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碗软饭我先干为敬   作者: 三日成晶   简介:花朝被天雷劈死,天道告诉她,她所在的世界,是一本以自己的小师弟谢伏为主角的升级流修仙文。   她就是谢伏后宫之中,一个负责推动剧情,顺便帮他收妹子的圣母工具人。   花朝回味她这一生,发现自己唯一过的一点好日子,竟是被爱她成魔的二师兄,掳走囚在身边的那段时间。   那可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高床软枕脚不沾地。   天道怜她厚重的功德,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花朝重生在二师兄身中情瘴,差点轻薄她的那天晚上。   外面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她本该以法器重创二师兄灵根,以致他堂堂仙门骄子后来无法修仙,只能修魔。   而她逃脱了“魔爪”,哭哭啼啼奔向她的小师弟房间。   思及往事,花朝沉思片刻。   把手中法器和自己的腰封一起扔在地上。   躺在床上,凹了个好看的造型,对着已经失去理智的二师兄勾了勾手指。   花朝:“来。”   ——   重生一世,习惯依附于人的花朝,急不可待给自己换了个“饭碗”。   她本想这一生再不涉什么情爱,只谈利用,随性而活。   没料到二师兄牵着她、托着她、教会她如何长成乔木,不做女萝,教会她何为情爱,何为自我。   文案写于2022年。10月14日。已经截图。   阅读指南   1.男主师无射(yì),一对一,女主成长流,非完美人设。   2.文和角色砖花随意,但不要上升和相互攻击,注意仪态,优雅永不过时。   3.修为等级:炼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炼虚期、化神期、渡劫期。细节设定都是我流杜撰。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重生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花朝,师无射(yì)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糟了,这饭的味儿好像不太对。   立意:爱自己,爱自己,爱自己。   作品简评:这本书讲述了重活一世的女主角,因为这一世做了无数个不同前生的决定,也在真正爱她的人的帮助之下,渐渐的找回了失去的自我,终于明白了感情的真谛,是让彼此成为更好的人。作者文笔精妙,行文轻松,遣词造句妙趣横生。文章情节起承转合不断,打斗场面大气恢宏,刻画出女主角“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的美好品质,值得细细品读。 第1章 重生   “二师兄……你不要这样,放我走好不好?”   女子的声音破碎,含着压抑的呜咽,听上去极其可怜。   窗扇被外面的暴雨狂风摧残得“哐哐”直响,雨水拍打着窗扇“唰唰”不休。   屋子里黑魆魆的,长明灯全都被凶横的灵力碾碎,桌椅板凳四脚朝天缺胳膊少腿地翻在地上,犹如狂风过境。   一股股灵流还在肆虐不休,像一条条游走在屋内的邪恶灵蛇;更像是一条条缚仙索,全都朝着墙角哽咽哀求的女子涌动而去。   女子瑟瑟发抖,面无人色,涟涟泪水爬满桃腮般的面颊,喉咙之中发出的压抑声音,如同绝望的小兽。   她正竭力把手中铃铛样的东西,举在头顶。   那些悬浮在半空的灵流,似是畏惧女子抓在手中的铃铛,悬停在她四周,却依旧如蛇在邪恶地扭动着,欲要伺机而上。   女子手中自然不是普通铃铛,而是高阶灵器,此刻灵器忽明忽灭,昭示着正在催动灵器的人是如何的畏惧、挣扎、愤怒、震惊!   “二,二师兄……”   女子哆哆嗦嗦再次开口,对着空中游动的“灵蛇”源头——隐匿在黑暗之中的人道,“你清醒一点,你,你放我离开,我回山去给你找医阁长老,情瘴……一定还有其他的解法!”   无人回答。   黑暗之中只有男子连狂风暴雨也压不住的急促喘息,似饿急的猛兽,如急色的恶鬼。   他操纵“灵蛇”趁着女子分神说话之时,险恶地缠缚到了女子的脚腕之上,“砰”地一声闷响,直接将女子拉得摔在地上。   “啊!”   “不要!”   “二师兄不要!”   “不——”   女子被“灵蛇”缠缚双足小腿,迅速自地上拖拽向黑暗。   她被逼急了,疯狂挣扎,同时变调吼道:“我喜欢的是小师弟!我已经同小师弟互许终身,你不能这样对我!小师弟、小师弟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女子哭喊得十分可怜,但是拖拉着她的“灵蛇”也只是凝滞了片刻,还未等女子生出什么希望,便不再怜香惜玉,迅速将女子拖入了黑暗之中。   尖叫和哭求穿不透窗扇,更破不开外面的雨幕,同行的修士们分宿在这镇上其他的老乡家里,离得很远。   没有人会赶来救她。   女子声音比窗外惊雷还要一声高过一声,近乎哀嚎,她手中死死抓着的灵器,早就因为她的崩溃和慌乱,彻底灭了。   “咔嚓”雷击如在窗边,电闪似是照亮这屋内正在滋生的罪恶,前所未有的炽烈,将整个屋映照得亮如白昼。   也照出了阴暗的角落里,操纵“灵蛇”拖拽女子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身长八尺蜂腰猿背,森寒而立,头脸被面具遮盖得严严实实,面具上绘制着赤金色獠牙怒张的凶兽,可怖的宛如地狱黄泉爬上人间索命的修罗恶鬼。   女子绝望的眼睛同那恶鬼一样的男子面具后的双眼一碰,顿时被那其中已经丧失了神志的凶戾双眼吓得浑身一震。   突然——女子手中灵器陡然大盛,整个屋子被灵器爆出的白光淹没,那捆覆着少女的“灵蛇”犹如被斩断头颅的妖兽,扭曲着四散奔逃。   罪魁祸首被这灵器爆发出的灵光首当其冲,凌空飞了出去,狠狠撞到了屋子里面的架子上。   花朝就是在这样“震天动地”的声响中,和能把眼睛刺瞎的白光之中恢复了意识。   花朝根本不用看,只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便知道自己此刻握在手中的,正是她惯用的灵器,镇灵钟。   此刻镇灵钟被催动,嗡嗡作响,飞速掏空花朝体内的灵力,裹挟着屋内狼藉碎裂的家具,在半空之中渐渐凝聚成巨钟模样,眼见着便要朝罪魁祸首狠狠罩下——   镇灵钟乃是清灵山灵器殿炼制的镇邪灵器,品阶很高,却门槛很低,连炼气期的修为也能够催动,催动之时自发利用周遭一切,形成钟罩,一旦邪物被罩在其中,那便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要灵力供给不断,仅需三声钟响,便能让被罩住的邪物魄散魂飞!   干涩的经脉传来拉扯般的剧痛,体内的灵气被抽掏一空,花朝不知道眼前这是什么状况,但是本能的自保让她迅速截断了朝着灵器输送灵力。   刺目的白光一凝,接着如同炸裂的烟火一般,碎裂成无数星子,散开了。   那被镇灵钟凝聚在半空的碎裂家具也一并轰然崩散,屋子里又是一阵乒乓作响。   过了好一会儿,花朝才总算是睁开眼,又适应了片刻,这才发现她正身处一间陌生的屋子当中。   光线昏暗,她调动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附着在双眼之上,才将周围全都看得真切。   她撑着手臂坐起来,眯着眼环视了一圈黑黢黢的屋子,一时间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茫然。   经脉干涩的滞痛,狂乱的心跳,能够摸得到,感知的到的四肢,甚至是略显狼狈的急促喘息,包括窗外厚重的水汽,轰隆隆忽远忽近的闷雷,都将五感调动到极致,纤毫毕现地传递给了花朝一个事实——她不再是纯白虚空之中的一缕幽魂,她现在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真的又活了?   她真的、又活了!   天道说了,会将她送回过去的某个情节点,许她在不违逆世界走向的前提下,重新活一次。   那现在是什么情节点?   花朝稍稍适应了一下,撑着身体从地上站起来,她一站起来便踉跄了一下,太久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四肢,她一时间无法适应拥有实体的酸痛。   她环视一圈,调动被尘封已久的记忆,却发现自己对这里真的完全没有印象。   屋子里乱得无处下脚,似乎经历过一场鏖战,东西都毁得差不多了。   “嗯……”一声闷哼从不远处传来,花朝被声音吸引看过去,便见到一堆摔碎的器物之中,一个男子侧身佝偻着,痛苦地蜷缩。   花朝根本无需凑近,一眼就看出地上的男子是谁,即便是男子现在还戴着面具根本看不见模样。花朝认识的是他身上的穿着,和他被花朝烂熟于心的身形。   “二师兄?”花朝朝着地上的男子走去。   这地上蜷缩的,正是花朝的二师兄师无射。   多年未见,花朝一时间连呼吸都屏住了。花朝上辈子活了四百三十多年,金丹积累不足,结婴之时不能承受天雷淬炼,化为飞灰而死。   死后被天道所怜,在纯白虚无之中度过不知岁月的时间,而在这漫长的虚无之中。   若说有谁能让她铭心刻骨难以释怀,那地上这个佝偻忍痛的男子师无射必是其一。   这是她纵观自己一生之后,最后悔没能抓住的人!   花朝也是死后才知道,她所生活的世界,是一本以她小师弟谢伏为主角的修仙升级话本子。   而她只是话本子里面谢伏后宫之一,用来推动剧情的圣母工具人。   花朝大梦初醒,在一片虚无之中超脱心境。   回顾一生,唯一过的一点好日子,就是被她入魔后和谢伏处处作对的二师兄掳走的那段日子。   那段日子她不用顶着谢伏“大夫人”的名头,去料理他源源不绝的后宫众位美人之间的摩擦;也不用辅助谢伏治理人妖魔族合并之后,动乱频出的天下;更不用整天行善积德,今天怜悯这个族群,明天同情那个弱小,逮谁都要拯救一番,把自己累成狗。   那段被师无射关在魔域的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高床软枕脚不沾地,虽然是在血月映天的魔域,晒不到太阳,却也至少能每天睡觉睡到自然醒,吃糖吃到腮帮痛。   而且那时候成魔的二师兄,对她依旧以礼相待。更不曾利用她胁迫谢伏作出妥协,花朝简直是去养老的!   花朝无数次在虚无之中,回想起来她当时伙同魔族妄图篡位的魔修,重创当时已经是魔尊的师无射,就为了回到小师弟谢伏的身边,实在悔不当初。   脱离了所谓的“人设状态”,花朝才知道,自己当年多少有点不识好歹了。   少女不知软饭香啊。   花朝压抑着再见师无射的激动心绪,走到意识不清的师无射身边,伸出两根手指运起灵力,在他脉搏一探……顿时眉梢一跳。   她本想给他探一下伤处,花朝最是知道,镇灵钟被催动之时,会自发利用周遭的一切,那自然不止是屋子里破碎的家具,也包括师无射这个人。   他的经脉之中和花朝一样空荡,显然已经被大发神威的镇灵钟抽取一空。   不过让花朝眉梢挑起的,不是师无射被镇灵钟险些抽干,而是师无射体内中了妖邪之术。   是瑶碧花情瘴。   正这时,外面“咔嚓”一声,惊雷伴随着电闪砸在窗边,花朝眯了眯水盈盈的眸子,总算想起了这是个什么“情节点”。   她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抓着的灵器镇灵钟,想起了对她来说,四百多年前那暴雨倾盆的夜。   这也是他们所有人命运的转折点。   这时候的花朝,包括才入山门不足十年的小师弟谢伏,都只是清灵派里面修为最为稚嫩低微的修士。   清灵派此时还未在修真界之中名声大噪,还未能问鼎修真界宗门之首,只是个三流剑宗。   清灵剑派甚至为了壮大宗门,是个不被那些排得上名号的大宗门看不起的杂修门派,说是剑派,实际上修什么的都有。   门中修士经常结伴去山下驱邪除祟,由刑律殿的弟子带队,修为低微的跟着全当是历练。   次数太多了,花朝记不住当时历练了多少次,但是她能记住这一次。   因为这一次是二师兄师无射带队,他们这一次历练,抓的是山中吸人精气修炼的瑶碧花妖。   虽然花妖的战斗力不强,却妖术下流,会散出沾染了身体便难以纾解的催情粉末,也能利用风和雾气设下层层瘴气。   他们躲过了前面的催情粉末,却没能躲得过瘴气,当时师无射为了救师弟师妹们,撑开灵力屏障隔绝瘴气,却不小心吸入,致使自己身中情瘴。   这情瘴能将人的欲望催发到极致,是那花妖临死之时的怨毒报复。   师无射乃是刑律殿掌殿大弟子,向来不苟言笑肃穆端持,门中没有弟子不怕他,没有几个弟子没有被他罚过。但是没人知道他悄悄爱慕着花朝,中了情瘴之后,汹涌的欲潮将他淹没,他几番隐忍不能,后来直接丧失了理智,将尚在睡梦之中的花朝掳到了自己的住处……险些铸成大错。   花朝想到自己当时发现师无射失去理智欲要轻薄自己,被吓得叽哇乱叫,连求助门中弟子们都忘了,还没等师无射做什么,就被吓得灵力爆发,催动师尊给她的镇灵钟,重创了师无射。   这灵器乃是师尊给他们用来对付大魔大妖的,师无射此时修为也只是筑基三阶,稚嫩的可怜。   被镇灵钟这等灵器震碎了经脉甚至是内府,在床上整整躺了五年多还不能起身。昔日修为一朝尽毁,内心积郁难解,心魔丛生,最终被师尊放弃,将养在山中,只等着天人五衰。   恰缝魔族循着山中大阵薄弱之时,闯入山中作乱,师无射无力抵抗,被魔修掳走。   花朝不知他为何没有被魔族分食,反而是修了魔,但他确实是因此走上了不归路。   师无射后来修魔大成,心性大变,同正道为敌,和谢伏这个话本子里的主角相杀多年,最终被修真界和妖族甚至是他治下的魔族魔修联手剿灭,死得极惨。   花朝思及往事眉头紧锁,闹心地抹了一把脸。   地上师无射本就神志不清,刚才还被镇灵钟扫了一下,现在完全没了理智也没了“作恶”能力,只本能抱住自己,苦苦挨着情瘴反噬。   花朝半跪在他身边,垂眸看着他沉思了片刻。   然后她抬手,在储物袋里面摸了摸,摸到了一个疗伤药瓶,也是下山之时,师尊给的高阶伤药。   她抬手将师无射常年戴的面具摘下来,捏开他的两腮,将疗伤的药丸子一股脑倒他嘴里。   接着起身,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将尚且完整的门窗都下了几个禁制,又开始铺床。   花朝一边铺床,还一边哼歌,心情特别好。   天道果然怜她爱她,竟是将她送回了这个情节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上辈子花朝嫁给谢伏做了老婆,师无射还悄默默爱了她那么多年,将她掳走,已然修魔心性大变,却只是将她供养着,每天偷偷的来看一看,让花朝很是过了一段时间好日子。   虽然师无射爱别人老婆这一点,甚至是和谢伏这个气运之子作对,大概都是话本子剧情的作用,但正因为是剧情的作用,花朝才必须利用一番!   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师无射还是正道宗门司刑掌殿大弟子,风光无限前途无量,自己这时候要是就先选了他,那他不得对她好死?   花朝重生一遭,早已经看透什么大道长生,结婴是不可能结婴的,她就那点能耐,还想结婴?死在天雷之下的滋味和五马分尸凌迟处死有什么区别?   更遑论元婴以上,还有化神期渡劫期等等一大堆可望不可即的境界。   她这辈子就想消消停停过上几天好日子,能活多少年算多少年。大腿都送到眼前了,她不抱紧等什么?   就算最后师无射不可抗拒剧情入魔了,两个人有了亲密,那他也能让她过的舒舒服服。   花朝铺好了床,身后有了动静。   那伤药疗伤能力一流,但是不治情瘴这种妖邪术法,再加上高阶伤药激发的热血疯涌,师无射从地上爬起来,浑浑噩噩分不清白天黑夜,今夕何夕。   他胸腔里烧着一把烈火,将他眼前烧得模糊一片,这火似岩浆,顺着他四肢百骸奇经八脉汇聚到小腹,几乎要将他烧成焦炭。   这情瘴乃是激发本身的欲望到极致,也就是说,若要解除,必须得是激起他欲望的源头,才能平复这欲火焚烧之苦。   他原本琉璃色的双眸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红色血丝,在看到床边上那个巧笑嫣然的欲望源头之时,他的理智就已经化为了飞灰。   但是不知道是怎样强悍的自制力,和刻在骨子里的持守,他竟然从混沌的脑子里抽出了一丝清明,一时间只是呼吸急促地站在原地,死死盯着花朝,一步也没有挪动。   他的面具掉了,此刻除了双眼拉满血丝,衣着有些狼狈之外,竟然看不出其他的癫狂姿态。   他生了一双极其狭长的狐狸眼,眉目邪飞,长眉入鬓,这本该是极其狐媚的长相,却因为他淡色的琉璃瞳仁,俊挺非常的鼻梁,将这份狐媚冲得干干净净。   再加上他本身气质沉肃凌厉,这样一双眼,竟让人有种不敢逼视的锋锐。   加之常年在刑律殿司刑从不徇私,弟子胆敢触及门规,不脱一层皮出不得司刑殿,他实在是清灵山上弟子们人人惧怕的恶罗刹。   从前花朝也怕极了他。   男子稍稍冷肃一些端持一些,只要模样生得好,又有能力,或许会很受女孩子喜欢,但若是如师无射这般阎罗在世铁面无私一样的人物,却是人人都会避而远之。   相比之下,谢伏那样表面端端正正的温润君子,初露头角的貌美神君,才是女修爱慕,男修喜欢结交的对象。   当时的花朝和旁人一样,怕师无射,厌恶师无射,现在想来,都只因为她年少无知。   谢伏最是多情又最是无情,和那样的人在一起,能有什么好日子?   要是当时她没有从师无射身边逃回去,后面的日子得多爽啊?   这辈子,无论用何种办法,她一定要活得自在!   因此在师无射悬丝一般吊着那一线理智,同自己的本能对抗,同入骨入魂的情瘴对抗,咬破了自己的腮肉嘴唇,嘴角鲜血横流,也不肯唐突自己悄悄爱慕的师妹的时候。   花朝将自己的腰封和镇灵钟一起扔在了地上。   裙子散开,艳色亵衣像一朵盛开的业火红莲。   她笑着看向师无射,翻身上床,凹出了一个好看,凸显曼妙曲线的姿势,对着已经要维持不住那一线理智的师无射,罪恶地勾了勾手指,说道:“来。” 第2章 蓄意   师无射艰难吊着的那一线清明,就这么被花朝一指头勾断了。   他像个扑杀猎物的猛兽,身形一闪眨眼之间便到了床边,径直将“猎物”扑倒在床榻之上。   而本该瑟瑟发抖的“猎物”,却扬起纤白脖颈,微微笑了一下,往滚油里面又泼了瓢冷水,直接抬起双臂,搂住了师无射的脖颈。   同时,花朝翻转左手手腕,看了一眼自己腕内含苞的莲花印记,见它没有萎缩的迹象,笑意扩大。   这莲花印记,是功德标志,乃是天道在她重生之后,给她留下的印记。她的身家性命同这朵含苞待放的莲花紧密相连,花苞枯萎,象征着生机流逝,花苞绽放,象征着生机旺盛。   她虽然侥幸得一次重生机会,却并非能够肆意妄为,她不能搅乱世界走向,不能同整个世界对抗,这莲花印记,正是规束她过界行为的一把尺。   不过现在很显然,她欲要同师无射鬼混,但是莲花印记毫无动静,显然她这个未来天道之子的大老婆,和未来魔尊搞在一起,不算影响世界走向。   花朝拉下师无射的脖子,伸手在师无射紧抿嘴的唇上面摸了摸,他的唇形很好,唇峰挺秀,嘴唇嫣红,还很软。   都到了这一步,他还是在挣扎克制,花朝抹了他因咬破自己唇舌顺着嘴角流下的血迹,又捏开他死死闭合的齿关,凑近一些,呼吸轻扫在他被迫打开的唇缝。   他舌尖红的炽烈,像被撬开的海贝。   花朝近距离眯眼看着那一点诱人的红,开口声音是她一贯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如暖泉滚过耳膜的温和,她道:“二师兄,你是不是不会呀?”   花朝笑着,呼吸渐近,直至最后同师无射纷乱的呼吸交缠,融合,她主动抬头,吻上师无射已然溃不成军的双唇。   “轰隆隆!”闷雷伴着师无射最后一线清明,被劈空的电闪狠狠斩断,似绷断的琴弦,如豁开的山川。   他低下头,双手捧住花朝的侧脸,失控地回吻花朝。   这屋子的床并没有床帐,黑暗掩盖了一切情潮欲海。   只有窗外七月盛夏的暴雨惊雷,还在疯了一般地肆虐着,不知道是在警示这一场错位的纠缠,还是在狂欢一场盛大的重生。   电闪劈空撕裂天际,黑发与墨丝深切纠缠,弓起的脊背似蓄力到极致的弓箭,扬起的颈项,犹似濒死的白鹤。   情瘴催生的欲念在糜乱之中得到纾解,爱欲伴着窗外逐渐收拢远去的雷雨,悄无声息湮灭在黎明之前。   花朝上辈子死在雷劫之下,好歹也是个金丹圆满的修为,虽然她忙于“拯救苍生”,并没什么时间修炼,但金丹修为和她现在的炼气期修为,到底差的不止一个天上地下。   虽然她早就不是什么青涩不通情爱的人,懂得怎么在床笫之间让自己得趣,却依旧感觉自己有些体力不支。   师无射上了床好似猛虎恶狼,要把人撕碎一样的架势,花朝抱着师无射湿漉的后背,不着边际地想,真的,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花朝充分在大半夜的时间里面,体会到了师无射对她隐忍压抑的旺盛感情。   丰沛到满溢,热烈到灼人。   上辈子师无射从未对花朝言爱,他们甚至交集不多,寥寥几次一起历练,花朝和他说话,他甚至都不抬眼看她。   但是他中了情瘴后渴求的是她,被重创到经脉俱裂,整整五年瘫痪在床,他也未曾怨恨一句。   后来修魔,同谢伏作对,伺机掳走她囚禁,又被她重创逃走,一样未曾寻仇。   乃至最后人魔妖联合布下的那场捕捉他的天罗地网,也是当时身为三界帝后的花朝,亲自给他送了传信灵鸟,约他见面,引他入瓮。   花朝死后在虚无世界里面,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去看师无射,哪怕知道一切都只是剧情作祟,她也很难不震惊于师无射深刻的如深渊暗海,浓烈的似血如毒的爱意。   凡间有句酸话,叫做,“若得卿卿素手敬,岂不含笑饮毒酒。”。   当初花朝听谢伏的,给师无射送信约见,布下天罗地网,她其实是从未相信过师无射会去的。   要知道上辈子花朝和师无射说过的话,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脑子被狗吃了才会上当。   师无射会去,还真有种脑子缺失的娇憨。   就冲这,就算他是因为剧情才注定要对她爱得死去活来,花朝这辈子也非得让他得偿所愿不可。   但是吧……这会儿花朝脑袋第无数次撞床头上,疼的头顶都要麻了,她像是跌入岩浆烈火里面的人一样,鼓足了勇气“赴死”,却也被灼烧得煎熬。   再这样下去不行,她现在的修为要是真的任凭师无射肆意到餍足,她明早上脑袋上还得长个脑袋出来。   因此花朝抱着师无射的手指在他身后慢慢结印,嘴里细细碎碎地念了咒,而后运起灵力,直接拍在了毫无防备的师无射后脑上。   师无射砸下来,花朝将他接了个满怀,汗津津地侧头,看到了他昏死过去的侧脸。   花朝还从没这样近距离看过师无射,他的眉目极其精致,因为他总是刻板固执不苟言笑,暗含戾气,再加上瞳色相较常人浅淡些许,总给人淡漠凌厉之感。   像此时一般无害的合拢了双眼,他眼睛狭长的弧度微挑,在眼尾收成细细的线,终于透出了浓重的狐媚味道,侧颈侧脸汗湿的黑发纠缠,他简直像是水底沉睡的海妖。   花朝看了一会儿,然后将他掀到旁边,坐起来合拢双腿,揉了揉自己脑袋。   磕的疼。   师无射这种完全不通情爱的人,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温柔缠绵就怪了。   不过疼也是好的,人活着才会感觉到疼,她现在是活生生的!   想到这里花朝又笑起来,她的模样同样极好,修真界就不缺模样好看的人,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的女修男修,能看得人眼花缭乱。   花朝生得不够秾丽,不是很扎眼的类型,是那种亲人的长相,很容易令人卸下防备,眉目和顺气质温柔,笑起来一双眼睛弯月一般,看着人的时候熠熠生辉。任是恶鬼在世,被这双眼睛盯一盯,也要心软几分。   她笑着给自己和师无射施了清洁咒术,好歹不至于狼狈泥泞,并没有穿昨夜来的时候那件衣裙,那衣裙已经沾染了脏污,还被撕扯坏了一些,扔在地上不能穿了。   花朝从一地狼藉里面找到了自己的储物袋,又从储物袋里面拿出了一身清灵剑派弟子服穿上。   不过她看了看自己的储物袋,眼珠子一转,下地捡起了师无射随身带着的储物袋。   储物袋这东西,除了自己,便只有知道符文密令的人才能够打开。   花朝手指动了动,储物袋就开了。   花朝蹲在地上愣了片刻,想起了上辈子她被已经是魔尊的师无射掳到了魔域,师无射整日奔忙,就会把储物袋扔给她,给过她一个符文令,正是此刻花朝打开储物袋的这一个。   花朝回头看了一眼在床上晾着的师无射,心中啧了一声。   而后她趴在床边小声道:“二师兄,借点银钱灵石用一用。”   花朝自己的储物袋里面空荡荡的可怜,且没有在凡间行走能用的银钱。   师无射的储物袋可是非常满的,各种品阶灵石丹药不少,法器灵器也很多,最重要有凡间能用的银钱。   想来这次下山,行走除祟,是师无射带领,也是师无射负责打点弟子们的衣食住行。   花朝本想把师无射储物袋里面的东西倒自己储物袋里面,但是想了想,索性把师无射的储物袋不客气地挂自己腰间。重新爬上了床,把师无射翻了个身,随便给他拢了下凌乱的衣袍,从他身后抱着他入睡了。   折腾了大半夜,花朝睡得很沉,还做了个梦。   梦里是她和小师弟谢伏结为道侣之后,最开始那段时间,谢伏已经在修真界崭露头角,无论是仙门大比,还是秘境历练都表现得非常出色。   谢伏还以筑基巅峰修为苦战许久,舍了半条命,诛杀了一位元婴入魔的老祖,一战成名,救了不少人,让几大门派的修士都承了他的人情。   那时候花朝简直不要太快乐,虽然她的修为进境很慢,但她的道侣这么厉害,且对她极好,温柔又深情,他们也有一段时间,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那时候花朝的虚荣心和各种情感需求都得到了狠狠地满足,她是真的爱谢伏的。爱他温柔俊美,爱他智慧过人天资绝佳,也怜他出身微贱,遭人欺辱不屈不挠。   花朝将父亲留给自己的一切都用来辅助谢伏,助他扬名天下,助他修为猛增。那时候花朝自以为自己找到了如意郎君,满脑子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神仙眷侣得道飞升。   只是后来,谢伏遭人陷害,花朝再不能助他,只有其他女子可供他渡过难关,那女子又刚好爱慕谢伏,愿意嫁给他。   那时候谢伏发誓绝不负花朝,可花朝怎么能看着他大仇不得报,郁郁不得志,被人拉下云端踩在脚下践踏?   于是她痛不欲生地纠结了一番,最终让出了自己的道侣同另一个女人分享,再一次助谢伏登顶。   谢伏对她更加温柔敬重,花朝只以为这样也好。   但是她没有料到,这只是开始。随着谢伏一步步修为提升,一步步收拢各个宗门,乃至得到妖族魔族的臣服,他的后宫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燕瘦环肥百花齐放,仙魔妖鬼不一而足。   直至他最终成为一统三界的御霄帝君,他的后宫似源源不断地流水,从未停止过。   彼时花朝已经彻底麻木了。   虽然谢伏还是如最初一样,从不让她受欺辱,给她帝后的荣耀,令她掌握生杀他后宫女人的大权,甚至许她参与各族之间的统治。   可是这一切早已经和花朝最初的期盼背道而驰。   她到最后甚至不能怨谢伏,因为他从未主动要娶谁,都是花朝这个帝后,碍于情势,因为参与统治,要平衡各方势力,在为他不断地纳入新人。   谢伏总对她说,“得你是我一生之幸……”   花朝因为这句话,任劳任怨的像头驴,给他拉磨拉得无怨无悔,连谢伏都记不住的自己的孩子,花朝却能说出每个孩子的生辰喜好。   直到身死天劫之下,她才大梦初醒,恍然回神。   她这一生,兢兢业业累死累活,为一个男人为了所谓的天下苍生,唯独活得没了自己。   只得了一句“得你是我一生之幸。”   “我幸你爹……”花朝迷迷糊糊在梦里骂人。   她抬手抽梦里谢伏的大嘴巴。   现实就是她抬起手,“啪”地一巴掌,正抽在背对着她摸黑穿衣的师无射背上。   “谢长夏……”我干你娘。   花朝嘟哝道。   师无射一顿,慢慢回头看向床上躺着的花朝,表情在黎明前的漆黑之中,晦暗难辨。   长夏,正是谢伏的表字,是他们的小师弟。   她昨夜才与他欲海癫狂共赴极乐,梦中却在叫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第3章 菟丝   师无射转头盯着她,看她睡的粉面娇容,想到她昨夜在自己怀中肆意绽放的模样,听此刻她嘴里一直叫着谢伏表字,双眸越发霜冻。   片刻后,师无射抬手按住了花朝的嘴,感觉到柔软的唇瓣在他掌心轻微蠕动,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在他虎口扫过,师无射喉结慢慢滚动,肃冷的面上,有些微的恍惚。   他几乎就要收回手来,但是下一瞬便又听到花朝含糊道:“谢伏……”   师无射面上那一星半点的动摇,顿时结冻,他垂眸,手掌朝上挪了一点,一并捂住了花朝了鼻子。   花朝感觉到呼吸困难,却正合了梦中她后来成为御霄帝后的郁猝心情。梦还在继续,她死了以后才想明白,谢伏那个贱人,根本不爱她,或者说谢伏谁也不爱,对所有人都是利用罢了。   花朝脱离了蒙昧,细细想来,谢伏当时第一次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一开始的信誓旦旦宁负天下不负卿,到最后假做伤心妥协,怕全是演戏!   他或许也是“爱”自己的,毕竟谁不爱一个知情识趣到不用自己开口,不用自己枉做恶人,就能够自动为他安排好一切的最佳搭档?   梦里谢伏玉质金相,俊美无俦,一身龙袍冕旒,凛然不可侵犯。   但是花朝不怕他,她跟他过了那么多年,这贱人在她面前早没了任何的威仪,御霄帝后,大概是上一世三界之中,唯一不怕御霄帝君的人。   花朝一把把他的冕旒扯歪了,在他脸上挠出几道血痕,梦里打得十分开心。   谢伏还想狡辩,试图堵住花朝的嘴,气得花朝蹦起来抽他。   现实便是花朝拳头已经砸到了师无射面前,师无射很轻易化解了花朝的招数,手掌更加用力捂着,不让她呼吸。   花朝终于被憋醒了。   浑浑噩噩坐起来,师无射松开了手,看着她。   她从那个梦里脱离出来,但是又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没弄清现在的状况,毕竟她前世确确实实和谢伏过了一辈子了。   她察觉到床边坐了一个人。   侧对着她,背脊笔挺宽阔,长发似乎已经束好了。   现在这屋子里乌漆墨黑的,正合了上辈子谢伏做了御霄帝君之后,会在夜半就爬起来去做事,离开花朝寝殿的场景。   而且花朝也不是第一次做梦和谢伏打架,每次梦里打得痛快,她早起对谢伏就能多上一两分的温柔。   就如同此刻,花朝脑中混沌,本能像上辈子一般,伸出手臂揽住“谢伏”,将头枕在谢伏肩膀上,做出一副依赖的样子。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不过了?   三界都是这个男人的,花朝手上掌管着御霄帝宫,身后压着三族和平,千千万万的弱势可怜人,像一张大网,将御霄帝后困在原地,动不得一步。   她怎能随性而为?她不敢随性而为……   那种无力又无法挣脱的心境,将花朝的一切渴望都牢牢困在身体之中,催生出了御霄帝后的温顺大气,贤良淑德。   多么可悲。   而现实中师无射因为花朝这突然的亲近,后脊一僵,从腰上一路酥麻到天灵盖,他们纠缠一夜,花朝这一揽,瞬间便将师无射拉入了那片湿润温软的极乐,他呼吸一窒。   花朝却已经自怜自艾完毕,迷迷糊糊从床上跪坐起身,闭着眼睛循着师无射后背攀爬而上,如那些年晨起之后一样,给谢伏系冕旒的带子。   结果花朝手在怀中人的下巴上摸了片刻,什么也没有摸到。   “嗯?”   花朝含糊道:“陛下,你的冕旒系带呢……”   倏地,她的手腕被狠狠抓住。   陛下?哪个陛下?陛下又是谁?   师无射提着花朝的手腕转头看着她,面色肃然。   花朝被攥得疼,蹙眉睁开眼,这时外面的天际也泛起了鱼肚白,虽然屋子里光线还是暗,可花朝好歹是修士,瞬间便将师无射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花朝眨巴着眼睛,瞪着师无射。   片刻后。   “……二师兄?”花朝叫了一声。   而后她突然笑了,笑得灿烂极了,一双美目弯成了两弯勾子般的月牙。   她清醒了,想起了自己已经重生了!没有什么狗屁的御霄帝君和御霄帝后了!   还把上辈子她错过的那碗生米给煮熟了!   “二师兄!”花朝吊着他的脖子,在他怀中转了半圈,就坐在了他腿上,几乎鼻尖抵着鼻尖问他,“你好了吗?情瘴解了吧!”   花朝柔软滚烫的身体攀附着师无射,像一丛无骨的菟丝花。   师无射没动,眼中情绪几番变换,最终都尽数收敛压抑进他琉璃色的瞳仁之中。   他慢慢抬起眼,看向近在咫尺的花朝,眼神锋锐得似是能将人皮肉都刮下一层的钢刀,恨不能将花朝的血肉筋脉都拆卸一遍,好好看清楚她到底……意欲何为。   但没等师无射开口说什么,花朝便道:“二师兄情瘴既然解了,”花朝无视师无射欲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拉住师无射垂落身侧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偏头蹭了蹭,“我可是第一次……”   花朝故作羞涩道:“二师兄要对我负责哦。”   花朝想赖上人,胡说八道面色不红不白,也没错嘛,这辈子是第一次啊。   师无射闻言,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不问花朝昨夜为何蓄意勾引,更不在乎她说的什么第一次。   他只是定定看着花朝,手掌顺着花朝鬓发流连下来,在她下颚摩挲了两下,而后若有似无地逡巡在她脖颈处。   同时师无射微微眨了下眼,琉璃色的瞳仁之中,有符文印记一闪而过,很快消散。   那符文印正是坤阳符文印,是用来分辨妖邪、夺舍、鬼怪、等等非人异常,乃至三魂七魄是否稳固安然的符印。   从师无射今早醒过来开始,他已经第七次催动坤阳符文印,无论他怎样看,都无法看穿花朝身上的异常之处。   师无射并非一个用色相便能蛊惑之人,即便是他对花朝怀着从未对外人道的情愫,若花朝真的有古怪,他一样不会留情。   他查探不出,只有两种可能,花朝确实没有古怪,或者占据花朝身体的是他无法窥探的高境邪祟。   后者的可能性不大,师无射眼中这道符印,乃是他师尊鸿博长老亲自打入,但凡妖邪无不显形。   虽然这样还是对花朝昨夜乃至今天骤变的态度无法解释,却也将手掌从花朝脖子上移开,整个人那种危险的紧绷也稍稍散去了一些。   花朝坐在他怀中,师无射垂眸,并没有伸手揽住她。   他不是在思考怎么做,而是在无措。   他终于后知后觉开始无措起来,尤其是面对这样的花朝,师无射无法招架,他从没应对过这种事情。   他一辈子都没有妄想过,花朝会同他如此这般。   不过师无射此人积威已久,得益于他常年的不苟言笑,他早已经习惯喜怒不形于色,自然就连无措,也不会让谁看出端倪。   花朝也看不透师无射,天知道他们之间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花朝观察着师无射的面色,心说不应该啊,难道他不应该欣喜若狂吗?   他不是喜欢自己喜欢道肯“含笑饮毒酒”的程度么,自己现在和他生米煮成熟饭了,他不该抱着自己在地上颠儿两圈,然后不断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要跟他好吗?   怎么是这个反应?   花朝有些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   但若是师无射不喜欢她,那瑶碧情瘴怎么解释?他昨夜的热情疯魔总不是假的吧。   这穿上衣服的师无射,和脱了衣服的师无射差得也太多了……   花朝狠狠心,又搂了师无射脖子,还噘着嘴,在师无射侧脸十分响亮的“啵!”了一声。   “我不管,反正二师兄你得负责。”   她太想吃师无射的软饭了。   她当时被掳去魔域之后,就一直都特别奇怪,他们分明几乎没有交集,为何师无射能那么精准把控她所有的喜好。   整个室内铺满毛茸茸的毯子、一上去就陷入其中的大床、黑白不分永远不拉起来的窗帘、相比长明灯要昏黄许多的烛光、数不清的凡间话本子、各种各样取之不尽的糖果、冰镇好的蔬果、还有随时能够泡个澡的暖泉……   这些连一起生活了四百年的谢伏都未必知道几条。   这些都是花朝堕落的源头啊,她当时得亏是跑得快,要是再耽搁一段时间,她怕是就跑不了了!   只能说论爱的话,师无射的爱,是用心的。   花朝想起那些好日子,就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勾着师无射的脖子循着他的侧脸,亲吻向他的嘴唇。   她看到了师无射眼中的坤阳符文印,但是花朝不怕,她虽然重生,却确确实实是她自己,她可是天道送回来的,并无古怪。   花朝低着头,不费力便吻到了师无射唇角,她探出一点舌尖,正要撩开师无射的唇,他却微微偏头躲了一下。   他已经呼吸不能,昨夜失控的颠鸾倒凤,今日竟不能同此刻的一角湿润舌尖相比。   师无射觉得花朝这一下,险些似那无常鬼君,将他的神魂勾得离了体。   他偏开头,喉结飞速滚了一下,死死压抑住翻涌而上的情潮,运起心法对抗。   花朝没亲到,顿了下,缓缓问:“……二师兄,你不是解了情瘴,就想耍赖吧?”   空气因为两个人之间的诡异气氛,都凝滞了起来。   半晌,师无射先开了口。   “等我回山,便禀明师尊你我之事。”师无射声音总是很稳,他善于发号施令,讲话总是有些冷硬,沉肃无波,且令人信服,每一个字从他齿尖滚出,都很有分量。   但他此刻的声音甚至有些发飘。   可这样轻飘飘一句话,花朝听了却浑身一震,还没来得及开心,就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她看了一眼手臂上的莲花印。   清灵山上修的不是无情之道,大多弟子都是修仙氏族出身,联姻结为道侣再正常不过。   只要两情相悦,意向相通,便能够禀告尊长,结为道侣,共同寻求相同之道,门中还会提供合适的双修功法。   也就是说,禀明尊长,过了明路,无人反对,便能够找时间由尊长主持,结为道侣。   师无射不开口则以,一开口竟是要跟她结为道侣!   花朝是挺开心的……这样软饭就能名正言顺地吃了,可是她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莲花印记,她才重生回来,不知道她不能乱来的剧情有哪些。   她昨夜和师无射睡,并没有引得莲花枯萎,可要是她这个天道之子的大老婆直接和别人结为道侣,那她的莲花会不会枯萎?   花朝好容易重生,不敢拿命赌,很多事情都要慢慢去摸索。   她现在脑子清醒一些了,后脊都跟着发凉,她重生之后得意忘形,对于师无射这件事操之过急了。   