑折磨的痛苦,荀岸记忆犹新。   可最令他痛心,痛入骨髓的却不是那些备受折辱的过去。   而是……   顾晚卿死的那日。   明媚娇艳的女子,如骤风打落的桃花,翩然落入尘埃。   是他亲手……将冰冷的长剑刺入她的胸腔。   也是他避开四皇子赵渊,绕行浮屠山,想要为她殓尸。   那时候他的心便开始隐隐作痛,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那抹痛楚是为何。   直到后来,被卫琛折磨得濒死之际,他才于冥冥之中,明悟过来。   他早在很久以前,就对顾晚卿动了心。   那个满心满眼皆是他的女子,那个柔声细语,软软唤他“夫君”的女子……   她的死,令他痛心疾首,往后数年,都在悔恨交加中度过。   到死,荀岸放觉解脱。   只是心里盼着,若有来世该多好。   他定然不会在辜负她的情意,定然早些看清自己的心意,与她安安稳稳相伴一生,白头到老。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顾晚卿早已辞世,而他也终将不堪折磨,死在卫琛手里。   -   荀岸就像是做了一个漫长沉重的梦。   他醒醒睡睡,神志彻底清楚时已不知过了多久。   只知睁眼是在一处简陋的木屋里,窗外夜色深深,偶尔能听见狼嚎。   呜咽绵长,令人胆怯。   冗长的记忆被他逐渐理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从未像这一刻那般清醒。   隐约知道自己被谁追杀,为何会被追杀,也知道自己命大,被一个猎户从山谷河边捡回了性命。   他修养了几日,有力气开口说话了,方才跟猎户打听了一下山里的地形。   落水之后,荀岸伤得不轻,身上多处骨折。   多亏了猎户大哥照料,他才能活下来,身体一日一日慢慢恢复。   山中地形复杂,猎户大哥的小木屋又距离山谷较远。   荀岸修养时,倒是无人打扰。   可他听猎户大哥说,近些日子,山里有横死的豺狼虎豹的尸身。   不知是何人所为。   荀岸没有多言,他躺在床上,望着木屋的顶,心中冷冷一笑。   他今生,尚未与人结过仇,楚挽月也未曾离开他的身边,更没有与当今四皇子赵渊邂逅。   理应相安无事,平稳做他的国子监学正才是。   可偏有人追杀他,还如此费尽心机,筹谋辗转多日,苟且到他进入乌山寻药。   如此处心积虑,与他定是有过血海深仇。   思来想去,荀岸也觉得派人杀他的人应是卫琛。   今生,他曾听闻过卫琛的事迹。   国子监中那些学子、学正,乃至国子监祭酒大人,也时常拿当今太尉之子卫琛与学子们做榜样。   听闻卫琛年少有为,十六岁高中状元,得陛下青睐,封正六品翰林院修撰。   是大延王朝史上年纪最轻的状元郎。   不仅如此,今年新春,陛下又将他提拔为正三品刑部侍郎。   官阶升得如此之快,简直史无前例。   都道卫琛乃是少年奇才,前途不可限量。   是为京中传奇。   彼时,荀岸只觉此人命格绝顶。   也不知上辈子积了什么厚德,才能有今生的造化。   出生于勋贵之家,生来便有一个位列三公的老子。   自己也出类拔萃,文武双全,是为人中龙凤。   是他荀岸,穷其一生,也无法比拟的人物。   可如今,时事通透。   他忍不住冷笑。   什么命格绝顶,怕是也同他一般,重活了一世,所以他才会早早便弃武从文,入朝为官,步步高升。   这些当然只是荀岸的猜想,他尚且没有定论。   只是觉得卫琛今生的轨迹与前世迥异,所以才有所猜疑。   毕竟上辈子,昌庆十三年,卫琛似乎还是国子监的一名学子。   他痴迷骑射剑术,一心从武。   要做征战沙场的大将军。   这些,都是顾晚卿告诉荀岸的。   毕竟她与卫琛,从小一起长大,是帝京中广为流传的一对佳偶。   可惜,那也不过是传闻罢了。   荀岸很清楚,顾晚卿心中倾慕的人是他,而非卫琛。   那小子,不过是个自作多情的痴情种。   若此番费尽心机要杀他的人真是卫琛……   荀岸想,他怕是想阻止他再出现在顾晚卿的生命里,想为顾晚卿逆天改命。   -   待荀岸理清思绪那一日,他在山中也修养了大半月。   好在他年纪轻,身体也不算弱,山中奇药药效极佳,他恢复得不错。   只是猎户大哥说,他昨日又在山中见到了野兽的尸体。   还隐约看见几个脸生的,在山谷一带搜寻。   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荀岸心下一沉,虽然还不能确定是谁派人杀他,但他可以确定,对方这是要活见人,死见尸。   想来没有见到尸体,那些人是不会离开乌山的。   如此……   他便只有像个法子。   “来,喝点粥吃点肉。”猎户大哥笑盈盈的,“看你这身子恢复得不错,想来再有几日,便可下山回家与家人团聚了。”   荀岸喝了一口热粥,笑着应答。   猎户大哥又问起他家中事,两人闲聊了一阵。   荀岸始终笑着,目光落在与他年纪相仿的猎户身上,从上至下打量。   火炉暖光映在他眸中,却也化不去他眸中渐渐凝聚的冰寒杀意。   既然老天爷让他如愿重活一世。   他又怎能殒命于此。   今生,他连顾晚卿的面都未曾见过。   又如何甘心,死在这乌山深处。   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时命如此,他也只能心狠些,为自己某个生机。 第35章 、今生035   顾晚卿也没想到, 此去临州,竟耗费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   她记得离京的时候,护城河上的烟柳抽着嫩芽, 如今三个月过去, 柳枝幽绿正盛。   日头高照,蝉鸣不止,马车的车帘高高撩起,却也还是闷热。   股晚上身上轻薄的上衫竟是也有些穿不住了。   她将一只葇荑搭在窗上, 笋尖似的指随意垂着, 被外头微燥的风刮走了丝丝汗意。   顾晚卿偏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帝京城门, 伸直搭放在卫琛腿上的双腿,晃了晃交叠的脚尖。   声音小得跟猫儿似的, “阿锦, 一会儿你是打算直接送我回府,还是让我跟你一起回府?”   卫琛正襟危坐,手里习惯性地卷着一册书。   另一只手空闲着, 颀长匀称的指节捏着一把姑娘家荷花样的团扇,正不紧不慢替顾晚卿扇着风。   扇了有半个时辰了,他倒也不觉手酸。   只是微风拂面,根本解不了顾晚卿的燥意。   她连与卫琛说话, 都透着压不住的火气,似乎随时都能暴走。   相比之下,卫琛便如同那寒泉里浸过的美玉,触感温凉,沁人心脾的舒适。   他似是不觉热, 一副平心静气的模样, 滴汗不见。   听见顾晚卿的话, 男人方才掀起薄薄眼皮,温凉的眸子睇她一眼。   嗓音也如山涧清溪,透着能消除燥意的凉润:“全凭卿卿安排如何?”   他私心自然是想带她回府上小住几日。   哪怕顾及她的名声,不能随心所欲一亲芳泽,牵牵小手,搂搂腰肢倒还是可以的。   便是如此,卫琛也心满意足。   也忍不住贪恋,想多留她在身边几日。   可这一切,还要看顾晚卿的意思。   毕竟离京三个月,她难免会想念家人。   也许此刻她的心已化作小鸟,扑腾回了太傅府。   事实上,顾晚卿确实很想念爹爹娘亲。   但她一想到当初逃出府门时留下的烂摊子,心里又怯得慌。   询问卫琛,本想让他替自己拿个主意。   没想到男人又把问题抛回给她。   “不如何。”顾晚卿收回了自己一双纤细匀称的腿,端正了坐姿,还理了理衣裙裙摆。   美目楚楚可怜地瞥向卫琛:“此番回府,怕是我爹不会轻饶了我去……”   卫琛沉吟片刻,明白了她的担忧。   心下百转千回:“无妨,我亲自送你回去。”   “伯父那边,我去说。”   “你打算怎么说?”顾晚卿敛起了可怜的神色,娇软的身子往卫琛那边挪了一些。   离得近了,热意烘得少女身上香囊的味道侵入卫琛的鼻息。   他垂眼昵向顾晚卿白净带点粉晕的俏丽脸蛋,呼吸微竭。   沉默在马车内绵延片刻,卫琛从案几上拿了一盏凉茶给她。   沉声徐徐:“就说是我强行掳了你出京去。”   “若是他老人家当真要责怪,怪我便是。”   顾晚卿:“……”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与她开玩笑!   “说不定顾伯父怪罪下来,我还能顺势向他老人家求个亲。”   “早早将你定下来。”卫琛继续着,薄唇勾着淡笑,神态倒是极认真的。   可顾晚卿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半晌后,卫琛倒也不逗弄她了,放下茶盏和书籍,他拉过顾晚卿的手放在掌心把玩揉捏。   动作温柔,打量她的眼神亦是:“好啦,不逗你了。”   “若伯父问起,我便说是我自作主张,带你出京查案历练。”   “真要怪罪,罚我便是。”   这一次,卫琛是正经的。   可顾晚卿还是觉得他这想法太过天真。   她家爹爹哪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惩处别人家儿子的人。   何况卫琛在她爹心中一向作风正派,从小到大都是顶天立地的君子形象。   若说卫琛拐了她出京,想来他老人家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算了,你还是送我回府吧。”   顾晚卿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若是卫琛去了,她爹真怪罪他怎么办?   这么一想,顾晚卿便打消了让他一同入府的念头。   马车到太傅府后门外的巷子里停稳,卫琛先下车。   他将顾晚卿扶下车后,与她在太傅府后门门口的檐下站了许久。   无非是再三确认她真不打算让他随她回去,拜见双亲?   顾晚卿始终坚持让他回太尉府。   一来是怕爹娘怪罪于他,将来他们若是真要议亲,便不好给他们二老留下不好的印象。   二来也是怕她同卫琛一起回去,他俩暗度陈仓的事被爹娘看穿。   顾晚卿到底还是不愿现在就议亲的。   她回京修整一番后,便要入国子监求学问道。   成亲之事,还是等过两年再说。   且不说求学问道,便是她与卫琛之间的关系,也需要时间巩固才是。   若是草率嫁了,未来的日子里,他们若是发现彼此不和,便是后悔怕也晚了。   顾晚卿心中的顾虑,卫琛自是不知。   就像顾晚卿也不知道在卫琛心中,他们之间永远不会不和。   他永远以她马首是瞻。   -   黄昏时分,日头西斜,风也不如正午时那般燥热。   顾晚卿回府的消息,也如同这傍晚的微风,吹散到太傅府各个院落。   直到晚膳时,全府上下都知晓了她回府的消息。   连已然出嫁的大姐顾晚依也问询,特意从她婆家赶了回来。   可惜顾晚依赶回太傅府时,顾晚卿已经被一家之主的顾准罚去了顾家祠堂。   说是让她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反省,连晚膳都不让用。   顾晚依拜见过袁氏后,便赶去了顾准的书房。   恰好大哥顾晚白拉着二弟顾晚相,也正打算去找父亲求情。   姊妹三人在顾准书房外的院子遇上,互相问候了一番。   顾晚依才提及了正事:“婠婠此番可是当真惹恼了父亲?”   她回来得晚,又出嫁在外,对府中的事情自然不及顾晚白与顾晚相清楚。   顾晚白身为嫡出长兄,一向是敦厚温润的兄长做派。   对他们几个弟弟妹妹十分爱护,尤其是顾晚卿。   不过平日里他同父亲一样,公务繁忙,难免有疏忽底下几个兄弟姐妹的地方。   所以顾晚卿这次犯下的过错,还是顾晚相最为清楚。   “自然是真惹恼了,否则父亲哪舍得让她去祠堂罚跪啊。”顾晚相手里摇着一柄折扇,穿一身紫色华服,偏俊美的长相,怎么看怎么妖孽。   说起话来的语调,憋着一股子坏,没个正形。   再加上他平日里游手好闲没个正形,连父亲大人都对他失望透顶,干脆不做管束了。   只要顾晚相不在外头闯大祸,连累太傅府的名声。   他做什么,顾准都不会过问。   平日里顾晚相也极少在府中晃荡。   一日三餐多数时候与他那帮狐朋狗友一起,今日也就是顾晚卿回府,他得了卫琛那边派人传来的信。   特意回府替他照看一二。   若是事态发展过于严重,顾晚相还得悄悄给卫琛传信去。   眼下父亲都让顾晚卿那丫头去跪祠堂了,顾晚相觉着,这信可以传了。   “不过是出京游历了一段时日,父亲何必如此动怒。”顾晚依想不明白。   从小到大,顾晚卿犯的错,比这严重的多了去。   “大姐有所不知,婠婠离京后,那兵部尚书亲自找过咱爹。”   “说是他家次子,就成煜那病秧子,因着婠婠逃府出京避着他这件事,狠狠病了一通。”   “那成煜本就羸弱不堪,这一病小命险些没了。”   反正那兵部尚书成虎的意思,觉着顾晚卿对成煜避如蛇蝎的态度颇为过分。   还为此等芝麻大点的小事,去圣上跟前念叨。   这不,顾准身为当朝太傅,又是太子老师,却连自己的子女都管教不好,实在落人话柄。   纵然顾准在外头表现得毫不在乎,甚至回怼了成虎。   堂堂户部尚书的儿子,心性不坚,病弱不堪。   自个儿身体不行,求亲不成受了挫折,怎的还将病倒的罪责怪在了他家卿卿一介弱女子身上?   但回到了府中,一想到外人说他管教不严。   顾准还是免不了生气。   正在气头上,顾晚卿回来了,他若是不严厉惩罚她堵住悠悠众口,难不成还等旁人来对他女儿指手画脚不成。   -   院中,顾晚相的话令顾晚依和顾晚白先后皱起了眉头。   前者是半点不知情,后者倒是知道成虎找过顾准,却不知竟是为了此等事。   哪知这还没完。   顾晚相接着道:“更何况,咱这小妹啊,也是真被宠坏了。”   “逃府也就罢了,还去了太尉府找阿锦。”   虽说这事儿京中鲜有传闻,但却也流出了一些风声。   只不过没人有实质证据,便是流言蜚语,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不过外人不知,顾晚相却知晓。   毕竟顾晚卿离府时,还留了一封书信,字里行间坦坦荡荡,直言去寻卫琛了。   她坦荡,旁人却不这般作想。   顾准见了信,自然也是有些生气的。   刚及笄的女儿,怕还没宝贝够呢,心就要飞到卫家那小子身上去了。   想到女大不中留,顾准便越发来气。   顾晚相看不透这一层,只当顾晚卿不爱惜自己的名声触了父亲大人的底线。   这才罚她重些。   顾晚相话落,顾晚依和顾晚白相继陷入沉默。   他们都知道,自家这位小妹,从小就与卫家三郎亲近。   这么些年,他二人倒也没生出什么猫腻。   至少顾晚白没讲他们凑一对看待过。   但旁人不知晓这些,难免误会。   误会深了,慢慢自会衍生出谣言来。   “这般看来,小妹这次,确实当罚。”顾晚白拧起长眉。   虽然也舍不得顾晚卿被罚跪,却又找不到正当理由替她开脱。   心下很是为难。   顾晚依便不如他这般公理分明,心下只觉得父亲罚得重,“当罚也不必严罚,父亲便是罚她抄抄书经也就罢了。”   三人犯愁之际,顾家老三顾晚尘也来了。   生性内敛如他,在自己院中犹豫了许久,还是想来替小妹求求情。   如他所料,兄长姐姐,都在。   果然他不该来的,求情这种事情,向来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可来都来了,顾晚尘也不想打退堂鼓。   与兄长姐姐们见了礼,便乖乖站在一旁,听他们拿主意。   -   这一耗,便是半个时辰。   顾准在书房中忙碌,顾晚相姊妹几个在院子里想法子。   最好能一举说通父亲大人。   天色近晚,夜幕垂了下来。   太傅府内点亮了灯火,却也驱不散愈渐深浓的夜色。   卫琛便是此时造访太傅府的。   他正儿八经从正门入,送了拜帖,被门房的人领着一路经过婉转回廊,穿越庭院,到了顾准书房所在的院落。   院中,始终不得入门的顾晚白兄妹四人还候着。   眼见门房的下人提着灯笼,一路领着那白衣胜雪的男子徐徐从长廊那头过来。   顾晚白蹙了蹙眉,心下亦有些埋怨卫琛私自带顾晚卿离京。   哪怕他当初离京时,曾正经向他太傅府递过书信。   阐述过缘由。   -   卫琛进了院子,与顾晚白一行四人见了礼。   随后,侍候在顾准身边的管事告知他,顾准正忙,要他在这院子里等候。   卫琛照做了。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便觉察到,顾准虽然许他入府,却又不见他。   心里八成也是对他有意见的。   所以思索了片刻,卫琛当着顾晚白兄妹四人的面,撩了衣摆,徐徐步上书房门前的台阶。   随后屈膝跪在了顾准书房门口的廊上。   双手作揖,朝着紧闭的房门拜了一拜:“卫家三郎卫琛,前来向顾伯父领罪。”   “卫琛一意孤行,未经伯父伯母同意,带走了卿卿,实在有违礼数,罪莫大焉。”   “还请顾伯父不要怪罪卿卿,卫琛愿听凭伯父处置。”   他两手交叠贴于额,俯身一拜,不起。   如此虔诚大礼,叫顾晚白几人看愣了眼。   随后兄妹几个反应过来,忙不迭效仿,跟着去廊下跪作一排。   嘴里齐齐替顾晚卿求情,愿替她担罪领罚。   -   彼时,顾晚卿正跪坐在顾家祠堂列祖列宗面前。   她膝下垫了蒲团和两层软垫,倒不觉得腿疼。   刚才还吃过了张嬷嬷送来的晚膳,饱饱的,有点犯困。   祠堂里空无一人,烛火通明。   而且僻静清凉,倒是这夏夜难得的好去处。   顾晚卿待得舒爽,甚至还心血来潮,同列祖列宗唠叨起她离京这些时日,在外头同卫琛生出情意来的那些事。   念叨完,顾晚卿还不忘诚心满满地向列祖列宗磕头,求他们保佑她与卫琛。   两情长久,朝朝暮暮,共赴白首。   刚求完,爹爹身边的大管事便过来传话,让她去书房一见。   顾晚卿:“……”   难不成是爹爹发现娘亲为她置了软垫,还偷偷给她开小灶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   顾家列祖列宗:好家伙,这丫头愣是把他们这帮祖宗当月老使了。求姻缘都求到他们头上来了呵! 第36章 、今生036   顾晚卿心下些微忐忑, 膝盖似软在垫子上,迟迟不起身。   大管事见她不动,微微躬了身子, 低声慈蔼地笑:“二小姐莫怕, 您开小灶的事,老爷没打算追究。”   “……那他老人家无缘无故传我去书房作甚?”顾晚卿咕哝了一句,两只白嫩的手撑着软垫慢慢站起身。   她低头,理了理跪乱的裙摆, 方才抬起一双盈盈美目, 看向年近半百的大管事:“可是罚我跪祠堂还不够, 还想罚些别的?”   大管事见她瘪了下嘴角,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不由笑了笑:“是卫家三公子来了。”   “想来, 是特意来府上替二小姐您求情的。”   顾晚卿:“阿锦来了!”   不是不让他来么!   她没来得及多想, 拎着裙摆便一瘸一拐地往祠堂外走。   虽然膝盖没跪疼,但跪坐得久了,她两条腿木木的麻, 短时间内实在不能正常行走。   但即便如此,顾晚卿的动作也飞快,大管事疾步方能追上。   -   顾晚卿赶到父亲顾准书房所在的院子时,只一眼就看见了书房门口的廊上, 跪作一排的几人。   她这一路过来,腿脚已经灵便如常,步子越发轻盈些。   远远便扯着莺歌婉转的妙嗓甜甜唤着卫琛,“阿锦!”   旁边同卫琛跪在一起的顾晚相嘴角微微抽搐,对一旁的顾晚依和顾晚白、顾晚尘啧啧道:“看吧, 咱这小妹眼里, 压根儿就没有我们几个哥姐。”   “今儿咱算是白跪了。”   这些话, 卫琛也听在耳朵里。   他跪姿笔挺,背脊绷直,十分诚恳。   只是听见顾晚卿的声音时,还是没忍住回眸朝她看了一眼。   这一眼回望过去,他恰好看见那衣裙上绣彩蝶的少女,提着裙摆一路飞扑过来。   姿态翩跹,风动裙衫,环佩叮当……委实令人移不开眼去。   哪怕夜色深沉,她在他眼中,依然熠熠生辉,眉眼精细如画,十分清晰。   顾晚卿跑进的那一刻,卫琛暗暗回过神来。   他欲起身去迎她,却又考虑到自己正在求情,便跪在那儿没动。   顾晚卿拎着裙摆上了台阶,直奔他,神情些微担忧:“你怎么跑来了,不是让你别来么。”   还以为老头子不会当真将罪责怪在卫琛身上。   没想到他老人家是真舍得让卫琛跪啊!   没等卫琛回答,旁边的顾晚相长长叹了口气:“小妹啊,哥哥姐姐们为了你都还跪着呢,怎的你这眼里,就只看见了阿锦一人呢?”   “如此这般,委实令我这个做二哥的寒心啊。”   顾晚卿看他一眼,随后又看向顾晚白三人。   想了想,还是软声谢过他们。   唯独顾晚相,她没给他眼色。   大管事适时赶了上来,前去推开书房的门,回身冲顾晚卿道:“二小姐,老爷还等着见您呢,快进去吧。”   顾晚卿望着卫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拎着裙摆先进了书房去。   她一看见顾准,便撩起裙摆往地上扑通一跪。   知错能改的说辞简直信手拈来。   顾准昵她一眼,放下了手中的毫素,沉声徐缓:“你这丫头,离家出走三个月,嘴上功夫倒是厉害了不少。”   他绕过书案,随手将收起的书册一卷,往不远处的书架去。   途径跪在地上的顾晚卿,年过而立不足半百的男人,将手中书册一卷,不轻不重地落在了少女头顶。   “起来吧,膝盖若是跪破了,你娘亲又该替你担心了。”顾准说完,未做停留。   径直将书册放回了书架上。   随后他回身看向已经站起身来的顾晚卿,下巴往门外头递了递,意有所指道:“你可知,卫家三郎跑来为你求情?”   顾晚卿点头。   卫琛就跪在外头长廊上,是她来书房的必经之路,怎能不知。   “婠婠啊,虽然此去临州,卫琛坚持声称是他倾力邀请,你是迫于无奈才陪他跑这一趟。”   “但为父和你娘亲却是知道,你这一趟实乃自愿。”   “父亲英明。”既然如此,顾晚卿想,父亲应当不会怪罪于卫琛才是。   哪知他老人家却是话音一转:“不过你不懂事,这卫家老三也不懂事?”   “怎能带着你一黄花大闺女胡乱在外头跑。”   “爹,女儿此番去临州城,收获颇多。”   “多亏了阿锦带我出去走走看看,可比呆在府中的益处大多了。”   “女儿涨了不少见识呢,还结识了苏庆山苏大人家的一双儿女。”   顾晚卿极力表示自己这一遭去临州去得值。   还将临州百姓的苦难说于顾准听。   倒还真让他老人家注意力转移了一些。   话到最后,顾准叹起了临州知府苏庆山。   又顺带夸了卫琛几句,说他办案有功,此番陛下定有重赏。   还说他年少有为,前程不可限量。   顾晚卿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他老人家夸奖卫琛时,她唇角的笑意更是止也止不住。   后来被顾准瞧见了,他这才收声,故作严厉地清了清嗓:“婠婠。”   “女儿在呢。”顾晚卿应声,唇角的弧度悄然抿去。   她一双杏眸巴巴看向顾准,“爹爹今次传我过来,不单是与我说这些那么简单吧?”   “你心里倒是有数。”   “我让你过来,是想问问你与那卫家三郎,如今究竟算是什么关系?”   顾准说到这里,似是又怕顾晚卿听不明白似的,多言了两句:“你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卫家也算知根知底。”   “我与你娘亲都知道你们关系好,从小到大便亲切。”   “但是婠婠,你与卫琛年纪都不小了。”   “按理说,卫琛这个年纪,家里早该为他说亲了才是,也不知……”   顾准有意停顿,去打量顾晚卿的神色。   却见顾晚卿在出神。   她在想,原来卫琛早就到了说亲的年纪。   可他一直未曾说亲……   之前她倒没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想来,他竟是一直在等她及笄。   也不知道他是何时生出的心意。   隐忍至今,倒是难为他了。   -   “婠婠?”顾准沉了声音。   顾晚卿总算被他唤回了思绪,神情懵懂片刻,连忙正色应声。   顾准:“……”   “你这丫头,怎的一与你说点正事,便装傻充愣?”   “你与那卫家小子究竟如何,若是有什么心思,定要第一时间告知爹爹。”   顾晚卿点头,明白了他老人家的意思。   踌躇片刻,她上前一步,挽住了顾准的胳膊:“爹啊,女儿虽不才,但志向也算高远。”   “眼下还不想考虑终身大事。”   “我与阿锦……”话音至此,顾晚卿滞了片刻。   大抵还是不擅长撒谎,语气听着颇有几分不自然:“我们一如既往,仍是最要好的朋友。”   是的,没错,是最要好的。   毕竟她与卫琛虽然已有定情信物,但他二人之间相处,其实与以前并无太大差别。   顶多关系更亲密了些,偷摸亲了小嘴,而已。   而且他俩偷亲小嘴已是大半个月前的事了。   这些时日来,卫琛再未对她有过任何出格之举。   以至于顾晚卿有时候都忍不住恍惚,她与卫琛之间是否真的定情。   每每如此,她总要翻出定情的玉佩出来瞧上一瞧才能心安。   顾准自然不知顾晚卿心里那些小九九。   听她这么说,即便觉得小丫头很可能是在嘴硬,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行,你已经不小了,许多事想必也不用为父多言。”   “此番逃府,不孝爹娘,还气病了兵部尚书的二公子……”   “你到底是有些过错在身的,爹爹不可不罚你。”   顾准说到这里,声音慈祥软和了许多,还摸了摸顾晚卿的脑袋:“罚你跪祠堂确实是爹爹罚得重了。”   “如今你兄长们还有你大姐,都在外头替你求情。”   “卫琛也……”顾准顿了顿,随后正色道:“既是如此,那罚跪便免了。”   “改罚你抄写十遍《女戒》,禁足一月。”顾准话落。   方才还偷着乐,以为自己逃过此劫的顾晚卿:“……”   让她抄书!还要禁足!   这不比跪半个月祠堂更让她难受么!   就在顾晚卿小脸一苦,想要央求顾准将罚令改回去时。   顾准却是抽身朝门外去,似是终于想起来见卫琛了。   顺便出去,将门外顾晚白兄妹几个训一顿,说他们平日里都纵着顾晚卿,这才将她养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顽劣性子。   -   顾准让卫琛入书房一叙。   应是想详细了解临州的事。   明日早朝,卫琛便要向陛下递上折子。   今晚他正好在太傅府多逗留些时辰,一来是安抚顾准,在寻机替顾晚卿求求情。   二来也是想向他老人家请教如何写这述职的折子。   顾晚卿出了书房后,与卫琛照了面,神色恹恹,欲言又止。   随后她便被大管事送回寒香苑,正式开始禁足。   一个月内,抄写十遍《女戒》,不得离开院子半步。   后来过了一日,袁氏来探望顾晚卿,顺便给她带来好消息。   说是顾准减了她半个月的禁足,也就是说半个月后她便能恢复自由,随意出门了。   但饶是如此,顾晚卿还是高兴不起来。   只因再过几日便是七夕佳节。   这是她与卫琛情定以来,共度的第一个七夕。原本回京途中,顾晚卿还盘算着,七夕夜与卫琛上街逛逛灯会。   他们本来已经约好了,要游湖、猜灯谜,还要看那些江湖艺人杂技表演。   最重要的是,要一起放孔明灯,许下此情不渝地誓言。   顾晚卿将一切都设想好了,她还要带着卫琛吃遍长街上所有美食。   可现在……   夏风燥热,蝉鸣聒噪。   檐角的惊鸟铃叮铃哐啷,声音清脆悦耳。   这大好的天气,顾晚卿却只能在房内抄书。   隔着窗户看向外头蓝天白云,草木油绿,她心里便没来由地憋屈烦闷。   抄书也心不在焉。   -   卫琛倒是每日都与她写信,让昭澜送来。   霜月从后门那边悄悄取了回来,再递到顾晚卿手里。   顾晚卿还是通过卫琛的信,才知道陛下定了临州通判李安正的罪。   贪污案还涉及到了户部尚书王永全。   兹事体大,主审人员由六皇子赵宣担任。   如今尚未结案,但除了王永全以及其他几位官阶低下的官员。   赵宣与卫琛再难往下深挖。   正如卫琛前世所经历的那般,贪污案,并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四皇子赵渊牵涉其中。   所以拖延了几日,到皇帝下的限期前一日。   卫琛劝说六皇子赵宣结案。   王永全被定为主谋,择日问斩。   贪污一案,就此尘埃落定。卫琛忙碌的日子也告一段落,时间恰好卡在七夕这日。   -   每年七夕,帝京的夜晚总是灯火通明。   外地入京的商贩会在夜市上贩卖各种各样的零嘴、小玩意儿。   但最令人瞩目的还是一年一度的猜灯谜。   猜灯谜是帝京第一酒楼摘星楼以一己之力举办的。   猜对灯谜会有各式各样的花灯作为奖励。   但最百姓们感兴趣的是猜灯谜的头筹奖品,向来价值千金,或是名贵药材,或是美石宝玉。   定然都是摘星楼重金买来作为彩头的好东西。   听闻今年摘星楼猜灯谜的彩头是一柄绝世宝剑。   顾晚卿本想一展风采,拔得头筹,将那宝剑赠予卫琛作为七夕节的礼物。   可惜,她如今被关禁闭,连院子都出不去。   只能想法子另外准备一份礼物,还得让霜月转交给昭澜带回去。   -   夜色弥漫整个帝京时,顾晚卿在自己院子里用过了晚膳。   那《女戒》她已经超了五遍了,禁足的时日还长,她倒也不急。   难得的七夕夜,顾晚卿在院子里荡着秋千,望着天际的弯月心事重重。   也不知卫琛此时在做什么,可有上街去逛灯会,可有与他人去游湖?   顾晚卿越想越杂乱,心虚不得安宁。   霜月见她心情不佳,便早早为她备水沐浴更衣。   想让她早些歇下。   怎知顾晚卿刚沐浴完,她房间紧闭的窗户便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不紧不慢的敲击声,令她顷刻便想到了卫琛。   随后顾晚卿撑开了窗户,满心欢喜地朝外头望去。   那句“阿锦”蓦地卡在嗓子眼,她望着屋外空荡荡的走廊僵住了笑容。   随后狐疑又失落,揪着眉,怀疑自己方才是幻听了。   她白日里才跟卫琛写了信,说今晚不能陪他共度七夕。   相约明年来着。   卫琛虽未回信,但他一向听她安排。   所以顾晚卿想,他应是默认了她的建议。   就在顾晚卿失落之际,将身影隐匿于转角暗处的卫琛蓦然走了出来。   他一袭湖蓝锦衣,成熟稳重,温润如玉。   廊上的灯笼泛着橘色暖光,将男人面色衬得温柔宠溺,连声音都磁性柔和:“卿卿可是在寻我?”   顾晚卿的目光自然第一时间落到了从暗处走出来的男人身上。   灰沉沉的眸子蓦地升起光亮,她喜不自胜,一时间难以言语。   只一双水眸眨也不眨地盯着卫琛,丹唇微张。   见她一副几欲喜极而泣的模样,卫琛抬手,隔窗将屋内的少女揽入怀。   让她脑袋靠在他胸膛,大手轻轻抚顺她如墨如瀑的发。   音色磁柔又动情:“小别几日,卿卿可想阿锦了?”   话落,他也不等顾晚卿应答,便又自顾自地沉沉低喃:“阿锦很想卿卿。”   “想与卿卿一起过节,一起赏月游湖,猜灯谜,逛灯会。”   “还要一起放孔明灯,许愿。”   这些都是回京途中,顾晚卿为乞巧节做的安排。   她当时扳着手指头念叨,卫琛在旁侧看书,一副没在听她讲的样子。   后来顾晚卿与他理论,男人愣是将她说的每一个字复述了一遍。   一字不差。   时隔多日,顾晚卿没想到,卫琛竟还记得清楚。   他的怀抱温热有力,胸腔内似困了一只兽。   拼命冲撞,声音明晰响亮。   顾晚卿听得十分清楚。   她闭了闭眼,耳根因为男人方才低磁含欲的情话悄悄红透。   半晌,顾晚卿才从他怀中扬起小脸,闷闷道:“可是爹爹说了,禁足半月。”   “……还有好几日呢。”   “那我在这儿陪你。”   卫琛沉声。   反正对他而言,灯会也好,孔明灯也罢,都是其次。   重要的是一年一度的乞巧节,今年又是他与顾晚卿定情的第一年,自然是想陪她一起度过今晚的。   顾晚卿心下微动,忽而拉了拉男人的衣服:“要不……你带我偷偷溜出去吧?”   “反正这个时辰,也不会有人来我的寒香苑。”   “只要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府,不让爹爹知道便是。”   卫琛被她鬼机灵的想法逗笑,片刻后他松开了她,垂眸认真凝着顾晚卿一阵:“当真要溜出去?”   少女点头,丝毫没有犹豫:“反正你轻功那么好,来无影去无踪的。”   “带我出去,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男人沉吟片刻,薄唇浅勾,淡淡扫过她身上薄薄寝衣。   喉结暗滚,嗓音哑欲许多,低低道:“那你先穿衣服,我去去就来。”   顾晚卿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只穿了素白的寝衣。   寝衣单薄,她里头浅粉绣海棠的肚兜都若隐若现……   卫琛方才虽然只瞟了一眼,便飞快移开了目光,但他肯定什么都看到了!   思及此,顾晚卿涨红脸,忙不迭转身往屏风后跑。   也没问卫琛去哪儿,要做什么,又要几时才回来接她。   -   卫琛去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   待他回到顾晚卿的院子时,少女已经穿好了衣服。   是一身水蓝色的薄纱衣裙,乍一看,倒是与卫琛今日锦衣华服,很是相配。   这个念头闪过卫琛脑海时,他有一瞬愣神,便盯着顾晚卿多看了一阵。   在他打量的目光下,少女脸色通红,浑身不自在。   生怕被男人看穿自己的小心思。   她就是故意挑了一身水蓝色的裙衫,好与他今日的衣服颜色相配。   而且发髻也让霜月挽得温婉毓秀些,愣是将顾晚卿打扮成了一文静水灵,蕙质兰心的娇娇美人。   为了转移卫琛的视线,顾晚卿捏着垂在肩头的一撮发丝,拘束紧张地看他一眼。   压了嗓音温温柔柔地道:“你方才去哪儿了?”   果然,她这般问,卫琛的目光便从她身上暂时移开了。   他从后腰取了两张狐狸面具,一黑一白,是为一对。   卫琛将其中那张白色的狐狸面具为顾晚卿戴上,“这样,哪怕是在街头闲逛,也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   顾晚卿乖乖站着,让他戴面具。   狐狸面具只能遮住她半张脸,眉眼和俏鼻都被很好的掩藏起来。   唯独鼻下那嫣红水润的点绛唇,坦然露在外头。   十分惹眼。   替顾晚卿戴好面具后,卫琛退开一些,习惯性地打量她。   只是这一眼垂落在少女娇艳欲滴的红唇上,他有些愣神。   心下被这夏夜的风吹得发燥,没来由的口干,艰难滚了滚喉。   顾晚卿毫无所觉,措不及防地抬眸望进男人的深眸。   笑意凝了一下,她心脏突突狂跳,不知怎么紧张起来,“你……你怎么不戴?”   本来顾晚卿是想问卫琛,她戴上这狐狸面具可还好看?   但抬眼瞧见男人欲色丛生的眼眸,她一时问不出口了。   话到嘴边,生生咽回,重新换了一句。   卫琛不应声,只眸色沉沉,复杂地瞧着她。   视线分寸不移。   顾晚卿被看得心跳越来越快,扇睫扑闪着,目光无处躲藏。   满眼尽显慌乱,连声音都显出紧张来:“要、要我帮你戴吗?”   少女的局促羞赧,悉数落在卫琛眼底。   他心下思绪幻变,一念间,已然在心中纵容自己化身禽兽,朝顾晚卿扑了过去。   戴上面具后的她,双眸澄澈干净,引人犯错。   唇色潋滟,饱满娇柔,实在令人发疯。   恨不得一口咬上去,剥夺她的呼吸,将她摁在床榻之上好生欺负。   不过须臾功夫,卫琛便在心中做了千万般的设想。   他甚至想到他咬破顾晚卿唇瓣后,伏在她薄背,一边欺负一边安抚低低啜泣的她的画面。   何等活色生香,引人沉沦。   但这一切,都在顾晚卿羞怯朝他看来,试探似地开口,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忙时,戛然而止。   -   卫琛回归了现实。   目光触及少女绯红的脸颊,悄然舔了下薄唇。   声音哑得,顾晚卿几欲听不清楚。   “若我将你欺负了……”   “你可会哭?” 第37章 、今生037   男音朦胧, 磁欲蛊惑。   顾晚卿屏息听着,耳根子被他滚烫呼吸熏得灼烧起来。   那“欺负”二字,被她反复咀嚼, 随后心慌意乱, 呼吸越发不畅。   顾晚卿恼羞不已,抬起晶亮的眸瞪了男人一眼,凶巴巴:“卫琛,你若再这般不正经, 我便不与你去逛灯会了!”   话落, 她自己羞得小脸红透, 推着男人转过身去。   还粗鲁地抢过了他手里的另一张黑狐狸的面具,要替他戴上:“你蹲下来些, 长那么高, 我踮脚都够不着……”   顾晚卿嘟囔着,唇角化开笑意的男人顺从地撑着膝盖,身子沉下些许。   夜风拂面, 吹散了他那浅薄的旖旎心思。   虽然被顾晚卿凶了,卫琛心下却春花怒放般,心情颇好。   像是吃了栗子糕一样,甜丝丝的。   -   顾晚卿替卫琛戴好了面具。   随后她绕到他身前, 两手扶着面具的边角,将其扶正。   随后,少女的视线聚焦在卫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   心跳蓦地漏了一拍,自己险些被他深眸吸进去,没来由地慌乱, 羞赧。   避开目光时, 顾晚卿无意撇过男人削薄有型的唇, 色泽红润,轻易便勾起了她沉淀的记忆。   当初亲吻的软热触感,她还记忆犹新。   此刻想起来,难免咽下唾沫,暗暗回味,心里更是燥得厉害。   “走吧,再不走,灯会该结束了。”顾晚卿强迫自己别开脸去,侧身不看卫琛。   但心里萌生的邪念,却生根发芽,野草般疯涨。   她话音刚落,腰上便挽来一只手,双脚顿时腾空。   没等顾晚卿惊叫出声,她已经下意识抬手圈上了男人的脖颈,屈身朝他怀里贴。   卫琛唇角弧度渐深,抱着她提气越过太傅府飞檐楼阁。   身姿轻盈,仿佛他怀中的顾晚卿轻如鸿毛,他抱她,游刃有余。   -   起初顾晚卿还有些受惊,闭着眼睛,小脸往男人怀里钻。   只觉耳边风声呼啸,燥热的风也变得清凉,拂面而过十分干爽。   后来,头顶传来被风吹斜的卫琛的声音:“卿卿,别怕。”   顾晚卿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飘坠不安的心蓦地回位,她小心翼翼从男人怀里抬起头来。   目之所及,是浩瀚无边的夜空,泼墨一般,零散落着几颗寂寥的星星,还有一轮新月。   天地画卷,囊括了顾晚卿与卫琛。   她在他怀中,欣赏无边夜色,也悄无声息用眼角余光描摹他线条分明的下颌。   风里混杂着寒梅的冷香,是顾晚卿最喜欢的香料,亦是卫琛寻常用的。   味道浓淡适宜,沁人心脾。   很好闻。   顾晚卿的视线滑落到男人凸起的喉结,心跳无端变快,搂着他脖颈的手也悄然收紧。   若不是卫琛带着她在紧邻主街的小巷子里安然落地,顾晚卿还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鬼迷心窍般,凑上去亲吻他的脖颈。   还好……   到了。   “我们从这里一路逛去摘星楼如何?”卫琛将少女小心翼翼放下地后,嗓音温润地询问她的意见。   巷子里光线暗,他没有注意到顾晚卿泛红的脸颊。   更不知道她方才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顾晚卿含糊应下。   到了主街上,目光被繁华的闹市景象吸引,耳边尽是商贩的吆喝,还依稀夹杂丝竹之音。   她滚烫的心方才冷却下来,思绪也回归正常。   -   长街喧嚣,如同不夜天,尽显帝京繁华。   顾晚卿摸了摸脸上冰冰凉凉的面具,同卫琛穿梭于人群之中。   因人潮汹涌,她正暗暗犹豫,要不要抓住男人的衣袖,以免与他走散。   就在她犹豫思量之际,快她一步走在前面的卫琛忽然停下,微微侧身,朝她摊开了他宽大温暖的手掌。   温沉的嗓音即便是在这嘈杂之中也格外清晰地传到了顾晚卿耳朵里:“人太多了,以防万一,还是我牵着你走比较好。”   男人理所当然,似是于他而言,与顾晚卿牵手是一件寻常的事。   戴着面具的缘故,顾晚卿看不见他的脸色,也感受不到他的羞赧。   只觉他说牵手,如同吃饭睡觉那样寻常。   偏偏顾晚卿做不到如他那般平静,低眸盯着男人摊开的掌心看了许久。   心下怦然,耳根滚烫,她迟迟不敢将自己的手交付过去。   仿佛牵手,便会牵出儿孙满堂似的。   后来,一波人潮涌来。   卫琛没再苦等顾晚卿的应答,高大身躯随着涌动人群,被推向了少女。   他反应及时,顺势将犹豫不决的少女揽入了怀中。   脚步定住,坚如磐石一般,用身体护着她。   那一刹,顾晚卿下意识抓住了男人腰侧的衣服,揪出褶皱来。   呼吸也尽数铺洒在他怀中,隔着锦衣,仍旧灼烫了卫琛的肌肤。   他下意识收紧手臂,将她拥紧。   待这波人潮过去,卫琛方才松了力道,垂首,将他温热的呼吸落在顾晚卿发顶:“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话落,他径直牵住了顾晚卿的手。   两人借着面具的遮挡,在这繁花似锦的长街上肆无忌惮地亲昵。   顾晚卿全程心猿意马,怕被熟人撞见,认出来。   又为这份亲密无间暗生欢喜。   连卫琛买给她的糖葫芦,都觉得格外的甜。   -   两人顺着长街闲逛,吃吃喝喝,就没停过。   顾晚卿肚子都撑鼓了,捂着嘴小声打了个嗝。   卫琛听见了,薄唇勾着深深的弧度,被少女撞见,轻拧了一下他的腰。   一切都进行得顺利,按照顾晚卿计划的那般。   他们吃了东西,看了杂技表演,还给顾晚卿买了一盏兔子花灯。   随后两人又去了摘星楼,顾晚卿上阵猜灯谜。   说什么她也不让卫琛帮忙,非得自己拔得头筹,赢下那柄绝世宝剑,赠予卫琛不可。   好在顾晚卿从小受卫琛熏陶,才华学识自然不浅。   可与那些文人墨客较量一二。   何况今年的彩头是宝剑,文人圈里那些大拿对此物不感兴趣,所以一来二去,顾晚卿还真拔得了头筹。   将赢来的宝剑,随手抛给了卫琛。   少女微抬下颌,唇角飞扬,道不尽的骄傲:“喏,七夕节的礼物!”   卫琛早就知道她的打算,虽不觉得惊喜,但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哪怕这绝世宝剑,徒有虚名,还不及他自己的佩剑锋利好使。   不过既然是顾晚卿费心费力替他赢来的,卫琛自然要好生收着,拿回府去,供起来。   两人离开摘星楼后,便去了城门口,护城河畔。   那儿已经挤满了人,天际也飘起了许多孔明灯。   每一盏孔明灯上都提了字,或是求姻缘,或是求身体康健,或是求前程。   顾晚卿与卫琛也要了一盏孔明灯。   两人各自执笔,在孔明灯的前后两面写下自己的心愿。   顾晚卿落笔时,与她一灯之隔的卫琛正悄然露出半张俊脸,偷瞧她。   男人面具下的一双深眸漾着流光,唇角始终勾着弧度,温润又深情。   其实他不信孔明灯能带着世人的心愿上达天听。   也不信世上真有神明,能实现他们的俗世愿望。   但看见认真写下心愿的顾晚卿,卫琛想,就信一次好了。   他收回视线,在灯上落笔。   仅一句,便住笔。   卫琛吹了吹墨迹,随后撂下笔。   顾晚卿还没写完,她似乎有许多愿望。   一愿父母康健,兄弟姊妹平安快乐。   二愿卫琛官途坦荡,遂心如意。   三愿自己美梦成真,流芳百世。   四愿……阿锦与她,永结同心,情深不渝。   顾晚卿将自己那一面写得满满当当,方才心满意足的停笔。   随后她偏头,探了脑袋去看对面的卫琛:“阿锦,你写了什么?”   卫琛见她终于写完,薄唇弧度又深,淡声:“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行吧。”顾晚卿虽然好奇,却也觉得卫琛这话有道理。   所以即便她真的很想偷偷看一下卫琛的心愿,最终还是忍住了。   不过当孔明灯缓缓升上夜空时,顾晚卿还是不经意瞄到了卫琛那一面的字迹。   因他只写了一句,所以她看得格外清晰。   ——卿卿一世无忧,遂心如意。   她一字一句将那句话分辨出来,心脏蓦地揪紧,呼吸都滞住了。   诧异一瞬,顾晚卿心动不止。   没来由侧目看向身侧的男人。   卫琛正与她一起仰着头,目视那盏写满心愿的孔明灯冉冉升上夜空。   从顾晚卿的角度看去,男人完美的侧颜线条流畅清晰。   哪怕遮住了大半张脸,也仍旧风姿难掩,令人望而失神。   顾晚卿盯了他许久,心下涟漪轻泛,久久不能从男人的心愿里回神。   虽然她想过,卫琛心中所愿定然有她。   可她没想到,他心中所愿竟是只有她。   “已经看不见了,我们走吧。”卫琛收回视线,不再看那消失在夜空的孔明灯。   垂眸猝不及防地望进顾晚卿的眼眸,被她含情的双目咬住,一时愣神。   便是此时,顾晚卿回过神来,面色嫣红地移开视线,应了声:“走吧。”   她往城内走,卫琛后知后觉地跟上。   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道从方才孔明灯升空起,顾晚卿便一直在看他?   若真是……   卫琛滚了滚喉结,平静的心湖似掉入了一颗石子,溅起水花,荡开涟漪。   他又觉得唇干舌燥了。   -   夜色渐深,但帝京今夜注定会灯火长明。   顾晚卿同卫琛到了摘星楼楼顶,两人并肩而坐,从高处俯瞰整个帝京。   夜风习习,顾晚卿两手撑着身子,仰头看着天际的弯月。   只觉心境开阔,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   她知道,再过半个时辰,卫琛便要送她回府了。   细数今晚所做之事,顾晚卿不觉遗憾。   只是心里还盘旋着卫琛的心愿。   想到这里,顾晚卿悄悄侧目去看身旁的男人。   高处无人,安静私密。   她与男人都摘下了面具。   所以寥寥月色下,卫琛的侧颜尽数映在了顾晚卿眸底。   下一刻,男人似有察觉,侧目朝她看来。   两人目光相撞,静谧间平白生出旖旎,他们的视线胶着缠绕在一起。   顾晚卿轻咬一下唇瓣,视线盘旋在男人削薄的嘴唇。   她没忍住,吞了口唾沫。   随后牟足了胆子,开口:“阿锦……你过来。”   夜风将少女轻柔的声音传给了卫琛。   他神情微滞,随后听话地朝她倾身,俊脸徐徐抵进。   期间卫琛一直看着少女的双眼,深眸里凝着浓浓化不开的情意和浅浅笑意。   他看见她眼里扩开的慌乱,似想退缩,却又跟自己较劲似的不肯退。   卫琛本是想逗弄她一下,凑到她面前便停下。   未想,顾晚卿却眼一闭心一横,抬手勾上他的脖颈,直接亲上了他轻抿成线的薄唇。   温热柔软的触感令两人心尖颤栗。   只草草贴了一下,顾晚卿便松了手,心满意足便要功成身退。   她睁开眼,挽着嘴角,想告诉卫琛,有他在,她定会一世无忧,遂心如意。   可话才到嘴边,顾晚卿便被男人的手勾住了后颈,带回了他眼前。   鼻尖猝然微微相贴,顾晚卿惊魂未定,呼吸间混入了卫琛身上的淡淡香味和潮热气息。   男人长睫低垂,掩不住眸中暗欲,嗓音哑欲,很轻:“不够……”   音落,没等顾晚卿反应,卫琛狠狠吻住她的丹唇,将隐忍克制的爱意,混在滚烫的呼吸里。   温柔又强势地渡给她……   夜风拂面,也吹不散顾晚卿脸上的烫意。   因在高处,她怕从摘星楼房顶上坠下去,两只葇荑便下意识搂紧了卫琛的腰。   半个身子偎在他怀中,被动地柔弱可欺地应承着男人的吻。   比起初次的亲吻,卫琛得了些章法技巧,吞吐卷吸,又或深浅有度。   只将顾晚卿一颗心揉乱,在他怀中逐渐失力。   遥远的天际,熙熙攘攘的孔明灯如璀璨繁星,与暗夜绘成一副绝美又富含意境的画作。   凉风习习,却吹不散摘星楼楼顶的旖旎浓情。   顾晚卿濒临力竭时,卫琛终于松开了她。   她身软地靠在他胸膛喘着,呼吸粗重混乱。   男人餍足地舔了下吻后嫣红润泽的薄唇,似回味,唇角轻轻勾起。   他抚了抚顾晚卿披散的青丝,嗓音爱怜哑欲:“卿卿,你若已是我的妻便好了。”   方才少女蜻蜓点水的吻如鸿毛微拂,勾得他心里奇痒难耐。   一时没忍住,才有了后来。   那时卫琛心中只一个念头。   这般轻描淡写地吻,根本不够。   她亲过来时,他心下早已火海泱泱,急需一场及时雨。   可顾晚卿却只在他心间下了一场毛毛细雨。   不仅无用,反倒令他心火烧得更旺,刹那便理智殆尽,向她反扑回去。   可即便如此,卫琛还是觉得不够。   他如今才算知道,原来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贪心。   对她的渴望,可谓罪孽深重。   -   顾晚卿被亲得头脑发晕,软绵绵靠在男人怀中。   冷不丁听到他的话,她皱了皱柳眉,片刻才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双眼迷蒙地望着他:“何出此言……”   “现在不也很好吗?”   她以为,卫琛又在想成亲之事。   之所以这么说,是想委婉地说服她。   可男人却只是低磁一笑,垂首亲在她的额头:“嗯,很好。”   “怪我贪心……不止想亲你,抱你。”   顾晚卿:“……”   她愣了片刻便明白了卫琛话里的深意。   脸上一热,眼眸尽显慌乱:“夜、夜深了……我、我该回去了。”   她怕继续和卫琛待下去,会忍不住纵容他。   也怕压不住心头疯狂钻出的邪念,当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顾晚卿的担忧,卫琛全都看在眼里。   他沉沉应了一声好,随后还是如来时一样,抱着她一路飞檐走壁,御风而行。   最终平安将顾晚卿送回了太傅府。   寒香苑里悄寂无声。   只枝星和霜月还等在廊下,等着顾晚卿回来,伺候她休息。   今晚之事,除了她们两人之外,再无别的人知晓。   卫琛将人平安送到后,又亲自守在顾晚卿床前哄她入睡。   直至夜深人静,床上少女睡得安稳,他才抽身悄然离去。   这一夜如梦似幻的美妙经历,令卫琛心情颇好。   回到太尉府时,昭澜一眼瞧他一副春风满面的样子,也跟着笑了笑。   “主子今夜与顾二小姐相约,可是收获良多?”昭澜指的是他二人情感上的造诣。   想必感情一定增进了许多,不然主子不会这般开心。   可卫琛想到的却是摘星楼楼顶那个缠绵悱恻的吻。   薄唇微扬,他瞥了昭澜一眼,连眼眸都含着浅笑。   微抬的眉尾,尽显春风得意:“自然。”   昭澜一愣,满目愕然。   毕竟他跟了卫琛这么久,从来只见过他老气横秋,成熟稳重的模样。   还从未如方才那般……像个肆意不羁,意气风发的少年?   卫琛似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以手抵唇轻咳了一嗓子,声音沉了下来:“这么晚了,找我何事?”   昭澜和霜月枝星不同,无事时鲜少在卫琛面前闲逛。   何况夜已深,卫琛也并没有让自己的护卫等自己回府服侍就寝的习惯。   这么晚了,昭澜还没睡下。   特意等他回来,那只能是有事禀报。   果然,下一刻昭澜的神情便严肃起来。   他上前一步,冲卫琛抱拳:“主子,李大哥遣人来报信,说是在乌山上的山谷河畔,寻到了一具尸体。”   昭澜话落,卫琛神色微凛,眸光不由沉冷了些。   只听他继续说下去:“李大哥判断,那具尸体应当是国子监那名叫荀岸的小学正的。”   “判断?”卫琛虚眸,冷眼斜向昭澜。   昭澜顿觉头皮一寒,身子伏低了些,“那尸体损坏严重,面目全非……”   “李大哥也是凭那人的穿着打扮还有年纪,才敢确定是那位。”   卫琛了然,负在身后的手指腹摩挲,不禁沉思。   那乌山深处,鲜有人迹。   李成功做事向来稳重老练,既然他说那具尸体是荀岸,想来也不会差。   毕竟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那荀岸也不过一介文弱之辈。   杀他本该就是易如反掌之事。   耽误了这些时日,卫琛惴惴不安的心,总算安稳许多。   -   屋内静谧良久,起初氛围压抑低沉。   昭澜抱拳躬身,头也不敢抬,大气不敢出。   过了好半晌,昭澜才察觉到屋里的氛围缓和下来。   紧接着,他听见卫琛的声音:“告诉李成功,将尸身先留着,明日我亲自前去过目。”   昭澜诧异片刻,抱拳应下,随后退了出去。   他终究还是不明白,那荀岸与主子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也就罢了。   连尸体都要亲自确认。   何须如此?   -   翌日傍晚,卫琛离京,去了一趟乌山。   于乌山深处与李成功几人会面时,卫琛亲眼见到了那具尸体。   如李成功所言,那人身上穿着荀岸的衣服,打扮也与荀岸无异。   只不过浑身没一处好,似还没山里的野兽啃食过,尸体残缺,血肉模糊。   很难与荀岸那张脸相对应。   但卫琛知晓,荀岸左臂有处灼烧痕的印记。   前世在天牢之中,他对他用刑时看见过。   少时也曾听顾晚卿提及过,说是荀岸年幼时被火烧伤过,留下了不灭的痕迹。   卫琛查验了那具尸身,当真在那人左臂上寻到那处灼烧后留下的疤痕。   至此,他高悬的心总算落下,暗暗舒了一口气。   “主子?”李成功不明所以地看着站起身来的卫琛,“可能确认这具尸体的身份?”   男人没回,只是回头看向他,薄唇扬了扬。   随后卫琛越过李成功离去,经过他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此番辛苦你们了。”   “所有人,重赏。”   有了卫琛这句话,李成功总算明白一件事。   ——他的任务完成了。   而且他明显感觉到,卫琛的心情好转,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仿佛荀岸此人,是他心头压着的一块大石。   如今总算是挪走了。   卫琛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   回京路上,卫琛卷着一册书坐在马车内。   似忽然想到什么,他撩起车帘,对外头驾马的昭澜道:“回去以后,替我寻一套材质上等的文房墨宝。”   昭澜应下,察觉卫琛心情不错。   便忍不住多了句嘴:“主子可是要送给顾二小姐?”   “嗯。”男人翻着书籍。   薄唇微勾,难得多言一句:“过两日她便能结束禁足,入国子监。”   “她必然用得上。” 第38章 、今生038   如卫琛所料, 乞巧节后没过几日,顾晚卿便解除了禁足。   顾晚卿要入国子监,顾准自然应允。   许她同顾晚相和顾晚尘一起入学, 便是将来无法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多受些熏陶,长些学识也是好的。   大延王朝初始,国子监并不接收女弟子。   后来还是昌庆帝登基后改革,实行了新政策。   凡高门子弟, 如同顾晚卿这般的出身, 也是能入国子监学习两年的。   何况前有谢婉声名鹊起, 为大延第一女夫子。   狠狠为大延的女子争了一口气。   如今国子监也开设了女夫子的相关考核,虽然女夫子的考核比男夫子的考核难度倍增。   但到底也算史上一大进步, 开了女夫子的先例。   顾晚卿便是想入国子监做两年女弟子, 再参加夫子的考核。   以后也如谢婉那般,名动大延,成为赫赫有名的女夫子。   -   七月下旬, 顾晚卿着手参加了国子监的入学考核。   与她一起的还有顾晚相与顾晚尘,他们也都到了入国子监听学的年纪。   入国子监与其他书院不同,每一名学子都要参加入学考核。   考核主要为文试和武试。   文试不过就是作文章,顾晚卿从小受卫琛熏陶, 写文章也有一手。   虽比不得卫琛少年状元郎的风采,却也不比顾晚相和顾晚尘两位哥哥差。   只是这武试,骑射剑术选其一,她实在有些犯难。   对于顾晚卿而言,骑射剑术, 似乎也就骑马的考核要简单一些。   只是她需要求助卫琛, 再借他家的马场练练。   卫琛自然不会拒绝, 甚至每日都会抽出时间来亲自指导顾晚卿。   这一来二去,七月就这么到了尾巴。   转眼八月,帝京秋意渐浓。   一大清早,卫琛的马车便停在了太傅府后门那条小巷子里。   他来兑现承诺。   当初带顾晚卿去临州时,卫琛便答应过她,他日回京,他定然亲自送她入国子监。   所以他今日连早朝都告了假,早早便来太傅府外候着了。   见他这么大的阵仗,还给顾晚卿寻了一套品质上乘的文房墨宝。   顾晚相酸得不行,“阿锦你可真是偏心啊,婠婠入国子监,我也入国子监。”   “她姓顾,我也姓顾,怎的不见你给我送一套文房墨宝?”   哪怕品质不是上乘,好歹送了,他心里也平衡些不是。   不管怎么说,在这繁华昌盛的帝京里,他顾晚相与卫琛也是外人口口相传的好友。   况且他之前还送他一只鹦鹉来着,平日里遇着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那也是第一时间屁颠颠给卫琛送去。   怎的在卫琛心中,他地位就是比不过婠婠?   啧!   “送你?”卫琛斜昵男人一眼,心情挺好,勾了下嘴角:“脸大?”   顾晚相:“……”   大家都是朋友,他怎么就不能和婠婠享受一样的待遇了!   这不公平!!   卫琛没再搭理他,只是亲自扶了顾晚卿上马车。   随后还拦下了紧跟着上车的顾晚相,示意他和顾晚尘一道骑马去。   顾晚相:“……阿锦,你去了一趟临州回来,怎生变得刻薄了!”   以前卫琛虽然也趾高气扬,但对他也还算不错。   平日里给顾晚卿送些零嘴蜜饯或是小玩意,也会给他带些礼物。   就他经常拜访太傅府的时候,都是报的顾晚相的庚帖。   那时候顾晚相便觉得,卫琛这是真想与他做朋友。   哪怕每次他来拜访,都让他将顾晚卿也叫到他院中,三个人凑一起。   此次他二人去了临州回来,关系越发密切了。   顾晚相不明道理,只觉自己似被孤立在外,很不是滋味。   -   马车徐徐前行,昭澜同顾晚尘、顾晚相各骑一匹骏马跟在后面。   三人凑得近,顾晚相暗沉着一张脸情绪不对,却无人搭理他。   后来倒是他自己耐不住,伸手扯了下旁侧顾晚尘的衣袖:“欸,三弟。”   “你说阿锦怎么就不让我俩上马车,这清晨的露气多冻人啊。”   顾晚尘遥遥看了那马车一眼,又看向自家傻二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总不能告诉二哥,卫家小三爷对他们家小妹有意思,这才不让他们兄弟二人上车打扰吧?   若是这么说了,怕是二哥还得费脑子去想男女之间那些弯弯绕绕的事。   估摸着又得头大一阵子。   思来想去,顾晚尘选择了缄默不言。   任凭顾晚相怎么抱怨,他也不搭话不吭声,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   渐渐的,顾晚相觉得无趣,便去找昭澜碎碎念了。   昭澜倒是想同他唠几句,可惜他是卫琛的贴身护卫,有纪律。   对主子的事情,不可多言。   所以最后顾晚相还是一个人说得嘴巴都快干了,才无趣地闭了嘴。   -   马车内,解了披风的顾晚卿窝在马车一角。   她身上穿了国子监的天青色弟子服,头发挽了双螺髻,与衣服相配的发带错落在她领口,没入了领子里。   少女翘首以盼,满目期待。   小脸偏向车帘,倒是没怎么注意坐在她对面的卫琛。   卫琛一声不吭,就那么看着她。   心里有遗憾有无奈,只因上辈子,他与顾晚卿在国子监里尚有过一段快乐逍遥的日子。   虽是朋友的身份,但他二人关系也如现在这般密切,做什么事都会一起。   彼此十分仗义。   那时他不懂男女之情,只觉得与顾晚卿一起十分欢喜。   也没想过太长远的事,天真的以为,他们的关系会一直要好下去。   可后来荀岸出现了,听顾晚卿所言,她落水,荀岸救了她。   当初少女说起荀岸时,瓷白的小脸红扑扑的,一副少女怀春的娇态。   卫琛永远记得,顾晚卿说荀岸下水救她时,嘴对嘴给她渡气。   如今偶然想起,他仍是没忍住,将搭在膝上的手攥紧拳头,面部轮廓线条绷得紧紧的。   “阿锦,你晚些时候可还会来接我?”顾晚卿婉柔的嗓音拽回了卫琛思绪。   他绷紧的手背,终于松缓。   思绪回笼,他看着凑到跟前来的少女,瞥见她满目期待与笑意,心下怦然。   一时没忍住,卫琛勾了少女的脖颈,低头往她红艳艳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只沉沉的压上去,炙热滚烫的贴在一起许久。   静等心中那股无名妒火烧尽,他才松开她,神色温润,磁声:“卿卿,你是我的。”   顾晚卿愣住,似是没想到卫琛会突然这么说。   且他还是一副霸道口吻,连看她的眼神都充斥着占有欲。   就像苍狼望见猎物,她就如同他的掌中之物。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顾晚卿惊了惊。   心跳不由变快,脸上生热,她眼里露了一丝慌乱与娇羞:“你……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明明她在跟他说正经的事……   卫琛收敛了眸中的欲,大手落在她发顶,温柔地揉了揉:“没事。”   “只是忽然想起来,国子监里不乏年少有为的学子。”   “我家卿卿这般貌美,少不了被他人觊觎。”   “彼时,我却不在你的身边……”   “总有些害怕。”   虽然卫琛的话没有全然说得明白,顾晚卿却理解了八九分。   她心想,卫琛这是怕她喜欢别人吧。   倒是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他怕的事。   “我顾晚卿对天发誓,若我变了心,负了你,定会天打雷劈,不得好——唔——”   少女信誓旦旦的表情僵在脸上,“不得好死”也被男人蛮横的吻嚼碎吞没。   她整个人被抵在了马车车壁上,卫琛的手落在她脸侧,勾着她的下颌,迫使她仰头迎合他的吻。   吻势如暴风雨般狂乱,顾晚卿应对不及,被汲取了呼吸。   身上的弟子服都被揉皱,软软靠在卫琛怀中缓了许久。   方才缓过来。   她脸上的余温难消,心下混乱。   本该指责卫琛乱来才是,可方才的酥麻感却令顾晚卿心头烧热。   这会儿靠在男人胸膛,竟觉得心里有些空,总觉得亲吻已难以填满她沟壑般的欲念。   为此,顾晚卿羞赧不已,半晌没说话。   卫琛揽着她,亲吻她的额发,磁声哑欲:“不用发毒誓,我信你。”   哪怕有朝一日,顾晚卿当真变了心,他也会竭尽全力令她回心转意。   断不会让她有应誓的机会。   何况,荀岸已死。   这世上应当再无人能与他争抢她的心。   -   马车抵达国子监正门便停下了。   卫琛先行下车。   下车前,他替顾晚卿整理了衣衫,仿若之前的冲动从未有过。   就在顾晚卿以为一切妥当,不会被顾晚尘、顾晚相看出端倪来时。   他们三人相继进了国子监。   远离了目送他们的卫琛,顾晚尘的目光开始明目张胆地落在顾晚卿唇上。   连一向心大迟钝的顾晚相都盯着她的嘴看了好几眼,莫名道:“婠婠,你这小嘴怎红艳艳的,可是在马车上补了口脂?”   顾晚卿下意识捂住了嘴,眼露慌张,被两位兄长端视打量。   片刻后她才逃也似地加快脚步,“可、可能是冻的……”   顾晚相信了,顾晚尘却还心存狐疑。   不过他俩很快就追上了顾晚卿。   尤其时顾晚相,老早便答应过卫琛,要在国子监里好好照顾他这个小妹。   -   顾晚卿走得快,不想被两个哥哥追上。   进了国子监的大门便穿过长廊一溜小跑,倒是没想到七拐八拐拐进了一个院子。   恰好撞见三个人高马大,穿天青色弟子服的男弟子,将一名女弟子堵在院中假山一隅。 第39章 、今生039   “瞧这如花似玉的小脸蛋, 白皙光滑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摸着手感一定极好吧!”   说话的是三个男弟子中为首那个。   三人背对着顾晚卿这边,所以她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但听着声音,倒是有些耳熟, 似是前些日子武试考核中遇见过的赵浒。   “你们别过来!别碰我!”女音娇柔, 透着畏惧、恼怒,听着令人心生怜惜。   顾晚卿思绪回笼,揪起了秀眉,捋着衣袖便朝假山那边走去。   离得近了, 她越发确定那个把人小姑娘堵在假山底下逗弄调戏的男弟子便是赵浒。   她与他倒是许多年没见了, 小时候在书院也曾被他欺负过。   后来卫琛将他狠狠教训了一顿, 赵浒便从此对他二人避而远之。   再后来,顾晚卿和卫琛一起离开了书院。   他考取功名, 她便留在府中, 由父亲聘来的教书先生为她授课。   所以顾晚卿已有多年未见赵浒,没想到小时候又胖又壮的他,身材倒是没什么变化。   依旧生得虎背熊腰, 凶悍跋扈,欺软怕硬。   “学正来啦!”顾晚卿高喊了一声。   那三名男弟子顿时吓得一激灵,下意识脚底抹油想逃。   不过赵浒也不傻,跑了两步, 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想确定一下学正到底来是没来。   这一看,他便看见了生得如花似玉的顾晚卿。   她那模样倒是不比班家那不受宠的嫡女差,一个若冷月皎皎,一个若旭日灿灿。   模样身段都是万里挑一, 难分伯仲。   赵浒看着那载着朝阳光华的少女撸着袖子走来, 一时有些愣神。   直到顾晚卿走向那假山下瑟缩的班窈, 赵浒方才回神。   蹙着眉狐疑地打量了她一阵:“顾晚卿?”   赵浒也许多年未见顾晚卿了,但她打小就生得娇俏可人。   尤其是那双杏眸,盛着星河,灵动招人。   实在令人难忘。   所以赵浒只分辨了片刻,便认出了顾晚卿来。   心下微愣,随后他下意识朝顾晚卿身后看,在找什么。   “你、你你怎么也入国子监了?!”赵浒颇为诧异。   之前武试时,他在顾晚卿前面,自然没注意到她。   但顾晚卿却知道他的存在。   正如她眼下也依稀能猜到赵浒在畏惧什么。   嫣红的唇勾起了笑,顾晚卿没应赵浒的话。   她先查看了一下假山下瑟瑟发抖的少女,确定她浑身上下,只左手手腕被人攥出了一圈红痕。   再无其他外伤。   顾晚卿低声安慰少女:“姑娘别怕。”   “这里是国子监,他们不敢怎么样。”   她这话也是说给赵浒听的。   要他清楚这里是大延第一学府国子监,敢在这里惹事,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顾晚卿的话确实提醒了赵浒,也稍微震慑住他。   主要还是赵浒不能确认,卫琛是否在附近。   毕竟顾太傅家这丫头,从小便和卫琛黏在一起。   后来他仔细一想,卫琛早已考取功名,如今在刑部当差。   按理他应该不会来这国子监。   -   果然等了片刻,赵浒也没见着卫琛出现。   他心里顿时踏实许多,嘴角一扬,笑得很是肆无忌惮:“一别数年,你这小妮子还是这么爱多管闲事。”   顿了顿,他的目光下流地扫过顾晚卿和班窈,笑得又贼又贱:“谁说我不敢怎么样?”   “这里又没旁人。”   “便是我们真把你们怎么着了,也无人看见不是。”   反正他也不想在这国子监呆着,兴许犯了大过错,被赶出去还正合他的心意!   赵浒说着,便将手中一方藏蓝色的手帕捻在指间,朝班窈晃了晃:“班窈,你不是想要拿回这帕子么。”   “只要你过来,让小爷摸一把脸蛋,小爷就把帕子还给你。”   那名叫班窈的少女,与顾晚卿年纪相仿。   小脸惨白如清冷的月色,唇色浅浅,看上去十分娇柔可欺。   听到赵浒的话,她眸子里露了一丝厌恶和屈辱。   虽满心愤懑,却又定定瞧着那方藏蓝色的手帕很是不舍。   顾晚卿不知道那帕子对她有什么意义,只觉得那帕子的样式瞧着像是男人的。   恰好赵浒对磨磨蹭蹭的班窈失了耐性,“你若是不想要这帕子了,我倒不介意帮你找出这帕子的主人,把这失物还给人家。”   男人言语里满满的轻蔑笑意。   听得顾晚卿皱眉不悦。   但她看那个叫班窈的姑娘的神情,那帕子似乎对她十分重要。   让她放弃,怕是没戏。   于是顾晚卿将其护在身后,往前进了一步:“三个大男人欺负我们两个弱女子,赵公子可真给令尊长脸啊。”   “光天化日就敢调戏良家妇女,我看你是想进刑部的大牢蹲上几日。”   赵浒轻嗤一声,将那方手帕一卷,便阔步朝她们两个小姑娘逼近。   顾晚卿竭力护着班窈,虽然心里慌乱,但她面上镇静。   余光不住往长廊那边瞟,心里暗骂顾晚相那个倒霉催的,腿脚怎么这么慢,还没有跟上她来!!   许是老天爷当真听见了顾晚卿的念叨。   就在赵浒三人欺近两个少女时,顾晚相和顾晚尘赶到了。   身为兄长,他们自然不会容许外人欺负自家小妹。   更何况,卫琛那边还叮嘱过顾晚相,要他在国子监内照顾好顾晚卿。   此刻两个身材修长的少年与赵浒三人扭打成一团,顾晚卿手里拎了半截石头,护着那个叫班窈的姑娘。   若是瞅准时机,她也会趁机踢赵浒两脚。   手中的石头倒是一直没有派上用场,主要也怕真把人给砸坏了。   赵浒到底是康平王的世子,与当今陛下算得上是远房堂亲。   打打闹闹也就罢了,若真是无缘无故重伤了他,顾准怕是又要罚她禁足不可。   -   毕竟是在国子监内发生的斗殴事件。   有路过的弟子看见,报给了学正们。   很快便有人赶来阻止这场大乱斗。   五个男人脸上都挂了彩,倒是顾晚卿和那个叫班窈的姑娘完好无损。   只不过被学正严厉训斥了一顿,手掌心挨了十戒尺。   班窈的手帕到底是拿回来了。   见她宝贝地叠得整整齐齐,揣进袖中。   顾晚卿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这帕子是你心上人送你的?”   彼时,顾晚卿同班窈,还有顾晚相他们几个,一同跪在廊下。   膝盖磕在木质地板上,倒也不是很难捱。   廊下寂静,顾晚卿的声音哪怕压得再低,与她相近的顾晚相也还是听见了。   没来由偏头去看了眼她旁边的少女。   因着顾晚卿的话,少女白皙如玉的脸微微泛起了红,似抹了胭脂一般。   她低下头,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顾晚卿见状,越发肯定那手帕是她心上人送的。   碍于还有旁人在,她也不等班窈回答,转头看向另一边的顾晚相:“今日之事,你记得别让阿锦知晓。”   “还有三哥,也要保密。”   顾晚相旁侧的顾晚尘低低应了一嗓,视线瞥向跪得离他们有些距离的赵浒三人。   心道这事儿怕是很难瞒住卫琛。   毕竟他们脸上都受了伤,晚些时候卫琛来接顾晚卿时,也定能注意到她受了戒尺后泛红的手掌心。   -   罚跪完,顾晚卿他们才被宣回了上课的厢房。   巧的是,班窈同顾晚卿他们分在同一间课堂,授课的学正正好是方才被叫来罚他们的那位。   学正姓李,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   两鬓斑白,一副严肃刻板的模样。   顾晚卿看了眼脸上青紫一片的赵浒,见他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似是很不服气的样子。   她冲他扬了扬拳头。   这是顾晚卿在国子监听学的第一日,属实没想到会和赵浒再次结仇。   她更没想到,班窈竟是礼部尚书班佑的千金。   这一日下来,顾晚卿除了与赵浒结了仇,手板心红肿着十分刺疼。   她倒也觉得还算有趣。   尤其是结识了班窈这么个新朋友。   京中的高门千金私下里也会一起玩,但顾晚卿打小便没什么朋友。   身边只有哥哥姐姐和卫琛。   年龄相仿的闺阁密友,一个也没有。   前不久倒是在太尉府结交了卫妆,后来又去临州认识了苏笑。   但卫妆没能通过国子监的考核,不得入学。   苏笑又远在临州,所以顾晚卿还是孤身一人。   如今认识了班窈,她心中自然高兴。   下学时刚与卫琛碰面,顾晚卿便忍不住与他说起自己交的这个新朋友。   -   白日里国子监发生的事,顾晚相和顾晚尘没有向卫琛透露半个字。   但卫琛向来慧眼如炬。   加上他对顾晚卿关注得格外仔细,在搀扶她上马车时,无意瞥见她紧攥地手,心下难免起了疑云。   上了马车,他视线垂落在少女握拳搭在腿上的柔荑。   目光深沉幽寂,一心二用地听着她与他说起国子监里的趣事。   以及他们那位年过半百,严词厉色的学正。   “阿锦,你要是没考功名,没有入朝为官,我们便能一起去国子监听学。”   “那样一定比现在有意思。”顾晚卿为自己的幻想开心得咧嘴。   她没注意到卫琛落在她手上的视线,也没注意到男人因为她的话微微愣怔的神情。   马车轻摇慢晃,静谧了片刻。   卫琛的视线终于移到了顾晚卿脸上:“你说得对。”   就如同前世那般。   他们一起入国子监听学,每一个日出和日落,都走在一起。   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那段时日当真岁月静好,他也不曾有什么烦心事。   如果后来顾晚卿没有遇到荀岸那边再好不过。   他们一定可以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她也迟早会成为他的妻。   如今重活一世,卫琛早已无缘那般快活的日子。   他虽想时时刻刻伴在顾晚卿身旁,却也想早日强大起来,为她筑起高墙,丰满自己的羽翼,好生护着她。   所以啊,他只能走在她前面,为她披荆斩棘,开辟出一条康庄大道。   -   日落时分,卫琛将顾晚卿平安送回了太傅府。   马车在太傅府后门的巷子停了许久。   他止步于台阶上,目送霜月接了顾晚卿回去。   顾晚尘和顾晚相也欲辞别,后者被卫琛沉声留下了。   当时顾晚相心里便咯噔一下,忐忑不已。   后来,卫琛果真问起了今日在国子监内发生的事。   他要知晓顾晚卿今日做的所有事,包括见了什么人,说了些什么。   单是听着卫琛的要求,顾晚相便头大不已。   俊脸皱着,神色十分为难:“阿锦啊,这些事你直接问婠婠不就好了,干嘛非得难为我……”   说话间,顾晚相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十戒尺留下的红印子还没完全消散呢。   卫琛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他的手,眸光微凛:“卿卿可是闯祸了?”   顾晚卿摆头:“那倒没有,她不过是见义勇为罢了。”   “你知道她的,平日里被宠着捧着惯着,天不怕地不怕的。”   “那康平王的世子,她也敢……”顾晚相絮叨到这儿,忽然闭了嘴。   随后他看向卫琛,心道完了。   顾晚卿让他保密,如今这事儿全从他嘴里抖出来了。   “康平王的世子……”卫琛沉沉低喃,随后眸中划过一抹寒光:“你说赵浒?”   顾晚相抿紧嘴唇,决心不再多言一个字。   可事到如今,卫琛却是什么都猜到了。   他甚至还扒开了顾晚相的手掌心,看了眼他手心的红印子。   看完以后,卫琛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眸光锐利许多。   透着浓浓杀意。   连顾晚相都被吓了一跳。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其实……那赵浒也没讨到什么好便宜。”   “学正罚他们仨,罚得比我们可重多了!”   “三个人?”卫琛一贯会抓重点。   眼眯成线,他的唇角冷冷上扬:“除了赵浒,另外二人是谁?”   顾晚相:“……”   完了完了,他这张破嘴!   “你就是不说,我自己也能查到。”   卫琛松开了他的胳膊,拂袖转身,顺着台阶而下,朝巷子里停的马车去。   走了没两步,男人忽然站住脚,招了昭澜上前。   从昭澜那儿拿了一瓶伤药,头也没回地抛给了顾晚相。   顾晚相接住伤药的那一刻,心下别提多感动。   想说卫琛不愧是他的好兄弟,这种时候到底是念着他的。   哪知感激的话还没说出口,顾晚相便听见男人冷冰冰的声音破空传来:“替我把药带给卿卿。”   “既然她不想让我知道此事……便说这药是你替她寻来的。”   话落,卫琛上了马车,身影隐没在车帷后面。   留下捧着药瓶,笑容僵在脸上的顾晚相:“……” 第40章 、今生040   不日, 顾晚卿便听国子监里其他弟子传,说是康平王的世子赵浒不知惹了什么事。   被刑部的人抓进天牢去了。   说是要审查盘问几日,若清白无辜, 自会放人。   为此, 康平王没少给陛下递折子求情。   后来赵浒倒是平安放出来了,就是不知道在天牢里遭遇了什么,如今似是下不得床。   连大小便都管束不住,在王府里要死不活的。   顾晚卿听说这事时, 还幸灾乐祸了一阵。   但转眼她又觉得事情不对。   联想到那日和赵浒起过冲突, 挨了十戒尺后, 顾晚相特意送到她院里的伤药。   顾晚卿顿时醒悟过来!   那药才不是顾晚相千辛万苦寻来的,他对她才没那么好呢!   想来是那日和赵浒打架的事没能瞒过卫琛。   那药是他送的, 赵浒被刑部缉拿, 肯定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   入国子监后,顾晚卿玩乐的时间少了。   平日里忙忙碌碌,也没什么时间去想卫琛。   直到九月初, 浓浓秋意将帝京笼住。   一个薄雾蒙蒙的清晨,卫琛早早敲开了顾晚卿的房门。   在她睡梦初醒时,用他冰凉的薄唇亲吻了片刻她的前额。   彼时顾晚卿还蜷在锦被里,还没到她起床的时辰, 实在不想从暖烘烘的锦被里出去。   所以被卫琛唇上的凉意浸醒时,她只慌乱了片刻,察觉到来人是谁后,心便放回了肚子里。   继续软绵绵地窝在床上,只露了一颗脑袋在外头。   清凉柔软的薄唇与湿热的呼吸悄然退开后, 顾晚卿掀开了一条眼缝。   嘴角挑着一抹戏谑地笑:“大清早的, 还以为哪个登徒子这般胆大包天……”   卫琛坐在床沿, 微微俯身,手掌落在她头顶:“对不住……吵你好梦了。”   他方才已经很克制,动作也很温柔。   没想到,顾晚卿还是醒了。   正好,他本来就是来同她告别的。   “卿卿。”   “嗯?”   “我要再去临州一趟。”   顾晚卿的瞌睡消散了些,脑子从混沌变得清醒。   她的手从锦被里钻出来,松松握住男人腕骨突出的手:“这么突然!”   “今日走?”   “是。”   “昭澜在府外等我。”卫琛语气平静。   他反握住了顾晚卿的柔荑,攥在掌心把玩了一阵,有些爱不释手。   如今帝京再无荀岸,他可放心去临州。   “此次陛下又拨了一笔赈灾款,让我亲自护送至临州,并协助苏大人,平复民怨,安排好赈灾事宜。”卫琛徐徐道。   话落,他握着顾晚卿的手,将其塞回了锦被中,还细心地替她掖了掖被角:“卿卿,你在帝京乖乖的,别被人欺负。”   顾晚卿想起赵浒的事,唇瓣动了动,想追问,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最后,她支起身子坐了起来,随手揪住男人衣襟,披着一头如瀑的青丝,将白里透红的小脸凑近他,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下。   “放心,你不在我一定乖乖的,不惹事。”   “可不想等你疲累回京还得替我收拾烂摊子。”顾晚卿小声嘟囔了一句,身子往男人怀里一砸,藕臂环上他的腰身。   一副赖上他,不让他走的架势。   这般小鸟依人对他念念不舍的顾晚卿,实在令卫琛悸动难忍。   他有力的臂弯圈着她,低头埋于她花香淡淡的发间,闭上眼,汲取独属于她的味道。   过了许久,卫琛才将少女用力往怀中揉了揉,音色暗哑道:“……阿锦愿意为卿卿收拾一辈子的烂摊子。”   顾晚卿心下一颤,也将他抱紧了些。   小脸埋在男人怀中,半晌才闷闷嗯了一声。   -   卫琛奉旨离京,去临州赈灾。   顾晚卿留在帝京,倒也没闲着。   日夜苦读,休沐日便同顾晚相、顾晚尘还有班窈去泛舟、赏花,吟诗作对,好不惬意。   这般潇洒肆意的日子倒也过得飞快。   转眼便到了岁末,帝京接连下了几日雪,长街小巷银装素裹,清冷寂寥许多。   一到夜里,万家灯火齐明,整座帝京这才繁华起来。   烟火气浓重,如同盛世。   卫琛是年三十那日回京的。   此前他给顾晚卿飞鸽传书报了归程,两人约好了一同守岁。   他倒是真的遵守了约定。   此番临州一行,灾情得以平息,灾民们也都安顿好。   临州那边的经济、农业,也在卫琛和苏庆山通力合作下逐渐有了起色。   遵照圣旨,苏庆山高升,顶替了户部尚书的空缺。   此次他们一家老小,便同卫琛一起入的京。   往后苏家自会在帝京安身立命。   顾晚卿在信中得知此事时,乐得合不拢嘴。   苏庆山高升,苏家举家迁居帝京,那她以后就能经常跟苏笑照面了。   若是苏笑也入国子监,顾晚卿想,她在国子监剩下的日子定然不会乏味。   -   按照惯例,除夕守岁,顾晚卿一家子都要入宫参加宫宴。   她与卫琛便是在宫内汇合的。   虽然宫宴上,顾晚卿无法不顾一切地扎进男人怀中,与他互诉相思。   却也能隔着人群远远与他对视,提着唇角莞尔。   离京这几个月,卫琛似是瘦了些。   但他脸部轮廓棱角分明,线条刚毅,虽瘦削,但仍旧俊朗,气度不凡。   席间,卫琛的视线一直落在顾晚卿身上。   见她吃什么,他也跟着吃什么。   两个人偶尔对上视线,少女笑靥生花,越发娇媚好看。   卫琛远远看着,心痒难耐。   好不容易熬到宫宴尾声,快到放烟花的时候,他终于从陛下眼皮子底下偷了闲。   暗暗冲顾晚卿使了个眼色,两人先后退出了正殿,在殿外碰面。   卫琛先出去,待顾晚卿寻到他时,男人手里拿着一支御花园的红梅,正朝她的方向翘首以盼。   远远瞧见她,卫琛弯了弯唇角,并不言语,也不招呼她。   而是笔直朝她走去,一把将少女拽到了殿外廊下昏暗一隅,将她抵在了檐下墙壁上。   特属于卫琛的冷香裹着潮热呼吸欺近少女。   他一手固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身,一手抬起了她的下颌,低头便覆上她微张的樱桃小口,一阵厮磨。   呼吸交融之余,顾晚卿听见了寂静暗夜里,男人强有力的心跳声。   纤柔的身子被他沉沉压着,只得昂着脑袋迎合他风卷残云的吻。   他连呼吸都饱含了对她的想念。   吻至最后,声音都暗哑了,低低沉沉在她耳畔,带着轻微地喘:“卿卿……你可知我有多想你。”   不过短短数月,相思便入了骨。   他在临州时,日夜不敢让自己空闲下来。   因为一旦脑子放空,无事可做,就会发了疯地想她。   也不知怎么了,上辈子从未有过这般蚀骨磨心的感受。   仿佛了离了她,他便活不长似的。   顾晚卿尚未缓过气来,呼吸起伏间,她揪着男人腰侧衣衫的手也没松开。   待混沌的思绪清晰些后,顾晚卿抬眸,在男人怀中仰头望着他。   恰好泼墨般漆黑的夜空中绽放起璀璨的烟火。   殿内众人不紧不慢地涌出宫殿,到廊上赏烟火。   人声鼎沸,欢声笑语不断。   其间夹杂着顾晚卿父亲的声音,还有卫太尉。   但始终无人发现藏身于梁柱之后,那昏暗一隅的两人。   顾晚卿心弦绷紧,呼吸急促地望了男人许久。   虽什么都没说,但卫琛却从她眸中捕捉到了缠绵炙热的情意,似滔天潮浪,被风卷着朝他扑来。   那一刹,隐忍克制收着力道吻过她的男人,眸色陡然昏暗,复又低头,不管不顾地欺负过去。   “卿卿……再让阿锦亲亲。”   男音靡丽低磁,蛊惑人心。   顾晚卿被吞没呼吸,不能也不愿抗拒。   烟火燃尽,喧嚣远去。   殿内复又传来笙歌,暗涌的潮浪,渐渐平息。   顾晚卿抿了抿被亲得生疼的小嘴,报复性地踮了脚尖,攀上男人的脖颈,扯开他的领子,在他锁骨一侧狠狠咬了一口。   男人闷哼一声,忍着疼,兀自将圈着少女纤腰的手臂收紧。   磁声低笑:“数月不见,卿卿倒是学会投怀送抱了。”   顾晚卿:“……”   -   夜色渐深,寒风凛冽。   厚厚的雪将宫墙裹上一层银白。   短暂温存后,卫琛将顾晚卿带上了宫墙。   两人并肩坐在最高的宫墙上,眺望远处万家灯火。   夜风平静,卫琛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件大氅,披在了顾晚卿身上。   两人离得近,他替顾晚卿系衣带时,少女便一直看着他。   双眸盛满星河,也盛满他的身影。   男人低垂着浓密长睫,虽没看顾晚卿的脸,却感受得到她眸中的滚烫。   心下暗吸一口气,无奈至极:“你这般盯着我瞧,可是嘴又不疼了?”   一心只想看看卫琛锁骨附近,被她咬的压印的顾晚卿:“……”   下一刻,她收回了视线,不再盯着他看。   嘴里不满地嘟囔:“小气……”   看看都不行。   卫琛被逗笑,薄唇勾出弧度。   他瘦长的指节生涩地将大氅的衣带打了个结,又拎着两边领子,掖好。   确定不会让寒风从领口缝隙间钻进去,冻着顾晚卿。   至此他才终于掀起长睫,目光灼灼盯着少女娇红俏丽的脸蛋,笑意更深:“等你嫁我为妻,日日给你看。”   顾晚卿也抬眸,对上他满眼宠溺地笑意。   她的耳根蓦然滚烫,脸色更红了。   片刻后,少女似想到了什么,下定了决心般:“阿锦。”   “嗯?”   “……你再等我两年。”   “什么?”   卫琛有些愣怔,视线定格在顾晚卿忸怩的小脸上。   只见她咬了咬本就被亲得嫣红的唇瓣,抬眸对上他的眼,坚定道:“两年后,无论我是否能够通过女夫子的考核,我都嫁你。”   卫琛的瞳色深了些,出神了片刻。   片刻后,他压下了心下暗涌的情愫,倾身将少女搂入怀中,不松不紧地抱着。   声音有些艰涩地哑,欢喜无措,很是低沉:“好……我等你。” 第41章 、今生041   除夕过后, 迎来了新岁。   苏家迁居帝京后,顾晚卿和卫琛一道登门拜访过。   还约了苏笑、苏照到酒楼一聚。   也不知道顾晚相从哪儿听到的风声,说什么也要上赶着凑热闹。   还扬言卫琛的朋友便是他的朋友, 苏照他们兄妹初来帝京, 有什么事情尽管找他便是。   既然顾晚相要凑热闹,顾晚卿干脆也叫上了班窈和卫妆。   这些都是她去年交到的新朋友,大家凑在一起吃肉喝酒,再开怀不过。   -   在酒楼用膳时, 卫琛被顾晚相和苏照左右围住, 畅谈人生, 再聊聊政治抱负。   他对这些全然没有兴趣,却又不得不替苏照解惑。   再看顾晚卿, 和她几个小姐妹不知道凑在一起说什么, 脸上笑意就没散过。   见她心情甚好,卫琛心下的不耐消减了几分。   倒也乐于应付苏照和顾晚相。   卫琛不知道,顾晚卿也曾偷偷瞧过他几眼。   见他与苏照、顾晚相聊得尽兴, 她便将心思全都放在了身边几个姑娘身上。   卫妆和班窈性子内敛,细嚼慢咽地吃了点东西,两人便饱了。   苏笑将两个小姑娘打量了一番,又忍不住看向顾晚卿:“同是高门贵女, 怎的你这丫头养了这样一副性子。”   洒脱随性,敢想敢做。   一点大家闺秀的做派都没有。   起初苏笑还以为京中女子皆如顾晚卿这般,直到见了卫妆和班窈。   这二位倒是十分端庄得体,气质不凡,一看就是养在深宅中悉心教养长大的大户千金。   顾晚卿支着下巴, 往嘴里喂了一口酥饼, 未答。   倒是旁边的卫妆, 替她应了一句:“婠婠是有大志向的,与我这般小女子自是不同。”   苏笑本就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卫妆当真了。   不由笑了笑,又聊了些女儿家的私事。   比如班窈那位神神秘秘的心上人。   早前顾晚卿便听她提过,当初那方手帕,确实是不是她的。   不过与顾晚卿想的不同,那手帕不是班窈的心上人赠予她的,而是她捡的。   她捡了手帕本欲归还那人,不过手帕对那人而言,似乎无足轻重。   落在地上脏了,便也不要了,让班窈帮他扔了便是。   既是对方不要的东西,班窈觉得弃之可惜,便偷偷留了下来,自己贴身藏着。   自那日被赵浒捡了,好一番调侃戏弄。   班窈便将手帕缝进了香囊里,将香囊贴身戴着。   “所以班姑娘思慕的到底是何许人也?”   “既是用情至深,何不将自己的心意告知那人。或许还能成就一桩美事。”苏笑的想法同顾晚卿差不多。   只是考虑到班窈文静腼腆,脸皮那样薄。   顾晚卿冲苏笑摇了摇头:“她怕是说不出口。”   果然,被苏笑随口问了几句,班窈白玉无瑕的脸蛋便红透了。   这会儿像只鹌鹑似的低着脑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也别逼班姑娘了,这种话从姑娘口中说出来,到底不害臊了些。”   卫妆很能理解班窈的感受。   可不是所有女子都如同顾晚卿和苏笑这般无所畏惧,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的。   天底下的花,争妍斗艳,各有各的品性。   女子也一样。   这一日,顾晚卿玩得尽兴。   她长这么大,身边只有卫琛,从没这么痛快热闹地与朋友喝酒吃肉过。   夜里回府时,她脸上染了驼红,还是卫琛亲自送她回院子的。   后来卫琛还没来得及离去,便被顾太傅请去了书房,提起他今日入宫给太子讲学时,陛下驾临同他提到的事。   “您是说,西域动乱?”卫琛没想到,顾准同他说的竟然会是这件事。   如今是昌庆十四年,西域动荡,边境战乱,确实是这一年七月初传了消息到帝京。   也是这一年,皇帝派遣卫琛的长兄率兵出征,前往西域平乱。   若非顾准今日提起这件事,这些年来安逸的生活,险些让卫琛忘记了西域动乱这一大事。   除此之外,前世,昌庆十四年还有一件事。   ——顾晚卿下嫁荀岸。   便是因为顾晚卿心悦荀岸,所以前世他们大婚前,卫琛才会自请随同兄长出征西域。   记得临行前,顾晚卿曾去城门口相送。   他们约好了,等他凯旋,定会给她带上等的西域美酒。   虽已时过境迁,今时不同往日。   但卫琛如今回想起当初的记忆,心口处还是没来由的钝痛了一下。   还好,今生一切都改变了。   荀岸已死,顾晚卿心悦之人也是他。   -   思绪回归正轨后,卫琛拧起了浓而有型的长眉。   他询问顾准,西域动乱的消息是何人传到陛下耳朵里的。   顾准摇摇头:“此事我也不知,陛下未曾提及。”   “想来应是边境的探子。”顾准没想那么多。   只是提了一嘴陛下的意思,大抵是想让卫琛同他兄长卫贤一同出征西域。   “这件事,陛下虽是随口一提,但依我之见,等元宵之后复朝,他定然会在早朝时提出来。”   “阿锦,你自己心里要做好准备。”   顾准到底还是将卫琛当做自己人看待的,毕竟他与顾晚卿从小一起长大,两个孩子交情甚好。   说不定日后还会成亲。   卫琛颔首应下,后顾准探听他的意向。   约莫也是替他担心,毕竟出征去西域平乱,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卫琛年轻,若是平白折在了战场上,他家卿卿如何是好?   不得哭成个泪人儿。   “此事牵涉甚广,事关重大,卫琛还得斟酌一番。”他暂时给不了顾准答复。   顾准倒也不强求:“也罢,你若去了,平安回来。”   “他日也算立下大功,或许陛下会破格提升你为丞相也不一定。”   顾准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当今圣上字里行间透露出来这番意思。   卫琛闻言,眸中划过幽光,犹豫不决的心倒是有了偏向。   -   离开太傅府时,卫琛思虑重重。   昭澜不知何事也不敢多问,便驾着马车慢悠悠晃回太尉府。   马车内,卫琛一手搭在膝盖上,食指与拇指的指腹捻在一起,轻轻摩挲着。   正沉眸疏离着思绪。   犹记得,前世西域动乱的消息时七月初传回帝京的。   不过西域动乱却是发生在去岁年尾。   只是从边境那边传消息回京,也不知过程中如何曲折,消息愣是传来大半年。   卫琛的长兄卫贤带兵前往西域时,那边的叛军已经扎下了根底。   所以才会苦战三载,方才险胜凯旋。   如今,战事初起,卫琛倒觉得确实是出征的好时机。   只是他没想到,陛下会有意让他随军出征。   毕竟今生他已弃武从文,断没有被派上战场的道理。   卫琛也知今生许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他没想太多。   只能就着眼下的情报权衡利弊一番,最终决定接下旨意,随军出征。   正如顾准所说,若他此次在战场上立下大功,凯旋回朝,定有高升的机会。   何况此次平定西域,他兄长卫贤断了双腿。   卫琛想要扭转他的命运,保住兄长的双腿。   所以这次出征,他势必要去。   只是顾晚卿那边……怕是会替他担心。   -   元宵节后,如往年那般复朝。   陛下果然提及了西域动乱的事,还指派卫贤挂帅出征,让卫琛做大军的军师。   这件事,下朝后顾准便透露给了顾晚卿。   希望她能做好心理准备。   彼时顾晚卿也刚从国子监回府,今日小考,她的考核成绩不错,心情正好。   蓦地从父亲口中得知陛下命卫琛担任军师,随军出征的事,一颗欢呼雀跃的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回到寒香苑后,顾晚卿一直惴惴不安。   她虽没去过边疆,却也知道沙场凶险,战争无情,刀剑无眼。   古往今来,战场上牺牲的将士数不尽数。   她怕卫琛此去凶多吉少,从未这般害怕过。   晚膳过后,顾晚卿在房中歇了片刻,沐浴更衣。   霜月和枝星如往常那般,为她铺好床,伺候她睡下。   可顾晚卿今日在国子监累了一日,按理应该早早歇下,进入梦乡。   此刻却是睁着一双杏眸,怎么也睡不着。   她不确定卫琛几时才会来与她说这件事。   想着自己还是别等他来说,明日抽空去太尉府亲口问问。   结果夜深人静时,卫琛倒是来了。   他轻车熟路地敲开了顾晚卿房间的窗户。   听见响动,顾晚卿第一时间坐起身,随意披了件月白色的外衫便去开窗。   窗户打开后,外头站的人果然是卫琛。   顾晚卿见到他,眼眶蓦地就红了,眸子染了潮意,湿漉漉的,看着甚是可怜。   卫琛并非空手来的,他给顾晚卿带了浮屠山山谷里摘的绿梅。   满满的一捧,寒香熏染整个屋子,倒是令顾晚卿的心情平复了些。   “你怎么大半夜跑来了。”少女吸了吸酸涩通红的俏鼻,将那捧绿梅插进青花瓷的长颈瓶里。   她还给卫琛开了房门,示意他进屋说话。   顾晚卿背对着卫琛插花,心里暗暗猜测到他的来意。   虽然难过酸涩,但她不想叫卫琛有所顾虑。   卫琛从背后拥住了身形婀娜的少女,下巴搭在她头顶,嗓音带着些更深露重的哑:“来送你最喜欢的绿梅。”   每年卫琛都会同顾晚卿去浮屠山赏梅。   就算没去,他也会为她采摘一些绿梅送到她的寒香苑。   若非绿梅不易移植,他怕是早就把浮屠山秘谷中的绿梅林搬来了顾晚卿的寒香苑。   “哦。”顾晚卿闷闷应了一声。   耐着性子等男人想好了,再跟她提出征一事。   果然,卫琛拥着她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卿卿……”   他柔声唤她,声音磁性好听。   顾晚卿应了,插好了梅花,却也没有回身。   只将手覆上了男人落在她腰上的手。   卫琛继续道:“西域动乱,陛下命我担任军师,随军出征,平定西域之乱……”   顾晚卿闭了闭眼,随后在他怀中回身,也拥住他。   卫琛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他能感受到顾晚卿浓烈的不舍。   她抱在他腰上的双手,力道比平日紧了许多。   房中静默许久,顾晚卿蚊蝇般细弱的声音方才响起:“一定要去吗?”   她这么问时,心中其实已有答案。   卫琛听出她的不舍和担忧,心下有些酸涩,艰难滚了滚喉咙,低低应了一句:“是。”   他一定要去。   不论是为了兄长,还是为了立功高升。   亦或是为了边境百姓,为了整个大延王朝。   最重要的还是为顾晚卿。   他要护她周全,就必须得站到高处。   卫琛已经想好了,此去西域平乱,他会尽可能缩短战争的时间。   前世他们与西域叛军周旋了足足三载,屡次交锋,输赢各半。   而太傅府的变故发生在昌庆十七年,也就是三年后。   他需得赶在那场变故之前,坐上丞相的位置。   只有这样,无论那场变故有何变数,他都能掌控,护住顾晚卿和整个太傅府。   所以此去西域,卫琛需得速战速决,尽可能缩短征讨的时间。   若是顺利,或许两载,一载,他们便能凯旋。   -   顾晚卿听出了卫琛语气中的坚定。   她知道他拿定了主意,她也没有理由和立场阻止他奔赴战场。   相反,她心爱之人要去沙场施展一腔抱负,她应该全力支持才是。   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阻止他,拖他的后腿。   所以难过再三,顾晚卿揪紧了男人的衣服,在她怀中艰难的点了点头。   片刻后,她抬眸看向他,咽下了眸中不舍的泪意,冲他挤出一抹笑:“那你……什么时候启程?”   本来顾晚卿也想说些支持他的话。   可话到嘴边,却难以开口。   她实在无法违心。   所以最后也只是问了那么一句。   卫琛垂望着她,深眸望进少女剔透的眼瞳,似要将她的心思洞穿。   “三日后。”   顾晚卿还是没忍住,眸中泛起了泪意。   水光盈盈,晃疼了卫琛的心。   他一时不忍,低头吻上了少女的眸,迫她闭上了双眼,掩去了满目的泪意。   “卿卿……”男音沉哑,听得出不舍和无奈。   顾晚卿咬了咬嘴唇,声音带了些哭腔,仍是倔强地不肯掉下眼泪:“那你何时能归?”   她明知这个问题根本没有答案,可她还是忍不住想问。   想要从卫琛口中求得一个令她安心的答案。   卫琛愣住,想来也没料到她会这么问。   不由又想起前世他这一去,便是足足三年。   一时有些迟疑。   便是此时,顾晚卿叹了口气,松开了他的蜂腰。   小脸仰起,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也罢,这种事情哪是你我说了算数的。”   “我也不逼你回……”   “一年。”卫琛打断了顾晚卿未完的话。   他伸手捧住了她娇丽的小脸,指腹温柔地拭去她眼角凝结的泪,磁声:“一年我一定凯旋。”   这次换顾晚卿愣住。   她没想到真能得到一个答案。   何况卫琛说“一年”时,眼神和语气都那么坚定。   这无疑是给顾晚卿吃了一颗定心丸。   她咬唇欲哭,后来忍住,点了点下巴,挤出笑来:“好……”   “我会乖乖在帝京等你回来。”   卫琛见她这般隐忍,如此懂事乖巧……心下颤了颤,难以言喻的情愫汹涌起来。   他滚动喉结,眸色暗沉地欺近少女,将她抵到了墙角。   边上便是插了满瓶的绿梅。   冷香缭绕,顾晚卿的呼吸却蓦然滚烫。   她难过那股劲儿突然就止住了,满眼都是卫琛垂首覆上来的薄唇。   直至唇上贴上一片温热柔软。   卫琛噙笑的无奈嗓音低磁响起:“卿卿,闭眼。”   似命令般,又温柔缱绻,“好好亲亲我……” 第42章 、今生042   卫琛来去如风, 无影无踪。   除了满室绿梅的冷香,他还给顾晚卿留了几句话。   “这三日需得做许多准备,恐怕不能去国子监接送你。”   “三日后启程……你莫要去送我。”   “以免徒增不舍。”   卫琛说这些时, 嗓音还带着吻后的欲, 低磁好听。   顾晚卿当时思绪很乱,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木讷地点头应下他的话。   后来她被卫琛抱到床上,他替她掖好被角, 又在她眉心印下滚烫一吻。   “卿卿, 我会平安凯旋。”   “回来娶你。”   -   翌日, 顾晚卿照常去国子监听学。   昨晚卫琛同她的告别还如同做梦一般虚幻。   顾晚卿也想如平常一样吃喝玩乐,好好听学。   但课堂上她总忍不住想起卫琛。   仔细算来, 卫琛从临州回来还不到一个月。   仿佛此前他去临州, 便是一种征兆,是为了让顾晚卿提前适应他不在身边的日子。   何况卫琛此去西域平乱,和去临州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连顾晚相都为他担心, 不住在顾晚卿耳边念叨,“上战场那么危险,若是阿锦回不来……”   虽然顾晚相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被顾晚卿横了一眼, 捂着嘴,将那些晦气的话咽回去了。   但他和顾晚卿都知道,他所担忧的事情,在战场上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本就忧心忡忡,强作镇定的顾晚卿, 下学后再也坐不住了。   她只是卫琛这几日怕是没空见她, 出征前要做许多准备和安排。   所以顾晚卿并没有去太尉府打扰他, 而是出城去金顶寺。   她一个小姑娘,其实也不能为卫琛做些什么。   听长姐说金顶寺的神佛菩萨挺灵的,她想着去给卫琛求一道平安符总还是可以的。   为了让求得的平安符更加灵验,顾晚卿从金顶寺山脚的台阶,一步一叩首,不急不躁地拜上山去。   正如长姐顾晚依所说,金顶寺的香火鼎盛,每日前来礼佛、还愿的香客泛泛。   但如顾晚卿这般心诚的却是少数。   她的跪拜令过往的香客瞩目,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很复杂。   似是好奇她所求何事,何须如此虔诚。   要知道,此去金顶寺,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   如此这般一级一级台阶的叩首,到金顶寺可得花费不少功夫。   费功夫倒是其次。   那穿着月白袄裙戴着面纱的少女,身子骨看上去羸弱纤柔,又生得细皮嫩肉的,哪能受得了这份苦啊。   若非所求之事对她极为重要,又何苦如此。   连跟随顾晚卿前来求平安符的霜月都觉得自家小姐这般委实诚心了些。   “小姐,您以前可是从来不信这些的,今日……”   霜月话音没落,便被顾晚卿看了一眼,打住了。   她了解顾晚卿,只一个眼神,便能看出她铁一样的决心。   -   虔诚二字,说起来的确简单。   但做起来属实艰难。   顾晚卿一步一拜,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她生生用了两天的时间才拜完这段路。   虽然她这股意志不一定感动神佛,但金顶寺的主持大师却被她感动了。   亲自为她求得的平安符开光,还破例让疲累到几欲昏厥的顾晚卿在寺里借宿了一宿。   或许是寺里清静,梵文声和檀香都能令人心境空明,思域清晰透彻。   顾晚卿沐浴更衣完,舒舒服服睡了一觉,还做了一个很荒诞的梦。   梦很荒诞也很真实,因为梦里的卫琛也要赶赴西域平乱。   顾晚卿去送他,与他说笑、拥抱,央他凯旋时带些西域美酒和美人回来。   梦醒以后,顾晚卿有些气。   她气梦里的自己,居然让卫琛带西域美人回来!   便是此时,霜月推门进来,“小姐!您……”   霜月刚拔高的调子因床上坐起的顾晚卿压了下去,语气依旧焦急:“今日可是卫小三爷出征的日子,您既然醒了,咱们快些赶回去吧。”   顾晚卿未曾告诉霜月,她来金顶寺求平安符是为了卫琛。   但霜月这个丫头虽然愚笨些,却也暗暗猜到了几分。   她也是突然想起来,今日便是卫琛出征的吉日。   自家小姐千辛万苦求得的平安符,总不能等卫琛凯旋时再送给他吧。   经她提醒,顾晚卿才手忙脚乱的下床。   她一路拜上金顶寺,拜了两日歇了一日,三日之期自然也到了。   所以今日确实是卫琛远赴西域的日子。   顾晚卿不敢耽搁,草草梳洗了一番,便同霜月一起赶回了帝京。   可她们入城时,看守城门的将士却告知顾晚卿,出征西域的先行部队早在昨晚就出发了。   今晨天未亮,大部队也点兵离京,如今怕是已经行军至乌山镇的地界。   霜月听罢,心里拔凉一片。   不知所措地看着顾晚卿,替她着急不已:“小姐,现在怎么办啊?您辛辛苦苦给卫小三爷求的平安符,不会真的送不出去了吧!”   “小三爷也真是的,也不等等您,他该知道您会去送他的才是。”   顾晚卿没应她,因她记得,卫琛曾说过,他走的时候,让她莫要去送他。   当时她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或许卫琛以为她会乖乖听他的话,不会去送他。   所以他才走得那般决然,未曾派人告知她,也未曾等她。   其实顾晚卿也曾想过不去送他。   但她还是没忍住,去金顶寺为他求得平安符。   如今更是忍不住,迫切地想要追上西征的大军,再去见他一面。   就在此时,有人牵着马匹在城门口过检。   顾晚卿的余光掠过,慌乱的心忽然有了决定。   她想也没想,便从霜月处拿了钱袋,拔步朝那牵着马匹的男子走去。   -   顾晚卿如愿买下了马匹,但霜月却不明白她是何用意。   见顾晚卿要上马,她赶忙抓住她胳膊上的披帛:“小姐,您这是干嘛,您对马术可不精通!”   这要是上了马,跌了摔了受了伤,她可怎么跟老爷夫人交代。   怕是连枝星都要逮着她好生训一顿。   顾晚卿当然知道自己马术不精。   但她眼下想要赶上卫琛,别无他法。   值得庆幸的是,当初为了入国子监,她跟着卫琛学会了骑马。   后来入了国子监,骑射课她也学得比较认真。   虽然算不得精通马术,但从帝京骑马去乌山镇,她应当是可以的。   下定决心后,顾晚卿顾不上霜月的劝说,拂开她的手,安慰似地拍了拍:“乖啊,你且安心回府去,我去去就回。”   “不会有事的。”   霜月还想说什么,顾晚卿却已经踩上马镫翻身上马去。   初春的雪融在春日里,临近晌午的阳光并不刺眼,照在人身上很软和。   骑在马背上的顾晚卿被灿灿日光覆裹,俯下身来与霜月道别时,她娇丽的眉眼透着坚定。   该说的说完,顾晚卿直起身去,单手紧紧握住了马缰,双腿用力一夹马肚。   轻喝了一声,便驾马朝乌山镇的方向行去。   霜月张着嘴伸出手,干巴巴的一声“小姐”被春日的暖风吹得稀散。   只得望着顾晚卿打马离去的身影轻叹一口气。   -   西征大军是晌午时分行至乌山镇地界的。   此次带兵的将领是卫琛的长兄卫贤。   按他的口令,西征大军在乌山镇外方圆百里的林子里扎营,只因乌山镇上有一批新征的士兵要收编归队,需要耽搁半日。   安营扎帐后,卫琛替卫贤去乌山镇上走了一趟。   故地重游,难免会想起年幼时,他同顾晚卿来乌山镇游玩的事。   当初顾晚卿险些走失,所以对此地,他记忆犹新。   何况距离乌山镇不远的乌山,他之前也曾去过。   看着乌山的方向,卫琛心里很平静。   虽然他此去边境,最短也要一载才能归来。   但一想到荀岸已死,顾晚卿会在京中安安稳稳等他回来,卫琛心中便一片安然。   只是想到顾晚卿,他又难免有些惆怅。   早知便许她来送别了,哪怕徒增难过,至少还能再多看她一眼。   那也是极好的。   卫琛在乌山镇呆到了夜幕落下,他才将整好队的新兵带出小镇,徐徐朝扎营的林子去。   途中要经过一段官道,卫琛便是在那儿遇见打马追来的顾晚卿的。   -   彼时夜幕垂坠,春鸟惊林,繁星覆月。   夜风里裹挟着雪融后的冰寒,刺得人骨头疼。   悄寂的官道上远远传来女子利落的喝马声。   跟着卫琛一起西征的苏照第一时间扬手,示意身后的一众士兵停下。   为首的卫琛单手握着马缰,穿了一身如墨的黑衣,身形峻拔地端坐在骏马背上。   正微微侧目,朝官道另一头望去。   他那双隐在茫茫夜色里的黑眸幽沉晦暗,只迟疑了一刻,便同苏照交代了一声。   自己驾马朝官道那头行去。   苏照虽然有些不解,却也没有违抗命令,率先带着士兵们入了林子,往林深处赶,好与大部队会合。   至于卫琛,他沿着官道打马而去,没行多远,果然看见一抹尚未被夜色完全侵吞的倩影。   少女来势汹汹,似有什么要紧的事,片刻不能停歇。   驾马声透着焦急。   她似乎也看见了官道上迎向她的卫琛。   手中马缰蓦地勒紧,被风吹得没了知觉的小脸又木又沉,心下陡然升起一股警惕。   -   顾晚卿也没想到自己能在天黑时赶到乌山镇的地界。   她来时一头脑热,满心只想着若是此次没能追上卫琛,那她苦心求得的平安符,便是白求了。   所以哪怕马鞍磨伤她细嫩的肌肤,腿侧火辣辣的疼,浑身都不爽利。   她还是咬牙坚持着,快马加鞭,追赶至此。   一路上倒是没注意时辰,如今回过神来,才惊觉夜幕已经悄然降下。   而她孤身一人,行于荒郊野外。   哪怕是官道,也并非安全无忧。   眼看前方的路忽然被一人一马拦住,顾晚卿勒紧了手中的马缰,吁了一声。   与她一样疲惫不堪的马儿停了下来,前蹄踏了踏,微微昂首,不满地嘶鸣了一嗓。   顾晚卿心下略微慌乱,也不知前方是何人,是好是歹。   若是歹人,她骑马可能跑过他?   就在顾晚卿后知后觉害怕忐忑时,那不远处没在夜色里的男人轻轻夹了下马肚。   引着马儿徐徐朝那抹倩影的方向走近。   眼见那小妮子又掉头逃跑的趋势,卫琛微抬下颌,温沉清润的嗓音将悄寂的夜晚划破。   “顾晚卿!”   这是卫琛第一次唤顾晚卿的全名。   极富磁性的男音很有质感,穿透力强,辨识度也很高。   顾晚卿第一时间听出来了,握紧马缰的手一顿,诧异须臾,她空荡荡的胸腔内蓦地翻涌起一股胀涩感。   鼻尖被凛冽夜风吹得刺疼发酸,少女眼眶徒然温热,说不清缘由的,就是想哭。   是卫琛真是太好了。   他还没有走,她赶上了……真好。   -   卫琛不过是情急才唤了她的全名。   怕她傻傻的跑走,怕她的身影被无边的黑夜吞噬,须臾后他便找不到她。   话落后,他见那一人一马皆是顿住,便赶紧打马过去。   声音沉了些,透着关切和狐疑:“你怎么在这儿?”   “就你一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卫琛的语气严厉了几分。   视线从顾晚卿身后漫长无尽头的官道收回,他沉甸甸看着她:“你可知你一人跑来这荒郊野岭有多危险?”   “若是途中遇到歹徒,你当如何?”   “就算官道太平,那要是遇见野兽呢?”   “你……”   卫琛心急火燎,越想越后怕,俊脸绷紧,眉头紧皱,脸色自然是不好看的。   好在夜色渐浓,顾晚卿因着眼眶红着,泪意汹涌得厉害,也不曾扭头去看他。   倒也看不见他此时冷硬如铁的脸色。   不过从卫琛的语气里,顾晚卿却是听出了他略微有些恼。   知他是担心自己,也知是自己莽撞令他担心……所以顾晚卿不同他计较。   但她也不肯回头去看他,便这么僵坐在马背上,别着脑袋朝向官道另一侧。   卫琛说了几句,勉强遏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心下也有些懊恼。   他自知方才语气重了些,再看顾晚卿一直不肯看自己,顿时没了脾气。   软下语气来:“阿锦错了……不该凶你。”   其实卫琛的语气虽然重些,却也谈不上凶。   顾晚卿没觉得凶,只有些自责和难为情。   因为她此番前来,除了想送他平安符……   还想将自己一并送给他。 第43章 、今生043   “卿卿?”卫琛见少女仍旧不予回应。   心下难免慌张, 遂翻身下马去。   墨色劲装的男人行至顾晚卿马前,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裙一角:“可否别生气了?若是气坏了,有人会心疼的。”   顾晚卿的思绪被男人温润磁性的嗓音斩断, 她终于回眸, 低垂眼睫看向已经到她身边来的卫琛。   循着他的话,她勾了勾唇角:“哦?你倒是说说,何人会心疼?”   卫琛见她如此,便知她定是没在生气了。   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随后卫琛抬眸盯着她细瞧了一阵, 薄唇勾出弧度, 不做声。   但他的手却抓住了顾晚卿的皓腕, 微使巧劲,便将少女从马背上拉拽下来。   这般变动实在令顾晚卿猝不及防, 她惊呼着从马上扑下来, 本以为会摔在地上。   哪知却是跌进了男人浸了寒意却硬朗有力的怀抱。   卫琛一手握着她的手腕,一手扣着她的腰肢,将少女从马背上接下。   搂在怀里, 再慢慢让她双脚沾地,站稳。   他却仍旧抱着她,不愿松手。   抱得很用力。   “自然是我。”   “……也只能是我。”男人低沉的声音略有几分霸道,从顾晚卿头顶倾泻下来。   她逐渐在他怀中感受到了暖意, 疲累的身躯似寻到了慰藉,依靠着,一时竟也也不想与之分离。   过了许久,顾晚卿才将眼中的酸涩压下去。   她在男人怀中抬起头,目光擦过他线条冷硬的下颌, 忍不住揪了揪他的衣衫:“你怎么在这儿, 可是出征的事有何变动?”   顾晚卿的话音里饱含希冀。   卫琛知道她所期盼的是什么。   无非是想听到陛下改变主意, 不让他随军出征的话。   可事与愿违,卫琛也没办法:“乌山镇有一批新征的士兵,大哥命我走了一趟,点兵,并带他们与大部队会合。”   “为了鼓舞士气,让新兵稍作适应,今晚我们会在乌山镇的地界休整。”   话至此,他注意到顾晚卿眼里闪烁的希望逐渐灰暗,心下很是不忍。   终究还是没能残忍地告诉她,明日寅时左右,大军就会整装出发,继续西行。   所以他在此,并非是因为皇帝改变了想法。   不过是有事耽搁了,所以才会与她巧遇。   后来卫琛想,幸而他们在乌山镇的地界耽搁了这一日。   否则他也遇不上顾晚卿,甚至不敢想她一人在这荒郊野岭夜行,或是平安抵达乌山镇后……会否遇到什么危险。   “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顾晚相呢?”卫琛只略一思量,便后怕得厉害。   又不能责怪顾晚卿,便只好提起顾晚相。   出发之前,顾晚相倒是来为他送行了。   也提起过顾晚卿,说是去金顶寺了,还未回京。   卫琛当时并未多想,只当顾晚卿定是去金顶寺为他祈福。   既然她没有回府,想来也是听进了他的话,不会来为他送行。   所以卫琛并未等她,而是嘱咐顾晚相好生照顾顾晚卿,否则来日他凯旋,少不了给他好果子吃。   顾晚相虽然平日里不怎么正经、心大,但在照料顾晚卿这件事上,倒是没含糊过。   到底是亲兄妹,哪怕嘴上说着嫌弃,心里也是关心顾晚卿的。   卫琛对他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可如今顾晚卿只身一人跑来乌山镇的地界……   足见顾晚相这个兄长当得不怎么称职。   -   顾晚卿顷刻便明白卫琛何故问起顾晚相。   她收起了满心失落,又把胀涩感压了压,吸了吸俏鼻:“你不必迁怒他,我没回府,刚从金顶寺回京便从城门守卫那儿得知了大军出发的消息。”   “是我一意孤行,自己要来的,与任何人无关。”   卫琛噎住。   如此他倒是谁也怪不得了。   语气只能一软再软,颇为无奈:“以后切莫做这种事,你一个小姑娘,出了事如何是好?”   话落,他考虑起送顾晚卿回京的事。   想着还是带她去营地一趟,再让昭澜护送她平安回到太傅府。   可仔细想想,营地都是一群大老粗,只能住营帐。   这般条件对细皮嫩肉的顾晚卿来说,实在苛刻了些。   所以最终,卫琛还是决定先带顾晚卿去乌山镇找一家客栈住下。   再给昭澜传书,让他明日一早赶来镇上,护送顾晚卿回京。   做好了打算,卫琛执起了顾晚卿的手,总算将她从怀中放出。   温声道:“天色晚了,随我去乌山镇找个落脚处将就一晚如何?”   “明日一早,我让昭澜送你回去。”   顾晚卿自是不愿让昭澜送她的,她私心想要卫琛护送。   这样,他们便能再多相处一阵。   可她也知道卫琛此番的身份,乃是西征大军的军师。   在军中的地位仅次于主将,也就是他的兄长卫贤。   以他这般身份,今夜能陪她在乌山镇上住一晚,便已是难能可贵。   再多的,顾晚卿不可奢求。   所以她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定定看了男人一瞬,心中所想,越发坚定。   顾晚卿乖乖点了头,卫琛这才看向她那匹算不上健壮的马:“还能骑马吗?”   此去乌山镇还有一段路程,也只能骑马前去。   顾晚卿刚想点头,忽然想到什么,最终摇了摇头:“不太能。”   卫琛的视线回到她脸上,瞧着少女疲惫的神色,心下隐隐一痛:“委屈一下,与我共骑?”   “好!”顾晚卿得逞,唇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卫琛见状,若有所思,心下难免舒畅开怀。   随后他将顾晚卿抱上自己的坐骑,引着她那匹马儿的缰绳,徐徐朝乌山镇的方向行去。   途中,顾晚卿一改常态,身子像是没骨头似的软靠在卫琛怀里。   一路上,没少让男人分心。   好不容易到了乌山镇,天际乌云尽散,繁星如雨,遍布夜空。   卫琛寻到了一家尚未客满的客栈,却也堪堪只剩一间上房。   于是没等卫琛开口要次等的房间,顾晚卿已经接过了他刚从怀里掏出的钱袋,付钱给老板:“我们就要一间上房。”   客栈老板只当他二人是年少夫妻,住一间房也是当然的,并未多问。   收了钱,还听顾晚卿的,着手让后厨给他们准备可口的饭菜。   晚些时候送到房间里去。   顾晚卿将钱袋系好,方才脸色微红地去看卫琛。   果然他正盯着她瞧,眼神意味深长,若有所思。   八成是在想她只要了一间房的用意。   “走吧,我好累的。”顾晚卿揽住了卫琛的胳膊,撒娇似地拽着他跟随小二上楼去。   卫琛拿她没辙,随她上楼,进了屋。   待房门合上,他刚一转身,先他一步进屋的顾晚卿不知何时转了身,又重重扑进了他怀里。   一双柔荑,紧紧箍着他的腰身,“阿锦……”   女声柔软且媚,听得卫琛神魂颤栗。   他心里无端生出酥麻痒意来,似有什么如草木根茎从他心底,疯涨出来。   卫琛不受控地回抱住了怀中的少女,大手环在她肩头,力气大得似要将顾晚卿揉进体内。   嗓音也哑哑的,听着晦涩:“嗯……怎么了?”   音落,他悄悄滑动喉结,咽下口中那股蓄势待发的燥意。   顾晚卿垂着眼睫,心跳悄然变快。   她咬了咬银牙,心一横:“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卫琛思绪翩跹,心不在焉。   他的鼻息都被少女身上幽幽的香气占据,搅昏了脑子。   只依稀记得前世出征时,顾晚卿似亲手给他绣了个平安符。   “平安符。”顾晚卿松开了男人,也从他怀中退了出来。   她觉着,还是得先将正经事同他说完:“这是我从金顶寺求来的平安符,听说那里的佛祖菩萨都很灵验。”   “你将它佩戴在身上,能保平安。”   顾晚卿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摸出求来的平安符。   卫琛的视线终于从她脸上移开,落到平安符上,思绪清明许多。   此番顾晚卿送他的平安符倒是精致漂亮,绣工规整。   不如前世她送他的那般,歪歪扭扭,丑兮兮。   可卫琛心里竟有些怀念前世她亲手为他缝制的那只平安符。   “卿卿有心了。”卫琛接了平安符,没怎么细看,便揣入怀中。   顾晚卿见状,有些不高兴。   但她忍下了,心底仍记着最重要的事。   卫琛似想到了什么,又把那平安符从怀里摸了出来:“所以你骑马赶来,是特意给我送这个的?”   这个平安符有这么贵重?   “也不是……”顾晚卿小声,两只手揪着衣角,难得忸怩。   便是此时,店小二敲响了房门。   给他俩送饭过来。   除此之外,卫琛还让他备些热水送来。   想着顾晚卿骑马肯定出了不少汗,让她泡个澡舒服睡一觉。   于是顾晚卿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待晚膳后,卫琛替她布置好了沐浴要用的东西,欲退出门去时。   顾晚卿方才开口留住了他。   “你就在外间等我,我很快……”顾晚卿看向男人,清透的杏眼蒙着暧昧不明的光。   屋内摇曳的烛火映着她白皙无暇的小脸,微微可见几分霞红。   卫琛有所觉,神色狐疑,也诧异:“你确定让我留下?”   留在这屋子里,隔着一方画屏,听她沐浴?   小妮子是诚心折磨他不是?   顾晚卿小幅度的点点下巴,又为自己找补了一句:“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卫琛了然,应下了。   待顾晚卿转过画屏去了里间,他便背对着画屏,坐在外间的圆桌前。   只是这般干坐着,四周静得他都能听见顾晚卿下水沐浴的细微声响。   一合眼,更是连她的身段模样都能在脑海中勾绘出来……   这对卫琛而言,无异于人间炼狱的折磨。   好几次他都想不管不顾地冲入内室去……或是去门外冷静冷静。   -   顾晚卿说她会很快,倒也不是托词。   她下了水,滚烫的热水浸没肌肤。   膝盖上跪出来的磨伤和腿侧骑马的磨伤便在水里刺疼起来。   她拼命咬住牙关,这才没有痛吟出声。   但身上的伤口不适合在水里泡着,她简单洗了洗,便出浴了。   裹上一件半透明纱质的中衣,顾晚卿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膝盖和腿侧,好看的眉不由揪起。   也不知一会儿卫琛见了,会不会嫌弃她。   白白嫩嫩的肌肤留下赤红的擦痕,当真不是很好看。   连顾晚卿自己都嫌丑。   可她别无他法,没有时间了。   明日一早,她与卫琛便要分离。   便是如他所说,一年为期。   来日相见,那也是一年以后的事。   骑马来乌山镇的路上,顾晚卿想了许多。   她还是不放心卫琛,还是怕他有去无回。   只要一想到卫琛可能死在沙场上,顾晚卿就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   做些不让自己后悔终生,不让卫琛留有遗憾的事。   -   顾晚卿心里铺垫了许久,三番五次吸气、呼气。   终于在卫琛开口询问她之前从画屏后走了出去。   外间背对画屏坐着的男人听见细微响动,并未回头。   他只是嗓音略哑地问顾晚卿:“洗完了?”   话落,卫琛站起身,打算去叫店小二来收拾残局。   可他还没来得及抬步,腰身便被一双温软的柔荑从背后抱住。   与此同时,少女纤柔盈盈的身子软软从背后覆上来。   又是娇滴滴掺着媚的一声:“阿锦……”   卫琛残存的理智几欲被吞噬,体内的困兽肆意暴虐,横冲直撞。   仿佛下一刻就会冲破他仅剩的理智。   卫琛没应,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颧骨紧绷。   身体更是僵直着,像一尊石像,僵愣地杵在那儿。   顾晚卿的手往上,顺着他衣服上的暗纹到结实坚硬的胸膛。   她的身子更紧密地贴上男人的腰背,小脸通红,耳根更是红得几欲滴血。   “你怎地不应我?”   “也不回头看我……抱我。”顾晚卿娇声埋怨,软嗓里似长了钩子,牢牢勾住了卫琛心下柔软处。   他体内顿时烧起了一簇业火。   “阿锦……”顾晚卿豁出去了,捏着嗓软媚的说着话。   那婉转的调子,像个要骗人来吃的妖精。   这一次,没等她的声儿断去。   被她拥着,身体硬得像根铁桩子似的卫琛蓦地捉住了她抱在他胸膛的手。   “啊嘶——”顾晚卿吃痛。   卫琛力道有些失控,握得她手骨头疼。   但她没来得及怨他,男人已经回过身来,一手握住了她纤细白皙的后颈。   顾晚卿只觉眼前蓦地抵进男人惊世的俊颜,微张的小嘴被含住,吻了个正着。   且她毫无防备,卫琛也不及早前温柔,吻得有些肆虐,缠得她又麻又疼,似要吞了她。   顾晚卿的意识顷刻偏乱了,双眼蒙昧,欲闭欲睁。   两手攀上男人脖颈,踮起脚尖不服输地迎上去……   她的主动,令卫琛握着她后颈的手微微收紧力道。   他宽厚的掌心也如火山石一般烧烫,因常年骑射习武,虎口磨出的薄茧,正轻细地磨着顾晚卿脖颈细嫩水滑的肌肤。   薄茧粗粝,磨疼了她的脖颈。   疼中又带些微刺感,令她肌肤颤栗,心生渴望。   卫琛吻得越来越深了,顾晚卿仰着头迎合他,时间久了,脖子难免酸疼不已。   可那又如何,她就是要同他疯狂一回。   哪怕今夜被他弄得伤痕累累,她也绝不示弱。   顾晚卿本能地反击,在男人欲松口放过她那一刻,竭力追上去缠着他。   这无端是往卫琛心里添了一把火。   他手上刚卸下的力道又收紧,这次连同少女的腰肢一并握紧,有将她顺势抱起的意图。   顾晚卿感知到卫琛的犹豫,也知道他的顾忌。   可她今晚便是为此而来,势必不会后退。   既然卫琛有所顾忌,那她自己来。   少女腾出手,去摘男人的腰带。   可她笨拙,未曾解过这玩意儿,解了好久。   卫琛实在等不下去了,捉住少女的手,松开她被吻得嫣红胜血的唇。   没给她片刻的缓冲,便单手将其抱起,半抱半扛地朝内室的架子床去。   顾晚卿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如一片凤羽,轻盈落在了还算柔软的棉衾上。   卫琛却如一座巍峨的山,沉沉压下,接着来吻她。   美人计得逞的顾晚卿心下陡乱。   只因接下来的事她毫无经验,事先也没做过功课……   心下不免有些慌乱害怕。   就在顾晚卿满脑子想着自己该如何做时,唇上辗转的滚烫薄唇忽然停下了。   同时,卫琛指节分明的手覆在顾晚卿薄衫下的膝盖上。   她本该滑腻如玉的肌肤似有碎尘般的结痂。   卫琛觉得不对劲,掀起长睫,露出底下一双被欲色蒙住的晦暗深眸。   他烫热的唇蹭了蹭顾晚卿微张着换气的小嘴,音色哑欲到极致:“……腿怎么了?”   顾晚卿没想到男人会停下。   一想到是因为自己的膝盖,她脸上顿时爬满难堪。   脑袋沉在衾被间,小脸往旁侧一别。   顾晚卿:“没怎么……”   “你要是手感不适,别摸那儿就是。”   她身上细腻的地方多的是,只盼他别在意那一处两处三处四处。   免得扫了他的兴。   卫琛拧眉。   显然顾晚卿没听出他语气里的担忧。   他也不解释,只撑起身去,坐在床沿,随手握住她一只脚脖子。   不顾顾晚卿反对,卫琛强硬地拉过她纤细匀称的腿,拂开薄纱衣摆,露出她膝盖和一截莹白的小腿来。   果然,顾晚卿娇俏的膝上一片於红。   看着像是不久前磨破了皮肤,渗出了血来。   如今已经结痂了,崭新的血痂。   卫琛拧紧了长眉,不由想到不久前顾晚卿沐浴的事。   他沉眸垂望软躺在衾被上,羞赧脸红的少女。   音色沉沉,带了几分严厉:“受了伤还沾水,想让我心疼死不成?” 第44章 、今生044   顾晚卿借着手肘的力道, 慢吞吞撑起了身子,半躺半坐地回望男人隐含担忧的深眸。   她不说话,被亲得娇艳的花唇微勾出弧度, “原来是心疼我。”   卫琛:“……”   不然呢?   小妮子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怎么弄的?”卫琛避开她浓情蜜意的盈盈水眸, 低身凑近,查看她膝盖上的伤。   看着像是磕碰或者撞到的,又像是罚跪太久,跪伤的。   “没事, 已经不疼了。”顾晚卿本想拉过衣摆遮住那些伤痕。   但见卫琛观摩得认真仔细, 还低头往她伤口轻轻吹着热气, 她忽然不想遮了。   卫琛斜眸扫了少女一眼,知道她是嘴硬, 也不与她争执。   他欲站起身去, 却被顾晚卿伸手拽住了衣袖。   少女美目圆睁地看着他,脸色又开始泛红:“你去哪儿?”   “去找店家拿点药膏,替你擦擦。”   “别管了, 真没事。”顾晚卿彻底坐直身去。   抓着男人衣袖的手顺势抱上他的胳膊,她的声音忽然细弱蚊蝇,羞羞答答:“……我们……我们继续吧。”   被抱住手臂后,卫琛第一时间感知到少女贴上来的柔软身躯。   他本就燥热的丹田又烧了起来, 不禁想起方才的冲动之举。   若不是顾晚卿膝上的伤,他此时怕是已经对她做下禽兽之事。   如今好不容易平息了内火,想着借拿药膏之由,出去将心境也扭转过来。   没想到顾晚卿这丫头,平日里脸皮薄得像纸一样, 今夜却……   “继续什么?”卫琛微挑眉尾, 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渐渐红透的脸蛋, 起了捉弄的心思。   顾晚卿:“……”   她当然知道男人在明知故问,心下有些来气。   但也不肯服软。   “你过来,凑近些,我仔细告诉你。”少女朝男人勾勾手指。   似有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卫琛的身体,驱使他欺身过去。   顾晚卿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红唇冶艳,泛着莹润的光泽。   她就像那魅人的妖,藕臂软软便挂上了卫琛的脖颈,仰首噙笑,她偏头往男人耳畔吹了口热气。   声音又媚又欲,“卫琛……”   顾晚卿故意唤了男人全名,如同他今晚唤她那般。   只是她的语调更软,听得人浑身乏力。   卫琛低垂了眼睫,沉磁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随后,他感觉到耳畔继续拂来湿热的呼吸,以及少女蛊惑人心的软嗓:“你不必恪守礼规,在意世俗章程。”   “我心悦你,你也心悦我,哪怕是肌肤之亲,也是理所当然。”   顾晚卿说着,软唇碾上男人冰凉的耳垂。   那股灼烫感,令卫琛思绪回笼了些,呼吸却变得又粗又重。   “卿卿,不要胡闹……”他嗓音过分涩哑,语气却是严厉的。   还将顾晚卿拉开了些,不让她在他耳畔造作。   “乖乖等着,我去给你拿药来。”卫琛沉了口气,目光幽幽扫过衣衫单薄的少女。   随手拉了衾被过来,将她盖住:“我去去就回,很快。”   男人说罢,抽身离去。   顾晚卿甚至连挽留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卫琛便已经闪身出门去。   仿佛这屋里有恶鬼要追赶他一般。   -   卫琛寻了药膏回房时,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客栈店家也无适合顾晚卿那样白皙细腻的肌肤用的伤药,他便去了趟附近的药铺。   虽然时间晚了点,但好歹让卫琛找到了一家尚未打烊的铺子。   买了两盒药膏,他便匆匆往回赶。   一路走到上房门口,卫琛才停下。   不由又想起了之前顾晚卿的主动与撩拨。   在门口踌躇了好一阵,卫琛才推门进去。   屋内烛火尚且燃着,微光将架子床上抱着膝盖瞌睡的少女身影拉得扭曲,微微晃动。   卫琛脚步很轻,但他要给顾晚卿上药,势必会惊醒她。   何况顾晚卿本就没有睡熟,只是双手环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胳膊上闭目养神罢了。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她刷地掀开了眼帘。   坐直身子看向去而复返的男人:“我没有跟你胡闹,我是认真的。”   她的语气和眼神一样坚定。   卫琛移了一张凳子到床前,正准备坐下,替顾晚卿膝盖上上药。   蓦地听见少女开口,还如此单刀直入,他一时有些愣神。   顾晚卿便是此时从床上下来的,赤着脚,藕臂直接挂上男人的脖颈,跨坐到他腿上。   “来寻你的路上我都已经想好了。”   “此次西征,你若回得来,我们成亲;你若回不来,我顾晚卿为你守寡终身。”   “所以阿锦,莫要再拒绝我了。”   “连我一介弱女子都敢抛开一切礼义廉耻追着你来此……”   “莫非你连我都不如,送到嘴边的肉也不敢咬上一口?”   卫琛:“……”   他倒是没想到,顾晚卿竟然连激将法都用上了。   世上没有柳下惠,所谓美人在怀,还能坐怀不乱。   那必定是那怀中坐的,并非心上人。   至少卫琛无法免俗。   他被少女身上盈盈幽香笼了呼吸,心绪本就不宁。   再加上她软软的身子依偎在他怀中……实在难以招架。   可即便如此,卫琛还是一忍再忍,忍了下来。   他抓住了顾晚卿露在外头的皓腕,细细一只,皮肤柔嫩光滑,他都不敢用力握紧。   一边将少女圈在他脖颈的手拿下,卫琛一边沉声:“我何止想咬上一口。”   “恨不能将你拆骨入腹,吃干抹净。”   男人嗓音温沉低磁,潺潺溪水滴在美玉般好听。   温柔的语气,却说着搅弄人心的虎狼之词。   顾晚卿听得耳热心快,不甘被他拽下手来,满脸怨言与羞赧。   卫琛有些好笑,将她的手引到唇畔,轻轻啄了一下她的手背:“可是卿卿,你是我最深爱最珍视之人。”   “是我的珍馐宝贝。”   “又岂能暴殄天物般,于此时,在此处,不明不白就毁了你的清白?”   “我……”   “我知你心意,如此足矣。”男人打断了顾晚卿解释的话,“我亦不会因此而轻看你,放心。”   顾晚卿脸上的热意久久退不下去,端详卫琛的眼神十分复杂。   明明之前他亦动了情,反扑得很是生猛,如豺狼虎豹般。   怎的现在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害她白白浪费了这一身勇气。   “好了,去床上,我替你上药可好?”卫琛温声。   询问完,倒也没等顾晚卿答复,便自作主张将她抱去了床上坐好。   他自己打开了药膏盒的青花瓷盖子,示意顾晚卿将腿放到他的腿上,拨开衣摆。   少女照做,似还是没放弃那点小九九。   非得让卫琛亲自拨开她的衣摆,替她膝盖上药。   期间,顾晚卿那双不盈一握的玉足也没安分过。   隔着衣衫往卫琛壁垒分明的小腹蹭。   蹭得他心痒难耐,几次三番腾出手去捉她的玉足,沉哑的嗓音颇为无奈:“卿卿,安分些。”   -   好不容易煎熬地替她涂完药膏。   卫琛身心俱疲,比打了一场仗还要累人。   高大身躯刚要起开,却蓦地被少女的足尖勾住了腰带。   卫琛身形一顿,坐在凳子上没能动弹。   愣怔片刻,他才垂眸盯着腰间勾着他墨玉腰带的白嫩玉足。   长眉不由拧起,卫琛眸色沉了些,哪怕他再能忍,此刻也快忍耐到了极限。   多想下一刻就将那造作勾人的小脚捉住,再顺势将那脚的主人拽到身下,沉沉压住,狠狠欺负。   可残存的理智令卫琛眸色深了又深,却未有任何行动。   许久,他抬眸定定看向少女害羞带怯地双眼,呼吸微滞,“卿卿……”   顾晚卿弯唇,笑如一朵娇花。   她拂开了月白轻纱的长衫衣摆,明明已经面红耳赤,羞赧不已,却还强装镇定:“还没上完药呢,你走什么?”   卫琛眼露狐疑,只见少女露出腿侧骑马留下的擦伤来。   声音娇软,故作正经:“为了来追你,我也顾不上挑一匹好马。”   “那马鞍甚是粗糙坚硬,这一路骑马过来,我都忍着疼……”   “你却还如此不识抬举。”说到这里,她睇了卫琛一眼,娇哼了一声:“就算你秉性高洁,不肯同我一起违背纲纪伦常。”   “但我这伤到底是为了来见你才受的,你就得亲手替我上药才行。”   顾晚卿这话,直接截断了卫琛想要把药膏给她自己抹药的念头。   男人滚动喉结,长眉拧得更紧了些。   目光甚至不敢往顾晚卿腿侧的擦伤看。   见他不动,顾晚卿又加了些剂量:“你不是想知道我这膝盖是如何伤的吗?”   “实话告诉你吧,这是我去金顶寺替你求平安符,一步一个台阶跪拜到寺里,跪伤的。”   卫琛:“……”   他承认,顾晚卿这招苦肉计与美人计软硬兼施,他确实有些招架不住。   视线已经不自觉去看少女刚上过药的膝盖,也免不了多看一眼她腿侧的擦伤。   最终,男人妥协了,去到床沿坐下。   让顾晚卿趴在床上,他替她上药。   她腿侧的擦伤,位置隐晦私密。   卫琛实在没办法在她的注视下,心无旁骛地为她上药。   只能让她趴着,背对着他。   可真当顾晚卿翻身趴在衾被上时,少女衣摆下一览无遗的那双纤细莹白的腿,却晃得卫琛眼前一片白茫茫。   刹那间,他思绪全无。   只鼻间一股铜臭血腥味,隐约觉得有热流涌出来。 第45章 、今生045   卫琛急忙捂住了口鼻, 微微仰头,视线落在屋内房梁上。   背对他趴着的顾晚卿毫无所觉,捻了自己一缕青丝绕在指尖把玩。   语气隐含笑意:“你记得把药膏抹匀一些, 涂久一点, 这样药效发挥得快。”   卫琛:“……”   他没回话,暗暗调息,以强劲的内力压下心头的澎湃热意。   鼻间的热流也抑制住了。   男人像没事人似的,取了手帕随便擦了擦。   恰好顾晚卿等了太久也没见卫琛有动静, 回头打量, “阿锦, 你……”   话音未落,只见男人修长高大的身躯俯压而下, 如一座坍塌的山, 笔直朝她倒来。   顾晚卿突然就没声儿了,下意识抿紧唇瓣,想起了不久前那个略粗暴的吻。   卫琛俯身, 双手撑在少女身侧,居高临下垂望着她。   面部线条紧绷,眸色晦暗,已然隐忍克制到了极致:“从现在起, 你,不准说话。”   顾晚卿被男人沉哑的嗓音蛊惑,心下小鹿乱撞。   错愕茫然间,欺下身来嘱咐她的卫琛不知从哪儿扯了一截她的衣带,将她双手反绑在背后, 似怕她一会儿上药时, 乱动。   男人干燥宽厚的手掌巧劲摁下少女的肩膀, 让她趴好,也不许她回头。   无端被绑住双手的顾晚卿:“……”   卫琛这人怎么这么难诱惑!心智如此坚定,他还算个男人吗!   愠怒之余,顾晚卿又忍不住想。   会不会是她身段不好,令他提不起兴致?   所以他才能美色当前,岿然不动。   顾晚卿俨然已经忘记了卫琛之前说过的话。   于她而言,今晚只有一个目的。   ——拿下卫琛。   即将分别的一年里,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无论如何结局,顾晚卿不想留下任何遗憾。   她既深爱卫琛,便要连他的身心一起得到。最好让他记住今夜,往后一年里征战沙场,也要时刻想着她,想着回来娶她,对她负责。   眼下被绑住双手,顾晚卿无法再对男人动手动脚。   事成的希望濒临破灭,她的心情自然不好。   趴在衾被上恹恹的,不再说话。   倒是给卫琛省了不少麻烦。   少女不再招惹他,他凭借内力压制,倒也能勉强为她腿侧被马鞍磨伤的肌肤上药。   -   顾晚卿的肤质一绝,如打磨光滑的瓷器,又如上等的软云纱。   卫琛只敢用指尖蘸了药膏,小心翼翼替她涂抹伤口。   尽可能避免与她大面积的肌肤触碰。   可他不知,他指腹的纹路磨着顾晚卿细腻的肌肤十分麻痒。   像蚂蚁爬在身上一样,令顾晚卿不安的扭动。   若是之前,顾晚卿定然要口头挑衅卫琛两句。   但她现在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怀疑自己的美貌和身段,情绪十分低落。   哪怕心中一阵酥麻不适感,她也咬着唇瓣,不肯吭声。   卫琛注意到她不安分地乱蹭,他刚抹上去的药膏都被蹭得到处都是。   本就克己守礼的视线不经意朝尽处瞥了眼,他差点憋出内伤吐出血来。   果然还是无法平心静气,心无旁骛。   他还是想……   想得发疯。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卫琛打破了屋内漫长的沉寂。   “疼吗?”   “若是疼的话,告诉我。”   顾晚卿没吭声,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趴在那儿,一动不动。   若不是她娇哼了一声,卫琛还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看样子,只是不想搭理他而已。   卫琛抿直薄唇,喉间燥得厉害,忍不住吞咽。   顾晚卿不理会他,他也不恼,只是看了眼她被衣带不松不紧绑着的手,“绑着你是怕你又来勾我……”   “若是不舒服,我替你解开便是。”   “但解开以后,你乖乖的,别招我。”   “可好?”卫琛说着就要动手替她解开手腕的束缚。   却听顾晚卿哀戚地轻叹,“我如何能招到你,你是神佛下世,无欲无求。”   “也怪我不够貌美婀娜,扰不乱你那神佛梵心。”   “听闻那西域盛产美酒和美人,想来她们一定比我好,说不定能勾动你……啊!”   顾晚卿揶揄又丧气的调调蓦地拔高,惊呼了一声。   她整个人被翻了个面,卫琛沉着一张俊脸,眸色幽沉,像是气得不轻。   他欺身下来啃她本就被他亲得微微红肿的嘴唇,时吮时咬,很有滋味。   一边亲吻着,卫琛一边将手摸到了顾晚卿后腰,替她解开了绑住双手的衣带。   解开了,却又没完全解开。   只因男人提着少女的双手,举过她的头顶压在衾被上,复又单手用衣带将她双手缠上。   依旧没打算给她造作的机会。   “你这小嘴……”   “胡说八道些什么……”   “这世上除了你,谁敢如此大胆,跑来勾我?”   除了顾晚卿,这世上没有女子能近他的身,一个也没有。   所以她不该拿方才的话来激他。   更不该怀疑他对她的情意和忠诚。   显然顾晚卿也意识到这一点,但她不在乎。   终归是她得逞了。   卫琛的吻烫热刺痛,似惩罚一般。   从她唇角绵延开去。   顾晚卿腿侧和膝盖的擦伤又开始疼了。   微微的刺疼,火辣辣的,擦伤的肌肤片片嫣红,伤痕如簇簇红梅。   顾晚卿在男人时轻时重的吻里迷失了神志。   只依稀听见卫琛沉哑极欲的嗓音,“卿卿……不许哭。”   话落,吻至。   男人滚烫的薄唇顿在少女耳畔,还是心有不舍地补了一句:“……我会温柔些。”   -   这一夜,顾晚卿过得混沌。   时热时冷,仿佛被困在的迷雾里,只膝盖和腿侧伤口的疼令她维持着清醒。   约莫寅时,她才消了疼意沉沉睡去,疲惫得眼皮都撑不开。   只依稀知道自己疼出了一身汗,卫琛替她擦了身子,还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最后他陪她躺下,抱她在怀中,亲吻了她的额头。   磁声温柔地唤她:“卿卿……”   -   顾晚卿沉沉睡了一觉,没有做梦。   她醒来时,窗外已是黄昏,暮色低沉。   屋里没有点灯,夕日黯淡柔和的光辉从窗口落入。   将屋子里映得昏暗,依稀能够看清室内陈设。   恍惚了片刻,顾晚卿才想起来,这里是乌山镇一家客栈的客房。   她昨晚来此追赶卫琛,追上了人。   为他求得的平安符总算是交到了他手中。   至于她自己……   顾晚卿拧起秀眉,搂着衾被坐起身,随后掀开被子看了一眼。   床上除了睡出来的褶皱,什么也没有。   她到底是没把自己送出去。   还记得她沉沉睡去前,卫琛那沾了晶莹的薄唇在她视野里一张一合。   似是说了许多话……   他说,“今夜便到此为止吧。”   “你太怕疼了,卿卿……”   “哭得这样厉害,叫我如何狠下心……”   -   回忆戛然而止,有些模糊了。   因为顾晚卿当时困极了,脑子都是不清醒的。   但她记得,睡着之前,卫琛温柔唤她,在她耳畔的低喃。   “卿卿,一年后等我凯旋……便是疼死你,我也绝不心软。”   卫琛这话不可信。   否则昨晚他也不会停下。   思及此,顾晚卿脸上蓦地滚烫,爬满红晕。   心下局促了一阵,顾晚卿才渐渐冷静下来。   这个时辰,卫琛应该早就随大军出发去西域了。   他说过,已经传书给昭澜,让他今日先送她回京,再追上大部队。   果然,下一刻,顾晚卿的房门便被敲响。   门外传来昭澜恭谨的声音:“顾二小姐,您醒了吗?”   昭澜是习武之人,即便在门外,也能凭借屋内微不足道的动静判断出顾晚卿醒是没醒。   顾晚卿醒了,自然要应声的。   后来昭澜给她送了吃的来,还说新衣服,卫琛离开前替她备好了,在屋里。   顾晚卿自己扫了一圈,果然看见叠放整齐的新衣裙。   那应当是卫琛亲手为她准备的,从内到外,没落下一件。   连靴袜都配好了。   昭澜告诉顾晚卿,卫琛是寅时末走的。   也就是说,昨晚他根本没睡,只和衣抱着她躺了会儿,待她睡熟他便走了。   “倒也不是主子不想多留,实在是大公子的军令不可违。”   “本该是寅时一到就拔营动身,主子竭力拖到了寅时末……他是真舍不得您。”   昭澜难得多言,只因坐在桌前用膳的顾晚卿看上去心不在焉,有些难过。   他想替主子安慰顾二小姐两句。   顾晚卿抬眸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我知道。”   随后她打起了精神,好好吃饭。   在夜色降临前,昭澜驾着马车,护送顾晚卿回京。   他们行了大半夜,抵达帝京时,已是新一天的寅时。   昭澜将顾晚卿送到太傅府后门,亲手将她交给霜月,方才快马加鞭,追上西征的大军,赶回去复命。   顾晚卿回府,霜月一颗七下八上的心这才归位。   回寒香苑的路上,她在顾晚卿耳边念叨了许久,无非是担心她出事,还在为她只身一人骑马去乌山镇的事情后怕。   “这事儿你可瞒住了?”顾晚卿去找卫琛的事,没告诉任何人。   连爹娘都只知道她是去金顶寺礼佛。   毕竟她和卫琛有私情这件事,连霜月和枝星都只知晓一星半点。   霜月头摇得像拨浪鼓:“老爷夫人问起时,奴婢只说您要在金顶寺多留一日。”   “夫人还为此责骂了奴婢一番,本来今晨便要遣人去金顶寺接您的。”   “还好您回来了。”   顾晚卿松了口气,也伸手摸了摸霜月的脑袋:“受累了,回头我让小厨房多做些你爱吃的。”   霜月连连点头,笑得比花儿还绚烂。   “小姐,您饿吗,是否要奴婢为您准备些吃的来?”   “不必。”顾晚卿进了寒香苑,便径直回自己的屋。   走到门口时,忽然想到什么,她吩咐霜月:“去给我打些热水来,我想擦擦身子。”   卫琛给她备了新的药膏。   除了膝盖和腿侧的擦伤,她身上还多了许多斑驳痕迹。   新药膏便是用来化这些旖旎印痕的。   好在是春寒时节,顾晚卿穿的衣服领口都很高。   不然被人瞧见她颈上的印子,她怕是要真如卫琛所说,毁了自身清白。   若清白真是没了,毁也就罢了。   偏偏昨夜卫琛点到即止,她的清白还在。   自然不便被人误会,传出些流言蜚语。   所以在擦身子和抹药时,顾晚卿都是自己亲力亲为,没让霜月和枝星进屋。   为了等印子消去,接下来两日,顾晚卿向学正告了假,没去国子监。   在府中休养这两日,她也没闲着。   用卫琛送给她的文房墨宝,循着记忆里男人的模样,亲手画了一幅他的人像画。   只勾画出身形轮廓,并未画出男人的五官。   因为顾晚卿总觉得以自己的笔力,根本画不出卫琛俊美无暇的面庞,怕白白毁了这画。   何况对着画,她便能在脑海中勾画出卫琛的容颜。   只她一人知晓这画中奥妙,也挺好。   -   帝京由春入夏,不过短短几月。   顾晚卿得空便去金顶寺烧香礼佛,平日都在国子监与太傅府两处奔走。   日子虽乏味,却也忙碌。   过得倒是很快。   入夏后,顾晚卿换上了新制的夏衣。   薄衫如蝉翼,将她娉婷的身姿勾得袅娜。   恰逢休沐日,无所事事的顾晚卿受到了苏笑的邀约。   说是今日艳阳高照,京郊的一片湖泊夏荷开得正盛,邀顾晚卿一同前去游赏。   收到苏笑的信时,恰好顾晚相和顾晚尘也在顾晚卿身旁。   兄妹三人,便一同出府。   还叫上了班窈。   -   开满夏荷的那片广阔湖泊离帝京不远。   马车也就一个时辰。   到地方后,顾晚卿和班窈、苏笑会面。   苏笑已经约好了船家,一会儿要去湖中穿行游赏一番,顺便采几支荷花。   船家尚有客人,正摆渡徐徐往渡口这边划来。   顾晚卿一行站在渡口等着,初夏午后的风还算和软,日头鼎盛。   将一袭藕粉罗裙的顾晚卿晒得小脸泛红,揪着眉朝游船上看。   这一看,她便看见了一道笔挺修长的身影。   是个男子,一身靛蓝色长衫,背对他们的方向负手在背,凭栏赏荷。   不知为何,那背影,令顾晚卿说不出的在意。 第46章 、今生046   船家将游船停在渡口。   班窈拉了拉顾晚卿的衣袖, 提醒她往前走几步。   待那船上之人下了船,他们就能上船去。   顾晚卿这才收回了落在那人身上的视线,轻拧了下秀眉。   她低眸, 提着裙裾跟上前面的苏笑和顾晚相。   到渡口最前面时, 游船泊岸,船家招呼船上的客人下来。   那男子也终于转过身来,原本负在身后的手抽出一只,将手中折扇轻轻划开, 扇了扇。   顾晚相走在最前面, 自然是第一个看清那男子容貌的人。   同为男子, 对方生得过分清秀俊雅,一袭普通料子的长衫, 气质却比他这个高门子弟更雅贵些。   男子那模样生得也不差, 须眉星目,面如冠玉。   五官细致温柔,一身书卷气, 举手投足一股子翩翩公子的温润。   看着像是个好相处的人。   苏笑走在第二个,也看见了那男子,惊艳了顷刻。   算来,这是她来帝京后, 见到的第二个美男子。   且那人模样清隽雅气,像一块温润美玉,竟是能与卫琛那块冰清冷玉相较高下。   男子合了折扇,抱拳同他们见了礼。   似读书人与生俱来的礼节,温文谦恭, 令人对他的好感又多一分。   出于礼节, 顾晚相同那人寒暄了两句。   无非是感叹这夏日荷花, 接天莲叶,如何如何壮丽。   因上船的那条道略窄,只两人通行的宽度。   那男子身高体长,更显得道路拥挤。   他便侧身站在一旁,给顾晚相他们让道。   顾晚卿不知怎么就落在了最后,目光不自觉往那男子身上扑去,瞥见他轩昂眉宇,总觉得有几分熟悉感。   仿佛在哪里见过。   许是顾晚卿打量对方的目光过于直白,男子朝她看来。   一双瑞凤眼微光暗涌,盛着和煦夏风,温润中又像是漂浮着干燥的火星子。   明明光芒熠熠,却让顾晚卿洞穿他心中的怅然。   他虽嘴角噙笑,眼中却是孤寂惆怅的。   顾晚卿有被自己一闪而过的念想震撼到,直至走近男子,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不迭移开视线去。   未想,顾晚卿从男子身旁经过时,脚下不知踢到了什么,被绊了一下。   她甚至没来得及惊呼出声,便有一只温厚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她微扬起的手。   对方扶住了她,顾晚卿这才没有被绊倒,落个满身狼狈。   她暗暗吁了口气,旁侧传来男子清透朗润的关切声:“姑娘没事吧?”   没等顾晚卿回话,走在前面的班窈几人回头朝他俩看来。   这才知道顾晚卿方才差点摔了。   不知道绊到什么,趔趄了一下,差点摔进湖里去。   好在,那男子扶了她一把。   思及此,顾晚卿站稳身子,侧首抬眸,淡淡望了男人一眼:“没事,多谢公子出手相帮。”   说着,她抽走了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指尖沾染了男人掌心的灼热,有些烫。   “没事吧,怎么就绊着了?”   “你这丫头走路脚抬高一些,真是不让人省心。”这两句是顾晚相说的。   他那张破嘴,对着顾晚卿一向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被他一搅和,顾晚卿方才心头萦绕的异样被冲散。   她指尖的温度降了下来,没好气地瞪了顾晚相一眼:“阿锦让你照看我,你便是这般照看我的?”   “等他回来,我定要向他告你的状!”   顾晚相:“……”   他赶紧折回来,搀顾晚卿一把,嘴里还在碎碎念:“这怎么也能怪到为兄头上,分明是这道不平稳,为兄替你狠狠踩它两脚。”   “你且消消气。”   话落,顾晚相还不忘再次向那陌生男人道谢。   随后兄妹二人絮叨着,赶上已经上船去的班窈几人。   上了船,顾晚卿才提了提裙裾,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新绣鞋。   也不知道到底绊着什么了,她走路都多少年没摔过了。   今日可真是倒霉。   许是夏日容易发热,顾晚卿这一番折腾,身上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心里头很是烦躁。   去船边站着吹风时,她不自觉地朝渡口那边回望了一眼。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刚才那男子看她的眼神,似藏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而她对那人亦是有些在意。   如今回头朝渡口看去,顾晚卿看见那男子还站在原地,恰好也在看他们搭乘的游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晚卿莫名觉得那男人的视线似乎锁在自己身上。   游船渐渐驶离渡口,岸上那抹修长的身影也慢慢虚幻不清,远得模糊。   顾晚卿收回了视线,不由低头看了眼自己方才被男人握过的左手。   指尖又有些烫了,不知是不是夏风吹的。   “方才那位公子生得好俊俏啊。”   “婠婠你可看了他好几眼,可也是觉得他生得好看?”苏笑不知何时走到了顾晚卿身旁。   她的声音拉回了顾晚卿的思绪,她愣了一下,不由失笑。   “确实生得好看,也不知是哪家郎君。”   说罢,顾晚卿深吸了一口气,望向碧绿无穷的成片荷叶,又笑着补了一句:“不过与阿锦相比,还是差些。”   苏笑噎了噎,一时间不想同她闲聊了。   虽然她不清楚顾晚卿和卫琛的进展,但从少女字里行间,却也听得出她有多欢喜那男人。   若是继续闲扯,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羡慕嫉妒恨。   那可是卫琛啊,帝京第一美男子。   一表人才不说,还年少有为。   说不定此去西域回来,他便是大延史上最年轻的丞相。   其身份地位,何等尊崇。   偏是那样一人,满心满眼只有顾晚卿这小妮子一个。   能得如此良人青睐有加,叫人如何不羡慕。   -   游船在灼灼日光下逐渐远去。   湖面水纹荡漾,一圈圈涟漪散尽。   一袭靛蓝色长衫的荀岸,还杵在渡口没动。   他始终望着游船远去的方向,负在身后的左手抽出,他低头看了眼纹路繁复细密的手掌。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少女柔荑上的清香和温度,连触感都还记忆犹新。   快一整年了。   自从在乌山深处的谷中死里逃生,他更名改姓,足足苟且了近一年时间。   这漫长时日里,他费尽心思搭上了四皇子赵渊。   不惜将青梅竹马的楚挽月亲自送到了他床上。   甚至,他还暗中同六皇子赵宣有些联系。   如此隐忍蛰伏,不过是为了早一日能与顾晚卿相见罢了。   还好,和前世一样,昌庆14年春,西域发生了动乱。   而卫琛也在四皇子暗中举荐下随军出征,前往西域。   为了早一日将他支离帝京,荀岸甚至提前将西域的动乱在京中散播传开。   在前世,那消息本是七夕节前后才传回帝京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改变这些,会不会对未来的事情有什么影响。   但事到如今,他别无他法。   卫琛已经改变了太多事。   譬如他没和顾晚卿一起入国子监,而是入朝为官,甚至派人暗杀他一个小小学正。   既然今生所有事情早就乱了套,便是再乱些又何妨。   他与卫琛所求相同,便注定他们之间必有一役。   想来卫琛不择手段也要杀他,便是怕他再与顾晚卿相遇。   他越是怕,荀岸便越是要见到顾晚卿。   再如同前世那般,得到婠婠的心,此生不再辜负。   -   没有人知道,荀岸为了这一日受了多少磋磨。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在乌山寂寥无月的寒夜里,手刃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也要活下来。   为的便是这一日,能再正大光明地出现在顾晚卿眼前。   卫琛离京后,荀岸便在帝京冒了头。   只是他不知顾晚卿是否还记得前世的事,不敢冒然出现在她眼前。   所以这几个月来,他一直暗中观察,跟踪她。   如今确定了顾晚卿没有前世的记忆,他心下才安宁些。   手下的人告知他,户部尚书府的苏二小姐给太傅府顾二小姐书信一封,邀她出门赏荷。   所以荀岸便来了此处。   在顾晚卿他们一行到来前,他已在湖上漂泊了半日。   没想到他们来得这般迟,他又不想错失与她相见的机会,便让船家一直徘徊在渡口附近。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顾晚卿终于来了。   他亦如愿,与她说上了话。   虽然这对于荀岸而言,还远远不够。   但他深知此事需得循序渐进,心下倒也沉得住气。   毕竟接下来,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扭转顾晚卿的心意。   如果西域这场动乱还是如前世那般难以平息,怕是卫琛要在西域边境之地呆上三年才能回京。   但荀岸转念一想,与其让卫琛平安回京,与自己相争。   倒不如趁此良机,让他永远留在沙场之上。   -   从那日赏荷回来后,顾晚卿接连做了两晚噩梦。   梦里卫琛死在了沙场上,被万箭穿心,连个替他收尸的人都没有。   后来她又梦见太傅府。   