她难得磕巴,片刻后道:“是,是不是太急了?”   师无射闻言似是短促的笑了一声,声音极冷,他看向花朝,花朝却偏开了头不敢迎上他的视线。   她挠了挠自己的手腕内侧莲花印,顶着师无射能把人看穿一样的森冷视线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嘛,和二师兄结为道侣,我肯定是非常开心的,但是吧,我现在……”   “我……”   花朝绞尽脑汁地想,然后终于想到了一个像样的借口,“我父亲,我父亲不在门中,这件事总要问过他!”   花朝说完这个理由,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小心觑师无射面色。   她的父亲花良明,是清灵剑派的一个长老,擅长丹药,这个剧情节点应该是不在门中的,应该……不在吧?   师无射闻言面色果然有所缓和,他微微勾了下唇,却没几分笑意。   他看着花朝,慢慢道:“那就等明月长老回山,我亲自去禀明。”   花朝松口气,“好啊。”   她父亲常年不在门中,寻都不好寻,应当能拖一拖,到时候她肯定就知道和师无射结为道侣行不行了。   “二师兄……”花朝心里虚得厉害,她凑近师无射,又去亲他鼻尖。   师无射微微低下头,但没躲,让花朝亲了个正着。   两个人贴着脸缱绻了片刻,花朝还是觉得师无射似乎生气了。   花朝顿时就觉得自己是那些话本子里面哄良家女子上了床,提上裤子却不给名分的混球。   “二师兄?二师兄你说句话啊。”   师无射没说什么,一直垂落身侧的手臂,有了动作,他在袖口之中攥了一下通信玉牌,玉牌亮了一下。   花朝还在用鼻梁拱他,哄着他,片刻后,师无射总算肯再抬眼看花朝。   接着他把怀中的花朝,打横抱了,从床边站了起来。   师无射明白了花朝根本不想和自己结为道侣,昨夜……怕只是她一时新鲜临时起意。且她早已同谢伏互许终身,整个门中都知道,他们相恋。连她自己昨夜也说,他若动她,谢伏定不会放过他。   那自己算什么?昨夜又算什么?师无射只想笑。   但经脉之中疯涌的灵力,将他的情热和暴戾都涤荡冰冷,他此刻面上神色似一片静湖深海,毫无失态。   花朝看不懂他,但是他抱了自己,这就说明这页翻过去了吧!   啷个哩个啷!   花朝又开心起来。   师无射看了花朝一眼,见她手臂吊着自己的脖子很稳,便只用一只手臂托着她的腿,回手扯下自己的披风。   墨蓝色绘制了司刑弟子护身符文的披风,在半空中一甩,劈头盖脸裹向花朝。   随着师无射重新抱稳她,花朝在披风里面,听到了一声自胸膛传来的“听你的。”。   发声的震动连着两个人相贴的皮肉,花朝被这细微的感知激得下意识浑身一抖。   师无射应了!   真好哄嘿嘿嘿嘿。   花朝把头脸上盖着的披风扒下来,心满意足靠在师无射肩膀上,仰头看着他俊挺的下颚。   心想师无射可真是个好人!   “二师兄,你放下我吧,我自己可以走,我先回我屋子……”花朝说着挣扎要下地。   外面天色已经亮了,要是让人看到她被师无射从房中抱出去,实在是不好。   师无射并没有放开她,而是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甚至低头用下颚压了下花朝的额头,让她躺回自己臂弯。   然后他抱着花朝打开房门。   花朝眯着眼睛适应外面光线,正想说“真不用抱,我自己能走。”,结果一转头,便看到了门外站着的人。   那人一身雪青色清灵剑弟子服,手持长剑,立在晨曦朦胧的雨后屋檐下,鹤骨松姿芝兰玉树,似是晨间山岚空翠幻化出来的神君,令人见之便下意识呼吸屏住。   花朝昨夜才和他在梦中撕扯不清,挠花了他的俊脸,今日骤然见面,毫无心理准备,眼珠子险些从眼眶飞出来。   谢伏! 第4章 捉奸   场面一度凝固,陷入了一片死寂。   花朝先瞪了谢伏几眼,又“咔吧”转头瞪向了师无射。   师无射紧紧抱着花朝,不许她挣扎,无视花朝的瞪视,只面无表情看着谢伏。   但不知道为什么,花朝感觉到师无射整个人都带着山雨欲来的暴虐。   谢伏也沉沉盯着师无射,他比师无射稍稍矮了一点,两个人几乎是平视。   他的眸子极黑,瞳仁黑白分明,清亮极了。   花朝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见过年轻的谢伏,但她没心情去感叹谢伏年轻的样子,她和谢伏过了那么多年,知道谢伏的眼睛越是明亮,便越是怒火中烧。   他动了杀心的时候,甚至会笑。   花朝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副斗鸡的样子了。   但她又开始没来由地心虚,她本能地想要去解释,但是张了张嘴,想起她现在可不是谢伏的女人,她重生了啊!   因此花朝撑起一些底气。   但是这底气还未等把她的心虚填满,此次同行驱邪的清灵派弟子们,竟都陆陆续续朝着这屋子外面赶过来。   “二师兄,我们接到通信玉的急召了,有什么……”   “呃……”为首的一个面容清秀,长了一双圆圆猫眼的小师弟,捏着通信玉牌先冲到近前来,见到这种诡异的气氛,声音一顿,迟疑道,“这是怎么了?”   花朝看向门外聚集过来的修士,头皮都木了。   三个人的世界已经很拥挤了,这是要做什么啊!   陆续赶来的修士也是个顶个表情“五彩斑斓”,有几个嘴张得能吞下鸡蛋。   花朝想到了师无射之前在袖子里催动通信玉牌的事情……她只看到通信玉牌亮了一下,并没有起什么疑心。   她没想到她才在心里想“师无射可真是个好人”,马上她就被啪啪抽得满脸淤青。   师无射显然是故意的。   一男一女,从一个满是狼藉的屋子里出来,男的抱着女的,女的身上还裹着男的披风,两个人身上带着彼此的气息,这场面根本不用多说一句话。   这下不用师无射去和尊长说了,很快整个清灵派都会知道,她花朝和师无射有一腿。   花朝张了张嘴,挣扎着朝着下地。   这一次师无射并没有阻拦她,而是在花朝脚步落地的时候,手掌托着花朝的下颚,倾身在她额角上亲吻了一下。   花朝脑仁子差点当场炸开。   方才她在屋子里亲师无射,哄他,师无射毫无回应,这会儿众目睽睽的这是干什么呢!   弟子们见状,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让花朝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谢伏那张俊美的面容泛上些许桃红,攥着佩剑的手指用力到有些泛白。   他微微勾了下唇,笑了。   这是他动了杀心的标志,但是花朝慌的厉害,根本没看见!   她连忙同师无射拉开距离。   她真傻,真的,她单知道师无射喜欢她,爱她爱到疯魔,任她予取予求。   但她忘了师无射上辈子是个魔尊!   纵使师无射修魔是因为经脉碎裂不能修仙,可若当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温润性子,又如何修魔?   更遑论在生性弑杀残暴的魔族之中爬上魔尊之位,师无射他……能是什么善男信女?   花朝连退好几步,想到什么赶紧去看手上的莲花印。   而这时谢伏长剑已经出鞘,罡风裹着剑气直直朝着师无射劈下,师无射“嗡”地撑开灵盾,挡住谢伏凌厉一击——   “铮铮铮铮铮!”   令人牙酸的金器相撞之音急促响起,弟子们顿时感觉心头一阵窒闷,首当其中的一个猫眼小修士,已经按住心口,被乱扫的剑气震飞了出去。   大家修为都很低微,基本上都在炼气期上下,一群小垃圾,谁也别嫌弃谁废物。   队伍里面仅有的一个筑基修士便是师无射,仅有的一个虽然是炼气期但是天资绝佳,实力远胜修为的便是谢伏。   这俩人打起来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别说门外弟子被罡风掀出去了,就连屋子里的花朝也是胸腔一闷,眼前一黑。   这怎么说打起来就打起来了!   花朝被缭乱的罡风扫到,跌跌撞撞后退到窗户边上,屋子里灵光炸裂,两个人已经战成一团,雪青色弟子服和墨蓝色长袍在灵光中猎猎作响,看不出谁更快!   花朝退到窗户边上好容易站稳,一脸迷茫眼花缭乱地看着屋子里缠斗的两人似过境狂风,所有沾边的家具都眨眼变成了飞灰。   这要是上辈子,花朝见了同门相残,就算不明事情真相,肯定也会不顾死活地冲上去劝架。   但那是上辈子了。   花朝这辈子打定主意绝不多管闲事!   因此花朝张了张嘴,又赶紧闭上,连喊一声“你们别打了”的欲望都没有。   反正她看清了她手腕上莲花印没有枯萎迹象,也就是说被众人知道了她和师无射有一腿,也不算影响世界大剧情。   自己现在是个炼气期二阶的可怜修为,境界昨晚上被镇灵钟抽了一下,现在甚至还不怎么稳固了,实在是不宜在此地久留!   花朝毫不迟疑,回手推开窗扇就朝外爬。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花朝跑得毫无心理压力。   刚巧她一开窗,窗外一个人顿时拉住了她手臂,把她连拖带拽的弄出去了,扯着就跑。   一直跑到旁边的院子里,绝对不可能被波及到了,拉着她的人才把手放开。   气喘吁吁一转头,瞪向花朝质问:“你,你怎么在,二,二师兄屋子?!”   花朝撑着双膝没有抬头,听到这不利索的口条,整个人都空了一下。   然后她猛地抬头,看向了手指头快捅她脑门里面的人。   是个清汤挂面一样长相的小姑娘,看着也就十七八岁。   花朝鼻子一酸,差点当场哭出来,张了张嘴喊道:“小结巴?!”   “小结巴!”花朝重生以来一直都还算淡定,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替自己筹谋抱个大腿从此不努力了。   但是到此时此刻,她才真的感觉到自己的血液疯狂奔涌起来,臌胀得她的心脏几乎开始发疼。   她一把抓住小结巴,狠狠将她抱紧了。   是小结巴!   “你,你,才结巴!”,被搂住的小结巴吭哧片刻,给花朝勒得上不来气,被叫结巴更是气得俏脸通红。   “你放,放,放,放开!没气了!”   花朝却根本不放,紧紧抱住小结巴,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这是她从前的朋友。   只可惜上辈子小结巴眼神比她还不好,选了一个狼心狗肺的傲娇混蛋做男人,不光过得很不快乐,死的也非常惨。   当时花朝和谢伏在妖族落难,遭受伏击身受重伤,简直四面楚歌,小结巴偷偷跑来给她报信,告知她逃亡的路线。   只不过她因为跑出来报信,回去的时候被人害死。   花朝当时来不及痛苦,因为她和谢伏在一起,一波连着一波的惊险、动荡、暗杀、让她应接不暇。而等到她终于成为了御霄帝后,接手了妖族,参与了统治,掌控生杀能够设法为小结巴报仇的时候,才发现害死她的妖,早就死在妖族的动荡之中。   她像是一刀砍在水中,毕生所求的一切,都只能用无能为力四个字来形容。   花朝关于重生想了很多,她想自己这一次绝不重蹈覆辙,但是有很多事情,她根本不敢去想。   比如……她还能像这样,真的拥抱她曾经来不及救下的朋友。   “你放!开!”小结巴总算把花朝给推开。   “你还,这么,叫,叫我!我跟你,绝交!”小结巴气得满脸通红,她其实有个十分霸气的名字——姬刹,罗刹女的刹。   可惜了这等威武的名字,配的性子是个小白兔。   她是仙门氏族姬家的小女儿,万千宠爱长大的大小姐,性子单纯极了。   不过她一看到花朝竟然哭了,愣了下,警惕的后退一步道:“我可没,没,没欺负你!”   “你休,休想,给我告,告状!”   花朝一愣,恍然想起她这个时候,在山中出了名的爱告状,整天端着一副普度众生的仙女架子,眼中容不得一丁点的“脏污”事儿。   哪个师姐和凡人牵扯、哪个师弟偷吃了后山灵果、哪个人除祟私藏了兽齿、只要她知道了,都要禀报尊上秉公处理。加之她师尊鸿博长老极其宠她,她其实很讨人厌的。   花朝也是后来才意识到自己烦人,这时候门中没几个人爱跟她玩。   小结巴其实也不爱和她玩,花朝记得自己和她关系并不是很好,但是后来她落难的时候,小结巴还是给她报信。   “你……”   “我不叫了。”花朝笑了一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堪称温柔地看着姬刹说,“我以后都不叫了……”   “哼!”姬刹瞪了花朝一眼,算是原谅她了。   很快她又问:“你怎么,在,在在……”   姬刹一着急,更说不出话,俏脸红得更厉害,比比划划指着不远处弟子们围着的屋子,就是“在”不出来。   花朝看明白了,笑着道:“哦,我在二师兄屋子里睡了一晚。”   她耸了耸肩,只要莲花印不枯萎,她根本不在乎谁知道她和师无射的关系。   她像是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道:“二师兄其实在除掉瑶碧花妖的时候,中了情瘴。”   “他欲望源头是我,除我无人可解,所以我昨晚上帮他解情瘴,跟他睡了。”   小结巴嘴张的都能看见胃了,这会儿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只看见她大张的口腔里面,小舌头因为这天雷一样的消息不断颤动。   花朝又笑了,拍了下她肩膀说,“吓傻啦?二师兄虽然看着凶,但是对我很温柔的。”   呃……花朝摸了摸脑袋昨晚上磕床上的地方,其实说起来也不能算温柔。   她手动把小结巴的嘴合上,心情颇好地搂着她半转过身,看不远处众人围着的院子。   一群人正在外面此起彼伏的劝,声音传过来花朝听了直想笑。   “你们别打了!”   “同门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   “二师兄,谢师弟,真的别打了!”   ……   花朝挎着小结巴看向那边,还有些好奇,“哎,你知道二师兄为什么和谢伏打起来吗?”   花朝不记得这个情节点上,师无射和谢伏动过手啊。   花朝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道:“两个人今早上一句话没说就开始动手,什么深仇大恨?”   姬刹面色麻木,揉了揉自己震惊的险些脱臼的下巴,惊得说话都不怎么结巴了。   “夺妻,之仇!”   “什么?”花朝侧头看姬刹。   姬刹指了指花朝,又指了指那间院子,一字一蹦道:“你和,和谢,谢伏好。又,和,二,二师兄,睡!”   “夺妻,之仇!”   花朝一开始没听懂,正想说“你开什么玩笑”,就顿住了。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个时间的情节点,但是相隔了四百多年的岁月,花朝根本记不起来,她当初是什么时候和谢伏好上的。   难道……她这个节点就已经和谢伏好上了?   她不记得啊,她只模糊记得二师兄因为情瘴险些轻薄她,然后她跑去找小师弟谢伏……   啊!   她之所以去找谢伏,是因为这时候他们已经好上了?   娘呀!   她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谢伏和师无射一句话没说就打了起来。   感情她以为的只是睡了一觉,结果是捉奸现场!   花朝正被震惊着,就听远处“轰”地一声,那群在门口劝架的弟子们顿时似那大树倒塌的猢狲,做鸟兽散。   谢伏整个人悬浮在半空,双手持剑狠狠同师无射手中的灵盾撞在一处。四周残垣断壁,房子已经是塌了大半。   两个人在废墟之中斗红了眼睛,招式越发的凌厉不留情。   谢伏就算是天道之子,却到底只是炼气期修为,越级同师无射缠斗,他再怎么剑术精湛,也完全不是对手。   师无射甚至没出剑,化罡风为利刃,已经把谢伏的弟子服绞碎了不少,这显然是碾压,是羞辱了。   花朝看向那边,师无射游刃有余地应对谢伏的攻击,甚至还抽空朝着花朝这边看了一眼。   他面上没什么太大表情变化,但是嘴角一点弧度极其轻蔑,仿佛在说——你拒绝我,这就是你选的结为道侣的对象?   花朝从天灵盖一路麻到脚后跟。   她死死捂住了嘴。   她一辈子行善积德,她现在要是笑出声来,功德是不是就没了? 第5章 别啊   花朝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有种不能为外人道的舒爽,由内而外地扩散开来,尤其是看到谢伏被师无射的灵盾压得倒在地上的时候!   这孙子也有今天!   花朝心中不光没有被“捉奸”的心虚,反倒是前所未有的畅快,像是一口经年堵在心口的棉絮,伴着内脏血肉吐了出来那样痛快。   她现在非常好奇,谢伏是什么滋味儿。   是不是和当年他又娶了别人的时候,自己那种憋闷的感觉一模一样!   花朝并不恨谢伏。   她并没有带着苦大仇深重生,这一世也没什么想要报复的人,她甚至想了,自己这一世大可以和谢伏井水不犯河水,毕竟她总不能跟天道之子作对,那样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花朝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她确实不恨谢伏,她不肯因为自己选错了人,就郁郁难解自怨自艾。   但是她到底还是怨谢伏的,这怨埋在内心深处,已经被愈合的伤疤覆盖,本应该一辈子不见天日,却在今天被师无射轻而易举地给撕开,痛痛快快地释放出来了!   花朝一条手臂搭在小结巴清瘦的肩膀上,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笑出了点湿润。   贱人也有今天!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姬刹震惊无比地盯着花朝,忍不住问她:“你疯,疯了?”   “你,你不,去,去劝劝?”姬刹推了花朝一下,嘴上说不利索,但是心里道:你不是路边两个狗打架都要冲上去劝架吗?今天二师兄和谢师弟打起来了,你怎么还笑得失心疯了一样。   花朝闻言笑意稍稍收敛了一点:“疯了不好吗?这世上就数疯子过的最快活!”   姬刹修为比花朝还低微,连上去劝架的勇气都没有,怕被波及。   因此两个女孩子扒在墙头这边儿,看着那边打得上天入地日月无光。   花朝看着看着咂了下嘴,用手肘撞了下小结巴道:“有糖吗?”   看热闹没吃的,乐趣少一半儿啊。   姬刹看的来劲儿。   闻言很快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包,里面是一些在城镇上买的点心,不怎么精致,齁甜齁甜的,姬刹想着当早饭,但是她被齁得吃不下。   花朝捻了一点,送进嘴里,眉梢高兴地一挑,十分满意这个甜度。   花朝接庡㳸过来,直接朝着嘴里塞,很是有种狼吞虎咽的架势。   也不怪她不顾形象,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纯白虚无之中度过了多久的时间,总之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吃过甜的了,她都要想疯了。   虽然这点心没有糖好吃,但也胜在甜度很够了。   姬刹见花朝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丝毫不顾形象的样子,震惊的一双杏眼都快瞪成铜铃了。   “你,你……”你不是从来都细嚼慢咽,还总是挑剔别人的吃相如同野兽进食吗?   得亏是姬刹嘴皮子不利索,否则这会儿肯定嘲讽到花朝噎死在这儿。   花朝不记得自己从前端仙女架子端的厉害,明明不能辟谷,却总也不吃凡物,专门吃辟谷丹,把自己搞得仙气缥缈,还不是仗着亲爹是炼丹的,丹药随便吃?   反正连姬刹这种心没长眼儿的实心儿,也瞧不上她装,倒是有些男修喜欢她,反正女修普遍不喜欢她。   这会儿姬刹见花朝把自己腮帮子撑得鼓起来,抻着脖子吞咽的样子,真想拿一块留影玉给她记录下来,免得以后她再装仙女,好好让她看看自己的样子。   花朝一边吃一边看那边打得水深火热,发觉姬刹不看热闹竟然在看她,侧头疑惑地“嗯?”了一声。   她两腮鼓鼓,把那一张端丽的脸蛋撑得活像是偷了花生的松鼠,她当然不知道姬刹想什么,毕竟她就算知道自己从前招人烦,四百多年了,也记不住自己到底怎么招人烦的。   姬刹斜着眼有些鄙夷地看她,花朝还以为姬刹是因为自己抢了她的吃的不高兴。   花朝抬手,带着满手的点心渣滓,用一种老奶奶摸孙儿的慈祥姿态,摸了摸姬刹的脑袋,说道:“等会他们打完,我买了还你……噗!”   她一说话,点心渣滓喷出来了,姬刹被她揉着脑袋没躲开,头发上都是,气的眼睛瞪大,张嘴就要凶人。   只可惜小白兔就是小白兔,竖起耳朵也不像狼,再加上嘴皮子不利索,“你你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下文。   花朝一块点心就把她下面的话堵回去了,姬刹猝不及防,但是到嘴的点心到底没吐出来。   她被花朝搂着,因为个子比花朝矮一点,直接贴花朝怀里了,脸正被压在花朝丰满的山峦迭起之上,这下彻底说不出话了,呛咳得厉害。   花朝给她拍着后背,她挣扎起来可以忽略不计,而且姬刹挣扎几下就没再挣扎了。   她不知道花朝抽什么风,是饿疯了还是怎么样,但是她不讨厌花朝现在这样子。   而这边花朝搂着失而复得的小结巴正看得热闹。   她心道师无射这个浓眉大眼的平时看不出,没想到竟然这么损,他以筑基期修为辗轧谢伏,逗猫一样倒是不伤他。   但是剑刃化为的罡风,把谢伏的弟子服给绞得叫花子一样,花朝这个距离乍一看,见谢伏衣衫褴褛被风带起,活像个奓毛的鸟人。   花朝心里舒服极了。   上辈子她是真的没怎么见过谢伏如此狼狈的模样,他的容貌气度,无论到哪里,都是男子敬佩女子爱慕的典范。就算是恨他的仇敌,蓄意想要羞辱,也顶多抽几鞭子,不至于丧心病狂地要扒他衣服看他衣不蔽体。   花朝最开始有多么因为谢伏的容貌和气度骄傲,到后面就有多么希望他阴沟里翻个大跟头。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人间疾苦人心险恶,免得他目下无尘,骄傲的尾巴翘到天上去。   现在想来谢伏应该是风吹朱果凉飕飕,他肯定能充分体会到师无射险恶的用心,体会到这个人间不那么美好。   花朝一时间十分喜欢师无射这种略显卑鄙和猥琐的手法。   虽然细究起来上不了台面,但是爽啊!   不过人这玩意,总是容易乐极生悲。   花朝正笑得花枝乱颤,就突然间感觉到手臂一凉。   她笑着低头看了一眼,一愣。   疼痛后知后觉的传来,花朝震惊地看着自己手臂上出现了一个被刀割一样的大口子!   “啊!”她喊了一声。   瞪着眼睛看那口子只是豁开,露出鲜红的里肉,却并没流血,并且眨眼闭合,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但是疼痛却始终存在,花朝伸手碰了一下,疼得面皮一抽。   姬刹没发现花朝的异常,她正在看向另一个院中的战况,嘴里还磕磕巴巴道:“二,二,师兄!也,太,太狠!谢伏,手,手臂!”   谢伏的手臂上赫然见了血,要知道同门之间斗殴本来就是明令禁止的,见血更是严重!   花朝听了姬刹说的,下意识看向谢伏手臂,还没等她看出什么,突然又感觉自己后脊一凉!   很快便有火辣辣的疼痛自身后传来,她摸了一下自己后背,衣服好好的,但是她很确定,她后背的皮肉肯定也如同她的手臂一样,豁开了一道口子!   这这这!   天道给她重新弄的身体这么脆皮吗?!   怎么好好的就裂了!   正是这时候,院子那边谢伏不甘认输蓄力攻击,师无射再度将谢伏狠狠惯在地上,谢伏后背被罡风化为的利刃豁开一道长长伤口!   血很快浸透他褴褛不堪的弟子服,谢伏双手死死抓着半点抬不起来的佩剑,咬牙硬是爬着跪坐起来,双眸如狼一般瞪着师无射,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一般。   罡风利刃依旧围绕着谢伏盘桓,谢伏跪在地上脊背笔挺,不肯弯折,整个人就是个大写的“不服”!   师无射面具也在两人对战之时碎裂,此刻他俊脸霜冻,一双琉璃眸子透出淡薄睥睨,看着谢伏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他垂眸似那无情阎罗一般,对谢伏下了“杀无赦”的律令。   他声音毫无起伏,却听来令人恶寒:“你对同门动手,按照刑罚殿律令,该施以鞭刑一百,以儆效尤。”   这话说得就太卑鄙了,卑鄙的上前规劝的同门都是嘴角一抽,师无射耍完了人,现在又要抽人!   可是他们悚然想到,确确实实是谢伏先动手伤同门。   虽然他们都知道,谢伏动手,是因为花朝师妹从二师兄的屋子里出来,显然是……是同他有了首尾。而师无射更是当着谢伏的面亲吻花朝师妹,明显是引诱谢伏对他动手!   哪个男子能容忍自己喜爱的女子被另一个男人搂在怀中亲吻?!   可当师无射从腰间的储物袋掏出惩戒鞭子的时候,弟子们一个个都噤若寒蝉,连想要上去求个情都不敢。   师无射生着一双分明狐媚的上挑眼,此刻眸子里却全都是漠然和冰寒,衬得他简直似黄泉鬼蜮之中,面无表情扯开小鬼的脑袋塞嘴里咀嚼得咯吱咯吱响的那种恶鬼鬼官。   而师无射确实也是在清灵剑派司刑的掌殿,此次下山历练带来的弟子,有几个没有进过刑罚殿?没有受过师无射的罚?   他们都怕得呼吸不敢大声,只有谢伏依旧脊背挺直,他看着师无射竟然笑了一下,他向来如此,越是生气,面上看上去越是温和。   他开口声音极其清越,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可是听来竟是带着一丝缠绵意味。   他道:“二师兄可真卑鄙。”   今日分明是师无射蓄意引他动手,现在又欲要以伤及同门的理由,对他施以鞭刑。   师无射闻言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轻轻拉了下手中戒鞭,这才是他的本命武器,名为——黑尾。   师无射不修剑,或者说他不擅剑,他擅长的是戒鞭。这戒鞭乃是修行了上千年水蛟的骨头炼制,使用时每一节都可以拆卸单独做刃,无坚不摧。   但是扣在一起,便是纯黑色骨鞭,灵活无比,也凶煞难挡。   而且这骨鞭之所以作为惩戒清灵派弟子的戒鞭,正是因为水蛟死后一部分意识还留在骨中,在铸造之时被封存,因此这戒鞭,抽在人的身上,不留伤痕,却会痛不欲生,是直接作用在神魂之上的。   可以说是专门对付修士的东西。   戒鞭一百,依照谢伏如今的修为,就算不被直接抽裂神魂,也会重伤。   这实在是太狠了。   弟子们从前只觉得二师兄严厉,不好相处,此刻才是后知后觉胆寒。   他这是……要置谢伏于死地?   为了花朝?   “二师兄……”之前那个猫眼的男修忍不住小声叫了一声,还欲再劝,但是等师无射侧头看去的时候,他却像是喉咙被堵住一样,张着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哼。”谢伏轻笑一声,这一声依旧不带怨毒,甚至像对待情人的宠溺。   他跪坐在院中,纵使此刻衣衫破烂鬓发散乱,依旧是松兰之姿,稍显狼狈,却不折风采。   甚至因为皮肉裸露了一些,上有伤痕还有血迹,显得格外脆弱,有两个女修看的有点移不开眼。   师无射看着谢伏如此,抬了抬手,围绕他的罡刃和压迫总算是化为灵力消散。   但是就在师无射要名正言顺扬起黑尾狠狠鞭挞谢伏,抽断他一身不肯弯折的脊梁的时候,花朝慌张无比,连滚带爬地翻过墙壁,忍着手臂和后背上的疼痛,朝着谢伏身边狂奔——   嘴里喊道:“别!”   “二师兄,别啊!别动鞭子!”   “别打谢伏!”   并不是花朝良心发现。   她现在糟心极了!   因为她发现她身上莫名出现的伤口和不流血的疼痛地方,同谢伏身上被罡刃割伤的地方重合。   也就是说——谢伏这孙子受伤,她也会疼!   她终于没办法吃点心看热闹了。就算谢伏吃瘪遭罪她心里再怎么开心,她也不敢想象,谢伏要是遭受了鞭挞神魂,她会怎么难看地跟着他,在地上成为一对儿欢快扭曲的滚地龙!   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 第6章 共命   花朝心里快把谢伏八辈祖宗撅出来了,但是为了自己不平白受累,最重要为了不让师无射真的和谢伏这个天道之子结成生死仇,她足下生风,很快跑到了谢伏的身边。   她从前在话本子里面看到那些负心的男人被捉奸在床,奸夫还要护着淫妇,把正主气的倒仰。   对比自己现在这种情况,花朝觉得自己可比话本子精彩多了!   她像抱窝的老母鸡一样张开双臂挡在谢伏面前的时候,师无射已经扬起了黑尾,裹挟着龙吟凌厉罡风,朝着谢伏和花朝抽了过来。   花朝知道躲是躲不开的,她索性转身一把抱住了谢伏,好歹用他做个支撑,准备用后背接这一鞭子。不是她找揍,而是怎么都要疼,要是二师兄见抽到了她身上,肯定会手下留情的。   谢伏没料到花朝会这般不管不顾冲上来,师无射戒鞭转眼以至,虽然他见到花朝护住了谢伏,一直毫无波动的表情已然开裂,可是戒鞭去势如电,鞭长九尺有余,他纵使要收势,也根本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以佩剑强撑地面的谢伏,突然松开了佩剑抱住花朝,腰身扭转成一种难以思议的弧度,迅速和花朝调转了位置。   而师无射也用尽全力收势,却只来得及将戒鞭上面附着的灵力撤回,确保这一鞭子只伤皮肉不伤神魂。   可即便是如此,这一鞭抽下来,也是势不可挡,花朝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人就躺在了地上。   谢伏覆在她身上,紧紧护住了她的头脸,本就被罡刃割伤的后背接了这钢刀般的一鞭,鞭身接触到肉身之上,并没有什么响亮的声音,反倒是很轻微的令人牙酸的豁开皮肉的声音。   “刺”地一声轻响,花朝脑中第一个想法是完了!又要疼了!   但是还未等她感觉出什么痛苦,就感觉到唇缝里面落入了一点腥热。   那腥热接触到了花朝的舌尖,简直是这世上最甜美的蜜糖,瞬间化在了她的口中。   花朝脑中一空,整个身体霎时如同泡在温水中一样舒适,从舌尖炸开的暖意滚遍全身,她好似吃了一大把高阶疗伤丹药,飘飘欲仙。   身体所有的不适一扫而空,连带着昨晚上被撞疼的头顶,都一阵麻酥酥的痒。   她一时间因为这过度的舒爽,神思恍惚了一下。   “朝朝?”谢伏清越的声线在耳边响起,花朝一个激灵回过神,谢伏正用手指在抹她的唇角血迹。   “你怎么样?”谢伏的声音总是过分好听,温润如水,和师无射冷硬的让人听了似是被冰锥穿透般完全不同。   花朝从前总想,这样一个贱人,为什么会有这样迷惑人的声音?哪怕他在说着混账话,也让人觉得他有苦衷。   花朝咽了口口水,舌尖还残留着方才仙露一般的滋味,她看清了谢伏正满眼关切地看着她,和师无射凶戾的眼睛不同,谢伏生了一双极其迷惑人心的桃花眼。   他这双眼睛,无论看着谁,哪怕是那其中没有情绪,也总让人感觉到关切。若是再带上那么两分真的关切和情愫,直能把人看得理智全无,恨不得为他生为他死。   花朝也曾经受这双眼睛的迷惑,但那是上辈子的事了,她此刻看着谢伏这神情担忧的模样,真想一巴掌把他抽边上去。   不过眼下最紧要的不是谢伏,花朝撑着手臂起身,连忙看向师无射,对上他的视线的一刻,花朝知道完蛋了。   师无射看着她的眼神如果能化为实质,肯定能化成烙铁,在她脸上烙出皮肉焦煳的“朝三暮四”来!   全完了。   她好容易煮熟的米饭!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现在饭碗被她亲手打碎了!   师无射不是个好戏耍的人,只看他今天做出来的事情,若花朝不突然插手,他能名正言顺把谢伏抽得像师无射上辈子被镇灵钟重创一样,卧床五年起不了身!   花朝要开口的求饶,就那么卡在喉咙里面,最后只挤出了一句:“二师兄……”   师无射并没有再继续看下去,他的面色冷的可怖,额角和手臂上的细小青筋突突直蹦,抓着戒鞭的手指都稳不住地发颤。   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暴虐的思想化为猛虎,在他的内府之中到处撕咬抓挠。   他不能再待下去哪怕一刻,否则他一定会忍不住直接杀了谢伏,再找个地方将他的好师妹关起来,锁起来、让她好好地想清楚,让她明白他师无射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但是事实上他什么都没有做,转身收起鞭子,再不看地上的花朝和谢伏一眼,迅速离开了院子。   花朝很想起身追上去,但是她必须先弄清楚她和谢伏到底怎么回事儿!   花朝侧头看向谢伏,这时候那些之前不敢劝架的弟子们也都一股脑地涌了过来,帮忙把谢伏和花朝给扶起来。   另一个院子里面的姬刹也跑过来,扶住花朝,酝酿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对花朝双手一合,作了个揖。   佩服!   猛人!   把二师兄和谢伏玩弄在股掌之间!   师无射定下的惩戒还没有中断过的例子,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同门为同门求情,或者是要代人受罚,无一例外都被师无射罚得更重。   师无射戒鞭在手,向来是来一对儿抽一对儿,来多了抽一窝。   花朝今日一阻拦,他竟然收起鞭子被气跑了!   姬刹的眼睛都要冒星星了,看着花朝满脸崇敬。   弟子们看着花朝的表情也都很奇妙,但是这种事情他们也不好说什么。有人给谢伏伤药,也有人脱了外袍给谢伏盖住破烂衣衫。   谢伏被弟子们搀扶起来,就不用弟子们再扶着他,他用长剑撑着地面,看向花朝,对她伸手,抓住了有些魂不守舍的花朝手腕。   “朝朝,我有话跟你说。”   花朝看向师无射消失的方向,心如刀绞,仿佛看着她到嘴的鸭子飞了。   谢伏和她说话,她侧过头看谢伏,看着他哪怕狼狈受伤至此,依旧端华俊美,气度芝兰的模样,心说这妖孽祸害了她一辈子还不够,这辈子难道还想祸害她?!   做梦!   但花朝没挣开谢伏,看着他有些阴阳怪气道:“巧了,我正好也有话跟你说。”   弟子们扶着谢伏回到他自己屋子里,花朝自然也跟了去。   弟子们都离开之后,花朝看着姬刹对她挤眼睛,花朝一脸莫名其妙,把屋子门关上了,还顺手设下了防窃听的禁制。   然后她转头正打算和谢伏说事儿,一转头,谢伏光着上半身背对着她站在床边,和师无射一样的蜂腰猿背,体态修长笔挺,甚至还白了好几个度。   当真是冰雪为肌玉做骨,后背上的刀伤和鞭伤,丝毫也不影响这上等皮肉的美感,反倒多添了一些凌虐,让人直想再多留几道伤。   花朝在门口顿了下,表情微微抽搐。   谢伏真是不拿她当外人。   他此刻手里拿着个瓷瓶,微微侧头,对她道:“朝朝,帮我涂些伤药可好?后面我够不到。”   花朝呼吸一窒,谢伏这幅形容,换个女子来早就神志不清了,他的皮相太具诱惑力。   但是花朝呼吸发窒,不是被迷惑,而是她从上辈子就一直不喜欢谢伏脱了衣服比她还白!   男子汉大丈夫,长这么一身吹弹可破还不留疤痕的皮肤,干什么?勾引女人吗?!   狗东西暴殄天物!   “朝朝?”谢伏没听见花朝动作,转过身来看着她,他的长发都散在身前,一双桃花眼带着缠绵情意。   他对她笑道:“过来啊。”   花朝深吸一口气,心道上辈子睡也睡了八百遍,她连谢伏屁股上有颗红痣都知道,有什么了不起。   现在要紧的是得弄清她和谢伏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谢伏受伤她会疼。   花朝神色如常上前,打算给谢伏上了药再设法试探,可是等她走到水池边想要净手的时候,“咦”了一声。   花朝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手掌,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花朝把手掌反复翻转,张开十指把指缝都细细凑到眼前看,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   她明明记得,她之前抱谢伏试图阻止师无射动鞭子的时候,手在谢伏的后背和手臂上沾染了不少血。   兵荒马乱的她根本没有施清洁术,她很确定其他人也没有施清洁术,花朝袖口和衣襟上的血迹可以作证。   那这是怎么回事?   花朝咽了口口水,谢伏一直看着她,看着她呆呆怔然的模样,眼中有晦暗的情绪闪过。   谢伏走到花朝身边,将药瓶放在桌子上,他赤身从花朝的身后抱住了她。   谢伏微微低头,将头埋在花朝颈间,垂眸缓慢道:“我知道是他迫你,朝朝,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一定杀了他。”   花朝还瞪着自己的手指,心里排山倒海。   她没听谢伏说什么屁话,为了印证自己心中的猜想,转身抱住谢伏,手指指节嵌入谢伏的伤口之中。   谢伏以为花朝是在寻求安慰,被抓痛了也没有松开手,轻抚着花朝后背,摸着她的头发。   花朝却有些眼睛发直,双腿发软,那种热乎乎的,像是泡在暖泉里面的感觉又来了。   她呼吸都乱了一瞬,而后猛地推开了谢伏,飞速转身看向自己的手指。   这一次花朝眼睁睁看到自己的手指上沾染了谢伏的鲜血,但是那些鲜血,正肉眼可见的在消失。   或者说被她吸收。   而她浑身腾起一种难以忽视的餍足,舒适,甚至还想要。   “朝朝……”谢伏又要上前安慰。   而这眨眼的功夫,花朝手上的血迹就被自己皮肤吸得干干净净。花朝怕他发现端倪,连忙把手塞进了水盆里面。   对谢伏吼道:“别过来!我、我洗洗手就给你上药!”   花朝很少声音惶急成这样子,谢伏到底没有再上前,去桌边上等着。   他看着花朝的神色是毫不作假的担心,而想到让花朝如此失态的那个人,谢伏的眼中闪过杀意。   他不会平白让自己的女人被人欺负。   花朝六神无主洗好了手,走到谢伏的身边,拿起药瓶给他背上上药。   一边涂抹,花朝一边满心都是“厉害了”。   她这一重生不要紧,她可能重生成了个什么不得了的嗜血魔修了。   她能直接吸取谢伏的血液,还觉得他的血液甘美,最诡异的是谢伏受伤她也会受伤……   花朝给谢伏涂好了背上的伤,谢伏将脸转过来,凑近花朝,花朝差点一巴掌抽上去。   但是很快发现谢伏不是要耍流氓,而是他的侧脸上也有伤口。   “这里……是被戒鞭扫到了?”花朝问。   谢伏一直坐着,微微仰头看着花朝神色,他漂亮的桃花眼中满是缱绻,轻声“嗯”了一声。   而后笑着说:“不打紧,流了点血,倒也没有浪费,都滴在你唇缝了。”   他抱着花朝在鞭子落下来之前调转位置,当时面颊被抽出了血,流下去确实正好落入了花朝的唇缝。   也就是那时候花朝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却感觉到一阵舒服至极的原因。   她咽了谢伏的血。   谢伏惯会说好听的,他慢慢拉住花朝的手腕,引她到自己身前,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   摸着花朝的脸道:“古有歃血为盟,便是义士饮下彼此的鲜血,自此不舍不弃,肝胆相照。”   “如今你饮了我的血,也算与我结约,我们……唔。”   