那是个雪天,梦境似蒙着雾色,梦里许多人都模糊不清。   但是府中那场充满血腥味的杀戮,却让顾晚卿从心底赶到一阵恶寒、恐惧。   哪怕梦醒,她抱着锦被坐起,被窗外天光晃了眼睛。   梦中那漫无边际的无助和绝望感,依旧倾裹着她,深入骨髓,令她不禁抱紧自己的双膝,身子轻微颤抖。   “小姐,该起了。”   “再晚些,可就要误了时辰了。”霜月和枝星推门而入。   远远看见床上瑟缩成一团的顾晚卿,两个丫鬟都愣了愣。   随后枝星率先反应过来,忙不迭上前去:“小姐,您怎么了?”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霜月出门去打热水,想着让顾晚卿沐浴更衣。   她家小姐,向来不喜欢汗湿衣衫后的黏腻感,必须得洗洗才行。   顾晚卿紧紧抱着双腿,小脸低埋,一言不发。   但在枝星的安慰声里,她逐渐冷静下来。   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噩梦,一个多做了几次的噩梦罢了。   根本不必在意。   卫琛一定不会有事,太傅府也不会有事。   梦都是反的。   可即便如此,顾晚卿还是病了一场。   大夫说她这是热伤风,应是近日天气闷热,她体热难解,淤积成疾。   休养些时日便能好。   于是接下来大半个月,顾晚卿都没去国子监听学。   直到她身体康复了,心境也不再受那个久违的噩梦影响,方才在七月初回到了国子监。   这还是顾晚相的说辞起了作用。   顾晚相说卫琛在战场挥斥方遒,建功立业。   他也不能输了他去,得勤于学业,早日考取功名。   顾晚卿想,二哥说得有理。   她曾答应过卫琛,要好好听学,将来成为大延第二女夫子。   也要像谢夫子那般声名远扬,做个名留青史的才女。   所以顾晚卿病刚好,便回了国子监。   只是她没想到,会在国子监再见到那日赏荷时遇见的那名男子。   听苏笑说,他叫沈复生,是国子监新进的学正。   似乎还是当今四皇子举荐入院,颇有才能。   顾晚卿听罢,有些疑惑。   既然这沈学正如此有才,如何来国子监做一名小小学正?   做四皇子的幕僚岂不更好? 第47章 、今生047   “沈学正才貌过人, 一来国子监便出尽了风头。”   “现如今爱慕他的女弟子可不少。”   “不过我听人说他与一位意外过身的学正长得有几分相像,似乎还是表亲关系。”   “约莫他来国子监,与他那位表亲有关?”   苏笑摸着下巴小声揣测, 转头却见顾晚卿正铺开宣纸, 落笔抄书。   一副对沈复生的事不感兴趣的样子。   苏笑悻悻闭嘴,凑过去看顾晚卿娟秀婀娜的字迹,这才发现她抄的是佛经。   “你抄这个做什么,我怎么不记得学正留了这门功课?”   顾晚卿头也没抬, 眼观鼻鼻观心, 抄写得十分专注认真:“不是功课。”   “那是什么?”苏笑茫然, 她记得顾晚卿以前也不信佛啊。   “静心凝神的。”   其实是金顶寺的主持告诉顾晚卿,她想要为心上惦念的人求平安, 抄经书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虽然顾晚卿不信抄个书就能保卫琛平安, 但她还是抄了。   她希望卫琛平安。   能为他做的,也仅此而已。   -   自从卫琛出征后,顾晚卿上下学都是同顾晚相和顾晚尘一道。   不过今日他二人被学正留下, 似是要罚功课。   毕竟他们男弟子将来要涉足仕途,学正对他们的要求自然比对女弟子高一些。   顾晚卿便没等他二人,自行乘坐太傅府的马车回去。   她离开国子监前,帝京的天色便昏昧暗沉, 酝酿着一场秋雨。   马车回府的途中,顾晚卿挑起车帘看了眼外头珠帘断线的雨幕,无意瞥见了路边街头淋着雨往前小跑的一名男子。   说来奇怪,那人被雨淋得那般狼狈。   她也只看见他一记背影,却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并在脑海中, 刻画出了男人俊雅的容貌轮廓。   沈复生这个名字浮上心头时, 顾晚卿觉得十分陌生。   总觉得,那男人不该叫沈复生。   可那本就是别人的名字,爹娘起的名字。   顾晚卿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荒谬。   -   就在少女走神之际,路边冒雨而行的男人在马车经过时,碰巧侧首,朝马车看了一眼。   于是顾晚卿的视线无可避免地与他交接了片刻。   许是意识到自己盯着别人看还走神,实在失礼。   顾晚卿尴尬地收回了目光,并将车帘放下,彻底隔绝了窗外密密麻麻的雨幕,以及男人隔着雨幕投落到她脸上的视线。   马车转眼便从荀岸眼前行过,寸步未停。   他那双狭长的眼眸里覆上了秋雨的寒凉,脚步缓了下来。   若是以前,顾晚卿定不会这般对他视若无睹。   哪怕不顾男女之别,她也一定会将马车停下,让他上车避雨。   虽然荀岸也清楚,现在是现在,从前是从前。   如今他与顾晚卿连相识都算不上,她理所当然待他如此。   可他心中仍是愤愤,恨卫琛从中作梗,逼得“荀岸”死在了乌山深处。   逼得他变成了“沈复生”。   若是没有卫琛,他与顾晚卿早该在国子监相识。   以荀岸的身份,正大光明与她相识相知,相爱乃至成婚。   这一切,都是卫琛的过错。   他若不死,何以平他心中之恨……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挽回少女的心。   越快越好。   -   两日后,顾晚卿在骑射课上意外坠马。   原因不明,只知她那匹马突然发狂,在马场上扬蹄嘶鸣,一通乱跑。   还踢伤了上前营救顾晚卿的沈学正。   顾晚卿摔下马背时,沈复生以身相护,成了她的人肉垫。   结果自然是她只受了点轻微擦伤,而沈复生右臂骨折,胸口也被压出一片淤青。   大夫看过以后开了调养的药,说是需得休养百日。   不管怎么说,沈复生也算以身相护,救了顾晚卿。   她自然是要登门道谢的。   恰好隔日休沐,顾晚卿便同二哥顾晚相一起去了沈复生府上。   他家与太傅府隔了三条街,在一条幽静的巷子深处。   巷子又深又窄,尽头处的院子却被人打理得井井有条,雅意盎然。   秋桂香飘十里,这一路走来,浓郁的花香始终萦绕在顾晚卿鼻息间。   她给沈复生带了些补品和吃的,也是真心想要感谢他的相救之恩。   只是她没想到,沈复生既然和当今四皇子搭上了关系,居所竟然还是如此简陋。   难不成传闻是假的,他其实与四皇子没什么关系?   顾晚卿思虑间,顾晚相已经敲开了沈复生家的院门。   来为他们开门的人自然是沈复生。   男人生得高挑,身上青衫陈旧但整洁,淡雅不俗。   他有种君子竹清雅绝尘的气质。   令人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沈学正,叨扰了。”顾晚相此时倒是一派正经,担得起“兄长”的身份。   “昨日多谢沈学正以身相护,不然今日困在家中养伤,等人探望的人便是我家小妹了。”   顾晚卿也适时附和,向沈复生道谢。   她垂眸低语时,便觉男人的视线落到了她身上。   荀岸也只敢在她低下长睫时瞧她,按捺着心下涌动的万千情愫。   须臾,他才眸色暗暗地启唇:“进屋坐吧,请你们兄妹二人喝杯清茶。”   “不太好吧……看你也不太方便。”顾晚相本想婉拒。   但沈复生却又说想请他帮个忙,他自己右手伤了不太方便。   如此一来,顾晚相倒是不好带着顾晚卿就此告辞离去。   兄妹俩先后进了院子,又岁沈复生进屋。   期间顾晚卿在心下盘算了一番,决定回府后派一个得力的下人过来,以便在接下来三个月的时间里,照料沈复生的生活起居。   她心中暗暗做了决定,随着顾晚相进了屋。   视线微抬,却看见了沈复生堂屋里挂的一幅山水图。   令她感兴趣的是山水图上的题字是谢夫子的字迹。   后来仔细一看,印章和落款,果然是谢怀珍。   许是顾晚卿看那幅画看得专注,沈复生引她入座,递给她茶水时,噙笑问了一句:“顾姑娘喜欢那画?”   顾晚卿这才定神,收回了视线,双手接过茶盏:“喜欢。”   她浅笑颔首,如实回答,“谢夫子是我最敬佩之人,她的大作,我都喜欢。”   因这不是在国子监,且沈复生也唤她“顾姑娘”,所以顾晚卿便也没在他跟前自称学生。   毕竟就算在国子监内,他也不是给她授课的学正。   他们二人,连见面的次数都很少,也没什么关系。   可顾晚卿却没想到,沈复生对她如此慷慨,“既是如此,不如沈某便将此画赠你?”   顾晚卿受宠若惊,抬眸望向他的眼神有些波动,不难看出她在犹豫。   荀岸见状,微挽薄唇,将那幅画拿了下来。   他自己单手不方便卷上画轴,顾晚卿见状,自然不好意思干坐着,上前去帮忙。   她到底还是想要谢夫子的画。   心里也因此对沈复生又多生出几分感激和好感,卷起画轴时,动作别提多殷勤。   男人在旁边看着,颇有些忍俊不禁。   还好他提前调查了顾晚卿的喜好,重金求来谢婉的画作。   为了接近她,他可谓步步筹谋,费尽了心思。   如今看着少女垂眉低眼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荀岸心中难得安宁惬意。   仿佛时间倒转,他们回到了前世。   明眸善睐的少女一颦一笑都只为他,每每望向他时,眼中更是肉眼可见的欢喜。   -   “婠婠,你怎能平白要人家沈学正的东西。”   “这不合礼数。”顾晚相的话及时点醒了顾晚卿。   她卷好了画作,抬眸看向眼前的男人,思虑了片刻。   随手便拔了头上一支价值不菲的红玉簪,递了过去:“此乃凉州红玉所制,应能换不少银钱。”   “沈学正先拿着,明日我再命人送些现银过来。”   “权当这幅画是我向你买的。”   荀岸微愣,没想到顾晚卿会如此当机立断。   她看向他的眼神,闪烁着坚定微光,柔中带刚,与他记忆中总是害羞带怯的女子有所不同。   一时间,过往那些美好回忆悉数幻灭。   他从一场美梦中清醒过来。   薄唇提着弧度,有些勉强:“不必。”   “于顾姑娘而言,这幅画或许价值千金。”   “但于沈某而言……不过是一件小礼物而已。”   能换得她展颜一笑,便是这画唯一的价值。   这次换顾晚卿愣怔住,一时没能品出男人话意来。   谢夫子的画作有多难求得,顾晚卿还是知晓的。   她与沈复生不熟,他竟能如此爽快将这画当做一件小礼物送给她……   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许是看出了她的狐疑,荀岸低下了视线,避开她审视的眸光。   也接了她递来的玉簪:“若是顾姑娘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便用这玉簪相换,足矣。”   玉簪质地温凉,荀岸接了玉簪后,指腹漫不经心磨了磨簪身。   其触感细滑,在他心中却又比不过顾晚卿一双柔荑半分。   为了缓解僵局,荀岸移步去书案那边。   取了一只不大不小的红木盒子,将那支红玉簪小心翼翼放进箱子里。   他也没避着顾晚卿。   红木盒子里的一应物什,全都被顾晚卿不经意地一眼看了个遍。   她本就是随意一瞥,并非有心。   视线掠过便移开,没有停顿。   可盒子里放着的那支珍珠簪子,却平白在她脑海中留下了印象。   以至于顾晚卿将视线转了回去,复又多往那红木盒子里看了一眼。   “玉簪沈某且先收着,哪日顾姑娘想要回去,可随时来取。”荀岸话落,便要关上红木盒子。   里头的东西是他从小到大的珍藏。   大都是他在乌山遇害前收集的,于现在的荀岸而言,这里头的东西实在年生久远,他很难溯源。   却是没想到,盒子里那支不起眼的珍珠簪子,却被顾晚卿直勾勾盯着瞧了许久。   见她瞧着,荀岸便又将盒子打开,顺着她的视线,拿起了那支珍珠簪子。   “顾姑娘喜欢这簪子?”徐徐开口时,男人已隐约回忆起这簪子的来历。   约莫是昌庆六年,他与楚挽月过得最艰难那段时日。   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为答谢他的恩情,赠予他的。   前世,荀岸并无这段经历。   但循着记忆,他却也知道,这只簪子对之前的自己有多重要。   这簪子当初救了他和楚挽月的命,换了不少银钱,让他有钱给楚挽月买药养病。   后来他又把簪子赎了回来,一直珍藏着。   可笑的是,在他的记忆中,自己似是一直期盼着与那珍珠簪子的主人再次相见。   说不清是何种复杂的情愫,莫名萦绕在心间。   -   不过如今这簪子对荀岸而言,比谢婉那幅画还不如。   他见顾晚卿盯得眼也不眨一下,便以为她喜欢。   将簪子取了,顺势便递给了少女:“也送你如何。”   至此,顾晚卿终于在男人温润和煦的话音里回过神来。   她没接簪子,只是看看簪子,又艰难抬眸去看沈复生的脸。   心下震撼难言,眸光也说不尽地复杂。   一时间,场面僵住,屋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旁边坐着喝茶的顾晚相不由揪起眉,狐疑地看了沈复生一眼:“沈学正对我家小妹可真好,什么都愿送她。”   “也不怕她将你这的宝贝全讨走了。”   顾晚相在国子监,与沈复生倒也算相熟。   确切地说,是沈复生主动与他交好。   一来二去,他们倒也处得不错。   所以偶尔说话,有些口无遮拦,不过脑子。   譬如方才,他话才脱口,便后悔了。   可惜话已出口,收不回去。   只得一脸悻悻地闭上嘴。   好在沈复生并不介怀,反倒神态温和,眉眼噙着淡淡笑意。   似是因他的话,心情颇为愉悦。   顾晚卿嘛,她压根儿没注意听顾晚相的话。   只看着男人递来的珍珠簪子发愣,好半晌才迟疑地接过簪子,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细细打量。   许久后,她终于确定,这珍珠簪子是她八岁那年生辰,卫琛送给她的生辰礼。   只是那年她与卫琛去乌山镇游玩,突遇变故,走散。   她还险些被人贩子拐了卖掉,多亏一个人冷心善的大哥哥出手相助……   虽然时隔八年,记忆有些模糊。   但顾晚卿记得,这簪子她送给了那个帮过她的大哥哥,让他换些银钱,也好给他家人治病。   可如今,这簪子……   怎会在沈复生手里?! 第48章 、今生048   “这簪子……”顾晚卿将视线聚到男人俊雅的面容上。   恰好沈复生也正端详她, 似是觉察了异样:“这簪子可是有问题?”   喝茶的顾晚相也不禁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探头去看顾晚卿手里的珍珠簪子。   那簪子一看就价值不菲,又是女儿家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 还被沈复生珍藏在盒子里精心保存。   顾晚相难免想到些什么:“莫非这簪子是哪位姑娘留给沈学正的?”   “若当真如此,那可太贵重太意义非凡了,小妹你可不能要。”   没等顾晚卿反应,荀岸淡笑了一声:“顾兄多虑了。”   “这簪子乃是数年前一小姑娘所赠……”   他刚想说, 不足为重。   若是顾晚卿喜欢, 尽管拿去。   却蓦地被少女截了话, “沈学正可是在乌山镇遇到那小姑娘的?约莫……八年前。”   荀岸笑意微僵,喉间似卡了什么东西, 难以出声。   只他看向顾晚卿的眼神, 从迷茫狐疑,片刻化为了然,诧异, 惊喜。   “莫非八年前在乌山镇赠在下发簪的人是……”荀岸结舌,亦不敢信此番缘分。   他前世与顾晚卿相遇,乃是考取功名,入了国子监以后的事。   今生却……   或许这就是宿命, 是上天眷顾,所以才会让他今生,早在八年前便遇见了顾晚卿。   荀岸正暗叹他与顾晚卿是天定良缘时,一直没搞清楚状况的顾晚相凑上前来。   “是什么?这发簪到底怎么了?”   他的介入令顾晚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目光不可思议地打量了沈复生几眼,顾晚卿暗暗咽了口唾沫, 对男人的态度俨然柔和了许多:“没想到, 沈学正于我的恩情竟是不浅。”   当年若不是沈复生出手相帮, 让她躲藏在他家中,只怕她现如今还不知道在哪儿苟且过活。   那可恨的人贩子,还不知道会将她拐了卖去什么地方。   如何能像现在这般,安然在爹娘膝下长大,又得卫琛如此良配。   所以沈复生也算是对她有重恩。   当初年纪小,身上也只有卫琛送她的珍珠簪子最为值钱,便赠予了他。   如今重逢,顾晚卿坠马又被他救下,恩情复恩情,她欠他的倒是越来越多了。   思及此,顾晚卿将珍珠发簪递了回去:“幼时承蒙沈学正出手相帮,此恩难报,日后沈学正若有需要,晚卿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荀岸愣怔了片刻,并未接那簪子:“既是如此,那此物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顾姑娘且收着吧。”   话落,他静默了片刻,又有些忍俊不禁。   “顾姑娘就不怕沈某挟恩图报,逼迫姑娘,做些姑娘不愿做之事?”   无论今生如何改变,顾晚卿骨子里知恩图报那股意念却一如既往。   正如前世她在国子监落水,他救下她。   因此生出一段姻缘。   若她并非知恩图报之人,他们之间或许不会有后来。   还好,她心性未变。   “不会的。”顾晚卿淡声一笑,比之前柔和些的语调,拉回了荀岸的神思。   他心下龌龊,全止于看向少女那一眼里。   少女美目盈盈,唇色嫣然,勾着嘴角,看他的眼神是信任良善的。   嗓音也柔浅好听:“晚卿以为,沈学正不是那样的人。”   她字里行间的信任,令荀岸心下一梗。   绵密钝痛漫开,他艰难地滚了滚喉,口中泛起一丝苦涩。   他当然是那样的人。   又岂止挟恩图报……   他甚至为了苟活下来与她再续前缘,连救命恩人都可以手刃。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荀岸……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多想让她以身相许,报此恩情啊。   可少女那般信任地看着他,他竟是……有些舍不得强迫她了。   -   “所以你俩到底在说什么?”   “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   顾晚相的打岔,悄无声息地打破了氛围诡异的僵局。   荀岸收回视线,垂掩的眸光慌乱且狼狈。   他忽然有些害怕,被顾晚卿知晓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更怕她知道上辈子那些腌臜事。   所以荀岸打消了留他兄妹二人久坐的念头,低喃了一句“乏了”。   便是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这一句顾晚相倒是听懂了,忙不迭拉着顾晚卿告辞。   还说改日再来探望。   -   出了沈复生的院子,顾晚相扯了扯顾晚卿的衣袖。   “婠婠,你方才同沈学正究竟说了些什么?”   “你无需知道。”顾晚卿拂开他的手,自行上马车去。   顾晚相紧随其后,“我这不是得跟阿锦汇报你的近况么,今日陪你来见沈学正,自然是要在信里告知他的。”   卫琛离京出征,走之前将顾晚卿托付给顾晚相照顾。   除此之外,还给了他几只信鸽,方便他二人飞鸽传书。   虽然顾晚相也不明白,卫琛干嘛非得知道顾晚卿的近况。   但他向来为卫琛马首是瞻,他说的话,他自然是要听的。   不过此前顾晚卿并不知晓此事,今日咋一听,她愣了愣。   心下一动,转头去看顾晚相时,神态和缓温柔了些,倒是有了几分为人亲妹的自觉:“二哥……”   顾晚相:“……”   他鲜少听见顾晚卿这般称呼,还是用如此娇滴滴的调子。   莫名掉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说,心里还打起了鼓,“干、干嘛?你有事就、就直说……可别给我整什么幺蛾子。”   顾晚卿还是笑,亲昵地挽住了顾晚相的胳膊:“二哥哪里话。”   “小妹只是想同二哥要几只信鸽罢了。”   自卫琛离京后,顾晚卿与他便没有联系。   起初顾晚卿以为卫琛定是忙于平乱的大事,无暇顾及他们之间的儿女私情。   如今却听顾晚相说他一直在通过他知晓她在京中的近况。   顾晚卿便知,卫琛心中始终留有她的方寸之地。   哪怕他人在西域,却也是牵挂着她的。   恐怕是不想害她与他一样相思入骨,所以才没有同她书信往来。   又或许,他是怕得了她的回信,见了她的字迹,便禁不住想做个逃兵。   “你想与阿锦飞鸽传书啊?”顾晚相一眼洞穿了顾晚卿的小心思。   干笑了两声:“别想了,他不会回信的。”   “留下飞鸽给我,不过是让我单向同他汇报京中之事。”   “这么久了,他一封回信都没给我。”   “老实说,我都不知道那些信他到底收没收到。”   顾晚相嘟囔着,虽然心中愤愤,但他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好。   比如顾晚卿今日拜谢了沈复生。   以及珍珠发簪一事,他都得如实写进信里才是。   听顾晚相说完,顾晚卿眼神黯淡了些。   她心想,卫琛当真狠心,竟是连一封信也不给她写。   可知她心中有多担心他的安危。   每月也只能拐弯抹角从父亲处打听西域战况,探听他是否安然无恙。   -   太傅府的马车驶离荀岸居所那条深巷不久,便有一人敲开了荀岸的院门。   将一沓书信双手奉给他。   那人东西送到,也没说一个字。   得了荀岸首肯,便又悄然离开了。   余下青衫雅然的男子,将那些书信带回屋中,去到后院。   取了个火盆来,看一封书信,便烧掉一封。   他右手不便,只左手可用,行动间显得慢条斯理,矜贵不凡。   雀跃信上的字迹,都是顾晚相的。   无非是一些关于顾晚卿近况的琐碎,却也是远在沙场上浴血厮杀的卫琛最想知道的。   忽明忽暗的火光灼灼映在男人唇角,却怎么也融不化他那透着森冷寒意的些微弧度。   连自喃都似淬了冰渣子:“卫琛,别怪我。”   “要怪就怪这世上只有一个婠婠……而你,却非要同我争。”   -   自顾晚卿坠马那件事后,她与沈复生之间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平日里本就求学若渴的少女,下学后也时常往沈复生那儿跑。   正如顾晚相所说,沈复生讲学,简单易懂,而且他这人极有耐性。   哪怕顾晚卿揪着一个学术上的疑问,叨扰他一次又一次,他也始终不恼,且面带和煦笑意,同她一字一句讲清楚。   尽管那些内容从他口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这般进展正是荀岸想要的。   他与顾晚卿从相识到相知,一起都很顺利。   也时常会让顾晚卿有一种相见恨晚,将他视为蓝颜知己的感觉。   因为荀岸真的很懂她。   她的口味喜好,她喜欢的诗书词赋,还有她爱看的戏文。   他还会做菜,时常会给顾晚卿做一些小玩意儿。   对于顾晚卿而言,温文尔雅平易近人的沈复生是一生难遇二三的知己。   他待她三分好,她便回他五分。   可即便他们之间相交不浅,关系也越来越好。   顾晚卿却始终未曾僭越。   譬如每次拜访沈复生,她都是与人同行。   要么是顾晚相,要么是苏笑、班窈还有顾晚尘和卫妆。   她从来不会独自见他。   似是刻意避嫌一般。   这与荀岸记忆中的顾晚卿又不一样。   前世,顾晚卿与他相识后,恨不得整日与他黏在一起,且时常会制造一些两人独处的机会。   似乎想与他培养感情,早日打动他的心。   可惜那时候的荀岸,心里并没有她。   也从未念及过她待他的好。   只逐渐习惯她的纠缠,她的殷勤,她炙热坦荡的情意。   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   并没有令人值得唏嘘和在意的。   如今忆起往昔,荀岸才知晓自己到底都错过了些什么。   心下虽有懊悔,却也起了执念。   总盼着顾晚卿能回到从前那般,眼里心里只有他。   -   日子匆然,由秋入冬,后又春暖化冬。   大延迎来了新的一年——昌庆15年。   年末守岁时,顾晚卿在宫宴上又听说了西域边境战场上的事。   都是捷报,却也令人忧心忡忡。   记得卫琛便是去年初春随军出征的,如今一年之期将至。   可听闻边境的战况,丝毫没有大军大胜凯旋的迹象。   这年夜饭,顾晚卿自然吃得没滋没味。   心下暗暗怨了卫琛两句。   骗子、没心肝的……   逾期不归也就罢了,顾晚卿早前便没想过一年时间,西域战事就能结束。   可这近一年时间里,卫琛竟是连一封书信都未曾写给她。   过去这些时日里,来太傅府求亲之人,几欲将太傅府的门槛踏破了。   顾晚卿始终没松嘴,一直等着他。   她也给卫琛写过信,日日期盼着他的回信。   可书信传出去半载,也没等来一丝回音。   顾晚卿的心都快凉透了,夜里没少偷着抹眼泪。   一边哭,一边骂卫琛狠心。   她知道战事紧要,哪怕他的回信只一个字呢?   她也不至于骂他没心肝。   不过哭过骂过,翌日顾晚卿又还是耐着性子继续等。   如此日复一日,她逐渐习惯了。   性子倒是磨得比以前沉静许多。   -   昌庆十四年年末,除夕夜那晚。   陛下先后封了四皇子赵渊、六皇子赵宣为王,许他们出宫开府,还为六皇子赵宣赐了一门婚事。   本来,顾晚卿对两位皇子封王成亲的事并不感兴趣。   可被陛下赐婚给六皇子的人却是班窈。   顾晚卿同班窈交情不算浅,她大婚,她自然是要去喝杯喜酒的。   何况六皇子大喜,满朝文武百官,哪个没收到喜帖。   所以他们大喜那日,顾晚卿陪同爹娘,还有兄长们,一大早便去了定王府。   婚宴前,顾晚卿同苏笑、卫妆她们在定王府的后花园里谈笑风生。   除她们以外,还有京中一众贵女。   大家久违地聚在一起,难免要说些女儿家的私话。   仗着四下无外人,有人谈论起了六皇子赵宣与班窈这桩婚事。   “听闻这门亲事,六殿下并不满意……”   “可别再唤六殿下了,如今应改口唤一声‘定王殿下’才是。”   “姐姐说的是,是定王殿下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有何不满意?班家妹妹也算帝京一大美人,都能与太傅府那位齐名了。”   “定王殿下乃是庶出,能得这门亲事,已算不易。”   “怎的他还嫌弃不成?”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听人说,定王殿下早已心有所属。”   “他自然是对班家妹妹不满意的。”   “……”   顾晚卿与苏笑、卫妆在湖心回廊上投喂湖里的锦鲤。   距离湖心亭那个是非地有一段距离。   只隐约听见那些个贵女的议论。   苏笑叹了口气:“嫁给一个心中没有自己的男人,班窈可真是苦命。”   卫妆:“或许班姐姐不觉得苦,毕竟定王殿下本就是她心仪已久之人。”   “可他喜欢的另有其人,她嫁过去,能好命到哪里去。”苏笑拧眉,倒也真心为班窈忧虑。   她与卫妆想法不同,说不到一处去,便想找顾晚卿求个说法,看看她怎么看待这桩婚事。   哪知顾晚卿却在走神,手里鱼食都没了,还维持着一副喂鱼的姿态。   双眼都没有聚点。   “想什么呢?”苏笑伸手在顾晚卿眼前挥了挥:“今日好歹是班窈大喜,你可别丧着个脸了。”   “叫人看见了不好。”   顾晚卿回神,牵强地扯出笑颜:“我有些不适,去花厅那边坐坐,喝杯热茶。”   “你们去吗?”   苏笑和卫妆互看了一眼,都不想去花厅那边。   太闷了,还是在这后花园里透透气比较自在。   于是顾晚卿与她们分开,只身一人循着走廊上岸去,娇丽的倩影穿梭在远处曲折回廊之间。   苏笑和卫妆一路目送顾晚卿离去。   直到她身影模糊了,方才各自收回视线。   只是苏笑收回视线前,隐约辨出一道身影。   忍不住碰了下卫妆的手肘,问她:“你看那是不是沈学正?”   卫妆举目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还真看见了沈复生的背影。   “应该是他。”   “小小学正,也能前来参加定王殿下的婚宴?”苏笑狐疑。   卫妆却是能想通:“或许是受了四皇子……安王殿下的邀请。” 第49章 、今生049   定王府四处可见喜庆的红。   顾晚卿一路往花厅走, 心绪始终不宁。   以前她总想着,等她通过了过自己的考核,成为一名合格的女夫子。   那时再嫁人也不迟。   可今日, 许是环境所扰, 又或许是这一年里,与卫琛失了联系。   相思入骨,侵蚀了她的心智。   竟是让她动摇了念头。   方才在湖心喂鱼时,她便在想, 若是卫琛能即刻凯旋。   便是让她立马嫁给他, 她似乎也是愿意的。   或许正如班窈出嫁前所说, 遇到真正心爱之人,所有原则和理智都将抛之脑后。   坠入爱河, 本就是一件身不由己的事。   -   顾晚卿心不在焉, 自然没有察觉到自己走错了道,途径之地,人烟越来越少。   她本是要去花厅, 但定王府她是第一次来,路不熟。   走错一个岔路口,竟是不知绕进了哪个别院。   院子里有处池塘,池塘边上种了一排烟柳, 这个时节,柳枝刚好抽出嫩芽。   青黄柔嫩,脆弱得似要被春风掐断。   顾晚卿走到水畔,方才凝神静气回笼了思绪。   四下一看,周围竟是连个人影也没有。   这院子倒是打理得别致, 空置着, 也不知道是准备给谁住的。   大喜的日子, 竟也没挂上红绸和大红灯笼。   本想回花厅静坐的顾晚卿,此时改了主意,觉得此处倒是不失为一个静心的好地方。   没人来叨扰。   她便找了块临水的大石头坐下,双手环着膝盖,将下巴搭在膝上,静静看着眼前偌大的莲花池。   这个季节池塘里什么也没有,水似乎很深,深不见底。   春风吹皱池面,漾开一圈圈涟漪,好不惬意。   顾晚卿安静坐了许久,约莫快到开席的良辰吉时,她才站起身,抖了抖衣裙上的灰尘。   打算回去跟苏笑她们汇合。   就在顾晚卿站起身的刹那,她腿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   身体本能地屈膝,双腿一软,便重心不稳地朝池塘里砸去。   这一切发生得突然,顾晚卿脑中一片空白,双手茫然无措地在空中抓了抓,想抓住什么。   可惜这里寂静无人,只有她自己。   噗通——   重物落水的声音在寂静的园中尤为清晰。   春日的池水冰寒刺骨。   初初坠入水中,顾晚卿窒息了一瞬。   本能地出声呼救。   便是此时,一直尾随她至此,在暗处观望许久的男人徐徐现身。   他先是朝不远处,长廊飞檐上蛰伏的黑衣下属看了一眼。   那人指间还夹着两粒没用完的石子,见那青衫男子抬眸示意,方才微微颔首,悄无声息退去。   与此同时,一身青衫的荀岸疾步赶去了池塘边。   他与顾晚卿相识以来,始终没有进展。   她对卫琛的心意十分坚定,并未有过半分动摇。   所以荀岸只能出此下策。   如同前世四皇子在国子监设计他与顾晚卿初识一般,先将少女置于险境,再令他英雄救美。   上辈子,顾晚卿便是“意外”落水,被荀岸所救。   或许同样的事情再经历一次,顾晚卿那坚如磐石的心意,会改变也不一定。   -   顾晚卿只本能地呼救了一声,等她从突发事件的惊慌中缓过来,便迅速冷静下来。   她很庆幸,幼时被卫琛拉着下过水,生生学会了在水中求生的本领。   否则当初在太尉府,她也不敢跳下水去救卫妆。   眼下自己落水,也不可能轻而易举便浮出水面来。   顾晚卿会水,是荀岸没想到的。   他分明记得,前世的顾晚卿根本不会水。   他当时下水救她,还险些被她拉着一起沉入水底,双双没命。   眼下她却……   荀岸默默退去了距离少女远一些的地方,眼见她凭借着自己的本事,正要慢慢上岸来。   他没工夫多想,毫不犹豫便跳进了深不见底的池水中。   顾晚卿正忙于自救,没注意听周围的动静。   等她好不容易游上岸,这才听见了男人的呼救声。   她循声望去时,恰好看见沈复生从水中挣扎着冒出头来。   匆匆喊了声“救命”,便又沉入水中。   情况十分紧急。   顾晚卿并未太过犹豫,且不说沈复生对她有重恩,哪怕是个不相干的人,她今日定然也是要下水去救的。   只因这偌大的园子,除了她以外,也没有旁人了。   能对水中的男人施以援手的,也只有她……   扑通——   少女再次入水,特意沿着岸边跑了一截,到距离最近之处才跳入水中。   她如一尾游鱼,急切地向着湖心最深处游去。   待顾晚卿抓到沈复生的手,她悬在嗓子眼的心往下落了些,微张着嘴,被呛了一口寒凉刺骨的水。   没忍住一阵轻咳。   可即便如此,顾晚卿还是断断续续安慰着慌乱挣扎的男人:“沈复生,你别怕……”   “别乱动……不然我们都上不去,咳咳……”   她的声音柔而有力,尽可能从男人背后,环勾住他的脖颈,试图平复他的慌乱。   可顾晚卿不知,这不过是男人为她设的局。   自她从背后贴近的那一刻,欲念便如同这刺骨的春水淹没了荀岸的心。   他佯装慌乱,扣住了少女的手腕,带着她一同沉入水去。   顾晚卿自是没有想到,沈复生会是这般反应。   她以为他只是太过慌乱,奈何力气太大,不是她一个小女子能掌控得了的。   所以他们才会双双沉入水中。   偏男人还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连周旋的余地都没留给顾晚卿。   春日的池水冻得人骨头刺疼,在水中泡久了,难免手脚僵冷,身体渐渐失温。   顾晚卿到底不是神仙,沉入水中的那一刻,她憋着气。   一面要挣开沈复生的手,一面又要担心他。   时间潺潺流逝,顾晚卿从没比这一刻更清晰地感受到死亡。   到后来她两眼一抹黑,思绪混沌,连憋气都做不到了。   整个人似徘徊在混沌之中,又好像真的要死了,脑中突然涌来无数的画面,她根本应接不暇,只觉头疼难忍,脑袋像要炸开了一样。   便是那一刻,荀岸感觉到搭在他手背上拼命想要挣开他的那只柔荑失了力道。   随后他发现顾晚卿似是昏过去了,微张小嘴浸在水中,不再挣扎。   至此,荀岸心下闪过一抹慌乱。   他将少女拉到自己身前,握着她的香肩微微施力,想让她醒过来。   可顾晚卿毫无所觉,仍旧昏迷着。   荀岸蓦地想到了前世,他下水救她前被四皇子叮嘱过一件事。   要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给顾晚卿渡气,毁了她的清白。   这样,哪怕顾晚卿后来没有心悦于他,世人也会逼迫着顾晚卿下嫁于他。   不过那时荀岸不喜顾晚卿,也不屑用这般下三滥的招数。   所以他并未给她渡过气。   可眼下的情况危急,他也并不排斥,自然下意识朝少女靠拢。   便是此时,又有人入了水。   还是两道落水声。   没等荀岸给顾晚卿渡气,顾晚尘和顾晚相已经寻到了他二人。   这得多亏了班窈身边的婢女。   是那小丫头好奇定王府这空置出来的院子,想来替班窈打探一下情况,所以才会偶然发现落水的沈复生和顾晚卿。   只是拿丫头来得时机不对,前因后果并不清楚。   只看见顾晚卿和一男子在水中浮沉,她便赶忙去禀报给班窈。   这不,班窈才刚入厢房修整,准备不久后与定王拜堂成亲。   却也顾不上了,揭了盖头便去寻了顾晚相兄弟二人,赶来救人。   还好来得及时,水面还冒着水泡。   而顾晚卿和沈复生,虽然都晕了过去,却是被顾晚相和顾晚尘救了起来。   班窈和苏笑、卫妆齐上阵,又是按压顾晚卿的胸口,又是渡气。   忙活了许久,总算是将人救回来了。   -   顾晚卿呛了不少水,猛烈咳着,被苏笑翻身侧躺,吐出许多水来。   她倒是有气儿了,人却没醒,似陷在一场梦魇里,浑浑噩噩,始终不见睁眼。   荀岸倒是比她好一些,被顾晚相和顾晚尘轮流渡气后,咳了几声,也吐了几口水,便幽幽睁了眼。   他第一时间去看顾晚卿,却见少女揪着五官,一副不安难受的模样。   眸色难免复杂。   他心知这次计划又落空了,有些着急,却又不能表露。   只得任由顾晚相和顾晚尘搀扶起他,又眼睁睁看着顾晚相将他交托给旁人,自己去抱顾晚卿。   顾晚卿昏迷不醒,需得立刻请大夫查看。   若是出了什么事,顾晚相怕卫琛回来会撕了他。   毕竟卫琛最宝贝他这个小妹了,从小就跟他亲妹妹似的宠着。   -   这次落水,顾晚卿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   期间高烧难退,情况时急时缓,一直反复。   为此,荀岸在顾晚相的帮忙下,入太傅府探望过她几次。   他亦是担心她的,没想到事情会闹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心下更是比谁都害怕,怕顾晚卿出事。   没人知道这三日里,昏迷中的顾晚卿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像是被困在无尽的黑暗中,时而冰冷,时而燥热,还不断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记忆片段,涌入她的脑海。   令她思绪混沌,分不清现实与幻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晚卿才见到了光明。   起初是太傅府。   天色灰蒙,寒冬腊雪的天气。   有一双人影从母亲屋中出来,停在了廊下。   顾晚卿走近,方才认出那是自己与丫鬟霜月。   也是这一刻,顾晚卿才知自己又做梦了。   梦里的自己盘起了长发,做妇人打扮。   仪态神情端庄温婉,气韵倒是有些不像她。   可那张脸同她一模一样。   令顾晚卿生出几分恍惚来。   便是此时,门房那边的人慌慌张张从长廊另一头跌跌撞撞跑来。   嘴里喊着“大事不好了”。   随后,梦境转换,到了太傅府前院。   顾晚卿又看见了那个站在府门前的男人。   她从未看清过他的模样,心里却克制不住地在意那人。   今日,不论如何她也要看清他的眉眼,知道他到底是谁。   -   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心声,这一次,顾晚卿走近了男人,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只是与顾晚卿预想的不一样。   那个每次出现在她梦里,被她唤作夫君的男人,并不是卫琛。   而是……   沈复生?   不,他不是沈复生。   他不叫沈复生……   没来由的,“荀岸”这个名字,因着男人清晰呈现的面庞,悄无声息浮上了顾晚卿的心头。   她松开了因为紧张而紧咬的齿关,不由呢喃这个名字。   顾晚卿听见了自己的低喃,微弱柔软的嗓音。   像是一把钥匙,将她心底尘封的记忆之门打开来。   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忽然浮现于脑海,如流水一样丝滑顺畅,急速且准确的拼接成画面,一段段在顾晚卿脑中辗转呈现。   记忆的潮水将顾晚卿淹没时,她心中笼罩的疑云也被一阵清风吹得散去。   云雾拨开,人与物全都变得清晰。   那些爱与恨,伤与痛,则化作无数的利剑,刺进顾晚卿的身体,令她满身疮痍,痛入骨髓,难以呼吸。   -   记忆仿佛撕裂了顾晚卿身上陈旧结痂的伤口。   伤口一边往外渗血,一边令她疼得钻心刺骨。   满腔悲愤凝结成恨意,滚烫地浇在顾晚卿心上。   她只觉自己快要被烫死了,呼吸困难,被刺了一剑的胸口也好疼好疼。   荀岸冷淡的眉眼,始终在她眼前。   巨大的悲痛令她生不如死,头痛欲裂。   又在无尽的黑暗中哭着喊着,想要忘记这一切。   旁人眼中的三天三夜,于顾晚卿而言,却是漫漫一生。   她一次一次想起那个雪天。   一次一次被荀岸手中冰冷的长剑刺穿胸膛,又一次一次感受到无助、绝望,悲愤和痛恨。   仿佛是老天爷对她当初瞎了眼,爱错人的惩罚。   要她在这如同炼狱的梦境里,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似要困她永生永世。   顾晚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水深火热的梦境里困了多久。   她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感受,忘记悲痛和爱恨,忘记一切。   就当那只是一场梦,一场能让她生生痛醒的梦。   她只想逃离或是死去,拼命地想要去回忆卫琛,想要捉住黑暗中唯一的一缕微光。   可她越是急切地想要捉住它,那缕光便越是黯淡。   直至微光熄灭于顾晚卿掌心,她再一次沉入无尽的黑暗。   那些悲痛苦难的回忆似乎终于消停了,不再翻涌,也不再浮现。   -   三日后的清晨,春雨纷纷,润湿了帝京长街短巷。   晨风潮润,从撑开透气的窗户涌入,如一双温柔的手,拂过床上少女的眉眼。   在榻前轮流值夜的霜月和枝星被这阵风吹醒。   晨光初现,屋内光线还不明,静谧又昏暗。   枝星醒了醒神,方才起身,小心翼翼去探了探床上昏迷不醒的顾晚卿的额头。   本不报什么期望的脸上,忽然浮现一抹惊喜来。   “霜月,醒醒……”枝星叫醒了还有些浑噩的霜月,语气暗藏欣喜:“小姐退热了,快去通知老爷夫人,再把大夫请过来。”   方才还被睡意笼着,思绪混沌的霜月,蓦然睁大双眼。   满眼欣喜和激动:“退了?当真退下去了?!”   枝星被她抓着胳膊用力晃,又见她激动得红了眼眶,泫然欲泣的样子。   指责的话悄然咽了回去,她拍了拍霜月的手背:“当真退了,你快些去请大夫来,别耽搁了小姐的病情。”   霜月赶忙点头,爬起身,跌跌撞撞往门外跑。   她让院里其他下人去请老爷夫人,自己去请府医,还不忘再跑一趟门房那边,让他们找人去外面传个大夫回来。   毕竟府医的医术比起帝京中一些有名气的大夫,还是差上一截。   霜月也是稳妥起见。   虽未事先禀报主子便擅自做主,恐会招来责罚。   但她不怕,一切只以顾晚卿为先。   -   半个时辰后,太傅府的府医和外头请来的大夫,先后查看过了顾晚卿的情况。   听闻她高热已退,顾晚相还不忘书信一封通知沈复生。   毕竟顾晚卿昏迷这几日,沈复生也很是担心她。   如今她的情况好些了,他自然是要告诉人家一声。   “大夫,小女情况如何?”顾准蹙着眉,神情分外严肃。   他这几日与夫人都很担心,食不下咽,人都清减了不少。   不过总比病情缠绵的顾晚卿好上许多。   她这几日没进食,全靠喂进嘴里的药水、糖水续命,人都瘦了一圈,看着脆弱不堪,实在令人心疼、怜惜。   一想到自己面对的是当今太傅,大夫连忙低下眉眼,腰身都弯了一截。   拱手回话:“高热已退,向来是无大碍了。”   “小的这就去开几贴药,待小姐醒了,煎了给她服用。”   “那她何时会醒?”顾准的眉头蹙得更紧。   既然都说顾晚卿无大碍了,这人怎的还不醒。   大夫也揪着眉沉吟了片刻,方才回道:“许是小姐这几日被病情折磨得疲累不堪,身体还需休息。”   “眼下,小姐应该是睡着了,大人不必担忧。”   有了大夫这番话,顾准夫妻高悬的心总算落下了些。   枝星和霜月也激动得握紧彼此的手,咬着唇拼命忍着,这才没有开心得喊出声来。   大夫开了药,刚要离去。   半道却又被太傅府的下人请了回去。   原因无他,顾晚卿醒了。   这本是皆大欢喜的事情,老大夫不是很明白,太傅大人为何又将他请回去。   明明走之前留下了药方,该嘱咐的也都嘱咐了一遍。   只要顾小姐醒了,那边没什么大碍了。   无非就是再多休养几日调理好身体就好。   老大夫捋着胡须又迈进了太傅千金的屋子。   他那双阅尽沧桑的老眼,一眼就看见了床上躺着,却已经睁开双眼的少女。   太傅千金顾晚卿的美貌,早已名动帝京。   听说提亲的人数不胜数。   老大夫以前还不信,但后来被请来给少女看病,见着那幅沉睡的容颜,这才信了七八分。   如今嘛,少女苏醒,睁着一双朦胧潋滟的杏眸,只虚弱朝他睇来一眼。   老大夫心下便一锤定音,总算信足了外头那些传言。   啧啧,这病中娇滴滴的小美人,可是比传说中的西施还要好看呐。   难怪求亲之人,都快把太傅府的门槛踏破了。   “大夫,实在是辛苦您折回来这趟。”袁氏拿着手帕抹了抹眼角的泪。   急切地迎上老大夫,“您快给小女再看看,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老大夫去到床前,放下了药箱。   又取了丝帕搭在病弱无力的少女腕上,一边诊脉一边询问:“小姐的身体可是有何异样?”   他方才打眼一看,没觉得顾晚卿有什么不对。   虽然虚弱些,但眼神还算清明,脸色也勉强还行。   不像是还有其他隐疾的样子。   “她身体……倒是没什么异样,就是……”袁氏欲言又止,目光落在收回了视线去的顾晚卿脸上。   一时竟不知如何同大夫解释才好。   后来还是顾太傅张的嘴:“小女身体并无异样,只是她的脑袋……似是伤到了,净说些胡话。”   “似是,还忘了许多事。”   -   不久前,老大夫前脚离开了寒香苑。   顾晚卿后脚便睁了眼。   她身软无力,像是在滔天的海浪里艰难地活了下来,浑身都疼,疲累得厉害。   也不记得自己到底生了什么病,更不记得……自己是谁。   睁开眼时,她看见素白坠着流苏的帐子,神情便有些呆愣。   也不知这是何处,自己怎会在此,又是怎么了。   为何浑身骨头散架了似的酸痛,还觉得胸闷气短,十分难受。   难受了片刻,顾晚卿便在一声惊呼里,醒过神来。   那时霜月第一个看见顾晚卿睁开眼,高兴得大喊了声,“小姐醒了!”   随后顾准夫妇还有顾晚尘顾晚相以及特意回府来的顾晚依,全都往床边凑。   一个个挨着对顾晚卿嘘寒问暖。   一声声的“婠婠”,令少女陷入长久的迷茫。   眼神蒙昧,柳眉微蹙,半晌她才动了动唇,声音细如蚊蝇:“……你们是?”   少女一句低喃,一记狐疑防备的眼神,顿时将满屋子的人都惊住了。   随后顾准与她谈了几句,这才觉察到顾晚卿这副模样不像是装的。   赶忙让人把大夫请回来。   这会儿听完顾太傅的说辞,老大夫虚眸看了床上的少女一阵。   拧着接近花白的眉,捻着两缕胡须,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过了好一阵,老大夫才起身,朝顾准拱手道:“大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有些话,不好当着病人的面说,怕是影响病情,也怕影响病人休息。   于是顾准和袁氏一起挪步外间。   顾晚依和枝星、霜月留下照顾陪伴顾晚卿。   顾晚尘和顾晚相则站在一旁,眼含担忧地看着床上的顾晚卿。   -   外间,顾准夫妇同老大夫面对面站定。   袁氏连忙开口:“大夫,我家婠婠到底是怎么了,她怎的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夫捻着胡须,也是一副费解的神情:“夫人莫急。”   “小姐这病确实有些古怪,但老夫从医数年,倒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按照老夫的经验,小姐这是高热不退,烧了三日落下的病根。”   “具体缘由老夫也尚未弄明白,或许大人和夫人可再观察几日,看看小姐的病情是否会有所缓和。”   “或是你们再请医术更高明的大夫来给小姐看看。”   “那要是过了几日,她还是什么也记不起来……是不是以后也……”   “这病蹊跷……老夫也说不准。”   -   老大夫离开后,顾准入宫向陛下请恩,带了两位太医回府。   两位太医皆是大延医术高超之人。   为顾晚卿诊治过后,说辞也同那老大夫差不多。   都说顾晚卿没了记忆,是高热不退落下的后遗症。   他们早年行医倒也听闻过类似的病症,大致意思是病人应是烧坏了脑子。   虽然这话有些难听,但顾准却也听懂了。   对顾晚卿失忆这件事,逐渐接受过来。   正如袁氏抽泣时说的那般,只要顾晚卿身体无碍,便是没了记忆又如何。   她仍旧是太傅府的二小姐,父母兄姐的宠爱不会少半分。   一切都不会有改变。   只要她身体康健便好。   于是接下来的两日,太傅府上下逐渐接受了顾晚卿失忆这件事。   可谁知,第三日的一早,顾晚卿却忽然记起了一些事。   一早便去了顾准和袁氏院子里,欢欢喜喜叫爹娘。   只是她的记忆似有些错乱。   譬如顾晚卿总是追着袁氏问,她的夫君去了何处。   袁氏细问,她倒是还能将她与那名叫“荀岸”的男子之间的事说个一清二楚。   连他二人是去年七夕成亲都记得。   袁氏只当顾晚卿这还是伤了脑袋留下的病根,没与她争辩。   联合着全府上下哄骗着她,说她那个名叫“荀岸”的夫君去了外地,有公务在身。   顾晚卿倒是信了,休养了几日,身体恢复了许多,气色也见好。   还有心思在阳光温软的午后,到院子里荡秋千,晒太阳。   丫鬟霜月陪在一旁,欲言又止。   只因这几日,她从未见小姐提起过卫家小三爷。   没来由的,便想问一问小姐,可还记得此人。   踌躇了许久,霜月寻着机会,给顾晚卿递茶水时,开了口:“小姐,您可记得卫家小三爷?”   顾晚卿接了茶盏,抿了一口,又将其递回霜月手中。   顺势抬眸笑盈盈瞧着她:“你说阿锦啊。”   “他不是在我和夫君成亲的前一日随他兄长去西征平乱了,忽然提他作甚?”   霜月两手托着温烫的陶瓷茶盏,呆愣在原地。   木讷地看着笑意淡然的顾晚卿,欲言又止。   神色别提多复杂。 第50章 、今生050   “怎么了?”顾晚卿抓着秋千的绳索, 脚尖点地,秋千停了下来。   她神色茫然地看着霜月,不明白她的脸色怎么那么奇怪。   霜月心下暗叹了一口气, 牵起唇角强颜欢笑, 摇摇头:“没事,奴婢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大夫说了,这病荒唐,需得顾及着病人的情绪和想法。   方能有利于病情好转。   所以霜月虽替卫小三爷难过, 却也还是以顾晚卿的身体为重, 选择三缄其口。   不管怎么说, 小姐还是记得卫小三爷的。   至于他们之间是何关系,小姐从未言明过, 她一个丫鬟也不好说道什么。   顾晚卿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正想追问,却听枝星来报。   说是门房那边送来了拜帖,国子监的沈学正前来探望。   还说沈学正这几日都送了拜帖, 之前碍于顾晚卿的病情,拜帖都被夫人退了回去。   今日夫人不在府中,去金顶寺烧香礼佛了。   所以门房便将消息传到了寒香苑来。   顾晚卿得了消息,绞尽脑汁, 也没想起国子监何时有一位姓沈的学正来。   她只记得自己去岁与荀岸成了亲,便从国子监退学了。   如今她与国子监的学正和学子,应该没什么往来才是。   但听闻那位沈学正已经接连递了几日拜帖,顾晚卿还是允了他入府。   只是并未在她寒香苑里接见对方,而是去了花厅。   -   荀岸被太傅府门房的下人领着, 轻车熟路到了花厅。   他心下有些狐疑, 也有几分忐忑。   日前, 他便从顾晚相那儿得知了顾晚卿失忆的事。   自然也知道她那些所谓的胡言乱语,说什么有个叫“荀岸”的夫君。   初时听见顾晚相抱怨,荀岸心下一紧,还以为顾晚卿也记起了前世的事。   记起了他曾对她做过的一切。   这几日,他总约顾晚相见面,旁敲侧击打听顾晚卿的情况。   总算弄明白了顾晚卿的现状。   她似乎确实记起了些前世的事,可她的记忆并不完整。   只记得她有个叫“荀岸”的夫君,却不知后来太傅府满门被灭的惨事。   于是他辗转了两日,便起了要和顾晚卿见一面的念头。   接连递了几日拜帖,总算今日得以入府。   这一路走来,他心中惴惴不安,却又有几分难言的欢悦。   若顾晚卿当真只记得他们成了亲,却没有往后的记忆……这无疑是上天对他荀岸的恩赐。   她便还是那个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少女婠婠。   便是抱着这一丝侥幸,荀岸换了身宝蓝色的长衫,将自己打扮得与前世无异。   随着门房的下人穿廊过院,心情复杂地到了花厅。   -   自顾晚卿寻回部分记忆起,她便将长发盘起,做妇人装扮。   此番见的是外男,还特意让霜月准备了面纱,将自己的容颜遮了起来。   荀岸在花厅坐等许久,她才姗姗来迟。   莲步轻移,行入花厅。顾晚卿侧目看了眼跟在身后的枝星和霜月,这才大着胆子朝花厅内安坐的男子行去。   她的视线逐渐聚焦到男人身上,先是打量他宝蓝色的长衫。   只一眼便被吸引住了目光,随后她的视线顺着男子下身循序而上,终于对上了男人朝她看来的视线。   霎时间,顾晚卿的脚步顿住了。   她捏着手帕的力道收紧,露在面纱之外的一双杏眸圆睁,表露几分诧异和欣喜。   这些全都被荀岸纳入眼底,他高悬的心落实了些。   下意识从椅子上起身,眉眼含笑,拱手向妇人装扮的少女行礼:“见过顾小姐。”   顾晚卿心里似扑腾着一只蝶,翩然雀跃,喜不自胜。   同时又有些狐疑,不敢相信刚才那一声,是从男人口中传出来的。   “你唤我什么?”顾晚卿回神之际,蹙起了柳眉。   她的语气不太爽利,跟在后面的枝星和霜月互看了一眼,很是不明所以。   荀岸动了动唇,目光也扫过她身后的两个丫鬟,淡声道:“可否单独聊几句?”   他虽是询问顾晚卿的意思,心中却笃定她会答应。   果然,片刻愣怔后,顾晚卿回身扫了枝星和霜月一眼,示意她们先退下。   两个丫鬟再次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逼得顾晚卿沉声开口,令她们退下。   霜月和枝星这才照做,见了礼,默默下去了。   如此,偌大的花厅里,便只剩下顾晚卿和荀岸两人。   “夫君既然是今日回府,怎的也没提前写信告知妾身?”顾晚卿揪着柳眉,抬手揭下了面纱。   她起初还有些茫然不解,后来心思百转,便以为今日这一出,是荀岸故意捉弄她。   “还故弄玄虚,自称是什么沈学正……”   “害我往这花厅白跑这一趟。”顾晚卿行了过去,挨着荀岸落座。   白皙细长的葇荑,将面纱放在了案几上。   她美目微抬,斜斜看向杵在原地的男人:“夫君?”   被唤作“夫君”的荀岸心如雷动,垂在袖中的手攥紧,方才勉强止住了颤抖。   他暗暗平复内心的波涛,转目对上顾晚卿的视线,眸光闪了闪,难免有些心虚。   默了半晌,荀岸才滑动喉结,艰难地开口:“顾……婠婠。”   “这才对嘛,唤什么‘顾小姐’,害我奇怪了一阵。”   “对了,夫君此行究竟去了何处,怎的也没告诉妾身,害妾身担惊受怕了许久。”   “今日回来,是否就此留下,不再走了?”   少女明眸皓齿,与他说话时,声音娇软好听,满目含着希冀。   望向他的眼睛里,微光扑闪,实在久违。   荀岸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看着她时,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也不急着解释,只想再看看他记忆中的婠婠。   这才是他的婠婠,对他的喜欢毫不掩饰,一颦一笑都是娇媚动人的。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顾晚卿,荀岸竟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迫切的想要走上前去,拥她入怀。   可他不能,哪怕在顾晚卿的记忆里,他们已于去岁成了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事实上今生他们私交泛泛,不过是学子与学正的关系罢了。   无论如何,其中误会,荀岸都得同顾晚卿说清楚。   而且这几日来,他已经思考了一套完美无缺的说辞。   定然能应付顾晚卿,将她哄骗过去。   “夫君怎么不说话?”少女许久未得到回应,眸中光辉略有黯淡之势。   荀岸回神,适时落座,探手握住了她的葇荑,十分小心翼翼:“婠婠,事情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你且听我慢慢道来。”   顾晚卿的视线垂落在男人的手上,下意识地缩了手。   半途却又顿住,蹙着眉,不明白方才那短暂的抵触和不适感是为何。   难道是与荀岸分离太久,对他生疏了,不习惯他的触碰?   就在顾晚卿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察觉到她缩回手去的荀岸眸色暗了暗,倒是很快压下了心中的怅然。   唇角扬起淡淡笑意:“整件事或许听上去会很荒谬,但你要相信少泽,好吗?”   顾晚卿狐疑不解。   在她的印象里,荀岸只在婚前对她自称过他的表字。   婚后向来都是以“为夫”自称。   表字“少泽”,倒是很少提及。   连顾晚卿自己也鲜少这么唤他,嘴上总是一口一声“夫君”。   似是这般称呼,才能显得他们夫妻关系和睦融洽。   虽然不解,顾晚卿却还是点头应下了男人。   她做了许多设想,譬如荀岸还想捉弄她,继续演这场沈学正的戏。   但男人接下来的话,却让顾晚卿的认知分崩离析,脸上的笑意逐渐退却。   -   荀岸此番,也算孤注一掷。   他必须让顾晚卿认清现实,却也要斟酌考量,不让现世的事情影响她如今的记忆。   以免节外生枝。   所以他与顾晚卿讲述时,刻意避开了卫琛此人。   真假各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顾晚卿理了一遍。   良久,少女方才捏紧了手帕,揪着眉定定看着男人,不敢置信地问他:“你说我们没有成婚?”   荀岸沉眸,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如此,他无法编撰欺瞒,只得坦然:“确切说,今生的我们,还未成婚。”   今生……   这个说法,从方才前便一直绕得顾晚卿脑仁疼。   荀岸说的前世今生,她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像是他胡诌来逗弄她的戏言一般。   可他又偏说得那般有理有据。   还体贴地给了顾晚卿一日时间,回去好生翻看大延史志。   看看如今的大延,是否与她记忆中的大延一样。   “所以,你现在叫沈复生,不叫荀岸?”顾晚卿脑子十分混沌。   她打量男人的目光充满狐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宁可相信这是一场荒诞的梦,等她睡醒,一切都恢复如常。   “你知道的婠婠,我母亲姓沈。”   “所以不管是沈复生还是荀岸,我都是我。”   “我们之间的关系……想来也不会改变。”   这是荀岸临行前,对顾晚卿说过的最后的话。   该说的他都已经同顾晚卿说完了,至于她如何求证,又如何接受现实,不是他能决定的。   如今他只能先告辞,离开太傅府,回去静等。   至于顾晚卿,她从花厅回到寒香苑便一直嚷着头疼。   霜月和枝星急得不行,第一时间请了大夫,又在老爷夫人回府后将今日之事禀报上去。   但她们也只是知晓今日顾晚卿在花厅见了沈复生。   谁也不知道,顾晚卿和沈复生在花厅都说了些什么。   但不管说了什么,顾晚卿如今头疼不适,想来和沈复生脱不了干系。   为此,顾太傅特意找了刑部的人,以伤害顾晚卿的罪名,将那名叫沈复生的学正拘了起来。 第51章 、今生051   两日后, 顾晚卿的头疼症状方才有所缓解。   说来这事还是怪她自己,绞尽脑汁去想什么前世今生,想得头疼也还是没什么收获。   但顾晚卿也的确翻看了大延的史志, 基本与她记忆中大同小异。   比如从霜月和枝星口中, 顾晚卿得知自己如今还是国子监的学生。   而西域动乱,也不是去岁七夕时发生的事,反而比她记忆中提前了半年之久。   还有卫琛,他早早入了仕途, 如今已是刑部侍郎。   此番亦是以“军师”的身份随军西征。   哪怕顾晚卿不愿相信, 荀岸同她说的前世今生, 无疑是真的。   她当真重活了一世,身边诸多事宜都有变动。   偏她自己想不起今生一星半点的记忆。   正如那日荀岸所言, 她是病了, 意外失忆。   倒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总归她还是顾晚卿,他也还是荀岸。   哪怕今生的人和事有些微的变动, 也不至于影响到他们的感情和关系。   这么想来,顾晚卿心里逐渐恢复平静。   这两日她想了许多,也接受了所有变数。   但唯独和荀岸之间的关系,顾晚卿无法接受。   所以等她回过神来后, 第一件事便是出府,打算去找荀岸,也就是如今的沈复生。   结果还没走出府门,顾晚卿便被霜月告知,沈复生被拘押在刑部大牢里的事。   -   荀岸从刑部大牢放出来时, 天色已近晚。   帝京春雨蒙蒙, 细如丝线。   密集的润湿了青石板长街。   太傅府的马车停在刑部大牢阴森可怖的门外, 顾晚卿安坐其中,纤细柔软的手支着车帘,正眼也不眨地望着刑部大牢的方向。   她也没想到,父亲会将荀岸抓进大牢。   还是因为自己的关系。   见到荀岸时,他走路一瘸一拐,形神不振。   似乎在大牢里吃了些苦头。   顾晚卿自然心疼,忙下了马车去迎他。   后来更是不顾霜月的提醒,执意将荀岸送回了他现如今的居所。   此后每日一早,顾晚卿都会离府,去探望荀岸。   时常给他带些补品。   荀岸的伤养了半月,身体已无大碍。   虽然在刑部大牢中那两日,确实不好受。   但能得顾晚卿如此关心,每日殷勤地往他这儿跑,日日能与她见面。   荀岸便觉得自己的伤,伤得值。   何况半个月相处下来,顾晚卿字里行间已然接受了现状。   最重要的是,她对他的感情依旧,恰好是在最真挚热烈的时段。   -   荀岸伤愈后,便主动去太傅府拜访。   哪怕顾太傅与太傅夫人瞧不上他一介小小学正,但拗不过顾晚卿与他相交这些时日,性子变得开朗活泼许多。   似乎并且也有好转,再没说过什么夫君,什么荀岸之类的荒唐话。   所以太傅府也默许了顾晚卿与沈复生往来。   天气好时,两人还会泛舟湖上,吟诗作赋。   日子好不快哉。   顾晚卿年过十七,京中上门提亲的高门越发多了。   五月下旬尤甚,一日便有两三家公子着媒人上门。   虽说顾准并不急着让顾晚卿出嫁,但她到底年纪到了。   旁的女子,刚到及笄之年便早早嫁人。   如此说来,顾晚卿确实与她们格格不入。   袁氏也很心急。   以往她盼着顾晚卿能得皇子们青睐,可如今那些有指望的皇子一个个接连成了亲。   顾准又不喜自家女儿搅入皇室,袁氏便只能为顾晚卿另谋他路。   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卫琛。   可卫琛出征未归,且生死难断。   顾晚卿又失忆,性情大变……   袁氏暂且将卫琛排除在外,着手在京中那些提亲的高门子弟里挑选起来。   谁知这件事传到了顾晚卿耳朵里,竟是惹得她一整个大逆反。   隔天便领着沈复生入府,去拜见了袁氏,还扬言要和沈复生成亲。   袁氏差点背过气去,着人将沈复生赶出去。   又让人将顾晚卿带回寒香苑禁足。   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她的荒唐请求。   “你可是堂堂太傅千金,太傅府的嫡女!”   “那姓沈的不过一介小小学正,如何配得上你?”   袁氏心中恼怒,却又不忍严罚自己的女儿,便只能在她院子里来回踱步,厉声训斥。   顾晚卿坐在秋千上,垂着卷翘的长睫抿着嘴不说话。   一副铁了心要嫁沈复生的模样,令袁氏气不打一处来。   要命的是这件事也不知怎么就传扬出去。   太傅千金顾晚卿要下嫁国子监一名小小学正的消息很快在帝京传开。   夏雨滂沱的一日,沈复生还孤身一人长跪于太傅府门前。   任凭太傅府的护卫如何驱赶,他也不为所动。   扬言他与顾晚卿两情相悦,只求顾太傅成全。   本来顾准没打算搭理沈复生。   这般伎俩,还撼动不了他。   可这个消息传到顾晚卿耳朵里,她片刻都等不得,脑热地冲出府门,非得陪着沈复生一起长跪不起。   两人跪在雨中,衣衫浸湿也不顾,其心意坚定,连来往的百姓都快被打动了。   顾准和袁氏自是心疼顾晚卿的,想尽法子找人劝说她,却是全都无功而返。   -   苏笑听闻顾晚卿要下嫁沈复生时,曾震惊了许久。   后来她和班窈、卫妆,也先后去太傅府探望过顾晚卿。   如外界传的那般,顾晚卿当真失忆了。   她不记得她们之间的友谊,不记得以前所有的事,更不记得与卫琛之间那从未言明过的关系。   哪怕苏笑对他二人的事心知肚明,如今却也不好提及。   只有些生顾晚卿的气,气她病这一场,竟是连自己心爱之人是谁都忘了。   可冷静下来后,苏笑又可怜顾晚卿。   可怜她失去了记忆,身不由己地喜欢上了另一个男人。   可怜她与卫琛之间的缘分和情意,即将断绝。   尤其听闻顾晚卿陪着沈复生在雨中长跪不起,只求顾太傅能成全他们二人。   苏笑心下更是替卫琛难过。   终究是没忍住,在顾晚卿与沈复生的亲事定下来那日,登门拜访。   彼时顾晚卿正沉浸在即将得偿所愿,让事情回归正轨的喜悦中。   听闻门房的人来报,说户部尚书家的苏小姐前来探望。   她还犹豫了片刻,方才答应见面。   毕竟那苏家小姐,自称与她是闺中好友。   虽然顾晚卿对她毫无印象,前世未曾有过交集。   但既是今生的变数,她理应应对。   -   苏笑登门时,顾晚卿正在挑选喜服的料子和花样。   父亲和母亲勉强同意了她与沈复生的亲事,但和前世一样,他们要求沈复生入赘太傅府。   这一点,沈复生没有异议。   不过也正因如此,沈复生也寻到了理由,将他与顾晚卿的婚期定在了七夕那一日。   虽然比起前世,他们的婚礼推迟了足足一年。   但好在虽迟但到,一切正逐渐回归正轨。   苏笑去太傅府的事,自有人告知荀岸。   听闻苏家那位千金在寒香苑同顾晚卿起了争执,不欢而散。   荀岸垂掩阴鸷的深眸,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如今这偌大帝京,都被他密不透风地包围起来。   凡是太傅府去往西域的书信,都会被截下,由他亲自过目。   前世西征大军三年方还,今生归期,尚未可知。   荀岸不得不防患于未然,一边加紧准备他与顾晚卿的婚事,趁早将生米煮成熟福;一边防止他们大婚的消息传去西域,被卫琛知晓,再生变数。   好在他所做这一切,都没白费。   日子一天天流逝,他与顾晚卿的婚事进展十分顺利。   转眼便到了七夕附近。   -   七月初一,朝中传出西征大军即将凯旋的好消息。   荀岸听闻后,眉心一紧,险些将手中的茶盏捏碎。   但从西域快马加鞭赶回帝京,也需两三月时日。   届时卫琛回京,他与顾晚卿的亲事也已成定局。   何况他还说服了安王在帝京城门外百里之余,安插了人手。   既然西域一行,没能让卫琛战死沙场。   那便让他此番回京赴死,也罢。   -   入夏后,白日里炎炎烈日炙烤万物。   连马匹都受不住这酷暑,每到一处驿站,需得立刻更换马匹。   卫琛便是在不断更换马匹的情况下,竭力从西域边境赶回帝京的。   原本两三个月的路程,愣是让他折减至一月半,赶在七夕前到了乌山镇的地界。   苏照和昭澜随他一道赶回,却是谁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只依稀记得,五月中旬,西域大败,终于投降。   大军庆贺了整整三日。   且卫琛恰好收到了京中的飞鸽传书,也高兴了两日。   结果两日后平西大军要入西域王都,做最后交涉、善后。   卫琛却突然提出,他要先行一步,赶回帝京。   卫贤作为卫琛的兄长,又是西征大军的将领,自然询问过卫琛缘由。   毕竟卫琛是军师,与他一样是军中核心人物。   不可擅离职守。   但卫琛去意已决,笃定京中一定出了什么事,无论如何也要提前赶回去。   不仅如此,卫琛此行暂且保密,临行前,嘱咐卫贤暂缓将捷报传回帝京。   所以五月中旬的战况,愣是推迟到六月下旬才飞鸽传书呈报给当今陛下。   七月初,此消息在帝京内传开。   所有人都以为,西征大军至少要九月底或十月中才能抵京。   却不想,七月初四这日,卫琛一行三人却出现在了乌山地界。   -   荀岸于次日接到卫琛抵京的消息。   来传话的是安王赵渊的人,一袭黑衣,绷着一张冷面。   承受了轩然大怒的男人的所有怒火。   荀岸黑着脸,扫落了案几上所有的茶具。   陶瓷茶盏,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一群废物!”男人声线凛冽,怒得脖颈青筋暴起。   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似要捏碎一切。   “公子息怒,那姓卫的是被抬进太尉府的。”   “虽没能一击毙命,却也重伤未醒,不见得能好好活下来。”   黑衣人冷静应对,冲男人拱手:“安王殿下说了,姓卫的便是再能耐,也不过一介臣子,只是别人手中一把利刃罢了。”   “公子的重心还是应当放在执刃之人身上才是。”   “何必在一个卫琛身上费尽心机。”   荀岸冷眼扫过去,黑衣人适时闭嘴,垂眼低头。   室内氛围似绷紧的弓弦。   荀岸便如一支羽箭,心中怒意蓄势待发。   但他终究还是忍下了。   只盼着卫琛最好重伤不治,老老实实死在太尉府内。   千万别误了他的喜事。   待黑衣人离去后,荀岸逐渐冷静下来。   他不禁沉思,卫琛怎会提前回京,还特意隐瞒行踪,悄然入京。   难道是经他的手,送去西域的飞鸽传书出了什么问题,露了马脚,所以才引起了卫琛的怀疑?   -   昭澜将卫琛送入太尉府后,宫里的太医第一时间赶到,为昏迷不醒的卫琛诊治。   他此番提前回京,虽未报备,却因带回了西域的降书,令皇帝十分开怀。   不仅不计较卫琛隐瞒行踪,暗中回朝的真相。   还下旨提了卫琛的官职,封为当朝丞相。   朝中百官对此尚有异议。   但支持卫琛封相的朝臣还是占了多数。   且此番卫琛与卫贤,确实功不可没。   不到两年便平定了西域之乱,带回了西域王的降书,还签订了西域质子入京的协议。   此番功绩,可保大延西境至少百年安定。   于国于民,皆是盖世功劳。   令他兄弟二人封侯拜相,也是理所当然。   何况卫琛的仕途一直坦荡顺利,在其位谋其事,从来都是有功无过。   实乃国之栋梁,本就前途不可限量。   他为人处世不仅比同龄人更沉稳妥帖,甚至连许多朝中老人也对其望尘莫及。   朝中支持者颇多。   于情于理,这丞相一位,也少不得要给出去。   皇帝也有自己的考量。   事先将卫琛封为丞相,也能先一步稳住卫家的臣心。   回头等卫贤率领大军回朝,再封他为候。   如此恩赏,想来收回兵权时,也更为容易些。   虽然卫家世代忠诚,但兵权如今握在卫贤手中,哪怕是当今陛下,也要顾忌三分。   行事自然需得稳妥一些,可不能在此节骨眼上出任何差错。   -   圣旨送到太尉府时,卫琛尚在昏迷之中。   在乌山镇的地界,他们受了埋伏。   三人马不停蹄的赶路,本就身心俱疲。   何曾想过会有人胆大包天,在帝京附近的乌山镇地界设伏。   又是夜黑风高之时,那群黑衣人藏于无边夜色里。   苏照和昭澜都没察觉到。   还是卫琛觉察出异样,险险在对方突袭之际反应过来。   但饶是如此,对方二三十余人,他们却只有三人。   终究是寡不敌众,重伤而逃。   卫琛更是为了保住苏照和昭澜,留下断后,为此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好在那些人见不得光,追着他们三人直到帝京城门附近,终于放弃。   这才令苏照和昭澜喘了口气,将卫琛送回了太尉府。   如今陛下下旨,将卫琛提升为正一品丞相,位列三公。   本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可如今卫琛重伤不醒,生死未卜,卫太尉代领了圣旨,却也是高兴不起来。   怕是陛下也是在赌,赌卫琛熬不过来,这丞相一职便是给了他也无妨。   太医入府,走了个过场。   卫太尉私下里着人请了民间最有名的大夫入府,为卫琛诊治。   生生熬了两日,大夫才松了口,说卫琛性命已然无忧。   只是何时能醒过来,尚未可知。   -   卫琛回京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顾晚卿耳朵里。   只不过卫琛受伤的消息,并未外露。   顾晚卿近日都在忙着成亲的事,只让霜月给太尉府送一张喜帖。   想着等成亲大事了结后,再找个时间,去太尉府找卫琛好好叙旧。   毕竟无论前世今生,她与卫琛都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交情。   他亦是她此生难得挚友。   前世卫琛随军出征,没能参加她的成亲大典,顾晚卿一直觉得十分遗憾。   今生婚礼推迟了也好,至少卫琛不会再缺席。   也算了却了她心中一桩遗憾事。   霜月被派去太尉府送喜帖时,欲言又止许久。   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乖乖将喜帖送去了。   等她送完喜帖回府,恰好撞见顾晚卿在房中翻箱倒柜,似是要清理一些无用的旧物。   打算添一些新的东西,图个好彩头。   顾晚卿翻出了半块玉佩。   算不得上乘的红玉,刻着凰鸟的纹路。   怎么看都像是定情信物。   她自然第一时间想到了荀岸。   然而绞尽脑汁,顾晚卿也想不起自己和荀岸有过这样的定情信物。   而且细细想来,前世他二人直到成亲,也未曾交换过定情信物。   这东西,属实不像荀岸的风格。   顾晚卿捧着那半块玉佩看了许久,一点思路也没有。   最终只得作罢,随手放进了一旁的首饰匣子里。   霜月见了,想说什么,却被少女打了岔。   “对了霜月,明日大婚以后,枝星也要许配人家了。”   “你呢?可有心仪之人?”   顾晚卿心情颇好,满心憧憬着明日的婚礼。   霜月见她笑靥如花,一脸幸福的样子,只得艰难地将话吞回肚子里。   摇摇头,“奴婢不嫁人,要一直服侍小姐,陪在小姐身边。”   “小姐可千万别赶奴婢走。”   顾晚卿抬眸朝她看去,心下微动,叹了口气,无奈一笑:“我只是希望你和枝星一样,都能寻到自己的幸福。”   “若你当真没有心仪之人,便留在我身边就是。”   “等你几时遇到了那人,再风光出嫁也不迟。”   “只是我与荀……沈学正成亲以后,你要应对的便是两个主子。”   “怕你不适应。”   顾晚卿还是不太习惯荀岸更改后的名字。   好在霜月没有多想,只一心想留在她身边服侍。   主仆二人,难得说了些体己话。   -   入夜后,顾晚卿早早便洗漱完上了床。   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想明日成亲大典的事。   虽然在她的记忆里,这并非是她与荀岸第一次成亲。   其中流程和礼仪习俗,她心里已然有数。   但一想到自己就要得偿所愿,嫁给心爱之人,顾晚卿心中还是有些紧张。   她记得荀岸似有隐疾,也不知今生他的身体如何。   他们是否能圆了前世的遗憾,得个夫妻之实。   顾晚卿辗转许久,想了很多。   直至后半夜方才入梦。   梦里,她看见了年幼时的自己和卫琛。   那时卫琛性子孤僻,谁也不爱搭理。   顾晚卿便每日给他带娘亲做的糕点,像条小尾巴似的跟着他。   可惜卫琛从不给她好脸色。   也从来不肯笑纳她带给他的糕点。   这些事太过久远,顾晚卿都快记不真切了。   可梦里,她和卫琛的模样却刻画得十分清晰。   只是故事与她记忆中不一样。   梦里的卫琛有一日竟尝了她带的栗子糕,还和赵浒那个小胖子打了一架。   后来,连累她一起,被夫子罚了蹲马步。   天寒地冻的天气,书院廊下冷风刺骨。   可不知为何,顾晚卿却真切地感受到梦中的自己心中一片暖软,心情极好。   就在顾晚卿茫然狐疑之际,霜月和枝星的轻唤在虚空之中响起。   她被她们,从梦里唤醒过来。   入目是刺眼的红。   枝星含笑柔声,提醒少女:“小姐,天亮了。”   “今日乃是您与姑爷大喜之日,咱们得赶紧起来梳妆打扮才是,以免误了吉时。”   顾晚卿愣怔了片刻,眸中渐渐生辉,唇角弯起弧度:“知道了。”   她甚至来不及去想那场与她记忆相左的梦境,欢欢喜喜坐起身来。   急急忙忙催着霜月和枝星伺候她梳洗打扮。   她心心念念想嫁的人,如今终于能嫁了。   心中自是欢喜的。   哪怕因为时间比较紧,亲事可能不够隆重盛大。   顾晚卿心中也是半分抱怨没有,只盼着早些礼成,如同前世那般,与荀岸做一对相敬如宾的恩爱夫妻。   -   按照成亲流程,宴席设在太傅府。   但迎亲队伍需得从沈复生居所出发,到太傅府迎了顾晚卿,再去京中主街游行一遭。   需得踩着入门的吉时回到太傅府,拜天地。   如今帝京之中,人人都知道艳色绝世,慧心妙舌的太傅千金顾晚卿,要下嫁一介小小学正。   迎亲队伍游街时,自然引来不少百姓观礼。   后来队伍绕回太傅府,寻常百姓方才散去。   而太傅府内,宾朋满座,一切就绪。   只等一双新人出现,拜堂成亲,正式结为夫妻。   顾晚卿身着艳红夺目的喜服,头上一顶鸳鸯戏水的盖头,眼前一抹红,什么也看不见。   只能由着喜婆背她下花轿,引着她跨炭盆,又将牵红一头塞到她手中。   至此顾晚卿便晓得,接下来的路,是由她和荀岸一起走的。   他二人各执牵红的一头,在喜庆欢快的锣鼓喧天里,徐徐迈过红毯,行入正堂。   一切都进行得顺利,荀岸双目炯炯,嘴角勾笑。   余光始终落在旁侧的顾晚卿身上,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们行得慢,主要是怕摔了顾晚卿。   