花朝直接手动用虎口卡住了谢伏抹了蜜糖一样的嘴,而后从他腿上站起来,神色复杂地看着谢伏。   就算她在纯白虚无里面待了许久,却到底和谢伏过了四百多年,很是习惯他这步步为营的亲密动作,一不小心就着了道。   谢伏双腮被花朝捏住,也不挣扎,仰头看着花朝,眨了眨眼,满眼暧昧温柔。   谢伏就是这样一个人,对你好的时候,你会觉得全世界都是和风细雨,缠缠绵绵。   在花朝同师无射睡了之后,他撞见了,却只是对师无射动手,并未质问一句花朝为何不忠,甚至没有用责备的眼神看花朝一眼。   若是真的换一个被他人欺辱逼迫的女子,失了身,却得谢伏如此的对待,怕是从此要为他肝脑涂地,掏心掏肺,神魂颠倒。   但是花朝不上这个当,上辈子就沦陷过在他的“温柔怜惜”之中,下场不能说凄惨,只是不是她想要的。   而且花朝明白,谢伏之所以会这样,不是多么爱她,是他根本就不在乎。   他不在乎伴侣之间的忠贞,也不在乎女子贞洁。他上一世为了权势,为了收拢族群,他娶过千帆过尽的女子,当然也有他人妇,更有甚者带着孩子嫁给他,他照样全盘接受。   只要这个女子能让他以少的牺牲达到目的,谢伏是个狠起来连自己都能出卖的人。   一身上等皮肉,对他来说是工具而已,算个屁。   上一世花朝亲手为他处置他后宫之中不忠他的女子,谢伏从不为此动怒,总是轻描淡写地说:“既然她不爱我,那便随她去吧。”   谢伏总是会在最后对花朝说一句,“我有你就好。”   花朝被他蒙骗了一辈子了,现在只想打爆他天灵盖。   思及往事,无不糟心,花朝收拢思绪,继续无声试探。   她放开谢伏的腮肉,平静地对他道:“去把衣服穿上,我们聊一聊。”   谢伏起身从储物袋拿出一身崭新的弟子服穿上,花朝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细细捋顺了她身上发生的异状。   谢伏穿好了衣服坐在花朝身边,伸手又要来拉花朝的手,花朝却躲开,一口干了杯子里面的茶,问道:“疼吗?”   “嗯?”谢伏顿了片刻,勾出了一个笑,他笑起来真的特别好看,千树万树梨花开的那种繁茂和盛大的美。   尤其是他此刻鬓发松散,衣衫不整,不觉狼狈,倒是更添零落潇洒。   他在蓄意勾引花朝。   他总觉得花朝举止有些超出他的预料,他在不动声色设法将花朝变得正常。   他最知道如何利用自己这一身皮囊。   花朝却根本不为所动,再好看的皮囊睡都睡了几百年,也过了新鲜劲儿了。   “疼吗?”花朝又问了一句。   谢伏摇头,“伤处已经不疼了,我受的伤,我总会讨回来,你受的委屈,我也会一并为你讨回。”   “朝朝,你别怕。”   花朝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又问:“我问的是你腿疼吗?”   谢伏一愣。   花朝笑了。   她把袖口之下,掐自己大腿里的手无声挪开,眼中都因为疼痛涌上了一点水雾,但是开心极了!   谢伏不疼!   也就是说,她受伤谢伏是没有感觉的,不是共感,这太好了!   加上之前谢伏迸溅到嘴里的血给花朝的感觉,让她明白,谢伏的血能治疗她的痛和伤。   她吸收了点谢伏的血,昨夜和师无射颠鸾倒凤的酸涩都没了。   而她能因为谢伏受伤有感觉,谢伏却感受不到她的疼痛……花朝有些激动的翻转自己的手腕,果不其然,腕内莲花印记都明亮了不少。   这所有的条件堆叠罗列,让花朝想起了尘封已久的往事。   花朝上辈子也算是见多识广,明白了她和谢伏并不是共感了,这也不是天道的什么惩戒,而是她和谢伏共命了。   上一世花朝作为御霄帝后,掌管各族平和,仙魔妖鬼接触的多不胜数,异术自然也不少。   其中有一种异术名为分神共命,像生物之间的寄生一般,强大的一方可以以自身的魂命,供另一个人生机。   被共命者即是寄生者,能够感受饲主的痛苦甚至是死亡,而饲主却无法感受寄生者的一切。   这本是邪术,因为寄生者会对饲主血肉渴求无比,饲主常常会被寄生者抽干生机,最终饲主死去,被共命的寄生者也活不成。   花朝就曾经在妖族见过这种邪术,被寄生的是一位女妖,她用命供自己重伤的孩子活命,最终母子俱亡。母亲最后被孩子发狂吸得只剩下一层皮。   花朝当时对这种邪术感觉到胆寒,严令禁止任何族类运用此种方式为爱人亲人续命。   如今兜兜转转,花朝不知为何天道竟然给她用上了此等邪术,但是不得不说,花朝有点欣喜若狂。   分神共命的邪术唯一邪恶的地方,是饲主死去,寄生者也会死去。   但问题是众所周知,天道之子不会死!   谢伏怎么会死?   上一世花朝死的时候,谢伏已经是炼虚期修为,寿元可达五千岁!   花朝和他共命,和长生不死有什么区别?   至于感受他的伤痛,那根本不算个事儿!   谢伏是天道之子,那和他共命的花朝,岂不是也勉强算天道的女儿?   这就是有情人终成兄妹吗?   花朝不着边际地想,那她以后是不是不用修炼了?可以彻底放飞自我?   这命格谁还修炼?抱着谢伏啃几块肉,到时候说不定就原地飞升了啊……   花朝的心彻底落回了原地。   何止落回原地,她一下子整个人都松散下来,连带着看谢伏都无比顺眼起来。   谢伏虽然不明白花朝为什么问他腿疼不疼,但见花朝看着他眼中情意渐深,同之前看着他痴迷的模样别无二致,稍稍放心。   他伸出手臂要揽住花朝亲昵一翻。   花朝却抬起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肩膀,推开。   然后笑眯眯地,堪称温柔地起身,居高临下拍了拍谢伏的脸蛋,在他侧脸伤的地方捏了下,说:“好了,接下来我们来聊点正事儿。”   “分手吧。”花朝说,“我移情别恋了。”   “像你这种女人被欺负都打不赢的废物,不配我喜欢。”赶紧修炼啊!修为越高我的命就越长!   谢伏笑容僵在了脸上。   花朝说完起身便走,她得去追她飞走的鸭子煮熟长腿的饭。 第7章 无情   花朝都已经走到门口了,谢伏仿佛才刚刚反应过来似的,起身身形一闪追上花朝,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说什么?”   “朝朝……”   “分手啊。”花朝侧头看着谢伏,对上他终于绷不住完美假面,有些开裂的神色,没有半点迟疑和不忍。   一字一句道:“我不说了么,我喜欢上别人啦。”   谢伏表情彻底裂了,他死死抓着花朝手臂,眼中先是震动,而后便是雪崩一般轰然滚落的不解和震惊。   “为什么……”谢伏像是听不懂花朝说话一样,素来艳丽灼灼勾人心魄的桃花眼中,没了那些总是蓄意堆积的缱绻,取而代之是大雪崩塌之后的苍白和迷茫。   “你聋了啊?”花朝说,“我都说两遍了,我……”   “怎么可能!”谢伏急急低吼了一句。   他看着花朝,片刻后崩乱的神情尽数收敛,他越发温柔缠绵,拉着花朝凑近一些,居高临下摸她的脸,问:“你生我的气是不是?”   “怪我,朝朝,都怪我。”谢伏说,“是我没能护住你,是我该死。”   “我现在的修为不济,且师无射乃是清灵剑派司刑掌殿,想除掉他需要一些理由,需要筹谋,你给我一点时间,我答应你,一定替你报仇,我一定要他生不如死!”   谢伏捧着花朝的脸说:“朝朝,你怎么怪我都好,别气着自己,别这样跟我闹别扭,看你这样,我好难受。”   谢伏说得极其真诚且亲昵,他这个人,最可怕的地方不是生了七窍玲珑心肝,而是他能屈能伸,总能审时度势,作出最佳的反应。   谁人看了美人眉心轻蹙满眼心疼,温柔软语诅咒发誓,能不心软呢?   花朝被捧着脸,也有怔然。   并非她被谢伏所蛊惑,而是她太了解谢伏了,几百年的岁月,让花朝能很轻易地辨认出此刻谢伏眼中的伪装,蓄意。   还有认真。   花朝怔然,是因为那些被岁月摧残过后的貌合神离,在这个时候,还未面目全非。   谢伏眼中纵使七分都是伪情,却真真切切有三分真意。   花朝早就忘了,这时候一无所有的谢伏,还未能扬名天下的谢伏,可能也是爱过她的。   否则花朝当初也不会因为谢伏神魂颠倒,也不会无数次憧憬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毕竟爱一个人总是藏不住的,被爱的人自然也是能够感受到的。   谢伏捧着花朝的脸,盯着她越凑越近,他急需一个亲吻,来抚慰花朝,也安抚他自己。   但是在谢伏的唇要碰到花朝的时候,花朝直接一拳头裹挟着灵力砸在谢伏的侧腰上。   个骚东西,还想耍流氓!腰子给你打爆!   谢伏闷哼一身弯腰,花朝拉开门就走。   谢伏反应极快又拉住了她的小腿,力道用的不轻,再抬起头,就算他再怎么克制,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也红了一圈,更添惑人怜惜爱慕的颜色。   “朝朝,你别这样。”谢伏自下而上看着她,“别赌气。”   “昨夜……那不算什么,我根本不介意,你也不要介意,我会帮你报仇。”   花朝有些愤怒地看着谢伏,谢伏突然抓住她的小腿,差点把她拉了个大马趴。   “朝朝,我疼。”谢伏不要脸的开始装可怜,无论如何就是不接花朝提的分手。   花朝眉梢挑起,是真的震惊。谢伏从不会这样拖泥带水,他从来对身边之人来去全无在意。   难道……是因为那三分真情?   花朝把脚抽出来,想了想,快刀斩乱麻,说了谢伏最不能忍受的话。   “你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贱成什么样了。”   谢伏不能听贱这个字,因为他从小被骂贱种,他母亲被骂贱货。他昔日退婚的未婚妻当初退婚,也羞辱他是贱种。   这是对谢伏最狠的话了,纵使花朝说得轻飘飘的,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谢伏心上,砸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果然谢伏闻言浑身一震,眼中又出现了片刻的空茫。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花朝,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自己,僵硬着没有再伸手去拉她。   谢伏活到如今,遭受的羞辱不计其数,他幼时随被妖族驱逐的母亲四处颠沛,连乞丐都做过。   后来随母亲嫁入仙族谢家,却并没有因此得到什么安逸日子,她母亲在谢家只是个有几分颜色,还带着个拖油瓶的小妾。   他不是谢家的少爷,连谢家的奴仆都不如,他备受欺凌,经年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苦痛。   母亲离世,他好容易作为谢家工具和其他仙族定了亲,又被退亲羞辱,被谢家逐出家门,濒死才被清灵剑派鸿博仙尊捡回清灵山。   谢伏到了山上依旧因为修为低微,入不得内门,待在外门受尽欺辱,几次险些丧命。他在濒死之时觉醒灵根,却因为根本够不到内门的门槛,更遑论见到内门尊长,在外门依旧是众人欺辱发泄的对象。   直至他有次门中比武,被借调到内门负责洒扫,冬日严寒,他的手脚都被冻到皴裂,还被人推入了雪堆,然后他遇见了仙女一样的花朝。   花朝训斥了那些欺辱他的人,把那些人的恶行禀告了尊长,将他们都送进了刑律殿。   又给了他棉衣、吃食、给他伤口上药。   她是谢伏人生之中,第一个遇见的纯粹好人,美好的有些虚假,谢伏见她心喜,同她生情,似趋火的飞蛾一般,是顺理成章。   有了花朝时时照看,有了花朝隔三差五送高阶丹药给他,硬是让谢伏冲破了炼气期。她又苦求已经决定不收徒的鸿博长老,令他食言而肥,又收了谢伏做关门弟子。   谢伏这才活得堂堂正正,这些年他渐渐在门中崭露头角,同花朝也互许终身。   谢伏跌坐在门口,因为弯腰的姿势,后背的伤处隐隐做痛,他不懂。   不懂花朝为何突然如此,不懂她明明痴迷自己,又怎能一夜移情。   更不懂花朝那样连蝼蚁都会怜惜的人,那样善良的人,嘴里为何也能吐出那等轻飘飘的恶言。   谢伏坐在门边久久未动,仔仔细细回忆着花朝所有的表现,包括她说的话。   而花朝根本不在意谢伏是不是在伤心欲绝,她到处找了一圈儿,也没找见她飞走的“鸭子”。   正巧一个师弟在跟农家提供屋舍给他们居住的老乡交涉,是关于斗法导致的塌毁房屋的赔偿。   花朝见他给那老乡塞了一个钱袋子,眼尖地发现那钱袋的颜色有些眼熟,正是师无射储物袋里面的钱袋。   她当时明明把师无射的储物袋挂自己腰上了,睡醒了又没了,花朝想起来还有点想笑,师无射什么时候又摸回去了?   花朝等着那小师弟和老乡交涉完,老乡离开,才上前几步,拍了下那个小师弟肩膀,问:“你看见二师兄了吗?”   小师弟一转过来,花朝看清他的样子,微愣了下。   “师姐。”小师弟开口,声线很细,有点像女孩子。   花朝之前在师无射抱着她开门刺激谢伏的时候,也见到了这个师弟,这师弟生了一双圆圆的猫眼,琉璃色的眸子和师无射有点像。   但是那时候花朝自己都给吓坏了,没注意这小师弟,现在仔细端详了一下,恍然道:“小猫?”   小师弟闻言笑了,他因为眼睛生得像猫,声音也纤细,名字又叫单笠,谐音山狸,门中很多人都叫他小猫。   他不介意,还很喜欢,他还养了好几只山狸猫。   他也算是花朝的故人,花朝还记得他的名字,是因为他死得格外惨。   只是当初不太熟,只知道他在一次秘境历练之中,为了维护谢伏,葬身兽口,被啃得只剩下半个脑袋,勉强入土。   “师姐找二师兄吗?我也不知道二师兄去哪了……”   花朝看着单笠,收回思绪和他慢慢攀谈起来。   结论是师无射不知道跑哪去了,反正把善后的事情交给了单笠。单笠说师无射一个人去追踪镇中妖邪,问题是他们一行人在这里住了好几天,根本不知道镇中作恶的妖邪是什么。   只知道这镇子里的人精神都莫名很差,很多还会做噩梦,梦里活活憋死的也不少。   花朝和单笠说了一会儿话,套出了师无射重新换的落脚屋子。   没有再出去找他,毕竟自己如今这点修为,根本追不上师无射脚步,若真是追上了,万一他在驱邪,花朝还会拖他后腿。   因此晚上和姬刹一起啃了几块点心之后,花朝就去师无射的屋子里面蹲守他了。   花朝等人没什么诚意,因为她是在师无射床上等的。   而且等得太久,又吃得太饱,不小心在师无射床上睡着了。   师无射回来的时候,手中提着的戒鞭之上,滴滴答答的沾着黑血。   这镇子上作孽的不是什么高阶邪物,只是个鬼修罢了,依仗人魂修炼,利用鬼印标记生人,被标记的人会做噩梦,最开始只是没精神,但是经年日久会越发衰败,直至死在梦中。   身上带着鬼印的人,死后人的魂魄会归属鬼修,连黄泉鬼蜮的锁魂无常来了,也拘不得。   原本师无射要带着弟子们一起发现、驱邪、最好组织一次众人的合围,是为了训练这些低阶弟子们的能力,也增长他们的见识。   但是他没那个心情了,只想早早回山。   因此今夜他独自出门,不费什么力气便捉住了那作恶鬼修。那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修邪术大多数都会很难看,这个鬼修活像是脱毛的猴子,骨瘦嶙峋眼窝深陷,一张扭曲的皮包裹着一身扭曲的骨头,恶心的很。   鬼气森森,看上去杀的人不少,正好拿来泄气。   师无射将他抓住吊起来,活活鞭挞至死,抽到最后树上还挂着的只有一双枯骨一样的手,内脏血肉,乃至神魂都在师无射的鞭子下面化为飞灰。   他稍稍消了一点气,结果回来还未等进门,便感知到了屋子里有人。荡开神识一探,师无射捏着鞭子矗立在门口,像一尊镇邪的煞神一样,久久未动。   他的眉心拧起,面上神色森寒,怒火也不受控制地灼烧起来。   她竟然还敢来。   竟敢在他的床上如此安睡。   她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他的新屋子。   师无射在外面站了不知道多久,心中的邪火并未平息,反倒是越烧越旺。   他紧抿嘴唇,想要去找个其他的屋舍休息,但是他又不甘,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躲出去?   一道灵光闪过,师无射将身上的血气尽数扫去,连手中的黑尾也干干净净,透出沉沉的暗光。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花朝合衣躺在床上,脚悬空在床边,睡得倒是很规矩,就是睡得像死狗,被人用杀人一样的眼神盯了许久,也没有醒过来。   不过她今夜注定不能安睡,师无射看了她一会儿,越看越怒火中烧,半跪在床上朝她伸出手——   “罪孽”的大手因为怒火滚烫得着人,从花朝的颈项之下伸进去,掐住她的后颈骨,就这么把花朝拖起来。   然后像提小鸡崽一样,直接把花朝拎起来了。   花朝是双脚在地上拖着的时候醒来的,彼时她已经被师无射提到了门口,师无射伸脚一踹,门“哐”地开了。   花朝只感觉后颈钳制着她的火热大掌一发力,花朝就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落在地上的姿势很狼狈,屁股着地结结实实摔了个大腚墩,差点把花朝的灵魂给墩出来。   接着门“砰”地一声,在她不远处关得震天响。   花朝用了两息彻底清醒过来,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揉着屁股,意识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师无射把她从房间里面扔出来了。   何等的冷血无情。 第8章 刺啦   上辈子师无射喜欢花朝,但是从头到尾和花朝没有说过几句话,显然是有道有理有根据的。   美人爬床这种事情,就算是这世上最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也干不出来直接提溜着扔门外的事儿。   换个女孩子被这样对待,怕是以后见到师无射都要绕着走了,绝不可能再朝他的跟前凑。   他的性子冷硬的就像冰凌,又尖锐又冰冷。   若不是花朝有上辈子的记忆,知道师无射是个什么样的人,且她能感觉到师无射把她扔出来之后,就站在门边上呢,她也肯定不会朝着师无射身边凑了。   但就算是了解,花朝也不得不承认,师无射真的毫无情趣。   她都躺他床上了,这时候不该趁着她睡着,占占便宜,或者直接就搞一搞,反正她醒了也不会怪他,半推半就的两个人不就再成好事儿了!   师无射那个冰刻的脑袋,整天都在想什么东西?既然能想出那么“寸草不生”的损招,企图把谢伏打残,就想不到勾引勾引她,和她多来那么几次亲昵,她肯定顺水推舟了啊。   花朝侧头看着关得紧紧的房门,心里有些“恨其不争!”。   就这样臭脾气的男人,要是真的同一个起点和谢伏争,谢伏让他八个来回,师无射也抢不过!   花朝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屁股,想起师无射上辈子那些隐晦又细致地好,深吸一口气,开始挠门。   “二师兄?”花朝手指在门上轻轻挠着,知道师无射就在门那边。   “二师兄,你开开门嘛,我有话对你说。”   花朝又开始敲门,“笃笃笃”。   “二师兄,二师兄?”   “二师兄你肯定没有睡吧,你今夜去哪里了,有没有抓到邪祟?”   “二师兄啊,我们谈谈嘛……”   花朝靠在门上东拉西扯,里面一丁点声音都没有,两个人隔着对修士来说等同于无的门板,里一个外一个的,倒是让花朝硬是品出了那么两分情趣。   “今晚的夜色真好啊,你真的不出来看看?”   花朝靠在门上,看着天空繁星闪烁,夜风带着些许水腥气扫过面颊,沁人心脾的舒适。   活着可真好啊,花朝忍不住感叹。   花朝上辈子和谢伏在一起,谢伏不用她哄,他是个无心的混蛋,从不会因为任何事情闹脾气。   花朝上一世就只有一个谢伏,根本没见过师无射这样的男人,明明心里喜欢的不得了,却也能忍住狠下心把人扔出来。   但花朝十分能够理解,她知道师无射其人,就算再怎么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能为她自绝退路,能“含笑饮毒酒”,但他始终是站着的,他的脊背至死不肯弯折,不像谢伏那样能屈能伸,为了某种目的,能违逆内心做出妥协。   师无射不会跪着爱她,不会像个乞丐一样祈求她的爱。   否则上一世,师无射也就不会至死从未对她言一个字的情,因为那时候花朝是谢伏的妻。   师无射这样,让花朝想起了她上辈子养的一只有点像狗的黑色狐狸。   那小畜生靠她吃喝,脾气却不小,毛摸的不顺,经常耍脾气咬花朝的手,动不动绝食,还会突然跑掉几天不见踪影。   想来和师无射的脾气有异曲同工之妙。   花朝在门上靠了一会儿,门里面的师无射还是不肯开门,她不用手敲门了,直接改用脚踢,“哐哐哐”地把门踢得直响。   师无射在门里站着,被这声音惊得朝后退了一步,手中的戒鞭攥得更紧,在这无人能看到的屋子之中,他向来沉肃的面上,浮现的尽是无措。   他不知道花朝还来找他做什么。   他不懂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师无射的内心和这道门一样,像紧闭的蚌,花朝见过蚌壳开启之后,其中献祭一般甘美的软肉,怎会害怕他现在的冷硬?   花朝知道应该下点猛料,嘴上也不再软乎乎的叫二师兄,而是贴着门缝低吼道:“师无射!出来!”   花朝故意激他,“你是不是怕了我?你是不是不想负责?我告诉你,门都没有,你躲着我有什么用?我说不定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你昨晚上都弄到里面了你自己心里清楚!”   “师无射,你有本事你开门啊……”   花朝趴在门上一边喊一边听着门里面动静,门中师无射被花朝突然爆发,吓得又后退了两步。   向来在门中不苟言笑持守端重的刑律殿掌殿,看着门的表情简直像是看到了他无法对付的高阶魔兽。   他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一下,攥着戒鞭的手指节青白,但随着花朝说话越发放肆,师无射的面颊开始弥散开来了薄红。   不过那红很快散尽,他本能运起灵力冲散得干干净净。他对门中弟子严谨,对自己也吝啬,他不允许自己有过盛的七情。   花朝凶了一阵子,见师无射这样都不开门,撸胳膊挽袖子,被激起了胜负欲。   她今天就不信她搞不定这样一个不通情爱的榆木疙瘩!   她好歹也和谢伏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对他万花丛中过的能耐硬是熏染也熏染出了两三分!   花朝站在门口眼珠子一转,没有再使用暴力,换了一种十分怀柔的激将法。   她重新贴到门边上,近乎缱绻地说:“好师兄,你开开门嘛,我想见你,今天一天找不到你。”   花朝贴在门上,里面没有声音,她终于使出撒手锏,她对着门缝说:“我和谢伏分手啦。”   师无射站在门里面,闻言下意识上前了半步,就这半步被花朝敏锐的捕捉到了,她抿起嘴唇,脸上都是得意的笑。   我这四百多年的老妖精,还治不了你这个小雏鸡!   “二师兄,你真的不见我吗?”   花朝声音故作低落,“那好吧,你要是不想负责,就算了。反正我父亲不在门中,随便谁都能欺负我,我又打不过你,还能怎么样呢?”   “算了,反正小师弟说他根本不在意我和你……我走了。”   “我去买一副堕胎药……”这就纯粹扯淡了,修真者要是不想成孕,根本不可能怀上。   花朝说完就真的转身走了。   她在心里数数。   一、二、三……   门“砰”地开了。   花朝好容易把脸上的得意和笑意收敛干净,装着可怜的转身看过去……   她顺着师无射绘制着符纹的靴子一点点地向上,视线在他的长腿上爬了许久才到他的蜂腰。   接着爬过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对上他居高临下,看似冰冷无情的视线。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长明灯,师无射逆着灯光站着,那双琉璃的眼睛变成了两口深井,深不见底。   花朝第一次发现师无射个子这么高,而且气势太强了,压迫的人要喘不过气来。   花朝修为再低,也好歹上辈子这辈子加一起几百岁高龄,她嗅不出师无射身上的血腥,却能从师无射的身上察觉出一些未散的戾气。   这种戾气从前护卫御霄帝宫的护卫,在每一次妖魔作乱的镇压战役之后,再怎么清洗也掩盖不住。   花朝太熟悉了,师无射身上有这种戾气,应当是他刚刚杀过人不久……看来这镇中作恶的邪祟已经命丧他手。   有点可爱,被她气跑了,出去找邪祟撒气了吗?   花朝还发现,师无射手中提着他的本命武器,黑尾戒鞭。   戒鞭散着黑沉冷光,花朝一点也不怀疑这玩意上面之前一定是鲜血遍布。   她继续装可怜:“二师兄,从今往后,我们就当做昨晚上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吧!”   她说完掩面抽泣而奔,实际上就是干打雷不下雨。   师无射见她跑了,并没有抬步追她,而是对她的后背扬起了鞭子。   那戒鞭去势如电,在半空中划出电闪一般的弧度,直接朝着花朝飞去——   这若是换个妖邪,怕是还未等被鞭子抽到,已经吓得魄散魂飞。   花朝却一点不怕,果然疼痛并没有传来,这在白天的时候即便是撤掉了灵力也能抽得谢伏皮开肉绽的鞭子,到了花朝跟前,毫无气势,反倒化为了绕指柔。   绳索一样窸窸窣窣地缠着花朝的腰身手臂,将她严丝合缝地捆起来了!   “咔哒”,戒鞭之上的骨刺在缚紧花朝之后,首尾相扣。   花朝低头看了一眼,故作慌张,喊了一句:“师兄这是做什么!”实际在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不要笑出来。   紧接着花朝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一扯,直接凌空朝着师无射飞了过去。   花朝“啊”了一声,等脚再度落地,已然被黑尾缠着带到了师无射面前。   师无射抬起手,抓住了鞭子把手,猛地一拽,花朝又朝前踉跄了一步,撞进了师无射怀中。   花朝脸撞在师无射胸膛上面,还在不着边际地想,那些话本子果真不靠谱,男女撞在一起亲亲,怕都是假的,师无射这等身量修为根本不可能撞倒。   就算是倒了,依照他们的身高,她也根本不可能“意外”吻到师无射。   啃他胸膛还差不多。   花朝目的达成,放松身体,半点不介意自己被捆着,还微微偏头,贴在师无射胸膛之上,软趴趴地依靠着师无射,索性等着他开口说话。   师无射站了一会儿,见她竟然都不挣扎,垂头看了一眼她的发旋。   向来唇齿驽钝的他更是不知如何开口。   他们这样……算什么呢?   师无射不明白,她既然根本放不下谢伏,不惜为谢伏挡戒鞭,又来找他,到底想要如何?   等了一会儿,花朝见师无射是真的沉得住气,就干杵着不动不言,心中啧了一声。   她站开一些,对师无射道:“还生气啊?我白天之所以阻拦你抽谢伏,是不想让你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被同门抓住以权谋私的把柄,你这个司刑掌殿还要不要做了?”   再说真的和天道之子结了死仇,以后怎么办?   花朝声音本就温和,又刻意放软,哄道:“二师兄,好师兄,我已经和谢伏分手了,你对我温柔点嘛。”   师无射看上去并没有被她的样子迷惑到。   “师兄,”花朝上前一些,撞了下师无射的腰。   师无射下盘非常稳,连晃也没晃一下。   师无射依旧一脸“尔等妖孽休想迷惑本王”的样子,实际上心里都乱成了一锅粥,这辈子没人跟他这样说话调情,师无射舌头和思绪一起打了结。   花朝盯着师无射的眼睛,半晌活活让师无射这个死德行给气笑了。   “算了。”花朝故做泄气。   阴阳怪气道:“我还是走吧,你把我解开,我现在就走,我去找谢长夏,他好歹知情识趣温柔体贴!”   谁料师无射一听花朝要去找谢伏,不光没解开她,花朝感觉身上的戒鞭又紧了一圈。   她“吭”了一声。   师无射扯着花朝就朝床边走。   花朝一看他这样整个人都兴奋了,难道要上演强制?!   上辈子花朝被师无射关起来,师无射都不进她屋子,这辈子出息了!   结果走到床边上,师无射操控戒鞭松开了花朝腰身,却没松开花朝的手,以戒鞭当绳子,把花朝拴床头横杆上了。   花朝:“……你要干什么?”你快点干啊!   这都半夜了,今晚剩下的时间可不多了。   结果师无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反正他不可能让花朝去找谢伏。   这等刺激场景,本该颠鸾倒凤巫山迷离,可惜师无射把她捆住之后,避如蛇蝎,一个人离得老远坐在床尾垂眸不语。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诡异,疑点重重,师无射根本不相信。   他就像个乞讨多年的乞丐,骤然间有人给了他价值连城的碧玉,他的第一反应,绝不是欣喜若狂,而是他会因为怀璧而死。   所以他才急不可耐,以公谋私地设计引谢伏动手,想要伺机重创谢伏,因为谢伏是唯一能同他争抢的人。   但是对于花朝这个宝贝的本身,他藏都不知道往哪藏,师无射甚至不敢好好的抱一抱,把玩一番。   “二师兄,你还是不是个男人?”都把她捆床上了,离那么远是要干什么!   花朝恨铁不成钢。   师无射转头看她,根本没听懂什么意思。   花朝:“……”这就是对牛弹琴吗?   花朝真没见过这样的人,心里纳罕,又憋不住想笑。   想了想,花朝又哄:“师兄,你放开我吧,我不找谢伏。”   师无射看着她,眼中闪过犹豫,但更多的是不信任。   她昨夜蓄意勾引,今日又当众护着谢伏羞辱他,夜里来找他说话,却没说几句,又要去找谢伏。   她怎能如此反复无常?   花朝和他对视片刻,又道:“师兄,我疼……”   师无射闻言总算动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上当了,抬一抬手指,松了松戒鞭。   岂料花朝蓄起灵力挣开戒鞭,而后起身便弹射一般到了床尾,直接把师无射狠狠扑倒在床上。   师无射猝不及防,还真给花朝扑倒了。   但师无射人倒下去后,本能运起灵力抬手要攻击——不过最终他手心灵力在半空就散了,他修长如竹的五指,无处着力无处安放,只好紧紧抓住了身下床褥。   床褥揪得“刺啦”一声,棉絮都给扯出来了。 第9章 嗜糖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清醒着如此亲近,花朝骑在师无射的月要上,满眼笑意,低头看着他无措又震惊的模样。   花朝上辈子常常会被谢伏勾到,谢伏深谙利用自己,只要有目的的时候,总是不吝释放自己的魅力。   但是师无射不同,纵使花朝现在觉得他此刻很招人喜欢,这个自上而下的视角,他的眼睛半睁着看她,有种极其惑人的狐媚。   但师无射本身,并没有刻意去吸引花朝,他根本就不会。   花朝低头凑近他,师无射手指紧抓被子,呼吸乱了套。   他终于来不及用体内灵力去冲散潮热,因为他情潮的源头,此刻就坐在他的身上,像熔岩、像炭火、烤得他要灰飞烟灭,理智全无。   花朝离她的脸很近,这一次总算清清楚楚看到师无射因为羞赧红透的耳朵。   花朝轻笑了一声,师无射就整片脖子都红起来了。   “师兄,你脸好红啊。”花朝故意放软声音,吐气如兰地在师无射耳边调侃他。   师无射呼吸一顿,花朝也顿了下,而后“咦”了一声。   她撑着手臂坐起来,感觉到异样,转身正要去看,一直抓着被子的师无射迅速掐住了花朝的下巴,不让她回头。   师无射的眼圈都泛起了轻微的红,是窘迫,也是悸动。   但他就算不让坐在他月要上的花朝回头看,就算他拼命用灵力去冲散热度,压抑本能,可惜他的道行实在是不够,收效甚微。   尤其是花朝眯着眼睛见他这般藏着掖着,想到今夜自己在门外吃了那么久的闭门羹,还被从屋子里扔出去摔了个大月定墩,起了报复的心思。   花朝倒是没有回头,她只是换了下坐姿。   师无射登时倒抽一口气,眼圈全都红了,要杀人一样死死盯着花朝,脖颈和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师兄,你一夜都没有跟我说话,一句话也没说,你这么讨厌我吗?”花朝故意扭了一下,做伤心的样子,“你要是讨厌我,我可就走了。”   师无射呼吸乱得如同山崩,双手都掐在花朝的月要上,妄图制止住她乱来。   只可惜他那双能把妖邪抽得形神俱灭的强壮手臂,此刻可以称上一句绵软无力,根本制不住他双臂之间蓄意作乱的人。   花朝乱动,师无射面色越来越红。   “师兄,你真的不跟我说话吗?”   花朝就没见过这样闷的闷葫芦。   师无射被逼得没办法,总算开口,声音哑得宛如含了一口粗沙,“不讨厌。”   他回答的是花朝之前的问题。   “那就是喜欢?”花朝低头,手指顺着师无射侧颈的青筋寸寸游走,自己不知道自己的面颊也已经红透,和师无射脸对脸,那就是粉面桃腮相映红。   她问师无射:“二师兄喜欢我吗?”   师无射看着她,眸子只倒映她一个人的影子,再没有其他。   他像是被妖邪摄魂的傀儡一般,低声却肯定地道:“喜欢。”   花朝满意地笑起来,低头鼻尖抵着鼻尖又问师无射:“那二师兄想要我吗?”   这个问题实在是破了师无射的廉耻,他动了动嘴唇,却没能挤出一个字。   只是制着花朝月要身的双臂,无声收紧,紧得花朝呼吸不畅,两个人严丝合缝地感受着彼此癫乱的心跳。   花朝却铁了心今天一定要师无射开口,等了片刻见师无射不说话,又道:“既然师兄不想,那我怎么能强迫?”   花朝作势起身,但因为两个人的无距离,于师无射来说,这挣扎又是难以言说的折磨。   师无射其实还有很多事情不明白,就比如他到现在也没有想清楚花朝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   但是他再清楚不过,他怀中现在抱着的,就是他一直不敢渴求的人。   “你放开我啊。”花朝口不对心地说,手臂撑在床褥上,抬起头看师无射。   师无射看着花朝,明知道她就是故意如此,却觉得自己像是蛛网之中的飞虫,翅膀足肢,全都被蛛网裹挟,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只能随着狩猎者弹动大网,跟着震颤、跟着颠簸、跟着惊天动地,等待被蚕食殆尽。   “你又不放开我,又不说话,二师兄,你到底要……刺啦!”   花朝的声音被布帛碎裂的声音打断,花朝只感觉后背一凉,低头对上师无射深暗不见底的双眸,被他那两汪欲海裹挟住,如入泥沼,再也挣脱不出。   师无射大掌滚烫,覆上花朝失去衣物遮蔽的后脊,花朝感觉自己像是被烙铁烫到。   师无射迫使花朝倾身,深看她一眼,开口近乎凶狠道:“要!”   话音一落,他便压着花朝后颈,吻上她的唇。   还是生涩,却带着令人难以拒绝的热切与蛮横。   天旋地转,两个人调转位置,屋子里的长明灯被一股灵力击中,掉在地上“砰”地一声,伴随着一件轻飘飘的衣袍自床榻飞落在地,光影交叠映在墙壁,似一对振翅的比翼之鸟。   窗外星月繁茂,繁星簇拥着挂在天际的弯弯月牙,正似此刻花朝闭合的双眸弧度,与脸上淋漓汗水。   夏夜虫鸣鼓噪,似爱人纠缠的爱语,清风漫卷带起野草摇晃,如恋人曼妙舞动的腰肢。   花朝这次没撞着脑袋,因为师无射直接把床头横杆捏碎了。   她这一次没有把师无射打昏过去,到最后是她自己昏睡过去了。   她只记得昏睡过去的时候,阳光已经爬上了窗扇,映照的屋子里一片暖黄。   师无射长发勾缠在他健壮宽阔的脊背,他看着花朝的眼神专注无比,在这晨曦暖黄的映照下,整个人似裹了蜜糖一般甜美。   花朝嗜甜。   她睡了一觉,大概是太累,做了个被压住的梦。   梦里她不知道怎么被压在了自己的镇灵钟下面,无论如何也翻不了身,摄人心魂的钟声一声声钻入耳膜,带动灵魂都跟着尖啸。   花朝在梦里出不去,只觉得自己身体随着声声钟鸣,被塞入了什么,变得越发肿胀,到最后视角都开始变得扭曲,她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被撑裂了。   镇灵钟认不出她这个主人,将她死死压着,花朝只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停了,然后在这样窒息般的感觉里面醒了过来。   她猛地坐起——没坐起来。   她身上压了两床被子,沉得厉害,花朝低头看了一眼,醒神片刻,才无奈笑出声。   一床是被揪烂了棉絮的,一床是崭新的,出自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花朝掀开一床被子,一身的热汗,但是身上还算清爽,并不黏腻,可见她睡着后,师无射为她清理过。   给她盖两床被子害她做噩梦,是怕她冷?   阳光换了个角度再度爬上窗扇,屋子里依旧一片暖黄,好似她这漫长的一觉,只是弹指一瞬,花朝掀下去一床被子,又懒洋洋地躺回去了。   师无射跑哪去了?   昨晚上他可没中情瘴,总不能再不认账了吧?   花朝一边想着,一边运气灵力涤荡自身的酸涩,运行一个周天,给自己施了几个清洁术,只觉得神清气爽。   但她也没有起床,只是趴在床上朝地上看了看,昨晚上被师无射直接从后背扯成两半的弟子服没有了。   应该是他收起来了。   花朝笑着躺回床上,晃荡着小腿有点饿了。   她现在修为还不能辟谷,她的储物袋里面倒是有辟谷丹,但是她不想吃。   花朝上辈子为了修炼,喜欢吃的东西后来全都戒掉了,怕在身体内淤积杂质,可是她再怎么克己,到最后还不是结不成婴?   人活着不能吃,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花朝正琢磨着等会儿起来上镇上找点吃的去,找小结巴一起去,吃了她的点心正好还她。   正想着呢,门就开了。   花朝趴在床头看过去,师无射正回身关门。   “二师兄,你去哪了?”花朝趴在床上,身上搭着一角被子,堪堪遮蔽紧要,晃荡着小腿道,“我没衣服了,你总不能让我一直在你床上不下去。”   师无射闻言看了她一眼,心中有那么瞬间,对花朝无意间说的这话十分心动。   师无射阴暗地想了一下,就很快收敛了思绪。   他走到床边,第一件事便是拉过被子,将花朝紧紧裹住。   他给她盖两床被子,就是怕她蹬被子,她现在的样子……实在是非礼勿视。   花朝被卷成了一个人卷,只露个脑袋,蠕动了两下,又被师无射按住。   花朝瞪着他,开口正要说话,师无射突然不知道塞她嘴里一个什么东西。   甜味和奶香在舌尖炸开,花朝顿了一下,赶紧咀嚼,开心道:“是牛乳糖,你去给我买糖了?!”   “好吃。”花朝咀嚼了几下,就咽进去了,还没等她开口要,师无射又把一个果味儿糖块送到了她唇边。   花朝张开嘴吃了。   师无射坐在床边上,一只手中托着一个纸包,一只手捻了糖,见花朝吃完一个,就喂一个。   花朝笑得眼睛弯弯,这就是她一定要吃师无射这口软饭的原因。   他看着闷不吭声像个木头,实际上心细如发,总能知道花朝喜欢什么。   这个镇子上面花朝早就和小结巴姬刹聊过,糕点铺子都没有两个,更别说糖果铺子。   师无射应该是根本没休息,等她睡着了,就马不停蹄地去给她买糖,应该还是隐匿身形,凌空御剑去了大一些的城镇里。   花朝一共吃到了五六种口味的糖,心里甜得很。   