如此喜庆的场面,令荀岸心生欢喜。   忍不住憧憬他们婚后的幸福美满。   这一次,他一定会好好守着他的婠婠,保住太傅府。   与她恩爱不疑,白头偕老。   予她一世幸福。   就在荀岸在心中暗暗许下诺言时,他与顾晚卿也行入正堂,到了顾准夫妇跟前。   负责唱礼的傧相润了润嗓,开始唱礼:“新郎新娘,一拜天地,天长地久!”   “二拜高堂,四季安康!”   “夫妻……”   顾晚卿同荀岸接连拜了天地和高堂。   却在最后一拜前,被一道虚弱熟悉的男音冷厉打断,“慢着。”   男音虽听着单薄,仿佛声音的主人正生这一场大病,身体十分孱弱。   但那人用了十成的气力,令那短短两个字,不怒而威,气势磅礴,穿透了宾客的欢声笑语。   清晰传到了顾晚卿耳朵里。   也令唱礼的傧相话音噎住,不寒而栗。   荀岸攥着牵红的手握紧,长眉微拧,沉眸朝正厅入口看去。   只见一身姿峻拔,面色病态苍白,却俊美如斯的男子,沉步沿着地上铺开的红毯走来。   他红衣如火,倒是衬出了几分血色。   一双狭长凤眸冷厉幽沉,眼尾染了绯红,似妖如魔,令人心生畏惧。   行动间,虽有迟缓,步子却是坚定不移,笔直朝着他身旁的顾晚卿而来。   荀岸握拳,目光与来人相接片刻。   他下意识往顾晚卿身边挪步,横身拦在她面前。   一副要和红衣妖娆、冷魅的卫琛,决一死战的架势。   作者有话说:   本章掉落10个小红包哈~(这章超多字的!总算将进度拉到文案了,呜呜呜)   PS:成亲唱礼的词源自百度哈! 第52章 、今生052   七夕是个良辰吉日, 宜成亲。   卫琛昏迷了足足两日,命悬一线。   昭澜和苏照只能守在他床畔干着急。   前者甚至想过,寻人替主子去太傅府, 将顾二小姐抢回来。   “你派人去太傅府请顾晚卿, 太傅府的人怎么说?”苏照蹙眉,低声询问昭澜。   昭澜摇摇头。   他派去的人回来禀报,说是太傅府正忙着大喜的事,二小姐分身无暇, 无法前往太尉府与卫小三爷叙旧。   卫琛的伤势不便与外人言, 昭澜本想着见了顾晚卿的面, 再将此事告知她。   可门房的人不给传信,他自己夜探太傅府, 也被数名黑衣人拦截。   这事情, 怎么想都觉得不对。   “顾晚卿下嫁的那位学正,想来来头不小。”苏照沉眸,正绞尽脑汁想着沈复生此人。   可任凭他如何搜索, 始终找不到与此人有关的任何情报。   “沈复生。”   “此人是在去岁阿锦西征以后才冒出来的,他究竟在图谋什么?”   苏照喃喃自语,陷入沉思。   昭澜却没心思听他琢磨,心急火燎地看了眼床上昏迷的卫琛:“主子若是再不醒, 顾二小姐可当真要嫁作他人妇了。”   窗外黎明初初降临,云雾扩散,晨风清朗。   昭澜话落后,屋内陷入了短暂的静谧。   随后,床上之人的手指动了动, 长眉蹙起, 似困在梦魇之中。   苏照和昭澜都看见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前者清了清嗓,接了昭澜方才的话:“想当初,那顾晚卿同阿锦何其亲密,如今他们分开也不到两载,那丫头竟是要嫁旁人了。”   “如此见异思迁,属实不算良人。”   “她今日嫁那沈复生,倒也绝配。”   “咳咳——”床上意识混沌的男人气得掀开了长睫。   一双漆黑如墨的眸盛满怒意,徐徐转向赶过去查看他情况的苏照。   那双丹凤眼冷寒刺骨,目光如刀子似的落在苏照脸上。   卫琛胸口大幅度地起伏了几下,终于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来:“……你找死?”   前去关切他的苏照和昭澜:“……”   前者扬眉,暗暗松了口气:“还能瞪我,看来暂时是死不了了。”   昭澜也跟着放下心来,忙不迭替苏照解释:“主子,苏大哥那么说也是为了助您挣脱梦魇和病魔,早早醒过来。”   大夫可说了,若是三日后卫琛还是醒不过来,怕是他以后再不能醒来了。   昭澜和苏照也没想到,不过是诋毁顾晚卿两句,便能激得卫琛从阴曹地府爬回来。   他那副要吃人的阴沉表情,没来由的令昭澜心安了不少。   至少主子缓过来了。   昭澜话音刚落,卫琛便翻身侧躺,朝着床外侧一阵猛烈咳嗽。   直咳出体内淤血,方才缓和过来,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苏照和昭澜忙前跑后,找大夫,为他顺气。   可大夫才刚说要让卫琛卧床休养生息,那男人却是挣扎着坐起身来,猛地掀了身上的锦被。   并沉沉命令昭澜替他更衣。   见他如此,苏照自然明白他这是想做什么。   眉头不由一拧,苏照:“你现在这副鬼样子,还想去抢亲不成?”   “要我说,那顾晚卿既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了心,当真也不是什么好女子。”   “嫁了旁人便嫁了,她不值得你如此……”   苏照话没说完,冷不丁被男人阴恻恻地扫了一眼。   卫琛暗自运转内力调息,在床畔坐了片刻。   其间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苏照身上。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可是这一年多来在沙场浸润过的一双眼,杀气腾腾,愣是将屋内几人震慑住。   苏照只觉后背发凉,喉咙发紧。   那些肺腑之言,再也说不出口来。   他理应知道的,卫琛是个死脑筋。   表面光风霁月、清正端方、克己守礼……实际上,他内心偏执得很。   在沙场上时,苏照就见识过他阴狠偏激的一面,像地狱罗刹,更像疯子。   虽然苏照不明白,卫琛为何如此看重一个女子。   但他如今铁了心,不要命,也要去太傅府抢亲。他这个做朋友做下属的,怎能不奉陪到底。   -   卫琛拖着重伤未愈的身躯上了昭澜准备的马车。   出门前,倒也简单梳洗了一番,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他一袭妖冶的红衫,墨发半披,神情清冷。   得天独厚的俊容难掩病态,只勉强维持精气神,像个没事人似的,安全抵达了太傅府。   在马车上时,卫琛听苏照简单说了下太傅府的情况。   他手中拿着顾晚卿送到太尉府的喜帖,低垂长睫,面容冷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乌山镇地界埋伏我们那帮黑衣人,与当初在西域战场上暗箭伤你的似是同一帮人马。”   “官府的人搜查过尸体,从他们身上,发现了一样的暗纹标记。”   “想来是谁培养的死士。”   “起初我以为,在战场上暗箭伤你的是西域派来的人。”   如今西域乱军投降,苏照本来打算寻机将那件事查个清楚。   没想到卫琛突然要回京,他不得不跟随他一起回来。   那件事便暂且搁置。   如今那派势力再次出现,还是在帝京附近的乌山镇地界。   这足以说明,这些人与西域势力无关,恐怕是帝京中有人想要卫琛性命。   战场暗杀不成,回京又设下埋伏。   再加上太傅府平白多出来的黑衣蒙面护卫……   哪怕再不可思议,苏照也不禁要怀疑,这一切是否与顾晚卿要下嫁的那位沈学正有关。   可他到底是谁?为何要取卫琛的性命?   如果真如外界传言那般,沈复生是安王赵渊的人,那是否说明,那些黑衣死士,便是安王暗中培养的势力?   这么一想,苏照的思绪通畅了许多。   他看向卫琛,想提醒他小心沈复生,他能调动安王暗中培养的势力,定然很受安王器重。   可卫琛却是心不在焉,他似乎没想埋伏、暗杀之事。   只是纯粹地看着手中的喜帖,被喜帖上一对新人的名字刺得眼疼。   苏照暗暗叹了口气,打消了与他谈正事的念头。   想了想还是将自己从苏笑那里知道的事,告诉卫琛:“笑笑说,顾晚卿失忆了……”   苏暗得知这件事时,只觉得荒谬可笑。   甚至一再认为,这不过是顾晚卿见异思迁的说辞罢了。   既然卫琛不信她平白无故嫁人,他也不好继续瞒着他这件事。   果然,苏暗话音刚落,视线垂落在喜帖上的男人缓慢地抬起了眼帘。   鸦羽长睫下,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幽幽锁着他。   苏暗顿时坐立难安,“我是不信她会失忆,定然是负心于你的托词。”   “就算失忆,她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喜欢上另一名男子?”   “说来说去,本质还是见异思迁罢了。”   卫琛一记眼刀子飞过去,苏暗总算闭上嘴。   恰好马车也到了太傅府正门外,贺喜的宾客全都入了席,此时府门前只几个守门的护卫。   那些护卫自然认得卫琛,只当卫小三爷是二小姐昔日最好的朋友,今日自然是前来道喜的,便恭谨地给人让了路。   怎知,姗姗来迟的卫琛,却是叫停了这门亲事。   他极具威压的一句“慢着”,不仅令堂内喊礼的傧相没了声。   连堂上的顾太傅夫妇也相继站起身来,循声朝院子里看去。   -   顾晚卿第一时间辨别出男人的声音。   下意识想要掀起盖头去看那人,却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新嫁娘。   按照礼节,她头上的大红盖头,需得洞房花烛夜时,夫君亲自掀开。   所以为了礼数,顾晚卿按捺住了心下的好奇和冲动。   她只是暗暗想着,卫琛来喝喜酒,怎么来得这么晚。   他一来就叫停成亲大典,葫芦里又是卖的什么药?   就在顾晚卿思绪纷繁之际,来人冷沉的声音再度隔空传来。   语气冷寒,“原来是你。”   “你竟没死。”   直至此刻,看见挡在顾晚卿身前的那名男子,卫琛心中杂乱无解的疑团,终于得以解开。   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想,沈复生是何人。   此人有何等本事,能在短时间内,令顾晚卿心悦于他。   如今见到了他本人,卫琛才算明白过来。   一切都是天定。   沈复生便是荀岸,无论他做再多的努力,顾晚卿与荀岸兜兜转转还是会成婚。   或许这便是天道?宿命?   思及此,男人不忍发笑,没什么血色的薄唇扯出浅浅弧度,笑得阴冷又绝望。   他这些年,小心翼翼护着顾晚卿长大……   自以为逆天改命,终于得到上天眷顾,与心爱之人两情相悦。   可如今,一个沈复生,却将他所有美好念想瞬息破灭。   卫琛如何不想笑。   笑声逐渐变得放肆,却阴冷骇人,令满座宾朋心里发怵。   谁能想到那个素来清正端方的卫小三爷,新任丞相大人,竟会在太傅千金的婚礼上如此乱来。   半晌后,卫琛压下了满腹自嘲和满心悲痛。   也敛起了薄唇的弧度。   他举目看向荀岸身后,大红盖头遮住容颜的顾晚卿。   声音徒然冷沉,不容置喙:“无论如何,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男人声音不大,但气势如虹,穿透力极强,威慑力更是超群。   连顾准都被摄住了片刻,不由往前迈了半步。   他刚想询问卫琛此话何意,是否知道他自己在说些什么。   便见那一袭红衣的男人,徐徐朝新人走近。他那身装扮,似是特意与新郎争锋,竟比荀岸更像这场婚礼的男主人。   荀岸沉眸,垂在袖中的手已握紧拳头,嘴角勾着牵强的弧度:“不知丞相大人此话何意。”   “听闻您是婠婠的挚友,若是来道喜的,还请入座观礼,而不是……”   荀岸话音未落,本徐徐朝他走来的卫琛忽然提起跃至他身前,毫无防备地朝他胸口打来一掌。   虽然卫琛这一掌,不足他平日功力三成,却也生生将荀岸打飞出去。   霎时间,宾客惊呼,四座嘈乱。   被盖头遮住视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顾晚卿满脸无措。   下意识唤沈复生的名字,还妄图伸手寻他。   便是她四处摸索之际,有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柔荑。   并趁她愣神那片刻,那人将她拉入怀中,另一手勾住她的腿弯,将其打横抱起。   顾晚卿低低惊呼了一声,吓得胡乱一抱,抱住了那人的脖颈。   随后她听见那道久违又熟悉的男音沉沉从她头顶泻下:“顾伯父、伯母,今日之事,是阿锦莽撞。”   “但事出有因,形势紧急,阿锦不得不为。”   “还请伯父伯母见谅。”   这番话说得恭敬有礼十分客气。   算是卫琛对长辈的一点敬意。   接下来他的话,却颠覆了在场所有人对他的认知,冷沉狂妄,不可一世:“卿卿我先带走。”   “他日晚辈再登门,向伯父伯母负荆请罪。”   话落,红衣如火的男人抱着一身大红喜服的女子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顾准夫妇愣在当场,不敢相信卫琛会做出这种事情!   竟然堂而皇之跑来太傅府抢人!   此事涉及太傅府的脸面和威严,袁氏本下意识想阻拦。   却被顾准拉住,冲她摇了摇头,“夫人不要插手。”   “可就这么让他带走婠婠,那我太傅府的名声……”   “阿锦乃是当今丞相,他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也要跑来抢亲,我们又何必顾忌那么多。”   袁氏愣住。   只听顾准接着道:“终归你我是瞧不上那沈复生做女婿的。”   “如此大闹一场,也好。”   如今这世上,若说还有人能压得住顾晚卿,也只能是卫琛了。   与沈复生这门亲事,他们做父母的劝了又劝,拦了又拦,那丫头不惜用苦肉计也要下嫁。   他们夫妇早就拿她没辙了。   如今嘛,不让他们成亲的人是卫琛,可不是他们做父母的。   就算往后顾晚卿心中有怨气,那也是怨卫琛。   他们年轻人的事,做长辈的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顾准这么一说,袁氏倒也想明白了。   只是他们夫妇不阻止,身为新郎官的荀岸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就这么被抢走。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束发的玉冠散了,长发披开,眼眶泛红,如入魔了一般。   “卫琛!”男人咬牙切齿地喊出卫琛的名字。   卫琛并未应他,甚至连头都没回。   但荀岸不知从何处抓了一只茶盏,啪嚓砸在地上。   一时间院落四方涌出数名黑衣人来,太傅府内顿时杀气腾腾。   “阿锦?”顾晚卿也堪堪缓过神来,不确定地唤了男人一声。   随后她咬咬牙,伸手掀开了盖头。   卫琛那张冷白如玉的俊脸猝不及防地映入她的眼帘。   男人恰好低头来看她,盖头掀开后,两人的视线近距离对上。   顾晚卿心中狐疑蓦地凝结,想说的话也卡在喉间,再次陷入愣怔。   他们身后,黑衣蒙面人提剑涌来。   卫琛横眉冷眼,不为所动。   只淡漠移开视线看向前方,抱着少女大步出府去。   与此同时,昭澜带着巡防营的人涌入了太傅府。   在卫琛行过之后,巡防营的将士一拥而上,与那些黑衣人战作一团。   -   出了太傅府,卫琛抱着少女与前来迎他的昭澜擦肩而过。   他强忍着伤口的疼痛,固执地将顾晚卿一路抱上了马车。   马车内静候卫琛回来的苏照见状,张着嘴,诧异溢于言表。   “阿……”   话音未落,卫琛冷声,“滚下去。”   苏照:“……”   他听得出也看得出卫琛此刻有多愤怒。   所以哪怕他让他滚,他也立刻、麻利地下了马车去,头也不敢回。   苏照前脚下了马车,卫琛后脚便将顾晚卿扔在了马车内的卧榻上。   少女惊魂未定,后知后觉地从愣怔中回过神来。   侧身半趴在卧榻之上,只觉手腕似是撑着身子时压到了,些微抽疼。   卫琛扔她的动作不算温柔,但也把控了力道,不会伤着她。   无奈顾晚卿下意识用手撑在卧榻上,这才受了累。   但她无暇顾及这些。   因方才的动作,顾晚卿头上的鸳鸯盖头飘落在了马车的地板上。   头上凤冠歪斜,她精心盘起的青丝散落微乱,此刻正徐徐抬眸,满是不可思议地看向男人。   顾晚卿心中一片杂乱。   粗粗回顾了一下方才卫琛的所作所为,想到被丢下的荀岸……   她看向男人的眼神变得恼怒:“阿锦!你疯了?”   记忆中温润谦恭,对她以礼相待的卫琛,如今竟然大闹她的婚礼!还在众目睽睽下将她这个新娘子带走!   如此大逆不道!悖逆不轨!   是要将她太傅府置于何地,将她置于何地?又将她未来夫君置于何地?!   面对少女羞恼的质问,卫琛眸色幽暗,俊脸冷沉,没来得及收敛自己一身肃杀之气。   他并未及时回应少女。   那双丹凤眼眼尾绯红,布满狠戾和隐忍。   垂望顾晚卿时,却又难掩眸底的温柔与深情。   实乃爱恨交加,复杂难言。   马车内静谧蔓延,直到顾晚卿慢吞吞坐起身想要下榻。   站在卧榻前,居高临下凝着她的男人方才横身欺近。   卫琛的视线掠过少女身上红艳刺眼的喜服,一声不吭,仅凭自身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压,便将她逼得退了回去。   见少女面露诧异,一副不认识他似的眼神看着他。   男人心下冷笑了两声,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弯下高大身躯,两手撑于卧榻,落在她身侧。   俊脸寸寸欺下,身上裹挟着顾晚卿最爱的寒梅冷香。   令她片刻恍惚。   “……卿卿,你既非要嫁人为妻,那从今日起,你便做我卫琛的妻。”   什么天道什么宿命,他宁死不信,更不甘愿屈服!   既然兜兜转转,他的卿卿还是爱上荀岸,一心要嫁给他。那他便是强娶,今生也要做她的夫君!   ……护她一世周全。   “我不做!”顾晚卿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杏目圆睁地瞪着男人。   深以为,卫琛绝对是疯了!   她记忆中的卫琛不是这样的,他待她很好,却从未有过逾越之举。   在顾晚卿心中,卫琛是如谪仙一般不染俗世尘埃的人物。   他高高在上,不容亵渎。   她以为他们是至交好友,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从不敢对他生出什么龌龊的心思。   也从未想过卫琛会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   他们之间……   不该是现在这样的啊。   顾晚卿想不明白,头又开始疼了。   心里更是烦闷不已,也担心荀岸。   对卫琛怒吼时,语气自然不会好。   话出口后,她也有过片刻后悔。   可片刻之后,卫琛俊脸抵近,抽手抹去了她唇上艳丽的口脂。   那是她为今日大喜特意涂的。   如今被男人烫热的指腹狠狠抹去,顾晚卿嘴角生疼,不禁揪起眉。   没来得及避开男人的手,唇上却蓦地铺下潮热的呼吸。   随后,她被男人重重咬了一下娇软饱满的下唇。   顾晚卿吃痛。卫琛心下也狠狠一痛,嗓音沉冷却莫名磁哑,不容置喙:“由不得你。” 第53章 、今生053   其实卫琛咬顾晚卿那一下, 力道还是有所克制。   他纤长白皙的手指轻提着少女的下颌,怒火中烧地咬了她。   本想用力些,狠狠咬她一口, 最好疼得她眼泪花直冒。   以解心头之愤。   可少女的唇又香又软, 他凶狠地咬上去,不自觉便收了些力道。   要不是自制力过人,卫琛也不知道自己还会对她做些什么。   至少肯定不只是咬她一口这么简单。   征战沙场的一年多,他心中时刻记挂着她。   尤其是他出征那日, 少女驾马追赶至乌山镇, 眼泪婆娑的软声说要将平安符与自己送给他。   卫琛永不能忘那一夜的顾晚卿。   身香体软, 羞羞答答。   皮肤细腻纤软,他稍微吻得重些, 便会留下令人想入非非的红印子。   那是卫琛有生以来, 最为失控的一夜。   娇滴滴的少女只往帐中一趟,他便被迷得七荤八素,心猿意马。   费了好大精神, 才悬崖勒马,斩断了自己想要惨无人道对待她的一切念想。   -   卫琛咬疼了顾晚卿,心中郁结的怒气放得缓解半分。   他松开了她肤质细腻的下颌,直起身退开去。   漆黑长睫如鸦羽低垂, 幽沉的眸光静静落在呆滞无措的少女脸上。   她似是疼傻了,又或是没想到他会如此欺负她。   神情僵了片刻,那双杏花烟雨般本就湿漉漉的眼睛,顿时起了水雾。   不敢置信地扬起眸光,看着卫琛。   气得薄弱的身子微微发颤, 眸光一直闪烁, 迸射出没什么杀伤力的怒意。   卫琛神色如常, 静静盯了少女许久,只觉得她这副模样,哪怕凶巴巴的,也很令他欢喜。   是以他心中怒气,又去了大半。   没忍住,声音低柔了些,“不许哭,再哭还咬你。”   顾晚卿:“……”   她瞪大双眸,快要七窍生烟。   打量卫琛的目光越发的陌生,仿佛不认识他这个人似的。   她记忆中的少年从未如此欺负过她。   当然,穿着打扮也略有不同。   如今的卫琛,比她记忆中的男人少了几分凛然正气,和意气风发。老成许多,看上去温柔阴郁,绵里藏针,带着杀伐之气,令人心下忍不住畏惧。   虽然顾晚卿快气死了,却也没敢真的让眼泪掉下来。   因为卫琛方才的话不像是与她开玩笑。   她怕真掉了眼泪,会被他捏着下颌再狠狠咬一口。   “你这般对我,以后会后悔的!”顾晚卿咬咬下唇,别开脸去,不再看男人一眼。   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尤其是在卫琛面前。   知道自己如今肯定下不去马车,也不挣扎了。   纤柔的身子往后缩了缩,拢了拢从肩头滑下去的喜服外袍,她侧身对着男人,抱膝做好。   脖子执拗地扭着,宁可盯着车壁看,也不愿对着卫琛的脸。   “你若执意这般胡来,我们便再也不是朋友了。”   “知道吗,卫琛。”这是顾晚卿记忆中第一次与男人红脸。   也是第一次直呼其名,不再亲切地唤他乳名阿锦。   彼时卫琛正打算下马车去。   他今日来太傅府,本意是带走顾晚卿。   可如今出现在婚礼上行的人是荀岸,还有那些个平白无故出现的黑衣人……   他需得趁此机会,将荀岸拿下才行。   何况眼下顾晚卿怕是也不想看见他。   卫琛便后退了半步,正欲转身。   没想到少女出了声,气呼呼地同他说了几句。   似是用他们之间固若金汤的友谊,来威胁他。   若是以前,便是不用顾晚卿这般大费周章,她眼眶微微一红他便会向她缴械投降。   什么都依着她顺着她,毫无底线地宠着她。   可如今,她既然一心要嫁荀岸,他便不能再纵容她,对她心慈手软。   所以男人听完少女的话,只回头看了她一眼,轻笑了一声,很是不以为意:“谁要同你做朋友?”   “我方才说过了,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妻。”   “你若愿意,那便最好。”   “你若不愿意,我便强娶。”   卫琛难得与她多说了几句,虽是笑着,但字里行间透着冷意。   不容人抗拒。   话落,他也不给顾晚卿反驳的机会,沉沉道:“昭澜会送你回太尉府。”   “回去好生歇着,别瞎折腾。”   “留着力气,今晚洞房。”   说完男人便拂袖而去,头也没回地下了马车。   他走得极快,所以顾晚卿反应过来时,没能当着面臭骂他。   “谁要跟你洞房!”   “卫琛你无耻!”   “我不嫁你!”   少女嚷嚷声隔着马车车帷,传到了车前等候的昭澜和苏照耳朵里。   两人本是低着头,听到顾晚卿骂骂咧咧,又恰好卫琛下车来。   他们便默契地抬头,朝那面色沉沉的男人看去。   他唇色依旧很浅,因还受着伤,虽以内力勉强维持精神,但仍旧难掩病态。   苏照没想到,卫琛的脸皮竟是如此厚。   竟然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洞房之类的话来。   看给人顾晚卿气得,就差把马车的车顶给掀了。   “主子,您这是?”昭澜不明白卫琛如何下了马车来。   苏照却会意过来,吩咐昭澜按照卫琛的意思,先将顾晚卿护送回太尉府。   至于太傅府的乱局,巡防营插手,倒也没闹出什么事。   卫琛去而复返,回到太傅府时,那些黑衣人逃的逃死的死,场面已成定局。   至于一身大红喜服的荀岸,他被巡防营的人扣下,双目猩红地看着折返的卫琛,脸上每一处都透着狠。   看他的眼神,似是要将他碎尸万段。   顾太傅还留在厅内主持大局,袁氏先回了后院。   见卫琛出现,顾准有些担忧顾晚卿。   今日这出闹剧,饶是顾准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这沈复生不是等闲之辈。   可奇怪的是,在沈复生与顾晚卿定情之前,他便暗中着人查过此人。   沈复生虽然只是国子监一个小学正,但家世清白,得安王赏识。   为人处世并无不可取之处,是个很平平无奇的角色。   实在很难令人将他与那些黑衣人联系在一起。   还有不久前卫琛对沈复生说的那两句话。   说他竟然没死,是什么意思?   “劳烦副统领带人跑这一趟。”卫琛同巡防营的副统领说了两句。   见荀岸敛起了对他的恨意,逐渐冷静下来,板着脸只字不语。   他便打消了与他废话周旋的念头,先让巡防营的副统领,将其送往刑部大牢。   罪名便是勾结不明人士,对太傅府图谋不轨。   恐是敌国细作。   卫琛这番说辞,只是想暂时将荀岸关押起来。   因为有件事他还需要弄明白,而且他与荀岸之间的纠葛,不便与旁人道。   连顾准都信了他的说辞,打量沈复生的眼神多了几分揣摩。   直到巡防营的人将人带走,他才捋了捋胡须,唤了卫琛,随他移步书房。   -   顾准书房内。   红衣妖冶的卫琛抱拳,言辞恳切地为今日所为表了歉意。   原本卫琛是打算择日再登门道歉,负荆请罪,将自己的想法告诉顾准夫妇。   但如今他既然折返,便顺道提了抢亲之事。   “阿锦鲁莽,今日所为实在有损太傅府颜面。”   “不敢求伯父伯母原谅,愿受一切责罚。”   卫琛放低了姿态,倒是让顾准对着他生不起气来。   何况他今日所为,也算是为他和袁氏排忧解难。   顾准再书案前落座,轻叹了一口气,方才对卫琛道:“你今日所为,确实没把我太傅府放在眼里。”   “事到如今,你且说说其中缘由。”   “若能说服老夫,此番便不与你计较。”   卫琛拱手致谢,随后站直身子,终于敢直视顾准:“晚辈今日抢亲,实乃无奈之举。”   “只因西征前,晚辈曾与卿卿私定终身,约好了凯旋之日,便亲自登门,向伯父伯母提亲。”   “你同婠婠私定了终身?”顾准蹙眉,神情颇为诧异。   虽然他知道,顾晚卿与卫琛关系要好,非同一般。   可顾晚卿也说过,她与卫琛是挚友。   后来顾晚卿又一心要下嫁沈复生,顾准和袁氏这才没再怀疑她与卫琛之间的关系。   如今卫琛却告诉他,他与他的女儿曾私定终身?!   卫琛颔首称是,还从怀中摸出了半块凤纹的红玉。   “这是我与卿卿的定情信物,若伯父不信,可着人去卿卿房中搜寻。”   “此凤凰玉佩,阿锦与卿卿各执一半。”   话落,他想到了顾晚卿失忆一事,心下微微一梗:“不过卿卿想来是记不得了。”   顾准听出他语气里的哀愁和失落,忍不住蹙了下眉,又叹了口气。   “正如你所说,婠婠得了失忆症。”   “就算你与她曾经两情相悦,如今她也已经记不得了。”   “如今她心悦之人乃是那沈复生,你今日阻止了婚礼,抢了她去,也不见得能令她回心转意。”   “晚辈心里有数。”   “但晚辈对卿卿的心意,日月可鉴。哪怕她如今心悦他人,晚辈也不想就此失去她。”   “所以才会出此下策,先将她困在身边……”   “或许过些时日,她便能够记起一切。”   卫琛之言,全都发自肺腑。   从他的话里,顾准听出了几分执念。   且不难看出,他对顾晚卿的心意是真的,喜欢她怕是喜欢到了骨子里。   否则又怎会不顾及他丞相的官身,如此蛮横霸道,恬不知耻地跑来他太傅府抢亲。   “婠婠的脾性你也清楚,她若不愿嫁你,哪怕是我们做父母的也强求她不得。”   “你……”顾准蹙眉,替卫琛头疼起来。   “阿锦明白。”   “伯父不用担心,阿锦明日便会入宫,求陛下赐婚。”   陛下赐婚,到时候便是圣恩难违。   就算顾晚卿再不愿,为了太傅府着想,她也不敢抗旨。   虽然此计过分卑鄙,但卫琛宁可让顾晚卿骂他无耻小人,也决不能让她嫁给旁人。   尤其是荀岸。   “你若强娶,恐适得其反,令婠婠憎你恨你,你……”   “晚辈心意已决,还请伯父成全。”卫琛语气坚定,拱手见礼,打断了顾准后面的话。   他知道此番强迫了顾晚卿,极可能被她记恨,惹她不快。   他都知道的。   可即便如此,听人说顾晚卿会恨他,卫琛心中还是会有一些难过。   顾准了然,也知他心意已决。   终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往后婠婠这丫头,便劳你费心了。”   “伯父放心,阿锦会好生照顾卿卿,定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   “如此便好。”   -   卫琛走出太傅府后,身形踉跄了一下。   多亏苏照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这才没在外面丢了颜面。   苏照知他今日负伤劳累,身体定然透支过度,终于支撑不住了。   便将他扶上马车,赶紧回府,找大夫来看诊。   至于顾晚卿,她被昭澜护送回太尉府后,便安置在了卫琛的院子里。   门窗都有府中护卫把守,连蚊虫都不得进出。   且不管顾晚卿在屋子里如何吵嚷发泄,哪怕是屋子里一应物什都被她砸了个稀巴烂,外头始终没人进门制止。   听之任之。   后来她自己折腾累了,跪趴在床上呜咽,嘴里仍喋喋不休骂着卫琛。   挖空脑子也想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   她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要被他囚禁起来。   也不知道荀岸怎么样了。   发生了今日之事,他定然十分生气难过。   可他一介小小学正又无能为力,便是想想他现在的处境,顾晚卿都担心不已。   她得想法子离开,去见荀岸一面。   所以接下来,顾晚卿没再发作,言行乖顺许多。   丫鬟送来的午膳和晚膳她都吃了,没饿着自己的肚子。   许是她的表现还不错,卫琛着人将霜月从太傅府接了过来,留在她身边照顾。   没等霜月进入院子,卫琛喝了伤药,休养了大半日,体力又恢复了些,便动身去厢房探望顾晚卿。   谁曾想,他才刚走到厢房外的廊间,便听见安分了半日的顾晚卿拍着房间的门对门外的护卫大声嚷:“叫你家公子来见我!”   “就说洞房的事我答应了!趁本小姐没改变心意,叫他速来!”   中气十足的女音穿透门窗,一字不落落进了卫琛耳朵里。   因为担心他的身体,与他同行的苏照自然也听了个清楚。   闻言,他没忍住低低发笑:“瞧她这生龙活虎的样,真洞房不得把你折腾死?”   “依我看,阿锦,你还是先养好了身子,再论洞房之事。”   “反正来日方长,切莫贪图一时之欢,因而在某人面前,失了男子气概。”   卫琛冷冷横了他一眼,长眉不禁蹙起。   心知顾晚卿这么说不过是想逼迫自己去见她,并非真想与自己洞房。   可听着那娇媚的女声嚷着要与他洞房,他耳尖还是没来由的发烫泛红,心下羞赧不已。 第54章 、今生054   顾晚卿趴在门上冲着门缝喊了许久。   外面把守的护卫像是聋了似的, 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倒是她自己喊得累了,嗓子发疼,才后退半步, 提着裙摆, 朝那紧闭的房门发泄似地踹了一脚。   随后顾晚卿转身,丧气地朝里屋走,打算去床榻上歇会儿,再来叫门。   非得吵得卫琛不得不来见她为止。   谁知她才刚转过身, 身后传来开门声。   那两扇紧闭的房门被人徐徐推开, 凉爽的夜风呼啸着从屋外涌入, 掀动了顾晚卿喜服的裙摆。   少女站住脚,迟疑地回头, 一眼便看见了门外长身而立的卫琛。   他还穿着那身嫣红惹眼的红衫, 墨发半披,俊朗温沉,孑然立于门前。   身后是泼墨的长夜, 与院中零星摇曳的烛火微光。   男人身材修长,神色冷沉,一言不发立在那儿,像一尊俊美的玉像, 又像是初初降世的谪仙。   清冷傲人,不可一世。   他与顾晚卿记忆中的样子出入很大,以至于她每次见他,总要恍惚片刻。   须臾回神,少女的视线从英英玉立的男人身上移开, 落在他身后屋檐外广阔无际的夜幕。   她心下微动, 垂在腿侧的手蓦地揪紧喜服裙摆。   随后顾晚卿趁男人沉步进屋之际, 握紧拳头,埋头往门外冲。   她以为,这么短的距离,说不定能趁男人不备冲出这个“牢笼”。   哪知卫琛根本没把她的动作放在眼里,连眼皮都没掀一下,随便伸手一勾,便把意图从他身旁过去的顾晚卿拦了下来。   男人手掌干燥温热,十分有力。勾住少女纤细的腰肢,只微微往回收拢手臂,便将那娇小的身影带入了怀中。   没等顾晚卿反应,卫琛单手将她扛在了肩上,信步沉稳地朝内室走去。   他身后,守门的两个护卫对看了一眼,默契地将左右两扇房门带上了。   砰的一声,房门在顾晚卿视野里被无情地带上了。   她趴在男人肩上挣扎,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漫无边际的黑夜,和满院灯火被留在门外。   “卫琛!你放我下去!”   “我要出去!你敢软禁我,我爹若是知道了,定不会放过你……”   “姓卫的……啊!”   少女话音未落,便被男人扔在了床上,身子翻滚了一圈,趴在了软衾上。   声音戛然而止,顾晚卿还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尖,心里怒火噌地烧了起来。   她翻身坐起,抬眸怒不可遏地瞪着男人:“卫琛,你到底想做什么!”   男人立于床前,冷沉俊脸一丝不苟,垂掩长睫,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气得面红耳赤的少女。   顾晚卿的情绪有多起伏,卫琛的表情就有多淡然。   他二人,就像火与冰,动静牵制,使得内室的氛围格外紧绷。   面对少女的质问,卫琛眼眸沉了沉,不厌其烦地回答她:“娶你。”   他的声音比他的神情还要冷,却是十分肯定的语气。   男人的语气那么理所当然,仿佛娶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顾晚卿听得火冒三丈,倔强地昂着脑袋,目光灼灼,亦是坚定地回望他:“我说了,我不嫁你!”   怎么就听不明白?   “我也说过,此事由不得你。”卫琛沉声回应,板着俊脸,像个俊美却仗势欺人的恶霸。   顾晚卿:“……你真的疯了!”   “我心仪之人不是你,你便是娶了我,我也不爱你。”   “何苦彼此折磨?”顾晚卿拧着秀眉,神情认真严肃,一副要和卫琛讲道理的架势。   殊不知她的话,早已刺痛了卫琛的心。   他极力克制着翻腾的怒气,险些憋出内伤来。   顾晚卿却还喋喋不休,试图说服卫琛。   一字一句,终究还是磨光了男人的耐性。   卫琛欺身而下,左手熟稔地捏住了少女细皮嫩肉的下巴,指节紧绷,微微用力。   总算令她住了嘴,睁着一双茫然无辜的杏眸,被迫与他对视着。   屋内蓦然安静下来,顾晚卿从一开始的不知所以,到后来的惊慌恐惧,最终定格在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的却是恼怒、惶恐。   这一幕似曾相识,白日里在马车上,卫琛便如这般捏住了她的下颌,然后低头往她唇上咬了一口。   顾晚卿觉得自己的下唇似乎又开始刺痛了。   几乎下意识的,她两手抓住了卫琛的手腕,趁他愣神的片刻,拉下他的左手,低头狠狠咬在他虎口处。   少女这般举动,令本想让她闭嘴,好与她说几句话的卫琛愣怔当场。   直到虎口传来阵阵疼意。   顾晚卿有两颗小虎牙,咬人还是挺疼的。   但被咬的卫琛却像是失去了痛觉似的,闷不吭声,俊容淡然冷静,只眸光沉沉地看着少女像只发狂的小兽,肆意发泄。   不知咬了多久,久到顾晚卿腮帮子都酸疼了,口中隐约尝到了铁锈味。   她心里的气总算消散了些,情绪平复过来,也松了口。   少女浓密的长睫漆黑如墨,低掩着,遮住了眸光。   所以卫琛并没有注意到她落在他虎口处的视线。   在看见那排渗出鲜血的牙印,顾晚卿眼里闪过一丝歉疚。   歉疚之余,顾晚卿又觉得委屈。   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卫琛要带她回来,还将她关起来。   于是顷刻后,少女抬起了巴掌大点的小脸,又气又无力地掀着长睫,双目湿红地看着卫琛。   就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   一双杏眸替她沾了嫣红血迹的唇在无声地控诉他对她的恶行。   她这副模样,委实惹人怜惜。   卫琛坚如磐石的内心,竟也有片刻的松动。   他沉了口气,定定看了少女许久,方才沉声问她:“发泄够了吗?”   “不够的话,换只手给你,继续咬?”他说着,便将右手也递到顾晚卿面前,一副任凭她处置的态度。   顾晚卿皱着眉避开,抬手抹去了唇上的腥甜。   认识卫琛这么久,她还是头一次觉得他这个人非常不近人情,像一块顽石似的,跟他根本讲不通。   面对这样的卫琛,顾晚卿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她心中暗恼着,先是别开脸,不再说话。   后来似是觉得不够,又转身背对着男人抱膝而坐,一副再也不搭理他,不同他说话的模样。   卫琛见了也不恼,在他眼里,无论是什么样的顾晚卿都是好的。   哪怕她生气,也是天下第一娇俏可人。   “霜月应该快到了。”   “接下来你可能还需在这里住上些时日,我院里的下人你怕是用不惯。”   卫琛心中怒气消了大半,也不想在此惹顾晚卿心烦,打算去刑部大牢见一见荀岸。   该说的说完,他转身要走。   怎知步子尚未迈出,原本同他置气,背过身去不搭理他的少女却又转回身来,从背后拉住了他的宽大的衣袖。   卫琛身形一顿,脚下似有千斤重,无法迈步离去。   于是他耐着性子回身,垂望床沿伸手抓住他衣角,眸光闪烁,暗含祈求的少女。   屋内烛火微微摇曳,将室内烘出一片暖色。   而顾晚卿与卫琛都穿着大红的衣衫,俨然就是一对新人。   如果忽视这满屋狼藉,倒还真有一种他们成亲了,此时正洞房花烛夜的美好错觉。   可转眼间,这良好的氛围便被顾晚卿接下来的话破灭了。   “阿锦,我求你好不好,让我离开。”   “我们以后还是最好的朋友……”   房间里静谧,顾晚卿话落后,男人迟迟没有应声。   于是她接着道:“荀……沈复生他只是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你不要为难他。”   “本就是我心悦于他,是我要与他成亲的……”   “阿锦……”   顾晚卿的话没能说完,一直压着脾气没有发作的卫琛终于听不下去了。   男人冷漠地抽走了被她抓住的衣袖。   少女毫无防备,在他拂袖退开时,她惊呼了一声,从床上跌下,狠狠摔了一跤。   卫琛见状,下意识想要上前查看顾晚卿的情况。   但又不合时宜的想起少女刚才的话……   男人垂在袖中的手握紧,终究是忍住了,没上去抱她。   只冷冷的,一字一句道:“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说完,卫琛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头也没回。   顾晚卿正欲查看自己的手掌,方才摔下床时,撑在地板上似是擦破了皮。   手掌边缘火辣辣的疼。   可听见卫琛的话,听见他说要去杀了荀岸。   顾晚卿顿时顾不得手上的火辣,慌忙爬起身,跌跌撞撞追着男人到外间。   可惜卫琛腿长走得快,顾晚卿根本追不上。   她追到外间时,男人已经出门去,守门的护卫则将房门重重带上了。   夜风灌入,摇曳了屋内烛火。   顾晚卿再一次贴在门后用力拍门,让卫琛放她出去。   可门外的男人始终无动于衷,只临走之前,冷声吩咐门口的护卫:“看好她,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见任何人。”   卫琛说到做到,离开了自己的院子,便出府,往刑部大牢赶。   昭澜说霜月已经接到府上,问他是否要让她去见顾晚卿,他也给否了。   让人暂且将霜月安顿在他的院子里,但是不让她去见顾晚卿。   似是以此惩罚她。   -   刑部大牢里,光线昏暗,阴森可怖。   空气中一股刺鼻的霉味和隐隐恶臭,无处不彰显此处是个腌臜龌龊之地。   牢房里关押的囚犯,其罪行小到偷鸡摸狗,大到作奸犯科杀人放火,按罪行依次递进。   越往深处走,那里光线越稀缺,若没有微弱烛火照明,只怕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那里的犯人要么是被判了死刑,正等候处置,要么终身不得离开此地,所以毛发旺盛,但肤色却透着不健康的惨白。   这地方荀岸不是第一次来,也不是第一次受鞭笞之刑。   他还穿着与顾晚卿成亲时量身定制的大红色喜服。   做工精美的衣服,被狱卒无情的鞭子抽打出一条条裂缝,深浅不一的渗出血迹来。   两三个狱卒轮着番的审问他,究竟是不是敌国细作。   若荀岸回答不是,他们又会以他狡辩的罪名继续鞭打。   总之,从他进入刑部大牢的那一刻起,用在他身上的刑罚就没断过。   不至于立马要了他的命,却也不会让他好过。   这便是卫琛想要的。   荀岸知道,他折磨人的手段一向狠辣。   其实比起前世濒死前他受过的那些刑罚,如今这些实在不痛不痒。   那男人,对他恨之入骨,曾不惜违背大延律例,动用史上早就禁止的十大酷刑来折磨他。   直将他折磨致死,约莫还是没让他解气。   想到前世,荀岸勾起了唇角,笑得十分勉强却又肆意不羁。   恰好被亲临刑房的卫琛看见,脸色蓦地阴沉下去。   “你们先下去。”男人沉声开口,冷寒的调子几欲让刑房里结出一层薄冰。   狱卒们互看了一眼,可不敢违抗命令,忙不迭将刑具都放回原位,躬身退出去。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刑房里迎来了漫长的静谧。   浅白的月光从荀岸头顶狭窄的木窗翻入,清冷月辉施舍似地洒落在他前面的地板上。   荀岸已奄奄一息,但卫琛显然没打算放过他,正在那一排排刑具面前认真挑选。   说来讽刺,他二人皆着红衣,可卫琛这个后来者却比荀岸更像新郎官。   无论是气质还是长相,两人之间都差着一大截。   何况如今他们一个匍匐于泥沼、尘埃,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另一个身份尊贵,高高在上,手中握着生杀大权。   荀岸觉得可笑,原以为老天爷很是眷顾自己,可怜自己。   如今却又觉得老天爷若当真眷顾他,又何必让卫琛也重活这一世?   卫琛的存在,就是他今生最大的阻碍。   -   男人挑选了许久的刑具,却只拿了一根鞭子。   荀岸抬头瞧着,只隐约瞧出那是一条鞭子,忍不住发笑:“还以为丞相大人要像当初那样,对在下动用十大酷刑呢。”   他这么说,无疑是告诉卫琛,前世的记忆他已经全部记了起来。   恩恩怨怨,全都记得。   可即便他不说,卫琛其实心中也是这么怀疑的。   来的路上,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了一下。   起初是他着人暗杀荀岸,后来在乌山深处发现荀岸的尸体。   此后帝京再没有荀岸的踪迹,那时卫琛便以为荀岸已死。   可实际上,那具尸体多半不是荀岸的。   荀岸不知何时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刻意制造了那具尸体混淆了他的视线,让他相信他真的死了。   假死这段时间里,荀岸一直蛰伏于暗处,苟且偷生。   直到卫琛随军出征。   “西域动乱的消息早早在帝京传开,也是你的手笔?”卫琛沉声冷问。   虽是问,但他心中却有肯定的答案。   荀岸没想到他还有如此闲心,与他说这些。   他不作答,只提着唇角冷冷笑着,听卫琛继续道:“为了引我离京,你倒也是煞费苦心。”   他前脚离京,荀岸后脚便以沈复生的身份在帝京冒头,有意无意地接近顾晚卿。   想到这里,卫琛将手中带倒钩的铁鞭往地上挥了挥,发出惨烈的声响。   随后他挥出了第二鞭,铁鞭结结实实落在了荀岸的大腿上。   抽打再拽回,铁鞭上密密麻麻的小倒钩勾住男人腿上的血肉,所经之地,除了鞭笞的痕迹,还生生拽下荀岸一些皮肉来。   饶是他是个硬骨头,此刻也忍不住发出压抑到高昂的惨叫声。   声音凄厉,在空旷的刑房内久久回荡,如鬼魅般阴森可怖。   听到他的惨叫,卫琛心下的怒气和冷意消减些许。   薄唇勾着不易察觉的弧度,男人侧身朝着被绑在木桩上的荀岸,低眸似笑非笑的欣赏着铁鞭上带出的血迹和肉屑。   薄薄月光投落在他身上,将男人衬得似地狱罗刹一般,俊美妖冶,却令人不寒而栗。   荀岸好半晌才忍下了那钻心刺骨的疼意,咬牙抽着冷气,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忍过那阵痛意后,他掀起被汗水濡湿的眼睫,依旧不肯服输地朝卫琛冷冷笑着:“……你这般对我,婠婠可知晓?”   “……啊,想来她是不知的……”   “你说……若是婠婠知道你这么对我,她会不会恨你?”   男人话音刚落,另一条腿又挨了一鞭子。   这一次,荀岸咬紧齿关,呜咽着,没让自己惨叫出声来。   卫琛却逼近了他,徒手揪住了他的衣领,俊脸沉沉抵近,恨意绵密地对他道:“若是卿卿知道你当初对她,对顾府所做的一切……”   “你觉得她会如何对你?”   卫琛的话令荀岸脸色变了变,他嘴角的弧度似凝固了一般,再也笑不出来。   只听卫琛继续:“我若是你,如今就该绕着她走,如何还敢出现在她面前。”   许是他的话刺痛了荀岸。   脸色难看了一瞬,他抬眼与卫琛对上视线,冷冷盯了他一阵,忽而嗤笑出声:“可惜啊,她什么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荀岸脸上浮现出淡淡得意:“实话告诉你吧,婠婠失去了今生所有记忆,却阴差阳错的记起了前世的一些记忆。”   听到荀岸说顾晚卿记起了前世的记忆,卫琛揪着他衣领的力道松了许多,神情有些愣怔。   他并不知道顾晚卿想起了前世的事……   难怪她还认得他,难怪她觉得他变了……   之前卫琛觉得奇怪,但没来得及冷静下来仔细思考,找人了解情况……现在总算明白过来。   原来卿卿想起了前世……   那她为何还会下嫁荀岸?   在卫琛看来,爱憎分明的顾晚卿不可能不恨荀岸。   她若当真想起了以前的事,肯定比自己更想手刃他才是。   荀岸端详了卫琛许久,似看穿了他的疑虑,轻笑了一声。   “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定然在想,为何婠婠没有恨我入骨,恨不得杀了我是吗?”   “实话告诉你,她只记得与我成了亲,我们是相敬如宾的恩爱夫妻……”   “再往后的事,她都不记得。”   说到这里,荀岸还是觉得老天爷是站在他这边的,“这就是天道,连老天爷都想愿意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与婠婠再续前缘。”   “你一介凡人,又如何能够阻止?”   荀岸的话勾起了卫琛心底的怒火,他手中的鞭子再一次扬起,应声落在了男人身上。   俊脸上青筋阴险,暴怒难掩。   过了好半晌,卫琛才缓过来,逐渐想通,也撤开薄唇,冷冷一笑:“就算天道帮你又如何,卿卿她终究会是我的妻。”   哪怕她失去了今生的记忆,连前世的记忆也残缺不完整。   哪怕她一心以为心悦之人是荀岸……   可那又如何,明日陛下赐婚,她就是他卫琛的妻了。   一个荀岸又能如何,不过是无谓挣扎罢了。   “可她不爱你!”   “说不定她还会恨你!”荀岸不甘示弱,轻咳了一声,揶揄地笑道:“这么一想……卫琛,你还真是可怜啊。”   卫琛握着鞭子的手蓦地一紧,冷着脸眼也不眨地挥落长鞭。   一下又一下,直到紧咬牙关的荀岸痛得忍不住,惨叫一声高过一声,他身上也皮开肉绽,还染了些血迹到卫琛衣摆上。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嘴硬到底,对卫琛冷嘲热讽的男人晕死过去。   卫琛方才将手中的铁鞭扔掉,低头看了眼掌心被鞭子勒出来的一道血痕。   完全不觉痛似的,只眸光阴冷,神情麻木地转身,徐徐走处刑房。   -   从刑部大牢回到太尉府,已是月下柳梢。   一路上卫琛都在想顾晚卿恢复了部分前世记忆的事,内心无比纠结,该不该把前世发生的一切告诉她。   直到马车在太尉府后门停下的那一刻,卫琛心中总算下了决断。   他还是决定缄默到底,向顾晚卿隐瞒前世的事。   其实冷静下来后,卫琛想了想,觉得顾晚卿的记忆不完整或许才是真的因为老天爷眷顾于她。   不想让她带着前世灭门的惨痛,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在无尽的仇恨中度过一生。   卫琛也不想将她拽入仇恨的深渊。   终归她的仇恨,顾府的仇恨,他会替她了结。   所有的苦难,便让他独自承受好了,就让他的卿卿继续无忧无虑的度过此生,最好永远也不要知道当初的事。   -   卫琛回到自己的院子时,昭澜告诉他,顾晚卿闹累了已经睡下了。   下人们将她暂住的厢房收拾复原,按照卫琛吩咐的,他没让霜月去伺候顾晚卿。   听完昭澜的报告,卫琛没说什么,只身去了顾晚卿的房间。   他借着朦胧的月色在少女床沿悄然坐下,垂眸认真地端详她安静的睡颜。   心下潮浪终于平静下来,似被治愈了一般,心中难得的空白,有些温暖。   卫琛看了少女许久,心中五味杂陈。   后来终究是没忍住,倾身低首,亲吻了少女的额头。   压着低磁的声音,对睡梦中的顾晚卿低喃道:“卿卿……”   “你负了我。”   “……阿锦此生,绝不放过你。”   “明白吗?”   男人低喃,无人回应。   但卫琛很清楚,自己其实是很自私的。   因为不只是荀岸……他压根没想过让顾晚卿嫁给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哪怕真如荀岸所说,她会恨他,怨他,永远不会爱他……   他也没想放过她。 第55章 、今生055   翌日上午, 夏日暑热将帝京变成了一座丹炉。   早早便有知了趴在枝叶间嘶哑乱叫,声音尖锐,令人浮躁火大。   顾晚卿便是被那蝉鸣吵醒的, 屋里不知何时送了冰块过来, 有两名丫鬟正对着冰块扇着风,将屋里吹得冰凉舒服。   若不是那该死的蝉,顾晚卿此刻应该睡得正香甜。   睁眼后,顾晚卿缓了片刻, 心里反倒感激那聒噪的蝉鸣。   她如今的处境, 怎么还能安安稳稳地睡觉?   荀岸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 顾晚卿从床上坐起身来。   她看了眼伺候左右的两个丫鬟,又扫了一圈屋内的摆设。   昨晚卫琛离开后, 她便一直在屋子里吵嚷胡闹, 也尝试过翻窗逃跑。   奈何她心里那点小九九,卫琛再清楚不过。   他的人将整个厢房围得水泄不通,顾晚卿就像那如来佛祖手心压着的猴, 根本逃脱不了。   后来累了乏了,连嗓子都喊哑了。   顾晚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再醒来就是这幅光景了。   “你们家公子呢?”顾晚卿拧着秀眉,目光沉沉扫过两个丫鬟。   心里想的却是昨夜卫琛同她说过的话。   他分明说要让霜月来照顾她, 如今却是连霜月的人影都没见到。   ……说话不算话的伪君子。   两个丫鬟互看了一眼,年长些的那个乖巧见了礼:“回三少夫人,公子一大早便入宫了。”   “……谁是你们三少夫人,再乱叫割了你们的舌头信不信?”顾晚卿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因为卫琛的关系,她如今脾气比以往都暴躁, 虽是随口一说, 却到底让那两个丫鬟当了真, 吓得脸色都白了。   屋内寂静片刻,顾晚卿下床来,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喜服已经被人换成了浅粉的纱裙。   难怪这一觉睡得舒爽,没出汗,更没有汗湿后的黏腻感。   顾晚卿下床后便径直往外间走。   她还没彻底断绝逃跑的念头,此刻也还抱着一线希望。   就在顾晚卿不动声色溜达到外间时,那紧闭的房门恰好被人从外面打开。   霜月的声音传来:“多谢二位守卫大哥,辛苦你们了。”   随后小姑娘那双含笑的眼眸转向屋内的顾晚卿,惊喜难掩:“小姐!”   顾晚卿没顾得上搭理她,拎着纱裙裙摆便往门外冲。   奇怪的是,今日守卫们竟是没有阻拦她。   以至于不明所以的霜月追着顾晚卿一路跑出了卫琛的院子,方才勉强追上她。   霜月气喘吁吁:“小……小姐!”   顾晚卿扶着柱子平复了一下呼吸,没理霜月,而是回头朝着来路看去。   令她诧异的是,她逃了出来,竟然没人追上来。   “小姐,您慢些走,奴婢、奴婢实在跑不动了……”霜月拍了拍胸口,随后在顾晚卿狐疑的视线下,终于正色道:“小姐放心,是卫小三爷让奴婢接您回府的。”   “他不会再关着您了。”   顾晚卿愣怔了片刻,眼露怀疑:“他让你接我?”   昨日死活不让她离开房间的人是谁?   怎的一夜过去,卫琛就改变了主意?   这变化也太突然了,实在蹊跷。   “荀……准姑爷呢?”顾晚卿没来得及多想卫琛的用意。   她想知道昨日她被卫琛带走以后,荀岸怎么样了。   霜月的眸光闪烁了一下,不敢再直视顾晚卿,说话也吱吱唔唔:“准……沈学正被巡防营的人带走了,似是关进了刑部大牢。”   她实在没办法认可沈复生这个姑爷。   何况昨日他与顾晚卿并未礼成,也算不得他们太傅府的二姑爷。   “刑部?”顾晚卿转身继续往太尉府外走。   她不明白,荀岸犯了什么罪,要被关进刑部的大牢里。   卫琛这人,何时变得这般仗势欺人了!   一想到荀岸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被卫琛无缘无故关进了刑部大牢。顾晚卿心中便没来由的歉疚,脚下生风般,走得飞快。   霜月只好继续追赶,一边追一边将卫琛的意思传达给顾晚卿:“小姐,卫小三爷让您回府等着接旨……除了太傅府,其他地方都不能去。”   “为此,卫小三爷特意派了……”   霜月没来得及把话说完,负责护送顾晚卿回府的昭澜已经出现在了二人视野中。   少年一身墨色长衫,见了顾晚卿连忙抱拳见礼:“少夫人,马车已经备好了。”   昭澜本就是要去找霜月,让她唤顾晚卿起床,还赶着时间回去太傅府接旨。   今日一早,卫琛便入宫向陛下求了赐婚的旨意。   他有战功在身,如今又重伤未愈,所求之事,陛下自然不会拒绝。   所以当顾晚卿被昭澜“护送”回太傅府时,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正好慢他们一步到了府上。   圣旨来得太过突然,顾晚卿被袁氏拉着在院中跪下接旨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总管公公那把尖锐刺耳的嗓子,宣读陛下圣旨,赐婚太傅府二千金顾晚卿和丞相卫琛。   一字一句,切实的传给了顾晚卿。   她整个人都愣住了,眼神呆滞,神情愣怔,不明所以。   宣读完圣旨,总管公公将圣旨合上,笑盈盈走近顾准,向他道喜。   顾晚卿也被袁氏带着一同谢了圣恩,又茫然无措地被搀扶起来。   她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却稀里糊涂地接了圣旨,被许配给卫琛。   这件事对于顾晚卿而言无异于天上下刀子一样令人惊异。   她被送回寒香苑后,在房中缓了许久,才终于认清了被赐婚的现实。   霜月进屋传午膳时,顾晚卿正准备出门去。   见她面色难看地往外走,霜月赶紧跟上去:“小姐,您这是去哪儿?”   “姑爷说了,您不能离府,需得安心在家里待嫁。”   “哦对了,姑爷还说,待嫁期间,您可以回国子监继续听学。”   “昭澜会暂时留在太傅府,做您的贴身护卫。”霜月没敢告诉顾晚卿,昭澜是卫琛特意留在太傅府看着她的。   但她不说,顾晚卿其实也能想明白。   既然卫琛费尽手段,不惜求圣上赐婚,铁了心要娶她。   他自然不会让她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去太尉府。”顾晚卿拧紧秀眉,声音听着似有满腔怨气。   霜月张了张嘴,“去太尉府做什么?”   顾晚卿没有回答,只径直朝丞相府后门的方向走,昭澜就不远不近跟在她们身后。   得知顾晚卿要去太尉府找卫琛,昭澜驾马送她们前去。   -   彼时正是用午膳的时候。   卫琛正和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用膳。   听见门房来报时,他第一时间放下了手中的玉箸,同主位上的卫宏斌打了招呼,先行离席。   若是以前,卫琛定然会亲自将顾晚卿接过来,与他的家人们一起用膳。   但如今顾晚卿对他心存芥蒂,怕她连带他的家人一并不待见。   所以卫琛没想与她在此见面。   回自己的院子时,他还是让下人再备些膳食,怕顾晚卿还没吃。   事实证明,卫琛的猜测是正确的。   顾晚卿确实气得没吃饭便跑了过来,只为了质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娶她。   甚至不惜用圣旨来压她。   “别以为有陛下赐婚,我就会向你屈服。”顾晚卿冷着小脸,攥紧了拳头,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她骨子里本就是有些叛逆的,从小到大不曾畏惧过强权。   也最讨厌别人欺压逼迫她去做事情。   何况成亲乃是人生大事,岂能儿戏。   她对卫琛并无男女之情,强行与他在一起,两个人都会变得不幸福。   何苦如此。   “你会的。”卫琛端坐在桌前,低垂着长睫,不紧不慢地为少女布菜。   他的语气笃定,令顾晚卿语塞了片刻。   直到男人将她平日里最爱的菜肴填满她的碗,他才抬眸沉沉看着她,继续道:“抗旨不遵是要诛九族的。”   顾晚卿搭在腿上的柔荑攥紧,小脸线条蓦地绷紧,瞪着男人的杏眸里燃着火星子。   然而卫琛对此恍若未见,甚至又往她心上扎了一刀:“忘了告诉你,沈复生还活着。”   “若你不想他死,最好乖乖听我的话。”   说话间,卫琛还拿了一只空碗,给顾晚卿盛了一碗热鸡汤。   话落后他将热鸡汤放在一旁,狭长的双眼噙着淡淡笑意,云淡风轻地看着少女。   仿佛方才那些狠话,压根儿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顾晚卿:“……”   她紧咬着牙关,这才没有将自己心中的愤懑表露到脸上。   可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双眸时,还是不小心将怨气流泄出来。   卫琛见了,只淡然移开目光,不再看她。   一边自顾自地吃饭,一边在心下自嘲。   屋内静默片刻,男人又道:“婚期定在八月初二,我看过,是个黄道吉日,适合嫁娶。”   “成亲的事,我会全权安排,你只管等着做新娘子便是。”   顾晚卿沉默不语,也不动筷子,只静静看着他。   听卫琛若无其事的跟她谈成亲事宜。   “成亲大典会在丞相府举行。”   如今卫琛已经封相,官职品级与他父亲同阶,自然不好再继续屈居于太尉府。   陛下赐了宅子,成亲以后他和顾晚卿就去丞相府居住,也免了许多琐事,更不用担心顾晚卿在府中受人欺负。   毕竟新的府邸,女主人只有她一个。 第56章 、今生056   顾晚卿堵了一口气在胸口, 哪怕满桌美食珍馐,她也食不下咽。   尤其她碗里的菜肴都是卫琛替她夹的,她更是连玉箸都不想动一下。   卫琛温润的嗓音如珠落玉盘般好听。   但顾晚卿却在走神, 想起她决定下嫁荀岸时, 身边人轮着番赶上来劝说她。   其中要数那个声称是她闺中密友的苏笑劝得最厉害。   那位苏姑娘,话里话外都在暗指她与卫琛关系匪浅,或曾暗通款曲。   可顾晚卿不信她所说的片面之词,只信自己记忆中的卫琛。   他们只是朋友, 再无其他。   为此, 那日顾晚卿同苏笑不欢而散。   苏笑离去时, 曾骂她负心薄情,枉费卫琛一腔深情。   顾晚卿却觉得, 她那番说辞, 是在玷污她与卫琛之间高洁的友谊。   如今卫琛的所作所为,却令顾晚卿内心陷入了混沌。   她想起自己房中那版块凰纹玉佩,视线不由垂落到卫琛腰间。   男人今日着一袭白衫, 玉腰带一侧,坠着那枚红玉凤纹玉佩,格外惹眼。   无论顾晚卿怎么否认,卫琛这半枚玉佩与她屋里那半枚……确实很像一对。   可她仍旧不敢相信, 自己同卫琛之间有过龌龊。   心下杂乱,深觉对不起荀岸,明明她喜欢的……是荀岸啊。   以前的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   顾晚卿走神许久,坐在桌前一动不动。   这让自始至终视线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的卫琛蹙起了长眉。   他将手中玉箸放下,刚想说什么, 昭澜却忽然从门外闯了进来。   “主子, 出事了!”昭澜口快。   话落后才注意到坐在卫琛身旁的顾晚卿, 连忙止住。   卫琛淡瞥了昭澜一眼,见顾晚卿也看着他。   男人起身,同顾晚卿说了一声,便和昭澜离去。   他走后不久,霜月和另外两名丫鬟进屋来,说是卫琛吩咐她们伺候顾晚卿用膳。   顾晚卿看了眼碗里堆成小山丘的菜肴,实在没什么胃口。   她来这里,本来是想劝卫琛取消婚约。   可如今反被他威胁了一通,心里乱得厉害。   也不知道荀岸怎么样了,在刑部大牢里有没有被欺负。   卫琛当真会放过他吗?   -   昭澜来寻卫琛,便是向他报告沈复生一事。   半个时辰前,安王赵渊前往刑部天牢,带走了沈复生。   据来报的人传来的消息,赵渊将沈复生和太傅府喜宴上出现的黑衣人撇清的关系。   将那些黑衣人同刚入京的西域质子归为一派,并向陛下呈递了相关的证据。   大意是说西域王不满自己的儿子作为人质被带入帝京,这才派人借由太傅府的喜事生事。   赵渊还在陛下面前参了此番率军西征的卫贤一本。   说他办事不利,虽然平息了西域□□,也带回了西域王的儿子作为人质,却没能将此事处理妥当,令西域王心服口服,惹来事端。   实属他这个征西大将军办事不利云云。   “好在大公子战功赫赫,如今大胜归来,陛下龙颜大悦,这才没因为安王的折子动怒。”昭澜蹙眉说完,总算注意到卫琛暗沉如黑炭的脸色。   如今连陛下都允了安王去刑部大牢带出沈复生,但他家主子的表情,却好像很不甘心。   果然,不安的念头才刚闪过昭澜心尖,卫琛便沉着脸往院外走。   那架势,似要赶去刑部大牢拦人。   -   卫琛自然不允许沈复生安然无恙地离开刑部大牢。   但安王赵渊,当今陛下第四子,因其母妃母族势力强盛,在宫中又深得圣恩,他自小便是陛下最宠爱的儿子。   哪怕是庶出,所享受的荣华恩宠,却与嫡出的东宫太子赵兼一般无二。   这便是前世赵渊构陷东宫一案牵涉甚广,但真相水落石出那一日,当今陛下仍旧留了他一命,只将其贬为庶民的缘故。   到底虎毒不食子,何况还是他老人家最疼爱的儿子。   卫琛赶去刑部大牢的路上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   想到赵渊所作所为,他恨不能立刻手刃于他。   毕竟太傅府一案,赵渊算得上幕后真正的始作俑者。   一想到荀岸如今又和赵渊勾结在一起,卫琛心下便忍不住冷笑。   那男人嘴上说着得上天眷顾,重活一世,如今才有赎罪和弥补的机会。   可他的所作所为,却一直在推动事件的进展。   若是荀岸真心悔过,便不应该与赵渊狼狈为奸。   更不应该再出现于顾晚卿眼前,而是立刻赴死,以死谢罪。   “吁——”马车应声停下。   车内端坐沉思的卫琛微微抬眸,只听车帷之外,传来昭澜的声音:“主子,是长冬。”   卫琛闻言,命昭澜将马车驶入了就近僻静的小巷。   待四周静谧无声,马车也停稳,他才撩起车帘朝外看去。   彼时昭澜正在巷口望风,一身灰色劲装打扮的少年静立于车窗下。   见了卫琛,长冬抱拳:“见过卫大人,这是我家主子为您精挑细选的晋升贺礼,还请卫大人笑纳。”   名唤长冬的少年从袖中取出一只精巧的锦盒,双手奉给卫琛。   男人没接,对此并不感兴趣:“不必了,你家主子找我何事?”   长冬乃是六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定王赵宣的贴身护卫。   也是少许知晓卫琛与赵宣关系的人之一。   在世人眼中,卫琛与定王不过见过几面,年幼时曾在除夕宫宴上比武过,乃是泛泛之交。   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还都是因为公务的原因,才有所交集。   但实际上,卫琛同赵宣早已暗中结盟。   他从一开始就决定如同前世那般,辅佐赵宣,与其同进退,弄权谋位,逆天改命。   但赵宣是最不得宠的庶出,要辅佐他本就是一件难事。   如今朝中这局面,前有东宫太子赵兼,后有安王赵渊,实在不是赵宣冒头的好时机。   所以他一直都在韬光养晦,至今平平无奇。   无人知晓他与年少有为,功名显赫,位高权重的卫琛私下有联系。   他们私下很少碰面,有事也都是通过自制的暗号通信。   也不知今日出了何等要事,值得赵宣冒险让长冬来拦他的马车。   卫琛思虑间,长冬低着头,双手仍维持着呈递的姿势,并没有要把贺礼收回去的意思。   声音漠然,听不出任何情绪:“主子命小的传话,希望卫大人能高抬贵手,暂且放过沈复生此人。”   马车内侧身而坐的男人冷面不禁一沉。   长冬只觉一股刺骨的寒意正悄无声息覆盖吞没他。   饶是他见多了大场面大人物,早就练就钢铁心性,此刻也难抵那股蚀骨的冷寒,心中莫名慌乱了片刻。   没等卫琛发难,长冬身子比先前伏低了许多,忙不迭把话说完:“我家主子说了,那姓沈的尚有用处,哪怕卫大人与他有天大的恩怨,还请忍耐一二。”   “待事成那日,我家主子定当亲手将那姓沈的提来卫大人跟前,将其交由大人,任凭处置。”   “……还请大人以大局为重,不要乱了我家主子的计划。”长冬硬着头皮将这番话说完,只感觉那马车内的男人落在他头顶的目光沉如泰山,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卫琛的脸色沉了又沉,半晌没有应声。   直到长冬维持身姿到酸软为止,才听见男人冷嘲似的一声:“你家主子竟也知道此人。”   “是。”长冬回话,舌根快男人身上发散出来的冷意冻僵了。   “几时结识此人的,留着他又打算作何用?”卫琛合上了眼帘,竟可能不让怒火烧乱自己的思绪。   长冬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轻微发颤:“回大人……此事小的不知。”   卫琛并未过多为难长冬,也不管他说不知道是真话还是假话。   原本他也没打算立刻就要了荀岸的性命,毕竟现如今顾晚卿对他甚是在意,必要时还需得用他牵制那丫头。   不过卫琛倒是没想到,荀岸有如此手段,竟然搭上了赵宣。   想来他定是知晓赵宣将来的造化,所以才会蓄意接近。   看样子,他远赴西域,不在帝京的这些日子,荀岸暗地里做了许多准备。   既然他连赵宣都拉拢了,卫琛自然不好再动他。   便趁着准备成亲事宜这段时日,好好想想以后的路,应该怎么走。   -   圣上赐婚当今丞相与太傅千金的消息,很快便在帝京中传开了。   街上不少百姓都夸赞卫琛与顾晚卿门当户对,天造地设。   还顺便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沈复生一脚,说他小小学正,也敢肖想太傅千金,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不过随着时日推进,沈复生再次在京中销声匿迹。   卫琛忙于操办婚礼,还要修葺陛下赐予的新府邸,忙得早出晚归。   加上他知道顾晚卿如今不待见他,便不曾去太傅府烦过她。   如此顾晚卿倒是得了大半月的好心情,粗粗为将来做了打算。   如今她已经能接受圣上赐婚这件事,也接受了自己面对这桩婚事无能为力的事实。   但她还是想抽空与卫琛讲讲道理,最好能与他约法三章,婚后做一对井水不犯河水的表面夫妻。   不管他们今生是否有过私情,但如今顾晚卿确实想不起一丝与他之间的过往,也做不到彻底放下荀岸。   所以顾晚卿决定,听从本心。   不管今生的她是否喜欢过卫琛,至少现在的她对卫琛并无男女情意。   她无法自欺欺人,更不想让卫琛对她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   所以哪怕成了亲,有些事她也必须和卫琛说清楚。   至于荀岸……   顾晚卿想,或许他们上辈子已经将缘分用尽,所以今生注定有缘无分。   她听说安王将他带出了刑部大牢,如今虽没有他的消息,但只要他没有落到卫琛手中那便是平安的。   知道他没事,她也就放心了,不敢再有别的奢望。   -   时间若白驹过隙。   转眼便到了顾晚卿与卫琛前一日。   八月初一,风朗天晴。   下人们将喜服送入了寒香苑,袁氏逼着顾晚卿又试穿了一回,十分合身,也衬得顾晚卿娇艳动人。   比之前顾晚卿与荀岸大婚那日准备的喜服好看许多,无论样式还是花纹,都更适合顾晚卿。   可见卫琛对顾晚卿有多了解和重视。   顾晚卿在一片夸赞声里,看着镜中明媚娇俏的自己发愣。   不得不说,卫琛倒是很懂她的喜好,这身喜服比她自己之前定做的那身更得她的欢心。   说来真是奇怪,那男人真是和前世大不相同。   他以前才不会对女子这些琐事如此费心,连顾晚卿平日里询问他哪身衣裙好看,他都分辨不出,敷衍作答,何时像如今这般仔细妥帖过。   眼见着明日便是大喜之日,顾晚卿心中那股排斥感却好像被日渐消磨干净一般。   天近黄昏,暮色沉下时,她竟能安坐在屋内,借着窗外残阳血色的光芒,心平气和地端详那件喜服。   哪怕想到明日要和卫琛行礼,结为夫妻,心头也不似之前那般抗拒和反感。   每每意识到自己的变化,顾晚卿都忍不住要训斥自己一番。   这才多少时日?连一个月都没有,她岂能忘记卫琛对她强娶强求的恶劣行径!   就在顾晚卿蹙着秀眉告诫自己不要忘记伤痛时,她的房门被人敲响。   门外传来顾晚相刻意压低的轻细的声音:“婠婠,在否?”   前世,顾晚卿与顾晚相不对付。   她这个二哥,从小便喜欢与她争抢,不管是父母的疼爱还是兄长和长姐的宠爱,哪怕是卫琛这个朋友,他也要同她抢。   所以顾晚卿不待见顾晚相,与他关系不和。   但是当初整个太傅府中,所有人都反对顾晚卿下嫁给荀岸,唯独顾晚相同意支持她。   所以她与荀岸成亲后,同她这个二哥之间的关系便缓和下来。   顾晚卿知道,她这个二哥看上去似乎很聪明,但其实头脑十分简单。   他不喜父母偏爱她这个妹妹,不喜兄长和长姐谦让她纵着她,更不喜一向目中无人的卫琛唯独同她做了朋友。   所以成日与顾晚卿作对。   但是后来看顾晚卿哭着跪求父母双亲成全她和荀岸,还淋了大半日的雨。   便又觉得她可怜,所求不过一个心上人罢了,何故遭受所有人反对。   所以一身反骨的顾晚相才成了唯一支持顾晚卿和荀岸的人。   虽然今生的顾晚相和前世的性情有所不同,但他依旧是那个唯一支持她和沈复生在一起的人。   或许因为沈复生于顾晚相而言,是这么多年来终于遇见的知己。   沈复生很懂他,也很看重他,从不会像卫琛那般对他视若无睹。   -   顾晚卿开门后,立在门外的顾晚相朝左右警惕的看了一眼。   虽然他来之前已经想法子将顾晚卿院子里得力的下人支走了,尤其是霜月和卫琛派来的昭澜。   但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始终不便让外人知道,所以仍旧有些心虚。   见他东张西望,顾晚卿忍不住皱起眉头:“二哥找我何事?”   顾晚相赶紧示意她小声些,然后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压低声音道:“这是阿生让我偷摸带给你的。”   “他说你看完了信,若是愿意与他相见,便随我悄悄离府去。”   顾晚卿接了信,看完以后当即乔装随顾晚相出门去。   只因荀岸在信上说,他知道他们此生再无夫妻缘分,也知道明日她就要嫁给别人,想与她做最后的告别。   还说了些贬低他自己的话,怪他无用,身份低微,无权无势,不足以与卫琛匹敌。   这封信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心死如灰,甚至有轻生的意向。   顾晚卿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毅然决然选择了出府。   只是她不知道,她和顾晚相前脚出府。   后脚便有暗卫将她偷偷出府的事,报给了身在丞相府的卫琛。 第57章 、今生057   顾晚相安排的马车等在太傅府后门外的巷口。   他带着丫鬟打扮的顾晚卿从后门出, 东张西望,畏畏缩缩,非常小心的避开了府里的人。   上了马车, 顾晚相才长舒了一口气:“婠婠啊, 虽然二哥这么做特别对不起阿锦,但只要你能幸福,二哥愿意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怎么样, 二哥对你好吧。”   顾晚卿被他拍着胸膛一脸得意的样子逗笑, “我只是去见他一面, 又不是要跟他私奔。”   这件事根本就没有顾晚相说的那么严重,也谈不上什么幸福。   想到自己此行是去同荀岸告别的, 顾晚卿心里便有些沮丧失落, 闷得慌。   嘴角的弧度缓了下来,平直轻抿着,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二哥的意思是, 就算你想跟他私奔,二哥也会帮你的。”顾晚相拍了拍顾晚卿的肩膀,“你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哪怕是爹娘也不该强迫你嫁给一个不爱的人。”   “婠婠, 二哥永远支持你的决定。”   顾晚卿扬了扬唇角,笑得有些苦涩。   她没告诉顾晚相,自己被卫琛以家人以及荀岸相要挟的事。   “二哥你总是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顾晚相不明所以,他从小就得不到父亲器重,随性惯了。   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随心所欲, 自己开心就好, 确实不曾顾虑过其他。   但顾晚相一直以为,顾晚卿与他是一样的。   她从小被宠着长大,身边所有人都以她为中心,事事迁就她,哪里需要她去顾虑别人。   可眼下顾晚相却觉得,顾晚卿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约莫是之前那场大病,她的脑子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的原因吧。   -   夜幕沉沉,苍穹欲坠。   帝京夜市繁华,万家灯火几乎将夜空照明。   顾晚相找的马车停在了一家酒楼的后门外,顾晚卿被他搀扶着下了马车。   “二哥就送你到这儿,你自己进去吧。”   “阿生说他会送你回府,二哥便先回府去,也好替你打个掩护。”   顾晚相难得考虑得这么周全,顾晚卿觉得诧异。   但他说得没错,太傅府内还需要有人替她掩护。   否则若是让卫琛知晓她偷跑出来见荀岸,还不知道会发什么疯。   “那二哥你回去路上小心,我会尽快回去的。”   “放心吧,包在二哥身上。”   顾晚相还想说,便是顾晚卿再也不回去了,到时候东窗事发,他也不过是被父亲打一顿罢了。   至于圣上赐婚那件事,以父亲在朝中的地位,以及卫琛的人品,他想顾家上下应该能将抗旨一事扛下来。   顾晚相离去后,顾晚卿在后门等候的小二引领下上楼,进了包间。   小二只带她到包间门口,顾晚卿自己推门进屋,夜风恰好从房间里敞开的窗户涌入,拂来奇异的香味。   约莫是房间里的香炉散出来的味道,香味奇特,浓淡相宜,倒是很好闻。   “婠婠。”荀岸一袭雅致青衫,从画屏后绕出。   幽深的双眸星火欲燃,噙满欢喜灼灼看着刚进门的少女。   少女着浅粉色丫鬟裙衫,青丝挽了两个丫鬟髻,浅粉的发带被夜风吹得飘飘欲坠。   她虽未施粉黛,但小脸天生丽质,粉雕玉琢,很是娇媚动人。   荀岸行至窗边,将窗户关上了。   房间里香炉的味道便越发浓烈。   他招呼顾晚卿去桌前坐下,点了一桌她喜爱的菜肴。   “还以为你不会前来赴约……还好你来了。”荀岸徐徐道,声音听着有些落寞。   顾晚卿见他似乎憔悴了些,秀眉微蹙,还是关心了两句:“你近来可好?阿锦他……可还找过你的麻烦?”   其实顾晚卿想问之前在刑部大牢里,他有没有吃苦。   但这种问题,想想便能通透,她便把话咽了回去。   毕竟已经过了这些时日,何必再提那些令人难堪的过往。   少女那软软的一声“阿锦”令荀岸眸色暗沉了些,藏于桌下的手不禁攥紧了拳头。   但他面上还是笑着,有些苦涩:“陛下已经赐婚,彻底断了你我之间的夫妻缘分,他犯不着再找我的麻烦。”   “放心。”   “那你今后作何打算?”顾晚卿心下十分歉疚,明明这桩婚事她也是被迫的,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荀岸的事情。   可是看见荀岸心如死灰的模样,她还是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   “将来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只要我能帮上忙,一定不会推辞。”顾晚卿认真说完,目光真诚地看着男人。   她这番话,无疑是在与荀岸道别,他们之间从此也只能划清界限。   荀岸听得胸口闷痛,半晌才眸光闪烁了一下,提起唇角笑道:“看来婠婠已经想好了。”   “也好,卫大人与婠婠从小一起长大,想来他会好好待你的。”   说完,男人倒了杯酒自顾自地喝。   喝完了才看向愣怔一旁的顾晚卿,也给她满了一杯酒:“算了不说这些,婠婠今夜可否陪我一醉方休?”   “想来这应该是你我二人最后一次单独坐在一起吃饭喝酒了。”   荀岸这么说,连顾晚卿都跟着他变得伤感起来。   愁闷难解,唯有喝酒才能暂时忘却当下的烦恼,所以她没有拒绝荀岸的提议,与他一起举杯,扬言今晚不醉不归。   -   酒过三巡,顾晚卿的意识便开始朦胧模糊了。   除此之外她还觉得身体在发热,像是被架在火上灼烤一样,连唇舌都烧得干燥不适。   “婠婠……”荀岸的声音近在耳畔,又似远在天边。   顾晚卿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的人和物全都模糊不清,只本能的点头应声,声音是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软媚。   好热。   体内烧着一把火,由内向外,将她整个人点燃。   好想脱衣服,好想寻个冰凉的东西抱在怀里……   顾晚卿趴在桌上,脑袋昏沉,格外难受。   总觉得想求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她被困在了一片迷雾里,除了热意和不知名的渴求,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是以顾晚卿根本不知道,与她一起喝酒的荀岸走到了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询问她的情况。   随后没得到她的回应,男人将她打横抱起,朝房间里的内室走去。   她不知道的是,这酒楼的包间分了内室和外间。   外间吃菜喝酒,内室却安置了床榻,方便客人累了乏了稍作休息。   顾晚卿娇软滚烫的身躯被轻放在床榻之上,荀岸垂望她的眸光晦暗幽深,也与她一样难受。   身体似乎烧着火,急需与她亲近才能消火。   “对不住了婠婠,如今我已别无选择……”   唯有先下手为强,令生米成炊煮成熟饭,或能破解此局。   他就不信,卫琛会娶一个失了清白的顾晚卿。   男人冲着床上忸怩不安的少女咽了口唾沫,低身欺近,想要亲吻她微张着渴求着什么的嘴唇。   就在荀岸垂下眼帘凑近顾晚卿的刹那,包房的门被人暴力破开了。   卫琛带着昭澜闯入,一直蹲守在周围的黑衣人们也破窗而入,同他们二人缠斗在一起。   与此同时,另有一名黑衣人拽住了荀岸的手臂,要他即刻离开。   只因从卫琛身上,他们感受到了盛怒之下浓烈的杀意。   若是荀岸不走,今日只怕就会死在卫琛手上。   荀岸自是不想就这么离开的,他想带上顾晚卿。   明明就差一步了……   该死的顾晚相!没用的蠢货!废物!   连打掩护都不会吗?   “先生若是再不走,今日恐丧命于此。”   “把人带走!”   “不可!带上她我们都走不了!”   “……”   时间紧迫,荀岸根本无暇犹豫。   他最终还是被那黑衣人生拉硬拽带走了,留下了床上意识混沌,药效已然开始发作的少女。   -   卫琛接连击败了三名黑衣人,将外间的战场交给了昭澜,他自己疾步追进了内室。   然而内室的窗户洞开,夜风袭来,空气中仍残留着奇异的余香。   荀岸已然逃走,卫琛顾不上追他,先去查看了下床上陷入昏沉的顾晚卿。   她穿着丫鬟的浅粉衣裙,鬓发散乱,衣领被她自己拉扯开,锁骨香肩,若隐若现。   画面十分香艳,看得卫琛心头一紧,喉咙有些发烫,不自觉地吞咽。   “顾晚卿?”男人心中怒意未消,语气自然不好。   连名带姓地唤了少女,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少女似睡似醒,揪着细眉,身子在衾被上不安的扭动着,似热得厉害,一双葇荑胡乱扯着衣裙,想要将一身累赘之物尽数脱掉。   见她这般模样,卫琛不禁想到了在西域边疆时,曾被手下一名副将塞了个清稚美人到帐子里。   后来卫琛才知道,那女子是他们胜仗的战利品,一个两家子。   本是宁死不屈,被那个副将下了药,悄悄塞给卫琛享用的。   那女子当时也如顾晚卿眼下这般,在榻上扭动着身子,急切地想要脱掉衣服降温,渴求着什么。   不过眼下,卫琛却无法像当初那样无动于衷,冷眼看着对方难受,求欢。   更不可能让人将其扔出营帐去。   当时卫琛难得在军中发怒,将那副统领打了个半残。   此后便再也没有多事的属下往他帐子里送美人。   可如今,男人看着肤色已经逐渐染红,难受到极致的顾晚卿。   眼中悄然燃起了熊熊火焰,心中有个声音在唆使他,要了她。   -   嘭——   太傅府寒香苑主屋的房门,被卫琛一脚踹开。   那被他外袍严严实实裹在他怀中的少女似被这剧烈的响动惊扰,勾着他脖颈往他怀里钻了钻。   卫琛身形微顿,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燥热又卷土而来。   他将房门踢上了,又让昭澜守在廊下,不让任何人前来打扰。   连霜月也不得靠近。   顾晚卿中了媚药,想来是那酒楼包间里燃的香炉的香料有问题。   连卫琛都受了些微影响,再加上少女频频往他身上贴,他这会儿实在很想!   他将少女抱进内室,放在了她的床上。   随后将人扶坐起来,打算用内力替她压制体内的药性。   虽然也有更便捷更爽快的解决办法,但卫琛知道,若他当真做了伤害顾晚卿的事。   明日她神志清醒过来,只怕心中对他的怨恨会越积越深。   何况,这种事情本就是两厢情愿才好。   他也不屑干这种趁人之危,强人所难之事。   -   卫琛刚这般告诫完自己,本该好好坐在他前面,等他帮忙压制药性的顾晚卿却躁动难耐。   她根本坐不住,身子东倒西歪就是不肯挺直。   嘴里更是一直嚷着热。   偶然摸到卫琛探过去制止她的手,少女如寻到了冰窖宝藏死的,保住男人的手便不肯撒开。   不仅如此,她还带着满身酒气醉醺醺地翻身顺着卫琛的胳膊往上爬,爬到他怀中,坐到他刚盘起的一条腿上,闭着眼睛就往他脸上蹭。   “唔……好凉快,好舒服……”   说着,少女丝毫没有察觉到“冰山”的僵愣情况,用她细软滑腻的脸蛋用力往冰凉处贴贴。   如此还是觉得不够解热,她最热的地方已经快要被烧化了,急切地需要“冰块”降温。   于是片刻的呆愣后,卫琛低垂的视线里,顾晚卿腾出一只葇荑,正卖力且毫无章法地撕扯她自己的衣襟。   随后没等他反应,避开视线……他的一只手被少女捉了去,没头没脑便往她胸口钻。   直至掌心下一片烫热绵软的触感铺开,卫琛才终于反应过来,烫手一般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然而药效大发的少女力气变得比平日大了许多,似是将他当成了唯一的解药,死拽着不肯撒手,还拖拽着他的手辗转摩挲,变着法地替她吸收源源不断往外流窜的热意……   “好舒服……”少女软声喃喃着,连呼吸都是烫热的。   饶是卫琛再怎么以内力压制,他此刻在多重感官刺激下,也终究守不住。   本就濒临崩坏的理智,最终湮灭在少女不觉间贴上他脖颈的烫热软唇下。   与此同时,坐在他腿上的少女不知满足地支起身子,两只手肘抵住了男人双肩,低头便胡乱往他脸上亲。   一边亲一边将他往后推压,终于推动了卫琛这座大冰山,令他与她一同坠在了柔软沁香的衾被中。   掌心裹着一团滚烫如火的软,耳畔是少女急促的呼吸,混着浓浓酒味,令人痴醉。   卫琛宛如那被驯服的兽,乖乖伏在少女面前,任由她欺负逗弄,没完没了。   直至理智消失前,他将少女掀翻压制住,双眸浑浊地盯着她,艰难出声:“卿卿,睁开眼……”   “看看我是谁?”   顾晚卿就像一尊提线木偶,顺应主人的吩咐,勉强撑起眼帘。   可她目光涣散无法聚焦,只涌着和卫琛一样的浊色,胸口随着呼吸起起伏伏,微喘:“你……是谁?”   “卫琛。”男人沉声,在她耳畔一字一句的重复:“我是你的夫君……卫琛。”   “卫琛……夫君。”少女柔声喃喃,似是撑不住了,又合上了双眸:“我好难受,卫琛……”   -   男人低首,封住了少女喋喋不休喊着难受的红唇。   又哑又欲的男音被揉碎在唇齿间,零零散散聚在顾晚卿耳畔。   “乖,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卿卿……我的卿卿……”   “谁也不能将你从我身边带走……天道也不行。”   “……你知道吗?”   理智荡然无存的那一刻,屋内烛火被窗外吹入的夜风熄灭。   一室昏暗静谧中,床帐悄然落下,朦胧了帐内时起时伏的身影,却蒙不住少女呜咽啜泣,断断续续的哭声。   凉风入帐,暑热终于散尽。   此时,窗外天色正隐隐泛白。 第58章 、今生058   八月初的帝京, 秋意不浓,还残存着几分暑热。   天蒙蒙亮,时辰尚早。   一夜未眠的卫琛隔着纱帐淡扫了一眼窗外泛白的天色, 随后回眸, 将视线落回窝在他怀中酣然入睡的少女。   衾被衬得她肤色雪白,也令雪色间次第开着的朵朵红梅猩红惹眼,令人遐想连篇,呼吸不禁紊乱。   卫琛又看了看顾晚卿那被他亲咬得红艳微肿的小嘴, 喉咙莫名干涩许多, 忍不住吞咽。   便是此时, 少女在他怀中动了动,似是拉扯到了痛处, 梦呓般轻“嘶”了一声, 秀眉揪紧。   男人微微愣怔,幽沉的眸色软和了许多,被少女枕着的那只手轻轻握住她裸露在衾被外的香肩, 安抚似地拍了拍。   少顷,怀中少女又安稳睡去。   可卫琛还是一点困意都没有,荒唐了一宿,他清楚记得自己每一个失控的瞬间。   仿佛素了太久的兽, 终于沾到了荤腥,便忍不住将猎物吞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完全忘记了一开始对自己的告诫。   他本就将自己当做一味药,只想以身为引,为顾晚卿减轻痛苦,让她如愿, 令她快乐。   所以亲吻她时, 卫琛便告诫自己, 要点到即止,不要忘记了初衷。   顾晚卿是身不由己,迫不得已……只要她不需要自己,便立刻点到为止。   起初,卫琛是这般告诫自己的。   可他到底低估了其中厉害。   渐渐食髓知味,彻底泯灭了人性一般,连怜悯都忘了。   再后来,明明顾晚卿已经不再需要他这味药……   他却还是不知疲倦般,一次次卷土重来。   如今想来,卫琛心里五味杂陈,深觉自己真不是个东西,实在与荀岸那卑鄙之徒一般无二。   -   窗外晨光熹微时,卫琛怀中安睡的少女动了动睫毛。   漆黑浓密的眼睫毛又卷又长,如鸦羽一般,又似两把小扇子。   顾晚卿尝试着睁眼,身子轻微动作,筋骨寸断身如烂泥的感觉顿时将她淹没。   不适感令她揪紧了眉头,忍不住想抚平那令人无法忽视的胀涩酸疼感。   就在顾晚卿揪着眉睁开眼睛时,她终于发现自己的处境似乎不太对。   身子似被一块炙热坚硬的铁围着,随手一模便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烫手的触感。   仿佛是一堵肉墙,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热意源源不断涌向她。   意识逐渐回笼,顾晚卿的视线落在了面前男人那蜜色胸膛上,就此定格住。   她心中似有万丈高楼轰然坍塌,浑身绷紧,头皮隐隐有发麻的迹象,心跳渐渐变快,思绪被慌乱填满。   这是梦吗?   她昨夜不是出府去见荀岸最后一面了吗?   他们喝了很多酒,后来她便醉了……没了意识。   难不成躺在她身旁的人是……   顾晚卿蓦地屏住了呼吸,目光顺着男人结实光洁的胸膛往上攀爬,一路越过了男人性感凸显的喉结,停顿了片刻。   心中五味杂陈,思绪很乱。   以至于她不太敢去看男人的脸。   若真如她想的那般,如今躺在她身旁用一双铁壁拥着她的人是荀岸……那她和卫琛的亲事必然是结不成了。   若是结不成,卫琛当如何?   她这般算不算违抗圣意,会不会连累全族?!   就在顾晚卿忧心忡忡之际,男人落在她肩头的手松开了。   刚好卡在少女视野里的喉结也滚了滚,传来暗哑磁沉的男音,将满室静谧划破了一条口子。   “醒得倒是时候。”   男人的声音带着点事后的欲和磁性,令顾晚卿心尖狠狠颤了颤。   片刻后,她迟迟不敢往上抬的目光终于抬起,望住了男人那张冷沉俊美的脸。   竟是……卫琛!?   顾晚卿愣住了,思绪彻底乱作一团,她根本无暇去整理。   只美目懵懂茫然,少顷又窜起了些微恼怒和羞意,手忙脚乱地推了下男人的胸膛。   “卫琛!你对我做了什么?”   话落时,顾晚卿已经卷了薄薄衾被退出了男人的怀抱,连同他身上寒梅冷香也一并远离。   直退到大床内侧,隔着纱帐,少女的薄被贴在了冰冰凉凉的墙壁上。   顾晚卿那柔弱无骨的身板,能有多大力气,自然没能推动卫琛半分。   只是他身上没了衾被,壁垒分明的上半身顿时赤露在顾晚卿眼前,羞意顿时冲得她涨红脸,随手抓了枕头便劈头盖脸朝男人砸去。   “无耻!”   顾晚卿闭上了双眼,但男人健朗的身躯却就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小脸越来越红,连呼吸都急促烫热许多。   顾晚卿:“……你出去,给我滚出去!”   思绪很乱,但当下的场面,顾晚卿还能勉强理得清。   她昨夜明明和荀岸在喝酒,定然是喝醉以后,被卫琛带回府中。   只是她没想到,向来品行端正,不近女色的卫琛,会做这种趁人之危的卑鄙之事!   明明她都已经迫于无奈要与他成亲了,他竟如此龌龊卑鄙!竟还毁了她的清白!   一想到卫琛变成了这副模样,俨然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少年。顾晚卿心中便没来由的憋屈生气,如今受了他的欺负,还不敢痛痛快快骂他一通,她更是委屈得想哭。   短暂的静谧后,屋内便响起了少女低低的啜泣声。   她整个人裹在衾被里,抱着膝盖,将小脸低埋着,双肩轻轻颤抖,声音呜咽,听着很是伤心。   卫琛瞥见她抖动的双肩,长眉不由蹙起。   心里没来由地窜出一股气,总觉得顾晚卿哭得这般伤心,是因为昨夜与她鱼水之人不是荀岸,而是他。   这一事实,定然令她失望了吧?   还有昨夜顾晚卿背着他偷跑出府去,与荀岸私会,险些失身于他……   更险些毁了他好不容易求来的婚事,令她自己走上前世的路,重蹈覆辙……   一想到这些,男人残存浊欲的双眸便幽沉下来,盛了几分怒意。   少女羞愤难当,方才看他的眼神也绝望透顶,哭嚷着凶巴巴的让他滚出去。   可卫琛却偏不,赌气似的,偏要不让顾晚卿如愿。   “昨夜搂着我脖颈,求我留下时,你可不是这副凶巴巴的模样。”   “……你胡说八道!”   顾晚卿愤愤抬眸,眼眶湿红,耳尖则因为男人调侃的话彻底红了个透。   她才不信卫琛说的,仰着小脸,怒意盎然地瞪着他:“昨夜定是你趁我酒醉……毁了我的清白!”   “你无耻!”   卫琛坐直身,他下身套着黑色长裤,曲起一条腿,将胳膊随意搭在膝上,侧目沉沉盯着少女。   上身绷紧的肌理线条令顾晚卿脸红耳赤,呼吸紊乱,目光乱窜,不敢在他身上一直停留。   男人端详着她,不说话,也不动作。   半晌,便将少女盯得窘迫难掩,恨不能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她甚至下意识将衾被往上拉了拉,试图挡住男人那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目光。   “趁你酒醉,毁你清白?”许久,卫琛冷淡开口,言语间夹杂着几分嘲意。   顾晚卿不明所以,只将衾被往下拉了一些,露出一双杏眸,又羞又恨地打量他。   男人轻扯了下嘴角,笑得阴冷。   他下床去,毫不顾忌顾晚卿还在,在她面前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件往身上套。   其间,顾晚卿看见了男人精瘦结实的后背留下的,足以证明她昨晚也曾主动过的鲜红抓痕。   看见那些抓痕时,顾晚卿脑子里嗡的一声,似是被水淹没了一般,所有思绪都被冲刷个干净,只剩下一片空白。   她不敢相信自己喝醉了酒,竟然会向卫琛求欢……   她宁可相信自己把他当做了荀岸!   对!一定是这样的!   一定是将他当成了荀岸,所以她才会……   顾晚卿一遍遍的说服自己,可心中还是觉得别扭。   只因她今晨初初醒来时,以为身旁人是荀岸,却并无想象中的欢喜。   以及发现男人是卫琛时,她不可否认的,在心中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种种迹象似乎都在告诉她,比起荀岸,她似乎潜意识里更希望与自己巫山云雨的人是卫琛。   这……怎么可能?   -   “你马上就是我的夫人,还想为谁守身如玉?”   床前,背对着顾晚卿慢条斯理穿上衣服的卫琛微微侧首,余光冷冷瞥了缩在大床一隅的少女。   她乌发如瀑,巴掌大点的小脸白里透红,气色不错,清丽脱俗,又带点事后的娇媚。   他心中波涛又起,呼吸紧了紧,不动声色收回了余光。   沉声继续:“今日大喜,昨夜你私会沈复生一事我便不与你计较。”   “若有下次……”   男人的声音沉了下去,戛然而止。   但顾晚卿却明显感觉到背对她而立的卫琛,浑身发散出来的威亚。   哪怕他没了后话,却也足以让顾晚卿心存畏惧,断不敢再有下次。   可昨晚之事……以及方才男人那翻含着威胁的冷言凶语。   令顾晚卿揪紧了衾被一角。   实在是气不过,而且越想越憋屈想哭。   “我现在出去,让霜月进来服侍你沐浴更衣。”   “你且好好准备,乖乖等我来迎亲。”   卫琛说完,便要出门去。   他昨夜留宿顾晚卿房中的事,知道的人不过昭澜和霜月。   如今趁着太傅府的人还没觉察到,得赶紧离开。   虽然他们今日大婚,但在婚前便夜宿顾晚卿的香闺,若是传了出去,怕是对她名声不好。   卫琛刚要走,背后却传来顾晚卿蚊蝇般轻细的声音,“……我身体不适,成亲大典……最好从简。”   终归这门亲事,非顾晚卿自愿。   再加上卫琛所作所为实在气人,她铁了心要给他找些不痛快。   怎知少女话音刚落,那自始至终不敢回头正眼多看她的男人却忽然转过身来。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卫琛沉沉看了少女一阵,长眉挑了挑,似笑非笑:“身体不适?”   顾晚卿:“……”   她低下脑袋,不去理会他意味深长的笑意。   卫琛信步走近,冷不丁握住了少女藏在被子里的一只玉足,将她拽到床边。   顾晚卿吓得尖叫,顷刻后,她被低身欺近的卫琛半圈在床畔。   他那双狭长凤目涌着暗欲,嗓音湿潮磁哑,裹挟着欲色:“昨晚我已经很克制了……”   卫琛沉沉看了顾晚卿一阵,俊脸轻轻擦过她细嫩的脸颊,烫热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呼吸如一条湿热的火线:“否则卿卿……你今日怕是连起身都难。”   “……”男音绵延于耳,如火燎原,烧热了顾晚卿的耳朵。   她的心跳如雷鸣一般,久久不息。   直至男人叮嘱她乖乖等他来迎娶,然后退开身,转身离去。   顾晚卿才终于寻回了自己的呼吸和思绪,一颗心扑通狂跳,许久才勉强平复。   她粗粗回味了一下卫琛临走前的话,白皙小脸顿时红透。   “……无耻。”   以前怎么没发现,卫琛这人竟然如此厚脸皮! 第59章 、今生059   卫琛离开不久, 霜月便让人准备了热水,进门伺候顾晚卿沐浴更衣。   起初顾晚卿还没注意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直到下水前, 在旁边的伺候的霜月愣愣盯着她的身子眼也不眨地瞧, 脸上逐渐爬满可疑的红。   顾晚卿身形微顿,顺着霜月那丫头的视线,垂眸看了眼自己。   雪色上凌乱开着惹眼的红梅,颜色深浅不一, 很难不让人遐想连篇, 也隐约可知晓昨夜那场风雨来得有多猛烈。   少女红着脸沉入了浴桶热气腾腾的水中, 热水浸泡后,舒缓了四肢的酸软感, 却让撑裂的伤口隐隐作疼起来。   顾晚卿揪着眉, 目光沉沉地望着水面,心里将卫琛此人暗骂了千百遍。   卑鄙无耻下流!   以前的克己守礼,清心寡欲都是装的吧!   还说什么昨夜已经很克制了, 看顾晚卿身上的“惨状”,是个人都想象得到他有多凶猛……   卫琛那家伙!简直人面兽心!不要脸到极点!   -   晨光熹微,穿破云层,将帝京万物镀上暖软金芒。   卫琛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太傅府, 留下昭澜保护顾晚卿。   就怕荀岸不死心,再弄出什么幺蛾子。   他出府后,在街口马车上与苏照会合。   按照卫琛的意思,苏照刚将顾晚相那个蠢货扔进了刑部大牢的普通牢房里,要关他几日, 让涨涨记性。   “要我说, 你就该让刑部的人好好招待他一番, 让他吃些苦头才好。”   “就这么关他几日,未免也太宽待他了。”   苏照抄着手,靠在车壁上,嫌卫琛对顾晚相太宽容。   这不像是他的性格,毕竟在西域沙场上,卫琛作为大军的军师,那可是杀伐果决,心狠手辣到极致。   不然军中那些将士,也不会在背地里给他起个“玉面阎罗”的称号。   说他人长得俊美,看着一副文弱样,但手段却比谁都狠辣,杀敌也凶悍,堪比索命的阎罗王。   像顾晚相这种吃里扒外,暗中投敌的蠢蛋,早该杀了才是。   不过念及他是顾晚卿的兄长,苏照也知道卫琛不会对他下手,却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宽容于他。   “今日大喜,不宜见血。”与苏照相对而坐的卫琛也抄着手靠着车壁。   他一夜没睡,这会儿正闭着眼养神。   再者,顾晚相只是蠢了点,心地并不坏。   他若是因为这件事受了伤,只怕顾晚卿会为此自责难过。   卫琛不想她那样。   苏照:“那昨晚你和顾晚卿……”   他话落,因觉得不自在,还轻咳了一嗓子,没好意思一直盯着卫琛看。   昨晚苏照和昭澜随卫琛一同去的那间酒楼,不过当时他留在酒楼外策应和善后。   所以并没有和卫琛他们一起去太傅府。   不过顾晚卿被下了药的事,苏照还是知道的。   他留在酒楼善后时,将那房中香炉里的香灰查验过,确实是媚药。   所以昨晚顾晚卿应该会很难受……而卫琛又在太傅府中过夜,眼下一副一宿没睡的样子,实在很难不让人往那方面想。   卫琛没睁眼,更没有回答苏照的意思。   他闭目养神着,呼吸十分平稳,面上分毫不显,倒是让人无法揣摩。   “那沈复生对她用药的事,你说了吗?”苏照知道那事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自觉换了个话题。   果然,一直没有理会他的卫琛掀开了鸦羽长睫,深不见底的眸子不偏不倚正好望住对坐的苏照:“没有。”   男人冷冷吐出两个字。   苏照愣了一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你怎么不说?你这样,顾晚卿不得误会是你……”   “你就不怕她将你想成那种下三滥?”   卫琛复又合上了眼帘,“她心中对我成见太深,不会信的。”   至少对现在的顾晚卿而言,荀岸更值得她信任。   在她眼中,他卫琛就是个性情大变,变成了一个无耻卑鄙之人。   所以哪怕他告诉顾晚卿,昨夜她被那沈复生下了药,他所做的一切是为她减轻痛苦。她想来也是不信的。   何况,昨夜卫琛失控后,也确实生出许多私心。   一晌贪欢,倒也不全是为了替她解除药效。   所以他实在没办法冠冕堂皇的拿媚药作为欺负她的借口。   毕竟昨夜他的一再失控和放纵,也确实对得起她骂的那句“卑鄙无耻”。   -   今日太傅府千金出嫁,嫁的还是当今丞相卫琛。   这亲事,在京中称得上一等,文武百官,自然个个都要来凑热闹。   因是当今陛下赐婚,行礼时,难得出宫一趟的圣上,倒是屈尊降贵,到卫琛的新府邸小坐了片刻。   也因此,顾晚卿同卫琛拜堂时,没敢懈怠丝毫。   怕一不小心,就惹怒了龙颜,给太傅府带去滔天的麻烦。   此次成亲大典,比她之前和荀岸未完成的大典更累人。   卫琛置办的凤冠很重,行过全礼之后,顾晚卿感觉自己脖子快被压断了,酸疼得厉害。   偏偏她还不能表露半分,只能悄悄隔着半透明的薄纱盖头狠狠瞪那男人。   他一定是故意折腾她,才将凤冠做得这么华贵,也不知道废了多少黄金来打造。   还有她身上的喜服,裙摆上金线绣的凰鸟栩栩如生。   也不知道从哪儿找的绣娘,绣工如此精巧。   将这喜服与当初她与荀岸成亲时的喜服一对比,高下立见。饶是顾晚卿不想承认……但她心里确实更喜欢卫琛为她做的这身喜服。   非常合身,款式花纹也都很合她心意。   唯一令顾晚卿介意的是她喜服里头贴身的那一小件衣物。   因着今日大婚,她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换了新,且从里到外都是喜庆的红色。   今晨顾晚卿沐浴完后,霜月伺候她更衣,拿来崭新的正红色肚兜和里衣,一件件为顾晚卿穿上。   当时顾晚卿便被那肚兜上绣的一枝红梅吸引了目光,奇怪了好一阵,不明白其花样怎的如此别致。   按理说,大喜的日子,她连肚兜上都该是鸳鸯戏水一类寓意夫妻恩爱的图样才是。   怎么也不该是一枝红梅不是?   顾晚卿询问过霜月,霜月只说是卫琛派人送来的。   成套的衣服首饰,从里到外都是他置办的,所以她也不清楚。   于是顾晚卿没再多问,乖乖换了衣服,梳妆打扮,然后在闺房中静等卫琛来迎亲。   -   如今礼成,顾晚卿正式成了卫琛的妻子。   这场婚礼流畅顺利,无人叫停。   所以礼成后,顾晚卿被下人们送去了后院准备的婚房中,静等入夜,卫琛回房来掀她的盖头。   至于卫琛,他眼下还要留在前头待客。   只让昭澜去后院守着,又让人给顾晚卿做了些吃的送去。   怕她在房中等太久,饿着了。   屋内红烛静静燃着,随着窗外夕阳西落,夜幕降临,床畔的顾晚卿终于坐不住了。   她没想到成亲这么累人,怕自己没等到卫琛过来,先被头上的凤冠给压断了脖子。   所以她考虑再三,果断掀了薄纱的红盖头,又着手将凤冠卸了。   霜月恰好端着饭菜进屋,看见顾晚卿在卸行头,忙不迭将东西放在桌上,跑过去:“小姐,不可啊!”   “姑爷还没回屋呢,您怎么能自己掀开盖头……”   “……还有这凤冠,现在还不能卸的!”   “您这样会不吉利的……”   霜月焦急的说了一堆,顾晚卿一个字没听进去,还是将凤冠卸了下来。   就差把盘起的发髻也拆了,将青丝披下。   “这婚事本就不是我属意的,我管他吉利不吉利?”   顾晚卿话落,拎着裙摆下榻,去了桌前:“霜月,还是你懂我,知道我饿了,为我准备这么多好吃的!”   霜月:“……”   她捧着凤冠跟上顾晚卿,见她一副不打算将凤冠和盖头复原的样子,愁得眉头都拧紧了。   却又拿顾晚卿没有办法。   于是霜月只好将沉重的凤冠小心翼翼放好,一边在心中感叹卫小三爷大手笔,一边朝顾晚卿走去:“这些都是姑爷让人准备的,他怕您饿着。”   话落,霜月又不死心道:“小姐您看,姑爷对您这么好……不然吃完东西后,咱们还是将凤冠重新戴上,再盖上盖头可好?”   顾晚卿看她一眼,神色诧异:“卫琛安排的?”   她倒是没想到,那男人竟有如此体贴的一面……明明她现在所受的苦难都是他强行带给她的,这种时候又来向她施恩,算什么?   顾晚卿没有答应霜月,只是思量了许久,在吃与不吃卫琛安排的饭菜之间徘徊。   最终没能敌过饥饿感,她还是动了筷子。   吃完以后,顾晚卿心中已经为自己找好了一套说辞。   反正是卫琛令她受此苦难,何况昨晚他还对她做出那般禽兽不如之事,她今夜吃他点饭菜怎么了?   这种日子还很长,她总不能因为男人一点小恩小惠,就对他之前的所作所为过往不究。   -   填饱了肚子,顾晚卿虽然没有按照霜月说的,将凤冠戴回去。   但她也妥协了,将那薄纱红盖头重新盖在头上,靠坐在床头又等了卫琛大半个时辰。   后院寂静,夜色越来越深。   身为新郎的卫琛始终没有回来。   长久的等待令顾晚卿心中因为刚才那顿饭生出来的一丝耐心,彻底消磨殆尽。   夜风从窗户涌入,摇曳了红烛烛火。   屋内光影摇曳,靠在床头的顾晚卿突然动作,一把扯下了薄纱的红盖头:“不等了!”   “霜月,传水,我要沐浴更衣。”   本在外间桌前打瞌睡的霜月被吓得一激灵,进了内室试图劝说自家小姐。   却见顾晚卿已经开始宽衣解带,且似乎真的等急眼了,动作格外粗暴些,凶巴巴的样子也让霜月心下有些畏惧。   于是她乖乖出去传水,院里伺候的下人们没一个敢违背她的意思。   哪怕觉得此刻传水不合理,他们也还是去准备了。   -   顾晚卿沐浴完又换了崭新的肚兜和中衣。   肚兜还是正红色,梅花图样。   不过早上那件是一枝红梅,现在是几朵飘零的落梅,意境截然不同。   但不可否认,顾晚卿都很喜欢。   这份喜欢,让顾晚卿睡下时,好脾气的没把属于卫琛的衾被和枕头扔出门去。   为了避免发生昨晚的事,顾晚卿翻身朝大床内侧睡了,甚至在心中暗暗祈祷,卫琛最好不要回来,去其他院子。   累了一整日,且身体本就还有些不适的顾晚卿很快便入了梦。   她梦见了前世与荀岸大婚那夜。   她在房中等了半宿,才见下人们搀扶着醉醺醺的荀岸回屋。   本该是洞房花烛夜,却因为新郎官酒醉,顾晚卿为了照顾他,劳累了整夜。   那时顾晚卿虽然未经人事,却也从话本子里看过一些。   知道夫妻之间会做什么,能做什么。   但婚后接连好几日,荀岸都没有对她做任何事。   后来顾晚卿没忍住便追问了一句,这才知晓荀岸身体有隐疾。   那时她爱他入骨,本也不是贪图男女之欢,更看重彼此心意,所以往后的日子里顾晚卿再没想过那事。   尽管如此,她和荀岸还是过得和睦幸福,算得上是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   顾晚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梦见以前的事。   更不知道,为何梦境会忽然转变,那个与她拜堂成亲的男人突然就变成了卫琛。   同样是洞房花烛夜,新郎官换成卫琛后,一切却变了。   顾晚卿被男人重重压着,被他亲吻……连披散在枕上的一缕青丝都被他绕在指尖把玩。   卫琛的吻又重又急,粗鲁了些,几次咬疼了顾晚卿。   她还从他口中尝到了甘涩的酒味,胸口被压得沉闷透不过气……   再后来,顾晚卿便醒了。   红烛涕泪,微弱烛火将室内烘得温暖。   暗昧的光线下,顾晚卿看见了被夜风扬起的红色纱帐,高高翻飞,飘荡在一身红衣,沉沉压着她啃吻的男人背后。   片刻的惊愕失神后,顾晚卿瓷白的小脸被男人另一只大手轻轻覆上,他掌心烫热,烧红了少女温凉的肌肤。   她呼吸滞了滞,被男人口中的酒味搅乱了思绪,心跳悄然变快。   又过了半晌,顾晚卿终于分出了梦境和现实。   意识到卫琛回了屋,还喝得酩酊大醉……爬上床来压着她啃……   她气不打一处来,猛地用足全力,推开男人。   但卫琛哪怕是醉了,力气却还是比她大上许多。   身子沉稳如山,被推了一把也岿然不动。   反倒松开了绕着少女青丝的手,蓦地掌住她的后脑勺,复又欺上她娇艳红唇,继续亲吻,越吻越深……   顾晚卿挣扎不过,伸手胡乱往他腰上拧、掐。   男人不为所动,直亲到她快要没气儿晕过去,方才松口,撑起身子,醉眼朦胧地垂望她:“卿卿……”   “娘子……”   顾晚卿:“……”   她抿着红艳艳刺疼的唇,湿漉漉的双眸害羞带怒地瞪着男人,不吱声。   卫琛也不恼,大手爱怜地摩挲她细腻光滑的脸颊,垂落在她脸上的视线温柔又深情。   顾晚卿心下狠狠一颤,没来由地,心跳更快了。   她被男人盯得心下很不自在……   “回、回来了就睡吧,赶紧的……”顾晚卿别开脸,也狠狠拍了下男人落在她颊侧的手。   心里还为他醉酒后跑回来欺负她这事儿生气,连带昨晚的荒唐也一并算在了卫琛头上,不断告诫自己,若是卫琛再敢乱来,就踢他命根子!   往死里踢!   顾晚卿话落,便要从男人手臂下钻出去。   然而钻了一半,她却被卫琛握住胳膊压回了枕上。   他复又低下头来,吓得顾晚卿脑袋一瞬空白,第一反应便是闭上眼睛。   本以为又要被咬了,结果卫琛却只是温柔地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然后他起身去,温热宽厚的大手,将少女从被窝里拉拽起来:“还没掀盖头喝交杯酒呢……”   因为醉酒的缘故,男人声音又暗又磁哑,刚才嘀咕那一句,听着有几分孩子气。   顾晚卿因此愣怔了好一阵,木讷地被他拉坐在床畔,眼睁睁看着卫琛跌跌撞撞起身,去将那薄纱的红盖头找来,笨拙地往顾晚卿头上盖。   夜风灌入,吹起盖头一角,也拂来香炉里寒梅的冷香。   顾晚卿安坐床沿,视线被薄纱的盖头蒙住,似在雾里看物,视线朦朦胧胧。   但她却看着卫琛那张朦胧不失俊美的脸微微失了神。   这是顾晚卿第一次看见卫琛喝醉酒。   没想到他会如此孩子气,如此执拗。   明明都喝醉了,东南西北可能都分不清……却还要拉着她走完婚礼的流程。   男人替顾晚卿盖上盖头后,在她身旁坐下,微侧身与她面对面。   隔着薄纱,他冲她坦然一笑,弧度很深,笑意浸了男人那双狭长凤目,温柔得令人痴醉。   “卿卿……你终于是我的妻了。”   男音沉哑,低低喃喃,似梦呓。   没等顾晚卿品味其中深意,卫琛已经小心翼翼地掀起了她的盖头。   她茫然无措的目光猝不及防与他渗着浓烈欢喜和情意的双眸对上……   呼吸似停了一刹,顾晚卿被男人那双深情的眼睛困住了,身子不听使唤,怎么也移不开视线去。   静谧对视片刻,卫琛的俊脸欺近,薄唇辗转到少女唇畔,克制地亲了亲。   遂又觉得不够,大手捧住了她的双颊,又重重压着她的唇辗转,温柔耐性的,一点点攻破顾晚卿的防线,令她松开唇齿,为他放行。   湿热的呼吸如绵延的火线,点燃顾晚卿的心。   她不觉间闭上了眼睛,本该撑在男人胸膛防止他欺近的葇荑莫名失力,柔若无骨,欲拒还迎。   亲吻之余,卫琛低哑到极致的声音从呼吸间挤出来,柔柔唤着少女:“卿卿……交杯酒还没喝……”   顾晚卿被亲得意识混乱,东西南北不分,只粗粗呼吸着换着气。   听见男人低声喃语,也只是本能的“嗯”了一声,胡乱回应。   静谧了一瞬,顾晚卿试图睁开被欲色浸润的双眸,却见不知何时起身离去的卫琛去而复返。   他的大手复又握住她的后颈,低头覆上她被亲得发疼发麻的唇来,度给她一口辛辣的酒。   顾晚卿没想到是酒,稍不留意被呛到了,口中、喉咙一片辛辣和酒的涩。   她被呛得眼泪打转,混沌的思绪总算清明些,偏头一阵猛烈咳嗽,忍不住对男人骂骂咧咧:“卫琛……你是不是故意的!”   卫琛也没想到会呛到她,忙不迭替她拍背。   醉醺醺的深眸无辜又真诚,连声音都带着讨好,可怜极了:“阿锦错了……听凭卿卿处置可好?”   缓过气来的顾晚卿回眸看了他一眼,怒意和凶人的话一起噎住。   她实在没法对着卫琛这张人神共愤的俊脸生气。   何况他醉酒的样子这么这么的……可爱。 第60章 、今生060   “卿卿……”   许久没等到少女的回应, 男人复又欺近些,双眼迷蒙地看着她。   他这般模样,顾晚卿实在对他说不出什么狠话来。   视线低低落在男人嫣红似火的薄唇上, 顾晚卿想起了那滚烫柔软的触感, 顿时耳热不已。   没等男人欺近,继续软声唤她,顾晚卿别开视线,推了推男人的胸膛:“……谁要处置你。”   “我让人传水, 你赶紧沐浴更衣睡觉。”   话落, 顾晚卿灵巧地从男人身旁下床去, 去叫霜月找人备水。   好将卫琛这一身浓烈的酒气洗干净。   男人倒也听话,顾晚卿让他沐浴更衣, 他便从榻上下来, 摇摇晃晃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在顾晚卿指挥下人们从隔壁厢房搬来几张画屏,将浴桶团团围起来时, 一身红衣的卫琛便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时不时用他骨节分明的手拉一拉她的衣角,似故意引得顾晚卿回头看他。   这种幼稚的把戏,喝醉酒的卫琛倒是得心应手, 乐此不疲。   只要顾晚卿回头看他,他就弯着那双勾人的丹凤眼冲她笑,交织着朦胧醉意的深眸流光晦暗,像个男狐狸精似的勾人。   几次三番后,顾晚卿便懒得搭理他了。   “行了, 留两个人在这儿伺候你家主子沐浴更衣, 其余人都出去吧。”顾晚卿一身正红色的中衣, 外头披了一件正红色的外衫。青丝如瀑,柔顺垂泄,堪堪过腰。   夜风轻轻荡起她轻如羽毛的发尾,引得卫琛伸手去把弄。   男人身高体长,像一尊精雕细刻的玉塑立在顾晚卿身后。低垂着颀长漆黑的眼睫,专注认真地把玩着少女没过后腰的青丝。   他手指修长白皙,关节处泛着浅浅的粉。将少女冷香萦绕的青丝小心翼翼缠与指节,卫琛悄声抬手,将缠着少女发丝的手递到唇边,小心翼翼的亲吻。   顾晚卿的头发很香,是她一贯喜欢的寒梅冷香,还混着白栀子淡雅的味道。   馨香醉人,令卫琛艰难地滚了滚喉。   恰好顾晚卿安排好了一切,回身打算招呼一直跟着她的卫琛去沐浴。   怎知她回眸时,恰好看见许久没声音的卫琛呆呆立在她身后,正卷了她一缕青丝在唇畔嗅吻。   男人闭着眼,一副痴醉沉迷的模样。   若非他生得俊美,否则这般不正经的模样,很难不让人想到那些流里痞气的狂妄登徒子。   奈何卫琛有一张得天独厚的俊脸,眼下被顾晚卿抓包,他也丝毫没有慌乱,反倒勾着唇角,眸光暗浊的凝着顾晚卿。   他的目光如同一只无形的手,一把握住了顾晚卿的心脏。   “卿卿……你的头发好香。”   顾晚卿:“……”   她回神后,小脸顷刻通红,臊得慌。   不远处几个下人也都偷偷朝他二人递来目光,丫鬟们无不被那一袭红衣的俊美男人撩得面红耳赤。   何况他如今这副神容,妥妥一祸国殃民的男妖孽。   连守在一旁等着伺候卫琛沐浴的昭澜都愣了神。   毕竟他跟了卫琛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他醉酒的模样,更没想到卫琛醉酒后竟然这般纯稚,还很爱同顾二小姐……哦不,如今是夫人了。   他还很爱同夫人撒娇。   -   顾晚卿拉住了卫琛的衣袖,另一只手在下人们看不见的地方,狠狠拍了一下男人修长好看的手。   凶巴巴地瞪着他,压低了声音:“别弄我头发!”   卫琛乖乖松开了她的青丝,顾晚卿这才回头看向还没退下的几个下人,声音沉了些,带了几分威慑力:“都还愣着做什么,我方才的话,都没听清?”   下人们连忙低下头去,急急忙忙退出去。   只昭澜和霜月留下了。   一个是等着伺候卫琛沐浴,另一个怕顾晚卿还有需要便没走。   “替你家主子沐浴更衣。”顾晚卿扫了昭澜一眼,示意他将卫琛带去沐浴。   顿了顿,她还想让昭澜晚些时候将卫琛带出门去,给他寻个别的地方就寝。   谁知顾晚卿话才到嘴边,跟在她身后的卫琛又不安分了。   冷不丁用他修长的食指,戳了下顾晚卿的后腰。   男人指腹的温热,隔着薄薄衣衫,一丝不落的传给了顾晚卿。   她身形顿时一僵,随后在霜月和昭澜微微偏头往她身后窥探时,顾晚卿反手拍了下卫琛造作的手。   虽然没有回头,但挨了打的卫琛到底老实了些,将戳她腰肢的手缩了回去。   顾晚卿脸色铁青,硬着头皮继续对昭澜道:“沐浴完给你家主子寻个去处,别再让他来扰我清梦。”   说完,顾晚卿唤了霜月往内室走。   转身对上卫琛垂望她的专注目光,顾晚卿愣怔片刻,慌忙避开了他温温沉沉的视线,越过他往里走。   霜月跟着顾晚卿进了内室,压低了声音:“小姐,今晚可是您和姑爷的新婚夜……”   哪有新婚夜让新郎去别的房间睡的道理。   传出去别人还以为顾晚卿婚后不幸福,与卫琛夫妻关系不和睦呢。   顾晚卿明白霜月的意思,她也知道今夜若是不让卫琛在屋里歇下,明日府中定然会传出风言风语。   但她若是留下卫琛……指不定今晚他还会拉着她做些什么禽兽勾当。   昨晚的事还没同他清算。   ……她身子还疼着呢。   霜月见顾晚卿没应声,便也不再多言。   只是伺候她睡下,然后悄然退出去。   内室只留了一盏微弱的烛火,暗色笼罩下,本该立刻入睡的顾晚卿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一闭上眼就会想到卫琛熏醉的俊脸。   尤其是他那双漆黑如墨的凤目,眸光朦胧,如水似雾,交织着暖色与欲色。   如丝线般悄无声息,温柔地缠紧她的心。   顾晚卿觉得自己一定是气魔怔了,所以才会脑袋里翻来覆去都是卫琛。   后来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让思绪变成一片空白,尝试着入睡。   结果没过片刻,正红色地纱帐外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顾晚卿睁眼看去,恰好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外头拨开了床帐,随后一身正红色中衣的卫琛钻进来。   他刚沐浴完,换了崭新的中衣。   青发半披,身上浓烈刺鼻的酒味也都洗涤干净,整个人发散着沐浴后的冷香。   偏偏还是顾晚卿最喜欢的寒梅。   愣怔了片刻,顾晚卿睁大双眸,蓦地抱着锦被坐起身来。   她如惊弓之鸟,一脸慌色,瑟缩到了大床角落里,不可思议地看着上床后,跪坐在床畔正儿八经朝她看来的男人。   “你……不是让你去别的房间睡吗?你爬我床做什么!”   顾晚卿觉得自己要疯了。   她之前同昭澜说得很清楚,他没听懂吗?   眼前的卫琛看上去似乎正经严肃了不少,没之前那么小孩子气了。   顾晚卿还以为他酒醒了,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与他商量道:“我身子骨还没恢复……你今晚先去别的房间睡。”   “……行吗?”   若是清醒状态下的卫琛,顾晚卿可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怕他发疯,又吵着要去杀了沈复生,还拿太傅府威胁她。   何况今晨他说的话也没错,他们已经成亲了,夫妻之实是早晚的事,她没有理由为谁守身如玉。   最重要的是,即便顾晚卿不想承认,她心里却并不排斥卫琛亲近自己。   如同不久前那个吻,她不仅没有抗拒,到后来甚至还不受控制想要回应。   如此反常,情不自禁的自己,顾晚卿觉得很陌生。   她有些害怕,怕苏笑当初说的话都是真的,怕自己和卫琛真的有过一段风月。   更怕自己真的是苏笑口中所谓的负心女,在不知情的时候,便已经狠狠伤了卫琛的心。   就在顾晚卿胡思乱想之际,跪坐于床畔的男人忽然动了。   他一寸寸逼近,带着一身寒梅冷香以及独属于他的威压和浓烈的男性气息。   本就缩在大床角落里的顾晚卿顿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慢慢靠近的男人,连呼吸都缩紧了,不自觉地吞咽,紧张得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又要做什么?”   顾晚卿蹙眉,缩着脖子,尽可能让自己离男人远一些。   但她终究是退无可退,被紧逼到跟前的卫琛捧住了两颊。   “卿卿……”   男人低低唤她,低垂长睫,却难掩眸中悲切:“别赶我走,别赶我走……”   顾晚卿僵住,愣神的片刻,面前的男人闭上了狭长双眸,薄唇覆上来亲吻她。   动作小心翼翼,温柔呵护,仿佛她是一件稀释珍宝,他捧在掌心怕摔了,含进嘴里又怕化掉。   红烛微光令室内光线昏昧,平生旖旎。   顾晚卿的心剧烈跳动着,鼻息被男人身上浓淡相宜的冷香淹没,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她的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了,最先叛变的就是唇齿。   不过被男人亲了亲,啄了啄,便乖顺地松开,任君索求。   昨晚过后,卫琛早已将顾晚卿的身体摸排清楚。   他亲吻她的耳背,令她颤栗不止,身子直发软。   顾晚卿象征性地推了推他,又羞又气,恨自己身子不中用。   受不住男人一星半点的撩拨。   就在她以为,卫琛要将洞房花烛夜最终流程进行到底时,男人那滚烫如火的啄吻停了下来。   从她冰肌雪肤,辗转回到她微微发肿的红唇。   男人呼吸湿热,眸中压着暗欲,嗓音哑得没边,极力忍耐着,很温柔:“卿卿莫怕……”   “阿锦不会强迫你,只想亲亲你罢了。”   顾晚卿半信半疑,眼神迷离。   一时间竟不知道卫琛到底是醒着还是醉着。   也很是不能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能一边温柔深情的说着哄她的情话,一边又强势霸道不容拒绝的将她压在枕上,圈在他怀中,乐此不疲地亲。   顾晚卿静静躺着,也不挣扎,乖顺地受着他的吻。   心里恍惚且乱……心跳很快。   明知这样放纵、顺从男人是不对的,嘴巴也被他亲得发疼了……可顾晚卿就是狠不下心推开他,将他踹下床去。   她是不是……疯了?   不然怎么会对卫琛恨不起来呢? 第61章 、今生061   卫琛熬了一日一夜, 又醉了酒,疲累是难免的。   不过借着沐浴后那点精神头,软硬兼施缠着顾晚卿亲了许久。   眼看顾晚卿心里的火被他不厌其烦的吻逐渐点燃, 男人终于抿了抿薄唇, 回味无穷且心满意足地在她身旁躺下。   临睡前,还将脸热耳烫,揪着眉试图忽略唇上疼意的顾晚卿捞入怀里抱住,磁声柔情的在她耳畔唤了声:“娘子……”   卫琛低沉的嗓音醉意朦胧, 暗哑勾人。   湿热呼吸铺在顾晚卿耳畔时酥酥麻麻的, 她不由自主将身子崩得紧致, 像一张拉满弦的弓。   好在卫琛喊了那声后便不再作声,只揽着她安心入梦。   过了许久, 屋内静谧到顾晚卿能听见男人起伏和缓的呼吸声, 她心里的浪潮方才平静。   卫琛睡得舒坦,顾晚卿却僵直身体动也不敢动。   哪怕是前世她与荀岸做夫妻时,都未曾这般亲密过。   昨晚她醉着, 发生的事情记不清,也便罢了。   但今夜,醉的人却是卫琛。   他的一举一动,连带顾晚卿自己的反应, 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萦绕于顾晚卿心头,令她辗转难眠。   于是她就这么望着正红色喜庆的帐顶,一动不动地任由卫琛搂在怀中,像一尊精致漂亮安静的玉像雕塑。   最后连顾晚卿自己也不记得,究竟是几时合眼睡去的。   她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 一夜无梦。   搂着她睡了一整晚的卫琛倒是手臂有些发酸, 一大清早, 便浑浑噩噩的醒了过来。   -   卫琛醒来时,窗外天色尚未明朗,朦胧混沌,难分昼夜。   宿醉后的刺痛感令他皱紧长眉,将手背懒散搭在额上顷刻,卫琛思绪清明些,终于想起来发酸的左手。   男人一边试图抽动左手,一边侧目往左看去。   目光与抽手的动作一并僵住,他沉冷的视线里清晰地映出顾晚卿平静娇美的睡颜。   短暂的愣神后,卫琛滞住的呼吸恢复了正常。   他不再试图将胳膊从顾晚卿玉颈下抽出来,不敢乱动,甚至不敢正常呼吸。   怕自己不经意的举动会吵醒她,更怕这是一场虚幻的梦,随时都可能破灭醒来。   卫琛静谧地打量了顾晚卿许久,目光作笔,在她如画的眉眼流转,顺着她俏鼻的线条蜿蜒而下。   目光触到女子红艳的花唇,他眸中暗光流窜,莫名觉得喉咙发紧,有些干涩。   就在卫琛滚动喉结悄声吞咽之际,睡颜沉静的顾晚卿眉心揪了一下,竟是悠悠转醒过来。   至此,卫琛才忙不迭将她枕着的胳膊抽出,躺平装作也刚刚醒来的样子。   这细微的举动,令他前所未有的紧张。   也终于后知后觉的在脑中回想,昨晚的事。   卫琛记得,昨日是他和顾晚卿大喜的日子。   虽然这门亲事,非顾晚卿所愿,但好歹他们的成亲大典顺利而圆满。   他终于如愿娶她为妻,将来也必定能护得她的周全。   卫琛如是想着。   思绪很快回到昨夜,却怎么也想不起昨夜的细枝末节来。   他只隐约记得,昨日他心中欢喜又郁结,与顾晚卿礼成后便和苏照他们多喝了一些。   后来竟是记不得自己怎么回房的,只记得昭澜在他耳畔的劝说,提醒他顾晚卿还在房中等他回去挑盖头,喝交杯酒。   再后来的事,卫琛便都不记得了。   如今他竟然躺在喜床上,还与顾晚卿同床共枕……莫非昨夜他酒醉后神志不清,做了什么欺负她的事?   就在卫琛揪着眉暗暗自责时,他身旁好不容易醒过神来的顾晚卿微微偏头。   她的视线不偏不倚落在男人俊朗非凡的侧脸上,思绪凝滞了片刻,随后被昨夜那些不堪入目的记忆搅得浑浊不堪,连她的呼吸都显得急促起来,耳根隐隐发烫。   下一瞬,顾晚卿惊坐起身,顺手拽了大红的锦被抱在怀中。   她面红耳赤地垂眸,看着躺在枕上,俨然已经醒来的男人。   “你什么时候醒的?”终究还是顾晚卿先开口,打破了一屋子静谧。   卫琛寻声看向她,注意到她脸上可疑的红,心情有些复杂。   他还在想,昨晚自己到底有没有对她做什么……   若是做了,怎的全然没有感觉。   若是没做,那为何顾晚卿会用那般恶狠狠凶巴巴的眼神瞪着他?   沉默半晌,卫琛暗哑的声音才在屋内徐徐响起,磁性好听,十分蛊惑人:“刚醒不久……”   顿了顿,他也慢腾腾坐起身,随意盘着那双修长的腿,微微侧身,目光平静地看着顾晚卿:“……你的嘴怎么了?”   方才端详半晌,只觉得顾晚卿的唇色嫣然好看,看上去娇软好亲,令人情不自禁。   如今与她面对面,仔细打量,他才注意到她另一侧唇角似有被咬破的迹象,精巧的红唇,似乎略有些红肿,娇艳似火。   顾晚卿听罢,不知怎么炸毛起来,随手捡了一只枕头砸在男人脸上。   卫琛始料未及,被劈头盖脸砸个正着,倒是没恼,吭都没吭一声。   只听见顾晚卿羞恼的声音:“疯狗咬的!”   卫琛愣住,长眉微蹙,“疯狗?”   他心下揣摩着顾晚卿的话,不明所以。   顾晚卿见他一脸茫然,心下没来由的升起一股怒火,抬腿便是一脚,踹在了男人腰侧:“从今日起,这间屋子里,有我没你!”   “你给我滚出去!”   屋内的动静,终究引起了门外守着的昭澜和霜月的注意。   后者欲推门而入,却被昭澜抓住胳膊,眼神示意她再等等。   万一进去看见不该看见的,当心被主子挖了眼睛去。   霜月领会了昭澜的意思,这才沉住气,继续蹲在门外听墙角。   屋内,对顾晚卿毫不设防,冷不丁被她一脚踹下床的卫琛不恼不怒地从地上起来。   他摔得不算厉害,在沙场历练久了,皮糙肉厚,根本不痛不痒。   但是这一摔,倒是摔出了一段模模糊糊莫须有的记忆。   卫琛一边拍打身上的灰,一边蹙眉深思,终于想起了些零星的片段。   那些画面,宛如一场旖旎的美梦。   梦里,他压着朝思暮想的顾晚卿亲了又亲。   虽说他的桎梏强势霸道,或许令她无从逃脱,可梦里,小姑娘似乎没怎么挣扎。   所以卫琛才会觉得,那些画面更像是一场荒诞的美梦。   可联想起顾晚卿方才的话以及她的反应,卫琛不由抿紧薄唇,视线笔直、紧迫地落在她微微红肿的唇上。   他虽没有言语,但那专注炽热的目光却令顾晚卿心头突突跳动。   她脸上嫣红滚烫,被卫琛盯着看了一阵,下意识拉了锦被挡住自己下半张脸。   并在锦被后咬了咬唇肉,冲男人凶巴巴开口:“看什么?我刚才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卫琛打量的视线被隔断,发散的思绪回笼,视线也随之对上了顾晚卿含羞带怒的双眸。   他越发笃定,那些片段,不是梦。   或许是昨晚酒醉后,他对顾晚卿的所作所为……   确定这一点后,卫琛心中似有一只雀翩跹盘旋,欢喜雀跃。   若真如他想的那般,顾晚卿昨夜没有推拒他的纠缠,是否说明,其实她对这门亲事已有妥协之意?   这应该算得上是一个好兆头。   -   昨夜之事,卫琛并没有询问顾晚卿。   被她踹下床后,他在她怒目瞪视下反应平淡,并没有丝毫恼怒。   反而他的心情看上去还越来越好,看得顾晚卿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直到卫琛自己更衣离去,他也没回答她的问题。   顾晚卿蹙紧柳眉,心下微微气恼,总觉得卫琛根本没把她方才的话放在心上。   连昨夜的失态都不记得了,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当真气人。   卫琛自己穿好了衣服,这才拉开房门出去,让霜月进屋服侍顾晚卿更衣洗漱。   他同昭澜在廊下站了片刻,一脸神清气爽的模样,嘴角噙着浅浅弧度,不易察觉。   但昭澜却注意到了,还询问卫琛,心情怎得如此好。   男人淡淡扫他一眼,没有回答。   只让昭澜去准备马车,晚些时候,等顾晚卿梳洗打扮完毕,他们也应该遵照大延王朝的礼仪习俗,带新嫁娘去给公婆请安,敬一杯早茶。   这点礼数,顾晚卿自然也听霜月说起过。   她心下早有准备,所以卫琛离去后,她气归气,却不敢耽搁,以最快的速度起床梳洗打扮。   按照礼节,她和卫琛今日一早便要前往太尉府,给太尉夫妇敬茶。   礼毕,还得留在太尉府,和他们一大家子一起享用早膳。   所以哪怕顾晚卿短时间内不想见到卫琛,怕想起昨晚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她也还是避免不了,与他同乘一辆马车,前往太尉府。   -   卫太尉夫妇一早便在正厅等着,远远看见卫琛夫妇进门,卫太尉咧嘴笑得十分开怀,眉眼起了褶子,不失威严和慈蔼。   顾晚卿跪下奉茶时,卫太尉十分欢喜:“阿锦这小子,可算是把婠婠娶回我卫家了。”   “往后你们夫妇二人一定和睦相处,早日为咱们卫家开枝散叶才好。”   “婠婠啊,若是日后阿锦欺负你,尽管来找公爹告状,公爹给你撑腰,好好教训他!”   卫太尉一口一声“公爹”自称,令顾晚卿耳根子生红。   她虽然心中对这门亲事仍旧有所怨怼,可面对卫太尉这般慈爱的笑容,顾晚卿却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忙低头应下。   想了想,还是顾及了卫琛的颜面,维护了他一句:“阿锦待我很好,伯……爹爹放心。”   改口称卫琛的父亲作爹爹,顾晚卿到底还是有些不习惯。   话落后,她便低着眉眼,反复将“爹爹”这个称呼,在心中咀嚼了好几遍。   全然没有注意到旁侧跪着的卫琛,因为她方才的话,正侧目悄寂朝她看来。   男人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里,喜色与诧异,争先恐后地溢出来。   虽然知道顾晚卿只是碍于卫宏斌的颜面,才不得不出言维护。卫琛心中却还是觉得欢喜,像吃了蜜糖一样,心下泛起丝丝甜味来。 第62章 、今生062   顾晚卿给卫宏斌敬完茶后, 便在丫鬟搀扶下起身挪步到周氏面前。   她对这个婆母的印象还停留在前世寥寥几面之缘。   直觉卫琛这个娘亲不是很待见她,确切地说,她连同卫琛也不待见, 只因卫琛从小体弱, 都是丢给奶娘嬷嬷们照料,所以母子之间并不亲近。   反正对于周氏而言,卫琛不是嫡长子,各方面也不如他两个兄长。   便是忽视他也无妨。   如今卫琛官居要职, 位列三公。顾晚卿倒是有些好奇, 周氏心中, 可有半分后悔。   后悔在卫琛年幼时,她没能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 苛待了他。   以至于他们如今的母子关系, 如履薄冰。   顾晚卿敛了思绪,接过了丫鬟递来的茶盏,诚意十足地跪下敬茶。   怎知周氏接过茶盏时, 却手滑了一下,将那滚烫的热茶撒了些在顾晚卿手上。   “怎么这么烫!”周氏横眉冷眼,瞪向那名斟茶的丫鬟。   连顾晚卿低低痛呼的那一声都被压下去了,她揪着漂亮纤细的眉, 倒是没了开口的机会。   就在顾晚卿以为,无人注意到她手上细微的烫伤时,将将在她身旁跪下的卫琛探手过来,捉住了她被烫到的左手。   “没事吗?”男人低沉的嗓音打断了周氏对丫鬟的指责。   这才引来了卫太尉的注意,“怎么?婠婠被烫伤了?”   随后没等顾晚卿回答, 卫太尉连忙让管家去请府医过来, 给顾晚卿看伤。   本想着不着痕迹向顾晚卿表露自己对她这个儿媳妇并不满意, 想给她一个下马威的周氏:“……”   她眼睁睁看着卫琛不管不顾,强硬地将一身茜色衣裙的顾晚卿扶起,旁若无人般,将她烫伤的手指递到唇边轻轻吹气。   一边吹着烫红的伤,卫琛一边打量顾晚卿的神色,长眉微微拧起:“有事也不吭声,什么时候这么能忍了?”   他可是清楚记得,前夜她是如何在他耳畔哭诉嚷疼的。   当真是半分疼意也难忍,叫他手足无措许久,也疼出了一头热汗。   顾晚卿自然不知他脑中在想些什么龌龊事,只觉得卫琛吹着她的烫伤,疼意似被狠狠压了下去。   凉凉的气息拂过,还挺舒服的。   “没事……小伤,不打紧。”顾晚卿艰难地将视线从男人脸上移开。   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不想因为这一点点的烫伤,大惊小怪,还闹到传府医的地步。   更不想让未来公婆以为,她是个多么娇气的人。   毕竟他们卫家,一家子男人都是习武的,皮糙肉厚惯了。   这种伤,对他们而言,应该不值一提才对。   卫琛却不松手,长眉紧蹙,沉声施压:“别动,再吹吹。”   话落,他察觉到眼前女子婀娜的身姿微顿,还以为自己吓到了她,便又软下声来,补了一句:“有事没事,等府医看过才知道。”   话已至此,顾晚卿也不好再与他争辩什么。   只是看着卫琛揪着长眉,低头专心为她吹着伤口的模样,充满关切,很难不让人在意。   仿佛她在他心中,很重要。   -   府医匆忙赶来,替顾晚卿看过了手上的伤。   本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直到见到顾晚卿的烫伤,他老人家才重重松了口气,慢条斯理地开了点伤药,交给卫琛,让他每日给顾晚卿上药即可。   至于那斟茶的丫鬟,已经被管家让人拉下去处置了。   这件事连顾晚卿都看得出,非那丫鬟故意为之,卫琛和卫太尉自然也清楚。   不过后者只想着将此事终结于丫鬟犯下的过错,明面上给周氏留几分薄面,回头私下里他说她几句便是。   不料卫琛却让下人带着顾晚卿先去前厅用早膳,他自己故意留下,屏退左右,郑重其事地敲打了周氏一番。   言辞间尽是对顾晚卿这个新妇的维护,也当着卫太尉的面表明,以后无事,他不会再带顾晚卿回太尉府。   也请周氏不要仗着婆母的身份,随意传唤顾晚卿来太尉府磋磨她。   卫琛的话说得直白,周氏听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很是难看。   但她不敢发作,毕竟卫琛现在的身份已不同往日。   他除了是太尉府的三公子,还是当朝丞相,在朝中的地位,仅次于顾准和卫宏斌。   就算周氏是他的生母,也不好出言斥责。何况卫琛官威施压,周氏完全被压制住,连辩驳都做不到。   她身为一家主母,不能对自己的小儿子撒气,便只能将此事算在顾晚卿头上。   心中笃定是顾晚卿蛊惑了卫琛,才令他对她这个母亲,越发不敬。   -   顾晚卿手上上了伤药,和卫琛一起,在太尉府用了早膳。   席间,她与卫妆照面,想起她之前和苏笑一起到太傅府探望过自己,便对她笑了笑。   卫妆一脸受宠若惊,还在为当初上门劝说顾晚卿,被她赶出太傅府的经历心有余悸。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她也能理解顾晚卿当时的反应。   毕竟伤了脑袋,没了记忆。   平白无故有人上门告诉她说,她与一人暗通款曲……她会生气也不奇怪。   毕竟这种事情传出去,女儿家的名声可全都糟蹋没了。   何况当时她和苏笑都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顾晚卿与她三堂哥有私情。   早膳过后,卫太尉留卫琛谈公事,父子二人便去了书房。   顾晚卿则被请去周氏的院子喝茶,说是为之前敬茶一事,安抚她。   周氏态度极好,卫琛倒是不担心她再对顾晚卿做什么。   但顾晚卿答应去周氏院中后,他还是请卫妆陪着顾晚卿去一趟,并让昭澜跟着。   昭澜一个外男,自然只能守在院中,不得入室。   所以他并不知道,顾晚卿和卫妆进了周氏的屋子后,还遇见了太尉府的表小姐周玉嫣。   顾晚卿不记得周玉嫣,自然也就不记得当初在太尉府初见周玉嫣时,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   所以她注意到卫妆微变的脸色时,还关心了她几句。   周氏此番倒也没有为难顾晚卿,让她和卫妆进了屋,又让身边的嬷嬷上了茶。   周玉嫣便陪在她身旁,也入了座。   室内静谧了片刻,卫妆如坐针毡。   她身旁的顾晚卿倒是一脸泰然,颔首品茶,连余光都没给过一旁的周玉嫣。   “你与阿锦成了家,今后便要担起一家主母的责任。”   “身为主母,操持府中事务是难免的,忙碌起来,怕是很难伺候好阿锦。”   周氏喝了一口茶,将青花瓷的茶盏轻轻放在桌上。   一开口,便是一些说教的话。   顾晚卿微微抬眸,淡淡看向她,神色略微狐疑,并不应声,只静等她老人家后面的话。   果然,片刻后,周氏话题一转,眼睛掠了周玉嫣,冲顾晚卿和蔼笑笑:“婠婠呐,有些事情,男人不说,你这个做妻子的却不能不替他考虑。”   “这男人三妻四妾,是早晚的事。”   “别看他现在对你一副情有独钟的态度,日子长了,人心难免要变的。”   “与其等他日后有了心仪的人选,向你提纳妾之事,不如你自己懂事些,早些张罗起来。”   “也能挑选些安分守己的,替你分忧解难不是。”   周氏一番话说完,顾晚卿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无非就是想让她主动张罗,给卫琛纳妾。   此事说来可笑,明明她和卫琛才刚刚大婚,哪有新婚第二日便被婆母催着纳妾的?   说什么分忧解难,这种鬼话,顾晚卿可不信。   但她面上不动声色,只笑盈盈看向周氏,眼角余光掠过旁边的表小姐周玉嫣,心下隐约有了答案:“夫人说得有理,不知夫人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卫琛嫌少唤周氏娘亲,顾晚卿自然也不乐意改口。   便生疏又不失礼节地称她为“夫人”。   和卫琛成亲,对顾晚卿而言,本就是一场意外。   她不介意他纳妾,若是能给卫琛纳个美妾,令他及时醒悟,不再执着于自己,或许不失为一件好事。   所以周氏提及纳妾时,顾晚卿并不气恼。   倒是她旁边的卫妆诧异地抬眸,睁着黑白分明的双眼,一副想为她争辩什么,却又不敢开口的样子。   周氏对其视若无睹,微微诧异于顾晚卿的识时务。   片刻后方才和缓开口:“人选自然是有的。”   周氏顿了顿,视线落到周玉嫣身上,“嫣儿才貌双绝,我本不愿让她委屈自己,做阿锦的妾室。”   “奈何这丫头死心眼,早已倾心于阿锦。”   “婠婠,若是日后嫣儿入了丞相府,你身为一家主母,可别苛待她去。”   周氏见顾晚卿始终扬着平和的笑意,倒也不再拐弯抹角。   三两句话,便定下将周玉嫣许给了卫琛做妾这件事,全然没有和顾晚卿商量的意思。   卫妆心急,万幸顾晚卿没有顺势答应下来。   她只是淡淡扫了周玉嫣一眼,笑了笑,应得模棱两可:“纳妾是大事,须得与阿锦商量之后,再来答复夫人。”   周氏闻言,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   顾晚卿却没给她反应的机会,放下了茶盏,起身先行告辞。   还顺带将卫妆带走,说是要卫妆带她在府中转转。   -   卫妆同顾晚卿走出周氏的院子后,肉眼可见地长舒了一口气。   顾晚卿见了,忍俊不禁:“你似乎很怕周氏,还有那位表小姐。”   卫妆惶恐,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她已经很久没和顾晚卿敞开心扉闲聊了。   自顾晚卿失忆起,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她们之间微薄的友谊,似乎也随着她的记忆,尽了。   此番顾晚卿主动与她搭话,卫妆局促了片刻,方才点点头。   默了片刻,卫妆鼓足勇气看向顾晚卿:“婠婠……哦不,三嫂嫂。”   卫琛是卫妆的三堂哥,她唤顾晚卿一声嫂嫂,理所当然。   但顾晚卿却有些不适应,莫名想到昨夜的卫琛……   她脸色蓦然红透,不自在地将连别向一侧,“你还是唤我‘婠婠’吧,别唤我嫂嫂……” 第63章 、今生063   卫妆迟疑片刻, 鼓足了勇气:“为何?”   “你如今与三堂哥成了亲,我理应唤你一声嫂嫂。”   话落她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况且这声‘三嫂嫂’我老早就想唤了。”   “当初第一回 在府中见你, 我便想, 这顾家二小姐,迟早会是我三嫂嫂。”   卫妆说这话时,唇角勾起微浅的弧度。   她笃定的语气令顾晚卿微微愣神,随后她对卫妆所言有些好奇。   不禁轻声低喃:“第一回 在府中见我?”   其实顾晚卿并不记得自己是几时与卫妆相识的, 她只记得卫妆和苏笑到太傅府探望过她。   说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话。   以前她只信自己的记忆, 笃定自己喜欢的人自始至终都是荀岸, 所以不乐意听旁人的肺腑之言。   可如今她却有些好奇,毕竟种种迹象表明, 她与卫琛的关系, 确实与前世有所不同。   “是啊,那时你刚及笄不久,兵部尚书家的公子上门提亲, 你不愿嫁,便从府中逃了出来。”   “要与我三堂哥一起去临州查案。”   “那时候瞧着你们的关系甚好,未曾想如今却……”卫妆话音一顿,低下眼睫, 似觉得遗憾。   顾晚卿则神情愣怔,柳眉微皱,怕卫妆误会了自己与卫琛的关系。   毕竟关系甚好,亦可以是朋友间的那种关系。   可隐约间,她又觉得, 或许卫妆和苏笑都没有误会, 她和卫琛间确实有过情分。   “你继续说, 再多说一些以前的事。”   连顾晚卿自己都未觉察到,她心下有多想知道自己和卫琛之间的过往。   卫妆微微诧异,总觉得顾晚卿这么说是个好兆头,表明她潜意识里,其实已经开始接纳三堂哥,否则也不会对他们之间的过往感兴趣。   顾晚卿既然想知道,卫妆自然乐意告诉她。   不过她对他们的过往知之甚少,印象最深的也不过是当初在后花园落水,顾晚卿跳下冰冷的湖水里救她,浑身湿透。三堂哥赶到后,神情严肃,满眼紧张,对顾晚卿事无巨细的样子。   令卫妆没想到的事,顾晚卿竟对这一段过往很是感兴趣。   她全程安静听着,时而诧异扬眉,觉得不可思议;时而耳尖发烫泛红,局促地咬住下唇。   自从顾晚卿生病没了记忆后,卫妆还是第一次见她神情这么生动丰富。   卫妆很想与她多说一些,为此几乎绞尽脑汁。   就在这时,昭澜来了,说是卫琛那边忙完了,让他来接顾晚卿一起回府。   “既然三堂哥那边忙完了,那三嫂嫂,你快与他回去休息吧。”   卫妆向来善解人意。   她也知道,昨夜是顾晚卿和卫琛的洞房花烛夜,想来多有劳累。   还是让她早些回去休息比较好。   顾晚卿正听得兴头上,心痒痒的想知道更多以前的事。   但昭澜来了,她也不好多留,便同卫妆约好,下次邀她到丞相府做客,再好好跟她聊聊过往。   -   随昭澜穿过回廊,往太尉府外走时,顾晚卿的心情比来时好了许多。   心态与之前更是截然不同。   听卫妆的意思,卫琛一直对以前的她宠护有加。   定然是真心喜欢,所以才会费尽心思求来这门亲事。   虽然他的做法令她不快,但眼下顾晚卿却不得不承认,她对卫琛的不快,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深。   甚至刚才听卫妆说起过往时,她还曾有一瞬失神。   倘若自己没有恢复前世的记忆,也没有失去今生的记忆……会不会欣然接受这门亲事?   会不会和卫琛和和美美,幸福一生?   后来顾晚卿又想,如今就算她再不愿意,亲事也成了。   与其一直心存芥蒂,和卫琛做一对怨偶。   为何不能试着接纳这门亲事?   也许和卫琛做夫妻,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那么难以接受呢。   揣着这份复杂的心情,顾晚卿在昭澜的搀扶下,小心翼翼上了马车。   彼时卫琛已经在马车内等候多时。   他一袭低调的暗红色常服,不显华贵,却衬得他俊颜如妖孽。   顾晚卿微微低首,钻过车帷,猝不及防与靠着车壁卷着一册书籍在看的卫琛对上眼。   男人见到她,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想问她在周氏那里待得可好,有没有被为难。   但关心的话到了嘴边,却又生生被卫琛咽了回去。   今晨顾晚卿生气的样子,卫琛至今还记忆犹新。   也不知道她现在消气了没有,他不敢妄自同她讲话。   所以在看了顾晚卿一眼后,卫琛便将长睫垂掩下去,佯装心平气和,继续翻看书籍。   他垂眼之际,顾晚卿也正好在纠结要不要开口同他说些什么,缓解一下车内静谧的氛围。   以及……今晨她对他那些不太和善的言辞和行径……   或许应该挽救一下她在卫琛心中留下的不太好的印象?   毕竟听完卫妆说的那些,她觉得卫琛并没有那么讨人厌,至少他对她,一直很好。   顾晚卿从上马车到落座,不过顷刻间的事。   但她却想了许多。   印象中,前世的卫琛对她也是极好的。   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卫琛就像一匹被驯服的烈马,在国子监里,唯独与她交好。   虽然他们之间从未谈及过男女情爱,各自始终以至交好友的身份自居。   但卫琛对顾晚卿好,这是不争的事实。   -   顾晚卿双手叠放在腿上,纤细身姿笔挺,虚靠着马车车壁。   她神情静好,心里踌躇盘算,迅速又仔细地梳理了一下前世今生那些乱麻。   其实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她自己也很清楚,与卫琛之间本无苦海深仇。   她之前不过是怨他用强,不择手段断了自己和荀岸之间的夫妻缘分。   若说还有其他什么仇怨,她倒也想不出来。   最重要的是,这短短时日,顾晚卿心中已然开始接受这门卫琛强求来的亲事。   不管怎么说,她和卫琛既有了夫妻之名,也有了夫妻之实。   若是抛开荀岸,顾晚卿觉得她也不是没办法和卫琛好好过日子。   就如同前世,若非她遇见了荀岸,喜欢上了荀岸。   或许等年纪长一些,说不定也会被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安排着和卫琛凑一对。   这么一想,顾晚卿心中豁然许多。   马车不疾不徐地在太尉府门前掉头,往丞相府的方向去。   卫琛始终低垂着长睫,似神情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但他搭在书页上的手,却半晌没有翻动过。   坐在他左手侧靠着车壁也低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顾晚卿,神情看上去有些严肃。   这让一直用余光偷偷打量她的卫琛倍感狐疑,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   莫非周氏真的为难她了?   就在卫琛微动薄唇,打算出声询问时。   沉思许久的顾晚卿施施然抬起眼帘来,她那双利落分明的杏眸,盈盈看向看书的男人,眼神决绝,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顾晚卿想,既然木已成舟,她心里也并非真的排斥卫琛。   甚至今生自己和卫琛之间关系朦胧暧昧,应是匪浅。   既做了夫妻,那便好好把日子过下去。   “卫琛……”女音细弱轻柔,如拂耳的风,又如轻纱,袅袅娜娜在马车内落定。   端坐一旁的男人身形微微僵了片刻,视线从书中抬起,直直看向面容姣好的女子。   她似乎还是那个纯稚青涩的少女,但盘起的青丝却又为她添了几分为人妻后成熟的端庄和娇媚。   或许因为前夜之事,还历历在目。   卫琛甚至记得其中所有滋味,以至于他眼下只看了顾晚卿一阵,便没来由觉得唇干舌燥,小腹野火燎原般烧灼。   一些难以启齿的片段在他脑中浮现,最蛊惑他心智的便是顾晚卿那双疼到极致时泪意盈盈的双眼。   眼神牵丝,盛着一汪春水,令卫琛一眼沉沦,甘愿溺毙在她湿潮灼热的杏眸里。   如今回想起来,连卫琛也不清楚,那晚到底他和顾晚卿是谁失了神智,意识不清。   除了刚开始的理智,他后来简直变成了贪图欢愉,不知礼义廉耻的恶兽。   哪怕少女娇声啜泣,称疼,他也未曾心软停下。   后来还是顾晚卿吃痛难耐,挠了他两下,卫琛才在火辣辣的疼意里找回理智,克制许多。   “卫琛?”顾晚卿唤了男人后,本想与他说自己的决定、打算。   但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   她还没忘记今早亲口对卫琛说过什么。   她让他以后不许进房,让他滚……   就在顾晚卿组织言辞时,她注意到男人看着她似乎走神了。   于是便又唤了他一声。   男人微微涣散的视线这才聚拢,笔直落到她脸上。   他面上风平浪静,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但心下却浪潮汹涌。搭在腿上的手更是无声地大力握紧,以缓解翻涌上来的欲潮。   “怎么?”卫琛合上了书,随手放到一旁。   人也跟着换了个姿势侧坐,没再看顾晚卿。   甚至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吞咽了一下,以缓解声音的哑。   顾晚卿察觉到他声音不对,却没多想。   她张了张嘴,还在考虑怎么开口。   但看卫琛冷硬紧绷的俊脸,顾晚卿忽然觉得,现下是不是不适合谈过日子的事。   于是她思绪一转,想起了周氏旁敲侧击要给卫琛纳妾的事。   便随口提了一句:“哦,就是问问你,想不想纳妾。”   卫琛:“……”   今晨攒下来的好心情,此刻轰然坍塌。   本以为顾晚卿没有计较他昨夜酒醉欺负她,便是一个好征兆。   说明假以时日,他能重新赢回她的心。   可这才过去多久,顾晚卿竟想给他纳妾?   卫琛脸色沉沉暗去,周身冷肃,不容人靠近。   默了半晌,气得脸色铁青却也没同顾晚卿发脾气。   只是冷声唤了随行的昭澜,让他停车。   然后也不与顾晚卿解释,卫琛气呼呼的撩了衣袍下了马车去。   只留下一头雾水的顾晚卿,安坐在车内,皱皱柳眉,小声嘟囔:“……这人怎么变得这么阴晴不定难伺候了。” 第64章 、今生064   丞相府的马车在帝京街头驻足了片刻, 昭澜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修长挺拔的身影,头也不回地扎进人来人往中。   想起卫琛铁青着俊脸下马车时嘱咐他的话,昭澜挠了挠后脑勺, 没头没脑地收回了目光。   “驾。”他继续赶着马车回丞相府。   心下倒是不明白, 主子和夫人,这是又怎么了。   明明早晨出门时,他二人还能和睦坐在一架马车内。   马车内安坐一隅的顾晚卿比昭澜更觉得无厘头。   她揪着秀丽的眉,回味自己方才的话, 也不知道究竟哪一句惹了男人不快。   莫非是纳妾?   可纳妾一事分明是周氏的意思。   若卫琛不愿纳妾, 直说不就好了, 她又不会逼着他纳妾……   顾晚卿心里嘟囔着,虽有些埋怨卫琛的臭脾气。   但一想到他许是不愿纳妾才会生气, 她心里又没来由的想笑。   总归她想跟他好好过日子, 也不愿他纳妾的。   若有朝一日,他心仪旁人,那她就与他和离, 归家去。   -   昭澜奉命,将顾晚卿平安送回了丞相府。   因是重新修葺过的新府邸,绿植不及太尉府和太傅府,顾晚卿回院子的途中, 便惦念着等有空了好好修整布置一下这偌大的府邸。   既然决定了要在这里安身立命,顾晚卿自会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一样打理。   卫琛不在府中,顾晚卿回了院子也是独自一人。   干脆让昭澜传了管家过来,打算开始接手府中事宜,掌管中馈。   管家的本领, 顾晚卿还是向母亲学了些。   虽然前世她与荀岸婚后一直住在太傅府, 但也想过有朝一日, 荀岸功成名就,他们自己出去开府。   为此,顾晚卿私下里学了许多,做了不少准备。   可惜她还什么都没用得上,一觉醒来,就已经是今生了。   想到这里,顾晚卿笋尖似的手轻按了一下太阳穴,柳眉不由皱了起来。   她还是没想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   要不是这世上真有荀岸,且荀岸也记得上辈子的事,顾晚卿真要以为,她当初与荀岸的那门亲事,只是一场有头没尾的梦境。   “夫人不必如此,主子早前已经安排了专人打理府中事务,就是不想夫人为这些琐事操心劳累。”昭澜一听顾晚卿的想法,便知道当初卫琛提前安排好一切,有多高瞻远瞩。   当时昭澜还觉得奇怪,怎的主子不让夫人打理这些。   按理说,这些事务,都该是各家夫人执掌。   是否主子对夫人不够信任?   卫琛看透了他的心思,许是怕他误会什么,在顾晚卿那边有失分寸,难得解释了两句。   昭澜这才知道,他家主子有多周到,又有多喜欢顾家这位二小姐。   他甚至舍不得将府中累人的这些琐事压到她身上。   “是吗?他不打算让我执掌中馈?”顾晚卿的想法和之前的昭澜差不多。   至于昭澜所言,她只觉得是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不可信。   昭澜见她眉尾微挑,似有些不高兴,赶忙解释道:“主子说了,夫人的志向不在于这深宅中相夫教子。”   “哪怕你们已经成亲了,他也不想拘着夫人,做这些劳累伤神之事。”   说到这里,昭澜顿了顿。   他想着,主子之间的事情,他这个做下属的或许不该多言。   便又小声让顾晚卿将他方才这些忘掉,更别让卫琛知道他跟她说过这些。   话虽如此,顾晚卿怎么可能忘掉自己刚刚才听过的话。   她神色略有些僵滞,心里翻腾着诧异。   竟是没想到卫琛是这么打算的。   卫琛说她的志向不在于这深宅中,那在何处?   他所谓的她的志向……是指今生的顾晚卿的志向吧。   可她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个顾晚卿。   思绪百转,顾晚卿捏着手帕的指节紧了紧,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不舒服。   仿佛自己只是代替今生的自己,嫁给了卫琛。   而卫琛真正心悦的,也是今生那个志不在深宅的自己。   “行了,你下去吧。”半晌后,顾晚卿收拢了思绪,不再纠结于过去的事。   她也不想再探究,卫琛喜欢的到底是不是现在的她。   待昭澜退下后,顾晚卿在霜月的伺候下回屋补觉。   反正卫琛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也不让她管府中的事。   既然如此,她就做个无所事事的丞相夫人便也罢了。   “对了霜月,你有空去打听一下,沈复生的近况。”   临躺下时,顾晚卿的思绪终于辗转到荀岸身上。   想起婚礼前夕,她与他把酒道别,后来喝醉了,也不记得有没有把该说的都说清楚。   虽然她与荀岸没了夫妻缘分,却也喜欢他今生能够好过。   霜月听了,还以为顾晚卿对那沈复生还留有念想,为此苦口婆心:“小姐,您现在已经是当今丞相的夫人了,可不能再想着旁人了。”   “若是让姑爷知道了,又该不高兴了。”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有负于他,希望他也能过得好。”   “这样啊……”霜月见顾晚卿神色认真,暗暗放了心:“那您放心吧,我听昭澜说,沈学正如今辞了国子监学正的职位,被安王殿下招入府中去了。”   顾晚卿将衾被拉到胸口位置,微微侧目看向替她掖被角的霜月:“当真?”   霜月连连点头:“奴婢亲耳听昭澜说的,定然不假。”   “那就好。”顾晚卿松了口气,总算对荀岸的愧疚浅淡了些。   “那小姐……您以后要不要对姑爷好一些?”   霜月问得小心翼翼。   顾晚卿愣怔片刻,神情不自在地看她一眼,“我对他怎么不好了?”   昨夜他喝醉了酒,胡乱啃她亲她欺负她,她也没跟他计较,这还不够好吗?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霜月吱吱唔唔,“奴婢只是觉得……以前的您会对姑爷更好。”   顾晚卿搭在衾被上的手僵直了片刻,不由攥紧。   她张了张嘴,想问霜月,以前的她对卫琛是怎样的态度,转念却又不想问了。   就算知道了又如何,现在是现在,以前是以前。   她无法成为谁的替代品,哪怕那个人是她自己也不行。   -   顾晚卿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晌午时分。   她醒来时,窗外日头高照,听得见几声嘶哑蝉鸣。   霜月恰好进门,本意是唤她起来用午膳。   没想到顾晚卿自己醒了,倒是省了她不少功夫。   午膳顾晚卿是在房中用的,昭澜来传话说卫琛未归,让她不用等他用膳。   后厨那边准备了许多顾晚卿爱吃的菜肴,哪怕是她一个人,午膳的菜色也是丰富的。   卫琛身为一朝丞相,公务繁忙,顾晚卿可以理解。   哪怕这才是他们新婚的第二日。   顾晚卿心里也并未与他计较。   下午她在府中闲逛,熟悉了一下丞相府的环境。   闲散度日,该吃吃该睡睡,就这么到了夜里。   顾晚卿还是没见到卫琛,也没好让霜月去打听。   直到第二日,从早到晚,顾晚卿仍是没见到卫琛,她才觉得奇怪,也生出些不满来。   明明她已经决定放下过去,以后和他好好过日子了,卫琛却突然失踪了似的,像是故意躲着她。   这算什么事?   若他后悔娶了她,大可以与她面对面说清楚。   何故这般晾着她?   顾晚卿为此心神不宁,睡不着觉。   再过一日便该回门省亲,在此之前,她打算和卫琛说清楚。   于是这日熬到深夜,顾晚卿也没歇下,就等着卫琛忙完公务回来。   但她虽然意志坚定,但挡不住铺天盖地的倦意。   等到夜深时,顾晚卿便靠坐在床头睡着了。   没多久又惊醒过来,询问霜月卫琛的行踪。   得知卫琛回府了,在西院那边,顾晚卿没做多想,拎着裙摆便往西院那边跑。   霜月只能追在身后,无比纠结要不要告诉顾晚卿,卫琛刚回不久,命人备了水沐浴。   按理,他临睡前定然要到屋里看看顾晚卿的。   昨夜便是如此。   不过姑爷不许她告诉小姐,霜月便什么也没说。   -   “卫琛!”   一袭藕荷色裙衫的顾晚卿,猛地推开了西院主屋的房门。   她进了门,便直接越过画屏去里屋,身影在深夜摇曳的烛火下蹁跹若蝶。   屋内,劳累了整日的卫琛正闭目靠着浴桶养神。   桶内水汽腾升,满屋云雾缭绕,宛如仙境。   清幽静谧,不被人打扰。   至少在顾晚卿闯进来之前,室内是安宁的。   不过之后嘛,沉寂的氛围似被一把锋利的刀刃破开,连同卫琛低垂的眼睫也掀了起来。   他没想到顾晚卿会突然跑过来,本打算沐浴过后再去看望她。   卫琛心下慌了一瞬,抬眼看见绕过画屏朝他走来的女子时,又迅速安定。   面上更是山水不显。   倒是闯进来的顾晚卿,乍一看见浴桶中泡着的男人,惊叫了一声,往后退了半步。   她娇丽脸蛋写满惊恐慌乱,似是没想到卫琛在沐浴。   转瞬又红霞一片,局促不安。   许久,顾晚卿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睁大杏眸,朝那水雾中半遮半掩的男人笔直看过去:“你……”   卫琛暗暗从惊愕中回神,身躯往水中沉了沉。   他眼也不眨地回望住顾晚卿。   见她涨红脸,却不肯示弱移开视线,卫琛抬了抬眉尾,眼神略有些复杂,狐疑。   “找我有事?”男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谨记着顾晚卿的话,这两日都没回屋睡,在西院这边安顿下来。   虽然他们之间有过夫妻之实,但当时的情况,实属他趁人之危。   以后那种事情,若顾晚卿不愿意,他也没想过强迫于她。   为了不让自己在她身边太难受,卫琛才决定与她分居两院。   本以为他这么做,正合顾晚卿心意,没想到这才两日,她竟主动来找他。   撞见他沐浴,竟也不回避。   “我来就是问问你……明日回门,你有何打算。”顾晚卿目不斜视,只看着男人的脸。   但尽管如此,她脸上的烫意还是没有缓和的趋势,仍旧赤红一片。   卫琛愣怔片刻,心下了然,沉吟了片刻:“你放心,该尽的礼数我都会尽到。”   “回门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   “那就好。”顾晚卿皱着柳眉,有些心浮气躁。   她话落,本该就此离开才是,脚下却有千斤重,半晌没动。   以至于浴桶中的男人主动开口问她:“还有别的事?”   顾晚卿:“……”   她动了动唇,想问卫琛今夜可要回屋歇息。   话到嘴边却又觉得难为情,迟迟说不出口。   最后顾晚卿扭头往外走去,揪着眉,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卫琛见状,欲叫住她询问。   那纤细的倩影没走两步却又忽然停了下来,回头复又朝他看来,一副视死如归的眼神:“昨日我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那些不过是一时气话……”   顾晚卿顿了顿,见卫琛一脸懵懂的神情,便多说了几句:“既然我们已经成了亲,你已经做了我的夫君……我自然是打算好好跟你过日子的。”   “以后你不必这般躲着我。”   “……若是你娶我并非对我有意,而是图个门当户对,你且但说无妨。”   “我自会做好与你相敬如宾的准备。”   顾晚卿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与卫琛说这么多。   明明一开始,这门亲事并非她所愿,她为此还对卫琛心怀怨恨过。   也不知道怎的,短短时日,心境竟有了如此大的变化。   顾晚卿也不想去深究了。   她今夜也算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将话说了个明白。   想必聪明如卫琛,定然能听懂她的意思。   若他也想和她好好过日子,那明日起,想必他就不会再躲着她了。   这么一想,顾晚卿心里紧绷的弦微松。   该说的说完,她也不再继续逗留下去,连招呼都没打一声,转身便出门去,回主院。   顾晚卿走后,卫琛仍泡在浴桶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后知后觉地意会过来。   虽然诧异、狐疑,觉得不可思议。   但想起顾晚卿说要和他好好过日子,卫琛便忍不住心下一喜,薄唇不觉勾出浅淡的弧度。   自从他决定强娶她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还能得她好脸色。   更别说成亲以后,能与她好好做夫妻,过日子了。   如今真是,做梦一般不真实。   -   夜色越发深浓。   顾晚卿从西院回来后,便径直上床歇了。   但她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合不上眼,总是想起卫琛靠坐在浴桶中的画面。   她还有些忐忑,不知道卫琛有没有听懂她的话。   若是没听懂怎么办?   就在顾晚卿为此发愁之际,屋内传来细不可闻的脚步声。   转眼到了她床前。   顾晚卿下意识回头去看,却见微弱烛火下,一身青灰色长衫的卫琛正立于榻前,慢条斯理地解着衣带。   他来得突然,又没什么声响。   顾晚卿被吓了一跳,忙不迭抱着衾被坐起身来。   一双杏眸闪烁着微光,灼灼又紧张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还以为今夜卫琛也会宿在西院……   就算他想明白,也该是明日的事,怎么……   “不是娘子说让为夫不必躲着你?”卫琛脱下了外衫,随手撩开了纱帐的帐帘。   他俊美冷沉的脸清晰映入了顾晚卿眼中,她的呼吸滞了滞。   话的确是顾晚卿自己说的,但她没想到卫琛回来得这么突然。   一想到今晚要与他同床共枕,她心里没来由的慌张。   倒是卫琛,神色淡然,一副习以为常的语气:“夜深了,快睡吧。”   “明日一早还要回门。”   他说着,兀自上床,还拉过了顾晚卿那床衾被,似是打算从今晚起,便与她同被而眠。   眼见着男人高大的身躯挤入帐内,顾晚卿的心跳顿时变快,身体绷得紧紧的。   直至卫琛躺下,俊脸微侧,沉沉朝她看来,“若想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顾晚卿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她之前在西院对他说的那些话。   说要与他好好过日子的话。   反悔吗?   似乎也没有想反悔的意思,只是觉得他接受得太快,来得有些突然罢了。   思及此,顾晚卿心一横,暗暗咬紧银牙,抓着衾被边角,直挺挺便往卫琛身旁一躺。   美目望着红纱帐的帐顶,她语气坚定地回他:“谁说我要反悔了?”   卫琛沉默。   他至今还觉得不真实,不信顾晚卿真的愿意和他好好过日子,做夫妻。   但心里却又存有一丝希冀,心痒痒地跑了过来。   还是想再一次,向她求证。   “卿卿。”男音磁沉,带着滚烫热意。   顾晚卿闻声,微微偏头,一眼撞进了男人侧目朝她看来的深眸里,干哑的应了一声。   只听卫琛认真道:“你当真愿意和我做夫妻,好好过日子?”   他的眼神复杂深沉,令人看不懂,猜不透。   但是顾晚卿能感觉到他内心些微的不安。   鬼使神差地点点下巴,给予肯定。   卫琛却还是心存疑虑和担忧,“若是沈复生再来找你呢?”   “如果他要带你离开,和你私奔……”   “你还会愿意跟我好好过日子吗?”   顾晚卿噎住,没想到卫琛会提到沈复生。   更没想到,一向志得意满,从不畏惧任何人任何事的卫琛,此时此刻竟会为她如此惴惴不安。   没来由的,顾晚卿心底有个声音在鼓动她。   她只觉得脑子一热,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悄无声息地凑近了卫琛,于衾被下抱住了他的腰身。   朦胧夜色中,夜风浮动红色纱帐。   帐内女子姣好的面容近在卫琛眼前,她若即若离地贴着他,朱唇张合,声音轻细:“卫琛……我是认真的。”   “成亲前夕,我去见了沈复生……该说的都与他说清楚了。”   “你信我。”   女音细柔好听,娓娓动人。   卫琛听得意乱神迷,又被她湿热的呼吸拂得心尖发麻,频频吞咽。   何况顾晚卿说的都是他爱听的话。   自从她失忆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同他说话。   叫卫琛如何不心动,如何自控?   他本没想再欺负她,可她眼下离他这般近,还将柔荑搭在他腰身上。   隔着薄薄里衣,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她掌心的热和软。   这简直就是无声地蛊惑。   “我信你……”许久,男音低磁轻应。   湿热呼吸随之拂过顾晚卿鼻尖,掠起一阵酥麻灼烫。   随后她落在男人腰上的柔荑被捉住,反被他攥在燥热掌心,动情地揉捏。   顾晚卿微愣,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方才一时不察,竟主动扑进了男人怀里。   如今卫琛显然快要把持不住。   顾晚卿的心跳又快了许多。   她轻咬住下唇,抬眼望进男人深不见底的眸中,想起洞房花烛夜他磨人的吻。   脸热耳烫,她却没有半分退缩。   正如她自己所说,要和卫琛好好过日子。   他们是夫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儿八经拜过堂……   所以她没理由推开卫琛。   就在顾晚卿胡思乱想之际,卫琛的手掌落在了她颊侧,轻轻摩挲着。   他声音暗哑地唤她:“卿卿……”   一声又一声,反复唤她的名字,似要将她彻底融化。   顾晚卿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失了心智,眼皮沉了又沉。   竟是当真沦陷在男人那柔情低磁的声声轻唤里。   夜风掠起红纱帐一角时,顾晚卿垂掩了长睫,心怀忐忑地闭上了眼睛。   见状,轻拥着她的卫琛滚了滚喉结,翻身而起,爱怜地抚了抚她散在枕上的青丝。   “娘子……”男音磁沉,如催化剂。   没等顾晚卿应声,她唇上便觉一软。   男人滚烫的吻落下,温柔挤入,逐渐失控,几乎将她吞没。   他们明明没喝酒,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却又像是醉的不轻,根本无法自控。   越往后,卫琛越失控。   他吞没顾晚卿的呜咽,心里一遍遍的想,哪怕“好好过日子”这种话,只是顾晚卿的迂回计谋。   哪怕她今晚说的一切都只是在欺骗他,他也甘愿受骗。   只要能护住顾晚卿,庇佑她一生,令她安稳度日。   不管她是真情还是假意,他都不在乎。   至少此时此刻的感受是真的。   她低低的啜泣,和那一声声“夫君”。   全部都是真的,真得令他疯狂,令他失控,令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第65章 、今生065   夜风吹得檐角的惊鸟铃叮铃啷当。   室内红烛成双, 烛芯噼啪一声,光影忽明忽暗。   红鸾帐内一双人影,歪歪斜斜映在纱帐上。   顾晚卿迷离着一双盈盈美眸, 不经意便瞥见了纱帐上被拉长的影子, 脸上烫红更甚,连呼吸都急了一瞬。   她如何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不久前还对她避而不见的卫琛,此刻就在她眼前, 彼此距离近得连呼吸都纠缠在一起。   他比昨夜酒醉时过分许多, 从最初的啃啃吻吻, 到后来连扣在她腰上的手都用了十成的力道。   顾晚卿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连呼吸都很难把控。   睁眼不是, 闭眼也不是。   “卫琛……”女音婉转, 柔媚无骨般,带着些微的喘。   被她连名带姓轻唤的男人动作微顿,一滴隐忍的汗凝在他脖颈凸起的喉结处, 欲坠不坠。   随着他低沉地一声应,汗珠滚落,正好滴在顾晚卿干涸的唇瓣。   咸涩的汗润湿了她唇上的纹路,顾晚卿半掀着美目, 柳眉揪得很紧:“……为什么非要娶我。”   有些话,其实可以不用说不用问。   但她既然已经决定要和卫琛好好过日子,便不想一直这么稀里糊涂下去。   眼下为了不让自己抑制不住,似痛非痛的轻唤,顾晚卿便想顺道与他闲聊几句, 分散一下注意力。   卫琛居高临下地垂望着她, 晦深复杂的丹凤眼里凝着滚烫的温情, 欲将顾晚卿融化。   他骨节分明的大手爱怜地抚在她颊侧,脸上一片温润之色,却像一场藏匿于夜色中声势浩大的雨,将顾晚卿淋个透彻。   从里到外,连骨头都快淋化了。   看她咬紧齿关隐忍不发的样子,卫琛心中浪声喧天,低首在她唇上啄了啄,声音低哑:“因为……出征前约好了。”   “待我凯旋……”待你通过国子监的考核。   卫琛吻得深了些,屋内便有了片刻的静谧。   后来呼吸不过来时,顾晚卿将白嫩如玉的小脸偏向一侧,让脸上的红晕埋在阴影处。   她大口呼气,咽了口唾沫,被吻得红肿妖冶的小嘴动了动:“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话说起来,颇有几分无奈。   卫琛心下一痛,停顿的顷刻低低嗯了一声,随后更是发了狠。   嗓音沉哑到顾晚卿几乎听不清。   “卿卿……再叫一声夫君。”强势的口吻,似命令。   顾晚卿深吸了一口气,几欲落下眼泪来。   声音很碎:“夫、夫君……”   -   按照大延的习俗,新妇成亲后的第三日,要回门省亲。   这也是昨夜顾晚卿去寻卫琛的由头。   按照卫琛的计划,一大早,他便会带着顾晚卿和准备好的回门礼前往太傅府。   可昨夜的突发状况,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窗外破晓,天光乍现,该是起身梳洗的时辰了。他却揽着怀中人,迟迟不肯动弹。   时至今日,卫琛才算明白温香软玉在怀的好。   若是可行,他只希望整日同顾晚卿困在这榻上,最好谁也不要前来打扰。   但今日要陪她回门,不能失了礼数。   所以思虑了片刻,卫琛还是翻身,温柔克制地啄吻女子姣好寂静的睡颜,磁声温沉唤醒她。   顾晚卿便是在雨点般的啄吻下睁开眼的,揪着秀眉,满脸被扰了清梦的不耐烦。   她微微一动,便觉浑身碾压过的酸疼,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再不起,该耽误回门的吉时了。”   卫琛低磁噙笑的声音如一汪清泉,迎头浇在了顾晚卿脸上。   她扑朔的思绪冷不丁扭成了一股绳,顿时聚集了精神,连眼神都从蒙昧变得清透起来。   入目便是卫琛那张精雕细琢的脸,如画的眉眼间点缀着不易察觉的雀跃,眼神柔情似水。   其间藏匿的炙热情意,令顾晚卿心头突突地跳。   她愣神了片刻,发觉卫琛的目光越发幽深,俊脸也越贴越近。便下意识偏头避开与他对视,还抬手往他坚硬的胸膛顶了顶。   “……你压着我怎么起。”女音小声嘟囔。   想起昨夜的风风雨雨,顾晚卿脸红了一瞬,恨不能一把掀翻男人,拉过锦被蒙住头把自己藏起来。   卫琛满眼噙笑,再不见那日抢亲时的冷厉神色。   他修长如玉的指尖拨弄顾晚卿柔顺的耳发,十分爱不释手。   身体也沉如泰山,压着她一动没动,“要不我书信一封送去太傅府,就跟岳丈大人说,今日你身子不适,明日再行回门之礼?”   顾晚卿:“……”   这种话,真不知道他堂堂丞相怎么说得出口。   也不怕传出去,损了他的名声和官威,落个贪图美色,不守礼节的骂名。   见顾晚卿泛红的小脸沉了沉,卫琛见好就收,扶着她的脸最后亲了下她红艳艳的小嘴,终于退开身。   晨光熹微,穿透薄薄的窗户纸,逐渐驱散了室内的昏暗。   卫琛起身下床去,随手撩开纱帐,一缕晨光正好落在他脚边。   他慢条斯理地拿了衣服往身上套,期间还回头看了顾晚卿一眼。   见她扯着锦被遮住半张脸,神情羞赧,他便庆幸昨晚临睡前传了水,亲自给她擦了身子。   否则今日她怕是不好意思让霜月她们伺候。   将外衫穿好后,卫琛取了顾晚卿的裙衫,仔细辨了辨正反。   “想来娘子定是不好意思宣霜月她们进来服侍,为夫便委屈一下,亲自伺候娘子更衣好了。”他温沉含笑,令顾晚卿听出几分不正经。   她下意识想拒绝,却又忽然想起自己满身印子,实在羞于让霜月瞧见。   至于卫琛……   那些印子本就是出自他的手笔,叫他看去,也没什么难为情的。   何况害她成这样的人本就是他,既是罪魁祸首,那也是该做些什么弥补罪过才是。   于是顾晚卿便由着他伺候了。   只是她到底高看了卫琛,他这是头一回给女子穿衣服,笨手笨脚的,又总是心猿意马地跑偏。   半盏茶便能穿好的衣服,愣是让他折腾了近半个时辰。   害得顾晚卿连早膳都来不及用,匆匆催着他登上去太傅府的马车。   途中卫琛让昭澜买了些早点,他亲自伺候顾晚卿用早膳。   这才叫她一大早的气性散了大半。   至少马车抵达太傅府时,顾晚卿还能软下心来叮嘱卫琛见了母亲要如何说话做事,方能讨得她老人家欢心。   因为据顾晚卿所知,她母亲以前不怎么待见卫琛。   但她不知道,有了沈复生在前,袁氏如今看卫琛这个女婿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以前不喜欢,那是因为卫琛并非太尉府中嫡长子,他又自小体弱,连生母都不疼爱他。   袁氏自然不想让顾晚卿与他交好,更别说谈婚论嫁了。   那时她觉着得是那些个皇子般显赫的身份,才能配得上她家女儿。   如今却是不一样了。   只要顾晚卿不再寻死觅活非要嫁给那个沈复生,袁氏就谢天谢地。   卫琛怎么说也是知根知底,从小和顾晚卿一起长大的。   如今又身居高位,年轻有为。   她家女儿配他,自然是顶好的。   此番陪顾晚卿回门,卫琛备下丰厚礼品,可谓礼数周全,十分用心。   连袁氏想要留顾晚卿在府里用午膳,卫琛也欣然答应了。   这可狠狠讨了袁氏的欢心,对他这个女婿是越看越喜欢,笑得合不拢嘴。   “阿锦这孩子,从小就对婠婠上心。”   “如今把婠婠交给他,我自是放心的。”   袁氏给卫琛夹了菜,倒是真心实意地将他这个女婿当半个儿子看待。   卫琛受宠若惊,心情颇好,待袁氏倒是比对他生母还要亲。   顾晚卿戳着碗里的饭粒,见他们二人处得比她想象中还要和睦,心下也舒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今日来看,她昨夜选择与卫琛说清楚,决定和他好好过日子做夫妻,无疑是明智的。   日子若能一直这么温馨平淡的过下去,也挺好。   就是夜里的卫琛,若是能再克制些就更好了。   省得她日日晨起,腰酸得都直不起来。   -   在太傅府用过午膳后,卫琛和顾准被宫里来的人传走了。   卫琛走之前与顾晚卿说好,若她想在太傅府多留些时辰,便等他从宫里回来,再来接她回府去。   若顾晚卿想回丞相府,便让昭澜送她回去。   卫琛还说,要是顾晚卿觉得在丞相府呆的无聊,可以请苏笑、班窈还有卫妆过府小聚。   总而言之,她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她开心就好。   听完男人这席话,顾晚卿心中动容许久。   在他走之前,她还微红着脸,替他理了理衣襟和腰带,软声让他记得回来接她。   顾晚卿不知道,她睁着那双潋滟的杏眸撒娇卖俏地叮嘱他记得接她时,卫琛心中翻起了何等的风浪。   他几欲维持不住温沉平静的脸色,内心疯狂地叫嚣着,要压着她狠狠疼爱欺负。   再听她婉转低哑地唤他夫君才好。   卫琛高大的身躯抵近,脖颈略弯,俊颜垂低,几欲贴上他家貌美如花小娘子的脸。   近得连吐息与她缠在一起,嗓音哑得快要听不清,噙满笑意:“好……那你好好玩,玩得开心些。”   “晚些时候,夫君来接你……”   话落,男人在她耳垂啄了一下。   顾晚卿只觉胸口一烫,心如鹿撞,耳垂更是蓦地烧热起来。   没等她反应,卫琛已经心满意足地退去。   走前还叮嘱霜月和昭澜。   “照顾好夫人。” 第66章 、今生066   直至卫琛的身影消失于门外, 顾晚卿脸上的红潮还是没能平息下来。   她愣怔片刻,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被他亲吻过的耳垂,被灼烫了指尖。   心乱跳着, 说不清是什么情愫。   卫琛同顾准一起入宫, 顾晚卿留在太傅府,也不过是陪母亲袁氏插花、煮茶,百无聊赖。   后来袁氏便叫上了顾晚依和顾晚尘姐弟,带上顾晚卿去帝京郊外的金顶寺礼佛。   正好顾晚依要求子, 去拜拜观音。   顾晚卿则想着出京散散心, 便跟着去了。   一路舟车劳顿, 到金顶寺时,已过去大半个下午。   下马车时, 昭澜和霜月都聚在车前, 小心伺候着顾晚卿。   后者搀扶着顾晚卿下了马车,朝那金顶寺的天阶看了一眼,难免想起些前尘往事:“上回小姐来此, 还是一年多前的事。”   “如今却觉得日子过得没那么快,仿佛就是昨日才来过。”   霜月随口喃了一句,说完才想起来顾晚卿记不得以前的事,连忙禁声。   顾晚卿却留心听了, 心下略有几分诧异:“你且说说,一年多前,我来此做什么?”   她印象中,倒是未曾来过金顶寺烧香礼佛。   还以为今世的自己,今日也是头一回来。   “当初姑爷随军出征, 奴婢随小姐来这金顶寺, 为姑爷求一保平安的符文傍身。”   霜月没想到顾晚卿会对以前的事情感兴趣。   前段时日, 旁人与她提起前尘过往,她还觉得厌烦不耐,谁说也不好使。   果然成了亲是不一样,或许对小姐的并且还有好处。   想到这里,霜月便乐于同顾晚卿多说些以前的事。   尤其是当初她随顾晚卿来金顶寺,一跪一叩首,虔诚求得那平安符。   “如今看来,这金顶寺的佛祖还是很灵验的。”   “不枉费小姐当初千辛万苦为姑爷求得平安符,这才让姑爷平安凯旋。”   霜月心里盘算着一会儿上山后,也向佛祖求些什么。   自然没有注意到顾晚卿在听完她的话以后,神情僵滞了一瞬,一脸懵懂和些微诧异。   这次来金顶寺,顾晚卿他们一行,是乘坐人力轿上山,倒是没费什么力气。   到了寺里,顾晚依同顾晚卿打了招呼,先去拜送子观音。   袁氏陪着她去的,留下顾晚卿和顾晚尘杵在一排庄严肃穆的佛像前,相顾无言。   在顾晚卿的印象里,她这个三哥哥顾晚尘本就寡言少语,与她相交甚浅。   她自然不会主动找他搭话。   却没想到顾晚尘会跟她提起顾晚相。   “二哥还在刑部大牢里关着,虽不至于被人为难,但想必日子也一定不好过。”   “婠婠,你如今与卫大人夫妻和睦,可否跟卫大人说说,免了对二哥的责罚?”   顾晚尘这么一说,顾晚卿才知道原来这两日没见顾晚相是因为他人在刑部大牢里。   想来是他给她捎信,帮着沈复生联络她,才惹得卫琛一怒之下,把他扔进了大牢。   说起来这件事原因还是在于她自己,顾晚相不过是被迁怒的倒霉蛋罢了。   “三哥放心,我晚些时候回府,一定好好劝说阿锦。”   想来卫琛也不会过于为难顾晚相,毕竟他是太傅府的人,又是她的亲哥哥。   不过刑部大牢里那恶劣阴暗的环境,哪怕是没人为难于他,也是够顾晚相喝一壶的。   顾晚卿想,她如今和卫琛的关系应算是不错的。   在他耳边吹吹枕头风,让他放了顾晚相,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顾晚尘听她这么说,点点头,便不再多言语。   兄妹俩又回到了相对无言的状态,顾晚卿细细打量了她这位三哥一阵,见他似有些不自在,便移步去观摩那些镀金的佛像。   就在顾晚卿以为,她会和顾晚尘相安无事到袁氏和顾晚依回来时,金顶寺的住持闲步从殿外路过,无意瞥见了她。   虽阔别一年多,顾晚卿如今做人妇打扮,与少女时模样是有些出入。   但住持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并清楚记得她的名字。   “时隔许久,没想到还能再见顾施主。”   “想必顾施主已经如愿以偿,此番定是来还愿的。”   住持笑容慈蔼,与人和善,倒是真应了佛祖慈悲为怀,普渡众生。   顾晚卿被他老人家叫住,愣怔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这位住持想来是以前她相识的人。   老住持并不知道顾晚卿失忆的事,只当她此番是来还愿的。   还特意为她准备了一只新的平安符,说是可以给她那位顶重要的心上人替换。   言谈间,顾晚卿才知晓自己当初真的来此为卫琛求过平安符。   还是一步一叩首,十足的诚心跪拜到佛祖面前的。   足见对于当时的她来说,求得卫琛平安凯旋有多重要。   思绪百转间,顾晚卿想起今晨卫琛起床时,被他妥帖纳入怀中的那枚平安符。   当时她只粗粗瞄了一眼,觉得平安符的符纸十分陈旧,应是有些时日了。   而且看卫琛宝贝的样子,她只当是他信这个,好不容易求得的。   仔细想来,前世她也曾送过卫琛平安符,还是她亲手画的。   那时卫琛也是随他兄长出征,他们约好了,待他凯旋之日,给她带些西域美酒回来。   可惜后来顾晚卿并没有等到卫琛凯旋的那一日,她只记得与荀岸成了亲,相敬如宾,然后稀里糊涂就到了如今这世道。   仿佛前世那短短十几载,不过是一场离奇的梦。   她到底为什么会遇上这么离奇的事?   前世的她后来如何了?   是否与荀岸白头偕老,相伴一生?   卫琛是否凯旋,他是否也如今生这般,爱慕着自己?   太多疑惑萦绕在顾晚卿心中,她揪着眉,觉得有些乏了。   恰好袁氏陪着顾晚依从观音殿回来,住持盛情留他们在寺内用晚膳,吃些佛门素斋。   顾晚卿便去后院小坐休息。   期间她从霜月那儿听说,当初她来金顶寺为卫琛求平安符,也曾累倒过。   因此还在金顶寺留宿了一宿。   后来赶回帝京,她又独自一人骑马赶去乌山镇送行。   从霜月的话里,顾晚卿听出过去的自己对卫琛有多看重。   能一步一叩首为他求平安符,可见是真的很喜欢他。   顾晚卿难免多想了些,越发觉得如今的自己对不住卫琛。   他想娶的一定是以前那个满心满眼有他,很爱他的自己,而不是现如今什么也不记得的自己吧。   -   在金顶寺用过晚膳,太傅府的马车才快马加鞭赶回了帝京。   彼时明月当空,帝京城内连夜市都近尾声。   街头巷尾,人影稀疏,长夜静寂。   马车抵达太傅府时,霜月唤醒了闭目养神的顾晚卿。   入府前,昭澜还特意询问了门房的人,确定顾太傅和卫琛都从宫里回来了。   正如卫琛答应的那般,他忙完了公务便来太傅府接顾晚卿回丞相府。   到了府里,才听说顾晚卿随袁氏去了金顶寺。   他也不知她几时能回,便耐着性子在太傅府等,正好同顾准商量了一下西北蝗灾的事。   晚膳自然也是在太傅府用的。   一家子,就剩下顾准孤家寡人在府中用膳,还好有卫琛作陪。   席间顾准提了一嘴顾晚相的事,左右是想让卫琛不要和顾晚相计较,他不过是被那沈复生蛊惑了心智,才会犯糊涂。   卫琛应下,也知道顾晚相那人,心思单纯,容易被人利用。   这两日过去,他与顾晚卿相处甚欢,本就对他没了怒气。   就算顾准不提,不日他也会让苏照将顾晚相从刑部大牢里放出来的。   晚膳后,卫琛陪着顾准在书房下棋消食。   来回好几盘棋结束,方才听下人来报,说是夫人领着大小姐、二小姐还有三少爷从金顶寺回来了。   顾准终于肯放过卫琛,让他早些带着顾晚卿回去歇息,日后再多带她回来走动,切莫欺负她去。   卫琛辞别了顾准,连忙赶去了寒香苑。   恰逢顾晚卿换了身衣裳,也准备去书房寻他。   夫妻俩在庭院廊下遇上,对上眼时双双愣怔片刻,随后相视一笑。   其实连顾晚卿都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笑。   就觉得大半日没见卫琛了,一看见他,唇角便忍不住往上扬。   想来卫琛也是如此。   而且瞧着,他嘴角的弧度比她还深一些。   思及此,顾晚卿提着繁复的裙摆,踩着绣鞋一溜小跑,径直朝着长廊那头的男人奔去。   卫琛远远见了,神情木然了片刻,薄唇的弧度不由更深。   并且在顾晚卿近身前朝她伸出了双臂,“卿卿……”   声音刚落,那环佩叮当的美丽女子便如一缕皎洁月华,轻盈扑进了他的怀中。   卫琛蓦地收紧臂膀,将她抱实。   生怕迟疑半分,他家俏皮的皎月便会翩然离去,再也抓不住。   男人力道稍微有些大,抱得紧了些,弄疼了顾晚卿。   她在他怀中轻呼了一声。   卫琛这才松了些力道,温声道歉。   他只是有些激动,觉得不可思议。只有切实的拥抱,才能让他分清梦境与现实。   “在金顶寺耽搁了许久,让你久等了。”顾晚卿没与他计较力道的事。   反倒为自己回来迟了,软声跟他解释。   卫琛暖热的手掌从她肩头移到了她的发顶,轻抚了片刻,方才温声低笑了一嗓,心情颇好:“无妨,总归是等到了。”   他不久前还在想,若是顾晚卿今夜要宿在金顶寺,他该如何是好。   是快马加鞭去金顶寺接她,还是自己灰溜溜回丞相府去。   还好她回来了,没让他陷在两难里。   “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吧。”卫琛松开了顾晚卿,打算带她去向袁氏辞行。   顾准那边倒是好说,袁氏这边,卫琛还是想做到尽善尽美,不让她老人家对他这个女婿有丝毫不满意的地方。   为此他们夫妇又在太傅府耽搁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坐上回丞相府的马车。   马车宽广,卧榻暖软,顾晚卿坐上去时只觉身子发软,靠在卫琛怀中便昏昏欲睡。   但她后来还是强打精神,与卫琛说了今日金顶寺一行所见所闻。   顺便把住持大师给她的新的平安符塞到了卫琛手里:“以前求的那只平安符都旧了,换个新的吧。”   她说起平安符时,明显注意到卫琛眼中一闪而过的明亮。   顾晚卿知他可能是误会了,轻叹一气,向他解释:“你别忙着高兴,我并未恢复记忆。”   “平安符的事,是听霜月和金顶寺的住持说的。”   果然,她这么解释完,卫琛眼中那抹光亮便悄然黯淡下去。   为此顾晚卿心中还有些酸涩,越发觉得卫琛喜爱的不是如今的自己。   顾晚卿默了片刻,暗暗压下心中点点酸涩。   她低眸看着静静躺在卫琛手心里的平安符,朱唇微噘,“没想到啊,以前的我对你竟是这般用心。”   “你可知那平安符,是我一步一跪求来的?”   卫琛心下虽有些微失落,却也十分知足。   他修若梅骨的手搭上了顾晚卿的手背,安抚似地拍了拍,嗓音温沉好听:“知道。”   “……当初你赶往乌山镇为我送行,与我诉苦过。”   顾晚卿虽然对那些过往没有记忆,但听卫琛说起,却多少能想象出自己苦着小脸与他哭诉的模样。   心下羡慕极了,又有几分怅然:“你一定很怀念那时的我吧。”   “一定觉得,那时候的我比现在讨人喜欢是不是?”   她没察觉到自己这么问卫琛时,语气有多低迷,多小心翼翼。   卫琛察觉到了,他落在她后腰的另一只手轻轻在她腰侧捏了两下,弄得顾晚卿有些痒,思绪便被分散了。   没等她嗔怪地瞪向男人,卫琛已经将她身子轻轻托起,抱坐到了他修长结实的腿上。   平淡冷寂的男音安慰起她来:“胡思乱想什么?”   “在阿锦心里,卿卿永远都是卿卿。”   “不管你记不记得以前的事,你都是那个与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卿卿。”   “爱我也好,不爱我也罢,你终归是做了我的妻子。”   说到这里,卫琛嗓音微顿,低首扳过顾晚卿神情微滞的俏脸,珍视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嗓音磁哑些,接着道:“……如此,阿锦便是死也无憾了。”   顾晚卿的心跳漏了一拍,似有什么重物压在了胸口。   闷胀感令她心如鹿撞,因他落在额间的吻闭上的双眼,颤了颤眼睫。   她嬷嬷揪紧了卫琛胸前的衣衫,半晌才悄声掀开长睫。   望见卫琛修长的脖颈,白里透着浅红,尤其是凸起的喉结。   顾晚卿抿了抿柔唇,心头一烫,一时不察,便凑上去亲了下男人刚要滚动的喉结。   没等卫琛反应,她柔声,也很低哑:“抱歉阿锦……是我对不住你。”   “以后……我一定像以前一样,真心真意对你好。”   卫琛心下一动,只觉怀中女子软得像一滩春水。   她方才突发奇想地一吻,更是如一尾羽毛,轻轻扫过他的脖颈。   酥麻痒意如涟漪般在他心头渐渐漾开。   以至于卫琛没忍住,扣着佳人不盈一握的纤腰便将她压在了卧榻上,低首欺近,吻得一发不可收拾。   顾晚卿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回亲了卫琛一眼,便被他掀翻于榻上。   她甚至不敢去想外头还有个负责驾马车的昭澜。   只隐约听见卫琛抽空对外头的人吩咐了一声,让寻个寂静无人的巷子,将马车停稳。   再屏退左右,没有他的召唤,谁也不许靠近马车。   卫琛吩咐完,便欺近伏低,专心来欺负顾晚卿。   他肆无忌惮,顾晚卿却不敢,她全程紧绷,令某人几次三番溃不成军。   后来他一边轻抚她的后腰,一边在她耳畔磁声低哄,这才让顾晚卿有了片刻的放松。   渐渐体会到了趣味。   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晚卿实在无力,又累又困,她才感觉马车又动了,终于驶回了丞相府。   回到丞相府后,院子里的下人准备了热水。   先行回府的霜月伺候顾晚卿沐浴。   替顾晚卿宽衣时,霜月惊奇地“咦”了一声,在顾晚卿耳边犯起了嘀咕:“小姐,您这肚兜怎么穿反了……”   只这一句,便让精疲力尽,昏昏欲睡的顾晚卿顿时打起了精神。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反的肚兜,想起卫琛笨拙为她系上衣带的情景,顿时羞得面红耳赤。   至于霜月的狐疑,顾晚卿自是答不上来,只吱吱唔唔让霜月出去,“这里不用你伺候了,我自己来就行。”   她怕一会儿霜月看见那些斑斓的痕迹。 第67章 、今生067   霜月不明所以, 但她眼尖地注意到顾晚卿白玉似的美背上有些青紫。   本想追问,却见顾晚卿一副不想提及的模样,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迷离月色坠落在幽静的庭院中。   霜月轻手轻脚带上房门, 退到了廊下, 恰好撞见从西厢房沐浴完过来的卫琛。   夜深了,他打算回屋歇息。   霜月见了礼,将顾晚卿还在沐浴的事如实禀报给卫琛。   随后又欲言又止了一阵,方才将顾晚卿背上青紫的痕迹一并吐露, 想着让卫琛问问顾晚卿, 那些痕迹可是白日里在金顶寺受了伤。   卫琛听完, 面色从容不变,却觉喉咙干涩, 遂以手抵唇轻咳了一声润嗓。   “你先退下, 夫人那边有我。”   “是。”霜月恭谨应声,等卫琛推门进屋去,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心下还很狐疑, 怎么卫小三爷听说小姐受了伤还能这般从容淡定?   随她一同离去的昭澜见她诸多不解,也跟着轻咳了一声,“你莫要多想,倘若夫人当真受了伤, 主子岂会坐视不理。”   “兴许……那不是受伤。”   昭澜懂得的也不比霜月多多少,但之前卫琛让他将马车停在寂静深巷许久,有些事昭澜就是再傻也懂得了。   “不是受伤?”   霜月不懂,还欲再问,却被昭澜拎住后领催促着送她回屋歇息去。   他个子高, 力气大, 拎她像拎小鸡仔似的。   -   卫琛进屋时, 顾晚卿还泡在浴桶中,为自己身上惹人联想的印子发愁。   听见响动,她还以为是霜月去而复返,颇有几分无奈:“不是说了,不用伺候,我自己可以。”   屋内静谧了片刻,响起低沉男音:“是我。”   顾晚卿倏地抬眸看去,正好瞧见烛火拉长了卫琛的身影,映在鸳鸯戏水的画屏上。   卫琛隔着透光的画屏同顾晚卿说话:“时辰不早了,我回屋来歇息。”   他这算是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顿了顿,又问顾晚卿道:“……可需要帮忙?”   顾晚卿没想到卫琛沐浴更衣这么快,她这边才刚下水不久,他竟已经洗完回来了。   诧异迟疑了片刻,顾晚卿方才低声拒绝道:“不必了,你先歇吧。”   她耳根微烫,想起了不久前在马车上的种种。   实在怕了卫琛靠近,他那双手,轻易就能让她燥起来。   卫琛难耐地滚了滚喉结,在画屏后踌躇了片刻,还是决定在外间坐着等顾晚卿。   虽然才将将成婚没两日,他却已经习惯了拥着她入眠,否则便难以合眼。   顾晚卿哪里知道卫琛的心思,只当他是食髓知味,上了瘾。   为了拖延时间,她愣是磨蹭到浴桶里的水温凉了方才出来。   到底还是让卫琛等到了她。   为此顾晚卿赤足踏入帐内时,两只柔荑还局促地揪着胸前的纱衣。   彼时卫琛已经在外侧躺下,修长峻拔的身躯横在那儿,像一座小山阻拦了顾晚卿到大床内侧去的路。   顾晚卿撩起纱帐钻入后,男人曲着的一条腿放平,似特意给她让道。   可即便如此,顾晚卿还是脸红了个透。   从卫琛身上跨过去时,生怕他突然伸手,将自己拉拽到他怀中。   因此心弦紧绷,十分忐忑。   但好在卫琛没有任何动作,让她去到里侧躺下。   就在顾晚卿拉过锦被盖好,心下暗暗松一口气时,与她隔了巴掌距离得男人突然翻身,如山雨倾盆,带着一身强压。   惊得顾晚卿心下突突狂跳,紧揪着被角软软娇呼:“我乏了!”   卫琛微愣,本心无杂念,只想在临睡前亲一亲她的额头。   此刻却被顾晚卿娇娇软软的一声激起了几分兴致。   他有力的臂膀撑着身子,近距离垂望着女子精致姣好的容颜。   见她脸上一片绯色,没忍住勾了勾薄唇:“若是我不肯放你休息,你当如何?”   顾晚卿圆睁着杏眸与他视线相对,因他的话,脸色涨得更红,语塞了半晌。   后来总算想到了什么,揪着柳眉愠怒又似赌气般回男人:“你倒是有用不完的力气,我身子弱,怎么受得住?”   “若是再折腾我,改日我便去应了你母亲要为你纳妾的提议。”   “你且尽管折腾别人去。”   说这番话时,顾晚卿浓密如鸦羽的长睫低掩着,叫人看不见她眼底的光。   卫琛自然也就不知道她提纳妾时,心里也在隐隐作痛。   他觉得纳妾听着刺耳,何况顾晚卿还是木着小脸不咸不淡提的这件事。   不过卫琛倒是弄清楚了一点。   便是纳妾这件事,本不是顾晚卿的意思,而是周氏的提议。   顾晚卿没注意到卫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划过一抹冷意。   她始终没看他,嫣红的小嘴还缓缓动着:“你那周家表妹我瞧过了,模样长得可人,你母亲很是中意她。”   “若非我横插一脚,怕是准备要你明媒正……唔!”   娓娓动人的软语蓦地被卫琛吞下。   他的吻如疾风扫秋叶,带着十足惩罚的意味。   强势霸道,不容推拒,更逃不了。   顾晚卿只得受着。   从一开始的诧异、抵抗,到后来绵软无力情不自禁地迎合。   她最后甚至连一双娇嫩白皙的手都不听使唤,攀上了男人脖颈,不松不紧地固着他。   呼吸错乱之际,卫琛伏在她耳畔,哑声低语,一字一句:“我只要你。”   “……旁的谁也不要。”   “所以卿卿,别再提纳妾之事……”   “阿锦只愿做你一人的夫君。”   “……永不纳妾。”   他难得多言了几句,都是些令顾晚卿宽心的誓言。   因其言辞恳切,顾晚卿听得耳根发烫发软,竟也顾不得身子疲累,悄无声息抬了抬精致漂亮的下颌,主动迎上去亲卫琛的喉结。   犹记得在马车上时,便是因为她亲了他这里,才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亦是。   卫琛只身形一顿,落在她腰上的手便立刻收紧,力气大得似野兽一般要将她揉碎,拆骨入腹。   万幸明日,顾晚卿不用早起。   这偌大丞相府,她是唯一的女主人,没人敢打扰她酣眠。   不过卫琛便没这么好命了,陛下念他新婚,准他休沐三日。   如今三日之期已到,明日起,卫琛便要早起上朝。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折腾到很晚。   顾晚卿困极了睡过去,还被他弄醒了两回。   仿佛在这种事情上,卫琛永远不知疲倦。   -   翌日,顾晚卿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是自己醒的,窗外日头甚好,阳光穿过窗户纸参差不齐落了一地碎光。   顾晚卿在帐内闭目养神了半盏茶的功夫,方才支起身子,唤了霜月进屋服侍。   昨夜出了一身汗,虽然卫琛最后替她擦拭过,但顾晚卿还是想泡在热水里,缓解下劳累过度导致的酸软感。   这次她没避着霜月。   总归以后她身上的痕迹不会少,不可能每次沐浴都让霜月出去。   霜月为她宽衣时,自然看见了那雪色肌肤上的印子。   薄背、锁骨……斑斑点点如寒冬腊雪天的落梅。   其中要数顾晚卿胸口最为密集,霜月愣是看直了眼,一脸惊色。   “小姐……”霜月欲言又止。   若是昨夜为止,她还不懂那些痕迹是什么。   那过了一夜,印子又多了许多。霜月便是再后知后觉也明白过来了。   想到什么,她面红耳赤了片刻,方才垂下眼默不作声地服侍顾晚卿沐浴。   后来霜月还是没憋住,在顾晚卿耳边小声嘟囔了一句:“姑爷就不能轻一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打您了呢。”   顾晚卿被逗笑,也有些无奈。   默了一会儿,她还是替卫琛辩解道:“不怪他,是我身子骨不行,皮嫩,一碰就起印子。”   这本就是事实。   卫琛亲她时,其实已经算很克制了。   哪怕他频频失控,也只是攻得深些,在里头肆无忌惮,像头蛮牛。   奈何顾晚卿皮薄,不经碰,所以才会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受尽了欺负的样子。   羸弱可怜,像是不自愿似的。   “倒也是,小姐打小就肤若凝脂,吹弹可破。”   “姑爷爱不释手也是理所当然的。”霜月话音一转,又羞又开心。   替顾晚卿和卫琛开心,有情人终于修成正果,他们夫妻和睦,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顾晚卿被她的话逗得满脸羞赧之色,下意识便想起了昨夜卫琛承诺说永不纳妾的事。   心下雀跃难掩,自然流露到脸上来。   霜月见了,越发的开心。   -   接下来的日子,丞相府内始终都是平淡温馨的和睦氛围。   卫琛每日早起上朝,下朝后若无公务缠身,便第一时间赶回府中,陪着顾晚卿。   连苏照几次三番邀他喝酒都拒了。   苏照为此调侃过卫琛一回,说他□□熏心,迟早溺死在温柔乡里。   本就是不中听的话,到了卫琛耳朵里却像是夸奖一般,他十分受用。   还心情颇好地回了苏照一句:“苏兄慧眼,内子确实绝色无双。”   苏照:“……”   这人莫不是成个亲,脑子都坏掉了,听不懂好赖话不是?   得,他还是不跟他说这些琐事了。   “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也是陛下寿辰。”   “我听闻,安王费了些手段为陛下寻来了益寿丹作为贺礼。”   “他这般大手笔,怕是连太子殿下都要被他比下去。”   苏照如今也入朝为官,下了早朝,跟着卫琛上了马车,美其名曰顺道,蹭个车。   卫琛也赶不走他,两人便在回府途中闲谈几句。   从家常聊到了陛下寿辰的贺礼,免不了要提一嘴与太子争辉的安王赵渊。   “听闻,为安王寻来这益寿丹的人是沈复生。”苏照提及此人时,格外留意卫琛的脸色。   果然见他长眉蹙了蹙,眸色都暗沉了些。   马车内的气温骤降,卫琛身上透着冷冽。   苏照却还是得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你说这沈复生到底什么来头,哪里来的门路寻得这益寿丹?”   “他与顾晚……与你夫人,又有何渊源?”   “我可是听说了,当初顾太傅不同意他与你家夫人的婚事,你家夫人还与他一起冒雨跪在太傅府门前。”   “铁了心要下嫁于他。”   “跟着了魔似的……”   苏照无端又将话引回了顾晚卿身上。   没察觉到卫琛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直到啪嚓一声碎响,马车内矮案上的茶杯被捏碎在了卫琛指间。   苏照终于觉得不妙,禁了声。   随后头皮发麻地受住了卫琛幽冷的一记凝视。   连话音都是刺骨的,“卿卿只是病了。”   因为失去了记忆,所以才会被荀岸处心积虑的接近,欺骗。   “是是是,顾晚卿她是病了。”   “但……病了失忆了,就会令人在短短数日里对另一个陌生男子死心塌地吗?”   “顾晚卿她……不像是这么草率的人吧。”   苏照越说越小声,生怕卫琛觉得他是在故意找茬。   这个问题苏照百思不得其解。   但卫琛心里却清楚。   他知道顾晚卿记得什么,不记得什么。   事已至此,他私以为维持现状就很好。   那些惨痛的过去,她最好永远不要记起。   至于他们今生美好的回忆,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重温、填补。   总归顾晚卿如今对他又有了好感,情爱的种子只要逢春,总能生根发芽。 第68章 、今生068   近日, 顾晚卿在府中闲来无事,便将卫琛书房里的书翻出来看了看。   书香浓墨的书房里,供着一把长剑, 与整个房间格格不入。   顾晚卿本打算让管家将其撤下, 却被昭澜告知,那是卫琛很重要的东西。   最终她还是留下了那把剑,忙忙碌碌,倒也忘了询问卫琛, 那柄宝剑的来历。   眼看中秋佳节将至, 整个帝京张灯结彩, 氛围甚浓。   顾晚卿也张罗着将丞相府装扮了一番,还让霜月请了摘星楼的点心师傅, 过来教她做月饼团子。   到底是摘星楼的点心师傅, 月饼花样多,馅儿调配得好,味道一绝。   顾晚卿学了几日, 自己做了许多冰皮的月饼,第一时间给卫琛送去些,让他品鉴。   若是卫琛觉得尚可,她打算到时候多做一些, 送去太傅府,给家里人尝一尝。   -   日子过得快,八月十五这天一早,帝京下了一场润物无声的小雨。   晌午时分雨过天晴,又是秋阳烁烁, 晒得人骨头都快散了, 懒洋洋软绵绵, 直瞌睡。   中秋这天日子特别,既是阖家团圆的佳节,又恰好是当今陛下的寿辰。   晚上宫中有寿宴,文武百官可携家眷参加,为陛下贺寿。   卫琛一早就准备好了贺礼,入夜后,他带着顾晚卿一同前往皇宫,与卫太尉、顾太傅两家人会合。   宫宴讲究男女分席,所以入宫后,顾晚卿便和卫琛分开,一直同母亲袁氏和婆母周氏在一起。   席间周氏还悄声询问顾晚卿,给卫琛纳妾一事考虑得如何。   顾晚卿想起那周玉嫣,又想起卫琛之前郑重其事的许诺,委婉将纳妾一事推给了卫琛。   到底周氏和卫琛才是母子,没道理周氏拉着她谈纳妾一事。   想来就是欺软怕硬,她定是知道卫琛不会纳周玉嫣,所以才从她这里下手。   顾晚卿可不上这个当,周旋一番,便将此事推拒过去。   周氏为此脸色都青了,对顾晚卿更是不待见。   顾晚依在旁边听了,自然不满周氏。   “哪有婆婆催着儿媳给儿子纳妾的,何况你和妹夫这才成亲多久?”顾晚依替自家妹妹打抱不平。   但身为当事人的顾晚卿却神色如常,并不恼火:“她便是再催,这妾也是纳不成的。”   “总归这都是我丞相府的事,她是太尉夫人,怎做得了我丞相府的主。”   听顾晚卿这么说,顾晚依替她松了一口气。   随后不免感慨:“当初你一心要嫁那沈复生,后来却被卫琛抢了亲……”   “我还担心你与他成亲后会不幸福。”   “如今看来,我的担心倒是多余了。”   “卫琛待你这般好,你能放下过去同他好好过日子也是理所当然。”   “有他在,想来也不会有人能欺负了你去。”   自从顾晚卿生病失忆后,顾晚依与她的姐妹情谊似淡了许多。   她无法认同一心要下嫁沈复生的顾晚卿,却也说不通她。   姐妹间已经许久没有像今日这般坐在一起说体己话了。   如今顾晚卿能和卫琛相处融洽,夫妻和睦,顾晚依自然替他们高兴。   顾晚卿略弯唇角,不可置否。   她也主动询问了顾晚依的近况,得知她与姐夫恩爱有加,便讨教了些夫妻相处之道。   宫中寿宴一直进行到人定时分方才结束。   听闻陛下高兴,贪杯,这会儿醉了,去了皇后宫里。   顾晚卿这边散席后,昭澜来传话,说是卫琛被几位大臣缠住了,要她先随袁氏回太傅府。   晚些时候,他去太傅府接她。   卫琛忙完时,时辰已经晚得不能再晚了。   苍穹欲坠,沉沉无边。   只一轮圆月高高悬起,一颗星星也瞧不见。   顾晚卿在太傅府吃了一个冰皮月饼,玫瑰红豆馅的,又喝了小半碗桂花酒酿。   被卫琛接上马车时,俏生生的脸蛋红得像是涂多了胭脂。   马车徐徐往丞相府驶去。   昭澜驾马,霜月也陪在外头。   与马车内的两位主子只一帷之隔,依稀听得他们的谈话声。   顾晚卿沾了酒,神色熏醉,眼神扑朔。   身软无力地靠在卫琛怀中,正捏着他深兰色外袍边角的绣纹来回摩挲。   嘴里还低低喃喃着:“阿锦,我胸口闷闷的……”   彼时马车刚好经过摘星楼。   卫琛撩起车帘,让夜风灌入马车内,好让顾晚卿吹吹夜风,解解闷。   视线不经意掠过摘星楼楼阁,他思绪微动,便沉声让昭澜停下马车。   随后,在昭澜和霜月狐疑的目光下,卫琛将顾晚卿抱下了马车。   凉凉的夜风吹去了顾晚卿脸上些许的烫意,她神志回笼了些,看了眼已经打烊,漆黑一片的摘星楼。   “怎么就下马车了……这也没到咱们家啊。”   卫琛唇角勾起弧度,只因顾晚卿那句“咱们家”。   听起来,她对他们的家,很有归属感。   “不是胸口闷不舒服?”   “夫君带你去看看高处的风景可好?”卫琛磁声,话落之际,指骨匀称的手已经熟稔地扣住了顾晚卿的腰肢。   顾晚卿微微偏头,目光往上斜斜瞧着他,唇如胭脂,轻轻扬起,眸中似落了皓月银华,“去哪儿看?”   “喏,上面。”卫琛微抬下巴,朝着摘星楼阁顶的飞檐。   粉妆玉砌的女子顺着他的视线眺去,恰巧夜风猛地拂过,掠起她一缕青丝,几欲迷眼。   “好啊,但我们怎么上去?”顾晚卿喃声低问。   她身后,昭澜和霜月都齐刷刷抬头朝摘星楼阁顶张望。   不等他们反应,卫琛收紧了揽着顾晚卿腰肢的手。   提气轻跃,身轻如燕,一路借力,飞登上了摘星楼。   霜月没怎么见过这般场面,小嘴圆张,惊奇得嘴里能塞下一整颗鸡蛋。   相较之下,昭澜倒显得淡定,仿佛预料之中。   还好心同霜月解释:“我家主子虽然早已弃武从文,但每日都会寻空习武,轻功更是绝顶。”   “这根本不算什么。”   昭澜言语间透着得意自豪,与有荣焉。   听得霜月终于合拢了嘴,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点点头:“难怪姑爷总是将小姐弄得‘伤痕累累’,原是一直习武的缘故,手重。”   一旁的昭澜:“……”   这都什么虎狼之言,而且……这是她能说,他能听的吗?   -   摘星楼屹立于帝京中心位置,飞檐之上,如至山巅。   卫琛几经飞掠,顾晚卿在他怀中连零星丁点的醉意都被吓没了,一双藕臂紧紧固着他窄紧的腰身,生怕自己会掉下去。   她知道卫琛功夫好,轻功更好。   这却是她第一次亲身领略他的厉害。   直至双脚落在飞檐琉璃瓦上,顾晚卿悬空的心方才落实,暗暗松了口气。   “这里好高,很危险……”她喃喃着,想让卫琛带她下去。   可男人却只是倾身勾住她的腿弯,将她大横抱起,他自己则盘腿坐在了飞檐边沿。   “夫人莫怕,有为夫在,定然相安无事。”卫琛的声音温沉好听,不紧不慢,有一种令人心安的魔力。   顾晚卿的手改圈着他的脖颈,心安了片刻,方才试探似的往底下看了一眼。   飞檐之外犹如万丈深渊,若是从此处摔下去,定然会砸成肉饼。   “夫人感觉如何,胸口可还闷得慌?”卫琛给足了她安全感。   扣在她腰上的手,力道又紧又重,让顾晚卿笃定,他不会让她从这里掉下去。   “倒是不闷了。”顾晚卿如实回。   在这高处,夜风更凉些,但八月的时节,风扫在身上凉凉的很舒服。   她感觉呼吸顺畅了许多,脸上的燥热烫意和胸中闷意都随着夜风散去。   不止如此,顾晚卿还觉得心里异常平静。   她在卫琛怀中安坐了片刻,随后主动提出,要和他并肩而坐。   卫琛再三确认方才将她放在身旁,两人肩并肩,仰头看着天际高悬的圆月。   明月当空,顾晚卿眼中落满了冷冷月华。   夜风拂过时,她不知为何,竟有一种似曾来过的熟悉感。   脑中闪过一些画面,转瞬即逝,她甚至来不及抓住。   “阿锦,以前你是不是也带我来过这里?”那一闪而逝的画面里,顾晚卿记得卫琛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   她似乎还在此处,亲了他……   卫琛微微愣住,转眸看向顾晚卿时,眼里凝着复杂的光,交织着喜色。   忽而,那抹喜色黯淡下去。   男人嗓音低沉,难掩失落:“又是听霜月说的?”   顾晚卿动了动朱红的小嘴,目光凝聚于卫琛抿紧的薄唇。   她看出了他的失落,心下有些无奈,也生出几分怜惜。   顾晚卿没有回答卫琛,只是揪紧一颗心,小心翼翼侧身,下定决心似的,对男人下命令:“阿锦……你过来。”   柔柔女音被夜风拂进卫琛耳朵里。   他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突然就想起了当初乞巧节的夜。   也是在这摘星楼顶,他与顾晚卿赏玩累了,在此歇息欣赏无边夜色。   那时候,少女也曾用这般浅柔的调子唤他,让他凑近她些……   发散的思绪半晌才聚拢,卫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终于有所动作。   他朝着顾晚卿倾身靠近,俊脸几欲贴上她的,嗓音微哑:“……怎么?”   顾晚卿因他的靠近,心漏跳了一下。   随后在男人身上淡淡寒梅冷香里,她抿了抿唇瓣,大着胆子将一双柔荑,往他脖颈上圈去。   声音柔而无力,似一缕丝线,无声无形地缠上了卫琛的心,“没怎么……”   “就是坐在这里……突然想亲亲你。” 第69章 、今生069   夜风拂面, 吹得卫琛薄唇微凉。   但他心下却雷火滚滚,烧得耳根发烫。   顾晚卿的话拂耳而过,却狠狠在卫琛心底漾开了涟漪。   他艰难地滚动一下喉结, 浓密漆黑的长睫低掩, 温厚手掌握了她一把柔软秀发顺势扣住她脑后,便覆唇上去。   冰凉柔软的触感令顾晚卿心尖一激灵,没等她反应,卫琛另一只手已经覆上她的后腰, 寸寸收紧力道。   成亲近半月, 顾晚卿已然适应了卫琛的亲近。   他的吻绵软却有力, 总能令她忘乎所以,欲罢不能。   就在顾晚卿沉溺其中, 身子不觉间软如春泥时, 漆黑寂静的夜空轰然一声,升起一簇绚烂的烟花。   那烟花绽放的位置就在摘星楼上空,碎落的火星如光雨, 徒然炸亮顾晚卿和卫琛头顶那片夜空。   光影交错中,那双紧密相贴的人影若隐若现。   在那一簇接一簇的烟花下,顾晚卿被男人吻至身软力竭,呼吸不济, 方才朦胧睁眼,气喘吁吁地靠在卫琛怀中,白里泛红的手指揪紧了他的衣袖。   良久的舒缓后,顾晚卿脸上的热度消退了一些。   她从卫琛怀中抬眸,错开视线, 去看了一眼天际一瞬而逝的烟花, 不由挽唇:“这么晚了, 怎么还有人放烟花。”   方才的吻,令顾晚卿的声音听着有些喑哑,像长了钩子似的,猝然钩住了卫琛心尖软肉。   他也朝漫无边际的夜空看了一眼,冷寂夜风里,只有他的声音带着暖人的温度,低沉磁性:“是昭澜。”   “离宫的时候,我让他向宫人们讨要了些烟火,想与你共赏。”   宴席上,帝京皇城燃放了近半个时辰的烟火。   因是陛下寿辰,又是民间百姓团圆的中秋节,今夜帝京四处可见烟火炮竹。   不过如今这个时辰,帝京早已悄寂下来,如一头沉睡的巨兽,蛰伏于暗夜中。   直到刚才的烟火被点燃,这份沉寂才被打破。   卫琛的心思很单纯,不过是想圆了宫宴上没能和顾晚卿一起赏烟火的遗憾罢了。   没想到顾晚卿反倒给了他一个惊喜。   思及此,男人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前额,磁声温沉:“愿与卿,岁岁今朝。”   这番话令顾晚卿心下欢欣鼓舞了好一阵。   在他怀里像只猫儿似的撒娇半晌,才找了个由头,岔开话题:“对了,我做的冰皮月饼你尝了没?”   “还没来得及。”卫琛没骗她,适才在宫宴上时,他与一众大臣先后给陛下贺寿。   离府时顾晚卿让霜月带上的食盒,根本没能带进宫里,所以一直没来得及品尝她的手艺。   顾晚卿也知道他位高权重,贵人事忙,没来得及品尝她亲手做的冰皮月饼也实属正常。   “那我们下去吧,你且尝尝味道如何。”   眼看着这阖家团圆的中秋佳节就要结束了,顾晚卿想赶在结束前,让卫琛吃上一口。   卫琛自然不会拂了她的美意,大手握紧她的腰身,沉沉低笑一嗓:“抓紧我,我们下去。”   话落,顾晚卿的双臂忙不迭缠上他的脖颈,随后没等她反应,卫琛已经抱着她腾空而下,轻盈矫健地落到了他们乘坐的马车后面。   霜月陪着昭澜刚放完烟火折回来,看见两位主子正要上马车,霜月急忙想上去搀扶顾晚卿。   昭澜捉住了她的肩膀阻止了她,随后两人看见,卫琛将顾晚卿大横抱起,步子沉稳的上了马车,消失在车帷之后。   -   两位主子已经上了马车,昭澜这才松开了霜月,提醒她该回府了。   霜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小姐根本用不着她搀扶,姑爷自然会亲自抱她上马车的。   自己若是方才冲过去,反倒打扰了他们夫妇二人。   只是霜月没想到,昭澜这人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倒是比她心思细腻,且更有眼力见。   挂着丞相府灯笼的马车沿着帝京青石板的长街徐徐前行。   轻微的摇晃中,顾晚卿躺在卧榻上,脑袋枕着卫琛的大腿,正睁着一双漆黑浑圆的杏眼,眼也不眨地看男人品尝她做的冰皮月饼。   车内静谧,月饼的甜香令顾晚卿心情颇好,怎么看卫琛怎么顺眼。   “好吃吗?”她问。   卫琛低眸看她一眼,噙笑:“世间难得的珍馐自然是好吃的。”   听他这般浮夸的赞赏,顾晚卿笑得肩膀直颤,好半晌才忽然想起什么来,复又正色望着男人:“阿锦,你喜欢我多久了?”   上辈子,她与卫琛关系的确要好。   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从书院到国子监听学,也一直都同进同出。   可他们只是要好的朋友,至少在顾晚卿看来,卫琛从未对她有过男女情意。   所以她便想,一定是今生的自己做了什么事,才会讨得卫琛欢心,令他生情。   不知为何,顾晚卿想到此处,心中竟觉得有些酸涩。   就在她平复心内五味杂陈之际,又咬了一口冰皮月饼,正细嚼慢咽的卫琛终于从愣怔间回过神来。   他将口中甜腻吞下,唇齿间还留有鲜花馅儿的甜香。   嗓音沉哑,眼眸幽深复杂:“很久。”   那一刹,他心中闪过很多画面,似有万千言语要汹涌而出。   却又如百川归海一般,最终只汇成了幽沉晦涩的两个字。   总觉得情深意切,却连他自己都记不得这份情意究竟从何而起。   顾晚卿显然不知道卫琛心中的隐晦,还以为他只是不想告诉她,遂噘噘丹唇:“不想说可以不说,倒也不用这般敷衍我。”   “我其实也没多想知道。”   她言语间的嗔怪之意尤甚。   卫琛听了,只笑而不语,也不解释方才的回答其实并非敷衍。   因为喜欢她这件事,真的已经很久了,从前世到今生那么久。   -   马车回到丞相府时,顾晚卿已经枕在卫琛腿上沉沉睡去。   她累了整日,难免发困。   回府时,还是卫琛用披风将她裹住,打横抱回院里的。   中秋佳节刚过,朝中事务也繁忙起来。   隔日起,卫琛便开始早出晚归,有时候连早膳和晚膳都赶不及和顾晚卿一起。   他到底是当朝丞相,文臣之首,底下大大小小公务堆积成山,还有些陈年公务需要肃清,自然忙一些。   原本卫琛还怕委屈了顾晚卿,夜里回府就寝,还时常搂她在怀中安抚宽慰。   字里行间都是对冷落她的歉意。   哪知顾晚卿根本不觉自己被冷落。   卫琛忙时,她便在府中管家的帮衬下打理府中事务,查查账,转转铺子。   每隔两日还会回太傅府探探亲,日子倒是十分充实。   转眼九月已过半。   帝京下了两场秋雨后,天气悄然转凉。   这日一早,卫琛如常早朝,顾晚卿便一觉睡到自然醒,方才更衣洗漱,简单收拾一番,回太傅府蹭午膳。   太傅府的护卫早已对二小姐回府省亲见惯不惯,私底下也有下人谈笑,说二小姐这嫁了人倒是和没嫁人时没什么区别。   外头还有哪家小姐出嫁了还能动不动往娘家跑,婆家还半点意见没有的。   连袁氏都替顾晚卿担心,怕卫琛父母那边对此事有意见,到时候影响他们夫妻关系。   “我听你大姐姐说,你那婆母前些日子还撺掇着你给阿锦纳妾?”   “你总是往娘家跑,若她知晓了,该拿此事编排磋磨你了。”   “可别让她寻着机会才是。”   袁氏苦口婆心,正给顾晚卿挽发。   午膳后,顾晚卿在她院中沐发,后来又缠着袁氏给她挽发。   袁氏拗不过,便坐在院中,亲手为她挽发。   一边挽发,一边在顾晚卿耳畔念叨,提醒她如今的身份。   不只是太傅府的二小姐,还是丞相的夫人,行事一定要端庄稳重些,别给卫琛添麻烦。   母亲来来回回都是那套说辞,顾晚卿耳朵都快听起茧子了。   但总归她老人家对卫琛这个女婿是满意的,不比前世对荀岸那般冷漠,视若无睹。   待袁氏替顾晚卿挽好发,小妮子赶紧寻了个由头去找顾晚相,避开这些不厌其烦的念叨。   -   偌大太傅府内,顾晚卿能说得上话的人,也没几个。   顾晚依出嫁后若无大事,鲜少回太傅府。   她与顾晚卿不同,虽也得夫君疼爱,上头却有个不好相与的婆母,还同在一个屋檐底下,做人做事自然不敢像顾晚卿这般肆无忌惮。   至于顾晚尘,听母亲说他最近在准备科考事宜,顾晚卿与他没什么交集,自然不会去打扰他。   大哥顾晚白与父亲同在朝中为官,也是个大忙人。   成亲后更是早就出去另外开府。   所以顾晚卿如今能寻的,也只有平日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顾晚相一人。   若是前世,她与这位二哥的关系也不见得有这么好。   但今生不同,顾晚相待她这个妹妹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何况之前他帮忙给荀岸送信,受牵连,被卫琛寻了由头关进刑部大牢小惩大诫。   这件事,顾晚卿还一直没寻到机会与他道歉来着。   顾晚卿从袁氏的院子里出来时,顾晚相刚从门房的人手里接了一封信,正要回自己院子去。   刚到院门口,顾晚相便看见了一抹茜色的身影。   看清顾晚卿的那一刻,男人诧异了一瞬,随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埋头便往自己院里钻。   跟见了鬼似的。   作者有话说:   先更一章,我继续赶……   很抱歉最近更新也不能稳定,家里人病重医院已经让把人带回家安排后事了,过两天要回老家守着老人。   章纲已经写完了,本来打算这几天赶紧完结正文的,要延期完结了。   这两天我争取多写点更新,宝子们见谅,可以养文等正文完结再看(大概月中左右我尽量完结正文) 第70章 、今生070   “二哥!”顾晚卿老早便瞧见了顾晚相, 心情颇好地唤了他一声。   哪知话音才刚落,她那个二哥扭头便往院子里去,青衫衣袂在院门前一闪而逝。   顾晚卿当场便僵了一瞬, 愕然半晌才回头看了眼跟上来的霜月, 狐疑喃喃:“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难道是母亲为她挽的发不入眼,吓着顾晚相了?   霜月摇摇头,也很是茫然:“奴婢也不知,不如小姐追上去问问。”   她这么一说, 顾晚卿才想起来去追顾晚相。   茜色的衣裙在午后秋阳下暖柔悦目, 翩然若蝶地飞进了顾晚相的院子。   顾晚卿和霜月围追堵截, 廊下捉到了顾晚相。   前者喘了口粗气,声音微沉:“顾晚相, 你跑什么?”   顾晚相一脸无奈, 欲哭无泪:“婠婠,我什么也不知道,沈复生也没联系过我……”   “你千万别告诉阿锦……”   看见顾晚卿的那一瞬, 顾晚相便将门房送来的信揉皱,塞进了袖中。   他想起了在刑部大牢里的时日。   虽然那些狱卒并未对他做什么,但成日都能听见他们审问犯人时用刑狠辣,逼得犯人惨叫连连的声音。   再加上牢房里那暗无天日的环境, 偶尔还能听见老鼠“唧唧”的叫声……   那些时日,俨然称了顾晚相的梦魇,他从刑部大牢出来时,接连做了好几日的噩梦,也算是长足了教训。   所以哪怕这些时日, 门房那边总给他送来沈复生的书信, 他也断不敢让任何人知晓。   更不敢去找顾晚卿, 更不敢替沈复生传信。   眼下他才刚从门房的人手里拿到了沈复生送来的信,顾晚卿便出现了。   顾晚相心下难免一慌,一时口快,说的话自然也漏洞百出。   顾晚卿一听,便明白了什么,目光低斜,盯着顾晚相下意识捂住的袖兜。   一双弯弯细眉蹙了蹙,她探手过去:“沈复生又让你带信给我了?”   “没……”顾晚相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顾晚卿抢了袖兜里的信。   他的否认顿时变得苍白无力,脸色暗沉到惨白,最后急切地替自己辩解起来:“是……他是给我写信来着,还给你写了信,想让我转送给你。”   “但是婠婠,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我和沈复生就再也没见过面了!我跟他之间已经完全断了联系!”   “真的!”   “不信你可以问母亲,我这些时日,可是连府门都未曾出过!”   顾晚相因为着急,清隽的脸上染了一抹赤红,最后看向顾晚卿的眼神可怜极了,令她想起了街头那些浑身脏兮兮,眼神可怜的野猫野狗。   “二哥……”顾晚卿紧蹙的柳眉舒展开,温柔地拍了拍顾晚相的肩膀:“你不必如此紧张。”   “阿锦当初将你关入刑部大牢,起因在我,他只是迁怒于你罢了。”   “说来此事是我亏欠于你。”   顾晚卿的声音浅柔婉转,如春风柔暖。   再加上她拍肩的动作,顾晚相倒还真的平静了许多。   但一想到从沙场回来后便一身杀伐气息,令人不寒而栗的卫琛,他脸上还是有些露怯。   胆战心惊半晌,顾晚相才看向被顾晚卿抢去的书信,咬咬牙,还是将这些日子以来,沈复生给他写信的事情告诉了顾晚卿。   “当初的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对,是我对不起阿锦。”顾晚相垂下眼皮,“不过我那时确实不知道他对你竟是真心的。”   而且当初顾晚卿倾心于沈复生,他这个做二哥,也只是想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罢了。   自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没想到却惹了一身麻烦,平白吃了那么多的苦头。   话说回来,顾晚相又再三向顾晚卿表明,他以后决计不会再做之前那等蠢事。   也会和沈复生彻底断绝往来,不会让他扰了顾晚卿和卫琛夫妻间的和睦。   “但是婠婠,沈复生他近来一直给我写信,我也给他回过信说清楚了。”   “他这人比我想象中更执着……”   “此事若是让阿锦知晓了,你可得帮我作证,我这次当真是拒绝过他的。”顾晚相到底还是畏惧卫琛。   顾晚卿却在想荀岸给顾晚相写信这件事。   听顾晚相的意思,似是荀岸对她还未彻底死心。   多半他是以为她被迫嫁给了卫琛,怕她日子过得不顺心,不幸福。   思及此,顾晚卿动了念头。   她打算去见一见荀岸。   一来是为顾晚相解了这困扰的局面,二来也是想告诉他,自己如今是真心想做卫琛的妻子。   叫他早些断了念想,也寻个良人才是。   顾晚卿摸了摸眉心,不由想起自己之前离府去见荀岸时的场面。   当时她虽然下定了决心嫁给卫琛,却并不是真心实意想与他做夫妻的。   至于她到底有没有把话同荀岸说清楚,顾晚卿自己也记不清了。   当时喝了酒,她连自己几时醉了都不知道。   只知道那一夜,卫琛趁她酒醉做了些禽兽事。   后来……   顾晚卿不再往后深想。   她拆了顾晚相取得的那封书信,看完以后,又借了笔墨纸砚,给荀岸回了一封书信。   信中,她与荀岸定下了见面的日子。   就借着月底安王生辰宴,在安王府内碰面。   原本顾晚卿是想在信中便将此事了断的。   可转念一想,她与荀岸,到底也有过夫妻情分。   既要彻底了断这场缘分,理应面对面说清楚,方才不负他上辈子与她相敬如宾的情意。   顾晚相一听顾晚卿的决定,难免担心起来:“你去见沈复生,若是被阿锦知晓了可怎么办?”   “他会不会……”又把过错都算在他的头上?再将他送去那刑部大牢里呆上几日?   想到这里,顾晚相的脸色都白了许多。   顾晚卿看出他的害怕,笑了笑:“不会,去见沈复生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你无关。”   “就算到时候阿锦怪罪,我也会替你说说情,断不会再让他将你关进刑部大牢去。”   顾晚相:“……”   虽然顾晚卿这么说了,但他心下还是有些不安。   思来想去,顾晚相还是觉得,此事他应该主动知会卫琛一声。   免得回头东窗事发,卫琛再迁怒于自己。   -   九月只三十日,如今过了大半,天气也悄然转凉。   偌大帝京,秋意甚浓。   自月中从太傅府回来后,顾晚卿便一直很纠结,不知道该不该将沈复生一事告诉卫琛。   正如顾晚相所担心的那般,若是她背着卫琛去见了沈复生,此事被他知晓……怕是卫琛又会像上次那般发疯。   这些时日,她与他的关系好不容易和缓下来,实在不想再像最初那般剑拔弩张。   可若是将此事一五一十告诉卫琛,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让她去见沈复生?   保不准还有提前发疯的可能。   单为了这件事,顾晚卿愁了近半个月。   她心中有事,自然也就没发现这半月来,卫琛的细微变化。   卫琛仍旧早出晚归,只是刻意赶回来陪顾晚卿的次数比上半个月少些。   而且夜里也不缠着她作弄她。   这些古怪,顾晚卿都没察觉到。   她只为心中之事发愁,一直安王生辰的前一日。   -   这一日,卫琛如往常那般早起上朝,后又忙于公务,一直没有回府。   顾晚卿今日并没有去太傅府,在自己院子里修剪花树度日,院子里的下人们,都能看出她的心不在焉。   霜月身为顾晚卿最贴身的婢女,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心事重重。   夜里沐浴更衣时,霜月大着胆子多嘴问了一句。   顾晚卿默了许久,倒还真把明日打算去见沈复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霜月吓得手抖了一下,将沐浴用的花瓣抖落,撒了顾晚卿满身。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想不开,非得在虎口拔毛……”   她的意思是,顾晚卿这么做,无疑是在拔卫琛这只老虎的毛,随时都有把“老虎”惹怒的可能。   顾晚卿趴在浴桶边,一磕脑袋无力地搭在白皙藕臂上,脸上神色暗淡:“你说我到底要不要告诉阿锦,明日我要去见沈复生?”   霜月赶紧摇头:“不可啊小姐,这世上有哪个男子能忍受自己的妻子去见以前的情郎?”   “何况姑爷本就不满那沈公子……”   顾晚卿听得愣怔了一瞬,竟是被霜月那番话触动,心下有了决定。   她决定还是将此事一五一十告诉卫琛好了。   总归她的本意是单纯的,并无半分和别的男人私会,甚至再续前缘的意图。   她只是想去同荀岸说清楚,说起来,也是为了她与卫琛未来着想,早些斩断旧人的妄念不是。   下定决心后,顾晚卿沐浴更衣完便在房中苦等卫琛回府。   