还想再吃,师无射把糖包放一边,又从储物袋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竟然是热腾腾的包子。   花朝没接包子,把被子挣扎的松散了,起身抢过糖包,又捻了一块牛乳糖,塞在嘴里。   师无射微微皱眉看着她,惜字如金地说:“少吃。”   花朝挑衅似的又捻了一块,被子本来就不牢固了,一动,就滑下来了。   师无射眼疾手快拢住,飞快垂头看了一眼,然后唇边就被递了一块糖。   师无射辟谷已久,早不食凡间滋味,没张嘴。   花朝另一只手抓了一小把,都塞自己嘴里咀嚼。   她嗜糖,不是爱吃,是嗜好,是能把糖当成饭吃的。   上辈子她因为戒糖,痛苦的时候半夜会一个人躲着哭,她从来不是什么成熟稳重的性子,一切仙女架子,后来的帝后架子,都是伪装出来的。   为了能够配得上越来越强的谢伏。   但是装得久了,假面就像是印刻在了脸上,她都要忘了自己的样子了。   三族初合并的时候,明争暗斗明枪暗箭,她不能做错一丁点的事情。御霄帝后修为只是金丹还能用极品法器弥补,还能躲在御霄帝宫不出来,但是后宫各族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不能有其他弱点,否则会被人攻击利用。   她那么大方端庄,端稳了帝后的架子开口便是怜众生苦痛,却只能半夜抱着她的小狐狸怀念糖的滋味。   现在她总算能肆意妄为,想吃多少吃多少了!   “你不吃我自己吃。”花朝知道师无射不吃东西,把递给师无射的糖塞自己嘴里。   但还没等咀嚼,师无射突然捏住了她的腮,迫使她张开嘴,然后把手指伸入花朝口中,将那块给他的糖抠了出来。   一双琉璃色的狐媚眸子,紧锁花朝双眼,当着花朝的面,塞进了自己嘴里。   沾染了糖的口水在半空拉成银丝,花朝那么厚的脸皮竟然没抗住,轰地一下红透了。 第10章 禁言   最骚的是花朝面色通红,师无射却还一本正经,给两人施了清洁术,又从储物袋掏出衣服,递给花朝。   花朝低头一看,被满目的鲜红给刺到了。   登时连羞涩都顾不上,直接乐了。   这应该是师无射在成衣店里面买来的,花朝抬起眼,看着师无射滴水不漏的表情,合理怀疑他是故意的。   他再怎么不通情爱,总也是通凡尘俗事的,毕竟师无射每年都要无数次带弟子们下山历练。不可能不知道这衣服不是寻常衣服。   之前睡一夜,师无射一开口就要跟她结为道侣,现在出去买件衣服,直接买回来的就是喜服。   他这么恨嫁?   花朝抿着唇笑,嘴里含着糖,装着看不出异样,还夸赞道:“这衣服颜色……嗯,鲜亮,我喜欢。”   可不是么,抖开一看,花朝顿时笑出声,倒是师无射表情正常,半点也看不出心虚。   喜服正襟上全都是繁密的刺绣,绣的是振翅而飞的鸾鸟。   花朝看师无射,师无射低头去整理油纸包包着的食物,花朝把衣服提起来又放下,往床上一瘫,开始耍赖。   “我浑身酸疼,手软脚软的,穿不上。”她之前被师无射无意间给弄得脸红,十分不甘心。   她好歹是个四百多年的“老妖精”了,怎么能让小雏鸡给占了上风?   花朝从被子下面伸出脚,蹬在师无射腰上,一边咯嘣咯嘣吃糖,一边道:“二师兄,你给我穿嘛……”   师无射脊背僵了一下,花朝似笑非笑看着他。   师无射背对着花朝坐在床边,微微侧头,难得主动开口道:“别闹了,明日启程回山。”   他的声音总是冷硬的,但是此刻竟含着些许无奈。   花朝不吃包子,直接把糖当成早饭,含了几块,就像一条蛇似的在床上扭了扭,从被子里伸出如玉双臂,从师无射身后搂住了他的腰。   “那二师兄快点给我穿衣服啊。”   “你身上……哪里酸疼?”师无射侧头看花朝,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要给她输送灵力治疗。   花朝却收回了手,把自己卷进被子里,对着师无射嘿嘿笑。   她使坏,就是要师无射给她穿,就要看师无射窘迫又无奈。   师无射最后没有办法,将要穿的衣物都铺开,手指都有些发抖。   摆弄亵衣亵裤的时候,他想到自己去成衣店买衣服,化身成一个女子,因为个子太高,还被老板娘好一通追问尺码,说这样尺码的“她”穿不得,要拿大一些的。   师无射面红耳赤地跟老板娘说了半晌,说是买给家中小妹,这才得以买到。   可是要他亲手给花朝穿上,师无射纵使才和花朝亲密过,也难以避免的羞耻。   最羞耻的不是他给花朝穿衣,而是他无可避免的本能。   师无射第一次知道,人被七情六欲支配,想要压抑本能,是这样艰难的一件事。   最终果然是穿得不太顺利,外面已经是正午,但是屋内门窗紧闭,花朝像个小猫一样,闷在被子里直哼。   师无射衣装肃整地坐在床边,怀中紧紧抱着“被子”,恨不能将被子勒到自己身体,恨不能压得被子与自己无法分离。   他的双臂实在有力,又是发了疯着了魔的失控,花朝若不是个修士,怕是要被他活活勒断筋骨,撞得粉碎。   最终花朝的衣服还是师无射穿的,他因为餍足眼睛微眯,一件一件分外认真的给花朝穿好。   穿好的时候,外面太阳已经偏西。   花朝这次真的手软脚软瘫在床边,吃着糖,懒洋洋问:“明日才回山,我今天还穿衣服做什么嘛……”   “马上就要黑天了,”花朝看着师无射,说,“等会儿又要脱的,折腾。”   师无射坐在桌边上,喝水。   闻言清咳了一声,开口道:“姬刹师妹约你一起去镇上。”   花朝看向师无射,师无射背对着她又补了一句,“中午的时候。”   花朝:“……”   “那你怎么不早说?”花朝坐起来,起身朝着师无射走去,她这身喜服不夸张,除了纹绣精美,并不很长,袖口也不过于宽阔,显然并非是喜宴正装,而是宴后敬茶敬酒的服制。   花朝身形纤长,凹凸有致,穿上这喜服十分相得益彰,她从前只着浅色,毕竟“仙女”嘛,那一定要端庄缥缈,如梦似幻。   到后来做了御霄帝后,也大多是素白绣金,衬得她庄严大气。   算起来两世,花朝很少着此等艳烈色彩,但其实她和顺端雅的眉目,更适合这样鲜亮的颜色。   走起路来简直步步生莲,很是明艳。   花朝走到师无射身边,站定在他身侧,弯着腰去看师无射,“为什么不早说?嗯?姬刹那个小结巴怕你怕成那样,和你说句话多不容易,估计要酝酿好久。结果她中午约的我,你死命折腾的快黑天了才告诉我。”   “二师兄,你怎么这么坏啊?”   师无射被花朝调侃的呛了一下,飞快压住,别开了脸。   但是花朝不饶他,歪着脖子倾身追逐师无射的面颊,直盯得他面色又隐隐弥散血色,这才“大发慈悲”饶了他。   整了整自己的衣裳,说了句:“我去找小结巴说会儿话。”   “你把被子整理下嘛,棉絮都飞出来了……”   花朝重新把师无射的储物袋挂在了自己腰上,从里面摸出了糖,丢经自己嘴里,悠哉悠哉的开门出去找小结巴了。   师无射端着茶杯看着她出门,等门重新关上,他才慢慢把茶杯放下,唇角勾出一点弧度。   师无射这种笑意连花朝都没有见过,和师无射从来哪怕笑,也只是唇角动,笑意不达眼底,反倒更凌厉不同;师无射在无人的屋内,笑得眉眼都弯起来,眼中潋滟轻晃,道不尽的狐媚入骨。   而花朝出了屋子,就跑去弟子们住着的院子,去找小结巴姬刹。   姬刹正和弟子们都围在院子里,对着地上一双枯骨一般的鬼修双手讨论着。   他们本来应该一起去寻找线索,发现这鬼修踪迹,再围捕,然后记录消灭鬼修的步骤,以累积经验。   但是现在师无射自己去把鬼修抽得神形俱灭,只剩这一双枯手拿回来,扔给他们看看。   弟子们心中有怨,也不敢说什么,只好竭力按照镇民们被这鬼修骚扰迫害的经历,来推断这鬼修到底是修哪一种害人之术。   花朝一出现,弟子们就都看了过来,然后被刺的差点瞎了眼睛。主要是花朝这一身衣服实在是太张扬了。   清灵山现在算是个杂修门派,门中弟子穿各种颜色的服制来区分所属哪位长老门下。   但是就连性如烈火的修刀弟子,穿的也都是偏浅色衣袍,只有刑律殿的着墨蓝色,算是比较深。   花朝这般一身炽烈,实在是扎眼得厉害。   而且花朝最近总是失踪,不与弟子们一同行动,还直接宿在二师兄屋子里,弟子们都知道花朝之前是和谢伏相好,两个人就差结为道侣了,结果眨眼,花朝就跟二师兄牵扯不清,弟子们虽然不敢说什么,但是心中难免嘀咕。   众人普遍都和谢伏关系不错,有人心中亦或者私下为谢伏打抱不平,鼓动谢伏回山后请鸿博长老做主,他们都一致认为,这件事是师无射横刀夺爱,强迫花朝师妹。   但是知道一些实情的姬刹可不这么想,她见到花朝过来,也是先被她这一身衣服给刺了下眼睛,而后欢欢喜喜地围过来,拉着花朝到一边说话。   这镇中邪祟被除,镇长带人来送了不少感谢礼,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都是一些妇女人家做的吃食,摆在院子里头,弟子们都在看鬼修的一双枯手,没什么人上前吃。   姬刹拉着花朝到一堆吃的前面,做贼似的东张西望,而后对花朝鬼鬼祟祟地说:“你,你,有麻,麻烦,了!”   “嗯?”花朝随手拿起一个样子做的十分精致的点心塞嘴里,疑惑看向姬刹。   姬刹道:“单笠,先回,回,山了。”   花朝挑起眉,反应了一下,才想起单笠就是那生一双猫眼的男修,但没明白单笠先回山,她的麻烦在哪里。   姬刹又凑到她耳边道:“他,他,和谢,谢伏,好啊!”   花朝见她那着急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姬刹一急就说不出话,得力道不轻的拍了下花朝的手臂,“啪”地一声。   拍完了,姬刹先不好意思了。小姐妹之间确实总是推推拉拉相互打闹,但是她和花朝说到底没多熟。而且花朝从前最喜欢装模作样,尤其看不上打打闹闹没个正经的女修。   姬刹有些不好意思地给花朝揉了揉手臂,觑着花朝脸色,见她没端起“仙女”架子,一开心,又抽了花朝手臂一下,拉着她凑近说小话。   “你不,急,急吗?”姬刹说,“他,回,回去,告状!”   众弟子都觉得花朝迫于师无射的淫威,才和他牵扯,但姬刹知道,是花朝劈叉脚踏两船,将谢伏和师无射玩弄在股掌之间。   门中虽然对修士相互之间喜爱,结为道侣并不制止,但是若因情同门相残,是要受很严重责罚的。   花朝咀嚼的动作一顿,搂过姬刹,让她详细说一下。   姬刹磕磕巴巴的半天,花朝倒是也听明白了。   谢伏的手段她早就领教过,谢伏从来不需要自己动手去做什么下作卑鄙的事情,总有人前赴后继的为他舍生忘死,自己前世也在这“舍生忘死”的行列之中。   花朝那天就想起上辈子单笠是为谢伏而死,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渊源,但是单笠都能为谢伏舍命,自然是承了谢伏大恩。   那谢伏受欺负,被抢了女人,谢伏可能都不需要说什么,只要装一装可怜,单笠就会为他回山去告状。   谢伏最会装可怜了,他甚至还很会哭。   从前做了御霄帝君之后,各族之间的势力平衡起来总是顾此失彼,谢伏经常是和这个族群推心置腹,同那个族群把酒诉情,表面忧他人之忧,苦他人之苦,到动情处甚至怆然泪下,可把人骗的五迷三道。   当时花朝都被他骗过几次,他红着一双桃花眼看人,直能把人的心都看碎了。   花朝还以为他是真的同人推心置腹,怜悯众生,结果他骗了花朝好一番疼惜,最后回头下的命令,都是雷霆万钧的铁血手段,半点不见怜惜。   照谢伏的手段,那单笠回去,就算是被搜魂也搜不出谢伏的不是,单笠只需要将前些日子师无射所作所为如实禀告尊长,师无射回山还能有好?   花朝一时间真有些着急,匆匆和姬刹分开,就跑回去找师无射。   师无射还坐在桌边上,花朝进屋劈头就问:“你怎么能放单笠单独回去?他要是乱说话,你回去就等着挨罚吧!”   师无射看向花朝着急的模样,拉着她在桌边坐好,还给她把嘴角上的点心渣滓抹了,给她倒了一杯不冷不热温度适宜的水。   “他说身体不适,隐有心魔滋生,要回山求助尊长,我如何能不放人?”师无射为花朝的焦急很是愉悦,说话都温和了几分,“我心中有数,你放心。”   花朝一听师无射这样说,倒是也放下了心。   她本来想过去找谢伏说说,分手而已,别弄得那么难看,但是师无射给她的感觉太可靠了,花朝见他成竹在胸,自然也就不着急了。   反正刑律殿长老十分喜爱师无射,还真能罚他不成?   花朝放松下来,在这里又度过一个吃糖纵欲的愉快夜晚。   师无射这一夜实在是如同猛兽出笼,折腾的特别狠,好似吃了今天就没有明天一样。   花朝修为到底不济,也懒得去运转灵力治愈自己,第二天御剑飞行,全程靠在师无射怀中,藏在他的斗篷里面。   御剑行路非常快,这个城镇距离清灵剑派也不是很远,他们只用了不到半日,就回到了山中。   结果弟子们才换了通信玉牌进入山门,花朝脚才落地,一群身着墨蓝色的刑律殿弟子就乌鸦一样围拢过来,押住了师无射,然后把一众弟子都请去了刑律殿。   花朝有些腿软,表情也有些憔悴苍白,主要是纵欲过度。   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阔别多年的师门,就被拉入了刑律殿森严冰冷的大殿跪下了。   迎接弟子们的不是论功行赏,而是“三司会审”。   为首的正是花朝多年未见的师尊,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鸿博长老!   她心中一喜,正要站起来,“师尊……”   就被司刑殿弟子给按着肩膀又跪下了。   花朝下意识去看跪在她前面的师无射,以及师无射身边的谢伏。   这时鸿博长老开口,底气十足的浑厚男音响彻大殿:“师无射,有人指斥你因情瘴强夺师弟谢伏伴侣,还因妒恨假公济私,欲要用戒鞭鞭挞谢伏神魂,拘禁你小师妹数日,折辱□□,同行弟子皆可作证,你可知罪!”   花朝一听,心道要遭。   她遭受“凌虐”的证据密密麻麻的在脖子上排列呢,她早上是犯懒才没有修炼恢复身体,师无射竟也没有帮她,且她现在披的是师无射的披风,披风下面,是师无射买来给她穿的喜服。   她看向上首庄严肃穆坐着的三位长老,其中除了自己的师尊,左侧坐着一个女长老,水月长老,右侧正是刑律殿的司刑长老,律音长老。   花朝急着帮师无射辩解,结果记忆里向来对她慈眉善目的鸿博长老,见她要动,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花朝就被她的好师尊禁言了。   她说不出话了! 第11章 大壮   花朝尝试了两次,讲不出话,心中一惊,急忙又看向自己的师尊鸿博长老,鸿博长老却没有看她。   也就是在花朝迟疑这一两息的时间内,跪在她前面不远处的师无射便挺直了脊背,开了口。   他先是侧头看了一眼跪在他身侧的“苦主”谢伏,面上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轻蔑,而后竟是一句辩解也没有,把一切的指责都认下来了,他道:“弟子知罪。”   花朝闻言还没等怎样,一直八风不动的谢伏惊愕地抬起头。   师无射笔直地对着三位尊长下拜叩首,又将腰上佩戴的戒鞭解下来,双手举过头顶,道:“请师尊和二位长老责罚。”   大殿之中跟着他们一起回来的弟子们顿时一阵低低议论,谢伏虽然现在道行还没有上一世那么深,却也很快克制住自己没有失态。   他没想到师无射竟是一句辩解也没有做,这和预想的不一样,而且谢伏余光一直在关注着花朝,花朝竟然也没有开口。   谢伏压下心中诧异,思索片刻,他竟是第一个膝行上前,为师无射求情的。   “禀告师尊,二师兄虽然……”他巧妙地顿了一下,而后接着道,“皆是因为在我们收服瑶碧花妖的时候,二师兄为了护住弟子们,不慎中了情瘴,失了心智,才会铸成大错。”   谢伏声音清越平和,对着上首位三位尊长恭敬道:“且二师兄在陈乾镇上亲手鞭杀戕害村民的鬼修,有功在后,请尊长们从轻处罚。”   这话听着像是在求情,实际上就是把师无射的罪名钉死了,又顺带着把他分明带着弟子们去历练,却自作主张鞭杀鬼修的事情抖出来了。   可谓用心之毒。   花朝听了之后虽然说不出话,但是她没忍住激动地要站起来。   她这一动不要紧,一直关注她的谢伏也动了。   他满脸关切,急匆匆回身扶住花朝手臂:“师妹,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别激动,尊长们一定会给你交代!”   他说着,还借着扶花朝的时候,“不慎”把花朝身上一直裹着的披风给扯掉了,花朝没来得及消解的欢爱痕迹斑斑遍布在侧颈,结合花朝有些虚弱的气色,简直就是最有力的罪证!   尤其是花朝一身刺目喜服,更是昭示了师无射狼子野心,强逼同门的恶行。   花朝知道谢伏毒,但是不知道他毒到这个程度,毕竟上辈子谢伏那些层出不穷的手段,都只对着旁人使,不朝着她用。   因此花朝被谢伏的手段给震惊的一时间心火大盛,说不出话骂不出人,但是不妨碍她伸手就要抽谢伏巴掌。   结果没等花朝动手,跪地请罪的师无射见谢伏竟然去拉扯花朝,满面森寒地站起来,当着一众尊长和满殿弟子的面,照着谢伏心口就是一记窝心脚。   花朝巴掌举了一半悬空,谢伏已经撞在殿门上呕出了一口血。   花朝根本没想到师无射突然出手,在那一脚踹到谢伏心窝的时候,她也感觉到了胸口一闷,而后不受控制闷哼一声,栽倒在地上。   操。   该死的共感。   花朝躺在地上小口倒气,倒是没有像谢伏一样吐血。   师无射收回脚,手中持鞭负手而立,气势全开,上首三位仙尊显然也是没想到师无射在这刑律殿之上还敢打伤同门,登时震怒。   可是因为师无射身为司刑掌殿已久,平日受他调遣的刑律殿弟子,竟一时没人敢上前压制他。   师无射不知道他踹谢伏一脚,连花朝也遭了罪,扶起花朝,将披风又围回了花朝身上,但是他全程却没有看花朝,而是看着倒地呕血的谢伏。   花朝离得师无射很近,甚至能看到他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昭示着所有权,他看着谢伏的眼神,分明是在挑衅。   “放肆!师无射!跪下!”上首的鸿博长老声音裹挟着威压辗来。   师无射这才安抚性看了花朝一眼,而后转身重新跪下。   花朝连疼带急出了一身汗,但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接下来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师无射罪名累累,还当殿打伤同门,简直罪无可恕。   三位尊长又分别问了好几名弟子事情细节,其中最给力的是姬刹,她结结巴巴地说:“二师兄,是,是保护,我们,才,才被妖修,影响,了,心,心智!”   “他,不清,清醒!”   鸿博长老亲自从位置上下来,运起灵力覆盖师无射灵台,沉吟片刻后:“确有妖气侵染。”   花朝本来急的脑仁子都疼了,还不能说话,听到鸿博长老这么说,眨巴了两下眼睛,而后全身一松。   她就多余操心!   师无射有什么妖邪侵染?   很快花朝看着素来令人高山仰止的司刑长老,也缓步走下来,司刑长老容貌是三十几岁的模样,眉宇间沟壑深得堪称天堑,却满目刚烈威严,依照鸿博长老的方式,以灵力灌注师无射灵台,而后沉肃道:“该早些设阵驱邪气才行!”   花朝听了都想躺地上去了。   这几个老东西这是串通起来唬人呢,只要钉死师无射是被妖邪侵染,他做的一切就都情有可原了。   在殿门边上呕血的谢伏被弟子们扶起来,目光死死盯着师无射后背,眼神阴鸷地几乎要化为实质,将师无射后背击穿。   他竟然失算了。   最后功过相抵后,师无射掌殿身份暂时被撤掉,最终因为“被妖邪侵染神志”不予施加鞭刑,等到先设阵驱除邪祟之气,再做处罚。   不过当殿打伤同门罪不可恕,等到一切有了定论后,要去思过峰闭门思过半年。   花朝现在才想明白师无射说要她放心的原因,他这显然是早就送信回来和几位尊长串通过了。   要么说话本子都是假的呢,人这东西,怎么可能因为重生了,脑子就突然间无敌好使,各种阴谋诡计信手拈来了?   不会的。   脑子不够用,重生多少次也不够用。   花朝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她这里面应该是没多少脑子的……不知道她亲爹会不会炼制补脑的丹药。   她回头看了一眼难得伪善面皮绷不住的谢伏,有点幸灾乐祸,那一窝心脚可不轻,她见师无射是用了七八成力气的。谢伏虽然擅长计谋,但是架不住一力降十会,师无射能直接让他吐血。   这一局,是师无射赢了。   花朝有点想吃糖,嗑瓜子也行。   不过花朝有点不明白,师无射的罪名分明她一句话就能洗脱大半,既然师尊有意护着二徒弟,为什么要禁言她?   等到弟子们都走了,谢伏被送去了医阁,花朝这才凑到鸿博长老身边,苦着脸指了指自己的嘴!   鸿博长老手一抬,花朝顿时感觉喉间一松。   “师尊!”她能说话了。   她拉着鸿博长老便要替师无射辩解。   但是这时一直坐在上首位没有动的水月长老缓缓走了下来,她是元婴二阶修为,腰上佩着长刀,一言一行利落干脆。   修刀的大多性情爆裂,水月长老全身上下只有名字是柔的,连模样都是英气多过柔美,不像仙门中人,倒像个凡间领兵厮杀,神采英拔的女将军。   花朝从前有些怕她,也不喜欢她的仪度做派,总是对她敬而远之,但是想到水月长老因何身死……花朝看到现在的她,竟然有些心虚。   很快水月长老走到花朝身边,如刀一样的眸子上上下下扫视了她一圈,半点面子不给,直接抬手扯了下花朝裹着的披风。   看到花朝颈间痕迹,她皱眉说:“你父亲不在门中,你应当知道何为自重!”   花朝:“……”   水月长老抬手运起灵力,不由分说就朝着花朝身体里面灌,直灌得花朝浑身轻飘飘的,快站不住,水月长老那热乎乎的,浑厚无比的灵力才撤回去,而后眉头皱的能挤死过路飞虫,头也不回地走了。   花朝身上酸痛疲惫一扫而空,她自己看不到,但是身上痕迹也已经全部消除。   她正要对水月长老道一声谢,因为上一世的原因,她知道水月长老是个表里如一烈性似火般纯粹的人。   但是水月长老元婴修为,能遁风而行,早就走没影了。   “水月长老也是为你好,只是她性子不好,不会说话,你莫要往心里去。”   鸿博长老对花朝说,“我知你嫉恶如仇心系谢伏,此刻必是对你二师兄厌恶至极。”   “但他绝不是孟浪邪恶之人,”鸿博长老看着花朝说,“方才在殿中禁了你的言,是怕你受人蛊惑,激愤之下令事情无可挽回。你随为师来,与为师细细说清,到底怎么回事?”   鸿博长老抬手大掌摸了摸花朝头顶,也如水月长老一般,给她灌注温暖浑厚的灵力,看着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充满怜爱。   鸿博长老声音温厚,“大壮,你莫怕,若你二师兄当真欺辱你,为师定替你废了他。”   花朝本来心情复杂,因为这一天的折腾和跌宕起伏,也为她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师尊,和昔日故人。   但是所有一切的复杂,都被一句“大壮”给击成了飞灰。   “师尊!”花朝奓毛,“我都说了好多遍了,不要叫我大壮!”   “谁家好好的女孩子叫这种名字啊!”   “这是你父亲取给你的小字,对你期寄尽在其中,”鸿博长老不理会自己小徒弟奓毛,捋顺了一把自己的胡子道,“为师觉得很好啊。”   花朝一口气哽住,面色倒是不苍白了,十分的红润有光彩。   上辈子她和自己的亲爹关系不好,也是有原因的。   花良明此人十分不着调,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入道之前是个世家贵公子,金银堆脂粉堆里头堆大的,一身的纨绔习性,无论是盛夏寒冬一把折扇摇得人眼花缭乱,整日衣衫不整发冠不束,仗着自己生了一张好脸,胡作非为,时不时就有女修非他不嫁,闹得门中鸡飞狗跳,浪荡的花朝近乎恨他。   花朝从前可是个“仙女”,架子端的多稳当,亲爹一出场绝对是拉后腿的存在。   因此花朝从前不怎么喜欢花良明,甚至不许他在门中待着,一年到头把他撵到外面游历,尤其憎恨他给自己取的小字“大壮”。   但是此刻花朝面色红着红着,有点鼻酸。   她眼中弥漫着水雾,“噗”地笑了。   真好啊。   重活一世可真好,这会儿她亲爹还没死呢。   花朝突然就不讨厌大壮这个字了。 第12章 黑狐   说话间,鸿博长老抓住花朝手臂,身形一闪,便原地消失,再出现,是在鸿博长老的悲鸿院里面。   悲鸿院内设有芥子,门中几乎所有长老的院落,都按照自己的喜好打造了芥子空间。   鸿博长老年逾七十,人间亲眷不幸全部逝世,方才入道,因此即便是修仙脱凡,也依旧眷恋人间烟火。   因此悲鸿院芥子内,正是人间村落的模样,群山连绵绿水开阔,小桥流水,炊烟袅袅。   鸿博长老带着花朝到了一处朴素的小院前面,朝着院中一坐,从院中的水井之中扯啊扯,然后扯出了一大筐冰好的水果,招呼花朝道:“来,大壮,来吃!”   花朝:“……”时隔了太久了,花朝记得自己分明来过这个院子无数次,此刻却觉得这院中的一切都分外陌生。   上一世鸿博长老死于心魔,那时候花朝已经成为御霄帝后,整日奔忙,许久不曾回山。   接到师尊因心魔身死道消的消息,花朝惊痛不已。   花朝看着坐在水井边上撩袍吃葡萄的“老者”,根本想象不出,他这等早就辟谷却躲在自己院子里偷吃,表面仙风道骨实则肆意洒脱的白胡子老头,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   花朝上前来,水果被井水沁出了一层白霜,看上去便十分爽口。   花朝站在井边上,还没坐下,鸿博长老便道:“行行行,知道你不吃这等凡间俗物,但是为师年纪大了,就想这一口,你少说几句,少说几句嘛……”   鸿博长老说话间还用眼神觑花朝面色,不像个为人授业传道高高在上的尊师,倒像个被家中小辈管束着不敢贪嘴的家翁。   花朝失笑,记起自己从前确实很喜欢板着脸对这个那个说教,鸿博长老纵着她,她自然也没少说鸿博长老的不是。   现在想来,花朝简直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在想什么。   思及此,花朝坐在水井沿上,伸手也掐了个葡萄,在鸿博长老惊奇的视线之中,塞嘴里,连葡萄皮一起咀嚼。   酸酸甜甜涩涩的滋味,在她口中蔓延,正如花朝此刻的心境。   她对着鸿博长老笑,压抑着眼中水雾,道:“好吃,这葡萄产自海上妖族吧?”   “你的嘴倒是好使!”鸿博长老道,“确实是瑶夕国的东西。”   鸿博长老见自己小徒弟难得不绷着个脸教训人,还愿意尝一尝,顿时过分殷勤道:“你多吃些!”   花朝也不客气,慢慢吃着,鸿博长老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想起还有正事儿没说。   问道:“大壮,在陈乾镇上,还有之前你们去收服瑶碧花妖,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鸿博长老一生就收了四个徒弟,其中最疼的就是花朝。   这件事花朝更是最紧要的人物,他得听花朝亲口叙述,才能相信。   花朝拿起一个红果,这东西叫蛇果,从前妖岛进贡上来很多,特别甜,花朝总想吃,可惜后宫里面孩子太多了,分也不够分,她总不好和小孩子抢吃的。   但是这一世……花朝咔嚓一口咬下,满嘴爆开甘甜的汁水。   她心满意足地眯眼,然后对鸿博长老道:“嗐,二师兄是冤枉的,他中了瑶碧花妖情瘴是真,至于强夺师妹是假,是我引诱他的。”   鸿博长老原本一脸庄重,在等着自己小徒弟“义愤填膺”地叙述出事实,他虽然伙同另外两位关系要好的长老将师无射的事情暂且压下,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当真要徇私,而是怕这其中有隐情。   现在司刑长老肯定也在查验事情真相,司刑长老擅琴,琴音可摄人心魂,一切谎言在他面前都难逃法眼,为了最心爱的掌殿大弟子,他肯定会将这次下山的弟子一个一个的摄过去。   修为低微的弟子被摄魂之后,要惊梦许久,甚至有些心志不坚的,可能要魂魄不稳。   鸿博长老舍不得花朝被摄魂,这才私下带到自己院中说话,却没成想,她这一开口,把鸿博长老惊得差点没能坐住。   “什么?”他一把胡子都跟着颤了颤。   花朝一边吃一边说:“那夜二师兄被情瘴所蛊,半夜三更把我抓去他屋子里。”   鸿博长老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花朝道:“但是他没将我如何,他可能只想让我在他面前,然后再设法解情瘴。这个思路是对的,但是情瘴哪有那么好解,那可是瑶碧花妖濒死的绝技。”   “咔嚓”花朝吃的眼睛眯起来,这蛇果可真甜啊。   “然后呢?”鸿博长老急不可耐地追问,“别吃了!”   花朝把嘴里食物咽下,又不紧不慢道:“然后我用师尊给我的镇灵钟将他伤倒在地,又给他喂了一些高阶伤药激发情瘴,最后勾了勾手指,他就来了嘛。”   鸿博长老面色青一阵红一阵。   花朝道:“师尊,这件事不怪二师兄,弟子们只是被表象迷惑,那个小结巴,就水月长老门下姬刹,她知道真相的。”   鸿博长老从井边上站起来,一手捋着自己的长胡子,瞪着眼睛绕着井边走了两圈,活像个拉磨的驴。   他万万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这和他的二徒弟送信回来的说法大相径庭。   “你不是同为师说,和谢伏在一起,要同他结为道侣吗?怎么……你二师兄,你二师兄你也敢戏耍?!”   鸿博长老吹胡子瞪眼的,倒是难得对花朝有几分严厉。   花朝却一点也不怕,笑着道:“哎呀,那不是我移情别恋了嘛。”   “移情……岂能如此儿戏!”   花朝眨巴了两下眼睛,跟她的好师尊装可怜。   鸿博长老表情几变,最终道:“你可知道你二师兄传信回来是怎么说的?”   花朝摇头。   鸿博长老道:“他说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迫你屈从,并非是被情瘴所蛊,而是他对你早已情根深种执念成魔,非要不可。”   “他要我在刑律殿上禁言你,好让你不要胡言乱语。”   “大壮啊,”鸿博长老思虑再三说,“你二师兄的意思,你懂吗?”   花朝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她在刑律殿的时候,就猜到了师无射肯定送信回山串通了。但是她没想到,师无射送回来的信是这样的。   她再怎么脑子不够用,也稍稍想一下就明白,师无射这是要担下一切恶名,让她口不能言,并非是怕她雪上加霜,而是避免她在弟子面前,成为朝三暮四朝秦暮楚之人。   鸿博长老看着花朝长大,几乎是从花良明手里把她抢成自己徒弟的,不需要摄心迷魂的琴音,仿佛用这双略显浑浊的双眸,就能看穿花朝的内心。   “你同为师说实话,你当真心悦你二师兄吗?”   花朝手中还拿着半个果子,想要撒娇卖乖,想要含混过去,师尊一向疼她,她随便狡辩几句,师尊肯定不会说什么。   但是最终她还是从井边上站起来,对着鸿博长老端端正正跪拜。   像个被揪住后颈皮的小猫一般,选择乖乖实话实说道:“我喜欢……他待我好。”   “这是贪心,不是喜爱。”鸿博长老声音低缓,带着无奈和沧桑,却唯独没有责备。   但是俗话说,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年轻人之间的事情,鸿博长老并不欲过多掺和,且二徒弟显然宁愿受罚,背上欺占同门的恶名,也不愿放手。   他上前扶起花朝,叹息一声伸手在她的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下,然后嗔怨道:“那你准备如何?你贪图你二师兄的好,可你小师弟怎么办?”   花朝一听鸿博长老这是要翻篇的意思,顿时又活跃起来了,把刚才那搁在井沿边上的半个蛇果捡起来,继续咔嚓咔嚓吃。   “分手了啊。”她满不在乎地笑笑。   鸿博长老闻言,想说“你小师弟那等心性,如此被辱,岂能善罢甘休?”,但是鸿博长老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俗话又说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他得偷偷找掌门给几个徒弟算一卦!看看是正缘还是孽缘。   花朝吃完了蛇果,直接同鸿博长老言明:“师尊只管同司刑长老公布真相,我不在意什么声名。”   鸿博长老闻言简直气结,“如何能不在意?!你从前不是最在意旁人怎么说你?”   “再者说修真界之中在外行走办事,声名若好,便能先成一半,你难不成日后不想在修真界立足了?”   花朝心说你还真猜对了,我现在和天道之子一条命,就好像那成了精的活王八寿命长着呢,连修炼都不打算修了……   但是她不敢对着鸿博长老说这样的话。   最终鸿博长老一脸严肃道:“这件事我会与司刑长老商议,你莫要对旁人胡言乱语。”   花朝被鸿博长老大袖子一挥,就送出了芥子。   花朝站在悲鸿院们门口,怀中多了几串泛着白霜的葡萄。   鸿博长老最疼她不过。   花朝抱着葡萄一步一步拾级而下,循着记忆,朝着自己院落的方向走。   周遭仙草灵植遍布,灵气化为山岚笼罩在每一处院落上方,此刻正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正似一幅逐渐展开在眼前浓墨重彩的画轴,将她那遗落几百年的回忆,缓缓地同眼前的清灵山铺陈融合。   花朝笑起来,心情难以抑制的愉悦。   她的脚步也越来越轻,运起灵力令足下生风,速度越来越快。   路遇几个修士,都主动跟她打招呼,花朝全都笑着回应。   花朝一口气到飞流院门口,这里便是她从前在清灵山的住所。   花朝抬手,无须去想,便行云流水般画下符文密令,飞流院开启,花朝走进去。   飞流院的芥子是花良明设下,相比鸿博长老朴素的田园风光,这里是按照花良明曾经做富贵公子的时候打造,画栋雕梁飞阁流丹,到处回廊水榭,假山花园。   格外奢靡。   花朝从前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景致,尤其是花良明还在院中养了许多他到处搜罗来的“美人”,做婢女侍从。   都是凡人,这简直违逆山规,花朝上辈子没少给自己亲爹告状。   “大小姐。”花朝一进门,有个纤瘦秀美的凡人小婢女过来,弯腰行礼。   花朝久违听到这等称呼,没如从前一般奓毛,倒是对着小美人笑笑。   因为上一世到了后来,花朝才知道,这些花良明到处搜罗来的小美人,并非是他风流浪荡的证据,这些都是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凄苦孩子,花良明带回山中将养一段时间,为他们寻到了去处,就会把他们送走。   这也是这些人总是换来换去没有熟脸的原因。   可笑那时候花朝还因为这一点,对花良明观感十分差,尤其是花良明让这些养在芥子之中的凡人叫她大小姐,更是触了花朝逆鳞。   毕竟她想要做仙女,就要和凡尘俗世“割袍断义”,花良明自己不求上进,喜欢听旁人叫他老爷,花朝却不想做个什么俗不可耐的大小姐。   但是往昔种种尖刺一般的别扭和隔阂,现在都像是手中甘美酸甜的葡萄,提醒着花朝重新活一次,有多么愉快。   花朝对着婢女笑了笑,就朝着她相对朴素,或者说她刻意和花良明区分开来的屋子方向走。   在院中一路,花朝看到了好多个婢女仆从,都对着她恭恭敬敬行礼,她从前对他们视若无睹,但是今天倒是挨着个的都回以微笑。   等到了自己的院子,花朝看着这和外面大院子格格不入的小院,又一次笑自己年少的时候实在愚昧。   放着大好的人生不去享受,偏生要自找罪受,她在这飞流院之中的屋子,竟是不如那些凡人住的呢。   这还算什么大小姐?   花朝要搬家!   搬到花良明给她准备了许多年,她却连看也没有仔细看过的“大小姐”屋子!   花朝说干就干,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来人”,一窝蜂来了七八个。   花朝指挥着他们进去收拾东西,自己则是靠在窗扇下面吃葡萄,仰头欣赏着金乌将落的漫天红霞。   不过很快屋子里传出了一声尖叫,“啊!”   接着是一声类似小兽发狠时候的叫声。   一个婢女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手中提着件花朝的衣服,肩膀上却扒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救命啊!”那婢女尖叫着试图把肩膀上的东西弄下去,周围的人却不敢上前帮忙撕扯,都看向倚着窗户的花朝。   这东西是大小姐养的,他们不敢弄伤。   花朝也是愣住了,直勾勾盯着那婢女肩膀上的一团黑。   片刻后花朝放下葡萄,身形一闪,眨眼到了那婢女跟前,一把就将正在试图攻击那婢女的小东西给捞到了怀中。   刻骨熟悉的柔软让花朝险些以为自己堕入梦中,那小东西先是要挣扎,但是很快感知到了花朝的气息,安静地蛰伏了下来。   花朝垂头看去,正见那小东西也抬起头,尖尖的嘴巴和鼻子对准她的方向,在她的下巴上戳了一下。   冰冰凉凉。   花朝抱着这小东西,使劲儿勒了勒,欣喜若狂。   她呢喃道,“黑球?后来你跑到哪里去了!”   她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怀中的小东西也娇嗔无比地在她怀中哼哼叫起来,一下下用鼻尖戳着花朝的脸。   “原来我这么早就养你了……”花朝带着哭腔道,“我都忘了你这么小的样子了。”   花朝抱着的,正是上一世陪伴了她四百多年的黑狐。 第13章 求你   花朝抱着黑球将头埋进它柔软的身子里面,深深吸了一口气。   重生到现在,花朝其实都犹如雾里探花,脚不沾地。   这一切太像一场盛大的美梦,在这里她分明关系不太好的朋友,和她越发亲近,她恩师没有心魔丛生,她的亲人也好好的活在人世间。   但是直到这一刻,她将脸肆无忌惮埋入熟悉的柔软,花朝才总算感觉到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怀中的黑球像狂澜掀天海浪之中的灯塔,是她这飘摇的孤船能够靠岸的锚点。   并非是她对亲人朋友的爱太少,还不及一只狐狸,而是对花朝来说,亲人朋友和恩师,甚至是她这一次选择的师无射,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上辈子他们在花朝的世界相继离开,有些花朝甚至没有来得及送他们一程。   只有这一个怀中嘤嘤叫唤的小东西,是陪伴花朝最久,也是距离她重生节点最近的温暖。   花朝依稀记得黑球是她某次进入秘境去历练,在一个有迷障的山洞里面找不到出路,结果黑球出现,引着她出了迷障幻境。   那一次她什么宝贝和草药也没有找到,只带回了黑球。   但因为隔的时间太久远了,花朝已经记不住她是什么时候进秘境带回黑球,却没想到,竟是从这么早开始,黑球就陪在她身边了。   黑球不是什么灵狐,身上没有任何灵气,虽然会闹脾气智商貌似也很高,但品相不太好,不像狐狸,像狗。毕竟修真界狐狸白色红色杂毛的都不少,唯独黑色极其稀少。   花朝记得自己当时是怕这黑球一介凡物,没什么能耐,在那秘境里面再待下去,肯定会被其他的妖兽灵兽欺负死的,才带回山中。   但是因为自己是“仙女”不能玩物丧志,最开始的时候,她养了黑球,却不甚亲近。   后来她的朋友亲人相继离世,她同谢伏辗转各地各族,始终将黑球带在身边。   它是花朝唯一肯对外坦露的“弱点”。   上辈子花朝喂了黑球特别多的灵丹妙药,勉强脱凡,它被花朝养得油光水滑,长到不算尾巴,体长九尺有余,一个躺下能占她大半个床,比凡间虎豹还猛一些。   黑球总共陪伴了花朝四百多年,但在她要结婴之前突然就失踪了。   黑球被花朝养了那么多年,也被心怀不轨的人抓走过,更是自己隔一段时间,就会跑走,但是它总是会回来的,不会超过一个月。   唯有最后那一次,它一跑,就跑了好几个月,花朝结婴失败,身死魂消之际,其实对自己生死并没有太大的执念。   她在滚滚天威之下,想的还是要是她死了,她的黑球若回去了,该怎么办?   谢伏向来不喜欢黑球,叫它小畜生被花朝听到过,谢伏会看在她的份上,对它好吗?   如今她并未死在天雷之下,而是拥有了重活一次的机缘,失而复得,花朝怎能不心花怒放喜极而泣?   一群婢女侍从想要上前劝慰两句,但是想起平时大小姐对他们的不假辞色,没人敢动。大小姐是仙人,他们是凡人,先凡有别,他们不敢多说话,怕说多错多。   不过花朝也并没有失控很久,毕竟这是高兴的事儿,重来一次,她的黑球不会再失踪,她会好好看着它,养着它的!   花朝把眼泪蹭在黑球身上,抱着它抬起头,露出一点笑意,刚才还哭得像个泪人,这片刻的工夫就急雨骤收,阳光普照了。   花朝用带着点鼻音的声音,对不敢上前的婢女侍从道:“进去继续收拾吧,刚才是你们动我东西,它守着我东西,才会攻击你们的。我抱着它,就没事儿了。”   婢女和侍从这才进去收拾,而花朝抱着黑球重新倚回窗边,捏了个葡萄给黑球吃。   逗狗一样,“啾啾”两声,黑球就抬起尖细的下巴,张开嘴去吃葡萄。   花朝看着它笑,伸手给它理顺自己刚才揉乱的毛发。   但是五指为梳,顺到尾骨的时候,花朝一顿,接着表情一冷。   “怎么回事!”花朝方才太激动了,并没有发现黑球哪里不对,但是这会儿看着它尾骨下面空荡荡的,心口犹如被人刺了一刀,登时疼得一缩。   她无意识拿起了上辈子身为帝后的威仪,沉声道:“来人!”   整个飞流院里的人这一次没用多久,都被花朝给召集到了一起,花朝抱着狐狸,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千钧地问,“我这黑狐的尾巴,是谁斩断的?”   院中一群凡人噤若寒蝉,花朝一个个看过去,并没有大吵大嚷地逼问什么,也没有拿出雷霆手段惩戒众人。   而是自怀中摸出一瓶高阶丹药,抛出诱饵:“这是医阁长老精心炼制几月的上品脱凡丹,第一个说出实情者,我便将这丹药赏给他,在其入道之后,还能将其引荐到门中长老门下,做正式弟子。”   这飞流院中的一众凡人,都是孤苦无依无处可去之人,花朝这样的条件,于他们来说,无异于一步登天。   众人顿时顾不得害怕开始低低讨论起来,他们都在努力回忆,花朝也十足耐性,等着他们去想,去考虑。   但是最终花朝竟然没能等到任何人站出来认罪,也没有人相互之间攀咬。   最后只有一个小仆从也就十二三的样子,站出来说:“我在这里有三年了,瞧见它的时候,它就是没尾巴的啊……”   这小仆从说完,人群之中也有人附和,“确实,我在这里五年,也记着这黑狐是没有尾巴的……”   肯定的声音越来越多,花朝抱着黑球,将这些人一个个看过去,她从前也算是识人无数,很确定这院中的有一个算一个,没人敢欺瞒,更遑论私下残害她养的黑狐,切断它的尾巴。   但是花朝很确定自己没有疯,也没有记错,黑球是有尾巴的。   上辈子它一直都有尾巴,花朝和它日日夜夜相伴,把玩他的尾巴脚掌,把玩它每一寸毛发,甚至知道它前脚掌和左眼前面靠近鼻梁的位置,分别有一缕对着阳光仔细看,才能看出的红色毛发。   可是这一世的黑球,为什么没了尾巴?   那样蓬松宽大,和它身体差不多的尾巴,怎么就会没了?   再问这院中人也问不出什么来了,这些凡人本就在山中待的时间不够长,兴许记得不那么真切。   花朝打算安置好了,就去问她的师尊鸿博长老,她记得她当初从秘境把黑球带出来,鸿博长老见她难得喜欢个什么,并不介意黑球不是灵物,还很赞成她养的。   花朝抱着黑球心疼得不行,一个劲儿揉搓黑球的尾巴骨,令院中众人散去,抱着黑球跟着收拾好她新屋子的婢女,上了这飞流院主屋的二层。   花朝一边走,一边摸着黑球嘟囔,“你要是会说话就好了,是谁斩断你尾巴,我一定断了他的腿给你报仇!”   “哎呦,可怜的小东西。”花朝低头,张嘴含了下黑球的耳朵,又拍了拍黑球光秃的尾巴骨。   想到什么又悚然道:“只是尾巴断了吗?翻过来给我看看蛋蛋还在不在!”   花朝已经把残害黑球的凶手定义为穷凶极恶之徒,既然斩断黑球的尾巴,说不定也会割掉它的蛋蛋!   但是花朝抱着黑球正要把它翻过来扯着后腿凑近查看,黑球大概是终于不耐烦了,一双后脚在花朝胸前狠狠一蹬,“嗖”地一下,就从花朝怀中跳下去跑了。   花朝胸前中了两小脚“呃”地一声,弯下腰,然后在婢女紧张来扶她的时候,她忍不住“哈哈哈哈哈”笑开了。   “别跑远了,晚上快吃东西了!今天让厨房给你做烧鸡!”花朝手臂撑着二楼栏杆,看着黑球在楼下一闪而过的影子,喊道。   花朝搬进了对从前她来说俗不可耐,但是对现在的她来说简直是神仙居所的屋子。   花良明为她布置的卧房,极尽奢华之能事,比之凡间侯爵的规格有过之无不及,尤其是一张拔步床,简直让花朝喜欢到心坎里,她摸着夸张的浮雕,躺上去随便滚了两圈,愣是没能滚到头。   床头不远处的妆奁更是满的溢出来,令人眼花缭乱的珠钗环佩摆得到处都是。   花朝倒是不怎么喜欢佩戴这些东西,但是上一世她好歹也做成了御霄帝后,就算不佩戴,该有的东西一样不缺,还都是最好的。   因此她只是看了一圈,就已经明白,花良明为她布置的这间屋子,并非是他随意让人弄的,而是他亲自四处云游,从各国搜集来的上品。   花朝心中酸软,但是再看到妆奁不远处并排的博古架上,放置的不是花瓶等器物,而是一个个琉璃的糖罐子的时候,花朝的那点酸涩,彻底变为了甜美。   花朝上前一个个打开,抓出糖果品尝,忙活的像个快乐的小仓鼠。   她从前从不踏足这间屋子,仿佛她只要一脚迈进来了,就是迈入了万丈红尘,丢了“仙女”的气度。   因此花朝也从不知道,她那个浪荡纨绔一般让她丢脸的父亲,那个她不许留在山中的父亲,竟然知道她喜欢吃糖。   还搜罗了各地各种口味的糖果,堆积在这无人问津的闺阁,他从未跟她提过一句,是在期盼他的小女儿念着父女情分,能偶尔过来看一眼吗?   花朝怀里抱着糖罐子,靠着架子默默无声地哭了一阵子。   这一次却是喜极而泣。   她要传信把花良明给找回来!   她现在就去找师尊给父亲送传信灵鸟!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长明灯自清灵山的盘山石阶两侧鳞次栉比的亮起来。   头顶上方的大阵似一个笼盖四野的穹庐,不遮星月,不拦飞鸟,却会时不时亮起赤金的符文,在其上游动如龙,时时刻刻守护着整个清灵山。   花朝泪意未尽,眼角还泛着一点潮红,她鬓发有些许散乱,脚步轻快地提着裙摆在盘山石阶上奔跑。   她像午夜奔跑在林间的小兔,没有野兽的追逐,只是单纯地去奔赴一个许久不曾回去的家。   花朝没有用灵力,她跑得气喘吁吁一身热汗,心情却似乘风飞去一般痛快。   她之前不提送信让花良明回来的事情,有一部分是她才刚刚重生,还对这个什么都有的世界感觉到陌生,更重要的一部分,其实一直都是近乡情怯。   她上一世没来得及送花良明最后一程,花朝到后来无数次午夜梦回,都在后悔。   她按照自己的理想,做成了人人敬仰的御霄帝后,成了真的“仙女”,可是她到后来什么都没有了。   花朝肆意地跑起来,弟子服被风带得飞起,她像一只终于生出了翅膀的蛾子,这一世甘愿承认自己做不成色彩斑斓的蝴蝶,但她却能痛痛快快地去扑火。   人生,苦短。   她怕再慢一点,来不及奔赴一场畅快的烈焰。   眼见着前面不远处就是鸿博长老的悲鸿院,花朝笑意扬起,一阵风似的朝着那边跑过去。   但是在某个阴暗的拐角,花朝的手臂突然被抓住。   花朝惊呼了一声,侧头一看,紧接着她的嘴就被捂住了。   “唔唔!”花朝挣扎,但是来人面色苍白森冷,经年温润的假面这一刻似被人给活活扒去,露出了内里真实的情绪。   他连拖带拽地把花朝带去了他居住的弟子院,花朝到后面没有再挣扎喊叫,又不是唱戏,再说她也不怕。   屋门关上,屋子里只有一盏摇晃的灯火,不是长明灯,而是花朝喜欢的烛火。   花朝站在屋子里,四外环顾了一圈,视线落在关上门,就对着门站着没有动的高挑身影上,率先开口:“你拉我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闻言慢慢转头,昏黄的烛光下,他本就俊美的模样,简直宛如月儿笼上了轻纱,如梦似幻。   他站在门边,没有刚才一定要带花朝来时透出的强硬,他靠在门上看着花朝,表情甚至有些脆弱。   合着苍白的面色,他脆弱的似被暴风雨摧折过的兰草,被肆虐折断的青竹。   他看着花朝,一张口,话还未说,泪先顺着面颊滑下。   谪仙落泪。   花朝是个凡人,哪怕看了这张脸几百年,也并未见过他这般脆弱的样子,一时间看得有些发痴。   “为什么?”他开口,不同于往常的清越,反倒有些低哑。   “朝朝,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他如怨似泣地控诉着,声音带着哽咽,快步走到花朝的身边,密密实实地抱住了她。   “别这样……”他的声音埋在花朝肩膀,闷闷的,他微微偏头,滚烫的鼻息都喷洒在花朝耳边,他从嗓子里面挤出细细的颤抖哭腔,“求你……” 第14章 勾引   花朝并没有激烈地推开谢伏,也没有再开口故意说什么刺激谢伏的话。   谢伏的魅力和手段她早领教过,花朝上一世会沉迷他编织的情爱陷阱,以至于身如网中飞虫,被囚困到死,皆是她自愿而为。   等到她发现了自己所得非所求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离开大网的勇气和后路,那时候她朋友离散,恩师身死,亲人离世,她离了谢伏离了御霄帝后的身份,天地茫茫又能去哪里?   她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抱着她的黑球,悔不当初一遍又一遍说,要是能重活一次就好了。   但是花朝也将和谢伏分手这件事情想得过于简单,她是现阶段谢伏能够抓住的唯一助力,谢伏向来为了变强什么都肯做,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她被谢伏带到这里,见到他这幅形容,虽然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谢伏出身低微,从小被人践踏,但是谢伏是一个骨子里十分骄傲甚至自负的人,他不能理解也不允许掌控在手中的人或者事,失去他的控制。   一旦失去,便会变得无所不用其极。   果然谢伏见花朝似是呆愣住,便循着她的侧颈落下一串温柔湿漉的亲吻。   花朝微微偏头,谢伏一只手扶住了她的下颚,循着她的嘴唇凑近,并没有马上贴上,而是若有似无地贴着花朝,鼻子和她碰了一下。   片刻后,他再度开口,声如暖泉滚过人的皮肤,问:“朝朝,你能告诉我,我有哪里做错了吗?”   他似乎很害怕,以至于他的身体都在轻微地颤抖,好似花朝再说一句绝情的话,他便能当场昏死过去给她看。   难为他和师无射差不多的身高,竟也能毫不违和地做出这等可怜相。   花朝近距离盯着谢伏,盯着这张让她沉迷一世的脸,心里想的却是——要是师无射这般泪盈盈的讨乖,是什么模样?   花朝想着想着差点不合时宜地笑出来,师无射那双狐媚又凌厉的眼睛,哭起来是什么样子她真的想象不出,师无射也不会像谢伏这样装可怜。   在谢伏要凑上来亲吻她的时候,花朝偏头,手掌在他肩头上推了下,将他推开一些,心平气和地道:“没有,你没做错,你也不用如此小心翼翼。”   在师无射两次有意打伤谢伏之后,花朝对谢伏心中最后存着的那丝怨也散了,现在更多的是无奈。   “我不懂。”谢伏又再度上前。   灯火如豆,映着他一双美丽桃花眼中的执拗和强硬。   他再次拥住花朝,一手勾着她的后背,一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封。   “啪嗒”腰封落地。   谢伏抓着花朝的手腕,引着她,将她手掌放上自己胸膛。   谢伏微微低头,看着她说:“你碰碰我,真的……不喜欢我了?”   “一点也不喜欢了?”谢伏将花朝的手掌强硬地按在自己侧腰,少年的劲瘦柔韧,在花朝的掌心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谢伏像一个惑人心魂的妖精,盯着花朝双眼道:“我不相信你喜欢他。”   “你看着我,抱抱我,我哪里不如他?”谢伏拥住花朝,声音带着青涩却又蛊惑的情欲,他用低得只剩气声的声音道,“你教我,他会的,我都会……”   “我现在修为不济,但你只要等等我,”谢伏引着花朝的手,伸向下,他说,“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比他厉害千百倍。”   “朝朝……相信我。”谢伏面颊都红起来,微微别开眼,花朝知道,这是他羞赧的样子。   她已经几百年没有见到过了,但是最初,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偶有这般亲昵,谢伏也曾如此羞赧的不敢看她。   她知道他此刻是真心实意,知道他确实在为了挽回自己,极尽所能,倾尽所有。   他现在又有什么呢?只有他这个人罢了。   他们之间并非有什么深仇大恨,也曾有过美满幸福,只是……所求不同。   花朝不欲作践谢伏,也不希望他一生挣扎苦楚,低入尘埃,这一世若非他们的性命不知因何纠缠在一起,花朝只愿同他陌路。   因此她没有说任何羞辱谢伏的话,只是堪称平和地挣开被谢伏抓着,往不可言说处而去的手,眼神清明无比地和谢伏对视,让他看清自己并未心动。   甚至亲自为他陇上了前襟。   “谢长夏。”花朝想了想,说,“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不用总是自我责备,以为自己没能做好,才被抛弃。”   “我不是抛弃你,我只是发现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所求不同,所以应该分开了,仅此而已。”   “我上次说你贱,我是故意刺激你的,但我心里没有那么想。”   “你以后一定会特别厉害,我知道,毕竟你什么都做得很好,进境也很快。”花朝后退一步,又道,“我们以后就做同门师姐弟吧。”   谢伏眼中满是不解,但是那种蓄意盈满的欲念散去了。   他看着花朝,再开口声音清越干脆,没有刻意压出来的低哑。   “是你主动助我、扶我、引我入鸿博长老门下,亲口说要跟我共度一生,转眼又与其他男子……”   “你任由他欺我辱我,对我冷眼相待。”谢伏说到此处,眼眶竟然微红。   他第一次露出真实的怨恨,“你难道不是戏耍于我?你当我是什么?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花朝:“……”   这一世在谢伏的视角,花朝确实做得不地道。但是花朝又不能拿上辈子他娶一大堆女人的事情来讨伐他,毕竟谢伏不知道那些,而且对花朝来说,那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谢伏见花朝哑口无言,栖身上前,又抓住花朝手腕,哄道:“我不在意你同师无射的事情,你只要今后不要再这样就好。”   他满眼真挚地看着花朝,眼中还带着委屈。   花朝简直头皮发麻,她看着谢伏道:“谢伏,你不该是这样的,你不该是这样会纠缠于情爱的人。”   “你不要我,不愿等我,你又真的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谢伏步步紧逼,“那你说我该如何?拼死杀了师无射?还是认了这个栽,再不靠近你一步吗?”   他问花朝:“你又如何知道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他能给你的,你焉知我不能给你?”   他说着,人已经到了花朝近前,逼得花朝退无可退,后腰贴在窗户边的沿上。   谢伏此时还不是上一世那七巧玲珑心的帝王,但是对付一个花朝还是绰绰有余。   花朝差点就被他绕进去了。   她晃了晃头,抚了下额,叹息一声,索性道:“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打算修炼了。”   花朝说完这句话,朝着窗台上一靠,浑身骨头都被抽走似的。   “人生苦短,修炼太难,我根本不是个能吃苦的人,之前都是我装的。”   谢伏:“……你,你在说什么?”   修士说自己不修炼了,那是要做什么?他都惊得结巴了。   花朝把脑袋仰靠在窗扇上,自下而上看着谢伏说,“你也知道,我爹是炼丹的,他还挺厉害的,他炼出来的东西在外面可畅销了,我今天晚上要去找我师尊,就是要把我爹召回来。”   “我让他给我炼上一炉进境丹,活活吃出个金丹应该不难,我听说吃成元婴的也不是没有。”   “用丹药进境修为宛如纸糊,与凡人无异,你怎会想到这种歪门邪道?”谢伏什么都顾不上了,皱眉劝她。   花朝破罐子破摔道:“纸糊就纸糊啊,大不了我不下山,在山上做一个寿命几百岁的米虫,也是逍遥自在的一辈子。”   “庸庸碌碌无所作为这就是我毕生所求,而你身负仇恨壮志雄心,你说,我们是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谢伏直接被花朝气笑了,他根本就不信花朝说的任何一句话,花朝分明灵根不纯,却修炼起来比他还拼,现在竟然说不打算修炼了?   他拉过花朝还欲再说什么,结果花朝向后一靠,不知怎么把窗户靠得敞开了。   两个人正心思各异,试图说服彼此,谁也没料到窗外突然窜进一个黑影,紧接着谢伏反应极快地偏头,但也没能躲过那黑影张开的利爪,狠狠在他脖子上留下血痕。   血霎时间就涌了出来。   花朝人都傻了。   但是她很快看清了那黑影不是别的什么,正是她的黑球!   黑球什么时候在窗外的!   谢伏被挠得眨眼脖颈血痕七八条,登时怒从心头起,并指召唤佩剑到手中,运起灵力就要朝着那不知死活,再次对着他“嗷”地一声扑来的黑毛狐狸出剑。   花朝见状也“嗷”的一声,喊道:“谢伏住手!”   说着运起灵力也冲上去,谢伏不敢伤到花朝,长剑用不得,不慎又被在胸膛上面挠了几条。   “小、畜、生!”谢伏低头看了一眼,一字一句骂道。   花朝抱住黑球,回头一看谢伏身前血迹斑斑的样子,知道今夜这话是谈不下去了,直接夺门而逃。   她怕谢伏真的恼极,对黑球下死手,毕竟她也打不过谢伏。   花朝抱着黑球一路狂奔,足下生风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也顾不上去找师尊送什么传信灵鸟,一路冲到距离飞流院不远处,见身后没有人追,才稍稍松口气。   花朝抱着黑球气喘吁吁,边走边捏着它后颈皮教训:“你怎么还乱挠人呢!”   不过花朝嘴角是笑的,她知道黑球是为了保护她,以为她被欺负才会出爪的。   上一世也是如此,黑球能感知她的情绪,谢伏每次来她殿里,只要她不慎泄露了不快心绪,黑球就对谢伏龇牙咧嘴动爪子。   黑球从来不怕谢伏的强大,那时候谢伏修为越来越高,灵兽见了谢伏都俯首帖耳,若不刻意收敛灵压,花朝甚至不能直视他。唯有黑球因为自己,一直持之以恒地对谢伏充满敌意,随时冲上去。   花朝抱着黑球用脸蹭,心里美滋滋地嘟囔,“放心啦,没人能欺负我……”   花朝走到飞流殿门口,正欲开启阵法进去,便被叫住。   “师妹。”   花朝听了这声音立刻回头,便发现两个司刑殿的弟子,跟着师无射,朝着这边走来。   “二师兄!”花朝抱着黑球迎上去。   花朝一直担心师无射被罚的事情,此刻见师无射好端端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过等走得近了,她嗅到了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道,表情一凝。   “你受伤了?”花朝担忧道,“司刑长老对你用刑了?”   花朝急道:“我去说!司刑长老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你用刑!”   她是因为信任自己师尊,对鸿博长老说了真相之后,就把一切都交给鸿博长老处理,以为鸿博长老会和司刑殿言明真相。且长老们都喜欢二师兄,花朝才没操心这件事,花朝以为按照“师无射被妖邪侵染”的说法,拖延上一阵子,这刑罚也就不了了之了。   谁料到司刑殿下手这么快啊!   花朝抱着黑球就要朝着司刑殿方向冲,她之前跑得气还没喘匀,这会儿不光长发散乱,鬓发还汗湿了不少,眼睛却瞪得黑亮溜圆,里面像烧着一把愤愤不平的火。   整个人像个奓毛的家雀,叽喳的可厉害了,说话间就要去“猛虎屁股”上拔毛!   师无射原本因为受刑,唇色有些苍白,面上血色也浅淡,泛着青灰。   但是见了花朝这幅样子,那双肃冷狭长,似上等琉璃的眸子,泛起了微光,他眯了下眼,嘴角勾起些许笑意,连面色都红润了不少。   他伸手轻易抓住花朝的手臂,止住她的脚步,像捉住一只振翅欲飞的小家雀,居高临下看着她,伸手给她拨了下贴到嘴边,要含到口中的碎发。   “是我自请受罚,你这么激动找司刑长老,是要将他老人家揍一顿吗?”师无射轻声道。   花朝愣了一下,师无射……竟然跟她开了一句玩笑?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脸上痒痒的,她抬起头对上师无射视线,片刻后垂下了眼,那股子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的气势,像被戳破的泡泡,瞬间没了。   师无射的指尖还绕在她脸上,一路勾着那一缕发,别到了她耳后,还用拇指蹭了下她脸颊,这才收回手。   花朝面色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意,从师无射勾缠的那一块开始,烧成了一片红。   方才谢伏差点就对她“坦诚相见”了,花朝也没像此刻一样觉得有点“无地自容”。   说“无地自容”不准确,更像无所遁形,就是吧……反正师无射今天的眼神不太一样。   不好形容。   反正花朝站半天了,之前奔跑的气喘半点没能平复,还在师无射要把人生吞的眼神之下,有越喘越厉害的趋势。 第15章 怕我   站了一会儿,花朝实在是受不了,师无射也不说话,花朝只好先开口。   “司刑长老是怎么罚的?”花朝看向师无射身后的两个刑律殿弟子,两个弟子都没有说话,师无射道,“你看他们做什么,为什么不问我?”   花朝:“……”她感觉空气充满了压迫感。   师无射说:“只是惩戒皮肉并非神魂,一百戒鞭而已。”   师无射顿了顿,看着花朝又说,“惩戒的是我当殿踹伤同门。”   言下之意,并非因为花朝受刑。   难得他这样三棍子抽不出一个闷屁的人,专门宽慰花朝解释了一句。   花朝一听师无射没有被鞭挞神魂,松口气,明白肯定是司刑长老知道真相了。   只是鞭挞皮肉倒是不怎么打紧,修士恢复得比较快,尤其师无射实力强,身体也好,再用些上品伤药,很快就会好的。   “那你去医阁了吗?吃了什么伤药?要不我给你再找些,你在这里等着!”   花朝说着要回到飞流院给师无射找高阶伤药,她方才跑出来得太急了,储物袋并没有带在身上。   而且飞流院里面有很多花良明炼制的上品丹药,平日连医阁来求都不给的,专门留给花朝。   从前花朝和花良明关系不行,不肯要,出去历练都是鸿博长老给什么带什么,但其实那些上品丹药,也就是倒一下鸿博长老的手,还是花良明离山之前交代要给花朝的。   人要是别扭起来,总是各种矫情,花朝想起从前自己不肯和自己亲爹亲近,恨不能跟他划清界限的做法,只觉得无比幼稚。   不过花朝转头才迈一步,就被师无射抬手按住了肩膀。   花朝一脚迈了个空,又被扳着向后倾斜了一下,然后就撞在了一个混着血腥味的滚烫胸膛上。   花朝惊得心一跳,把怀里的黑球给勒得叫了一声。   花朝赶紧去安抚黑球,生怕黑球像攻击谢伏一样去攻击师无射,黑球对她的情绪最敏感了。   好在这会儿黑球还算省心,温顺地躺在花朝的臂弯里面,瞪着一双琉璃眼珠,自下而上看着花朝。   花朝摸它脑袋,它就又垂下了头。   “我还没去医阁,没上药。”师无射扳着花朝的肩膀让她转过来,看着花朝说,“我很快要被押送去思过峰,我被罚思过三个月。”   “啊?抽了一百鞭了,还要去思过峰三个月?”花朝抓错了重点,好在很快兜回来了,“为什么还没上药?那快去吧!”   师无射看着花朝怀中的黑球,不动。   黑球垂头看着地面,也一动不动。   好在花朝倒不是什么不解风情的,很快反应过来师无射的意思,只是有点不敢置信,师无射今天不光跟她开玩笑,还在去思过峰之前主动找来,让她上药?   花朝试探道:“医阁有的药,飞流院也都有,要不然师兄进来,我给师兄上药?”   花朝还有理有据地说:“这样不用去医阁,要去思过峰这里离得更近,速度更快。”   花朝又看向师无射身后的两个押送师无射的刑律殿弟子,那两个弟子都戴着刑律殿的面具,看不见表情,有一个要说话,嘴才张一下,被另一个用胳膊肘撞了下,就闭嘴了。   师无射点头,“那就劳烦师妹。”   花朝:“……那二师兄跟我来。”这两个刑律殿弟子真的是押送的?   花朝单手抱着黑球,另一手绘制开启飞流院的符文密令。   然后引着师无射进了富丽堂皇宛如凡间宫殿的飞流院,师无射一进来,脚步也忍不住顿了下,毕竟修炼之人,以脱凡为荣,几乎很少有修士将居所的芥子弄成这般……画栋雕梁亭台奢华的模样。   就算鸿博长老那样贪恋凡尘已逝亲眷的人,也在芥子之中弄出了碧山接落金的盛景,讲究一个意境。   但是飞流院不一样,飞流院就是富贵人家,还是富得流油的那种。   这也是师无射第一次进入飞流院,他回头看了一眼两个“押送”他的刑律殿弟子,两个平时久受他淫威迫害的修士,就没敢进来,站在飞流院门口等着了。   花朝一进院子,就将怀中黑球放地上了,交代婢女道:“把厨房备好的烧鸡给它弄点吃,要拆了大骨头,肉撕开,鸡屁股不要,鸡头和脖子还有爪子也不要……”   “是,大小姐。”婢女脚步轻快地朝着厨房方向走,黑球却没有跟上,而是在花朝脚边不远处绕来绕去。   花朝笑着用脚推了它一下,“去啊,跑了一天不饿吗?”   它还是没有走,花朝不管它,黑球很聪明的,不用操心。   她回头对着师无射说:“二师兄先跟我到我的屋子里等一等,我去我爹屋子里给你找药,他的好东西可多了。”   花朝说着在前领路,没看到身后师无射行走间淡淡垂眸看了黑球一眼,一模一样的琉璃眸子在半空之中无声无息地一碰,迅速滑开,黑球这才朝着厨房的方向跑去。   师无射到了花朝屋子里,被花朝招呼着坐在了她那张大得离谱的拔步床上。   花朝给师无射倒了杯茶,搁在床头小几上,这才跑到花良明的屋子里去翻伤药。   花良明的屋子比花朝的还奢华一些,尤其是妆笠衣柜,比花朝的大了不止一个号,他的发簪配饰竟是比花朝的还花样繁多,足可见其风骚程度,不过他的博古架上不是糖果罐子,全都是各种各样的药瓶子。   花朝上一世也算见多识广,无须担忧如何分辨药物,随便闻一闻就知道品阶、作用是什么。   她很快拿了一盒涂抹的,又拿了正适合师无射这个修为能够受用的上品伤药和补药。   “师兄,你伤在背上,”花朝大大方方地把药盒子摊开放在床头小几上,一边净手一边道,“衣服脱了趴在床上吧。”   花朝净了手回来,看到师无射还坐在床边,愣了下,正要调侃一句“师兄难道不好意思”?   就见师无射放下茶盏站起来,他站起身,身量快顶到她拔步床的上梁,眼睛紧锁着她,慢慢开始解腰封。   花朝莫名地就呼吸一窒,主要是师无射眼神太缠人了,像紧缚而上的丝藤,密密麻麻的让人浑身都跟着紧缩。   花朝的眼神不受控制跟着师无射修长的手指,在他腰封上灵活地跳动片刻,然后“啪嗒”一声,腰封掉在了地上。   花朝一个激灵回神。   她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   师无射却没有再去解其他的衣带,将腰封踢到一边,重新坐在了床边上,开口到:“背疼,你来帮我脱吧。”   花朝深吸一口气,面色红得不像话。   好奇怪啊,她在心里嘟囔。   师无射什么样子她没看过,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可能这是青天白日,又在她地盘上的原因?那也不对,在她的地盘上应该放松才对,而且他们青天白日又不是没有过……   花朝把气缓缓吐出,上前去给师无射帮忙。   她走到近前,师无射双腿微张坐在床边,说是背疼,但是脊背笔挺,双眸专注得近乎锋利,能把人身上的肉刮下来一层似的。   花朝觉得他这不是要上药,这是要给她三司会审。   花朝伸手摸到他腰侧的衣带,师无射突然伸手抓住了她手臂,拉着她坐到他的腿上,两个人距离瞬间消失,呼吸可闻,体温透过衣衫迅速汇合。   花朝没料到师无射突然抱她,抓着绳带的手一使劲儿,扯成了一个死结。   花朝盯着那个死结好半晌没动,以一种别扭的姿势靠在师无射怀中,僵硬的宛如一条死去多时的鱼。   师无射看着花朝,喉间缓慢滚动了一下,似是有些疑惑地问:“你怕我?”   花朝立刻摇头,“没有啊!”声音大得她自己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虚。   师无射“剑拔弩张”地抱着花朝,花朝以为他想,但他又没有其他动作,仿佛真的在等花朝给他解衣上药。花朝侧头对上了他的眼睛,如同落入了琉璃沼泽,开始缓慢下陷。   师无射真的不对劲儿,他在山下的时候分明没有这样过!   嗯……就是气势全开,爪牙毕现。   像要吃人。   师无射看着花朝,好似不用眼睛剜下一块肉来就不甘心一样,开口和平常对司刑殿弟子说话一般,带着些许命令的意味道:“脱啊。”   花朝一个指令一个行动,立刻开始给他解死结。   是上药,是上药而已!她想拍几下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下,师无射没有什么旖旎动作,只是一直看着她而已啊。   花朝告诉自己别这么丢人现眼,这人不是她自己招的吗?睡也睡了好几次了,有什么……“嘶!”   花朝突然倒抽一口气,因为师无射用力揽住了她的腰身,侧头半张脸埋入了花朝颈间。   潮热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颈项,花朝本能缩脖子打了个抖,师无射却双臂紧箍,狠力将她朝着自己怀中揉,勒得花朝觉得自己要被腰斩了。   “二师兄……你的伤!”花朝气息不济,从嗓子挤出了这几个字,就再也一个字发不出了。   师无射察觉到花朝小幅度挪动,想跑,还用腿颠了下,这一下,将她直接密密实实颠进他怀中。   师无射唇循着她的侧颈细细密密的亲吻过去,若是花朝现在脑子但凡清醒一点,就会发现,师无射吻过的地方都与谢伏亲吻的地方重合。   他吸吮,啃咬,啧啧有声。   手掌在花朝腰上不轻不重一掐,花朝就失去抵抗,不缩着脖子,任由他用自己的气息覆盖另一个男人的气息。   等师无射心满意足,花朝都有种自己出气多进气少的感觉了。   她软趴趴挂在师无射手臂上,听师无射在她耳边问:“你明明怕我,还敢招惹我?”   花朝心说我不怕啊,但师无射手掌在她后脊上轻抚了一下,花朝便是一阵不受控制地战栗。   师无射没有放开花朝,抱着花朝令她彻底面对自己坐着,扶着她的后颈,看着她道:“现在后悔也晚了。”   是他故意不要司刑长老将什么真相公布,现在整个门派都知道他师无射强夺师妹,已成事实。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在山下便早早计划好,是他故意在刑律殿上打人,让事情无可挽回,也是他蓄意挨的这一顿戒鞭和思过崖惩罚。   待他出了思过崖,鸿博长老便会为他和花朝主持道侣仪式。师无射不惧担一身恶名,因为这样以后,花朝就会变成他的,而不是谢伏的。   “待我思过结束,我们便结为道侣。”师无射声音竟然带着一点笑意,低下头,高挺的鼻梁凑近花朝的鼻子蹭了蹭。   花朝听到结为道侣,下意识还想用花良明当借口,师无射便道,“我已禀明师尊你我之事,师尊应当已经送信召唤明月长老回山了。”   花朝搪塞的话都被噎在喉咙。   师无射将头搁在花朝的头顶上,心情像还不饿的时候,抓住了猎物却不撕咬的兽类,只是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偶尔戏耍下猎物解闷。   花朝现在仿佛变成了那个“猎物”,她被师无射抱着,蹭蹭鼻子、摸摸后脊、甚至掐掐手指,这分明不致命,却让花朝感觉到煎熬。   她靠在师无射怀中,听他飞快且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在她的耳边,仿若当头敲下的镇灵钟响,快要把花朝摄得魄散魂飞。   “怎么不脱了?不是要上药吗?”半晌,师无射松开花朝,见花朝不动,看着花朝问。   花朝不得不运转灵力,驱散自己的热意,找回操纵四肢的力气。   她想要推开师无射站起来,师无射却不放手,低低道:“就坐着脱吧。”   “那你要趴在床上才能涂药啊。”花朝有点不敢看他。   师无射闻言定定看了她片刻,总算大发慈悲的放开她了,然后在花朝起身的时候,他问花朝:“你为什么不看我?”   花朝咬牙抬起头看他。   师无射一双狐狸眸子微眯,问她:“怕我弄你?”   花朝被问得整个脑子都一空,师无射又像是在说今晚月色真美一样,说:“背上疼,今天不弄你,上药吧。” 第16章 弄你   花朝脑子嗡嗡的,她不是怕,真不是!   弄啊!来啊!   花朝内心咆哮,但实际上确实被师无射今天给撩拨得有些发软。   如果是谢伏那样的人,无论做出怎样勾引人的行径花朝都不会觉得奇怪,也很难被蛊惑,因为她太了解谢伏,甚至能根据谢伏细微的表情和动作揣测出他的心里在想什么,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但是师无射这样常年不苟言笑不行于色的端持之人,突然这般气场全开,直白地展示出他的侵占欲,甚至还直来直去地说出弄不弄得这种话,他又丝毫不会像谢伏一样掩饰,不懂推推拉拉的技巧,不会七分拘着三分坦露那样收放自如,但这样却更要命。   这就好比涓涓细流和山洪倾泻,前者流过身体春花秋月凉爽宜人,后者……能把人直接冲死。   花朝听着师无射的话,感觉自己血液要把经脉都爆开了。   师无射说完不弄花朝,还就真的不再怎样,自己抬手把上衣脱了,放在床头上,然后起身按照花朝说的,趴在了床上。   花朝旖旎的心思和发软发烫的四肢,一看到师无射背上的鞭伤,瞬间就像是被截断的洪流一样,收敛得干干净净。   她皱着眉上前,凑近一看,脸更红了,这次是吓出的血色。   她忍不住恼道:“伤得这么重,你还瞎胡扯些什么,不疼吗!”   师无射身高腿长,趴在床上,有种要把拔步床给占满的感觉,而且他后脊腰线十分流畅,趴在那里,像一头蛰伏着随时能够暴起狩猎的豹子,危险又迷人。   只不过后背上此刻斑斓交错全都是血肉模糊的鞭痕,肩头一些地方伤痕甚至见了骨!   显然行刑的戒鞭不是旁人的,也不是刑律殿的,正是师无射那个骨刺尖利如刀的黑尾戒鞭。   花朝简直服了师无射,他这样还能神色如常地发骚,也是天赋异禀。   “别怕。”师无射侧过头,看着花朝忽红忽白的面色,嘴角微勾,他和花朝说,“值得。”   这一百戒鞭抽下来,坐实了花朝和他的事,花朝就只能跟他结为道侣了。   “什么?”花朝没听懂师无射的意思,只觉得他脑浆大概率也被抽得不剩什么了,怎么被抽成这样,好像还挺开心?   花朝上前,要伸手去挖药,想了想,又先给两个人都施了清洁术,这才上手。   师无射全程一声都没吭,仿佛失去知觉,只是一直看着花朝晃来晃去的人影,感受她在自己背上小心翼翼游走的指尖。   冰冰凉凉的上等伤药涂在伤口上,师无射很快就感觉到后背上的疼痛舒缓了不少。   两个人一个认真涂药,一个乖乖躺着,气氛堪称和谐。   花朝看出师无射的后背应该是先被刑律殿处理过了,要不然这样重的皮肉伤,就算是修士,一路从司刑殿过来,还扯了那么半天的犊子,也该鲜血流干而死了。   花朝挖空了一盒药膏,跟师无射说了一声:“等等。”   又跑去拿了一盒,把师无射身上每一寸鞭伤都糊满,他后腰处有一条鞭伤不深,但是大抵因为行刑的人手上没数,抽得太往下了。   鞭伤蔓延到裤带,往里面好像还有。   花朝手指上涂着药膏,没有多想,朝下拉了一下,谁料里面还有……   这伤到底蔓延到哪里了?   师无射感觉花朝不动了,他撑起一些手臂,回头看了一眼,后脊上的伤因为他这一个回头的动作,有些又渗出了血丝。   花朝:“你别动!”很凶,还皱着眉。   师无射眉梢微微一挑,趴回去,闷声道:“裤子紧,解开涂。”   花朝舔了下干涩的嘴唇。   她看着师无射凹陷的腰线连接着挺翘的臀线,又觉得不好意思往下扒,又想笑。   一时没忍住,调侃道,“你们司刑殿,怎么还打屁股啊?”   师无射这次也顿了下,显然是被花朝给问住了,半晌才偏头看着花朝道:“没有那等羞辱人的刑罚,鞭子扫到而已。”掌刑的是个小师弟,手上不稳。   花朝抿着唇憋着笑,试图去解开腰带,结果手掌在师无射腰上转了几圈,也没解开。   师无射被她抓来抓去的,抓得额角青筋都崩起来了,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腰这么碰不得。   师无射抓住花朝的手腕,后背上的肌肉和伤疤因为他的动作隆起,他抓着花朝的手朝着自己身底下带,按在腰带扣上,说:“我是男人,腰带不系侧面,在这儿。”   花朝想说我们女人也不系侧面,我这不是怕你一动牵动伤口疼,想着把带子扯旁边来解吗!   “你自己来!”花朝恼的要收手,师无射抓着她不放,一半脸埋在软枕,斜眼看着花朝,狐媚入骨。   他没吭声,也没松手,只是朝着软枕上方爬了一点。   花朝手中一烫,像是被原地点燃了一般,面色轰地着火一样红。   师无射并没意识到自己这种行为多么流氓,他只是觉得花朝已经是他的女人,他们马上要结为道侣,他没有必要对她隐藏自己的一切。   他想要让她知道,他对她的感觉。   花朝趴在床边上,头抵在床沿上失去语言组织能力,好在师无射很快起身,放过了她。   花朝把自己的手抱在怀里,她头一次感觉自己不应该长两只手,多余。   大大方方坐起来的师无射,垂眸看着花朝,竟然还问她:“你羞什么?你不敢看就不涂了。”   他伸手拉花朝,花朝被他扯得站起来,红着脸道:“谁不敢看!”   师无射无奈看她,那眼神很明显——敢你过来解啊。   花朝确实不是个没经验的,也对这种事情不羞涩,但是她上一世所有的经验都来自谢伏,谢伏懂情趣,有技巧,却不会青天白日耍流氓。   谢伏想做什么,会给人信号,给人充足的时间和准备,再一步步引导着。   但是师无射……哪有人好端端的嘴上说不弄,还偏要让人碰一碰的道理啊!   花朝像个开水壶,扛不住这等生猛的调情,挣开师无射的手退了老远。   师无射见她抗拒,拿过衣服要穿。   花朝连忙又道:“先别穿,药还没干呢!”   师无射就顿住,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等着,也不说话了。   