明日就是安王生辰了,她今夜定要将事情告诉卫琛,以免他事后知晓,胡乱吃醋,发脾气。   可顾晚卿没想到,卫琛今日竟是忙得夜半三更,也迟迟未归。   她在房中等着等着,瞌睡得厉害,便去床上等。   也不知自己是几时睡着的,只知自己醒来时,卫琛已然回府。   他沐浴更衣完入了纱帐,毫无温柔可言地将她弄醒了。   顾晚卿睁眼时,还抑制不住地抽了口凉气,睡意朦胧的美眸凝向男人时,无端生出媚来。   她还下意识地将双手缠上了卫琛的脖颈,勾着他,借力迎合他落下来的吻。   呼吸相闻之际,顾晚卿梦呓般的喃喃:“阿锦回来了……可让我好等。”   随后又在缠上他腰身时凑到他耳畔断断续续软语。   “……我有一件事……想征得你的同意。”   自入帐起,便发了狠的卫琛脸上冰冷被情意消去了几分,哑声沉冷:“……说来听听。” 第71章 、今生071   顾晚卿并未听出卫琛的语气不对。   她这会儿意乱神迷, 仅存的理智都用来组织言语了。   好半晌,顾晚卿才娇滴滴地开口,“明日安王生辰……我约见了沈复生。”   “……我想与他见一面……”   柔媚女音在寂静无声的室内落定, 夜风吹起纱帐, 晃动了映在纱帐上的人影。   顾晚卿明显感觉到,她话落的瞬间,卫琛便停住了动作。   她顿时有种从山巅跌落的感觉,情不自禁便将男人的脖颈搂紧了些, 难耐地解释:“你别多想……我只是想当面与他把话说清楚……”   “想让他彻底断了念头……”   卫琛默不作声, 但他周身聚集的冷寒, 却让顾晚卿心下有些忐忑。   她微微松开了他的脖颈,仰头对上男人幽深垂望过来的目光, 心下平白颤栗了一阵。   随后顾晚卿轻咬了一下红唇, 剪水眸微微闪烁,声音轻细:“你是不是生气了?”   她想过卫琛会生气,所以本就打算用美人计先蛊了他的心智, 兴许能令他气性小一些。   若是平日卫琛夜半将她弄醒,顾晚卿必然是要生气的。   但今夜她却没有,便是想着,这个时候的卫琛最好说话, 可谓有求必应。   只是没想到,涉及到沈复生,他还是生气了。   就在顾晚卿沮丧懊恼之际,一直沉默看着她的卫琛动了动唇,淡声:“没有。”   他俊脸冷沉, 话落后便将捞起顾晚卿的腰身将她翻了个面。   “卫琛!”女子轻呼, 声音急切。   她平日最不喜欢他这么弄, 会有种被贯穿的感觉,让人又羞又恼。   卫琛明知她不喜,眼下却还是做了,足见他嘴上说着没有生气,实际上心里却是憋着气的。   这么做便像是惩罚她,跟她讨债。   顾晚卿伏在枕上,没一会儿便低低呜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阿锦,你若是生气了……我不去见他便是……”   只求他别这么磨她。   偏偏卫琛不肯就此作罢,力道陡然重些,他俯身,炙热的薄唇贴上了女子冰凉的耳廓,声音潮哑,呼吸燥热:“唤我什么?”   顾晚卿被他蛊惑人心的嗓音晃荡了意志,紧咬的唇瓣微松,娇嗔之余,连忙改了口:“……夫君。”   如此,卫琛总算是满意了,大手将她翻回来,欺压过去堵住她欲语还休的嘴。   后来顾晚卿便彻底没了理智,连正事都忘了,只拼死一般和卫琛战到底。   窗外天色将明时,男人消停下来。   他将昏昏欲睡的顾晚卿搂在怀中,嗓音还是哑,但语气总算柔和了些:“我没生气。”   卫琛的低喃,令疲倦不堪的顾晚卿强撑开眼帘,抬眸望了他一眼。   恰好男人也低眸来看她,冷峻的神色终于皲裂,“……是吃醋。”   早前顾晚相告诉他,顾晚卿打算在明日安王寿宴上约见沈复生。从那时起,卫琛心中便发闷胀涩,易燥易怒。   倒也不是生顾晚卿的气,就是嫉妒、吃醋,令他快疯魔了。   想问顾晚卿,却又怕听见些自己不想听见的话;不问又盼着她主动交代……实在折磨心智。   还好,顾晚卿主动告诉他了。   宣泄过后,卫琛心中的郁结之气已然消散,此刻的他,冷静理智许多。   顾晚卿没想到他如此坦诚,也没想到他会为此吃醋。   被泪濡湿的乌黑羽睫根根分明,顾晚卿定定看着卫琛轮廓分明的俊脸,素手抚上他的脸,柔声解释,安抚:“我只想与他好聚好散,并无其他死心。”   “你便允我见他这最后一面可好?”   软软的调子融化了卫琛心中最后一根冰棱,他薄唇微动,含住了女子香软微烫的唇瓣,仔细吮吻了一阵。   方才呼吸粗重地回顾晚卿:“……再唤一声夫君听听。”   顾晚卿合着眼,音色旖旎,调子婉转,带点娇媚:“夫君……”   卫琛只觉呼吸一紧,复又咬上她的唇,“……允了。”   话落,没等顾晚卿再多说什么,卫琛松开了她:“时辰不早了,快睡吧。”   顾晚卿:“……”   现在说这话,似乎迟了吧。   眼见着窗外的天色都开始蒙蒙泛白了。   不过顾晚卿还是浅睡了一会儿,早膳没用,约莫到了去安王府的时间,霜月才进屋来唤她。   “小姐,姑爷一早就在院子里练剑,后来又去书房了。”   “看上去神清气爽,心情不错。”   “可是那件事,你说与姑爷听了?”   霜月昨夜便听昭澜旁敲侧击问过,说夫人是否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家主子。   后来她追问了一番,昭澜便将顾晚相私下里找过卫琛的事告诉了她。   但是昭澜再三叮嘱,要她不要再顾晚卿面前多嘴,这都是主子们的事。   霜月没应,本打算今日一早给顾晚卿提个醒,让她知道卫琛已经晓得了她今日要约见沈复生的事。   没想到一大早,只卫琛从房中出来,还叮嘱她不要进屋去打扰夫人。   霜月当时便觉得姑爷心情不错,后来仔细想想便猜一定是自家小姐向姑爷坦白了那件事,姑爷宽心了。   顾晚卿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查看自己脖颈上的印子。   心不在焉地应了霜月一声:“说了。”   随后她柳眉微蹙:“霜月,你且帮我看看,这脖子上的红印能否遮一遮?”   霜月应下,凑近查看顾晚卿的脖颈,难免想到些什么,小脸微微泛红。   嘴里依旧没忍住嘟囔:“姑爷也真是的,明知小姐你今日要参加安王殿下的生辰宴,还下口这么狠。”   “存心给您留印子似的。”   安王的生辰宴,前去祝寿的人想来不会少。   到时候顾晚卿顶着这脖子上的红印子,当如何见人?   这一点,顾晚卿也想到了,所以她方才心中有一瞬对卫琛很是不满。   可是转念一想,她便明白了卫琛的用意。   正如他自己所说,她今日要去见沈复生,他吃醋。   想来是想让她顶着这印子去见沈复生,让沈复生知难而退罢了。   “幼稚。”顾晚卿喃喃,柳眉舒展开,不由轻笑。   她抬眸从铜镜中看了霜月一眼:“算了,不用遮了。”   霜月:“……可是小姐,这要是被人瞧去了,还不知在背后如何编排您和姑爷呢。”   “去取件高领的衣裙便是,无妨。”   听见顾晚卿这么说,霜月这才没了异议。   -   约莫巳时末,丞相府地马车与定王府的马车一前一后到了安王府。   顾晚卿同卫琛下马车时,恰好和定王赵宣以及身为定王妃的班窈照面。   两府人干脆一起进了安王府去。   这也让顾晚卿和班窈久违地凑到一起。   顾晚卿生病后,班窈和苏笑、卫妆曾去太傅府探望过她。   不过她已经不记得她们几个,所以自那次见面后,班窈私下里便没再见过顾晚卿。   只中秋节那日,在皇宫内参加宫宴时碰到过。   如今凑到一起,班窈也不知说些什么,只能安静行于顾晚卿身旁。   倒是顾晚卿,主动为自己失忆的事,向班窈表达了歉意。   还有之前她和苏笑、卫妆去太傅府探望她,不欢而散的事。   班窈惶恐又诧异,半晌才斯斯文文应了声:“这病也不是你想得的,不必歉疚。”   “如今见你安好,我与笑笑和妆妹妹也就放心了。”   顾晚卿能感觉到班窈的温柔,就像和缓的春风一般,与她相处,令人十分愉悦。   于是她便主动邀请班窈,择日到丞相府做客。   还说到时候叫上苏笑和卫妆,她们小聚一回。   班窈柔声应下,与顾晚卿相处,总算自然许多,也能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许久了。   如此,倒是叫班窈无意窥见了顾晚卿直领底下若隐若现的红痕。   她先是愣怔了一瞬,随后担忧地询问顾晚卿,可是受了伤。   顾晚卿被她问起,也反应了好一阵,才猛地明白过来,娇靥通红:“不是受伤……是……”   她以为班窈应该懂得的,毕竟她还早些嫁的人,夫妻间的事理应比她清楚才是。   结果直到顾晚卿覆唇过去凑到班窈耳畔与她耳语,班窈才终于明白过来,脸红耳赤许久。   为此顾晚卿还觉得奇怪,看班窈这青涩的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   安王生辰,前来祝寿的人不少。   偌大的安王府,热闹非凡,廊下来来回回可见端茶送水的下人们。   午膳过后,顾晚卿按照信上的约定,去安王府后院一处假山后,和荀岸碰面。   时隔多日,她也不知荀岸近况如何,但想来安王应该很器重他,否则怎么会让他住在府里。   因是私下会面,不好让外人知道,顾晚卿便留了霜月在假山不远处望风,自己去见荀岸。   卫琛怕她出事,特意让昭澜跟着。   如此,顾晚卿心中倒是安稳的,到假山后见到了一别多日的荀岸,也神色坦然无异。   荀岸早早便在假山后等着了,听见动静才抬头去看,正好看见婀娜娉婷的女子徐徐过来。   今日顾晚卿穿了一件鹅黄高领的衣裙,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她肤色雪白,颊侧浅粉,娇媚动人,惹人怜爱。   荀岸一眼望过去,便再也挪不开目光。   直至顾晚卿走近,她挺立的领口边沿时不时钻出来的红痕,也随之映入了荀岸的眼帘。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更新哈~预计1.12或13完结正文,卿卿的记忆该恢复的时候自然会恢复的~   (明天刀要动身回老家守着老人了,有时间一定会更新的哈,章纲已经写完了的,宝子们放心) 第72章 、今生072   安王府后院清静。   假山群就藏在一片竹林后, 偌大后院四下竟是见不到一个人。   顾晚卿和霜月一路行来,起初还担心被人撞见。   后来顾晚卿便想明白了。   约莫是安王授意,特意留了这偌大的后院, 让她和荀岸见面。   想来这也是荀岸的意思。   除此之外, 顾晚卿实在无法想到其他理由来解释四周的静谧。   她将霜月留在了不远处。   让她望风。   随后顾晚卿便一手轻提裙摆,小心翼翼绕过那假山群,往里走。   没多久,她便看见了等候多时的荀岸。   阔别多日, 荀岸看上去瘦削了一些, 面容略显憔悴。   相比之下顾晚卿倒是气色甚好, 褪去了少女的青稚,眉眼间添了几分成熟韵味的妩媚感。   她莲步轻移, 缓缓走向那一袭青灰色长衫的清瘦男人。   触及到他深沉炙热的视线, 顾晚卿不自觉地蹙了下细眉,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适感。   费了好大功夫,才勉强被她压制下去。   走近后, 顾晚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荀岸的目光似定格在她脖颈之间。   她想起了什么,故意当着男人的面提了提领口,假意遮掩, 却藏头露尾,将另一侧的吻痕不经意的露了个彻底。   荀岸见了,双眸微凛,心下顿时冷成一片冰湖,脸色也难看了许多。   他几乎一眼就看出了那印子的来由, 虽两世未曾碰过女人, 却也跟着国子监的同僚看过些画作。   再说, 他身边还有个楚挽月。   那种印子,也曾在楚挽月脖颈上出现过。荀岸曾问过一嘴,楚挽月脸色涨红,支支吾吾半晌,才勉强将那印子的缘由说清楚。   此后荀岸便再也没问过那印子的事。   而楚挽月本以为他会在意,他却始终面无表情。   不似眼下,见到顾晚卿脖颈上的红痕,荀岸暗暗恨得牙痒。   垂在袖中的手,早已握紧了拳头,心间萦绕着莫名的怒火和冲动。   想上前去,握着顾晚卿纤细的脖子,将那红印从她雪色肌肤上狠狠擦去。   他的眼神逐渐阴鸷,险些情难自控。   便是此时,在离他三步远站住脚的顾晚卿轻启唇齿:“好久不见,荀岸。”   她嗓音清润,不起波澜,似只是将荀岸当作一个普通的故人。   顾晚卿淡然的态度,令荀岸心里起了裂痕。   似冻伤的手,伤口开裂,无声无息地流出脓血来。   他觉得涨疼得厉害,感觉心都在滴血。   顾晚卿却毫无所觉般,只继续与他说起今日的来意。   “听我二哥说,你一直都在给他写信,请他帮忙传信。”   “如今我来了,有什么话,便当面都说清楚吧。”   顾晚卿站得离他有些远,刻意拉开距离,倒是时刻谨记着自己如今的身份。   荀岸神色怪异地看了她一阵,苦涩地笑了笑,声音听着凄迷:“数日不见,你我之间竟已经到了如此疏离的地步。”   他字里行间还带了点自嘲的意味,无端让顾晚卿生出几分愧疚来。   “荀岸……”   “婠婠。”   男音压过了绵柔女音,“你还记得我们大喜那夜,一同许下的誓言吗?”   顾晚卿愣住,想起了曾经的山盟海誓。   哪怕荀岸说他身有隐疾,不能人道,她也曾举着三指,发誓要伴他一生一世,绝不辜负和抛弃。   “自是记得的。”顾晚卿低垂眼睫,歉疚更甚,却始终压不过她心中对卫琛生出的野草般疯长的情愫。   于是在荀岸开口之前,顾晚卿又接着道了一句:“可那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荀岸……”眉眼精致的女子抬眸,杏眼灼灼,眸光沉沉,难得坚定:“你已不是荀岸,我亦嫁了别人。”   “我们之间,再无可能。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说到底,还是怪我无权无势,这才让卫琛将你抢了去。”   “婠婠,你是在怨我对吗?”荀岸朝她走近一步。   顾晚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反应,令男人再次愣怔,也站住了脚。   “婠婠……”荀岸蹙眉,一脸神伤:“我错了,是我无能,才让卫琛得逞……”   “如今我只想弥补过错,我们离开帝京吧,去很远的地方,逃离这一切可好?”   这便是荀岸今日约见顾晚卿的目的之一。   他以为,顾晚卿对他还是有情意的。   因她嫁给了卫琛,才不得不与他撇清关系。   且这门亲事,本就是卫琛以太傅府做威胁,胁迫顾晚卿才成的。   说是强娶也不为过。   在荀岸看来,嫁给卫琛的顾晚卿理应如囚笼中的鸟雀一般,渴望自由,渴望被人拯救。   他这些时日也暗中做了许多铺设和计划,是真心想带顾晚卿离开,远走高飞。   总归他今生所愿,只她一人。   可荀岸没想到,顾晚卿却断然拒绝了他的提议,“抱歉荀岸,如今的我,不能跟你一走了之。”   荀岸掖了掖,心下一颤,似有所觉。   他却还是忍不住为顾晚卿找借口:“若是因为太傅府,你的家人……我可以找安王帮忙,想来便是卫琛,也不能奈何。”   “不是……”顾晚卿见他眼中还端着执念,只能将话说得再明白些:“与我家人无关。”   顾晚卿顿了顿,随后定定看着荀岸的双眼:“阿锦他待我很好。”   “虽然最初这门亲事,确实非我所愿,有诸多枷锁令我不得不嫁他。”   “但是荀岸,如今我却是真心想与他做夫妻,白头偕老。”   “……今生是我负了你,若还有来世,我再补偿你。”   “我今日前来,便是想与你说这些。希望你能如同我这般,放下前尘往事,另觅良人相伴此生。”   话已至此,顾晚卿以为荀岸应该明白了她如今的心意。   她就差告诉他,说她如今已经不再喜欢他,而是喜欢上了卫琛。   一来,顾晚卿觉得这番话眼下对荀岸来说有些残忍;二来,她也觉得自己移情别恋是一件不得体的事。   自然难以将话说出口。   荀岸确实明白了顾晚卿的意思。   她要他放下前尘,另觅良人。   便是告诉他,从今往后,他们路归路桥归桥,要他不要再打扰她。   可是他怎能让她如愿,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和卫琛恩爱不疑,白头偕老?   “来世?”   “呵。”男人嗤笑一声,“我不要什么来世,我就要今生!”   “婠婠,我只要今生。”   连今生都是他上辈子濒死之际求来的,又岂敢再奢望来世?   荀岸上前两步,举止突然且迅疾,顾晚卿一不留神便被他抓住了手腕,牢牢桎梏。   没等她挣扎,荀岸已经伸手抱来。   于是顾晚卿条件反射般扬手,重重的一巴掌,应着响亮的“啪”声落在了男人左脸上。   一时间,本就安静无人的假山群似乎连过耳的风声都滞住了。   挨了一巴掌愣在当场的荀岸被推开。   顾晚卿踉跄后退了两步,方才镇定下来,沉声对他道:“荀岸你清醒些……”   “我已经……不再喜欢你了。”   这般残忍的话,顾晚卿到底还是说出口来。   果然,荀岸听了,木讷地摇头,一脸不信的表情。   见他这般,顾晚卿也知道,与他多说无益,便想转身离去。   总之该说的她都说完了,今生是她对不住他,若有来世,再负荆请罪。   荀岸心里激荡了片刻,余光便瞥见了那抹倩影转身要走。   他顿时恢复了理智,也从巨大的冲击中稳住了情绪,忙出声:“婠婠,你等等……”   顾晚卿没有停下,甚至头也没回。   但荀岸长腿阔步,很快追上了她,并再度抓住了她的手腕。   “放手!”顾晚卿挣扎。   便在她与荀岸拉扯之际,本该空无一人的后院,突然传来人声。   是安王和卫琛谈话的声音。   似只有他们二人,再聊些家常。   恰好谈到了家中妻妾,安王似有意又似无意,问起了顾晚卿的行踪。   替顾晚卿望风的霜月从小道那头慌慌张张跑来。   殊不知她身后,安王带着卫琛,也紧随而来。   就在霜月焦急唤出“小姐”后,顾晚卿因与荀岸拉扯,脚下趔趄,惊呼了一声。   而荀岸也适时喊了一声“婠婠”,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   卫琛随安王闲步至安王府后院,一路穿过回廊,行至竹林间。   最后看见了一片假山。   而安王又恰好提及了顾晚卿,问她的行踪。   更巧的是,卫琛还没得及回话,便听见假山后头传来女子的惊呼声,以及一道沉沉男音,焦急唤出一声“婠婠”。   哪怕旁人不知道,但卫琛不可能不知道“婠婠”是顾晚卿的乳名。   他顿时加快了脚程,越过安王往假山最里走去。   随后卫琛便看见了那一幕。   青灰色长衫的荀岸,一手正搭在顾晚卿腕上,另一手落在她后腰,似搀扶,却又显得异常亲密。   如此场面,对于顾晚卿一个已婚女子而言实在不利。   何况撞见这一幕的还是卫琛,是顾晚卿的夫君。   荀岸也没想到安王竟这么快便将卫琛引了过来。   他今日约见顾晚卿,本就做了两手准备。   一是说服顾晚卿,与他私奔;若是顾晚卿不肯离开,便让她与卫琛间生出嫌隙也是好的。   以荀岸对卫琛的了解,此情此景被他亲眼撞见,心中怕是早已发癫发狂。   是以他并不急着松开顾晚卿,只挑衅地抬眼对上迎面过来的男人的视线,似无声宣战。   “阿锦?”顾晚卿也看见了卫琛。   她忙不迭挣开了荀岸搀扶她的手,柳眉蹙着,心下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仿佛自己与人私会,被丈夫抓了个正着。   卫琛来得匆忙,雷裂风行的气势,眉眼间似凝了淡淡怒气。   就在荀岸收回手一脸看好戏的神情时,卫琛走到了顾晚卿面前,复杂深眸低垂,凝了她片刻,冷峻面上瞧不出喜怒。   荀岸以为,这是风雨前的宁静。   或许下一刻,卫琛便会失控,做出些令如今的顾晚卿对他反感之事。   可他却没能等来卫琛的失控。   只见那月白长衫清冷俊美的男人,动作轻柔地握住了顾晚卿的手腕。   拇指指腹轻轻擦了擦荀岸方才握过之处,似那片肌肤沾了什么脏东西。   顾晚卿看得瞠目结舌,又有些想笑。   但她抬眼触及卫琛那张紧绷暗沉的俊脸时,笑意顿时憋了回去,乖觉不已。   “你怎么来了……”女音低喃,带着点娇怯,“不是说好了,等我忙完就去寻你?”   卫琛静静听着,盯着顾晚卿的手腕看了许久,他才抬眼与她视线对上。   紧接着,男人探手揽住了她的腰身,顺势再勾住她的腿弯,于荀岸眼皮子底下,将她大横抱起。   顾晚卿始料未及,吓了一跳,两手急忙缠住了卫琛的脖颈,“阿锦?”   卫琛看向她,对随后跟上来的安王赵宣也视若无睹。只看着顾晚卿。   “你说要同他把话讲清楚。”   “可都清楚了?”他沉声问顾晚卿,语调却是柔和的。   待顾晚卿木讷点头,又想说荀岸似还有执念。   卫琛却并未给她开口的机会。   见她点了头,便又出声询问:“既然聊完了,那便随我回府?”   顾晚卿愣了一瞬,方才再次点头,还顺便将他的脖颈圈得更紧一些。   随后卫琛便抱着她,朝来路走回去。   途中遇到安王,他还礼数周到地告辞,顺便询问赵宣,他安王府的后门在何处。   他打算就这么抱着顾晚卿出府去,直接乘马车回丞相府。   霜月半晌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去追卫琛和顾晚卿。   至于荀岸,早已呆愣不动,脸色僵了一瞬,逐渐暗沉如墨。   他如何也没想到,卫琛竟然什么也没做。   那镇定自若的模样,仿佛一早便知道他与顾晚卿在此见面的事。   许久,荀岸才明白过来。   卫琛之所以那么淡然,怕是顾晚卿早将今日与他见面的事告知了他。   可荀岸还是不敢相信,他们才成婚不久,顾晚卿竟然变心得如此彻底……   徒然之间,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若是再不做些什么,任由顾晚卿和卫琛继续做对恩爱夫妻,他此生将会永远失去顾晚卿。   今生好不容易重来一次,他绝不能重蹈覆辙,再失去顾晚卿。   便是抢,他也要将她绑在身边一辈子。   卫琛不也是这般强取豪夺,才重新收获了顾晚卿的芳心?   他又为何不可?   只要卫琛死了,再将婠婠绑在身边。   她迟早也会再对他生出情意来。   一定会!   -   顾晚卿被卫琛抱出安王府时,昭澜已经备好了马车,等在安王府后门外的巷子里。   她与男人一起钻进马车,车帷在他们身后落下,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随后,卫琛将她放到了马车内的卧榻上。   动作轻柔,呵护备至。   顾晚卿很是受宠若惊,坐好后,手脚放得规矩,乖得像只待宰的小兔子似的,巴巴望着男人。   “阿锦……”她小声唤他。   卫琛应了,狭长的凤目望向她,“反悔了,不想同我回府?”   顾晚卿:“……”   她忙摇头,还往男人身上靠去,两条藕臂缠住他一只胳膊:“方才我要走,他阻拦我……”   “僵持之时,我险些摔了,所以他才扶了我一把。”   “我与他什么也没有,绝对清白!”   她急切地辩解,仿佛晚一刻,卫琛便会对她寒了心,变回那个霸道强势不近人情的冷面丞相大人。   卫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低垂的视线紧密落在顾晚卿一张一合的唇上。   待她说完,他的忍耐也到了极限,低头便亲了上去。   唇齿厮磨之余,卫琛温热的手轻抚她的鬓发,嗓音温沉磁哑:“不用解释……”   “哪怕你与他真有过什么,我也绝不会放手。”   顾晚卿的心似漏跳了,一瞬的沉寂后,心跳声又如浪潮般汹涌起来。   她微张红唇,欲言又止。   卫琛又亲了她一下,将她顺势揽入了怀中:“昨夜不是没休息好,待回了府里,你且好好补个觉。”   男人自顾自地将话题绕开,顾晚卿便也顺着他,软软应声。   他们谁也不再提安王府的事。   直到回到丞相府,卫琛在床畔哄顾晚卿睡觉。   她才把玩着他白玉般的手指,哄他道:“阿锦,你的手怎的如此好看。”   神色温润,眼神却有些阴郁的男人身形僵滞一瞬,眸光终于暖柔些。   薄唇勾起浅淡弧度,“跟谁学的油嘴滑舌?”   话落,没等顾晚卿再继续溜须拍马,卫琛伸手揉乱了她的额发:“行了,别说这些好听的了,快睡。”   “还是说……娘子眼下还不想睡,想与为夫找些乐子?”   卫琛这话刚落,顾晚卿顿时抽回了她的手,规规矩矩叠放在了衾被上。   她平躺着,连视线都从男人身上移开了。   望了一眼纱帐的帐顶,顾晚卿才闭上眼,柔唇微动,干净利落的一句:“这就睡了,你快去忙你的吧。”   见她紧闭双眼,一副立刻就要睡过去的模样,卫琛终是忍俊不禁,又深了唇角的弧度。   “知道,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比起忙公务,他更想留在顾晚卿身边。   哪怕只是守着她入睡,与她说说话,逗逗趣,那也是好的。   顾晚卿确实没休息好,闭上眼没多久,便安心睡熟过去。   卫琛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不否认,在安王府后院的假山处看见她和荀岸时,他心中涌起过浓烈醋意。   哪怕顾晚卿事先已经向他报备过,哪怕知道她如今是下定了决心要和自己在一起。   他心下还是作祟,乱吃了一通醋。   尤其是看见荀岸搀扶顾晚卿的那一刹,卫琛是真想飞身上前,手起刀落剁了他的双手。   那人肮脏的手,根本不配触碰他的卿卿。   -   夜深人静时,安王府的宾客如云烟散尽。   白日里喧嚣热闹的安王府,沉寂下来,只清冷月华,漫过屋檐,斜斜照在廊下伫立的男子身上。   荀岸还在想白日里在假山后发生的所有事。   他想除掉卫琛,实在是一件堪比登天的难事。   可若是卫琛一直都在顾晚卿身边,他也无法将她带走。   所以他需要一个万全之策,最好像当初那般,寻个由头,将卫琛调离顾晚卿身旁。   如此,他手底下的人才有下手的机会。   就在荀岸思虑之际,方才从天际飞过的孤鸿悲鸣了几声。   哀切的叫声划过夜空,却戛然而止。   这般突兀的变化,令廊下长身而立的荀岸瞬间警觉起来。   果然,一阵夜风袭面而过,带来阵阵寒意。   与此同时,寒光掠影,映在了荀岸半边脸上,月华如刃,似将他的脸割裂成了两半,瞧着冷邪阴沉。   顷刻后,依次落于院中的三道身影如鬼魅般带着凛冽寒意。   三人皆是黑衣蒙面,杀意腾腾,直奔廊下的荀岸而去。   便是此时,另有一帮黑衣人从暗处冒了出来。   其中一人,恰好接住了卫琛横扫向荀岸面门的那一剑。   -   趁夜潜入安王府的人正是卫琛和昭澜、李成功。   他为荀岸那双肮脏的手来。   若是可以,最好再取了他的狗命。   来之前,卫琛便做好了被人阻拦的准备。   但他没想到,阻拦他的人不是安王府的护卫,而是一帮蒙头遮脸的暗卫。   这帮人的出现,无疑让卫琛想起了在西域边境征战时遇到的那些杀手。   还有他回京途中,在乌山镇埋伏他们的黑衣人。   果然,这些人与荀岸有关。   不只是荀岸,怕是连安王府也脱不了干系。   原本卫琛以为这些人是安王府培养的暗卫,可如今看来,他们的主子似乎是荀岸,而并非安王。   所以在他征战沙场的那段时间里,荀岸到底招揽了多少势力和人马,暗地里又都干了些什么?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要如同前世那般,继续扶持安王,构陷太子和太傅府?   卫琛一边思量,一边对付左右攻来的两名暗卫。   昭澜和李成功负责抵挡另外三人,倒是游刃有余。   也因此,昭澜掉以轻心,没能注意到暗处射来的银针。   嗖嗖两声,银针带着寒意擦着他脸颊飞过,钉入了廊中木柱。   昭澜随手抹去了脸侧的血迹,提剑便要去将那躲在暗中放暗器的家伙揪出来。   怎知刚一提气,便觉不对。   他立马提醒卫琛和李成功道:“小心银针!针上有毒!” 第73章 、今生073   昭澜话音刚落, 便有两道寒光破空射向李成功。   苏照不察,还好卫琛离他近,右手长剑抛到左手, 以剑身挡下了那对银针。   随后没等那暗中射针的人反应, 卫琛已抽回长剑反手握住,再用力掷出。   月华下,长剑射出的寒光冷白刺眼。   那光华一闪而过,随着长剑没入黑暗之中, 暗处传来一声男人的惨叫, 急促而短暂。   院中刀剑铿锵声此起彼伏, 清脆利落,杀气跌宕。   荀岸以为, 今夜卫琛既然来了, 这便是一个让他有来无回的好机会。   何况他如此自负,竟然只带了两个人前来。   暗杀这种事,不宜人多。   这又是安王府邸, 若是人多,能力不足者不慎被抓,恐留下把柄。   但荀岸却不用顾虑这些,他手底下的人一波接一波, 势必要让卫琛有来无回。   -   夜色越来越深。   天际乌云敝月,有寒鸦孤寂飞过,鸦声凄切。   顾晚卿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有人一剑刺穿了她的胸膛。   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令她从梦里惊醒过来。   屋内烛火摇曳,香炉里有青烟冉冉而升。   顾晚卿望着帐顶缓了口气, 才忽然想起什么, 偏头往身侧看了一眼。   她记得睡着之前, 卫琛一直守在床畔,还以为他也会留下一起休息。   如今外头夜色幽深,枕畔却没见卫琛的身影,顾晚卿心下难免狐疑。   这么晚了,他能去哪儿?   夜风从窗户灌入,顾晚卿闭眼,试着回忆那个噩梦。   那锐利的剑刃泛着冷白的光,轻易便刺破了她的胸膛。   当时那种钻心刺骨的疼意,真实得令她现在回想起来都忍不住摁住左边胸膛,倒抽一口凉气。   约莫半盏茶后,顾晚卿唤了霜月进屋,询问卫琛的去向。   霜月摇摇头:“您睡下后又过了许久,姑爷才离开的。”   “至于去了何处,奴婢也不知。”   “不过想来姑爷应该是在书房忙着,否则他肯定是要在这儿陪您歇息的。”   卫琛待顾晚卿有多好,府中的下人都知晓。   也正因如此,上上下下都对顾晚卿十分恭敬,哪怕她平日里并不管理府中事务,女主人的身份却是摆在那里的。   何况,卫琛还这么这么的宠着她。   听霜月这么说,顾晚卿便也觉得卫琛应该是在书房。   她想了想,便让霜月替她更衣,打算去院子里的小厨房给卫琛做点宵夜送过去。   -   忙了许久,顾晚卿才在霜月的陪同下往书房去。   主仆二人刚转过回廊,便有两三黑影从顶上掠过,惊得院中夜鸟扑腾着翅膀飞入无边夜色里。   夜里悄寂,细微的动静便能惊动廊下的人。   顾晚卿站住脚,朝院中看了一眼,狐疑地问霜月:“你可听见什么声音?”   霜月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院中,神情茫然,摇摇头:“未曾……”   “小姐,您可别吓奴婢……奴婢胆儿小。”   说话间,霜月捉住了顾晚卿的衣袖,朝她靠拢了些,还警惕地四处张望。   见她这般,顾晚卿哭笑不得,只好作罢,不再多问。   她只是觉得,如此安静的夜晚,鸟儿忽然惊起,有些不对劲罢了。   既然霜月没听见,那大概只是她多心了。   敛了思绪,顾晚卿继续往书房的方向去。   不过卫琛并不在书房。   顾晚卿有些狐疑,心下滕然升起一股不安来。   “或许姑爷是有什么事临时出府了?”霜月见顾晚卿拧着秀眉,脸色有些凝重,便温声安慰了一句。   未曾想,顾晚卿并不相信她这番说辞,转身又往西院去。   之前她来葵水,卫琛又怕控制不住自己,偶尔会去西院歇息。   所以顾晚卿从书房出来,便直奔西院。   果然,她在西院找到了卫琛。   彼时下人们正往西院主屋里送水,昭澜在廊下守着,卫琛正和李成功在隔壁屋里说正事。   漆黑的夜里,再微弱的光亮也会变得醒目。   顾晚卿带着霜月进入西院时,昭澜第一个注意到她们。   想到今晚之事,他本欲替卫琛拦下顾晚卿,暂时不让他们见面。   哪知顾晚卿却很执着,一定要进屋去。   两人在廊下僵持了一阵,惊扰了房中谈话的卫琛和李成功。   今夜安王府一行,卫琛并未如愿断了荀岸的双手。   不过他却一剑刺穿了荀岸的胸膛,将他重伤。   不出意外,荀岸当是见不到明早的太阳了。   他手底下那些暗卫,死的死,残的残,鲜血溅染了卫琛的夜行衣。   连他手上都沾染了荀岸的血,一身浓腥味。   想着一会儿还要回屋歇息,他怕熏着顾晚卿,这才让人打了热水来,打算在这西院里沐浴更衣完,再回主院去。   没想到顾晚卿夜里醒了,竟会想起来寻他。   所以听见外头嘈杂人声时,卫琛宽衣的动作微顿,偏头看向窗户那边,询问外头的情况。   一听是顾晚卿来了,男人神色慌乱了一瞬,忙把手拢入袖中,犹豫了片刻,还是让昭澜放行。   -   得了卫琛的首肯,昭澜错身给顾晚卿让了道。   “方才是属下得罪了,夫人莫怪。”昭澜垂下眼睫。   顾晚卿端详他片刻,将他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昭澜黑色长靴上。   他虽然换下了夜行衣,但靴子没换,靴面上似还凝了些血迹。   昭澜注意到顾晚卿的视线时,已经来不及藏起自己的脚。   只得借着夜色暗沉,欲盖弥彰道:“方才在院中练剑,似沾了些泥,污了夫人的眼,属下这就下去换双鞋。”   顾晚卿目送昭澜匆匆离去,身旁的霜月奇怪地“咦”了一声,“小姐,昭澜今夜怎么怪怪的?”   连霜月都察觉到了昭澜的不对劲,顾晚卿自然也不例外。   她顿足了片刻,便往屋里去,不忘将霜月留在门外等候。   屋内烛火摇曳,身穿素白里衣的卫琛正卷了一册书坐在竹榻上翻看。   水房的下人们正一桶水一桶水往木桶里倒着。   一切正常,看不出什么异样。   顾晚卿进屋时,男人的视线还是一如既往第一时间落到她的身上。   “怎么起来了?”   卫琛装模作样地合上手里的书,朝顾晚卿伸出手,示意她去他身边落座。   屋内开着窗,夜风钻入,带着点点秋寒。   风吹得烛火微微晃动,扭曲了卫琛映在墙上的身影。   屋里的花瓶还插着一些丹桂,香味幽沉怡人,氤氲满室。   顾晚卿移步过去,默不作声地将卫琛上下打量了一番。   见他神色如常,并无任何异样,她不禁又怀疑自己是否多虑了。   昭澜或许真的只是在院中练剑时,弄脏了长靴而已。   可等到顾晚卿靠近卫琛,若即若离闻到他身上连丹桂花香也压不住的血腥气,她心头狠颤了一下,所有担忧全都得到了应证。   “做了个噩梦,就醒了。”顾晚卿将冰凉纤细的手搭上了卫琛温热的掌心。   他下意识握住她,引着她坐到他身旁。   若非怕顾晚卿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卫琛是想让她坐在他的腿上的。   “是我不对,不该留你一个人。”男人沉声,“做了什么噩梦?”   顾晚卿略微回忆了一下那个梦,如今只记得那长剑刺穿胸膛后的疼意,一切都那么离奇、模糊。   她想了想,冲卫琛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一个很荒诞的梦罢了。”   “倒是你,这么晚了,还不回屋歇息,去忙了些什么?”   顾晚卿也并非想打听什么,只是闻到那腥味,心中有些不安。   不知道那血腥气到底是卫琛受了伤还是沾了别人的。   “没什么,和昭澜比试了一场。”   “哦。”顾晚卿低下长睫,心里很清楚,卫琛这是在诓骗她,“那你可受伤了?”   卫琛听出了她话里的担忧之意,心下愣怔片刻,嗓音温和许多:“未曾。”   顾晚卿不信,起身拉着他查看。   见状,男人有些无措,他没想对顾晚卿撒谎,但事关荀岸,他不敢与她坦言……   眼下总觉得她已经识破了谎言,却还是担忧他。   莫名的,卫琛心中有暖意漾开,没忍住,大手一捞,便将纤细如柳的小女子揽入了怀中。   “卿卿……”他欲言又止。   想问问她,若是他杀了沈复生,她当如何。   可又害怕从她口中听到不悦耳的话,更甚是,她会恨他。   顾晚卿应了他,却迟迟没有等到卫琛的后话。   于是她一边问他怎么了,一边将手落在他后背,从上往下轻抚。   她想起自己前世养过一只猫,冬日里阳光好,她也会在院中像这样给它顺毛。   它还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十分享受。   可卫琛不会咕噜,他背脊挺直,隔着薄薄衣衫,能感受到他背部的肌肉线条和纹理。   看着瘦削,实则浑身上下哪哪儿都有劲儿。   顾晚卿摸了一会儿,忽觉他后腰衣衫有些黏腻触感,“你不是说没受伤吗?”   话音刚落,顾晚卿便挣开了男人的怀抱,让他转个身,去仔细查看他身后的情况。   待卫琛反应过来时,顾晚卿已经看见了他后腰的剑伤。   原本习武之人,这点皮外伤倒也不必在意。   所以方才脱去夜行衣时,卫琛也就忘记了后腰被荀岸那些暗卫划破一道口子的事。   本也不觉得疼,直到顾晚卿绵柔无力的手小心翼翼地触上去,他才想起这回事来。   在卫琛看来,不算事的血口子,落在顾晚卿眼里,却惊悚骇人。   她小脸白了白,手微颤,竟不知从何下手去触碰,怕弄疼卫琛似的。   “这么长一条血口子,还说没受伤……”顾晚卿揪起了柳眉,声音带着轻颤,埋怨又心疼。   她越发不信卫琛方才的话。   若只是和昭澜比试,怎么可能受伤。   卫琛也有些无措,他没想到顾晚卿会是这样的反应。   片刻后方才沉了口气,反手捉住了顾晚卿不安地柔荑,转身后将其执紧:“不碍事,一点皮外伤而已。”   “一会儿清洗下,上点药,过几天就好了。”   顾晚卿被他握住双手,心下无端安定许多,抬眸对上男人幽沉柔情的长眸:“卫琛……”   “虽然我不知道你背地里到底在做些什么,今夜……又是为何受伤。”   “但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少打打杀杀,平添孽业?”   说到此处,顾晚卿顿了顿,想到了什么,耳根微微泛红:“就当……为子孙后代积德积福。”   “行吗?”   卫琛捉着她柔荑的手微微僵住,随后目光沉去,幽幽看了顾晚卿一阵:“你与我的子孙?”   他嗓音磁沉好听,像风过林梢的沙沙声。   顾晚卿听得一愣,红晕从颊侧晕染到耳际,羞赧不已。   可她最终还是严肃正经地回答了男人:“是,我们的子孙。”   顾晚卿俏生生的小脸微抬着,向着卫琛,定定看着他。   自然美错过男人那幽沉漆黑的眼眸里逐渐生气的灼灼光亮。   似那无边夜幕里升起的簇簇烟火,将她的心照明。   就在顾晚卿秉着呼吸暗自紧张之际,一直凝着她的卫琛单手拥她入怀。   粗粝的男音哽了哽,格外低沉:“好,我答应你。”   “只要人不犯你我,我便不犯人。”   总归荀岸应是活不过今夜的。   以后也没有其他什么人,值得他造下杀孽,折损他们未来子孙的福德不是。   得了卫琛的承诺,顾晚卿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虽然她还是感觉卫琛有事情瞒着她,但只要他平安,她便也不过问他背地里做了些什么。   “身上有伤就别沐浴了,我替你擦擦身子。”   “然后再上药可好?”   女音软柔,满怀关切。   卫琛本不想让她看见那狰狞的伤口,如今却是耳根子发软,迷迷瞪瞪便点了头,“好。”   “……那就有劳夫人了。”   顾晚卿强忍着对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的不适,替卫琛处理了剑伤。   也没问今晚卫琛究竟去了何处。   不过偌大的帝京,高门之间有一些事,总传得快。   隔日一早,安王府遭遇刺客,安王幕僚身受重伤的消息便在京中不胫而走。   顾晚卿得知此事时,正在丞相府后花园里侍弄花草。   她一袭翠色衣裙,弯着身子在修剪一簇金丝菊的枯叶。   秋菊花团锦簇,很好地掩住了顾晚卿纤细窈窕的身影,这才让她听见了路过的下人们低声议论。   “也不知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潜入安王府杀人。”   “听说此次重伤那位沈先生,备受安王殿下器重,还是安王侧妃的表兄?”   “嘘,小声些……你有所不知,这位沈先生,与我们家夫人还曾有过一段纠葛呢……”   “啊?那他如今怎么样了?”   “听说被刺客一剑穿心,危在旦夕……”   顾晚卿拿着剪子的手僵住,直至下人们走远,她才从花簇后站直身。   心下总算明白过来,原来昨夜卫琛身上的伤是在安王府……   原来他昨夜去安王府杀荀岸了。   这个认知浮上顾晚卿心头时,她心中竟没有预想中那般杂乱。   也没有过于为荀岸担心。   反倒是……有些担心卫琛行事,万一暴露了身份。   为此顾晚卿心里不安了大半日。   没敢去问卫琛,便让霜月旁敲侧击从昭澜那儿打探消息。   过了两日,听说安王将珍贵的回生丹给沈复生服下,保住了他的性命。   至于那夜潜入安王府行刺的贼人,官府始终没有查到相关线索。   为此帝京最近加强了戒备,连宵禁的时间都提前了。   顾晚卿替卫琛担忧了大半月,他自己却一切如常,脸上一丝异样都看不出来。   总是让顾晚卿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   或许卫琛那夜并未去过安王府,荀岸也不是他伤的。   -   安王府。   服用了回生丹的荀岸在房中足足修养了一个月。   正如外界传言,他的确重伤不治,连安王为他请来的太医都束手无策。   后来还是楚挽月将唯一的回生丹喂给了荀岸,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那回生丹本也是荀岸求来的。   当初陛下寿辰,他为安王赵渊寻世间珍稀之物作为贺寿礼,费了不少心思,才得了一颗益寿丹,一颗回生丹。   益寿丹作为贺礼被安王呈给了当今陛下,回生丹则被荀岸赠予了安王,后安王随手便给了侧妃楚挽月。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回生丹,保住的竟是荀岸的命。   “你说那夜潜入我安王府的人是卫琛,可有什么证据?”赵渊一袭华服立在沈复生床畔。   那夜沈复生被黑衣人一剑刺中,安王府的护卫恰好赶到。   三名黑衣人身手敏捷,护卫们没能将其留住。   倒是沈复生不省人事之前,语气坚定地告诉赵渊,说此次潜入安王府的人是卫琛。   后来沈复生昏迷不醒,赵渊也顺着卫琛这条线索调查过。   可惜足足一月,此案也没有任何进展。   卫琛那边,一切如常,也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或许沈复生弄错了?   沈复生自然也没有任何证据,但他当时近距离和那人对上过视线。   十分肯定,那三名黑衣人中为首的就是卫琛。   他险些要了他的命。   这让荀岸想起了前世,自己也是死在卫琛手中。   当初卫琛对他百般折磨,只为泄愤,为顾晚卿报仇雪恨。   那时荀岸全无生恋,对生死已经看透,倒没觉得死有什么可怕。   可今时今日却不同,顾晚卿还活着,他欠她的还没有还清,他们之间还有转圜的余地……他又怎么舍得去死。   所以当卫琛手中那柄冰冷的长剑刺进他的胸膛时,荀岸心里满是不甘。   他不想就这么死去,他还没能让顾晚卿回心转意,岂能留她和卫琛恩爱白首?   “若无证据,怕是这一剑,你便只能白受了。”赵渊行到一旁落座,随手端了一盏热茶漫不经心地拂开茶面上的茶叶。   床上的荀岸默了许久,方才咬牙切齿地开口:“就算没有证据,这一剑之仇,来日沈某也会加倍奉还。”   他知赵渊忌惮卫琛。   因有传言,说东宫那边有意拉拢卫琛,欲将其收为己用。   卫琛年纪轻轻便位列三公,背后又有太尉府,可谓位高权重,风头早就改过了他上头两个哥哥。   他若臣服于东宫,为东宫所用,对赵渊将会是一大阻碍。   如今朝中局势似雾笼纱,虽然太尉府同太傅府一直维持中立态度,可若卫琛选择了东宫,难保太尉府和太傅府不会站队。   赵渊向来有自知之明,没想过拉拢卫琛。   只想寻个契机,能够将他处之而后快。   也正因他对卫琛的忌惮,荀岸才会如同前世那般选择他,为他出谋划策,在背地里搅弄朝局。   既然大家目标一致,荀岸自然会在除去卫琛这件事上全力以赴。   他知卫琛今生不凡,对他定然多有提防。   要从丞相府以及他本人身上找出破绽和把柄,怕是难如登天。   所以荀岸将主意打到了太尉府的头上。   不管怎么说,太尉府若出了事,卫琛身为太尉府三公子,或多或少都会受到牵连。   若能致他死地便是最好,若不能……   荀岸想,哪怕是让卫琛分心,无暇顾及顾晚卿,也是好的。   什么朝局之争,他根本不在意。   从鬼门关回来以后,荀岸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只要顾晚卿。   哪怕是像卫琛当初那般强夺,他也要将顾晚卿抢回来。   -   腊月初八,帝京下了今年第一场雪。   安王府遇刺一事无疾而终,京中流言也早就淡去。   因近日是腊八节,顾晚卿一早便起了,在院子里的小厨房研究腊八粥。   难得今日卫琛休沐,便在厨房中陪着她折腾。   可惜两人都不是做厨子的材料,捣腾到午膳时间,浪费了不少食材,腊八粥还是半生不熟,不对味儿。   眼看着午膳的时间就要过了,顾晚卿终于放弃,让下人们传膳,她和卫琛久违地坐在一起用午膳。   席间顾晚卿的神情有些沮丧。   之前中秋节,她的冰皮月饼做得挺成功的,还以为自己在厨艺方面是有一定天分的。   如今这腊八粥,怎么也熬不明白,倒是激起了她的征服欲。   说什么今儿也要将这件事做成不可。   卫琛见她吃饭都心不在焉,蹙着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有些忍俊不禁:“专心吃饭。”   “午膳过后,我再陪你好好研究研究。”   “实在不行咱们就再去摘星楼请个厨子回来,手把手的教你。”   他这番话并未安慰到顾晚卿,她本以为上次的冰皮月饼是靠自己一个人完成的。   如今看来,怕是摘星楼的点心师傅才是功不可没。   这次她偏要自己来,不向任何请教。   顶多……翻翻食谱便是。 第74章 、今生074   卫琛本想趁着休沐, 在府中好好陪着顾晚卿。   哪知午膳后不久,宫里却忽然来人,说是陛下有要事, 召他入宫。   皇命难为, 即便顾晚卿也觉得遗憾,难得卫琛休沐,还被公务所扰。   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卫琛离去,“早些回来, 我会备好腊八粥等你。”   卫琛微扬唇角, “不必过于勉强自己, 别太劳累。”   “等我回来。”他话落,便让霜月将顾晚卿送回主院去, 并不想让她孤零零站在府门前目送他离开。   那种感觉, 太过寂寥。   初雪细碎如纸屑,密密匝匝,十里开外的景物便很难看清了。   顾晚卿也不知卫琛为何不让她目送他离开, 回主院时,她一步三回头,每次都能看见府门前披着毛领大氅的男人,身姿挺拔地立在那儿。   他一动不动, 坚如磐石,仿佛要离开的人不是他,而是顾晚卿一般。   走出很远,顾晚卿都看不清那道身影了,却还是能感受到他守望的视线。   温柔又炙热, 在这冰雪天里, 尤其令人心暖。   -   卫琛走后, 顾晚卿也没闲着。   她回了小厨房,继续捣腾腊八粥,势必要让自己亲手熬制的腊八粥,赶上晚膳。   或许是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反反复复折腾了几回,腊八粥还真有了点模样。   霜月尝过味道,虽算不得极品佳肴,却也是可口的,家常暖心的味道。   “等姑爷回来,喝下小姐您精心为他准备的腊八粥,一定从嘴暖到心里。”   “正好驱驱寒意。”霜月说完,还变着花样地夸了顾晚卿几句。   顾晚卿听得挽唇笑着,乐得合不拢嘴。   天色一点点沉去,这场雪也逐渐下大。   起初是细盐一般,眼下却如鹅毛飞絮,在刺骨的寒风里翩然打转,最后悄无声息地落下。   腊八粥熬好后,夜幕也彻底降下,眼见快到晚膳的时间了。   门房那边却还是没有卫琛回府的消息传过来。   顾晚卿等不及,自己去府门等着,站在檐下,望着满天飞雪,满心期盼着丞相府的马车能快些从雪雾里出来。   眼见夜色越来越沉,府门前的灯笼微光袅袅,将顾晚卿的身影拉得纤长。   那漫天雪色里,却还是迟迟不见马车地踪影。   顾晚卿的手脚已经冰凉如水,刺骨的寒风拂面,呛得她轻咳了两声。   旁侧的霜月见状,忙上前道:“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回院里等吧。”   “天这般冷,您若是冻坏了,姑爷该心疼了。”   顾晚卿罔若未闻,她右眼皮一直在跳,心下隐隐有些不安。   “阿锦入宫也大半日了,至今未归。”   “究竟是什么事,要他在宫中留这么久?”   连顾晚卿都想不明白的事,霜月自然也不明白。   她只能轻声安慰顾晚卿:“想来是今日腊八节,陛下想留姑爷在宫中用晚膳。”   “小姐您不必过于担心,咱们且先回院子里等着。”   “姑爷回来,必定第一时间赶来见您的。”   顾晚卿没应,固执地立在府门前。   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才被霜月半拉半扶地带走,转身往府内去。   回主院的途中,顾晚卿一直心绪不宁。   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右眼皮跳个不停。   最重要的是,她对此情此景,还有一种遥远的熟悉感,仿佛曾几何时,也有过这样一个下雪天。   “我这右眼皮跳得厉害,阿锦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顾晚卿喃喃,惴惴不安挂满整张脸。   霜月扶着她转过长廊,耐着性子安慰:“小姐不用担心,姑爷乃是当朝丞相,位列三公,不会出事的。”   位列三公……   下雪天,右眼皮跳个不停……   顾晚卿蓦地站住脚,莫名地回身,不知朝何处看了一眼。   霜月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身后是空荡无人的长廊,被夜色和灯笼的橘光笼着,光影明暗交错,清寂冷寒。   “小姐,您在看什么?”霜月不解。   顾晚卿没有应声,只脑海中无端浮现出一些画面。   隐约是在母亲袁氏的院子……还有细碎的说话声,忽远忽近,扑朔迷离。   “老爷入宫也进半日了,怎的至今未归?”   “我这右眼皮也跳得厉害,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夫人不必担心,老爷乃当朝太傅,位列三公,又是太子殿下的老师,身份显贵。陛下垂爱他还来不及,怎会让他出事。”   “怕是陛下留老爷在宫里一起用膳吧。”   “……”   说好的人是母亲与张嬷嬷。   可她们的身影却很模糊,顾晚卿想要看清些,便觉头疼欲裂,不由揪紧了眉头。   疼了好一阵,顾晚卿才重新睁开眼。   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被冷风吹散了,她看着空寂的长廊,失神了片刻,方才喃喃对身旁的霜月道:“可他答应过我,要回来用晚膳。”   “要尝尝我亲手熬制的腊八粥……”   顾晚卿说这些时,心中的不安十分浓烈。   她不知道刚才那些一闪而逝的画面是什么,更不清楚,此刻这份不安为何会让她如此熟悉。   就好像很久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小姐,您看您都头疼了,还是赶紧回屋歇着吧。”   “不然姑爷回来,要怪罪奴婢没照看好您的。”   霜月替她揉了揉太阳穴,随后才搀着她继续往回走。   顾晚卿也认为,是自己在风雪天站了太久的缘故,人冻出问题了,才会胡思乱想,满心不安。   她也不想让卫琛担心,便想着回房歇息下。   谁曾想她和霜月才刚走了没几步,身后长廊便传来慌乱脚步声。   是门房的人,跌跌撞撞来报:“不好了夫人!不好了……”   “外头来了一帮御林军……将咱们丞相府围起来了!”   闻声,顾晚卿身形一顿,随后不可思议地回过身去,看着门房的人跑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说什么?”顾晚卿声音略沉,带着狐疑和不可置信。   御林军……包围丞相府?   怎么会!?   若非卫琛出了事,陛下的御林军怎么会包围丞相府!   思及此,顾晚卿顾不得听门房的人再报一次,便提着裙摆,慌慌张张朝府门的方向跑去。   将到丞相府府门时,顾晚卿遇上了率府兵赶来的苏照。   看见苏照,顾晚卿慌乱如麻的心总算寻到了一丝依托。   她上去便抓住了苏照的衣袖,杏眸圆睁,眸光闪烁地问他:“卫琛呢?他回来了没?”   苏照与卫琛交好,帝京人尽皆知。   苏老爷子是户部尚书,苏照考取功名后,随卫琛征战沙场一番,如今也官任刑部侍郎。   离了苏府,在外自己开府。   他的府兵与丞相府的府兵加起来,人数也远不及御林军。   所以苏照赶来,并非是要抗旨,只是受卫琛所托,来安抚顾晚卿罢了。   -   御林军围住了丞相府,任何人不得进出。   苏照率府兵赶到时,持东宫的令牌,与御林军副统领周旋了一番,方才得入丞相府。   只是入了府,他也好,那些府兵也罢,便都成了瓮中鳖笼中雀,不得离府去。   “苏大人,卫琛出了何事?”   好端端的,御林军绝不会包围丞相府。   只可能是当今圣上下的命令,也就是说卫琛一定犯下了天大的罪过。   苏照看了眼被顾晚卿抓紧的衣袖,蹙了下眉,神情十分凝重:“阿锦暂时无碍,陛下只是将他扣在了宫里,不许他离宫而已。”   “他因何故被扣,苏大人可知?”顾晚卿一脸急色,势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见她这般,苏照也知,太尉府的事肯定瞒不住。   与其让顾晚卿稀里糊涂地担心,不如跟她说个明白。   “是太尉府出了点事。”苏照沉声,“阿锦身为太尉之子,难免受到牵连。”   “但你放心,陛下器重阿锦,定不会让他有事。”   何况此次事件,没有任何人有证据可以指证卫琛与之有关联,他不过是被太尉府三公子这个身份牵连了。   顾晚卿揪着男人衣袖的手松了些力道,她高悬的心稍稍下沉了几分。   但她还是很担心。   事关太尉府,卫琛的身份摆在那里,仅仅只是受到牵连便有御林军来围府,可见太尉府所犯的事绝非等闲。   “如今只是围府,陛下下了禁令,不许进出。”   “但我们要相信阿锦,一定会没事的。”苏照左右不过这几句安慰人的话。   顾晚卿自然是相信卫琛的。   她本以为事关之前安王府遭遇刺客一案,如今确定了与那件事无关,她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过也不能完全心安,“那太尉府是出了何事,值得陛下如此大动干戈?”   那可是太尉府,同样位列三公的卫太尉。   能犯下什么滔天的罪过?   苏照犹豫了片刻,将太尉府长子卫贤勾结外贼,企图谋反这件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顾晚卿。   此事突然,毫无征兆。   只是京中早有传闻,说卫贤与西域质子近来关系密切。   那安王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二人勾结谋反的罪证,上呈给当今陛下,这才惹得龙颜大怒,查封了太尉府,连丞相府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苏照一心只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顾晚卿。   全然没有注意到过程中,顾晚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尤其是苏照说卫贤勾结那西域质子,意图谋反时,“谋反”二字,不知为何,在顾晚卿耳畔回荡了一遍又一遍,魔音般,令她手脚冰寒,头晕目眩。   顾晚卿脑海中,有一道非常熟悉却尖锐刺耳的声音,高声宣读陛下的旨意。   旨意的内容,她依稀能够听清……   “奉天承运,天子诏曰……枉顾圣恩,勾结东宫,谋逆篡位……”   “诛其全族,不得有误……”   那声音忽远忽近,似真似幻,却让顾晚卿觉得无比真实。   她心下蓦地涌上一股腥膻的热流,再没听清苏照的话,只觉天旋地转,后眼皮一沉,便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顾晚卿晕了过去。   -   太尉府涉嫌与西域质子勾结,欲图谋反。   这个消息,翌日便在京中流传开。   顾准一大早便入宫觐见,要为太尉府求情。   却在殿外被定王赵宣拦下。   “顾大人若此时出面求情,难保不会被父皇怀疑,三公勾结。”   “还望顾大人念及一家老小,三思后行。”   赵宣道明来意,他是受卫琛所托,专在此等候顾准。   顾准的为人,卫琛一向清楚。   他们之间如今是翁婿关系,顾准只要求情,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如今这局面实在不宜让他老人家牵涉进来,只怕连累太傅府,再引出前世的悲剧。   所以卫琛拜托赵宣,转达顾准,让他不要去找陛下求情。   “太尉府勾结外贼欲图谋逆一事,还未有最后的定论。”   “顾大人不妨相信卫琛一回,且回府静心等候。”   “切莫让家人忧心。”赵宣该说的都说了,看顾准的神色,应是听进去了。   果然,默了片刻,顾准蹙眉点点头:“多谢定王殿下提醒。”   他若是进殿求情,无疑是在提醒陛下,卫琛不仅身居高位,还前有太尉府,后有太傅府做靠山。   若他真要谋反,三公联合,还不知道要煽动多少文武官员。   怕是会引起陛下对卫琛的忌惮。   随后顾准又询问了丞相府的情况。   赵宣知他是想问顾晚卿,便将卫琛着苏照带府兵入府保护顾晚卿的事也说了。   顾准听后微微一愣,遂又松了口气,笑了:“我家婠婠果真没有嫁错人。”   -   太尉府举家上下,全部暂押天牢之中。   连同西域质子,也被幽禁深宫,与卫琛一般,成了笼中困雀。   卫贤与西域质子勾结这种事,卫琛是绝对不信的。   不过是有人想利用“谋反”的噱头,陷害他卫家罢了。   这招早就不新鲜了,他今生也一直都有防备,怕前世的悲剧重演。   只是卫琛没想到,幕后主谋竟改变了战略,没对太傅府下手,反倒利用西域质子陷害他卫家。   如此一来,幕后之人是谁,卫琛心中已然有数。   荀岸如此筹谋,虽有复仇之意,但其根本目的怕还是顾晚卿。   所以卫琛才会让苏照带人守着丞相府,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处理好太尉府这边的事。   只要能找到证据证明卫贤与西域质子并没有暗中勾结,卫家也从未想过要反,那太尉府上下百余口,定然能够保全。   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替卫家洗刷冤屈需要一定时间。   在此期间,卫琛恐无法分心,只能让苏照替他照顾好顾晚卿。   -   顾晚卿醒来时,已是翌日的傍晚。   风雪未停,庭院中积了一地银白,寒风呼啸,屋内烛火将灭未灭。   霜月就守在顾晚卿床前,见她睁眼,差点喜极而泣。   “小姐,您可算是醒了……”   昨夜顾晚卿晕倒后,府医来看过,说是受了刺激,气血攻心所致,需好生休养,不可劳累伤神。   后来顾晚卿就这么昏睡着,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   可把霜月急坏了,恨不能闯出府去,将帝京最好的大夫请来为顾晚卿诊治。   如今顾晚卿总算是醒过来了,霜月自然比谁都庆幸,终于松了口气。   相比她的激动,刚刚苏醒的顾晚卿显得十分淡然沉静。   她两手叠放在小腹,目光往上,落在纱帐的帐顶上,眼神有些涣散。   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昏迷前那些零碎模糊的画面,那道宣读旨意的刺耳的声音……   她秉着呼吸想要去探究,脑袋便会刺疼不已。   为此,顾晚卿很是苦恼。   缓了会儿神,顾晚卿慢腾腾坐起身。   霜月见状,赶紧上前搀扶,语气担忧:“小姐,您还是再躺会儿吧,府医说了,您要多休息,调养生息……”   “霜月,”顾晚卿打断了她,“宫中可有消息传出来?”   她还记挂着卫琛被扣在宫中的事,便将心头那些杂乱暂时抛到脑后。   眼下最要紧的,是帮太尉府洗刷冤屈,早日破局。   那么,她能替卫琛做些什么呢?   “回小姐,宫中尚未传出任何消息……”霜月耷拉着脑袋,一脸忧心忡忡:“不过苏大人说,眼下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说明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顾晚卿点点头,算是认可苏照这一说法。   “苏大人在何处?”   “苏大人在西院住下了,说是姑爷不在这些时日,他留在府里照看小姐您。”   “小姐,姑爷既然如此安排,必然是有法子解除眼下的困境,您且好生休养身体,等他回来便是。”   霜月给顾晚卿倒了一杯热茶,打算让她喝完茶再睡会儿。   顾晚卿没应声,接了茶盏,却迟迟不喝。   过了许久,她才忽然想起什么,对霜月道:“去请苏大人来,我想让他帮我送一封家书出府。”   如今帝京之中,顾晚卿能指望的人,也只有自己的父亲。   他老人家是当朝太傅,在朝中,在陛下面前,定是能说上话的。   但顾晚卿也不指望让他老人家帮太尉府说话,怕这么做,反倒将太傅府也拉入这泥潭之中。   所以顾晚卿的家书上写的是,希望顾准能够私下里帮忙调查一下卫贤与西域质子勾结一事,看看那所谓的谋反证据,是否是有心人捏造,恶意陷害。   顾晚卿不信卫家会对大延不忠,更不信卫琛的兄长会勾结外贼谋反。   其中定有冤情,一定要将幕后之人揪出来!   -   夜深时,风雪初歇。   顾晚卿约莫是睡了太久,这会儿坐在窗前,并无半分困意。   她如今受困于丞相府,进出不得,思来想去也帮不上卫琛什么。   只求那封家书能够成功送出,送到父亲手上。   可天不如人愿,翌日一早,顾晚卿那封家书便被人送了回来。   前来送家书的人是安王赵渊。   听苏照说,此番向陛下呈上卫贤谋反罪证的人,正是这赵渊。   就连带人包围丞相府的御林军副统领,暗地里都与他有所往来。   顾晚卿便是再傻,也能猜到,赵渊是此次卫家谋反一案背后的主谋。   既然赵渊脱不了干系,那作为他幕僚的荀岸……   顾晚卿不再深想,她不敢相信荀岸会做出这种事。   她记忆中的荀岸,行事一向稳重磊落,断然不会做这种陷害忠良的事。   可……荀岸是赵渊的幕僚,他还曾为赵渊寻了益寿丹给陛下当寿礼。   或许……人真的是会变的呢?   “卫夫人还是不要白费功夫了。”   “卫贤勾结外则,企图谋反,铁证如山,罪不可恕。就算是令尊,也帮不了他卫家。”   “倒是夫人你,不如听本王一句劝,趁早与那卫琛和离,断绝关系。”   “那你便还是太傅府的二小姐,可继续享你的荣华,与那些乱臣贼子,再无瓜葛。”   赵渊话落,缓步行至顾晚卿跟前,又慢条斯理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她:“这是本王府上的沈先生托本王带给夫人的信。”   “夫人且看看,可莫要辜负了我家沈先生的一片痴心才是。” 第75章 、今生075   赵渊说这番话时, 倾身靠近顾晚卿。   声音压得低,只他们两人能听到。   苏照和霜月与他们隔了一段距离,被御林军的人看着, 不敢冒进。   直到赵渊在顾晚卿耳畔低语完退开, 御林军的人才跟着他一起离去,退守府门之外。   赵渊给顾晚卿塞了东西,苏照看见了,难免多问一句。   顾晚卿倒也没有藏着掖着, 大大方方将赵渊给的书信递给了苏照。   出于礼节, 苏照没有拆看那封书信, 而是让顾晚卿自己看完以后,再酌情考虑, 是否要将信中的内容告知他。   只因那封信是沈复生写的。偌大帝京, 谁又不知顾晚卿和沈复生曾经的关系。   顾晚卿明白苏照的好意,想了想,自己拆了那封信。   看信上的字迹, 确实是出自荀岸之手。   荀岸要她离开丞相府,与他远走高飞。   信上还说,安王会为他们保驾护航,送他们离去。   还说了许多不着调的话, 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想和顾晚卿再续前缘的意愿。   荀岸还说,太尉府危矣,卫琛自顾不暇,难以庇护她。   若是顾晚卿继续留在丞相府,迟早会受到牵连。   届时, 连同太傅府也会陷入谋反的漩涡中。   哪怕顾晚卿是为了太傅府考虑, 眼下最明智的决定, 也是离开卫琛,离开丞相府。   他还将前生顾晚卿对他们未来的愿景重新提及,说要带顾晚卿寻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做一对神仙眷侣。   若是以前的顾晚卿,或许会对他所许诺的这些心怀憧憬,喜不自胜。   眼下她看着信中的字迹,心中却是半点波澜也没有。   反倒是越发坚定地相信,荀岸与此次太尉府谋逆一案有莫大的关系。   就在顾晚卿心里渐渐冷凉下去,不打算继续往下看时,信中内容斗转,竟扯到了顾晚相身上。   顾晚卿接着往下看,脸色越来越沉,染上了怒意。   “怎么了?信上说了什么?”苏照出声,打断了顾晚卿的思绪。   她将手中的书信一揉,沉沉看向苏照:“沈复生捉了我二哥,要我只身离府……与他私奔。”   苏照:“……”   他没想到顾晚卿连“私奔”这种话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口。   看她的神情,似是对那沈复生半点情分也没有了。   想到卫琛若知晓此事后会是何种表情,苏照暗暗咽了口唾沫:“你确定你二哥如今在他手上?”   “信封里还夹带了我二哥的随身玉佩。”顾晚卿这话的意思已然明了。   苏照点点头,浓眉紧蹙,十分发愁。   他不能让顾晚卿随沈复生离去,不然卫琛回来以后,非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不可。   卫琛那人,盛怒之下,什么疯事都能干得出来。   苏照沉了口气,刚想让顾晚卿不要搭理那沈复生。   至于顾晚相,他另想法子便是。   可顾晚卿却蹙着秀眉,神情凝重,似是有自己的打算。   “顾晚卿,你不会真的想跟那个沈复生私奔吧?”苏照压低了声音,语气透着对顾晚卿的不信任。   毕竟当初她可是跪着求顾太傅,答应她与那沈复生的婚事。   后来若没有卫琛横插一脚,强人所难,如今顾晚卿与那沈复生,才该是一对正儿八经的夫妻。   苏照的担忧令顾晚卿回笼了思绪,她朝他看去,秀眉微蹙:“阿锦困于宫中,太尉府遭难,如今还有谁能帮得上他?”   她突然发问,苏照愣住。   总不好告诉顾晚卿,卫琛的人脉没有她以为的那样贫瘠,这帝京之中,能暗中帮他的人是有的。   “若无人能救他于危难,我救。”女子声音柔细,却又柔中带刚,坚决强硬。   “只要找到能证明太尉府与西域质子间关系清白的证据,此次危机是否就能解除了?”   苏照眸色深深,迟疑了一阵,方才点头:“至少能保住太尉府上下百余口的性命。”   “不过卫家位高权重,连陛下都要顾忌一二,怕是不管卫家是否真的想要谋反,陛下也会趁机削弱卫家。”   言外之意,能保住卫家百余口性命,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既然如此,这府门我必须出。”顾晚卿眸色一沉,下定了决心。   她确信这一切都是荀岸设计,他要卫琛死,要她随他远走高飞。   想必安王呈递给陛下的所谓证据,也是他出谋划策捏造出来的。   既然如此,那荀岸或许是破局的关键。   哪怕只是为了顾晚相,她也得去见荀岸。   虽然顾晚相这个二哥又废又蠢,可他与顾晚卿同父同母,是亲兄妹。   若顾晚相因为她出了事,父亲和母亲必然会难过,她不想见他们难过。   “不可。”苏照并不认可她的想法,“太尉府谋逆一案,自有人会替阿锦寻来证据。”   “你二哥,我也会让李成功去救。”   “所以顾晚卿,你只需要乖乖在这府中等阿锦回来,什么也不要做。”   苏照不敢让顾晚卿去冒险,哪怕定王那边目前还没有任何进展,他也绝对不能让顾晚卿去找沈复生套话。   稍有不慎,顾晚卿回不来了,他的小命只怕也不长了。   苏照斩钉截铁掐断了顾晚卿想要帮忙的念头,并让护卫送她回屋休息,由霜月贴身照顾。   顾晚卿虽然不喜欢这种备受保护,什么也做不了,仿佛自己是个累赘的感觉,却也还是忍耐着,尽可能不给苏照添乱。   但荀岸那人,一计不成还有下一计。   给顾晚卿写信,是想让她看清局势,心甘情愿随他离开。   可若是顾晚卿不愿意,他也不会听之任之,让她留下。   所谓先礼后兵,不过如此。   入夜后,本该静谧冷清的丞相府,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彼时顾晚卿还未歇下,在房中练字,以求静心。   忽闻顶上青瓦裂声,以及院子里传来的刀剑铿锵,顾晚卿下笔的动作一顿。   霜月已经打开房门,去外面查看情况,“大半夜的,是何人在此喧……”   “嗖”的一声,一支羽箭擦着霜月耳畔飞过,射中了她身后不远处的梁柱。   霜月顿时哑声,口齿打颤,双腿发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她身后,一袭水蓝色裙衫的顾晚卿脸色从容地迈过门槛。   经过霜月身边时,她扶了她一把,安慰似地拍了拍霜月的手背:“你先回屋去。”   院中刀光剑影,是一帮黑衣人与丞相府的护卫打成了一团。   苏照也在其中。   如今昭澜同卫琛一起被困在深宫,白日里他又将暗中护卫的李成功调去营救顾晚相。   身边能打的,为数不多。   卫琛手底下那些暗卫人数有限,一些去了乌山镇,寻那位能模仿人字迹的教书先生。   要将人活着带回,为太尉府洗刷冤情。   另一拨人随李成功去救顾晚相,留在苏照身边的只寥寥几人。   苏照没想到那沈复生这么短的时日,竟然又招揽了一批能人异士。   此番来袭的黑衣人,武功路数难以琢磨,他带领的那些府兵、护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以至于最后苏照只能眼睁睁看着顾晚卿被其中一名黑衣人掠走,飞檐走壁,转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他欲带人追出府去,却被围府的御林军拦下,不得离府。   苏照昵了御林军副统领一眼,冷冷笑道:“方才丞相府内动静那般大,诸位都没听见?”   那位副统领微微扬眉,倒是装得一脸茫然,一笑而过:“什么动静,我等并未听见任何动静。”   话已至此,苏照心里已然有数。   这御林军副统领本就是安王的人,若无安王默许,今夜那些黑衣人怕是进不了丞相府。   只是苏照没想到,安王竟然会为一个幕僚做到这一步。   那沈复生,到底何德何能?   -   顾晚卿被掳走后,心中虽有些微慌乱,脸上却很镇定。   带她掠过丞相府高墙的那名黑衣人,轻功不错,几个起落,便进了一条漆黑冗长的巷子。   巷子尽头,有一辆马车闲散停在那儿。   马车上坠着灯笼,橘色微光在漆黑夜色里格外夺目。   那黑衣人将顾晚卿放下地,朝着马车的方向抱拳:“先生,人带到了。”   “退下吧。”车内传来慵懒低沉的男音,带着些许威压。   听声音,顾晚卿便知道说话的是荀岸。   不过她没想到,这些黑衣人竟然对他如此恭敬,仿佛奉他为主。   就在顾晚卿出神的片刻,马车的车帷被撩起,驾马车的男子请她上车去。   顾晚卿犹豫了顷刻,提着裙摆钻入了车内。   与车外夜深风寒不同,马车里隔绝了凛冽寒风,暖热舒适。   顾晚卿冰凉的身子也逐渐回暖。   她落座于马车一侧,视线微抬,便径直对上了一直在打量她的荀岸的眸光。   荀岸有些诧异,他以为,顾晚卿多少会有些慌张。   可她面色平静,仿佛早就猜到,是他。   “我二哥在哪儿?”顾晚卿出声,打破了车内的静谧。   荀岸本欲开口,那句“你近来可好”却生生卡在了喉咙处。   半晌他才适应了顾晚卿看他时陌生的眼神,淡淡扯了扯唇角:“他很好,你不必担心。”   “等我们离开帝京,过了乌山镇,我自会让人送他回京。”   确定了顾晚相的情况,顾晚卿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随后她眸色微凛,单刀直入:“卫家兄长与西域质子勾结谋反,是否与你有关?”   她还是不敢相信,记忆中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的荀岸,会变成如今这般。   荀岸不答,良久的沉默却已经给了顾晚卿答案。   她搭在膝上的手不由攥成拳,声音比马车外呼啸的寒风还要冷凉:“你做这些是为了报复阿锦?”   这次,荀岸不再沉默,“他要杀我,我自然也不想放过他。”   “若你现在收手,我可以替你求情,此后我们两别,不复相见。”   “阿锦定然不会再寻你的麻烦。”顾晚卿拧起秀眉,还想求个转圜的余地。   她想让荀岸回头,毕竟今生是她有负于他。   可荀岸却不想,只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兀自发笑。   “他不会放过我的,前世不会,此生亦不会。”   “我也不会放过他。”   “你本就该是我的妻!卫琛不过一个后来者,我岂能输给他?”荀岸的声音沉而有力,越往后,语气越激动。   仿佛恨极了卫琛,要将他碎尸万段才能解恨。   顾晚卿见他这般,心下很是不安。   如今的荀岸,比当初抢亲时的卫琛还要可怖。   但不同的是,面对卫琛,她并不惧怕,更无厌恶;可是眼前的荀岸,却让顾晚卿觉得陌生又可怕。   半晌,顾晚卿才从他方才的话里,捕捉到了什么。   低低喃喃:“前世?”   听荀岸的意思,他前世与卫琛似乎也结了仇。   可在顾晚卿的记忆中,他们两人,前世并无太多交集。   荀岸是她与卫琛的学正,卫琛虽然不太喜欢荀岸,却也从未在顾晚卿面前诋毁过他。   后来她与荀岸成亲,卫琛更是随他兄长西征去了。   按理说他们两人应该再无交集才是,又怎会结仇?   若是没有结仇,荀岸又如何会说出前世卫琛不会放过他这样的话来?   无数的疑虑扰乱了顾晚卿的心绪,她刚要探问,却听荀岸沉声道:“婠婠,你只是被他蛊惑了……”   他没理会她适才的低喃,只自顾自地继续道:“我知道的,是卫琛蛊惑了你。”   “你放心,等离开了帝京离开了卫琛,你一定会彻底清醒过来。”   话音落定,端坐一旁的荀岸倾身朝顾晚卿靠近,伸手欲揽她入怀。   可顾晚卿却本能地推了他一把,挣扎间,更是狠狠打了男人一耳光。   啪的一声,响彻车厢。   “你别碰我!”女音怒极而颤。   推开男人时,顾晚卿更是用尽了全部力气。   荀岸毫无防备,被推坐回卧榻上,神色有些诧异。   顾晚卿便趁此机会站起身,退到了车帷后,一副随时要跳下马车的架势。   “好……我不碰你。”男人徐徐坐起,随手拢了拢弄乱的衣襟,声音温和了许多:“你过来坐下,当心摔下马车去。”   顾晚卿站着没动,但马车却忽然动了起来。   不得已,她只能扶着车壁坐下,尽可能与荀岸保持距离。   如荀岸所言,他要带顾晚卿离开帝京,远走高飞。   安王要卫家倒台,少不了荀岸的谋划。   如今他要离京,赵渊自然不会阻拦,何况这自由还是楚挽月替他求来的。   马车离开帝京后,一路向西,自然要经过乌山镇。   途中,顾晚卿没有主动和荀岸说过话,也没和荀岸闹得太僵。   若是有机会,或许能从荀岸口中套出些线索。   苏照说过,安王将卫贤与西域质子来往的书信呈给了陛下,以此为证,诬告卫家谋逆。   但那些信件,并非出自卫贤和西域质子之手,不过是有人模仿了他二人的字迹。   如今那模仿字迹之人,便是此案最关键的证人。   虽然苏照说,已有人暗中寻找此人的下落。   但听他的意思,他们的人目前还没找到那位至关重要的证人。   这件事既然是安王与荀岸的谋划,那荀岸想必知道那人的下落。   -   马车行了一日,暮色时分,正好抵达了乌山镇。   本该加紧赶路,带顾晚卿远走高飞的荀岸,难得发话,说要在乌山镇留宿一晚。   于是马车便在乌山镇最好的一家客栈停下,简单安顿。   荀岸让人准备了些酒菜,送到顾晚卿房中,他与她一起用。   席间,顾晚卿想到什么,又提起了顾晚相:“如今已经到了乌山镇,按照约定,你应该放我二哥回去。”   离京这一日来,顾晚卿从不主动和荀岸说话。   每每都是荀岸向她献殷勤,端茶倒水,递上她爱吃的糕点。   这样的荀岸,顾晚卿仿佛不认识一般。   毕竟前世的他,从不会在她面前伏低做小,这般卑微姿态。   “婠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荀岸给她剥了个橘子,连橘瓣上的白茎都扒了个干净。   可顾晚卿却不领情,视线平直望着他的双眼,根本不看他手上的橘子,“在他回去之前,让我与他见一面。”   顾晚卿不接橘子,荀岸也不恼。   放下橘子后,他又给她夹菜,“见他可以,先吃饭。”   “吃饱饭,我陪你去镇口送你二哥。”   荀岸收回了视线,声音温沉,却是不容商量的语气。   这一次,顾晚卿没再拒绝。   她心不在焉地吃了点东西,复又看向荀岸:“你恨卫琛,何故要将卫家全族置于死地。”   “卫家其他人,都是无辜的。”   何况卫家世代忠良,平白遭此诬陷。   这对他们来说,实在不公。   “要怪就怪他们姓卫。”   “只要卫家一日不衰,卫琛就一日不会落败。”   “像他这种世家子弟,生死存亡必然是和家族命运相连,永远无法分割。”   荀岸心意已决,不想再从顾晚卿口中听到卫琛的名字,干脆起身离去,留顾晚卿一人独自用膳。   待晚饭之后,他如约带顾晚卿去乌山镇镇口,让她见顾晚相最后一面。   -   顾晚相被劫走后,并未吃什么苦头。   得知劫走自己的幕后之人是沈复生,他骂过闹过,最多的是自责。   如今看见顾晚卿,他更加意识到自己这一次又给顾晚卿和卫琛添麻烦了。   “婠婠……”顾晚相声音微哑,似要哭了,“是二哥对不住你,二哥没用……”   “你又何苦为了我……”顾晚相哽咽住,恨死自己的无能。   若不是他被沈复生的人抓住,顾晚卿也不会受到要挟,同沈复生“私奔”。   回去以后,他又该如何向卫琛交代……   想到这些,顾晚相的眼眶都红了,一个大男人,险些当众哭鼻子。   顾晚卿见状,上前抱了他一下。   她身后,荀岸垂在腿侧的手握拳,一旁的随从作势要上去阻止,荀岸抬手制止了。   他要带顾晚卿离开,以后再不会回来。   便让她跟亲兄长好好道别又何妨。   “二哥,你回去以后不要再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了。”   “替我好好侍奉双亲,多尽尽孝。”顾晚卿缓声低喃。   她抱了顾晚相片刻,分开时,还依依不舍地与他两手相牵。   最后,顾晚卿后退了半步,抬手正式与顾晚相告别。   这一幕全都落在不远处的荀岸眼里,他有些恍惚,总觉得顾晚卿似是心甘情愿与他私奔似的。   空落落的心里,流入了几分暖意。   -   回客栈之前,荀岸让车夫去了一个地方。   那地方十分偏僻,似是乌山镇的贫民窟,漆黑的夜色里,空气中隐约可以闻到腐烂味。   顾晚卿不知道这是哪里,只跟着荀岸穿过弯弯绕绕的巷子,到了一处破落不堪的旧屋。   吱呀一声,眼前腐朽的木门被推开,荀岸率先走了进去。   “说起来,婠婠,你我之间,无论前世今生,缘分一直不浅。”荀岸站在空旷的破院子里。   想起前世和今生,幼时、少时的自己和楚挽月。   他以前一直以为,和顾晚卿的缘分起始于国子监。   直到两世的记忆揉在一起,他才想起来,前世年少时,他在乌山镇也曾遇到过幼时的顾晚卿。   那时楚挽月病重,他们穷苦不堪,没钱医治。   他便带着她沿街乞讨。   十几岁的少年,本该意气风发,却不得不卑躬屈膝,跪在街边向路人乞怜。   他是个读书人,骨子里的清高便是那时磨了个粉碎。   当时楚挽月快病死了,他们青梅竹马,他也答应过要好好照顾她。   沿街乞讨数日,也没人愿意施舍他们药钱。   后来有一日,有个七八岁大的小姑娘在荀岸跟前蹲下,递给他一袋银钱。   那小姑娘穿着打扮不像是寻常百姓家的,气质华贵,模样娇软可爱。   给了他银钱,让他救治他唯一的亲人。   因为那笔钱,楚挽月的病及时救治,保住了性命。   荀岸曾暗暗发誓,他日有缘若再见到那位恩人,一定当牛做马,以命报答。   可他根本不知道恩人是谁,哪里人。   也没有可以与之相认的信物。   但现在他知道了,前世施舍他银钱的小姑娘是顾晚卿。   今生虽然境遇有所不同,年幼时的顾晚卿,却还是误打误撞做了他的恩人。   荀岸只是觉得惋惜,若前世他便知晓顾晚卿是那个小姑娘该多好。   或许一切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步田地。   冥冥之中,老天爷其实眷顾了他许久,给了他很多次机会。   可惜……   -   顾晚卿不明白荀岸什么意思,只当他又想试图用前尘往事来动摇她。   她如今心志坚定,自然不会被他动摇。   沉默了一阵,顾晚卿冷声打断了男人的思绪:“荀岸,如今我已是卫琛的妻。”   “就算死,也会是卫琛的鬼。”   “……你我之间的缘分,已经断了。”   “你又何必执着。”   顾晚卿的话一字不落传到男人耳朵里。   他涣散的目光聚拢,倏地冷厉阴沉下去,暗暗咬紧了齿关,攥拳:“你说了不算!” 第76章 、今生076   翌日清晨, 浓雾包围了整个乌山镇。   推开门窗,方圆百里,宛如仙境。   今日未曾下雪, 顾晚卿一早便被荀岸的随从带上了马车。   静坐了约莫半个时辰, 方才等来荀岸。   据顾晚卿旁敲侧击地打听,荀岸似是去见了什么重要的人。   再加上昨夜他送顾晚卿回房时,对她说过,不必惋惜卫家, 他们的冤情, 以后自会有人替他们平反。   顾晚卿越发肯定, 模仿卫贤和西域质子字迹的那位能人,一定是被荀岸藏起来了。   或许安王那边下了灭口的命令, 但荀岸肯定留了后手。   否则他怎么可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带她远走高飞。   那安王或许此时不会对他怎样, 以后却也说不定。   万一哪一天想灭口了,荀岸还如何过安生日子。   半个时辰后,荀岸上了马车。   他们要一路东行, 离开大延。   顾晚卿想起昨夜与顾晚相分离时,寻机塞到他手里的字条。   只盼着顾晚相能够平安回到帝京,想法子联系上苏照,再让苏照遣人来寻她。   她还让苏照到时候多带一些人来, 将荀岸他们一网打尽,带回京中。   届时自然能找到那个伪造书信的人,替卫贤,替整个卫家洗刷冤屈。   -   东行的途中,顾晚卿暗中在沿途留下了记号。   就连在乌山镇落脚的客栈里, 也留下了他们东行的线索。   她每一日都在期盼着苏照他们的到来, 就这么捱过了一日有一日。   直到第七日时, 马车行至宁江,荀岸与随从言谈间,提及改走水路。   顾晚卿心下略慌,暗暗思忖着,该在如何留下线索,告知苏照他们改走水路一事。   宁江水寒,马车停在江边,顾晚卿觉得甚冷。   对面的荀岸将汤婆子递给她,她没接。   只沉声问:“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荀岸:“东边有个小国,四季如春,山清水秀,很适合隐居。”   “我们去那儿,重新开始。”   他倾身,将汤婆子塞到了顾晚卿手里。   温柔的语气,仿佛顾晚卿是自愿与他私奔的,他们乃是两情相悦。   “荀岸,你清醒点。”顾晚卿拧紧柳眉。   话音刚落,还想说什么,外头却传来随从的声音,说是船安排好了。   那是一艘客货两用的商船。   荀岸给顾晚卿安排了一个环境舒适清雅的房间,房间里有一扇小窗,可以看见外面江上的景色。   顾晚卿坐在窗前时,却在想,如果等不来苏照,现在将是她最后逃跑的机会。   一旦走水路,船行于江河之上,她便是想逃都难了。   趁现在,船在岸边,从这窗户跳进江里,再奋力游到岸上……   霜月说她会凫水,想来这么点距离,对她来说应该不成问题。   就在顾晚卿思虑之际,船上忽然躁动起来。   没等她反应,荀岸已经闯进了她的房间,抓住她的手要带她离开。   看他形色匆忙,脸上暗沉,顾晚卿猜想,一定是苏照带人赶来了,根据她留下的梅花印记,终于赶了上来。   足足七日,京中时局如何,顾晚卿不得而知。   但荀岸如此悠哉,想来卫家之困尚未解除。   所以,她绝对不能让荀岸逃走。   -   顾晚卿不知道的是,顾晚相回到帝京的那一日,陛下便将卫琛放出宫了。   并给他三日时间,找到能够证明卫贤清白的证据。   如若三日后,卫琛不能洗清卫贤的嫌疑,届时连同丞相府也会被冠上勾结外贼的罪名。   这份恩泽,还是朝中那些与卫琛交好的文武大臣替他求来的。   其中自然也包括太傅顾准,甚至东宫太子与定王,也先后面圣,替卫家求一个平反的机会。   卫琛出宫后第一时间赶回了丞相府。   虽然他暂时恢复了自由身,但丞相府外的御林军却还在,依旧包围着整座府邸。   如此水泄不通的包围,却叫人掳走了顾晚卿……   卫琛听苏照报告此事时,气得冷笑了一声。   不过事已至此,卫琛也只能强行让自己稳住心神,先解了卫家的困局。   毕竟荀岸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杀他罢了,他是不会伤害顾晚卿的。   即便这么安慰自己,卫琛还是将三日之期缩短至一日半。   他只用了一日半的时间,便将那个模仿卫贤笔记与西域质子书信往来的教书先生交给了皇帝。   这人被藏得很好,安王以为此人已死,有恃无恐地耀武扬威了这些时日。   如今乍一看见此人,才终于明白了什么。   善后的事,他交给了沈复生。   如今这位教书先生还活得好好的,足见是沈复生背叛了他。   可赵渊不信沈复生会为了卫琛背叛他,明明他比他更恨卫琛才是。   难不成是卫琛自己手下的人找到的人?   -   赵渊想不通,卫琛却心知肚明。   这人是他带着李成功,从定王府抢来的。   早前定王从他手里保过荀岸的命。   卫琛便对定王赵宣有所怀疑。   按理说,荀岸手底下并没有培养太多暗卫。   安王那些暗卫,卫琛心中也早就有数。   可按照苏照所说,那夜入丞相府劫走顾晚卿的黑夜人,武功路数不清,个个战力不俗,能够以一敌十。   如今帝京之中,暗地里拥有此等战力的,据卫琛所知,也只有定王赵宣。   既然赵宣派人帮荀岸从他手中抢人,那必定是荀岸与他做了交换。   否则以赵宣的秉性,他断不会做得罪卫琛的事。   能让赵宣动容的,无疑是一个彻底扳倒赵渊或是东宫的机会。   最近东宫那边风平浪静,唯有赵渊,打起卫家的主意,不惜捏造证据,栽赃陷害。   荀岸与赵宣的交易,想必便与此事相关。   只怕是想一石二鸟,待赵渊灭了太尉府满门,再将那最为关键的证人带到陛下面前,假模假样替卫家平反。   届时,赵渊的罪名,定会昭告天下,他的所作所为,自然也会让陛下对其彻底失望。   卫琛将整件事串在一起想明白后,便带李成功、昭澜蹲守定王府。   不过一日半,便蹲到了定王的人,将那名教书先生带回府中。   想来是打算让那人暂时藏在定王府,等时机到了,再让他出来指证安王。   -   赵宣的如意算盘,终是毁在了卫琛手里。   他低估了卫琛在朝中的威望,也没想到圣上会如此信任卫琛,竟然真的愿意给他三天的时间。   又或许,是因为大延离不开卫家的战力。   卫贤与西域质子勾结谋反一案刚有了定论,卫琛便带人离京,去追先行一步的昭澜和苏照。   足足五日,卫琛才和苏照他们汇合,也追踪到了荀岸一行的踪迹。   眼见荀岸要改走水路,卫琛他们这才掐准时机在船上动手。   那些跟随荀岸的黑衣人倒也算忠心。   始终护在荀岸和顾晚卿身前,让他们先行离开。   可卫琛此番,来势汹汹。   单是人数上,便实力碾压荀岸的人。   一番缠斗下来,为首的黑衣人见挡不住卫琛他们,便心生一计,拽过了荀岸护着的那名女子,朝江中抛去。   事发突然,毫无防备的顾晚卿就这么被扔进冰冷刺骨的江水里。   耳边除了呼啸的寒风,还有荀岸和卫琛的呼喊。   “先生,走啊!”黑衣人架住了欲往江水里跳得荀岸。   他们得趁着卫琛顾及不暇,赶紧逃离此地。   至于卫琛,他眼下确实顾不上杀荀岸。   纵身跳入江中,直奔着顾晚卿而去。   今生顾晚卿是学过凫水的,可她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坠入江水中后,她便觉自己身体如坠千斤,不断往下沉去。   江水刺骨,呼吸瞬间被封住,顾晚卿只觉得胸口闷胀难受,似被重物挤压着。   她的视线逐渐昏沉,眼前一片暗淡。   仿佛立刻就要死去,脑中却突然涌入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画面来。   -   无尽的黑暗中,顾晚卿隐约听见了卫琛的呼唤。   一声又一声“卿卿”,似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   她很想回应他,可却动弹不得,张不了嘴。   只能在心中拼命的喊着“阿锦”。   忽然,一缕光亮撕开了黑暗,将顾晚卿释放。   天光乍现,她看见了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顷刻间便铺白了院落,压得院中花枝低了又低。   静谧的房中,有微弱的猫叫声。   顾晚卿偏头看去,只见一只通体橘黄色的大肥猫规矩地坐在画屏跟前,百无聊赖地晃着那条粗尾巴。   与她对上眼时,胖橘张嘴喵叫了一声,起身朝床榻走来。   如此熟悉的场景,令顾晚卿微微蹙了下眉。   随后她脑中似闪过一道白光,无数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国子监,与荀岸的初见;还有与卫琛嬉戏打闹的场面;以及那日暮色降临时,陛下那一纸诏书……   最令顾晚卿痛心的,则是荀岸冰冷无情,毫不手软的那一剑。   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前世,太傅府生变,荀岸背叛,构陷父亲与东宫太子意图谋反……   她不信荀岸会做出这样的事,她想找他要一个解释,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害她顾家,为什么要陷害她的父亲!   可最终,顾晚卿没能得到荀岸的解释和道歉。   那日,风雪喧嚣,乌云团簇,她死在了倾心以待的郎君剑下。   没能等到卫琛凯旋,连卫琛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光影变幻,天旋地转。   顾晚卿只觉胸口钝痛,似钝刀割肉,疼意绵绵不断,痛入骨髓。   残酷的记忆,令她伤心欲绝,哭得声嘶力竭,直至从那望不见尽头的梦境里哭醒过来。   -   噗通噗通噗通——   胸腔内激荡的跳动,如空谷回音,又快又乱。   顾晚卿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胸口,睁开眼后,那钻心刺骨的疼意才随着她意识清醒逐渐淡去。   许久,她才分清楚梦境和现实。   也终于听见了床畔,霜月喜极而泣的声音:“小姐,呜呜——您终于醒了,小姐……”   “您等着,奴婢这就去叫姑爷,这就去!”   霜月哭着嚷着,跌跌撞撞往门外跑去。   顾晚卿欲叫住她,却已来不及。   她静静环顾了四周,那扇画屏不是她房中的,跟前也没有见到梦中那只橘猫的身影。   所以……   那些记忆,都是……前世发生过的事。   荀岸……她前世的仇人。   临死前曾发誓,死也不会放过的仇人。   可她今生却忘记了他的所作所为,忘记了那段仇恨。   ……多可笑啊。   顾晚卿闭眼,滚烫的眼泪从眼角悄然滑落。   她慢慢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口的疼意没有消减半分。   安放在两侧的手,指甲不觉间陷进了掌心,掐出深深的痕迹来。 第77章 、今生077   那日, 顾晚卿被黑衣人扔入了冷寒冻人的江水里。   下沉弥留之际,纵身入水的卫琛找到了她,将她从江水中捞起。   随后他们在附近村落借住了一日, 便带着顾晚卿赶回了帝京。   卫琛寻了全帝京最好的大夫来为顾晚卿诊治。   饶是如此, 顾晚卿还是昏迷不醒,如今已是第三日。   卫家的危机虽然解除,可帝王心,深不可测。   此番折腾, 也并没有让卫家全身而退的意思。   卫太尉揣测圣意, 自己主动辞官隐退, 连带卫贤的官职也削了下去。   终于龙颜大悦,谋反一案总算了结。   如今卫家, 也就只剩下卫琛一人, 在朝中身居要职,位高权重。   京中无不有人惋惜,觉得卫家平白遭此一劫, 失了不知多少荣华富贵。   可卫太尉却庆幸,放下名利权势,保住了全家老小的性命。   足够了。   今日卫府上下便要举家搬离帝京,去渝州安家落户。   卫琛在顾晚卿床前守了足足三日, 她迟迟不醒,他只能暂时离开,去城门口送父亲和叔父姊妹们。   临近晌午,卫琛才送走了卫家老小,急匆匆赶回丞相府。   刚进府门, 便见昭澜匆匆忙忙迎面而来。   看见他, 昭澜加快了脚步, 脸上难得露出喜色:“夫人醒了!”   -   卫琛赶去见顾晚卿时,她正靠坐在床头,小脸微侧,低垂着浓密长睫,一动不动像一尊精雕细刻的玉塑。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情看上去又哀又愁。   “卿卿。”卫琛放轻了脚步,声音略微沉哑。   顾晚卿闻声,长睫颤了颤,徐徐抬起。   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定定看着卫琛,“……阿锦。”   她的声音听着艰涩,似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令卫琛心头轻微一颤。   他走近,低低应下,随后情不自禁地倾身,将床上神情哀伤的女子揽入怀中,“是我不好,回来晚了。”   “这些时日……让你受委屈了。”   顾晚卿在他怀中愣怔了片刻,方才后知后觉地回抱住男人的腰,力道慢慢收紧:“阿锦……”   这个怀抱真实又温暖,终于将顾晚卿从惨痛的回忆深渊里拉了上来。   她冰凉的身子,逐渐开始回暖,“……我想回家看看我爹娘。”   自从清醒以后,顾晚卿便一直坐在床上冥想,一动不动,不吃也不喝。   霜月同她说话她也不应声,木着瓷白的小脸,一直在整理自己的记忆。   前世种种全部记起以后,顾晚卿胸口一直胀涩难受,不断有泪意汹涌,全都被她憋了回去。   顾家的变故令她痛得撕心裂肺,荀岸的背叛亦是。   她难过了很久,恨自己今生蠢笨,连家仇都没能记起来,还曾傻兮兮地想要跟仇人再续前缘。   后来,顾晚卿又万分庆幸。   老天爷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还能再见到父母双亲,兄弟姊妹。   思绪一点点理清后,顾晚卿开始想念卫琛。   她久违地开口,询问霜月卫琛的去向。   霜月说,卫琛出城送卫家老小离京,可能要耽搁些时辰。   于是顾晚卿耐着性子等了大半个时辰,霜月实在看不过去了,这才让昭澜去给卫琛传话。   没想到昭澜还没走出府门,卫琛便回来了。   -   顾晚卿的话令卫琛恍惚了片刻。   随后他沉声回应她:“好,我让昭澜安排马车。”   他甚至都没有问顾晚卿缘由。   卫琛身上有寒梅的冷香,是顾晚卿最喜欢的味道。   她在他怀中靠了许久,直到心绪宁静,方才再次出声:“荀岸死了吗?”   顾晚卿记得在船上被黑衣人扔入江中。   后来发生了些什么,她不知道。   眼下只想知道荀岸是生是死。   卫琛从抱住她起,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修长匀称的手正轻抚着顾晚卿的青丝。   蓦地听到“荀岸”这个名字从顾晚卿口中说出来,他错愕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一瞬,卫琛便平静下来。   早在很久以前,荀岸就告诉过他,顾晚卿记起了前世的事,失去了今生的记忆。   那时荀岸还笑说连天道都在帮衬他,给他一次和顾晚卿重新来过的机会。   不过卫琛一直装作不知道,也没去问过顾晚卿。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称呼沈复生为荀岸。   所以……她现在是打算和他坦白,拥有前世记忆这件事?   就在卫琛沉思之际,顾晚卿从他怀中仰起头来,巴掌大的脸精致漂亮,肤若凝脂,白皙胜雪。   此刻正俏生生地望着他。   “荀岸,他死了没有?”女音沉沉,又问了一遍。   卫琛这才聚拢了思绪,低低应她:“让他跑了。”   顾晚卿拧了下秀眉,没说什么。   她松开了拥着男人的手,要下床,洗漱更衣,回太傅府探亲。   见她神色从容,不露心思。   卫琛诧异了片刻,迟疑地开口:“你想让他死吗?”   “当然。”顾晚卿回答得没有半分犹豫,“若是老天有眼,让他死在我的手上,那便最好。”   “若老天无眼,让他死在别人的手上……”   “倒是有些可惜。”   卫琛愣住,目光复杂地看着起身去穿衣的顾晚卿:“卿卿,你……”   “我全都想起来了。”顾晚卿慢条斯理地穿上了外衫,回头看向愣在床前的男人,“阿锦。”   “荀岸他害了我顾家满门,我说过的,就算做鬼,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   顾晚卿回太傅府小住了三日。   袁氏从没觉得她这般粘人过,仿佛分开了几辈子,思念溢于言表。   且霜月还好几次看见夜深人静时,顾晚卿抱着膝盖坐在床头低低啜泣,问她怎么了,只摇头笑笑,说没什么。   霜月想,小姐应该是做噩梦了。   自从姑爷将小姐平安带回丞相府,小姐昏睡后苏醒,她便觉得她与过往有些不同。   性子似是又变了,沉静许多,身上添了一丝阴郁,连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时,那双含水的杏眸都是凉凉的。   仿佛一个阅尽千帆,看破世俗红尘,活了很久很久的世外人。   如今卫太尉辞官隐退,卫家之势,也算去了大半。   卫琛上头两个兄长,也被削了官职,并在父亲的授意下,向圣上自请戍守边疆。   如此,卫家这次劫难,才算安稳度过。   卫琛如今是卫家在朝中唯一的依靠,卫家之冤情和屈辱,他必然要加倍奉还给安王。   恰好顾晚卿要回娘家省亲,呆上三四日。他便用这三四日的时间,将安王陷害卫家忠良的证据,以及以往安王暗地里干的那些勾当的证据,一并呈交给了圣上。   只可惜,卫琛这些指证,还不足以让陛下对安王完全失望。   所以他只能不计前嫌,同定王联手。   呈递了安王并非圣上亲生血脉的相关证据。   短短三日,顾晚卿在太傅府陪伴父母,两耳不闻窗外事。   殊不知整个帝京都在这三日间变了天。   昔日备受圣上宠爱的安王,被下令处以极刑,连同安王的母妃也被赐了三尺白绫,对外只说暴毙身亡。   算是给皇家留足颜面。   所有人都以为,安王是做尽了伤天害理的事,才会惹怒龙颜。   只有卫琛和定王赵宣知晓其中真相。   -   安王赵渊的母妃乃是当今陛下后宫里最受宠的那位。   其风头早已盖过皇后,最得圣心。   约莫爱之切,所以恨之深。   得知赵渊不是自己所出,那昔日浓情蜜意的君王一颗心近乎冷透。   卫琛听闻,陛下得知此事后,曾在自己的寝殿中独坐了一宿。   翌日才下的诏书,赐死了赵渊的母妃,将赵渊处以极刑。   帝王无情,本就是人生常态。   卫琛领旨去狱中提赵渊时,对他竟还生出了淡淡一丝怜悯。   不过一想到卫家满门,险些葬送于赵渊之手;以及前世的太傅府上下百余口……   下令行刑时,卫琛的声音又冷又坚定。   安王府被抄家,男丁充军,女眷贬为奴籍,或是军中充妓,一时间全府上下哭声一片。   唯独安王侧妃楚挽月,平心静气地坐在妆台前梳妆,一脸安然,似是不畏生死。   顾晚卿在太傅府侍奉双亲整整三日,方才重振旗鼓,从前世惨烈的记忆中振作起来。   这三日,顾晚卿想了许多。   如今局面与前世截然不同,太傅府安在,父母双亲,兄弟姊妹亦安然无恙。   她若想开一些,可以放下仇恨,与家人、朋友、爱人,安然度过此生。   可她辗转三日,还是放不下。   即便今生一切都没有发生,可是前世的惨剧,却总也夜深人静时,在她梦中上演,一遍又一遍,成了梦魇。   顾晚卿不想带着愧疚、仇恨,过完此生。   所以她选择了报仇,一定要手刃荀岸,方能解她心头之恨。   卫琛已经替她解决了赵渊,那荀岸,理应她自己解决。   可如今,荀岸藏了起来,谁也不知道他现在何处。   所以顾晚卿思来想去,让卫琛暂时留下了楚挽月,将她囚在了丞相府中。   因为她坚信,楚挽月便是荀岸身上的软肋。   前世他便是为了她,背叛太傅府,背叛她,害了她顾家满门。   今生,她不信荀岸在得知楚挽月要被发配边疆充妓的消息,还能隐忍不发,继续藏躲。   她赌荀岸会来救楚挽月。   所有才用楚挽月作饵,要引荀岸出来。   -   卫琛并未多言,他知顾晚卿眼下正被仇恨笼着,无论他说什么,她可能都听不进去。   既然她认定荀岸会为了楚挽月而来,那他便从旁协助便是,听凭她的安排。   两日后,荀岸仍旧没有出现。   卫琛手底下的人四处打探寻觅,一直没有找到他的行踪。   他甚至怀疑,荀岸可能已经逃往了边境。   两日没动静,顾晚卿也坐不住了。   她去见了楚挽月,途中一直在想前世临死前,赵渊说的那些话。   赵渊说,荀岸改变主意入赘太傅府,是为了他那位侧妃。   前世她曾听说过四皇子赵渊那位侧妃。   说是姓楚,楚楚动人的楚。因身子弱,没怎么露过面,前世顾晚卿也只远远看过她一眼。   是一位媲美西施的柔弱美人。   顾晚卿还记得那日匆匆一瞥,她的夫君荀岸,在廊下驻足许久,遥遥朝那凉亭中被垂纱朦胧的窈窕美人看了许久。   那时她不知他看的是亭中美人,还以为是在欣赏四皇子殿里的风光。   没想到,上辈子到死,她才知晓,原来荀岸属意那位楚侧妃。   入赘顾家,不过是为了心上人的自由委身娶她罢了。   知晓真相的那一刻,顾晚卿的心痛得鲜血淋漓。   如今倒是想不起那种刻骨的疼意了,只觉得自己愚蠢可笑。   她在霜月的陪同下,缓步到了僻静的后院。   站在关押楚挽月的柴房门前时,顾晚卿暗暗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起伏的心境,方才让霜月先行退下。   她自己入内去见楚挽月。   霜月虽有些担心,但见顾晚卿眼神坚定,知道自己多说无益,“那小姐您小心些,有什么事就唤奴婢。”   顾晚卿朝她点点头,方才探手推开了柴房的门。   -   将楚挽月关在柴房,是卫琛的意思。   前世他便杀过她一次,今生亦对她没得半分怜悯。   有些事顾晚卿不知,但是卫琛却查了个明白。   前世荀岸别有用心入赘太傅府时,也曾有过片刻动摇。   毕竟顾晚卿待他一直很好,貌美秀丽,温柔可人……这样的妻子,谁会不喜。   若非楚挽月察觉到荀岸的变化和动摇,怕他对顾晚卿当真动心,在他面前拿卫琛与顾晚卿青梅竹马的情谊做文章。   怕是荀岸也下不去手,亲手了结顾晚卿。   卫琛虽不知荀岸将手里的长剑刺穿顾晚卿胸膛时,心里在想什么。   但他却知,前世顾晚卿死后的那五年,荀岸的日子过得与他一样煎熬。   或许,他也曾日日悔恨。   所以在被卫琛折磨致死的那一刻,才会觉得解脱。   在卫琛眼中,凡是伤害过顾晚卿的人,无论男女老少,他都会一视同仁地对待。   灭赵渊,杀楚挽月,虐死荀岸……   桩桩件件,他从不曾后悔。   只是这些,他不敢让顾晚卿知晓。   好在顾晚卿哪怕记起了前世的种种,也从未问过他她死后的大延是什么样的,他们顾家的那些仇人,又得了个怎样的下场。   -   吱呀一声,柴房的门被顾晚卿轻轻推开。   光线昏暗的屋子里,被门缝间漏入的天光逐渐照亮。   那蜷缩在角落里呆坐着的女子,僵了一下,随后诧异地抬眸,朝门口看去。   楚挽月看见乍现的天光里,有一抹婀娜纤细的身影亭亭玉立。   待那人走近,她才看清她的衣着打扮,以及她惊世的容颜。   几乎第一时间,楚挽月便猜出了她的身份,眸色暗了暗:“顾晚卿?”   顾晚卿微微顿足,有些诧异,“你认得我?”   那女子轻扯了一下嘴角,别开脸去:“帝京第一美人,便是认不得,也能猜得出来。”   顾晚卿恢复了平静。   她就记得,她和楚挽月前世并未真正意义上的照过面,还以为今生见过。   “你在此,可还住得舒服?”   “顾小姐……哦不,应该是卫夫人,”楚挽月侧目斜斜昵向她:“你是专程来打趣我的?”   顾晚卿抿了抿丹唇,本是觉得同为女子,她不想过于为难楚挽月。   但没想到这女子,身子弱不禁风,倒是牙尖嘴利,盛气凌人得很。   如此,顾晚卿也不与她迂回婉转了,直接开门见山道:“你可知荀岸的下落?”   “不知。”楚挽月想也没想便否认了。   似乎对顾晚卿来打听荀岸下落,并不觉得意外。   “他离京之前,就未曾对你说过什么?”顾晚卿拧起秀眉,不太相信楚挽月的话。   毕竟前世,荀岸可是为了她才委身太傅府,卧薪尝胆,与安王里应外合。   试问荀岸对她如此情深义重,今生又怎么可能完全弃她于不顾?   楚挽月隐约听明白了顾晚卿的意思,回眸冲她冷冷一笑:“卫夫人未免也太高看我了。”   话落后,她看见顾晚卿提了提裙摆,在她面前蹲下身来。   脸上的冷笑突然僵住,愣怔了片刻,一时间被女子貌美精致的容颜分了心神。   片刻后,楚挽月敛起了唇角的弧度,哀戚地低喃自语:“如此绝色,难怪荀大哥会对你一见倾心,念念不忘……”   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他都义无反顾,只想要顾晚卿。   她的低喃,让刚蹲下身来想与她好好说话的顾晚卿也僵了一下。   随后她神情变冷,连语气都是刺骨的:“是一见倾心,还是另有所图,你又晓得什么。”   “既然你不肯透露他的行踪,那好。”   “你就乖乖呆在这里,等你的荀大哥来救你。”顾晚卿话落,便站起身去。   因为她看得出,从楚挽月这里,根本打探不到荀岸的行踪。   这女子,对荀岸倒也是一片痴心。   若前世她没有横插一脚,或许……   顾晚卿收拢了发散的思绪,不再胡思乱想。   她转身要走。   不料背后却又传来楚挽月的声音。   “想用我引他出来?”   “我劝你们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女子低低笑了一声,“荀大哥他……他心里在乎的人从来不是我。”   “……他在乎的,是你,顾晚卿。”   背对她顿住的顾晚卿背脊僵硬了一瞬,随后听见楚挽月似笑非笑地控诉,有些疯癫。   她说荀岸曾在老乌山深处死里逃生,此后便性情大变。   “他以前对我很好的,心里眼里只有我,视我若珍宝……”   楚挽月红了眼眶,连声音都带了哭腔。   她不知道荀岸在老乌山替她采药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要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心心念念。   还想方设法与她见面、相识……   那一点也不像她认识的荀岸。   她认识的荀大哥,不会将她送到赵渊身边做他的侧妃,将她当成一块探路石。   以前楚挽月也想过,荀岸这么做是为名利。   等他功成名就的一日,她便能回到他的身边。   可后来她才知道,荀岸为的是太傅府的二小姐顾晚卿。   那个名满帝京的高门千金,那个帝京第一美人。   -   顾晚卿在柴房里呆了足足半个时辰。   听那女子断断续续絮叨了许多,她声音娓娓动人,说的那些经历,倒也让人觉得她可怜。   但这些都与顾晚卿无关。   她对楚挽月最后的怜悯,不过是让霜月吩咐下去,给她换个正常的厢房暂住。   若明日,荀岸还不出现,卫琛会将她交回相关官员手上,发配边境。   从后院柴房回到主院后,顾晚卿一直在思考楚挽月说的一些话。   她说荀岸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起初顾晚卿是不信楚挽月这番说辞的,毕竟前世种种,还历历在目。   可一想到今生遇见荀岸后,他的态度,他的行事……   顾晚卿又想,或许楚挽月说的是真的。   毕竟荀岸他,执意要带她远走高飞,这是真的。   既然荀岸所求是她,顾晚卿便想以自己作饵。   此事她与卫琛商量了一下,男人听完,面色当即便沉了下去,冷声拒绝。   他不能冒险,怕失去她第二次。   可顾晚卿有自己的办法。   尤其眼下还是夜深人静的时辰,他们夫妻二人,独处一室。   “阿锦,我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信我……”女子软声在男人耳畔低语。   一双柔荑更是早早缠上他的脖颈,整具娇躯都朝他压覆过去,“若真如楚挽月说的那般,荀岸执念在我,他便不会伤害我。”   她还记得在船上落水之前,荀岸的唤声。   语气里满含担忧和怒意。   担心她,也恼怒那个将她扔入江中的黑衣暗卫。   “卿卿……”卫琛被她若即若离的湿热呼吸熏得心头生火,呼吸粗重了些。   骨节分明的手虚揽着她的腰,浑身乏力般,半推半就被顾晚卿推在了衾被上。   夜风拂动红纱帐,眸若星河含春点水的女子居高临下地朝他看下来。   绯色红唇张张合合,嗓音柔婉动人,语气却坚定异常:“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言……”   “这本就是我与他之间的仇恨,没有我作壁上观,你替我报仇的道理。”   话音落定后,顾晚卿俯身欺近,红唇几欲贴上卫琛的,她的调子又磁柔了一些:“阿锦……”   “夫君……”   卫琛:“……”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顾晚卿这是在求他允她去作饵。   如同那夜她求他,要去见荀岸最后一面时一样。   胸腔内心脏猛烈鼓动,卫琛在她低头吻来时,艰难地滚了下喉结。   长睫缓缓垂掩,扣在她后腰的手也情不自禁地收紧。   一声磁沉轻“嗯”,在他主动迎吻她时,从他俩呼吸间轻溢出来。   随后,卫琛翻身上位,单手捉着女子细嫩白皙的下颌,重重吻下:“卿卿……不许对他心软。”   顾晚卿吃痛,却不推拒,反而圈紧他的脖颈,声音低沉且坚定:“绝对不会。”   作者有话说:   预计明天完结正文,大概还有两三章哈~ 正文完结后刀要回老家奔丧,送我外公最后一程,所以番外可能要等两天才能更,见谅。 第78章 、今生078   翌日一早, 帝京中便有一则流言传开。   说是丞相夫人又犯病了,是出嫁前在闺阁中落下的老毛病。   听闻前几日,丞相夫人落水染了风寒, 病了几日, 人都病糊涂了。   如今在丞相府中日日嚷着要同丞相和离,不依不饶。   闹了足足三日,京中风言风语都传开了。   第四日一早,顾晚卿便让霜月收拾行囊, 要搬回太傅府去。   闻言, 霜月没少在她耳边劝说:“奴婢虽然不知道您与姑爷究竟怎了, 可姑爷他对您一往情深,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有什么事, 不妨与姑爷好好说, 若是姑爷做得不对,他定然会改的。”   昭澜也不明白顾晚卿为何突然发作。   最离奇的是,他将顾晚卿要回太傅府的事告知卫琛, 他却恍若未闻,还泰然自若地在书房里临摹一位书法大家的真迹。   “主子,夫人已经在收拾东西了,马上就要回太傅府了。”昭澜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着急。   但卫琛气定神闲的样子, 实在让他淡定不了:“您和夫人到底怎么了?之前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和离了?”   卫琛拧眉,很不喜“和离”这两个字。   遂抬眸冷冷扫了昭澜一眼:“夫人不过回娘家小住几日,不要胡说八道。”   昭澜:“……”   小住几日,这话说出去, 帝京百姓怕是都不信。   -   顾晚卿当真搬回了太傅府。   这回连袁氏和顾准也急了, 轮着番去问顾晚卿, 是否是卫琛欺负她了。   可顾晚卿却只字不提卫琛,只嚷着要找一个叫荀岸的男子。   袁氏一听,顿时心焦起来。   现在的顾晚卿和当初落水后烧了三日醒过来的她一模一样,还真是又犯病了。   “婠婠这毛病,京中有名头的大夫可都请来府里看过了,谁都没办法。”   “真是苦了阿锦那孩子,好不容易能过上安生日子了,婠婠却又犯病了。”   顾准在房中长吁短叹,深深觉得对不住卫琛。   袁氏却以为,是卫琛没照顾好顾晚卿。   “前阵子婠婠不是被人掳走了,落了水发了热,这才犯病的。”   “要怪也该怪卫琛没照顾好我家婠婠才是,他有什么苦的。”   为人父母者,担忧子女是必然的。   只是顾晚卿偷听到父亲和母亲的谈话时,心里也觉得很是对不住卫琛。   明明是她提议要他陪着演这一出大戏,这才平白给他招来母亲的这顿责怪。   所以顾晚卿想着,等所有事情告一段落后,她一定要好好补偿卫琛。   哪怕她不喜欢背对着他俯跪于衾被,为了弥补他,下次也一定不吵不闹乖乖跪上一个通夜。   想来这样,定能平了卫琛受的这份委屈。   -   顾晚卿回到太傅府的第三日便出门了。   适逢年节,帝京四处可见热闹。   尤其是街头卖艺的,夜里吹火变脸,围观的百姓,能将长街堵个水泄不通。   顾晚卿便专挑夜里出门,随身只带着丫鬟霜月,连个护卫都不肯带。   这让袁氏很是头疼,也曾在顾晚卿耳边替卫琛说好话,想劝她早日回丞相府去,和卫琛好好过日子,做夫妻。   可这一回,顾晚卿怎么也说不听。   还说什么宁可在太傅府孤寡终身,也绝对不再踏足丞相府半步。   这番狠话传到卫琛耳朵里时,他刚处理完公务,在书房临摹顾晚卿的画像。   想到那丫头扬言不回丞相府的样子,又气又笑,却又无可奈何。   他干脆在作好的画像旁龙飞凤舞落下一行小字:没心没肺地小骗子,再给你三日。   随后,卫琛让李成功夜深时,将此画像送去了太傅府。   顾晚卿见了上头的字,便知晓卫琛对钓鱼快要失去耐心了。   若荀岸还是不肯上钩,他三日后,定会敲锣打鼓来太傅府将她抬回丞相府去。   至于荀岸那边,怕是卫琛打算用他自己的法子,来替她讨回前世的公道。   -   三日之期眼见就要到了,最后一日晚膳前,顾晚卿在母亲袁氏房中小坐了片刻。   随后便被二哥顾晚相带着,离开了太傅府。   除夕在即,帝京夜市繁盛,宵禁的时辰推到很晚。   难得今晚顾晚依能出府,顾晚相便想着,他们姊妹几个凑在一起聚一聚。   除了最为忙碌的大哥顾晚白不在,顾晚依、顾晚相和顾晚卿还有顾晚尘,都如约聚在了摘星楼的兰字号雅间里。   按照顾晚相的意思,今夜他们兄弟姐妹四个,就在这外头用饭。   从小到大,也未曾这般好好聚在一起过。   以后若空闲,还是要时常出来走动,增进下兄弟姐妹间的感情。   顾晚卿全程翘着嘴角,因为这样的场面,她前世连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心里也越发的庆幸,家人平安康健。   随着夜色渐深,顾晚依被其丈夫先行接回府去。   临走前还不忘叮嘱顾晚相和顾晚尘,要照看好顾晚卿,别让她再遭受什么意外。   可顾晚卿却不这么想,她最近总是出来逛夜市,身边还只带着霜月一人,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所以离开摘星楼时,她将喝醉了酒的顾晚相交给顾晚尘照顾,让他们先行回府去。   她自己声称要在街上闲逛一会儿,买些小玩意儿。   说完也不等顾晚尘拒绝,顾晚卿便只身一人钻入了拥挤的人群之中。   顾晚尘想去寻她时,她纤细的身影已经融进了人海中,怎么也找不到了。   无奈之下,顾晚尘只好先将顾晚相送上马车,随后让马夫先去丞相府一趟,将顾晚卿只身游街的事告诉卫琛一声。   想着借此机会,让他们夫妇二人和好如初。   殊不知,卫琛早已安排了人手暗中跟着顾晚卿。   只要荀岸的人出现,他们就会立刻行动。   不仅会保护好顾晚卿,还会让荀岸以及他手下那些人,有来无回。   -   帝京长街,灯火阑珊,热闹繁华,一眼望不到尽头。   顾晚卿穿行在来往行人间,买了一串冰糖葫芦,脸上还挂了半扇面具。   就像一滴水入了海,彻底融了进去,鲜有人能认出她是谁来。   闲逛了没多久,顾晚卿便去了城门口的护城河畔。   夜里常有百姓在河畔放花灯,她也来凑凑热闹。   只不过放花灯时,顾晚卿寻了个人少的地方,往花灯上写了心愿,独自一人将其放入护城河中,任其随波飘荡。   她自己蹲守在河畔,静静看着花灯飘远。   心里想的是,荀岸为何还不出现。   后来顾晚卿又想,她和楚挽月可能都高估了荀岸。   他那个人自私自利至极,应该正如卫琛说的那般,早就逃往边境,离开大延境地了。   又如何会为了一个女子折返,平白冒着风险来将她带走。   想到这里,顾晚卿轻叹了一口气,心下却是通透了许多,也看开了。   若此生见不到荀岸,她便当此人死了也罢。   倘若苍天有眼,让他再次出现在她眼前,她一定,一定会将前世的仇,加倍奉还给他。   顾晚卿心里定了主意后,发现被她放入河中的花灯也已经与其他花灯汇聚在一起,再分不清了。   时辰也不早了,她打算回太傅府。   就在顾晚卿起身离开之际,目光不经意掠过不远处的石拱桥。   天际朗月的月华冷凉如水,恰恰照在那桥上。   此时桥上人影稀疏,一名青涩长衫,披着墨黑大氅的男子长身玉立于拱桥正中间的位置。   月华也恰好落在他身上,让他看上去与旁边的行人格格不入,十分惹人注目。   只一眼,那不经意的一眼。   顾晚卿的视线便定在了那名男子身上,小嘴动了动:“荀岸?”   -   荀岸跟了顾晚卿许久。   从她离开太傅府,和顾晚相一起进了摘星楼。   后来她离开了摘星楼,又只身一人在长街上闲逛、游荡,漫无目的,又似有所图谋。   他一直远远跟着她,注视着她。   直到顾晚卿在护城河畔停下,往河中放了一盏许愿的荷花灯。   她今日一袭暖橘色的衣裙,交领的领边是毛茸茸一圈雪白的兔绒,衬得她肌肤莹白,唇色嫣红。   看她一口一口咬掉糖葫芦,又选了一张玉兔的面具挂在脸上。荀岸不禁想起了前世在国子监听学时的顾晚卿。   那时明眸皓齿的少女很喜欢跟着他,喜欢向他请教问题,更喜欢扬着唇角弯着眉眼冲他笑。   天真烂漫,惹人喜爱。   国子监里好些老学正都很喜欢她,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夸赞她聪慧过人。   如今想起来,荀岸心里尽是惋惜。   惋惜自己当初一根筋,只想对楚挽月一心一意,遵守少时承诺,照顾她一生一世。   却错过了满心满眼都是他的顾晚卿。   越是惋惜、懊悔,他便越发抑制不住内心的胀涩难受,忍不住便出现在她眼前,想让她看见自己,来到自己身边。   后来顾晚卿真的朝他过来了。   那抹暖橘色的纤细身影,拎着裙摆一路小跑着,穿越人海,急切地朝他跑来……   -   “先生,我们得离开了。”   一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出现在了荀岸身后,目光警惕地四下打量了一番:“这里不安全。”   荀岸自然知道,如今的帝京对他来说,有多危险。   连安王府都被抄了,他这个曾经给安王出谋划策的幕僚,早就该出现在各地的通缉榜上。   可等了这些时日,官府始终没有下发捉拿他的通缉令。   与此同时,帝京还传出了丞相夫人犯病的消息。   如此明显的陷阱,他又怎会看不穿猜不透。   可即便如此,荀岸还是回到了帝京。   他曾衡量过,往后余生是离开大延,一直逃往;还是回到帝京,再见顾晚卿一面。   如今,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所以哪怕随行的暗卫提醒他,四周可能有埋伏,荀岸也无动于衷。   他只眼神专注地看着那从人海中朝他跑来的女子。   直到她终于来到他跟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嫣红小嘴张合着,粗粗喘着气。   虽然顾晚卿抓住他胳膊的力道很重,似是怕他逃了一般,抓得他有些疼。   荀岸却没吭声,只任由她抓着。他低垂着眼,静静打量她脸上那半扇玉兔面具。   顾晚卿瞥见他打量的目光,另一只手将面具摘了下来,“你真的回来了,荀岸。”   她的话音不自觉地低冷,只因看着眼前的男人,她便不住地回想起前世那个雪色纷飞的傍晚。   他手中长剑刺穿她的胸膛时,神情冷沉,仿佛只是杀了一个陌生人似的。   面具摘下后,女子娇美精致的容颜完全展露在男人眼中。   与他想象中不同的是,顾晚卿的神情冷冷清清,连看着他的眼神都是幽深冷情的。   她说话的语气,也不像是要跟他叙旧。   “婠婠……”荀岸动了动嘴,嗓音略哑,语气温柔缱绻。   他很想念她,想见她,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又犯病了,是不是老天爷眷顾他,打算再给他一次机会。   可惜顾晚卿根本没有跟他叙旧的打算。   她只是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恨不得将指甲掐入他的血肉里。   “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低沉的女音打断了荀岸的话,嘴角翘起浅浅的弧度,眼中却清清冷冷,毫无笑意:“既然回来了,便留下吧。”   顾晚卿话落,荀岸身后劲风扑来。   随后有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响起。   男人僵愣原地,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笑还是应该难过。   他就知道,老天爷不会再眷顾他第二次。   顾晚卿犯病的消息,传得太快,太假,傻子才会相信她一心只想寻那个叫“荀岸”的男子,连自己的丞相夫君都不要了。   可他就是甘愿做了那个傻子。   多可笑……   -   护城河畔,涌动的人群在刀剑声里一拥而散。   原本熙来攘往的河畔,只剩下呼啸拂面的刺骨寒风,以及顺水而流的千千万万只河灯。   顾晚卿始终抓着荀岸的胳膊,一副誓死不放手的架势。   她的目光看向荀岸身后接二连三涌出的黑衣人。   蒙面的,戴着兜帽的,很容易分辨出谁是谁的人。   这里是帝京,卫琛手下的战力堪称荀岸那些暗卫人数的两三倍。   他今夜出现,便如瓮中鳖,根本不可能逃掉。   有人机敏,向荀岸提议,以顾晚卿做挡箭牌。   想她好歹是丞相夫人,那些人总不敢伤了她去。   将她挡在前面,定能辟出一条生路来。   那人话音刚落,便被荀岸冷冷一眼瞪了回去。   他虽然什么也没说,可顾晚卿却感觉得到,荀岸不会拿她当肉盾。   或许出于愧疚,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见他如此维护自己,顾晚卿有一瞬恍惚。   仿佛眼前的荀岸,与前世一剑刺穿她胸膛的荀岸,并非同一个人似的。   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前世竟是被此人背叛、辜负,落了个满门被灭的下场。   “婠婠,随我离开吧。”   “海阔天高,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男人反手握住了顾晚卿的手腕,不松不紧地握着,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眸深处,藏着肉眼可见的希冀。   荀岸以为,顾晚卿如今只是喜欢上了卫琛,这并不算什么大事。   只要她的记忆永远只停留在前世他们成亲后最美好的那段时日,总有一天,他能让她回心转意。   可他忽略了一点。   若顾晚卿只是不喜欢他了,又何必和卫琛演这出戏,引他出来。   她应该清楚,此次他若是落到卫琛手中,结局只有一个,那便是——死。   荀岸话落,也没等顾晚卿回答他,便自顾自地拉着她往桥下走。   他要带她离开,要永远和她在一起。   可没走两步,被他拉着步下台阶的顾晚卿却忽然站住了。   连同被他握住的手腕也在往回收,似要挣开他的束缚。   荀岸没让她如愿,只回身愣怔地看着垂着小脸,低低冷笑了一声的顾晚卿。   心下有些慌,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婠婠……”   顾晚卿闻声抬眸,黑白分明的杏眼里盛了几缕清冷月华,银辉灿灿。   却让被她望住的荀岸心下一寒。   “你方才说,要我随你离开。”   “天高海阔,永远在一起,是吗?”顾晚卿小嘴张合,吐字清晰,不紧不慢。   被荀岸扣着的手腕也不挣扎了,只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探入了袖兜里。   她一直看着他,眸深似海,幽暗不明,凝着复杂沉重的仇与怨。   纤细的身子,则徐徐朝男人靠近:“我若没记错,当初你我成亲时,你也曾向天发誓,向我父亲母亲发誓,说要爱护我一生,生老病死,永不相负。”   荀岸神色一愣,不知顾晚卿为何突然提起这些。   只见她扬了扬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可是荀岸,你什么都没做到。”   “什么?”荀岸似是没听懂她的意思,还欲询问。   下一瞬,一道冷寒银光从他脸上晃过,他下意识闭了眼。   随后,冰冷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入了他的胸腔……   男人甚至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高大的身躯便僵在了通往桥下的石阶上。   他与顾晚卿贴得很近,从远处看,两人似是在拥抱。   只有荀岸自己知道,刺入他胸口的匕首,另一端就握在顾晚卿的手里。   她刺得那样用力,匕首扎进他的血肉,陷得那么深……   四周的刀光剑影和铿锵声,时远时近,时清晰,时模糊。   荀岸左胸冷凉,皮肉撕裂的痛感正迅速蔓延开,他扣着顾晚卿手腕地力道松了些。   “婠婠……”男人低唤,狐疑、错愕。   “……为什么?”他问她,“就这么恨我吗……”   他只是想带她离开而已,今生……并未做过任何伤害她的事情,不是吗?   荀岸的话音发颤,听着似有几分可怜。   可顾晚卿没有丝毫怜悯。   正如她那一夜在卫琛耳边回应他的那般,她对荀岸,绝不会有半分心软。   “疼吗?”女音轻声问。   言语间,她抽出了被他扣住的那只手,缓缓扶握住他的胳膊,借了力道,才堪堪将那柄匕首从他肋间缓慢□□。   其间荀岸吃痛不已,咬住牙关也没忍住那剥皮刮肉般的疼意,痛得嘶嘶抽气。   好不容易匕首从他胸口退了出去,他想伸手捂住淌血的洞口。   顾晚卿手中的匕首复又从那个血口旁边又重重刺入他的胸膛。   这一次,荀岸闷哼了一声,疼意令他两腿发软,不禁跪倒。   男人的手,无力地抓着顾晚卿的胳膊,缓缓滑跪到地上,还没弄清楚顾晚卿对他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   他疼得快要没了力气,却还是不肯松开她的手臂。   顾晚卿倒是很配合他,顺势在他面前蹲下,扶着他的肩,又面无表情地将匕首拔了出来。   不知是否扎破了荀岸的脾肺,匕首拔出时,有鲜血滋溅到了顾晚卿手上。   将她暖橘色的衣袖,染得暗红。   荀岸的血,还溅到了顾晚卿纤细雪白的皓腕,血色冶艳,她肤色莹白,如雪上开出的灼灼红梅。   “应该很疼吧?”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你当初一剑刺穿我胸膛那般疼。”顾晚卿喃喃,声音轻如云烟。   血流不止的荀岸俯跪于地,依稀听清了她的低喃。   薄唇轻扯,他淡笑出声,心中终于豁然:“……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原来他的婠婠,已经记起了前世所有。   难怪……难怪她突然变得如此恨他,匕首刺入他胸膛时,连半分迟疑都不曾有。   “我说过的。”   “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顾晚卿握紧了手中鲜血淋漓的匕首。   她半弯着腰,站在荀岸面前,一手还搭在他肩上。   夜风呼啸而过,天际残月不知何时被浓云吞没。   泼墨般的夜空中洋洋洒洒落下雪来。   风卷着雪,一瓣一瓣悄寂无声地落在女子衣发上。   荀岸轻咳了两声,嘴角咳出一抹血迹来。   他抬手,吃力的握住顾晚卿的小臂,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随后又是一阵猛烈咳嗽:“……你说得对,真的……真的好疼。”   “对不起……”   “对不起婠婠……当初竟让你这般疼……”   “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错了……咳咳——”   男人越咳越激烈,抱着顾晚卿的力道却越来越紧,仿佛要用尽自己最后的生命,“……也好。”   “就让我……死在你的手里。”   “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就可以原谅我了?”   “是不是……就不会再怨我……恨我了?”   顾晚卿一动不动。   哪怕男人濒死之际的甜言蜜语,也没能动摇她的杀心半分。   她只是静静听他说完,然后慢慢推开他。   已经用尽力气的荀岸,根本无法与她抗衡,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她推开。   随后,他看见了顾晚卿清冷的小脸。   她推他的力道很大,荀岸身体后仰,立刻就会从石桥台阶上滚下去。   顾晚卿只冷眼看着他往后倒去,绯色的丹唇动了动,声音冷凉,一字一句地回答他:“你错了。”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哪怕大仇得报,她手刃了他这个仇人。   仇恨就此一笔勾销。   可她永远不会原谅荀岸所做的一切。   因为他不配得到她的原谅。   女音顺着夜风传入了荀岸的耳朵里。   她的话,令他心中最后一点光亮熄灭。   心脏狠狠钝痛着,荀岸闭上了双眼,将那抹倩影深深刻入脑海和心里。   婠婠……   他已经没有力气唤她的名字。   从台阶上翻滚而下,鲜血绵延一地,脏了刚将入尘世的白雪。   顾晚卿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低眼冷瞧着他。   看着他滚下台阶后还不甘心地抬手,想要抓住什么。   最后却无力地垂下手去,身体收缩颤动了两下,最后定格住,永远静止在那里,如天地间所有死物一般。   至此,顾晚卿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颤身跌坐在薄薄一层盐白积雪上。   她的小脸被寒风吹得冰冷,发间、眉上,全都落了银白的雪屑。   平生第一次杀人后的莫大恐惧和恶心感,后知后觉地汹涌而来。   顾晚卿看了眼手腕上的血迹,一时没忍住,伏在地上一阵干呕,剧烈咳嗽。   便是此时,卫琛一剑割喉,斩杀了荀岸手下最后一名暗卫。   他收了长剑,匆忙赶来。   “卿卿!”   那股反胃的劲儿被压了下去,顾晚卿红着眼眶,湿漉漉地看向走近后单膝跪地的卫琛。   看见他眼中的疼惜,她还在颤抖的手探了过去,摸了摸男人同样冷冰冰的俊脸:“没事……我没事阿锦。”   随后,顾晚卿又道:“阿锦……”   “我终于亲手报仇了。”   为前世的自己,为爹娘,为顾家上下百余口……   她总算弥补了自己识人不清,引狼入室的过错。   卫琛是这世上唯一懂她此刻感受的人。   他满心疼惜,冲她点头。   又将她还在颤抖的手握在掌心,抓到唇边亲了亲,沉声应她:“你做得很好。”   “……一切都结束了。”   “现在,卿卿……让阿锦带你回家,好不好?”   卫琛温柔滚烫的亲吻,令顾晚卿冰冷的身体开始回暖。   她的手渐渐不再颤抖了,咬唇哑声应了他。   随后没等卫琛伸手抱她,顾晚卿已经主动扑进了他的怀里,哽咽不止:“带我回家……阿锦。”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是庆幸,是开心,亦是释然。   能重活一世真好。   她还有家,真好。 第79章 、今生079   昌庆十六年, 正月十六。   这日春光甚好,长街小巷的积雪在暖软日光下化了薄薄的一层,地上有被雪水润湿的痕迹。   有一对回南的春燕, 在丞相府后花园的廊下筑起了巢。   午膳过后, 顾晚卿让下人们搬了一张摇椅,在主院主屋的廊下躺着,悠闲晒着太阳。   卫琛忙完公务回府时,恰巧撞见那娇柔纤细的倩影侧卧在摇椅上, 蜷着身子, 闭目养神。   远远瞧着, 像极了她养的那只橘猫。   软软一团,很是可爱。   “姑爷回来了, 小……”霜月替顾晚卿泡了一壶花茶来, 正好撞见长廊那头过来的卫琛。   她刚一说话,便被卫琛抬手打断,示意她禁声。   他还顺手将霜月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 亲自送到顾晚卿面前。   自年前那夜,顾晚卿手刃了荀岸以后,她接连几夜都会做噩梦。   约莫是手上第一次染血的缘故,顾晚卿总能梦见荀岸来找她索命。   卫琛借休沐的机会, 一直陪着她。   白日里带她回丞相府探亲,或是去浮屠山赏梅。   偶尔也会请苏笑、班窈和卫妆过府,同顾晚卿一叙。   数日悉心照料下来,顾晚卿夜里便不再噩梦缠身了。   不过她仍旧睡不好,卫琛精力足, 就算整宿不歇息, 翌日他也能神清气爽, 精神抖擞地去上早朝。   顾晚卿远不敌他,有时能一觉睡到晌午以后。   卫琛若是闲暇无事,会回来陪她午休,总能将她弄醒,摇着脑袋哭嚷着,嘴里对他骂骂咧咧个不停。   这日子,平平淡淡,倒是好过。   只是正月一过,朝中便开始忙碌起来。   卫琛早出晚归,顾晚卿独自一人在府中,便觉得日子有些难过。   后来还是苏笑为她出谋划策,让她参加今年三月,国子监的女夫子考核。   若是侥幸通过考核,也能了却她要做大延第二女夫子的心愿不是。   “所以……以前的我,想做国子监的女夫子?”顾晚卿原本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白瓷碟子里炒干的瓜子。   听苏笑这么一说,她才坐直身体,打起了精神来。   “抱歉啊,我又忘了你失忆这档子事了。”苏笑叹了口气,在顾晚卿身旁坐下:“你说你这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以前的你可是信誓旦旦要做大延王朝第二位女夫子,一直将谢夫子当做目标追赶着呢。”   “那时的你,熠熠生辉,何其耀眼,多招人喜欢啊。”   苏笑想起了失忆前的顾晚卿,想起她们在临州时经历的种种,还有在国子监听学,认识班窈,美人救美的事迹。   那时候可真是快乐,不像如今这般,顾晚卿和班窈都已嫁做人妇,她和卫妆也被家里催着说亲。   苏笑自顾自地说了许多,旁边的顾晚卿静静听着,一直没做声。   过了许久,苏笑觉得嘴干,停下来喝了口茶水。   不经意看向支着下巴专注听她说话的顾晚卿,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直在念叨以前的顾晚卿。   总觉得,对现如今的顾晚卿有些失礼。   “我……我不是说你现在这样不好的意思。”   “婠婠,你别多想啊。”苏笑有些歉疚。   顾晚卿却不以为意,只是冲她笑笑,接了话:“大延第二女夫子……”   “听起来确实不错。”   遥想曾经,她年幼时,似乎也曾见过那位谢夫子。   隐约记得,还在卫琛面前嚷过,以后也要做谢夫子那样的女子。   可惜,后来她便忘记了这份志向。   在国子监遇见了荀岸以后,只想早日做他的夫人。   如今重活一世,试着去弥补过去的遗憾也未尝不可。   -   国子监的夫子考核很难。   当初顾晚卿在国子监听学时,表现优异,得了好几位学正的青睐。   虽然她没能按照规程制度,在国子监听学满两年,但有当朝丞相和太傅的举荐,顾晚卿还是破格参加了今年的考核。   考核虽难,但顾晚卿日以继夜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   她勉强通过了国子监夫子的考核,正式成为了大延王朝第二个女夫子。   甚至顾晚卿还得了陛下恩泽,授了个有名无权的九品学正之职,算得上是大延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女学正。   顾晚卿能得偿所愿,卫琛自然是替她高兴的。   她在国子监讲学的第一日,下学后,卫琛亲自接她回府。   那时已是三月中,帝京回暖,顾晚卿身上的衣裙薄软许多。   便是在马车里的卧榻上欺负欺负她,也不用担心会冻着她。   所以这日接到顾晚卿后,卫琛便让昭澜将马车停在丞相府后门的巷子里。   他与顾晚卿在马车里足足呆到了晚膳的时辰,方才作罢。   马车内悄寂,只顾晚卿的呼吸由急到缓,逐渐平复。   她脸上红云未散,枕在卫琛腿上,一双剪水春眸湿漉漉地望向他,“阿锦,我有一个问题,憋在心里许久了。”   卫琛正单手理着衣襟,他眸色深沉复杂,漾着餍足之色。   听了顾晚卿的话,他倾身过去,亲了一下她白皙的前额,“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他温柔的吻落在顾晚卿眉心时,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唇角却上扬着,声音也噙着笑:“你是不是……前世就喜欢我了?”   顾晚卿记得,她曾问过卫琛,几时开始喜欢她的。   也记得卫琛当时的回答。   他说,很久。   那时顾晚卿以为,他的回答不过是在敷衍她,实际并不想告诉她答案。   后来她恢复了前世所有的记忆,又得知卫琛很小的时候就想起前世种种,便大胆揣测了一番,猜想卫琛说的很久,是指前世。   恰好今日讲学时,论及前世今生,兰因絮果。   她便想着,寻个机会,从卫琛口中讨要一个答案。   卫琛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片刻愣神后,他承认了。   “那你前世是什么时候对我动心的?”顾晚卿伸手去摸他的下颌,浅浅的指甲,刮得卫琛有些痒。   不止下颌发痒,心也痒。   为了不让顾晚卿再哭一次,他捉住了她造作的手,声音磁沉地回:“应该很早。”   “……不过我愚笨,察觉到自己对你的心意时,已经晚了。”   说到这里,卫琛的神情有些许落寞。   顾晚卿微愣,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怕是卫琛察觉到他自己的心意时,她已经对荀岸心生仰慕了吧。   “如果我能早些认清自己对你的心意,早些去你家下聘求亲……你便不会遇人不淑,顾家也不会……”卫琛的话音倏地顿住。   他怕再说下去,又勾起顾晚卿的伤心事。   但其实顾晚卿心里早就不再为上辈子的悲惨结局难过了。   她很清楚,老天爷已经让她重活了一次。   家人安康,还有一个疼她宠她一心向她的夫君,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又何苦一直困于前世的惨痛回忆中,自怨自艾。   思绪回笼后,顾晚卿坐起身来。   她跪坐在卫琛腿侧,伸手捧住了男人轮廓分明,线条流畅的俊脸,主动覆上他温热的薄唇,“阿锦……”   顾晚卿低唤他一声,呼吸粗了些,哑着嗓音继续,“……谢谢你。”   “为了不让我重蹈覆辙,不让我顾家悲剧重演,你今生一定吃了许多苦……”   顾晚卿温柔地亲着他,细细啄吻,将其当做珍宝一般。   卫琛被她吻得心猿意马,好不容易平息的火,似又烧了起来。   他扣着顾晚卿的纤腰,加深了亲吻的力道,湿热呼吸层层铺开,连说话都带些喘:“不苦……平步青云,官至丞相,还娶了国子监女夫子,抱得美人归。”   “哪里苦了?”   卫琛这么说,无疑是想逗得顾晚卿开心些。   他成功了,顾晚卿被他逗笑,吻得力竭时,便软软靠在他怀中。   声音娇媚动人:“可惜我还是没能记起今生的一切。”   她的语气很惋惜。   男人附和她,也是一副惋惜的语气,故意逗弄她:“是有些可惜的,毕竟今生的你比前世的你可爱多了。”   原本乖乖依偎在他怀中的顾晚卿:“……”   她坐直了身子,青葱玉指揪了揪卫琛的脸皮,一脸凶相:“你再说一次!”   到底谁可爱?谁可爱!   卫琛不觉脸疼,只忍俊不禁地捉住她的柔荑,亲昵地裹在掌心里,唇畔漾开弧度:“逗你的。”   “夫人怎的还吃起自己的醋来了?”   顾晚卿偏头轻哼一声,并不想原谅。   但也没抽走被男人裹在掌心的手,任由他把玩摩挲,直到卫琛再一次将她压在卧榻上,“今日早朝,陛下命我过两日离京,去临州办案……”   “卿卿……我不愿与你分离。”   顾晚卿的思绪有些迷离,只觉得他说这话时,语气听着甚是可怜。   便没头没脑应了一句,“那我陪你同去临州可好?”   顾晚卿话落后,马车内静谧了片刻。   随后卫琛的吻势又猛烈了些,强势地吞没她的呼吸。   许久后,才嗓音磁沉地回,“甚好……” 第80章 、今生080   卫琛月底要动身去临州, 顾晚卿随行。   国子监那边不日便收到了圣上的旨意,对此不敢有任何异言。   出发去临州那日,帝京春意甚浓, 护城河畔烟柳笼烟, 出了帝京,行至山野间,沿途的山花也开得烂漫。   春阳艳丽,顾晚卿一路上都将车帘撩起, 脑袋探出马车, 去感受拂面的春风和雀跃在她脸上的斑驳日光。   “阿锦, 此去临州,是要办什么案子啊?”顾晚卿半个身子趴在车窗上, 回眸朝卷着一册书翻看的卫琛看去。   虽然那张长眉凤目的俊脸, 她日日看夜夜看,可每次错开视线再看回去时,还是会觉得惊艳。   思及此, 顾晚卿挽唇,倾身便朝那一本正经翻书的男人扑过去:“我家阿锦可真好看啊。”   卫琛卷着书册的手微顿,被她猝然扑过来抱住,满身淡香钻入他的鼻息, 心跳难免有些失衡。   何况顾晚卿坦然夸赞他样貌的语气用词,简直和失忆前的她如出一辙。   饶是卫琛也难免会恍惚,想问问顾晚卿,是否记起了什么。   但他抬眸对上她黑白分明清澈的杏眼时,却又遗憾地发现, 她还是什么也没想起来, 只是碰巧和以前说了一样的话罢了。   思绪回笼后, 卫琛抽手勾住了她的腰身,将女子柔软的身子往他温暖的怀里压了压。   声音磁沉,徐徐道:“办案只是幌子。”   “陛下要我巡阅十二州,看看新政推行后各州知府是否严格执行,以及新政对官民农商的利与弊。”   “待回京以后,要第一时间将收集的情报整理上奏,便于查漏补缺,完善新政制度。”   卫琛说的这些,顾晚卿多少能够理解。   她知晓大延两年前便推行了一系列新政,如今确实应该看看新政实施后,是否真的能造福百姓。   毕竟圣上推行新政的本意,便是为天下民生着想,要大延用享太平康盛。   “这么说,咱们这一程,没个一年半载,是回不去帝京了?”顾晚卿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难怪卫琛出门办个案还要让她陪着了,原来是一早就知道,此番离京,便是久别。   他如何能受得住与她分开这么久,不若辞官隐退算了,这差事不做也罢。   “夫人聪慧。”卫琛薄唇勾着肉眼可见的弧度,眉眼舒展,神情温柔。   即便如此,顾晚卿还是气得鼓起了腮帮子:“你怎么不早说啊!昨日回太傅府看望爹娘,我还说两三月便回。”   “这一去一年半载,他们定然会百般思念我。”   顾晚卿生气时,便不喜靠在他怀中,连他落在她腰上的手也狠狠拍开,扭身靠在窗畔,娇声哼哼。   她这副模样,卫琛一看便知她并非真的生气。   却还是将手中书册放下,靠过去抱她,哄她:“此事岳父大人也是知晓的,此次带你离京,我也提前征得了二老的同意。”   “夫人莫要生气,若你实在舍不得岳父岳母,等到了乌山镇,歇息一晚,便让昭澜和霜月同你回去便是。”   卫琛嗓音温沉低磁,如春风一样轻柔。   他一副诚恳的语气,倒是让顾晚卿没了由头再跟他见气。   不过他说要让昭澜和霜月陪她回京,这话听着没什么毛病,可顾晚卿就是觉得不悦耳。   不由蹙起柳眉,她问卫琛:“真让我回去?”   卫琛沉沉嗯了一嗓,“夫人想回,做夫君的哪有强留阻拦的道理。”   “有违夫纲。”   顾晚卿:“……”   她想起了前不久卫琛休沐日,她与他在书房作伴,趁他处理公务时,百无聊赖地列了一份夫纲出来。   那本是顾晚卿无趣随手写的东西,不想被卫琛瞧见了,一字不落地看完,还将其叠放整齐纳入袖兜。   说是日后要时常拿出来看看,修正夫纲,做顾晚卿心目中世间第一好的郎君。   当时顾晚卿便被他逗了个脸红,后来这事也没再提过,她还以为卫琛只是随口一说,暗自庆幸了两日。   没想到,这人如此坏心眼,竟将她随手写的夫纲背了下来,眼下还用来堵她。   思及此,顾晚卿不禁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错觉。   “行,我现在就回。”女音愤愤,作势就要让外头驾马的昭澜停下马车。   卫琛轻握住了她的手,不让她起身去,低笑出声,眉眼间还溢满温柔宠溺:“若是夫人当真回京去,那接下来这一年半载,我也会百般思念夫人的。”   他话音顿了顿,随后趁顾晚卿身子僵滞的片刻,从后面将她抱坐到了他的腿上,不松不紧圈着她的腰肢。   还将俊脸往她脖颈间埋,滚烫薄唇故意贴着顾晚卿脖颈的肌肤,慢悠悠说着话:“卿卿,相思成疾是会死人的。”   磁沉的男音听着乖顺真诚,却令顾晚卿心头狂跳,羞赧得耳根都红透了。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卫琛说起情话来,如此腻人。   让人怪不好意思。   再舍不得与他生气,更狠不下心离他而去。   -   夜幕垂落时,马车入了乌山镇地界。   到了镇上,卫琛轻车熟路地带顾晚卿去了一家客栈落脚。   乌山镇如今也有好几家客栈,卫琛选的那一家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楼外看着有些陈旧,朴实无华。   顾晚卿并不明白卫琛为何要在这家客栈落脚。   直到晚膳后,他们夫妻二人回到房间,卫琛为她膝盖上药,顾晚卿静静端详他时,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些画面。   “阿锦,这家客栈……”   顾晚卿扶着额头,轻轻揉捏自己的眉心,试图抓住什么。   客栈、乌山镇、上药……   同样静谧幽沉的深夜,她和卫琛……   “客栈怎么了?”男人将清凉的药膏,碾开抹匀涂在她膝盖上跪压出来的红痕。   那是昨夜顾晚卿跪了半宿跪伤的,她皮薄肤质细腻,受了伤最是容易留印子。   哪怕是跪在柔软的衾被上,跪得久了,也是会留下红痕的。   何况他的力道重,令她很难稳住身形,膝盖便在衾被上来回的磨,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擦出了伤痕。   说话间,卫琛已经换另一边膝盖涂抹,久久没等到顾晚卿回应,便停下来,抬头朝她看去:“卿卿?”   顾晚卿扶额低喃后,便没声了。   她有些走神,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蓦地被卫琛沉声一唤,方才回笼思绪,含含糊糊对上男人明锐的视线:“啊?”   “你方才说客栈。”卫琛温声提醒她。   顾晚卿听后,不知想到什么,两颊飘起红云,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没什么。”   卫琛眸光略沉,有些狐疑,却也没有追问顾晚卿。   他动作轻柔,替顾晚卿抹完药便顺势勾过了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朝雕花木床走去。   行动间,男人嗓音低磁暗哑了许多:“夜深了,该就寝了。”   顾晚卿:“……”   她以为,卫琛就算是折腾,也应如平日里那般没什么不同。   如今她膝盖伤着,他总不能让她再跪半宿。   除此之外,顾晚卿想不到卫琛还有其他什么花样。   直到男人将她推在枕上,剥笋一般剥去她的所有,俯身下来亲她,温柔又克制。   顾晚卿心里起了微微波澜,这种事她早已习惯,也懂得应对和配合。   本以为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卫琛便会言归正传,专心一处,却不想他一反常态,不急不躁,一路直下,往来如梭。   直至最后,顾晚卿才察觉到卫琛的意图,羞得一身冰肌玉肤似涂了胭脂般透红滴血。   “卫琛,你别……”乱亲。   熟悉的羞赧感似一股气在顾晚卿心里乱窜,她脑袋里乱糟糟的一团记忆,竟奇迹般清晰顺畅起来。   一幕幕一闪而逝,却又每个画面都令顾晚卿刻骨铭心。   最要命的是,那些杂乱的记忆里,恰巧有与今夜映衬的。   顾晚卿想起来了。   她曾与卫琛两情相悦,去临州查案,结识了苏笑和苏照兄妹。   回京后又私定终身,约定等她通过了国子监夫子考核,便成亲……   再后来,西域动乱,卫琛委任军师随他兄长出征。   就是他西行前,她去金顶寺一步一跪,为他求得平安符。后来更是只身一人骑马赶赴乌山镇,为他送行,想要再见他一面。   那夜的乌山镇风冷夜寒。   却抵不过卫琛化骨的柔情。   他为她擦伤药,面对她的投怀送抱克制己心,守正不移。   像极了不问□□不然凡欲的谪仙、神明,明明隐忍克制到极点,却还是为她松动沦陷,退了一步。   顾晚卿永不会忘记那一夜,卫琛的衣衫一丝未乱,她却天上地下来来回回好几遍,求饶求得嗓子都快哑了。   眼下,亦然。   “卫琛,卫琛……”   “唤我阿锦……卿卿。”   “阿锦……”   “……再唤夫君。”   “夫、夫……夫君!”顾晚卿用手蒙住双眼,青丝散于枕上,她不住地摇着头,呜咽啜泣。   拼命地想要说点什么,分散注意力,“阿锦……”   “嗯?”卫琛哑声,声音似从鼻间震出来的,蒙蒙沉沉,有些蛊人。   顾晚卿咬了咬唇瓣,贝齿轻颤着松开,声音也在颤:“当初在这儿……你到底……”   “……到底为何不肯从了我?”   虽然后来他也算是从了一半,但顾晚卿还是觉得他很勉强。   当时没来得及多问,如今既然记起来了,自然要问的。   卫琛的思绪也有些游离,一时竟没觉得顾晚卿这么问有什么不对劲。   磁声,下意识回了她,“并非不肯从你……不过是怕自己有去无回,平白污了你的清白,以后你不好嫁人。”   他说的都是真话。   天知道他当时有多想抛下一切顾虑,遵从本心。   顾晚卿听罢,心里一阵暖软,又很心疼男人:“不好嫁人便不嫁,我愿意为你守一辈子活寡。”   浅柔女音不稳,虽有起伏却很坚定。   她说完后,屋子里蓦地安静下来,连同卫琛也静止了一般,倒是让顾晚卿缓了一大口气,思绪更清明些。   “阿锦?”顾晚卿不知道卫琛为何忽然愣在那儿。   她唤他,他才徐徐抬起头来,一双深眸灼灼盯着她,嫣红薄唇隐约可见潋滟水色。   是她的……   顾晚卿的脸蓦然红透,拉过衾被欲将男人邪魅般蛊惑人心的俊脸挡住:“你别这样看着我……擦擦嘴。”   卫琛却不动,半晌才抓住顾晚卿的皓腕,压下挡住视线的衾被,继续看着她,一字一句沉声问:“卿卿……你方才说什么?”   她说当初在这儿……   那些事情,她怎会知晓。   只短暂的狐疑和诧异后,卫琛便会晤过来,眼瞳震颤了一瞬:“你……恢复记忆了?”   他呼吸紧了紧,神情波动,前所未有。   顾晚卿知道,自己是装不下去了。   方才就不该昏了头,说漏嘴。   可……她终于问清了缘由,心中的空洞总算被填满。   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没等卫琛从无措中缓过来,顾晚卿坐起身,主动扑上去抱他,堵住他欲追问的嘴。   一切都顺其自然,今夜的顾晚卿哪怕膝盖还疼着,也没向卫琛示弱半分。   她与他并肩,共赴山之巅……最后被前所未有的疲累击垮,身软无力地靠在男人怀中,“卫琛……”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   一脸餍足,喜上眉梢的卫琛连回应都噙满笑意:“什么?”   顾晚卿迟疑了一阵,随后在他怀中低喃:“前世我不在以后,你……可曾娶妻?”   问这个问题前,她在心中思量了很久。   说出口时,心里悄然起了一片涩意。   随后她屏息,静等卫琛的答复。   然而过了许久,男人都没出声。   于是顾晚卿便从他怀里挣扎着爬起来,两手撑在他硬朗的胸膛低眸看着他:“你怎么不说话?”   “……娶了?”她试探似地问。   卫琛终于应了声,是肯定的答案:“嗯,娶了。”   顾晚卿:“……”   她心里似塌了一座山,失落感铺天盖地席卷上来,许久方才强迫自己豁然一笑:“知道了,睡觉吧。”   话落,顾晚卿躺了回去,却是翻身背对着卫琛。   虽然她想过,卫琛会娶妻,也并不觉得卫琛娶妻有什么不对。   可人心就是这样,醋意如野草般疯长起来,将她心里扰得一片狼藉。   顾晚卿抄着手,闭上眼,打算快快入睡,自行消化醋意。   可是闭上眼睛以后,她却满心怨怼。   暗暗在心里嘟囔。   不是说心悦她吗?   结果还不是娶妻了。   这天底下的男人,果然没有一个是心口如一的!   她这辈子还打算给他守活寡呢!   既然如此,她以后也不为他守寡!   顾晚卿愤愤想着,醋意初歇后,她终于冷静下来。   心下莫名又软了。   她想,幸好卫琛娶妻了。   幸好他没有一直沉浸在她死去的悲伤里难过度日。   不然就太可怜了。   时间悄然流逝,房间里烛台几欲燃尽。   顾晚卿总算想开了,觉得卫琛前世娶了妻子是一件好事。   至少他没有孤零零一人。   就是……她不由自主地羡慕那个前世嫁给了卫琛的女子。   他是否也如今生宠爱她一般,宠爱过那位姑娘?   就在顾晚卿胡思乱想之际,良久没有出声,一直在她身后看着她的卫琛终于轻叹了一口气。   他看得出,顾晚卿是吃醋了。   难得看她吃醋,他便起了坏心思,想多看一会儿。   如今又怕顾晚卿醋极生怒,不开心。他便从后面抱住她,在她耳畔低声问:“想不想知道她的名字?”   “……不想。”顾晚卿拒绝得十分干脆。   她自认还没有那般大度。   卫琛却恍若未闻般,继续在她耳边笑:“她叫……”   顾晚卿忙捂住耳朵,回头冲他低嚷:“都说了不想,你……”   “顾晚卿。”男人打断了她。   夜风入室,吹得顾晚卿心神一荡。   她睁着杏眼,木讷地看着卫琛的眼睛,半晌没发出声音来。   倒是卫琛,小心翼翼抚上她的脸,复又亲上来:“她叫顾晚卿……”   “怎么会……”顾晚卿不理解。   她明明已经不在人世了,如何能嫁……莫非!   “哪怕只是一个牌位,我与你,也是正经拜过堂的夫妻。”   男人啄吻至她耳畔,深情缱绻,“所以卿卿……别再胡思乱想。”   无论前世今生,你都是我唯一的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