屋子里的气氛怪怪的,花朝朝着师无射看的时候,师无射正定定看着她。   花朝深吸口气道:“思过峰寒冷,我帮你装两床毛毯带着吧。”   她去给师无射准备东西,师无射就坐在那里晾背,看着她甚至给自己装了糖。   师无射勾了勾唇,起身走到花朝身后,就这么抬手拥住了她。   师无射身上应该是因为鞭伤有些发热的,因此滚烫得厉害,花朝被抱住,像是被突然投入了火炉。   “你的伤……”花朝气若游丝地说。   她是真怕了师无射再给她来什么“小惊喜”,这还不如直接弄呢。   “伤不碍事。”师无射说。   他抱着花朝半晌,打开花朝手里储物袋,把那些糖果抓出来,又拥着她,一点点给她装回糖罐子里去,才在她头顶道:“我不爱吃这个。”   “哦。”花朝是以己度人,觉得思过峰又冷又空,围着毯子吃糖肯定很爽。   既然师无射不喜欢就算了。   装好了糖罐子,师无射松开花朝,去把衣服穿上。   花朝手里拿着储物袋,看着他迅速肃整衣冠,然后人模人样地朝着她走过来,俨然又是那个让门中弟子又惊又怕的司刑掌殿。   一点也看不出他刚才耍流氓往人家手里戳什么。   花朝还觉得自己手心触感未散,张开手掌,在自己腿上蹭了好几下。   师无射走到她身边,接过花朝给他准备的储物袋,挂在自己腰上,又在自己的腰上解下一块玉佩,递给花朝。   “通信玉。”师无射说,“给你。”。   花朝认识这玩意,这是双鱼同心玉,是门中相好的弟子在一起后,甚至是结为道侣后才用的东西。   催动灵力能同对方直接说话,还能在上面绘制文字,甚至符篆,距离越远,催动需要的灵力就越强。   比弟子们统一佩戴的通信玉维系的通信时间更长,距离也更远。是专属通信玉。   花朝接过,心情一时间有些感慨,上辈子她接的是谢伏的。   花朝以为师无射给她这个就是要走了,但是她把玉都攥热了,师无射还没走,一直看花朝,要把她看出花儿来了。   花朝这会儿倒是没有不自在了,因为师无射那种如狼似虎的眼神收敛了,现在就是很平常的,堪称温柔的看。   花朝抬头问他,“那两个刑律殿的弟子有规定你要什么时候到思过峰吗?”   “这便要走了。”他说,“通信玉亮起来,记得催动。”   “嗯。”花朝应了一声,有点好奇师无射这样对面都不多话的人,给她这通信玉能说什么?   “等我结束惩罚,我们结为道侣。”师无射又说。   花朝:“……啊。”   师无射伸手,又撩她碎发,细细痒痒,花朝向后躲了一下。   师无射突然捧住她的脸,上前一步,低头便毫不迟疑吻住了花朝的嘴唇。   花朝“嗯”了一声,靠在了博古架上,博古架晃了一下,有个糖罐子不稳,从上面掉下来,被师无射伸手接住,送了回去。   他拉过花朝,将她禁锢在怀中,透透彻彻地亲吻了一遭。   这一吻实在有种狂风暴雨猛兽过境的意思,花朝腰都被压成了一张弓,师无射才慢慢放开了她,微微皱眉道:“背疼。”   花朝嘴唇发麻,靠在师无射胸膛上平复呼吸。   好久,师无射手掌抚着花朝长发,等彼此的呼吸恢复,他才放手。   而后再没有缠绵,干脆利落地下楼离开。   花朝回神想送送他,他人都已经没影了。   师无射走后,花朝很快扑在床上睡觉,接下来的日子便有种醉生梦死的美好。   她白天一有空就泡在飞流院后院,在花良明建造的瑶池仙境一般的暖池里面,吃着糖、吃着冰镇的瓜果,偶尔还翻出花良明私藏的好酒喝一壶。   常常是在暖池旁的软塌待到夜半,才抱着黑球回房间睡,第二天更是直接睡到下午。   师无射说鸿博长老已经叫了花良明回来,花朝又去问了一回,鸿博长老当着她的面送了一个催促花良明速度的传信灵鸟,花朝彻底放下心。   她一连好几天哪都没去,就在飞流院里面吃了睡睡了吃。除了每天要接通通信玉,让师无射听着她的声音之外,花朝什么正经事儿都没有干。   花朝第一次觉得无所事事这样舒爽,她抱着黑球,整日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连鞋子都不好好穿,掐着话本子看,和小侍女侍从逗趣儿,日子不知道过得多么逍遥。   花朝突然间就理解了花良明上辈子随性而活的痛快,若是再喝上那么几两小酒,这哪里是人间?这分明是仙界!   同时也越来越歉疚,她到底是为什么才让自己亲生父亲不敢在家中待着享福,非要云游四方去啊!   花朝一连十日都没有出门,所有门中教授弟子的课程她全都没去。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门中教授各种技法修为的长老,根本不管自己每天课上都有谁。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弟子们一个都比一个积极,生怕自己境界退了要被赶去外门,且进了这仙山便是奔着大道长生而去,再不济也想变强有一番作为。   谁会称病偷懒啊!   花朝会。   山中无岁月,转眼半个月,还真没什么人发现花朝没修炼也没上课。   但是这其中不包括谢伏,谢伏本就因为和花朝那夜没能讲清楚的事情耿耿于怀,他从没答应分手,也根本不相信花朝移情别恋师无射。   再加上那天花朝对他胡言乱语说不修炼了,一连几日他刻意去观察,竟是在课上一次也没见到花朝人影。   谢伏终于忍不住,这天他做了每日晨起的必修,就去飞流院找花朝。   但是他根本没能见到花朝的人,他没有飞流院的符文密令,进不去,在外等了一阵子飞流院中的人通报,结果花朝不见他。   只有个秃尾巴的黑毛狐狸,隔着飞流院阵法对着他龇牙咧嘴。   谢伏被气得简直发笑。   那天他们的话都没说清楚,她养的那狐狸又把他抓成那样,她以为跑了就完了?   谢伏从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任何事情都算在内。   一个月,他找了花朝三次,花朝都没有见他。   谢伏倒也不急,他换了路子。   他和司刑殿的弟子交好,然后借着司刑殿给师无射往思过峰送修炼的灵石与药草的时候,他跟着去了思过峰。   虽然他修为不及师无射,还在他手上吃亏两次,但是谢伏根本不怕师无射,甚至觉得他就是力强无脑。   谢伏当然没有当着司刑殿弟子的面,挑衅师无射,他只是看着在空荡荡的结满寒冰的洞穴之中打坐,面色青白的师无射,趁着司刑殿弟子巡查思过峰阵法的时候,对师无射道:“朝朝年纪小,修为浅,或许一时半会儿会因为恋慕强者,做了错事,但是……二师兄你也知道她昔日如何待我。”   “我与她情分不浅,我了解她,她对你并非情爱,她喜爱一个人的样子,你应该也见过吧。”   花朝从前对谢伏如何所有人有目共睹,她不仅帮着谢伏脱离了外门拜入鸿博长老门下,连今时今日谢伏的修为,也有花朝在他背后无限供给资源灵药的功劳。   这简直是踩在师无射的死穴上。   一直盘膝坐着把谢伏当个进洞野狗的师无射,听到这里睁开了眼睛,眉目森寒。   谢伏根本没觉得师无射会有什么回应,他也不指望几句话能离间,他只是埋下一个怀疑。   很多时候,怀疑就像是雪花,雪崩的时候,每一片雪花都有不可估量的作用。   师无射看似端正严厉,是门中仰止的司刑掌殿,实则谢伏看人极准,师无射性情骄矜恣睢,他怎能容忍花朝对他不是真情?   但是谢伏没想到,正打坐的师无射,竟然起身,一句话也不说就对他发起了攻击。   巡查阵法的司刑殿弟子还没回来,谢伏倒是也不怕师无射,将他打伤更好,谢伏眸中闪过阴狠,他不介意以自身做计,这次师无射敢伤他,别说三个月,三年他也别想从思过峰出去!   但是师无射挥开黑尾戒鞭,来势如山洪,却并不是杀招,而是缠!   谢伏抽出长剑格挡,他修为虽然不及师无射,但是剑术精湛且灵力挥洒收放自如,两个人眨眼过了百来招,快如闪电!洞穴内的冰层被交战泄露的罡风击得粉碎,雪沫簌簌,碎冰沙沙,兵器交接铮铮刺耳,谢伏半步不退,短时间竟然不落下风!   但他到底修为不及师无射浑厚刚猛,正想着如何顺势“重伤”,他已经听到司刑殿弟子回来的声音了!   但是谢伏一晃神的刹那,师无射手中黑尾陡然拉长,化为黑色绳索,自谢伏外围三丈开始,层层缠缚而上。   谢伏长剑被绞,眨眼之间被捆得严严实实,跌落在地。   师无射隔着一段距离,对谢伏露出个轻蔑的笑,而后解下身上披风,双手结印,兜头朝着他罩下。   “嗡”细小的雪末被溅起,隐身阵和禁言咒一起生效。   那司刑殿弟子回来,见屋内碎冰遍地战意未散,面色大变,连忙道:“掌殿,你还在思过,不会又同谢伏动手了吧!”   今次司刑长老知道谢伏心思不纯,还要他跟来,就是有意让师无射收敛心性的意思。   若是再同同门动手,师无射这掌殿真的做不得,刑罚殿也不会姑息了。   师无射却道:“未曾。”   他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在地上挣扎不能,口不能言,无法让司刑殿弟子发现的谢伏,竟然难得露出点和颜悦色,对司刑殿这个小弟子道:“他莫名在我这里耍了一套剑法,倒是精妙,大概是为了跟我示威,放言等我出去,定要找我挑战,然后就走了,你没在外面看到他吗?”   司刑殿弟子将信将疑,但是急着找谢伏,很快告退离开。   谢伏在地上被捆成了蚕,不能动不能说话,只能像个活王八一样抻着脖子,瞪着眼睛看着师无射,眼中射出阴狠的光。   师无射走到他近前,垂眸看了他片刻,开口道:“师妹今夜来看我,你别着急。”   师无射对谢伏道:“等过了今夜你就会深刻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爱我。”   师无射说完,又抬手结印,给谢伏眼前设了一道屏障。   这下他不能动、不能言、目不能视,只能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听着师无射起身离开的脚步。   接着是师无射哼曲儿。   师无射一股脑地把储物袋里面的东西掏出来,开始哼哼着小曲铺床。   这小曲不知名,是曾经在山下的时候,他中了情瘴理智将崩,花朝引诱他之前,铺床的时候哼的。   铺好床,师无射对着双鱼同心佩说了句“等着,我接你。”,然后就提着鞭子出去了。   谢伏开始疯狂用灵力冲击禁锢,但师无射修为到底比谢伏强了不止一点,他设下的禁制,谢伏一时半会儿很难冲开。   没用多久,再回来是两个人的脚步声,谢伏一僵,花朝带着笑意的声音已经回荡在这洞穴里。   “二师兄,你先将我放下来啊,我自己走。”   “二师兄,你等等唔,等一下唔,我们不先说说话吗?都一个月没见了……”   “二,二师兄,师兄,我有点冷,你解我衣带作什么?”   “师兄,你到底做什么啊?”   “弄你。”师无射说。 第17章 乱战   谢伏双眸, 不,他全身都红得要滴血,但是他挣不开禁制, 只能死鱼一样, 挺在地上,被动的……听着。   他心中怒海滔天恨意成澜,他可以不在乎花朝同师无射有过关系,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能被师无射如此羞辱!   他只以为师无射虽然桀骜不逊目下无尘,至少对花朝是真情实意, 可是谢伏没想到,师无射竟然为了羞辱他, 做出这种事情, 花朝怎能同这种人在一起!   花朝腰封被解开, 师无射扔在了石床旁边,“啪嗒”一声, 十分响亮。   他不着痕迹朝着谢伏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后眯起眼睛。   花朝衣襟散开, 慌忙伸手拢了一下, 又被师无射抓着小腿, 把靴子给脱了。   靴子也被师无射高高地抛起,重重落下, 弄出很夸张的声音。   花朝搞不清楚状况, 出声问道:“二师兄,你不是在思过吗?这样能行吗?”   花朝被师无射按在了他扑好的柔软床榻之上, 花朝其实也不是不想, 只是没料到师无射这么急不可待。   “这里好冷……”花朝不想遭罪。   师无射单腿屈膝跪在石床上, 闻言竟然心情极好地轻笑了一声,说:“别怕,等一会儿就不冷了。”   花朝看着师无射的笑,十分纳罕,不过师无射很快扳着花朝肩膀,将她翻了个个儿。   花朝“哎”了一声,已经不挣扎也不打算拒绝了,脸埋在柔软的毯子里面,蹬了蹬小腿,还有点期待。   只是小声嘟囔道:“好师兄,今天别撕我衣服了。”   “不撕。”   师无射低头,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花朝道,“听你这些天在飞流院懒怠不动,师兄帮你松松筋骨,痛了也不要怕,尽情喊出来。”   花朝闻言疑惑的“嗯?”了一声,然后很快“啊!”的一声喊了出来。   师无射提着她的一条手臂,连招呼都没打,直接拉到了身后,运起灵力抓住花朝的手,从她指尖一路推到肩膀。   “啊啊啊啊——”   花朝只感觉手臂都不是自己的了,她完全不知道师无射搞什么,这是什么她不知道的情趣吗?回头一看,师无射面上温和,双眸含笑,但哪有半点情欲?   花朝整个人都懵了,他不是要弄她吗?这是干嘛呢。   但是很快她又被掰了下手臂,顾不上什么,急道:“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啊!这样不行,你轻一点啊,这姿势你会把我掰断的!”   “不会。”师无射声音低缓,“你是修士,相信你自己的身体,能受得住。”   说着他又提起花朝另一条手臂向后,同样从手指以灵力顺到肩膀。   花朝两条手臂垂下来后,很酸,有点痛,但是等恢复了一会儿,就舒服极了。   “舒服了吗?”师无射面上一本正经,声音却带着戏谑问。   花朝长长呼出一口气,哼哼道:“舒服了……”   然后她又被师无射抓着肩膀,开始各种揉搓脊背。   师无射大掌滚烫,蓄满灵力,在花朝的肩颈后背寸寸推过,手掌带动皮肉推动骨骼,掌心蕴含的灵力则是直入内府。   花朝这些天确实在飞流院里面懒怠不动,也好多天不曾运转体内灵力,骤然被师无射这样强灌入身体的灵力带动,连五脏六腑都舒服得像是要化开了。   她一开始还不怎么好意思哼哼,只把头埋在毛毯里忍着。   但是师无射对她道:“叫出来,不要忍着,你叫出来,我才能知道弄哪里你比较舒服。”   花朝闻言总觉得这话听着耳根子发热,不怎么正经,师无射就是给她疏通经脉活络骨肉,怎么这么不堪入耳?   但是她又回头看师无射,却只见师无射半跪在床上,表情十分专注认真,不带一丝狎昵。   花朝赶紧把自己肮脏的思想从脑中挥出去,倒是也放开了,不再忍着,开始哼哼唧唧个没完没了。   “哎哎,这里,就是这里这里用点劲儿。”肩膀连接手肘的地方用点力按揉起来,真的好爽啊!   “二师兄,慢点慢点,腿让你掰断了!”师无射都要把她腿折她脑袋上了,但是疏通经脉按揉肌肉之后放下,花朝感受了一下,觉得又酸又软,筋脉都拉开了,好舒服!   “嗯嗯……”   “啊啊……啊!”   “好师兄,你什么时候会这么多花样?”花朝不觉得师无射这样的人,会给旁人这样细致亲昵地疏通经脉,他是什么时候学的?   师无射道:“无师自通。”   “这样的力度你喜欢吗?要不要师兄再用点力?”   花朝连忙拒绝,“不了不了,别再用力了,要穿了。”她感觉再用力按的话,师无射的手指头都要穿进她肩膀里面了。   “那好。”师无射慢慢说,“师妹觉得受用就好。”   花朝听了之后还是觉得师无射说话怪怪的,他向来不爱说话,平时跟她用双鱼同心佩通话,都是一句闲话也不说,他不说又不许花朝终止,要花朝一直保持通话,他要听着。   今天他的话真的好多啊。   难道思过崖还能让人长嘴吗?   不过他今天心情这么好,还给自己按揉,花朝也不吝对他说些好听的。   “二师兄,你真好。”花朝哼哼唧唧,声音调子连在一块儿,九曲十八弯的。   要是不看怎么回事儿,只是听,这声音何止能够“以假乱真”,简直能把人听得鼻血横流。   此刻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身不能动的谢伏,从开始听到了现在,正在疯狂调动体内灵力,试图冲破禁锢。   他闭着眼睛,面如金纸,已经被刺激得内府灵流乱窜,如钢刀刮壁。   他躺在地上不想再听见任何的声音,却控制不住那些声音源源不断传入耳膜,化为利刃,将他的自尊与自傲绞个稀巴烂。   但实际上花朝并未如谢伏脑中想象的那般,在不堪承欢,她衣衫松散随意,却完好地穿着,面颊绯红,却不是因为情欲,而是体内灵力过度充盈。   她此刻被灵光笼罩,堪称安逸地躺在毛毯上面,师无射衣冠肃整在床边站着,双手悬空在她身体上方,运转灵力,自花朝体外带动她的经脉动起来。   这样是十分耗费灵力的,不过以师无射的修为,倒是能撑许久。   花朝感觉自己泡在暖泉之中,不,比泡在暖泉之中还舒服千万倍,没有修士会拿自己的灵力这样浪费给人从头灌到脚的。   师无射总能让花朝感觉到放松和舒适,这些天她跟他一直通着话,师无射都知道她做了什么,大概也听到了她和黑球嘟囔自己睡得浑身发紧的事情,他才会这么贴心的给自己按揉疏通吧。   “二师兄,”花朝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你告诉我思过峰有个缺口能偷偷过来,把我用鞭子卷过来,就是为了干这个啊?”   “嗯。”师无射空耗灵力,面色也隐隐有些泛白。   花朝虽然还想继续,但是看师无射面色,主动撑着手臂起身,拉住师无射的手,道:“别弄了,歇一会吧,我已经很舒服了,不需要你再浪费……唔。”   师无射听花朝要说穿帮,将她嘴捂住,收起灵力坐在了床边上。   “师兄不累,再来一次吧。”师无射朝着不远处的地上看了一眼,说道。   花朝被捂着嘴,眉梢高高挑起,心说大哥你脸都白了,还再来一次?思过峰灵气不丰,气温还低,师无射就算是筑基巅峰修为,灵力也架不住这样糟践挥霍啊。   但是师无射说完没有真的再给她按摩顺经脉,而是坐上了石床,拉着花朝,到自己的腿上坐着。   贴着她耳边小声道:“我不想再在思过峰待着了,明月长老快回山了,我要亲自去给他请罪,好让他把你许给我。”   花朝浑身被揉搓的软绵绵热乎乎的,侧身枕在师无射肩膀上,闻言笑起来,因为师无射这样和她说小话,太像撒娇了。   让花朝无端想起总爱窝在她颈边上哼哼唧唧,朝着她耳朵呼气儿的黑球。   “那当日你不当殿踹谢伏,和长老说明是我勾引你,不就不会被罚了?”花朝这会儿大概是脑子不清醒,又可能是被师无射揉傻了,她也凑到师无射耳边说话,很小声的那种。   师无射闻言笑了笑,花朝稀奇地看着他笑,师无射面上丝毫没有平日的肃冷,花朝甚至觉得自己这个角度看他,他竟然有几分狐媚。   “那样你会和我结为道侣吗?”师无射眯着眼睛,用鼻子蹭了蹭花朝脸,问她。   花朝卡了一下,动了动嘴唇,又咬住了唇。   鸿博长老将她看得很透,她对师无射是贪心,贪恋他的好,却算不上喜爱。   她上一世过了那样的一生,谢伏没有让她经历撕心裂肺刻骨铭心的创伤,却用岁月耗空了她所有热情。花朝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力气去倾心喜爱一个人。   但是师无射步步紧逼,看穿她有心搪塞,宁愿受刑,也不让司刑殿公布真相,换了这么个让花朝无法反悔的局面,现在箭在弦上,花朝不得不考虑和他结为道侣的事情。   花朝微微蹙眉,她一点也不想去想那些,如果师无射得好一定要她付出喜爱,那……   “大壮。”师无射突然叫了花朝一声。   花朝满心前世今生的感慨,被师无射这一声叫得轰然粉碎。   她宛如被一道天雷当空灌顶,轰地一声,将她炸得外酥里嫩。   “你叫我什么!”花朝急了,“不许这么叫!”   鸿博长老和花良明这样叫也就算了,师无射要是跟着这么叫,花朝一定会枯萎的。   师无射故意这样叫,见花朝不再皱眉,瞪着他像个斗鸡,这才又缓声道:“我不想叫你师妹,咱们快要结为道侣了,我难道不能叫你小字,以示亲密?”   可以是可以,关键花朝的小字拿不出手。   花朝羞耻的面色通红,想到师无射的字没什么人叫,她故意道:“师重九!”   师无射面不改色,花朝继续:“重九。”   师无射凑近她,鼻尖抵在她的鼻子上,上挑的狐狸眼看得花朝眼晕。   花朝喉间一松,叫了一声:“九哥。”   师无射这才满意,捧着花朝的脸,偏头在她的唇上轻轻啄吻。   他们之间其实算不上多么熟悉,花朝重生回来之前,他们可以说全无交集。花朝重生回来之后,仅有的几次交集都伴着浓重的欲,难得有这般温情脉脉的时候。   师无射格外的温柔,一下一下用湿漉漉的唇,啄着花朝的面颊、鼻尖、下颚。   花朝被师无射叫来,以为是来偷腥,以为这会是一个火辣的夜晚。   但是现在她被师无射像自己揉黑球一样揉了一顿,窝在他怀中又被他这样温情脉脉的亲吻,她竟是觉得比真的做了一场要舒服无数倍。   而且花朝被师无射啄了一会儿,就忍不住笑了:“你怎么像黑球似的,黑球就会拿着鼻尖这么戳戳戳。”   师无射停住,看着花朝,花朝看着他离奇道:“说起来你们的眼睛也是一样颜色,形状也有点像。”   花朝研究起师无射,师无射坐着不躲不闪,一双琉璃眸子紧锁着她,其中暖意盎然。   片刻后花朝稀奇道:“二师……九哥。”   “你这里,眼头有颗很小很小的红痣哎!”   “嗯。”   “再叫一声九哥。”师无射道。   “九哥。”   “嗯。”师无射应了一声,开口道,“壮壮。”   “哎!”花朝正想和师无射说黑球的事情,但是一下子又被他打岔打跑了。   “你怎么还叫,不许叫!”   “壮壮也不行吗?”师无射说,“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叫。”   师无射今天太不对劲了,花朝也是今天才发现,他这双平时冷得能吓死人的眼睛,竟然还有蛊惑人心的效果。   他看着花朝,蛊惑一般,又开口重复了一遍,似乎对“壮壮”这个昵称爱不释手。   而且他的声音向来庄重低沉,叫起这两个字丝毫也没有让人发笑的冲动,反倒有种珍重的味道。   花朝一时间有些防线松懈,想不出“大壮”和“壮壮”哪个更让人无法接受。   最终又开始怨恨花良明,怎么非要取这样的名字。   花朝不想妥协的,但是她是个十分贪心的人,上一世她求而不得的一些东西,全都能在师无射的身上得到满足。   尤其是这样亲亲密密的被抱着,再温柔软语地商量,师无射叫了那么几声,花朝虽然还是不觉得好听,但也认了。   “只能在我们俩的时候这样叫。”她试图守住自己最后的底线。   “嗯。”师无射达成目的,同花朝继续小声说着话。   两个人声音都很低,稍微离得远一些就听不真切了,像某些事后温存的低语,师无射时不时会越过花朝,朝着不远处“空荡荡”的地上看上一眼。   眼中是警惕,也是轻蔑。   按道理谢伏此刻便应该突破禁制了,他竟然这么久了还一点动静没有……师无射觉得自己真的是高估谢伏了。   “二……九哥,”花朝像个小孩子一样,横躺在师无射怀中,头枕在师无射圈着她的手臂上,腰身屁股凹陷在师无射盘膝的兜兜里,小腿搭在床上,惬意地晃荡了两下。   她问师无射:“你是不是心情很好?”   师无射并未否认,又看了一眼谢伏方向,低头用鼻尖碰了碰花朝的鼻子。   然后他扶着花朝起身,开始给她拢衣襟,抬手运起灵力一抓,不远处地上的腰封便飞了过来。   花朝任凭他摆弄,师无射给她系腰封的时候,花朝还说了一句,“你要送我回去了吗?这就完了?”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师无射,心道之前在飞流院师无射一身伤却表现得要吃人,现在他伤都好了,两个人气氛这么好,师无射怎么还给她穿衣服呢?   师无射闻言给她系腰封的手顿了下,抬起头那种要生吞了她的眼神又出现了,看得花朝呼吸一紧。   她用小腿踹了下师无射的脚,又勾了两下。   这暗示的意味足够明显了,但是师无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成了柳下惠。   他捉住花朝的脚,呼吸是被撩拨得有些乱的,但他强硬地把靴子给她套上。   花朝坐在床边上,看着师无射问:“难道这屋子里有符文境?”   师无射半蹲在地上快速给她穿另一只鞋子,回答道:“没有。”   “那为什么……”花朝晃了一下小腿,踢到师无射的小腿。   师无射按住她脚腕,忍无可忍地勾下她的脖子,狠狠吻了下,而后在她耳边道:“别闹,等我出去给你。”   花朝就是觉得现在气氛太好了,她总觉得不干点什么可惜。   然后她正想再说句骚话,调调情,那天在飞流院她被师无射给震住,总觉得不应该。她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怎么能输给上辈子做了魔尊也一个侍妾都没有的师无射?   但是她把心中话本子里面看的骚话挑挑拣拣,正要出口,突然间师无射掐住她腋下一拎,再一甩,便将花朝直接甩到了一个冰柱后面。   下一瞬,“轰”地一声,尤似惊雷炸响。   花朝才刚刚站稳,屋子里雪亮刺眼的剑光便骤然间横贯过刚才那张床!   又是“轰”地一声,石床四分五裂。   师无射背对着花朝单脚悬立在一处碎裂的石床之上,黑尾长鞭“咔哒哒”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而后猝然解体,在半空之中化为了数把锋利无比的蛟骨短刀。   短刀似沉铁锋锐,如冰凌森冷,直指不远处,衣袍长发因体内爆乱的灵力无风自动的人。   那人手持长剑也直指师无射,面容惨白似霜刻冰塑,宛若一尊盛怒的雪神。   “师无射,”那人开口,声音尖锐,尾音甚至直接撕裂,“我杀了你!”   说着持剑杀向师无射,裹挟着烈烈罡风滔天剑意,欲要将师无射碎尸万段。   “谢伏?”花朝在柱子后面失声喊道,“你怎么在这里!”   谢伏却已经和师无射战在了一处,不同于之前他和师无射交手,再怎么竭尽全力,也给自己留了一分余地。   但是此刻谢伏出手尽是杀招,速度迅疾如电闪,招式大开大合汹涌如怒涛,根本没有打算给师无射和他自己留任何的余地。   他是真的被气疯了,也是真的要跟师无射拼命。   本命剑感受谢伏满腔恨毒,滔天战意,嗡嗡作响,谢伏持剑身如残影,同师无射数把蛟骨刀乱杀在一处。   屋内冰石乱飞,刀光剑影。   花朝顾不得去探究谢伏为何会在此处,她感受到这洞穴内遮天杀意,胸口窒闷,抱头蹲在地上,以防自己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她从未见过谢伏这幅样子,也没有听过谢伏发出过这种撕心裂肺的声音。   花朝不知道师无射是用什么方式把他逼疯的,但是谢伏疯成这样,今天要如何收场?   谢伏打不过师无射,花朝一看便知,师无射并没有用全力,他操纵蛟骨刀无孔不入,游刃有余,身形快得花朝要将灵力覆盖在眼睛上才能捕捉,他分明面色都没有变。   修士越级战斗,基本等同以卵击石,就算谢伏实力比境界强,也根本不是师无射的对手。   好在师无射现在没伤他,数把蛟骨刀在乱战之中时而合并成鞭,时而拆散各自为战,师无射始终躲在武器之后,不让谢伏近身,简直像是在逗狗。   两个人杀得昏天暗地洞穴无光,花朝当机立断,掏出通信玉牌,向刑律殿求救!免得等会师无射没有耐心了,要伤谢伏,那她还能有好了!   “你们别打了!”花朝一边跟刑律殿通风报信,一边徒劳无功地对着快把洞穴拆了的两个人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别打了!”   花朝一边喊,一边贴着墙根朝着洞穴外面蹭。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谢伏反正天道之子不会死,顶多受伤,花朝跟他共感几次差不多有经验了,左不过跟着疼一疼,却不留什么伤疤遗患。   现在若是上去劝架,她必遭牵累,若是真刀真枪伤在自己身上,那才是难捱。   花朝很快溜出了洞穴,站在洞穴外面还怨自己今天来了没带储物袋,要不然就能拿出个花良明留下给她防身的法器,把自己罩好。   里面还在鏖战,花朝灵力覆眼,看清两个人如今状态,再度震惊于谢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出招方式。   每一次出手,花朝都能感觉到谢伏誓要诛杀师无射的决心。   可是为什么,怎么搞的?   谢伏方才在屋子里?怎么会突然出现?他躲哪了?什么时候来的?这孙子现在难不成还学会伏击,学会听墙角了?   而且多大仇啊,花朝就算一时没想通,也绝不认为谢伏和师无射打这样的死架是因为她。   花朝没料到,这次还真是因为她。   谢伏一生遭受的欺辱无数,但是唯有这一次他心上之人被如此践踏,他决不能忍。   他仿佛又回到了很小的那个时候,那时候他母亲受他的父亲厌弃,又因为非人身份,被人当作猪狗对待。   那时候谢伏恨不能自己一夜长大,恨不能自己似那自爆灵丹的妖兽,抱着欺辱他母亲的人同归于尽。   花朝在谢伏心中,并不能同他的母亲相比,但是他对花朝的三分真心,在师无射这般粗暴蛮横,卑鄙无耻的逼杀之下,并未湮灭,而是生生被激成了七分。   这七分真情,像是自他天灵盖灌入的烈火岩浆,烧得他三魂赤红,七魄生烟。   他今天便要与师无射这卑劣混账,一起灰飞烟灭!   花朝眼看着两个人越打越凶,洞穴之内已经坍塌不少,她赶紧又朝后退了一段路。   对着师无射喊,“二师兄,你可千万别冲动啊!”   “你把他制住,不要打了!我已经通报刑律殿了!”   “九哥……呃!”花朝只感觉胸口一阵窒闷,有种要呕血之感,但是她没呕出来,倒是谢伏当空一口血,喷溅了老高。   “别伤谢伏!”花朝赶紧对着师无射喊。   这不是要谢伏的命,这是要她的命啊!   师无射倒是真的没伤谢伏,谢伏是被活活气吐血的,本就怒若火焚,结果师无射一直在溜他,竟是不肯真的跟他畅快淋漓地打一场。   谢伏持剑落在地上,按着心口,胸前弟子服开出大片腊梅一般的朵朵血迹。   他转头,对着洞穴外面同样按着心口的花朝道:“你负我,就为了这等卑鄙下作之徒?!”   师无射也收拢了黑尾,落在地上,不同于谢伏狼狈疯癫,他只是头发稍稍被罡风卷得乱了一点,尚且气定神闲。   两个人一起看向花朝。   谢伏又道:“他如此辱你,囚我在洞穴之中,令我不能动不能视不能言,听你……朝朝,你与我联手,我们定能将他诛杀!”   “你放心,待他死后,我自会去刑律殿领罪,绝不牵累你!”   谢伏这是真的疯了,他竟然还有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一天。   花朝看向师无射,师无射半句不解释,他看向花朝,甩了下手中鞭子,甚至还对着花朝,眨了下他那双狐媚的眼睛。   电光石火之间,突然出现的谢伏、师无射今天的异常、自己在石洞之内和师无射做的事情说的话、以及谢伏突然拼了命要杀师无射的疯狂举动、这一切汇聚成了数条弦,“铮铮”几声,在花朝的脑子弹出一曲精彩绝伦的真相。   花朝也有种心口闷想吐血的感觉,不过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谢伏。   师无射这一把,将谢伏坑得也太狠了。   花朝知道谢伏心中死结正是遭人羞辱,怕是这一遭,即便误会解开,谢伏此生也再无法释怀。   花朝看向师无射,后背都起了一层层的小疙瘩。   她上一世只知道师无射爱她成魔,却根本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通师无射今日设下的局,花朝有些害怕的后退了半步,突然间就明悟了。   她看着师无射无动于衷的脸,再对比谢伏的癫魔,觉得自己真的,一丁点也不了解师无射。   也是,上一世师无射让谢伏头疼了那么多年都抓不住,若不是他最后自愿入瓮,魔族可能依旧横行。   花朝刚刚重生那时候,对一切都没有实感,恨不能抓住能抓住的一切来感受活着。   她那时候还停留在未来亲人、恩师、朋友、都注定会死绝,她注定孤苦无依的认知里面。毕竟她得知了这世界是个话本子。而师无射未来是唯一能与谢伏匹敌的人,花朝想要利用他的能力,却不曾想过,师无射不仅是能与谢伏匹敌,他能直接弄死谢伏!   上一世他们斗得昏天暗地,却谁也没把谁打败,花朝甚至怀疑师无射根本没诚心杀谢伏。   花朝以为师无射这辈子不入魔,修为必定深不可测,又那么爱她,对她好,她才会毫无犹豫抓住师无射。   现在想来,是她错了啊。   前世今生她都贪图师无射的好,却没意识到自己能不能受得起。   谢伏那么厉害的一个人,被他轻易搞得呕血疯癫,她……她这种重生没长脑子的,还不真的被师无射生吞活剥吗?   花朝脑子乱成一锅粥,现在只想跑,又怕谢伏被师无射发狂杀了,连累她丧命。   花朝看着谢伏,当务之急是让谢伏赶紧冷静下来。   她硬着头皮急急上前开口解释:“谢伏,你误会了,我们刚才什么也没有做,二师兄只是给我梳理经脉啊。”   谢伏虽然眼前被师无射设下了屏障,但今天的一切从头到尾他听得清清楚楚,何时解衣,何时穿衣,又是怎样进行,早因为声音过于真切,在他脑中根深蒂固地形成了画面。   其实谢伏但凡经历过一次男女之事,若他是上辈子的谢伏,他绝不会被师无射这等粗劣的伎俩骗到,但是偏偏啊偏偏,他这一世还未曾亲身感受过男女之事。   他倒是在收瑶碧花妖的时候,见过一些妖异幻象,但那妖修行事本就放浪形骸,表演的成分居多,并非真实亲近会有的模样。   坏就坏在谢伏当了真,且今日花朝因被梳理经脉不甚自矜的舒爽哼声,同那瑶碧花妖的幻境如出一辙。   谢伏陷入了一种魔障的状态,只对他亲耳听见的深信不疑。他看着花朝,只觉得她这面红耳赤辩解的样子,就是因为害怕师无射,在为他开脱!   他不可置信看着花朝,不明白花朝怎会变得如此这般。她怎么能与师无射这样的人搅合在一起?又这样护着他,为他说话?她明明该是护着自己的!   好死不死,这时候师无射看向谢伏,又轻飘飘地刺激了他一句。   “你也听到了,现在你相信,花朝有多么喜爱我了吧?”   一句话,谢伏先是愣了下,这本是他今日来刺激师无射的话,但是现在师无射将这话化为了利刃,狠狠捅进谢伏心窝。   谢伏好容易恢复一点的理智,登时被捅成了蜂窝,“嗡”地一声,再度炸了!   谢伏双眸赤红,提剑便再度朝着师无射刺过去。“你给我死!去死——”   花朝欲上前阻止,刚喊了一声“谢伏!”,就见不远处司刑殿的弟子到了。   花朝立刻调转脚步,跑上前道:“代掌殿是吗,是我传的信,是我!快!快!就是他们,他们不听劝阻在禁地斗殴,损坏思过崖这等神圣地方的建筑,还对同门下死手,杀得星月无光,快把他们都抓起来!关起来!”   “这种行为极其恶劣,真的不能姑息啊!”   一个也别出来了,一对儿祸害!   花朝眼见着刑律殿弟子蜂拥而至,准备要撤,她得赶紧去催促花良明回家。   师无射太狠了,这个道侣她不敢要,她要找亲爹撑腰!   这些个妖魔鬼怪,都是从哪里跑出来的?都像他们一样,天下不大乱就怪了!   但是花朝还没跑出去两步,就听到刑律殿弟子之中传来阵阵惊呼。   花朝回头一看,谢伏手中长剑,直直穿过师无射前胸。   场面短暂的凝固了一下,而后“轰”地一声,再度炸了。   谢伏被司刑殿弟子按住拉开,一群司刑殿弟子都是师无射手下,见他受伤一个个爪子都麻了,吱哇乱叫个不停,连代掌殿也乱了阵脚。   唯有被众人簇拥着的师无射,无知觉一般,不去管身上横贯的长剑,迈步竟是要朝着花朝而来。   花朝的眼睛和师无射那双在月色下清幽深暗的眸子一碰——撒腿就跑。 第18章 取血   花朝脚底抹油, 跑得比狗都快。   不是她心狠,刚才还九哥长九哥短,现在九哥中剑了却不管。   而是以师无射的修为, 谢伏就算是彻底疯魔原地自爆了, 他那连金丹都没有结的内府,炸开也伤不到师无射分毫。   师无射就不应该中剑,还中了这么夸张的穿胸剑,明显是他又在坑谢伏。   花朝想起师无射说他不能再待在思过峰,要出去,见她父亲花良明求亲, 那他用什么理由出来?   受重伤就行。   花朝一边跑,一边汗毛倒竖。   都是什么怪物!   花朝方才只看谢伏动起手用的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 师无射站着生生受了谢伏一剑, 这显然是伤敌一千自损一千二的路子。   都是狠人, 花朝自觉她这等凡人,实在是遭不住。   她以为谢伏心眼就够多, 够吓人了, 没想到师无射比谢伏有过之无不及。   这样的软饭她可不敢吃, 趁着还没结为道侣, 她得赶紧斩干净!   她真, 傻真的。   魔尊哎,御霄帝君也束手无策的魔界之主, 她怎么就能觉得他只是人有点闷, 性子有点冷,羞涩起来还挺可爱的?   她前世今生, 看到的师无射只有片面而已, 师无射现在稍稍露出了一点真性情, 花朝就吓得恨不能叽哇乱叫了。   她几百年真的白活了,白活了啊!   想想真的很悲哀,她看男人的眼光可真毒,有毒的毒。   花朝欲哭无泪,但是脑子不够用能治吗?   幸好她还有鸿博长老,还有花良明这个亲爹,水月长老上辈子也顾她良多,花朝决定回去就选一件礼物给她送去!   男人真的靠不住啊,她得好好笼络下门中长老们。   花朝脑子思路一换,顿时感觉浑身轻松。   但是算算时间,现在的妖族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过个几十年,妖族暴乱,人间满目疮痍、魔族分成了几股到处作恶、鬼修肆虐、黄泉轮回崩盘……修真界人人自危的乱局,终究还是要来的。   她自己修为玩了命也就是个金丹,不光脑子治不了,资质也是致命伤!   上一世她修到金丹大圆满用了四百多年,还是谢伏到处寻觅各种拓宽经脉的灵宝,再每隔一段时间给她灵力灌体灌出来的。   花朝那时候因为修为太弱了,被人看不起是常有的事情,尤其各族统一后,她这个区区金丹的御霄帝后,有再多的慈悲之举,在强者眼中也只是“妇人之仁”。   后来她境界实在提不上去,谢伏为此也十分头疼,甚至想过为她移魂夺舍进天生灵骨的女妖体内。   但谢伏提议一出,把花朝吓得魂飞魄散,那时候那女妖正是谢伏的后宫一员,收服妖族很是居功至伟,还给谢伏生了两个孩子。   孩子都是花朝看着生出来的,结果谢伏动了夺舍之念,把杀灭妖魂的妖物和阵盘都准备好了。   花朝苦劝之下,谢伏才打消了念头,最后不再试图给她强拔境界,反倒是开始着手给她炼制法器。   花朝想起上一世被谢伏炼制多次的镇灵钟。   那时谢伏遍寻稀世奇材,又招揽最好的炼器师,熔炉几进几出,镇灵钟最后出世,堪称绝品。   花朝拿着镇灵钟,总算是把她压不住的各族给镇住了。   因为那时的绝品镇灵钟,钟响一声,能将元婴境界修士神魂也震出裂纹,令元婴震荡哭泣。   但那时谢伏却神神秘秘的同花朝说,镇灵钟效用绝不止于此。   花朝后来倒是从没用过,不知道都具体还有什么作用,不过花朝现在倒是无比想念那个绝品法器。   她现在要是法器在手,那她说不定能靠自己……   花朝想着想着就笑了。   靠个屁。   她上辈子好歹也是金丹修为,才能用那等绝品法器,这辈子她是个炼气修为……要是催动法器,不用多,一下子,她就会被绝品镇灵钟抽成干尸。   哎。   花朝绘制符文进入了飞流院。   “想得太美也是一种病啊。”花朝长吁短叹地钻自己屋子里,抱住躺在她床上的黑球就是一顿揉。   “怎么办啊!”   花朝滚了两圈,发现黑球特别的蔫。   花朝摆弄了它一会儿,搂着黑球道:“难道我还要走艰苦修炼的路子?”   黑球恹恹的,眼睛都不睁开,花朝亲了亲它的鼻子道:“怎么了黑球,你是不是晚上吃多了?”   “哎,我可怎么办啊?”   未来最厉害的两个人都是黑心肠的,不能碰,很多事情花朝根本想不出解法。   不过她前世到底也涉政了许久,虽然她脑子整体不行,但谢伏对她还算耐心,也教她许多。   因此花朝头脑条理还算清晰,在不依仗未来最强者的情况下,她在思考自己怎么才能择出最优解。   她想到妖族和魔族或许可以拉拢的人,等天下乱起来她好歹还有个先知的作用,以及……她要设法保住自己父亲的性命,示好一些未来活着可能会起到大作用的人。   花朝搂着和她一样蔫巴巴的黑球,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时间本来也很晚了。   意识模糊的时候,花朝又想,去他娘的,走哪算哪吧。   她甚至根本不关心师无射怎样,谢伏又会如何,那两个命比茅坑的石头还硬、比活王八还长的人,轮不到她关心。   花朝睡得还挺沉,然后她做了个梦。   这个梦她之前也做过,刚重生回来没多久的时候,在山下陈乾镇驱邪那时候,就做过一次。   离奇的是她在梦中是有自己意识的,她还记得她上次做这个梦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   就和现在一样。   她梦见自己被压在自己的法器镇灵钟下面,感觉身体要被什么东西撑爆一样。   花朝浑身臌胀得实在是太难受了,她隐隐约约,听到了若有似无的龙吟。而后她在梦中抱住了一团柔软无比的东西,好像是她的黑球。   紧接着花朝就骤然清醒过来!   她自床上惊坐起,后背火辣辣地疼,疼如骨髓的那种疼,疼的脑壳都要掀开的那种疼。   花朝“嗷嗷”叫着爬起来下地乱转,却根本避不开这种疼痛,她撑着手臂在床边艰难站住,面色肉眼可见地苍白。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天光大亮,刺目的阳光映在窗扇上,花朝支撑不住半跪在床边上,汗如雨下。   后背上的疼痛不固定,但是重叠交错直入肺腑神魂。   她早就已经清醒了,并且想明白了这是因为什么!   谢伏在受刑!   该死的共感!   花朝哆哆嗦嗦根本站不起来,她伸手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她竟然把谢伏刺伤师无射,一定会遭受刑律殿惩戒的事情给忘了!   “啊!”她忍不住叫出声来,脑子都疼得不清醒了。   花朝两辈子都没遭过这种罪,疼得蜷缩在地上,哼哼唧唧直挠床板。   “啊啊啊!爹!娘哎……”   花朝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看了一眼手腕上面的莲花,黯淡无光。   她疼得这么厉害,谢伏受的怕不是普通鞭刑,而是直打神魂的戒鞭。   师无射真狠啊……   花朝昏昏沉沉地想,他因为谢伏告状,挨了一百皮肉鞭子,现在他算是彻底报复回来了。   花朝只和谢伏共感,不会真的伤很重,她都痛苦的眼前重影,很显然谢伏这一次得被人抽出半条命去。   师无射,真狠啊。   花朝昏死过去之前,只有这个想法。   再醒过来的时候,花朝是被脸蛋上面湿漉漉的舌头舔醒的,她睁开眼,就看到了她的小黑球在焦急地蹭她。   花朝很虚弱,面色白得有点泛青。   后背上还在细细密密地疼,虽然没有昨天那么撕心裂肺了,但是一动也是犹如扒皮抽骨。   花朝艰难撑着手臂起身,然后欲哭无泪的捶了下床!   她真是吃够了爱情的苦!   她绝对不再招惹师无射和谢伏这两个“罗刹恶鬼”!   花朝哆哆嗦嗦起身,外面天色已经重新黑了下来。   她撑着手臂略微思索了一下,就跌跌撞撞跑去了花良明的屋子。   花朝在架子上翻找,把储物袋撑开,扔了一大堆伤药进去,自己也吃了不少。还拿了几个空瓶子。   身体有劲儿了,但后背还是疼。   有婢女听到屋子里有声音了,才来敲门问花朝:“大小姐,要准备饭食吗?”   花朝之前给这些婢女立的规矩,是她要睡到自然醒,也就是说她屋子里面没有走动的声音,不许婢女进来打扰。   因此她之前晕死在地板上也没有婢女进来打扰。   花朝嗓子里发出似哭似笑的长调,叽歪了一会儿穿了件斗篷,然后拿了一件花良明屋子里的飞行法器凤头小舟,又拿了一件隐身灵器灵隐甲,遮她自己身形,准备一会儿要偷渡去思过峰。   她用膝盖想,也知道现在师无射肯定在医阁救治,而谢伏这个刺伤同门的罪人,今早被施了鞭刑,现在肯定在思过峰。   师无射好算计,他确实出来了又成功把谢伏送进去了。   花朝要去看谢伏。   不是她担心谢伏,也不是心软,而是她疼啊!   她需要谢伏的血缓解疼痛,也得让谢伏好的快点。   思索间,花朝对门外的婢女道:“给我端些好消化好入口的粥食进来。”   得吃饱了才能干事儿。   现在思过峰上肯定留了守峰弟子了,不可能像之前关押师无射那样,全指望他自觉。花朝得先把守峰弟子弄倒,才能取谢伏的血。   她也想过找鸿博长老和司刑长老商量,让她探望谢伏,但那是不可能的,门中思过弟子素来不得探望,若不然昨夜师无射也就不会让她偷偷从思过峰阵法缺口去了。   她昨晚上出现在思过峰的事情,现在估摸着司刑长老还没抽出空找她细问呢……   花朝抱着取了血扔下药就走的心思,忍着后背的疼,嘶嘶哈哈干了三大碗甜粥。   胃袋充盈,她趁着月色,去找谢伏取血。   花朝想着如果可以就多取一点,她爹快回来了,她让她爹给她拿谢伏的血炼点药丸子,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谢伏伤那么重,她还去取血是有点损,但是没办法她不想再疼了。   “阿弥陀佛,佛祖恕我。”花朝双手合十,朝着四方拜了拜。   临走前花朝抱起一直跟在她脚边转悠的黑球,无视床上一直亮起来的双鱼同心佩,还嫌它刺眼一样,塞在枕头底下了。   花朝摸了摸黑球,对它道:“等着,我回来喂你吃鸡腿!”   花朝趁夜出门,穿着灵隐甲,鬼鬼祟祟地来到昨天她偷渡到思过峰的那个缺口,放出一只灵鸟四外巡视了一圈,很安全,这个缺口还没有补上!   花朝忍着背上的钝痛,祭出凤头舟,小舟只够她双脚站着,宽约两尺,舟头上有个俗气的金凤头。   这是花朝小时候花良明给学不会御剑的她做的玩具,即是玩具,也是品质不低的法器。   花朝因为觉得俗气,被上面凤头气哭好几次。又因为旁人都会御剑她不会,花良明不鼓励她学,还说学不会拉倒,用这东西给她作弊,花朝十分不开心,从来没用过。   现在找出来一踩上去,凤头舟立刻隐形,稳稳地悬在半空,花朝转了一圈,露出点笑意。   然后朝着思过峰阵法的缺口飞去。   她没有看到,在她身后,一个黑影闪过,很快那黑影走到了花朝刚才站的地方,嘴里叼着明明灭灭的双鱼同心佩。   花朝落在思过峰阵法缺口,趁着夜色仗着自己穿了灵隐甲,游鱼一样进入了思过峰。   与此同时,蹲在山崖边上的黑影口中的双鱼同心佩灭了。   躺在医阁的师无射手中紧攥着另一块,指节用力到手背青筋鼓起。   他撑着手臂要起身,但是失败了。   胸前的伤口和他的嘴角一起涌出血来。   他垂头看着始终灰暗不被接通的双鱼同心佩,抬起手臂压在了眼睛上,遮盖住他眼中风暴般肆虐沸腾的情绪。 第19章 比惨   花朝身上的灵隐甲也算上品法器, 司刑殿留在思过峰的守峰弟子,主要是看顾受过鞭刑的谢伏,修为倒是不算高。   花朝踩着凤头小舟, 轻松绕过两个人, 并未曾触动他们的灵感,飞速钻入了昨天师无射和谢伏打架,差点拆掉的那间石洞。   谢伏就在最里面的石床上趴着,花朝驱动凤头小舟到他身边,甫一落地,看上去昏死的谢伏立即睁开了眼睛。   花朝双手结印, 飞速且熟练地在两个人周身布下了防止窥听的阵法,而后从储物袋里面拿出上品伤药, 蹲下凑到谢伏的身边喂到他嘴边。   谢伏面容惨白的像个吊死鬼, 花朝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用丹药碰了碰他的嘴唇,谢伏虽然嗅到了上品伤药的气息, 却抿住了唇。   “吃啊, 你伤得太重了。”   谢伏还是没有吃, 只是瞪大一双桃花眼, 看着花朝的方向。   花朝凑近了一看, 这才发现谢伏的眼中根本没有聚焦。   花朝愣了一下,她先前确实感受到谢伏受刑的一些痛苦, 但是她并不知道真的鞭挞神魂得厉害。   花朝先把伤药放下, 抬手运起灵力,探入谢伏经脉, 这才发现他内府灵力散乱稀薄, 虽然不至于开裂溃散, 但是这鞭挞之刑,确实去了他半条命。   造孽啊。   谢伏现在很显然处于一种游离的状态,他怕是根本不知道来的是谁,只是本能警惕地睁开眼睛。   但是睁开眼睛又有什么用,他现在毫无抵抗力,怕是还没有个幼童强悍。   正是取血的好时候。   花朝从自己的袖口之中摸出了准备好的小刀,对上谢伏没有聚焦的桃花眼,手指不知为何有些捏不稳刀子。   花朝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   她总是无法自控的怜悯弱小,上一世在这件事上不知道栽了多少跟头。   但是每一次她也还是会忍不住重蹈覆辙。   花朝深吸一口气,她发誓自己这辈子只顾自己,只顾自己活得畅快!   她摸出空瓶子打开,然后捏着小刀凑近谢伏的手指。   割一个手指应该能取不少血,等到父亲回来,给她炼制成丹药,她就不用再担心被谢伏牵累痛苦。   花朝心中告诫自己,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谢伏绝不能知道她和他共感,否则依照谢伏的七窍心肝,花朝会被他利用的彻彻底底。   花朝抓住了谢伏的手指,小刀压在了谢伏的指尖。   谢伏的反抗可以忽略不计,他瘦削似青竹的手指,只微微蜷缩了一下,就无力地垂落了。   一同闭合的,还有他苦撑了半天,却什么也看不清楚的眼睛。   他知道有人来了,却不知道来人是谁。   谢伏从小到大,有过很多次这样无能为力的时刻,很多次。   他最厌恶也最害怕这样的状况,好似被人放在了砧板上,除了任人鱼肉,别无他法。   他在害怕。   他害怕起来是很隐晦的,谢伏那样的生长环境,造就了他的七巧玲珑心,也让他学会将一切爱恶忧怖,都完好掩藏的能力。   这一切唯有和他经历过各族动乱,遭受过无数次危险,一起生活了四百多年的花朝,才会在他指尖细微无比的颤栗之中,感受到。   花朝半跪在地上,抓着小刀的手割不下去。   她知道谢伏在害怕。   花朝咽了一口口水,喉间干涩。   花朝很确定,自己对谢伏没有余情未了。   但是一起生活了四百多年,虽然得非所求,她对谢伏也不可能毫无感情。   花朝不恨谢伏,她恨自己的懦弱无能,还总是不合时宜的心软。   可是最终她也没法在谢伏如此惶恐无助的时候,再给他添上一刀。   她几乎自暴自弃地抓住了谢伏的手,在他掌心勾了勾,顺着谢伏的掌纹爬了一段,然后停下。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的暗语,是他们从定情在一起开始,一直到后面许多年,在爱情彻底被消耗空之前,都保持的暗语。   有分歧、有矛盾、勾一勾彼此的掌心,描绘对方的掌纹,便算是求饶,也是讨好。   掌纹之上绘制着代表一个人一生起伏、生死、爱欲的一切纹路,他们在一开始的时候,也是打算同生共死的。   他们也曾像每一对海誓山盟的爱侣一样,以为可以摸着彼此的一切,走到最后。   只可惜这样勾着彼此,他们最后也还是走岔了。   不过花朝勾了勾谢伏的掌心,一直毫无反应,已经闭上眼在压抑恐惧的谢伏,突然动了。   他五指并拢,抓住了花朝的手,颤抖的幅度变大,却不再是因为害怕,而是激动。   他张开嘴,想要喊一声“朝朝”,出口却只有气声。   不过花朝倒是趁着这个机会,把准备好的疗伤丹药,塞在了谢伏的口中。   谢伏这一次没有闭紧嘴拒绝,顺从地咽下去了。   花朝一连给他喂了好几颗,谢伏都吃了,面色也肉眼可见的变好。和他共感的花朝身上也松快了不少。   上品伤药进入内府,神魂上的伤无法彻底修复,但是内府和经脉的灵气充盈起来,让谢伏也脱离了半死不活的状态。   他运转起了灵力,很快有了力气,眼中视物也逐渐清晰,嗡嗡作响的耳膜也沉寂了下来。   他终于看到蹲在他床边的人真的是花朝的时候,谢伏抓着她的手拉到唇边,低头将唇埋在花朝的掌心,用唇顺着花朝的掌纹慢慢逡巡勾画。   花朝想把手缩回来,谢伏却抓着不放,他嗓子能发出一些声音了,就低低软软,缱绻无边道:“朝朝……”   他最是知道花朝怜爱弱小的性情,也惯会趁虚而入。   他看向花朝,眼中那三分真情,因为一天之内被激了一把,现在花朝又来“雪中送炭”,已经变成了八分真。   谢伏原本就生得一副兰香君子貌,此番受刑不伤皮肉只伤神魂,因此他并不似之前师无射那般背脊血肉模糊,只是显得苍白虚弱至极。   这虚弱不减他绰约风姿,反添了几分孱弱奄奄惹人怜的气质,再加上他眼中这新鲜出炉的八分真情,杀伤力不可谓不大。   他便似那风中摇曳的烛火,暴雨狂风中的受伤白兔,能激起人所有的柔软呵护之情。   谢伏拉着花朝凑近,两个人一个蹲在石床边上,一个侧躺,正好平视。气氛旖旎而缠绵,谢伏手掌勾住花朝的后颈,压着她低头的时候,花朝却差点笑出来。   八分真情……   谢伏的眼睛盛上八分真情,似朦胧空翠,湿漉漉水滟滟,真的好美,好惑人。   可花朝从不知道,他的心,原来也这样容易动摇,甚至不需要一味地对他好,找个男人跟他争一争,再来个“雪中送炭”就行了。   花朝想想上辈子恨不得把心挖给谢伏,却只得三分真情的自己,只想放声大笑。   她不应该可怜谢伏,她应该可怜的是她自己!   花朝顺着谢伏的动作低头,和他近得呼吸可闻,两个人几乎要贴上了,谢伏才开口,慢慢道:“朝朝,别离开我,好不好?”   他说着,便要凑上来,花朝抬起了手,摸了下谢伏的唇,他因为嘴唇干裂,流出了一点血丝。   花朝不怎么温柔地把那个干裂的口子揉大了,血珠涌出来,刺目一样的红,让谢伏看上去更加“秀色可餐”。   花朝吻上去。   没有感情、没有动容、也没有旖旎、纯粹的喝掉他唇上的血。   接个吻对她来说算个屁。   谢伏闭上眼,睫毛颤动,蝶翅一样迷人,花朝却双手在半空划下诡异符文,运起灵力,给谢伏后脑勺来了一下。   得益于花朝从前虽然灵根很差,修行起来事倍功半,但她又不甘心,所以她死记硬背了许许多多的阵法、符篆、甚至是各族,乃至邪修鬼修的咒语。   她给谢伏打到脑子里的这个符阵,名叫夺梦,是鬼修伎俩,和陈乾镇上害人的那个鬼修术法差不多。   不过花朝只是用这种术法篡改一次谢伏的梦,不打紧。   只是让他把她来的事情,认为是自己在做梦,并且让他混淆自己手掌受伤的事情。   谢伏在符阵钻入灵台的瞬间睁眼,但是很快眼中便又没了聚焦,而后缓缓地,不甘不愿地闭上了眼。   花朝捡起瓶子,捡起地上的小刀,干脆利落地在他的掌心划上了一刀,一刀把他掌心的纹路全都切断,然后用小瓶子接血。   什么爱情?什么男人?   她的心已经和她手里的刀一样冷了。   花朝接了好几瓶血,因为在谢伏的嘴唇上吃了点,现在她背已经彻底不疼了。   弄好一切,她重新穿上灵隐甲,踩着凤头舟离开了思过峰。   花朝从思过峰的阵法缺口出去,落到了山崖的另一面,就收起了凤头舟和灵隐甲,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斗篷,循着石阶朝着飞流院的方向走。   走着走着,她身边就多了个黑影。   花朝低头一看,正对上一双琉璃色的眸子,花朝那有点感慨,有点惆怅的心情,顿时在这寂静无人的深夜散得干干净净。   黑球!   “你怎么在这里?是闻着我的味儿来的?”   黑球是永远也不需要她胡思乱想的,是前世今生,花朝唯一触手就可及的温暖和慰藉。   花朝蹲下把黑球抱起来,脸埋在黑球的身体里,使劲儿蹭了蹭。   花朝回到飞流院的时候,黑球就像围肩一样,缠在她脖子上,花朝都被它缠出了汗。   面上也露出笑意,只可惜黑球的尾巴没了,要不然它之前做这个姿势,尾巴能垂到花朝肚脐的位置,很好摸的。   花朝现在只能摸它光秃秃的尾巴骨。   不过到了飞流院门口,花朝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一个人影一身白衣长身玉立在飞流院门口。   他长发半束在脑后,墨色青丝肆意垂落肩头身前,一张脸苍白憔悴,连上挑的眉眼都好似耷拉了一样,夜风缠着他的白衣漫卷,生生透出一股子弱柳扶风的味道。   花朝一时间没能认出来,还愣了一下。   但是很快她便认出来了,张了张嘴,一声“九哥”堵在喉间,还是咽下去了。   她想起谢伏那惨相,想起自己昨晚上疼得像死狗,认出师无射的瞬间,就幻觉后背开始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师无射抬眼朝着花朝看过来,但是很快又不敢直视一样,垂下了眼睛。   他垂手立在飞流院的阵法前面,一身白衣,乃是医阁内重病不能离开的病患才会统一穿着的样式,素白宽大,半点装饰也无。   他平日总是发冠高束岳峙渊渟,一身墨蓝色的刑律殿弟子服,更是将他整个人都裹在了肃冷严谨的壳子里面。   此刻和平日的样子差了太多了,花朝站在不远处,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师无射不敢看她,怕泄露自己的情绪再吓着她;甚至不敢叫她一声,怕她会立刻走掉;更不敢上前,怕她将自己推开。   他只能静静立在夜风之中,攥着双鱼同心佩,等她靠近自己。   花朝却没有靠近,她有点害怕师无射。   不,是很怕。   她站在不远处等着师无射先开口,脑子里已经在琢磨怎么拒绝他了。   诡异的寂静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很快花朝思想开始跑偏。   师无射头发有这么长啊……发质可真好,让她想起黑球的尾巴。   花朝下意识摸身前,然后才想起黑球这辈子没有尾巴,摸不着。   不过见师无射一直没有反应,连看也没看她,花朝就转身开启符文密令,进了飞流院。   花朝站在结界之中,有婢女迎上来,花朝低声吩咐:“给黑球加个鸡腿当夜餐,它最爱吃鸡。”   婢女带着黑球走了,花朝还站在飞流院门口。   她刚才进来的时候就把手按在飞流院的结界上切换了一下阵法,现在外面完全看不到飞流院里面,但是里面却能看到外面。   师无射还在那里站着没有走。   花朝趴在结界上,观察着他的面色,发青,唇都没有什么颜色。   花朝一个激灵后退一步,因为师无射慢慢抬起眼,隔着结界和她对上了视线。   花朝是怕得后退,很快想起她调整了阵法,师无射看不到她。   但是师无射的眼神却让花朝即便是隔着结界对上,也觉得心口发闷。   太悲伤了,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师无射这样的人也会哭吗?   师无射没哭,他吐血了!   花朝脑子嗡地一声,顾不得什么,打开结界冲出去,正好接住师无射朝着地上软倒的身体。   师无射身上血腥味特别重,整个人的重量都砸向花朝,差点将她也砸倒。   花朝一碰到师无射,只感觉自己仿佛碰到了一个死人,冰得吓人。   他伤得确实很重。   就算是修士也架不住穿胸剑,修为再高,也怕菜刀,毕竟大家都是人。   “你怎么不在医阁躺着养伤,跑这里做什么!”她托住师无射,想要避开他的伤口,却也不慎摸了一手了黏腻。   低头一看,师无射身前开出一朵硕大的血花,浸透白衣,徐徐蔓延开来,触目惊心。   “我叫人送你去医阁,我看你是不要命了!”花朝一手托着他,一手要去储物袋摸通信玉。   花朝一动,师无射却不管不顾搂住了花朝,将她紧紧抱着,用尽全力,他的血浸透了花朝的前胸,腥热烫得花朝后脊汗毛又竖立起来。   花朝不敢乱动了,师无射才出声道:“别怕我。”   “别躲着我……”他声音哑得不像话,甚至带上了哀求,师无射将头埋在花朝脖颈,冰冷的嘴唇和鼻梁蹭着她,“别躲着我……” 第20章 考虑   花朝撑着师无射, 呼吸之间都是他身上传来的血腥味和清苦的药味。   他浑身冰冷,失血过多,还非要抓着花朝的手, 不许她找医阁的弟子来救治他。   他冰凉的嘴唇慌乱逡巡在花朝侧颈侧脸, 满是哀求讨好,示弱求饶,他一遍一遍地说:“别躲着我,别躲着我……”   “壮壮……”   花朝有点心软。   她被师无射这么大一只,压得后退,靠在飞流院的阵法上, 结界之上符光灵纹流动,映照着花朝柔美无害的侧脸, 她瞪着眼睛眨了眨, 有些呆愣无措。   她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 师无射中了穿胸剑,不好好养伤竟然跑到了这里来找她, 更没想到, 师无射那样端肃在外凶戾内敛的性子, 竟然也会这样卖好求饶。   真是看不出来啊, 魔尊大人。   花朝回手贴在阵法之上, 撑着师无射进入飞流院,纳罕地看向他的侧脸, 却正对上他盈满了隐忍的眸子。   两个人离得太近了, 师无射那双琉璃眸子因为虚弱至极和蓄意求饶,丝毫没有了攻击性, 只剩无边狐媚惑人, 水汽浅浅氤氲, 似秋日落叶笼盖的静湖。   被清风一吹,水面浮动,却因为湖中落叶,荡漾不开去,只克制地泛起细小的涟漪。   迤逦萧瑟。   花朝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挪开视线,从储物袋里面摸出上品伤药,倒出一把,递给师无射。   其实不去医阁也不是不行,毕竟飞流院里面的好药多不胜数。   不过花朝是打算给师无射吃了伤药,就把他弄走的。   她这等头脑,招惹不起师无射这样的人物。   师无射垂眸看了一眼花朝手心的药丸,倒是没有矫情,抬起了手。   但他却没有去接花朝手里的药丸,而是抬手托住了花朝手腕,低下头,唇凑近花朝的手心,就这么去吃花朝手中的东西。   滚烫的呼吸和冰凉的嘴唇一起扫像花朝掌心,花朝呼吸一顿,想起谢伏亲吻她掌心的事情,只觉得诡异极了。   不过很快花朝又看出来不同。   谢伏亲吻她的掌心,是撩拨,但是师无射却纯粹的就是吃东西,长发滑下,花朝看到他若隐若现的侧脸,充满认真。   他用嘴唇一粒一粒抿起药丸,再慢慢吞咽,全都吃下去了之后,他竟然极其自然地伸出舌头舔了下花朝掌心。   花朝神思都恍惚了一下,下意识去找黑球,师无射这吃药丸子的样子,莫名有些像她喂黑球。   掌心的湿热让花朝头皮都紧了一下。   花朝一哆嗦把手收回来,表情诡异的看师无射,师无射也顿住了。   片刻之后,师无射侧过头,微微垂着眼,凑近花朝,用鼻尖蹭了下花朝的下巴。   花朝人都傻了。   这是黑球吃完东西的习惯性动作。   怎么把师无射扶屋子里都记不得了,总之等花朝回过神的时候,师无射已经坐在她的床边,赤裸着上身,等着她给涂药了。   刀伤这会儿倒是不流血了,可伤口边缘皮肉外翻,红肿狰狞,且……花朝到这会儿才感觉出来,不对劲啊。   算算时间,师无射中剑两天了,医阁就算不给他什么上品伤药,依照修士的恢复程度,也绝不会丝毫没有恢复,还鲜血横流。   况且医阁怎么可能不给师无射用上品伤药?清灵剑派只是个三流杂宗,师无射这等天资修为,在年轻一辈的弟子之中,已经是翘楚;他还是司刑殿律音长老的宝贝掌殿,再者说鸿博长老和医阁长老关系也很好,师无射去了,那肯定是倾丽嘉尽全力救治的。   所以这都两天了,他还是这副鲜血横流要死不活的样子,很可能是自己搞的。   这心眼耍的人头皮都发麻,而且她之前还觉得师无射像黑球,怕别是师无射故意模仿黑球吧!   花朝手指挖了一块药膏,正要涂,想了想又甩回去。   她看着看似乖顺的师无射道:“二师兄,你没必要把自己搞成这样子,图什么啊?”还学一只狐狸。   “这药膏给你,你拿走,”花朝说,“之前的事情,二师兄你就当作没有发生过吧。”   “很晚了,我要休息了。”花朝说着表情冷淡地转身,想要尽快肃清关系。   她没看到师无射霎时间扭曲的表情,不过师无射很快压抑住失控,坐在床边没有动。   本来因为上品丹药恢复一些的面色,重新变得惨白泛青。   片刻,他看着背对着他倒水喝的花朝,开口声音低低,没有控诉,也没有耍无赖的意思,只是缓缓地陈述事实。   “我从前,从未想过同你在一起。”   花朝倒水的动作一顿。   师无射又说,“我中了瑶碧花妖的情瘴,那时抓你,也并非想要冒犯你。”   花朝抿了抿嘴唇,背对着师无射表情已经开始心虚。这辈子,确实是她先招惹师无射。   她掩饰性地把水杯递到嘴边,喝了一口。   就听师无射声音平静,但是平静的声音之下,却暗藏晦涩情潮,花朝听了都有些胸闷。   他说:“我知道你喜欢谢伏,知道你们已经告知尊长,就快结为道侣。”   “我从未打算与他争抢,你喜欢他,我又怎会自作主张,违逆你的意思,给你徒增烦恼。”   “可那夜……”师无射顿了顿,起身慢慢穿衣服,行动间他的伤口再度溢出了血来,他却并未涂抹伤药,也未在意。   “那夜你那般对我,我以为你改变心意。”   “你若属意我,我怎能不去争抢?”师无射把自己打理好,走到花朝身边。   “你厌恶谢伏靠近你,我必会设法让他不得靠近。”   他还是那一身素色白衣,却眉目再不露一丝脆弱,变回了那个向来端持稳重的司刑掌殿。   他看着花朝,并无怨怼,更是无边纵容,他说:“你若还是喜欢他,我日后绝不与他为难。”   他声音本就沉定,此刻一字一句,郑重无比,是在对花朝做下承诺。   他坦诚无比地告诉花朝,他能为她争,也能为她退。   这一切,都是基于她的意愿罢了。   花朝看着这样渊停山立的师无射,神思有些恍惚。   花朝想起上一世的师无射,被她重创未曾埋怨半句;爱她成魔,却从未对她有半点冒犯,连将花朝带回魔域,也未曾伺机表白孟浪。   他确实……一直在遵循她的意愿。   花朝想起自己一重生,因为心中惧怕未来,就赶集一样先把人给睡了的事情,确实是她欠考虑。   她贪恋他的好,贪恋他的强大,却又惧怕他心机酷烈。   花朝有些羞愧地低头。   师无射身前白衣又透出血色。   他看着花朝头顶发旋半晌,后退一步,轻轻叹息一声,道:“别怕,我日后,也绝不与你为难。”   说完,他便转身朝着门口走。   他腰背笔挺似松竹亭亭,步子不快却也不曾流连拖拉。   花朝知道,今夜他走出了这间屋子,来日门中再见面,他定然会按照自己说的,绝不与自己和谢伏为难。   花朝舔了舔嘴唇,看着他推开门,看着他迈入浓黑夜色。   想到上一世自己被他抓到暗无天日的魔域,他来过她住的地方几次,每一次都是藏在黑暗之中远远地与她说话。   花朝张了张嘴,嗓子生锈似的,但最后还是对着已经空荡的门口,喊了一声:“九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   花朝只是觉得,这世上好像再也找不到一个这样的人。   门外寂静无声,花朝叹息了一声。   心道罢了。   她这辈子活到哪里算哪里吧,何必牵累旁人。   花朝走到门边上去关门,但是才走到门边,她就看着一个高大的影子,逆着廊下的长明灯光,覆盖过了她站着的地面。   花朝心脏狂跳起来,她目光顺着影子一寸寸爬上去,爬到灵纹遍布的黑靴,修长的小腿,掩盖在随着夜风轻轻撩动的长袍下的紧实大腿,而后到蜂腰宽肩,如瀑长发。   最后是那双在夜色下云兴霞蔚的双眸。   花朝本能后仰了一下,愕然出声道:“你没走啊?!”   师无射抿了下嘴唇,伸出手,去拉花朝的手。   他动作很慢,给足了花朝拒绝和后退的时间。   声音坚定道:“你叫我了。”   花朝垂头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手指如玉雕琢,修长清隽,带着迟疑和试探。   花朝只要朝后退一小步,就能躲开,她知道师无射纵使心机诡谲,却也傲骨铮铮,绝不会纠缠不清。   可是她没动。   师无射先是抓住了她的腕骨,再一点点,一寸寸地下挪,握住了她的手,大掌将她的手指包住。   花朝手心潮湿,师无射掌心滚烫。   两个人一个站在门里,一个站在门外,廊下的长明灯銥嬅光影不似烛火总是摇曳不休,左右摆动,而是徐徐地缓缓地撒下冷白的光,不耗尽灵力绝不会灭。   这冷白的光亮似一把刀,将花朝和师无射切割在两处。   师无射抓着她,没有拉扯,也没催促。   花朝脑子咕嘟嘟的像一锅浆糊,又像是沸腾的水,翻滚着前世今生那些错误的抉择和遗憾。   其实她前世今生都活得一样糟糕,有些人就是这样,总是做不出对的选择,总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没有过人智慧,也没有抽刀断水的魄力。就连皮相也不是最顶尖,在茫茫人海,苍苍众生之中,普通如黄沙一粟,草中蟪蛄。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倾其一生去追求成为所谓的“仙女”;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挖心掏肺地去爱一个谢伏;也正因为如此,她连重生都不敢去恨谢伏,不敢去回首上一世用一生换来的那三分真情,是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或许真的不配。   可她能感觉到师无射是真的十分爱她,他今夜对她的坦露,也不掺一丝假意。   为什么呢?   因为剧情吗?因为他注定要爱她吗?   花朝鼻子发酸,控制不住地想要没出息的掉泪。   眼泪汹涌滑下来,花朝恨不得把头低进胸腔。   怎么办呢?她前怕狼后怕虎。   这辈子再也拿不出一个全心全意,去爱师无射。   她不该招惹他,也不敢承受他这份真情。   花朝嘴唇颤抖,秀美的脸因为哭泣皱在一起,肯定极其狼狈,她上一世从来不会在人前哭的,那样不“仙女”。   可是她现在忍不住。   师无射依旧没有拉她,只是垂着眼,专注地看着她,抓着她不曾放开。   花朝的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很小声地压抑呜咽。   半晌她才哭道:“我不想修炼……”她吃尽苦头,也根本无法得道,她天资太差了。   “那便不修炼。”师无射说。   “我不喜欢你。”她不敢看师无射的眼睛,她抽噎道,“我只是贪图你对我好。”   “没关系。”师无射说。   花朝哭声变大,最后道:“我还不想和你结为道侣。”她已经不再信任持久的婚姻关系,她怕死了重蹈覆辙。   师无射这一次沉默了许久,等花朝哭得快蜷缩了,他才轻声道:“那就不结。”   花朝终于抬起头,两只眼睛通红,水雾弥漫,似金乌将沉的水面,波光粼粼,红霞万丈,瑰美得摄人心魂。   她朝前迈了一小步,迈出门槛,迈入了长明灯冷白的光线之下。   他们没有互许终身,没有海誓山盟,甚至坦露了彼此最真切脆弱不堪的一面,却谁也没有放手。   师无射拉着她手臂,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花朝埋在师无射怀中,呜呜呜咿咿唱戏似的细细地哭。   师无射没有要她不要哭了,只是站着让她靠着,如山峦竦立,令人心安意沉。   不过花朝很快顾不上哭了,她抱住师无射后背的手又摸到了黏腻,她赶紧拉着师无射道:“快点!你又流血了,我给你上药……”   师无射再度把衣服脱了,花朝给两个人施了清洁术,然后挖了药膏给师无射涂药,仔仔细细,又用布巾包好。   她眼中泪意未尽,此刻又充满专注温柔,师无射定定看着她,眼神半点不错。   花朝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两个人现在算怎么回事儿呢?   她自己都觉得乱。   但是心中又莫名轻松,她不怕师无射了。   包扎好了,花朝又主动给师无射穿上衣衫,她动作轻柔熟练,一点也没有弄疼师无射。   但是她柔软的手指越是轻的碰在师无射身上,于他来说越像是撩拨。   他呼吸微紧。   他今夜所做所说,皆是发自肺腑,他之所以如此剖白,就是在赌花朝心软。   他从来都知道,她的心像一汪暖泉,温暖泽润,只要沉浸过的人,是无法自拔的。   怕再乱来吓到她,吓跑她,师无射除了放肆地看着她,暂时什么也不敢做。   花朝却被他看得有点坐立难安,给他倒了一杯水,师无射接了喝掉,两个人就又相对无言了。   他们其实能说的话不多,师无射不是个多话的,他今夜已经破天荒说了太多。   他把自己的底线扯出来,给花朝看,才总算是拌住她离他远去的脚步。   两个人总不能大眼瞪小眼,这样一直到天明吧?   “二师兄,你伤很重,别坐着了,躺下吧。”花朝上前来,给他放下了软枕,扶着他躺下。   师无射却不动,看着花朝,眉梢微挑。   花朝不明所以。   花朝眨了眨眼睛。   “二师……”   花朝面色微红,轻声道:“九哥?”   师无射眉间一松。   花朝咬了下嘴唇,抿住唇角笑意道:“九哥,你躺下休息吧,我去偏房睡。”   师无射躺下,却抓住了花朝手腕。   “为什么要去偏房?”师无射一脸认真地问。   花朝挠头:“你受伤了,我夜里会碰到你伤口,不然你还想干什么!”别以为她没看见他的反应,戳破天了快!   师无射却仍旧不松手,拉了花朝一下道:“不做。你也在这里,你睡起来很乖,碰不到伤口。”   花朝站在床边,心说我们睡几次啊你就说我睡起来乖,我今晚就把你踹地上!   不过花朝洗漱好了要越过师无射爬上床的时候,门口突然有什么东西挠门。   花朝一拍脑袋,看了下师无射,转身打开门,把黑球抱了起来。   花朝抱着黑球到床边道:“我忘了跟你说,我平时都和它一起睡,你受伤了,它不老实,我还是去偏房吧。”   花朝说着,忍不住观察师无射的神色。   她有点紧张。   谢伏一点也不喜欢黑球,来她殿里就会和黑球对掐,然后施法把它关起来。   花朝安抚着黑球后背,像是在安抚自己。   见师无射看着黑球不说话,又说:“九哥,你喜欢小动物吗?这个是我的宠物,我叫它黑球,它很可爱的,虽然不是灵物,但是智商很高!”   “你觉得它很可爱?”师无射视线从黑球身上挪到花朝脸上。   花朝舔了舔嘴唇,微微眯眼道:“不可爱吗?它虽然有点像狗,但是真的很聪明,而且它以前有尾巴的,尾巴可顺滑了,毛绒绒的像大蒲扇,但是不知道被谁给砍掉了……我还没有抓到凶手。”   见师无射面无表情,似是不为所动,花朝说:“我还是抱着它去偏房睡,免得它夜里踩到你……”   师无射道:“抱着它上来吧,它踩不到我。”   “嗯?”花朝眼睛都亮起来了。   师无射抿了抿唇,说:“挺可爱的。”   “真的?!”花朝抱着黑球凑近床边,蹲在床边给师无射看。   师无射确实没有表现出厌恶的样子,花朝这才大为安心。   她像个夸赞自己孩子的母亲,连黑球爪爪和眼角的两撮红毛,都扒给师无射看了。   眉飞色舞地说黑球多能吃鸡,睡觉抱着多暖和。   师无射眉目露出暖意,伸手摸了一下黑毛狐狸。   花朝见师无射摸它,连忙又兴奋道:“它跟你一样,有一双琉璃色的眼睛,很美的,九哥,你喜欢它吗?”   师无射看着她期待的眼睛,勾了下唇角,道:“喜欢。很好摸。”   “上来睡觉吧。”师无射说。   “好!”   花朝开开心心抱着黑球上床,把它放在两个人中间,又拿着师无射的手按在黑球身上,说:“你看,它也喜欢你!它平时都不让人碰的……”   这倒是真的。   黑球虽然是个凡物,但是脾气大得很,这院中婢女侍从从未有人碰到过,连生活在一个院子的花良明都不让碰。   花朝无法形容的开心,师无射可真好,竟然喜欢黑球!   她兴奋的一直在说话,大多数都是说黑球,师无射静静听着,时不时应一声。   两个人一起摸黑球,黑球乖得要命。   不过花朝睡着了之后,师无射垂眼和那双跟他一样的琉璃眸子一对,黑球就从他和花朝中间离开,到了床脚找个空位团着了。   之后师无射代替了黑球的位置,他老大一个人,身上还有伤,但是他偏偏别扭地弓起腰,像黑球靠着花朝心口那般,埋在她怀中,姿势一模一样。   墨色的长发缠了花朝满身,依恋又缱绻。   花朝睡得很香,她又做了梦。   还是那个被压在镇灵钟下面的梦,身体臌胀、龙吟、但是这一次,她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叫声。   很娇的“啊啊”声,像是黑球撒娇的声音。   花朝半睡半醒间以为是黑球在撒娇,感觉到心口的温暖,伸手一摸,果真摸了一手柔顺,她还以为自己摸到了黑球的尾巴。   她的五指穿梭在师无射发间,低头蜷缩了下,继续睡了。   但这注定是个不安稳的夜。   半夜五更,飞流院大阵开了,结界符光灵纹游动如龙,追随着一个入阵的人影,似撒娇一般嗡嗡作响。   守夜的婢女侍从本来正在打瞌睡,一晃神,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失声道:“老爷!”   花朝睡得昏天暗地,突然惊坐而起——   因为她的房门被拍响,“哐哐哐”三声,犹如惊雷炸在耳边。   接着一个声音裹着些许灵力,犹在耳边低语,声音如琴音震颤,入耳尽是雅韵风流。   “大壮,爹爹听闻你在门中受了欺辱,你且跟爹爹细细道来,爹爹现在就去给你报仇!我倒要看看,是谁长了几个脑袋,竟然欺负到我花良明的女儿头上来!”   花朝愣了一下,而后猛地醒神,屁滚尿流地窜到地上,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像个原地拉磨的驴。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不应该心软,应该把师无射赶走的!啊啊啊!   敲门声再度响起,花朝在地上急得跳了下,去拉也已经醒过来的师无射,道:“快!躲到床底下去!” 第21章 见面   其实让师无射躲起来根本没有用, 花朝是被急懵了。   就像是大雪封山的时候,山里被撵到力竭的野鸡,只管把脑袋朝着雪里一插, 就能掩耳盗铃的认为自己藏好了, 没人能看见了。   花良明再怎么是个不能打的丹修,他也是个实打实的元婴一阶。   修炼一道,差一阶便犹如天堑,师无射这筑基巅峰的修为,在花良明面前那就是个透明人。   他只需要用神识一扫,屋子里有几只蛐蛐儿几个蚂蚁都知道。   花朝这种藏人行为极其可笑, 但是她现在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已经没了理智!   花朝和花良明的关系其实不怎么好, 上辈子前半生她恨不得自己没有这个“丢人现眼”的爹, 后来骤然接到花良明在妖族边界救人之时陷入妖雾森林的消息, 花朝根本赶不及去营救。   妖雾森林乃是妖族最凶险之地,是如同魔域之中深渊一样的存在。   花良明一个丹修, 掉入其中自然是凶多吉少, 清灵剑派倾尽人力去找, 最后只找回了花良明的尸骨, 以及他在储物袋之中为花朝留下的, 一片未曾被人挖掘的灵脉地址,还有数不清的丹药。   而那时候花朝甚至不在广兰国, 而是跟着谢伏正在距离妖族夕瑶国最北的永沐国, 谢伏正在收服永沐国的九霄殿,只要收服了九霄殿, 就能掌天下丹药交易的咽喉。   她那时候已经“离家出走”多时, 清灵剑派这等三流宗门, 早已经不在她那个“仙女”的眼中了。   她来不及也没有能力回去奔丧,花朝后来再怎么悔不当初,也只是午夜梦回徒劳悔恨,再无回溯时光的能力。   她像个叛逆离家,想要弄出点名堂让家人认同的傻子,少小离家而去,恶言冷语伤害了亲人,等到老大回去,却莫说是认同,只能陷入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哀。   花朝重生后,意识到她错过的亲人还在这个世界的人世,她就发誓,这辈子她要主动和花良明修好,做个孝顺的乖女儿。   结果她还没等卖乖呢,这就被“捉奸”了!   谁家的乖女儿会把男子带到家中,在父亲准备的闺房里面厮混啊!   啊啊啊啊!   花朝急也羞,满面血红,简直要经脉逆流。   好在外面花良明倒也还顾忌着花朝,虽然一直在“大壮大壮的叫”,却没有冲进来,更没有贸然探出神识进屋子里扫。   他这个宝贝女儿规矩多得很,一身的骨头恨不得自己用钉子钉起来,规整在“仙女”这个壳子里面。   要脸、要体面。   不过花良明不需要神识扫,便能感知到屋子里有两个人的呼吸,再结合鸿博长老跟他说的那些囫囵半片的醉话,已然是怒火蒸腾。   门内,花朝扯着师无射要朝着床下塞。   师无射一脸无奈无辜,衣袍不整地被拉起来,缚着布巾的胸膛若隐若现,精壮宽阔。   他艰难蹲下,顺从花朝的意思作势朝床底下钻,还顺带着抓着花朝的手,给她体内输送灵力,好安抚她的惊惧忧惶,让她冷静下来。   花朝捂着他的嘴不让他说话,他便不说,只用眼神安抚她——不要担心。   门外,花良明绷着一张和花朝一般精致端美,却比她多了几分俊逸风流的俊脸,平日笑眯眯的时候,连院中凡人侍婢都敢跟他开玩笑,此刻生起气来,倒也有十足摄人心魄的元婴威仪。   “大壮,给爹爹开门。”他倒要看看,到底是长了几个脑袋的野小子,在他不在家这段时间,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了!   这要怪今夜纪念亡妻亡子的鸿博长老,因为饮多了酒,和突然回来的花良明很是胡言乱语了一番。   说了很多,但是花良明很会从醉鬼的口中抓重点,重点就是他女儿受欺负了,门中有个野小子竟然强逼他女儿就范!   怪不得鸿博长老一天好几遍的传信灵鸟催着他回山!   “大壮!”花良明在外其实只等了几息的功夫,此刻却已经等不及了。   没直接闯进去正是怕撞见花朝难堪模样,让他们父女更是离心尴尬。   但是很快,屋子里传来了花朝的一声惊呼。   “啊!流血了,快别动了,出来!”   花良明耳力惊人,捕捉到这一句之后终是忍无可忍,荡开神识在屋子里一扫,紧接着一拂袖,暴虐的罡风自他袍袖飞出,“砰”地将房门撞得四分五裂。   花朝正拉扯着师无射衣服,查看他的伤势,师无射刚从床底爬出来,坐在床上,衣服被花朝扯到了手臂以下,胸前伤口因为爬床底又渗出了一些血色。   花朝满脸愧疚地站在他敞开的双膝之间,急得满脸是汗,也是衣衫不整。   场面令人不敢多看。   好在修士五感敏锐至极,花良明人没有进来,只是神识轻轻一扫,便知道屋内两人并未有不能见人之举,这才破门。   花朝被“砰砰”乱飞的房门吓得浑身僵硬。   “咔吧咔吧”转动脖子看向门口,小脸煞白。   花良明沉着脸,单手横在身前,手中折扇闭合,却隐有凌冽浮光流动,迈步走了进来。   他风尘仆仆披星戴月回山,但是却无半点狼狈之姿,一身明艳华丽白底描红的飘逸纱袍,配一顶金玉摇动垂珠发冠,腰间还配了两块雕工精美的脂玉坠子,外加一个不知道哪个野女人精心绣制的鸳鸯荷包。   他跟修真界满身苦涩清隽朴素的丹修形象毫无关系,他容貌停驻在二十上下,玉质金相贵气逼人,正似凡间泼天富贵公子王孙才会做的尊贵打扮。   且他这般一身与容貌相得益彰繁复瑰美的装扮还不是最骚,他人一进屋,为了辗轧屋子里的“野小子”周身灵力威压未曾收敛,元婴气息伴着灵压荡漾开来。   师无射轻轻一嗅,本该起身见礼都迟疑了。   花朝更是直接被冲进鼻腔的气息噎得呼吸一窒,回了神。   整个屋子里似是眨眼之间盛放了满室灼灼桃花,香气伴随灵压汹涌四散。其实味道并不刺鼻,甚至有种暗香幽幽销魂蚀骨的意味,但是修士五感敏锐,边界感极强,花良明这等无差别弥散的香气,实在让人不敢轻嗅。   花朝被自己亲爹香到不是一两次了,上一世她不止一次因为这种事情和花良明吵过架。   不许他身上熏香,不许他一出现就让所有人表情奇怪地看他们父女。   花朝吵了那么多次,也是在花良明死后才知道,他从不曾熏香。   他是以花入道,曾受了桃花地仙的点化,桃枝做了骨,得了木灵根,才能炼药,才会这般的暗香浮动,透骨而出,难以压抑。   花朝松开师无射肩膀,转身同手同脚朝着花良明走了几步,而后近乡情怯地站在那里,活像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对花良明来说,他只是几个月没有见女儿,但是对花朝来说,她已经好几百年没有见过父亲。   她的嘴角一咧,眼泪像阳光暴晒豆秧后炸开的豆子,“砰”地一下,就怎么忍也忍不住了。   花良明已经越过花朝,看到坐在床边上光着上身的“野小子”——竟是他!   这不是司刑殿律音老贼的宝贝疙瘩,鸿博引以为傲天资绝佳的二弟子么!   花良明见是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司刑殿不是一直恪守门规,行刑罚戒律之事吗,怎么司刑掌殿以身试法,竟然欺负到他女儿的头上来了?!   花良明手中攥紧了折扇,正欲上前先把这位毛没长齐的司刑掌殿天灵盖削开,看看里面几两脑浆,再去找律音老贼算账摔了他的琴,把鸿博那醉鬼打醒!   结果花朝猝然一哭,花良明攻击动作一滞,向前踉跄了一下,看着花朝泪水涟涟的脸,呆了一呆。   这时候师无射已经自床边起身,拢好衣襟半跪地上,恭恭敬敬见礼道:“弟子师无射,见过明月长老。”   花良明半个眼角都没有分他,快步走到自己的心肝宝贝女儿面前,把折扇朝着腰上一别,伸手要去碰花朝,但是很快双手悬在半空,竟有些无措。   近乡情怯的何止花朝一个?   这些年……自从花朝长大了,不再是小女孩,她便再不跟花良明亲近了。   教她的一切她不想学,为她准备的所有她都嗤之以鼻。   他们父子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好好说过话,更遑论亲昵的肢体接触。   花朝甚至不许他待在门中,花良明无论对谁,对何事都能游刃有余,但是唯独对自己这个心肝女儿束手无策。   她和她娘的性子那么像,花良明生怕他说错一个字,做错一件事,她便也要如她娘那样,执拗地离他远去。   可即便是他不说不做,花良明也能感觉到,他的女儿在渐渐离他远去。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诡异凝滞,花朝抽抽噎噎,拼命压抑着不想哭,但是疯狂流眼泪。   她都想好了,再见花良明,她要用什么样的语调说话,如何自然而然地和他拉近关系。   花朝甚至在镜子里练习过自己什么样笑起来不过分热切,又能让花良明接受到她的依恋和修好之意。   但现在花朝连这点事都没有做好,花良明回来的太突然了!   她一时间后悔今夜不该心软留下师无射,又恨自己怎么就能这么没有出息,面对着她整个后半生都在梦中遥不可及的亲人,她此刻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挤不出来。   能发出的声音全都是没有意义的哽咽。   花良明简直被花朝哭得焦头烂额,手在花朝头上、肩上、脸上、隔空转了好几圈,最终轻轻落在花朝的头上,沉声道:“大壮别哭,看爹爹给你报仇。”   说着他抽出折扇,“唰”地抖开,扇柄和扇骨竟是钢刃打造,展开之后花良明那一身风流意态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元婴的无边肃杀。   他挪步便要当场削了师无射天灵盖,师无射被扑面而来的威压和杀机辗得喉间一甜,匍匐在地。   元婴修为要杀筑基,如同指尖碾虫,探囊取物。   屋子里凛然杀机撞得花朝胸口也一闷,她眼前模糊一片,但是变形扭曲的水雾后花良明一动,她便立刻也动了。   她没有去阻拦花良明喷薄而出的杀机和威压,她这点修为也阻止不了。   师无射更是哪怕有挣扎之力,也绝不可能还手,他甚至心中在这瞬间闪过阴暗的念头,要是明月长老当真重创了他,他这辈子才是真的同花朝难舍难离了。   因此师无射匍匐在地,元婴滚滚威压之下,他却连脊背都是放松的。   而花朝足尖运起灵力,在花良明折扇罡刃削上师无射头顶的时候,抱住了花良明。   “爹爹不要!”   花良明愕然停住,垂头看了一眼腰间缠着的细瘦双手,恍惚间以为时光倒退回了三十几年前。   他周身肆虐灵光威压凝滞片刻,便似焰火余烬悄无声息地消散坠落。   钢骨折扇垂落闭合,花良明一身横七竖八反向生长的骨头,都似被这一双纤细手掌勒得平顺下来。   花朝只有几岁的时候,还不到花良明的胸口,没有入道修炼,只是个长在仙山的普通人。她被花良明养得性情温和活泼,娇娇软软可可爱爱。   每一次等在飞流院门口,见花良明回来,总要这样从各处突袭出来,抱住花良明腰身,馒头一样的小手绞在一起,挂在他的腰间打悠悠。   那时候花良明每每见了花朝心软成一团,只觉得什么得道成仙,长生不死,都不及他回家时被黏糊糊软叽叽叫的这一声“爹爹”。   可是……后来花朝长大了,不再亲近他,对他多番不满,甚至发展到不许他待在山中,不愿让人知道他是她的父亲。   花良明时隔三十几年,再度被女儿这般依恋的抱住,眼眶也忍不住红了一圈,视线无措地乱飘了半晌,落在地上师无射的后脑勺上,恶狠狠的。   花朝方才太激动了,一时说不出话,但是现在哭过了,哭透了、也就好了。   她抱着花良明拖着他向后退了两步,免得他再去给师无射开瓢,就放开了手。   转而绕到花良明面前,阻隔了他恶狠狠看着师无射的眼睛,欢喜道:“爹爹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不对,爹爹怎么这么多天才回来!一月前师尊不就给你送信了吗?”花朝高兴极了,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   花良明确实回来的不快,只是回来的突然罢了。   按理说只要在广兰国地界,以花良明修为要回山,御剑乘风三五日足够了,不该耽搁这样久。   花良明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花朝,从袖口掏出一块手帕,手帕贴着他身上放久了,送到花朝面前便是暗香浮动。   花朝接过来,胡乱擦了擦自己的脸。   花良明这才道:“有点事情耽搁了,稍后同你细说。”   花良明又掏出一块手帕,慢慢擦手,边擦边指着地上依旧跪着,却已经抬起头看过来的师无射道:“你先跟爹爹说说,这小子是怎么回事儿!”   “是他强……”花良明皱眉,顿了下又道,“是他欺辱了你?你别怕,纵使他是司刑殿律音老贼的心肝,若他欺辱你,爹爹一样能帮你将他抽筋扒皮。”   说到“抽筋扒皮”四个字,花良明居高临下看着师无射,一双素来风流多情温柔无边的眼睛,泄露出的却尽是凛冽冷意。   师无射乖顺跪着,不言不动,不为自己辩解半句,只等着花朝说话。   花良明想起什么又问:“你不是跟谢伏在一起吗?你被欺负谢伏呢?死了吗?!”   花朝少见花良明这般盛怒的样子,上一次见还是上辈子;那时是她同花良明说,自己要和谢伏结为道侣,花良明竭力劝阻不成,第一次对她发怒。   花良明十分看不上谢伏。   毕竟他在凡间富贵堆里长大,见遍险恶,擅辨人心。他早就看出谢伏志向不小,野心勃勃,却不是花朝良配。   但是少年人就是那样,若是无人阻拦的情爱,或许走着走着就散了,但是一旦有人阻拦,那便是一定海枯石烂至死不渝了。   结果自然是花良明管不住花朝,毕竟他是个有家不能回的女儿奴。   花朝想起这些,忍不住笑起来,眼中泪意未尽,笑着笑着还挤出了泪,狼狈却楚楚可爱,她今晚连哭两次,现在一对眼睛像两个熟透的桃儿,很是喜感。   但是水润润的,盛满了温情的眼睛,任谁看了也要软了心肠。   有爹爹护着真好,她上一世到底为什么那么冥顽不灵?   “爹爹别气了,我跟谢伏分手了。”   花朝绕过花良明,把师无射扶起来,看了眼他的伤处,见没再有血迹透出稍稍安心。   她顶着花良明审视的视线,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事已至此,倒也没有什么需要隐瞒,她抓着师无射的手腕道:“爹爹,我现在和二师兄在一起。”   “二师兄不曾欺负我,他待我很好。”   师无射闻言,一直吊在嗓子眼的那口气缓缓的,极轻的吁出。   花朝见明月长老回来,第一反应是将他藏起来,师无射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   幸好。   师无射再度对花良明躬身,抬手规规矩矩见礼。   八风不动不卑不亢,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弟子师无射,见过明月长老。”   看上去极其端庄稳重,实则搭在一起施礼的手心潮湿得厉害,气息能以灵力压制舒缓,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在狂跳。 第22章 分手   花朝坦白自己和师无射在一起后, 就和师无射手拉着手,看向了花良明。   她很在意花良明对师无射的态度,毕竟上辈子花良明就格外不喜谢伏, 每每见到谢伏, 都是一副视他为无物的样子。   果不其然,花良明听了花朝这么说,微微眯眼,用一种十分凌厉且挑剔的眼神看着师无射。   那总是月牙般风流旖旎,弯钩般惑人的眸子,此刻像一把刀, 从师无射散乱的头发丝儿,一直刮到他的后脚跟儿。   然后冷笑了一声。   花朝心里一紧, 飞快甩开了师无射的手。   师无射手心一松, 心中一慌, 连忙去捞花朝的手,却捞了个空。   下一刻花良明袖口一抬, 折扇“唰”地展开, 而后像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 对着师无射一扇。   来自元婴修士磅礴如海的灵力形成了漩涡, 卷着师无射飞速从花朝屋子窗口撞了出去, 眨眼之间将他送出了飞流院的大阵。   窗户敞开,外面晨光熹微, 师无射跌在飞流院阵法之外, 表情空白。   花朝朝外看了一眼,张了张嘴, 然后又闭上了。   她看了花良明一眼, 不敢吱声。   或者说她知道花良明不会弄伤师无射, 而且花朝也根本不想说什么。   这一生,没有什么比她失而复得的亲人更加重要。   花良明也是一时脾气没能收住,纨绔子弟嘛,一辈子顺风顺水,没有灵根硬是碰到了地仙塑骨,再怎么看上去风致儒雅,也是个桀骜难驯目下无尘的性子。   谢伏他看不上,难道比谢伏强那么一丁点的师无射他就能看得上了?   他花良明的女儿在他心中,就算不端着,那也是真仙女,在他看来谁也配不上。   但是花良明把人卷出去送走之后,却没有马上回头。   他后背有点僵硬,因为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僭越”了。   花朝曾经和他约法得有百来章,桩桩件件条条框框,都是四个大字——“不要他管”。   花良明平时是不会犯这样毛病的,主要是今夜花朝表现得对他过于亲近,花良明一高兴,昏头了。   忘了女儿最不喜欢他管。   花良明一身的反骨都暂时蛰伏,慢慢回头,觑花朝面色。   花朝对他笑了下。   花良明那一身骄矜顿时抖起来了,嚷道:“夜半三更披头散发,竟然留宿女子闺阁,如此孟浪轻浮,居心叵测之人,我没将他打死纯粹是看在你面子上。”   花良明自己给自己搭了个台阶下。   花朝闻言竟然赞同地点了点头,又笑了一下,走到桌边上,一边倒茶一边说:“爹爹你漏夜而归,风尘仆仆,快坐下歇歇吧。”   花朝太反常了,花良明有点呆。   他疑惑看着花朝,片刻后双眸飞快闪过金芒,坤阳符文印灵纹流动,将花朝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这才安心。   魂灵安稳,没有古怪。   花良明记不得多少年自己的女儿没有同自己这般温和地说过话了。   他一时间“受宠若惊”,走到桌边坐下,刚要接花朝手里的茶杯,花朝突然把手收回去了。   花良明立刻站起来,飞速道:“爹爹知道不应该管……”   “来人啊!”花朝对着外面喊道,“换一壶热茶来。”   花朝喊完,回头看向花良明,满脸疑惑,花良明几乎刻在骨子里的女儿奴性爆发,道歉道一半儿,发现花朝不是发火,只是要换茶水。   花良明绷着一张俊美面皮,“啪”地又坐下了。   很快有婢女进来,换了热茶,花朝亲手给花良明倒了一杯。   又吩咐婢女:“准备吃的吧,爹爹赶路肯定饿了,准备好了送去落雨亭,我同爹爹在那里吃。”   “是,大小姐。”小婢女看了花良明一眼,美滋滋地下去了。   花良明一回来,就意味着这飞流院的侍婢都有好日子过了,且花良明每次游历回来,都会寻到一些好的去处,安置飞流院之中的人。   这些凡人待在仙山不能入道,也都是平白蹉跎,不如早些下山去安稳度日,自然都盼着花良明回山。   花朝将小婢女喜悦的神色看在眼中,若是从前肯定要误会自己爹爹浪荡无度,连小婢女都要倾心他。   但是如今却绝不会再误会,神色淡淡像没看到一般,反倒是花良明比她还要忐忑不安。   他走了就这么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女儿怎么突然间就转了性?   她这般情态,像极了她十几岁还天真烂漫的模样。花良明一时心中感慨,又隐隐高兴。   两个人喝了一盏茶的功夫,婢女在门口敲门报道:“大小姐、老爷、饭菜准备好了。”   花朝这才和花良明一同起身,迎着晨曦,缓步朝着落雨亭而去。   落雨亭修在这飞流院后院暖池之上,凌空以术法悬浮,受暖池氤氲热气熏蒸,里面湿润温暖花草繁盛;且正因为热气沾染在落雨亭的顶盖之上,会化为水珠,常年落雨一般沿着亭子四周滴答下落,故此得名——落雨亭。   花良明十分喜欢在落雨亭之中煮酒烹茶,依着软塌醉生梦死不问世事不念清修,白日看繁花盛景,暖阳穿亭,入夜遥望四阔的月色,享受清风裹着水汽拂面。   无论黑夜白天,都犹如身在仙境。   花朝从前最看不惯这里,直想给花良明铲平击落,免得他日日流连,不修炼也不炼丹,丹炉都要落灰了。   但是来了几次,她实在爱上这里,常常流连,甚至有时候夜里也不想回去,只想幕天席地地睡在这里,观星看月,听雨声落在耳边,惬意极了。   两个人进入落雨亭,饭食已经规整地摆好,父女俩的口味其实十分相似,都偏爱大荤大甜,糕饼和夹馅的东西。   两人对坐,晨光已然繁盛地爬满了亭中花草,映着其上水露熠熠生辉。   花良明心情疏阔,胃口大开,虽然不解自己女儿因何性情突变,但他实在对如今这父慈女孝,一同享受人间美味美景的场景梦寐以求。   “大壮啊。”花良明捞过桌边煮好的清酒,大清早的就给花朝倒了一杯。   然后向后一倚,那放浪形骸张狂入骨的纨绔做派,便尽显无疑。   “来,同爹爹喝上几杯。”   “好。”花朝端起酒杯,学着花良明一瘫,父女相视一笑,五分相似样貌,便成了七分,一样的仙姿玉貌,逍遥散漫。   “咳咳……”花朝不习惯仰着喝东西,被呛了一下赶紧坐起来。   “哈哈哈哈……”花良明见状笑得开怀。   亭外婢女侍从见状也都笑起来,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叽叽咕咕,整个飞流院雕梁画壁被阳光映照折射成影,可谓云兴霞蔚美轮美奂。   几杯酒下肚,酒酣耳热,花朝吃着饼子,花朝的问起她在意的故人,例如上辈子早早死去的大师兄武凌。   花良明便道:“你大师兄正带弟子在外驱邪,前些日子我正巧路过他那里,也是因为帮他才耽搁了回来的时间。”   花朝闻言点头,问道:“那大师兄什么时候能回山?”   “怎么,想你大师兄了?”   花朝大方点头,“大师兄待我特别好,确实很想念他。”   花朝几乎是她大师兄带大的,上辈子她大师兄的死,花朝十分惊痛,抑郁许久才得解脱。   这辈子她希望能够改变大师兄的命运,因此多问了花良明几句。   花良明也有些微醺,笑着说:“你还操心你大师兄安全?他可是金丹巅峰,还是最擅长砍人的剑修,只差一点便步入元婴,此番若能有感悟,便能进境了。”   “放心吧,我回来的路上就看见他了,好着呢,还是那副小棺材板样子。”   花朝听花良明这么说,又放下心,两个人又聊起了花良明的见闻。   平日里这些东西花良明不会说,说了花朝也不听。   但是今日一个说得兴致勃勃,一个听得兴趣盎然。   等到一顿早饭吃得差不多,花良明突然话锋一转。   他坐直了,看着自己的女儿桃花粉面,满眼依恋的情态,不想搅乱此刻似偷来的美好相处,却感觉心口那几口酒烧的他难受,不吐不快。   “大壮啊,”他叫道。   花朝从前很是厌恶这个和乡野村夫“铁柱、栓子”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名字。   但是此时此刻,此生此世,她听在耳朵里,竟觉得温暖顺耳无比。   她软在踏上,“嗯”地应了一声,晃荡着小腿,惬意心酥,真想一辈子就这么过去。   花良明微微倾身,直接道:“你同师无射不合适。”   花朝看向花良明,花良明有点心颤,生怕她下一刻便要翻脸变回原样。   但是花朝只是喝了杯中酒,揉了揉桃腮面,慢吞吞问道:“爹爹不喜欢他?”   “我凭什么喜欢他?弱的不如一只鸡。”花良明嗤笑一声。   花朝眼神迷离,有点吃醉了,飘飘然说:“他以后会很厉害……”   “大壮,你听爹爹的,师无射虽然天资不错,日后或许能够修为大成,但是年纪轻轻心机深沉为人狠辣,冷酷有余慈悲不足,并非良配。”   花良明倾身按着桌子,盯着她道,“傻女儿,你论心机绝不是他的对手,他日,他能将你卖了,你还得帮着他数灵石。”   花朝:“……”她知道自己傻,但花良明可真是亲爹。   “爹爹见多识广,男人修为大成,必会变心,你瞧那些宗门老宗主长老们,连佛宗的都算上,哪有几个六根清净?三妻四妾算是寻常,说不定会娶上一群,到时候你身为原配修为不济,德不配位,又当如何自处?”   花朝:“……爹爹说的对。”上辈子谢伏不就娶了一大堆!   花良明竟是一语道破了花朝的一生。   花朝也坐直倾身,看着花良明满眼都是钦佩,问道:“那爹爹觉得我该怎么办?什么样的人才是女儿良配?”   花良明一见花朝还真听话,登时撸了撸袖子,兴奋道:“甩了他!谢伏不行他更不行!”   “要我说,傻女儿你找什么修士做道侣?但凡脱凡入道的修士,哪个不是眼高于顶满身逆骨?与天争命,万一渡劫咔嚓天雷一劈,那你不就成寡妇了?”   花朝:“对啊!”修炼风险太大了,这辈子不想修炼,就是因为进境雷劫要人命。   花良明一拍手,道:“这样,爹爹在广兰国花家族宗给你挑几个氏族公子,那可是各个君子六艺俱绝,人品样貌顶尖。带入山中陪你几年,你腻了放他们下山,送上一些仙器丹药,算作报酬,再换一批上来嘛。”   这等狂放至极,恣睢无边的言论,从花良明口中说出,简直如同嗑瓜子,吃葡萄。   花朝都被弄结巴了,问道:“几,几个?”   “你想几个就几个。”   花良明给花朝伺机灌输他的处世之道,“人生苦短,就该肆意过活,结一个道侣枯守有何意义?谁又能知道谁能活到何时?”   “可是花家族宗,那不是有血缘……”花朝被冲击得脑子昏昏的,面颊却越发滚烫。   还能……这样啊。   “都已经过去好多辈了,你放心,稀薄得很,”花良明道,“且爹爹一眼就能看透,有些根本不是花家的种。”   花朝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震惊花家族亲不是花家种这件事,还是该震惊花良明的提议。   她半晌讷讷无言。   阳光慢慢爬到天幕正中,花朝最后醉倒在落雨亭,做了个美梦。   梦里她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花良明的清酒名叫浮生三白,花朝修为太浅,又没有用灵力散酒气吃了几杯,一直睡了整三天。   第四天清晨,花朝约师无射在清灵剑派后山杳无人至的灵兽峰见面。   师无射那天被扔出去就一直心中忐忑难安,双鱼同心佩恨不能日夜激发,但是无人接通。   他不敢去飞流院,明月长老花良明,向来在门中横行霸道。   这几日他将飞流院大阵重新加固,甚至还找司刑殿长老打了一架,把司刑长老琴弦斩断了好几根,声称他治下不严纵徒作恶罪有应得。   那羲和琴乃是司刑长老的本命法器,琴弦可是氐人国氐人筋炼制而成,十分难寻,把司刑长老愁的眉心竖纹堪比天堑。   连鸿博长老的水井都让花良明给用烂泥填上了。   花良明没找师无射麻烦,但是处处都在让师无射明白,他不满意他。   师无射见不到花朝,联系不到她,已经是十分焦急。今日终于在山中见面,师无射一见花朝,便情难自抑地笑起来。   他发自内心笑起来的样子,这漫山的苍翠都要失了颜色,花朝也晃了晃神。   但是她很快交给师无射一个储物袋。   “这个给你。”   师无射正要拉她手,被塞了个储物袋,疑惑撑开看了一眼。   这一眼可把他惊到了。   储物袋之中数不清的上品丹药,精纯浓郁的灵药之气,冲出袋口,闻一闻都让人心旷神怡。   “这是?”师无射看着花朝,迟疑问。   花朝道:“这里有上品伤药七十八瓶,中品伤药一百多瓶吧,各个品阶的进境丹都有,都是你修炼能用得上的。”   清灵剑派这样的宗门,不是什么顶级宗门,对丹药的把控还是很严格的,弟子们出危险的任务,每人也不过一颗下品伤药,一颗中品。   上品伤药要由带队的人拿着,濒死重伤才能用。   花朝出手就是这些,就算亲爹花良明是丹修,也太过奢侈,炼制上品伤药的材料价格不菲,花朝这一储物袋,换算一下,简直送出去一小座下品灵石山了。   师无射没有喜悦,反倒心中隐隐不安。   他连忙伸手去抓花朝。   花朝却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她抬头看着他道:“二师兄,这些你拿着吧。”   “什么意思。”师无射的笑容已经没了,拼命压抑着自己,才没有失态。   花朝一双眼睛清澈水润,同那夜剖白的时候一样动人心魄。   但是她说出的话,却让师无射如坠冰窟。   “我们就算了吧,二师兄你值得更好的人。”   “你……说什么?”师无射双耳嗡鸣,面容沉肃无比,上前一步,几乎带着些许逼迫。   怎奈花朝已经打听清楚了,那夜花良明回山时间,师无射也是提前知道的,鸿博长老接到花良明回山的消息时,正在医阁看他重伤的二徒弟。   师无射故意撕裂伤口赶在那个时间装可怜来找她,又利用她的心软,想让她在爹爹面前承认他。她用一种十分天真又残忍的声音,轻描淡写,给师无射判了死刑。   “我爹爹说,我们不合适。”   花朝点头道:“我觉得我爹爹说得对。” 第23章 自在   师无射所有表情都没有了, 他定定看着花朝,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额角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看上去有些可怖。   花朝没有偏开头, 她看着师无射的眼睛,半句不提他算计自己,只说:“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对不起。”   她不应该一重生,就迫不及待去贪恋她上辈子没有的东西, 生怕抓不住一个师无射,就没法活下去。   她爹爹说他们不合适是对的。   不合适的地方不在于师无射日后可能会变心, 而是花朝觉得自己不应该耽误师无射这样好的人。   她这辈子注定修为不济, 和师无射走不到一条路上, 她就该像她爹说的那样,随性而活。   大醉一场, 加上花良明回山, 花朝心中大定, 彻底脱离了骤然重生后那种对未来混乱慌张的状态。   就算未来注定要天下大乱, 注定要风雨飘摇, 她也根本没有必要慌乱,她知道一些未来, 完全可以带着爹爹偏安一隅避世而居。   纵使如蜉蝣一般朝生暮死, 那也是畅快自在的一生。   回忆起这些日子做的事情,花朝只觉得自己简直梦魂颠倒蓬心蒿目。   因此她的歉意格外真诚, 挑选的东西也都是最好的。算作对师无射的补偿。   “我挑了一些东西给你, 我希望二师兄能得成大道, 纵横九州。”   这辈子没有她用法器重创他经脉,师无射无须修魔,走正道,未来必然是令人高山仰止的仙尊表率。   师无射动了动唇,却没说一句话,像是连呼吸都停止了,整个人站在那里,犹似一尊雕像。   两个人又相对无言片刻,花朝说了一句,“那我就先回去了,我爹爹还在等我吃早饭。”   花朝说完转身,师无射如梦初醒,迈步向前了半步,但是很快刹住。   他知道没有用。   他看到了花朝眼中的坚决,他现在即便抓住她、抱住她,再多的哀求都是徒劳,若强留,又会让她害怕。   他不能再让她害怕了。   师无射抓紧了储物袋,并没有将这个还给花朝,无关骨气,只因为这里面的东西,是花朝亲手给他挑的。   花朝以为师无射会挽留,毕竟他能干出撕裂自己伤口装可怜的事情,若真的不肯分手,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好在师无射似乎轻易接受,花朝轻呼一口气出来,浑身轻松。   就这样挺好的,管他什么劳什子的未来和剧情!她这辈子要怎么痛快怎么活!   她脚步轻快地回了飞流院。   花良明一回来,整个飞流院都热闹起来,侍从婢女按时按点鱼贯在落雨亭来回,流水宴席一样换置美味食物。   花朝整日窝在院中,醉生梦死,爹爹在身边,她才算真的开始享受重生后的每一天,每一刻。   父女两个俱是整日披头散发,对弈饮酒,观月赏花,聊门中八卦,也感叹人间变化。   时间倏忽而过,转眼就是一个多月。   进入了人间十月,清灵山上因为有大阵阻隔,山中草木也与凡物不同,依旧苍翠郁郁,尤似盛夏。   偶尔花朝会去低阶弟子们用饭食的饭堂转一圈,拿点新鲜吃食,顺便同小结巴姬刹和其他几个相熟的小姐妹们见见面。   今天饭堂做了牛乳糖饼,花朝找下了课的姬刹一桌,桌边还坐了几个其他的小姐妹。   一个眼睛特别大,皮肤特别白的女修,给她们挨着个得看面相手相。   “鱼儿,你行不行?”花朝一手捏着饼吃,含糊地问。   “你放心吧,鱼儿算得挺准的。”一个女修笑嘻嘻搂了下花朝侧腰。   她们都是最近才和花朝熟起来的,之前因为花朝爱告状又假高冷,她们对花朝印象十分不好。   但是姬刹引着她们接触了几次,相处起来,姐妹几个都挺喜欢花朝,主要她心眼不多,和她们一样修为不济还不爱努力,爹还是丹修,大方!   被叫鱼儿的女修,名叫黎华,是跟着门中珩衍长老学阵法推演的,修为也是炼气二阶,和花朝她们凑一起,属于不相上下菜成一团。   黎华眼珠子特别大,美是美的,但是据她同屋的姬刹说,她晚上睡觉闭不上眼睛,因此在小姐妹儿之间有个诨名——鱼儿。   鱼不就成宿成宿瞪着眼珠子么。   黎华抓着花朝的手掌,沉吟片刻,手指头胡乱掐了几下,高深莫测道:“你的本命桃花,就在你三丈之内!”   花朝扫了一圈,正要嗤笑,结果回头看到师无射竟然坐在她们这桌后面!   她们也后知后觉发现,整个饭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鸦雀无声!   师无射分明早已经辟谷,但是他现在正在慢吞吞吃饼,还是女修们才会喜欢的牛乳糖饼!   花朝手里的饼掉了,姬刹见状站起来,拉着花朝道:“我吃,吃,吃饱了!”   “我们,走走走,走,吧!”   “好的好的,我们也吃饱了。”   几个小姐妹一股脑从饭堂跑出来了。   她们笑着跑出了好远,到上山的石阶上了,才左撞花朝一下,又捅花朝一把地问:“你不是跟司刑掌殿相好来着吗?真的吗?”   黎华因为好奇,眼睛瞪得更大了。   花朝抹了抹嘴,心脏还咚咚撞胸腔撞得厉害,表面却淡定道:“嗐,我爹爹不同意,分手了。”   “掌殿这么好的男人为什么分手了,你不要给我啊!”一个女修小声哀嚎。   姬刹在旁嗤笑一声,“给你,你敢,敢要?”   “我……不敢哈哈哈哈。”   几个小姐妹在下午要上课的阵法殿门口分手,花朝要上山回飞流院,姬刹从后面追上来,揽着她说话。   “你不上,上课啊!”   花朝摇头,“我爹爹说,我可以不用努力,他给我炼丹,让我直接吃了进境。”   姬刹修为也不行,并且资质也就那样吧,因此听了花朝说她能直接吃丹药进境,虽然觉得不妥,但也有些羡慕。   “而且你们学的,我早就会了。”花朝又道。   “扯,扯淡!”姬刹不服,花朝资质不行人尽皆知,之前在山中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修炼快要成魔,修为在同批入道弟子之中也不怎么出挑。   这么多天没上课,还能会什么!   花朝道:“你们今天学的是符篆吧。”   “长老们教你们到哪里了?我听黎华念叨是镇邪符。”   花朝随便从石阶旁边摘了一片叶子,然后抬手运起灵力便画,东涂西抹笔触随意。   但是随着花朝落下最后一划,一阵细小的灵力旋涡卷起,涌入了那片叶子。   姬刹看得目瞪口呆。   花朝提起叶子,单手结印,口中又振振有词:“天道清明,地道安宁,人道虚静,三才一所,混合乾坤,百神归命,万将随行,永退魔星!”①   迅速说完咒语,花朝直接把那片树叶“啪”地拍在了姬刹脑门上。   “禳命宫破败符——成!”   姬刹只感觉一阵灵风钻入灵台,将灵台涤荡一清。她打了个哆嗦。   呆滞道:“这,这是,什,什么?”   “还没学到?禳命宫破败符,”花朝说,“就是祛除厄运的。”   花朝前世死记硬背了很多繁杂术法,但凡是对灵力没有太大要求的,她几乎都会熟通,今生虽然修为跟不上,但倒是真的不用上门中这些基础课。   淡然装了一把,花朝拍了拍手,对姬刹道:“去上课吧,我回去了。”   她和姬刹分开,花朝一回头,看到师无射从饭堂出来,朝着她这边走。   石阶之下,师无射一身墨蓝色刑律殿弟子服,肩甲灵纹赤金,一路蔓延到蜂腰,没入腰身之上盘扣的黑尾戒鞭。   他举步慢慢向上,闲庭信步,气宇轩昂。   眉目邪飞肃冷端持,一如当初令人不敢直视。   似是察觉到了花朝的视线,他微微抬头,举目忘来。   明明是花朝在石阶之上,居高临下,可是同那双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浅淡淡漠的眸子一撞,她却有种被摄住神魂,身坠冰窟的冷意;明明两个人是和平分手,分手费也给了足够多,但是花朝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心虚!   她足下运起灵力,快速回了飞流院,按着心口平复波澜,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正撞见和水月长老拉扯的花良明。   花良明被水月长老按在桌子上,水月长老倾身向前,看姿势不像是要干什么好事情。   花朝冲进屋子里的脚步一僵。   两个人同时朝着她看过来,接着快速分开。   花良明整理衣物,严肃地清了清嗓子道:“我知道了今夜戌时出发,你先回去让人准备吧。”   水月长老闻言点头,看了花朝一眼,灵秀英拔的眉目透出不自在,迅速出了屋。   花良明这才看向花朝,又咳了一声,解释道:“大壮啊,我和水月长老只是过招,我们……”   “你们要是想在一起,那就在一起吧。”花朝走到桌边淡淡道。   “什么?”花良明震惊。   花朝想起上辈子自己最厌恶花良明浪荡做派,知道水月长老姬漾喜欢花良明,根本不让花良明在门中待着。   她不能接受自己的父亲和其他女子在一起。   但是上一世花良明死后,正是水月长老姬漾亲自带人去往妖雾森林,苦寻三月,带回了花良明尸骨,自己也因为在妖雾森林吸入妖雾过多,疗愈无效散灵五衰而亡。   这辈子随便吧。   反正她根本记不起自己的母亲,前世她介意花良明从不与她说她母亲的事情,这辈子……她只想珍惜眼前亲人。   “大壮,水月长老的事情我日后再与你细说,”花良明道,“爹爹今夜要随门中长老出山,去一趟妖族边界,妖族有高境半妖越界,进入了广兰国作恶。”   “正好共感寄生之法出自妖族,爹爹会为你寻回和谢伏斩断联系的办法。”   花良明对花朝百般呵护千般信任,花朝说什么他都相信,花朝没说重生的事情,只说不知道为何和谢伏共感,饮他的血能消解伤痛,要花良明将谢伏的血炼制成丹药。   花良明这些天一直在翻阅典籍,寻找解除共感的方式。还去暗中观察了谢伏许多次,没能看出他有什么古怪,一直在着急。   不过在花朝说谢伏对此事不知之后,父女两个的意见很统一,这件事绝不能让谢伏本人知道。   “给你炼制好的丹药就在你屋子的博古架上,我今夜离山,你只管安心待在飞流院之中,等爹爹回来。”   花朝点头。   剧情里面花良明进入妖雾森林是在几十年之后,花朝知道,这一次半妖越过边界进入人族地界,只是妖族躁动的一个开始。   清灵剑派驻扎广兰国,和其他驻扎广兰国的宗门,一同庇护广兰国子民不受妖魔侵扰,出山驱邪是避免不了的。   “爹爹千万小心,我听闻妖族有一个地方叫妖雾森林,凶险异常,爹爹千万不要去。”   虽然剧情节点是几十年后,花朝还是不放心,专门认真叮嘱。   “我去妖族做什么,修士不会越过妖族边界的。”花良明见女儿这般担忧他,一时间有些鼻子发酸。   他摸了摸花朝脑袋,说道:“此番你师尊也会与我同去,你没事儿就在飞流院里,不要乱跑。”   “好。”花朝乖巧应声。   花良明当天晚上就走了。   给花朝留了一大堆丹药法器,还加固了飞流院阵法。   花朝按照他说的乖乖在院子里待着,连饭堂都没有去。   不过花良明走后第六日,姬刹见花朝许久没有下山去饭堂,来飞流院找花朝了。   “你可,真,真,真,待得,住!”   花朝拉着她到落雨亭,让她好生看看自己为什么待得住。   各种美食、糖果、杂书、软得能陷下去的床榻、伸手就能拥入怀中的黑球、暖气熏蒸灵雾缭绕,这里竟然还奢侈的布了四五个叠在一起的高阶聚灵阵!   修士在这里干躺着,修为也能缓慢提升啊。   “这可真,真是,神,神仙,日,子啊!”姬刹也不由得对花良明宠女儿的阵仗感叹。   两个人在亭子里奢靡了半日,姬刹忍不住道:“我也,想,有,有一个,这样的,爹!”   “你爹,还缺,缺女儿,吗?”   花朝笑着道;“我爹爹很好说话,等他今次回来,我便让他收你为义女吧?”   姬刹闻言欢喜的险些蹦起来,一拍花朝肩膀,又一拱手,豪迈道:“姐,姐姐!受我,一拜!”   花朝:“……我要是没记错,你比我大吧?”   “你不,不懂!”   “我心甘,情,情愿,叫你,姐!”   花朝和姬刹笑成一团。   姬刹又感慨,“这里,太好!我都,不,不想,去做任务,了!”   “做什么任务?”花朝问。   姬刹杏眼一眯,神神秘秘压低声音道:“谢,谢伏,出来了,你知,知道吗?”   花朝闻言奇怪道:“不是叛罚了半年思过,怎么这么快出来了?”   姬刹搂住花朝,费劲吧啦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花朝耐心听着,但是散漫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而后她似是猛地想起了什么,惊得站起来,怀中黑球都跌到了地上,表情唰地变得惨白。 第24章 是我   花朝当然不是因为知道谢伏从禁地出来震惊。   而是姬刹说她即将要去广兰国最北, 妖族边界不远处的淮岗山一带,和清灵剑派弟子汇合,一起进入一个名为黄粱的秘境。   姬刹的口齿不够伶俐, 说得其实很不清楚, 但是花朝只听了一个黄粱秘境,便猛地想起一件十分要命的事情——   她的大师兄武凌,会死在黄粱秘境!   花朝之前跟花良明闲聊的时候,已经打听过了她大师兄武凌的事情,她惦记着这辈子一定要设法救下大师兄,却记不清楚上一世黄粱秘境现世的具体时间。   花良明前两日还和花朝说武凌正在山下驱邪, 武凌修为剑法俱是门中年轻一辈的翘楚,根本不用担心。   花朝虽然还是担心, 但她没有理由, 也没有那个权利, 把经年带弟子们在外斩妖除魔的武凌召回来。   修士的劫难是无法靠躲避过的,花朝只想在某个节点进行干预, 好改变武凌身死的命运。   但是她没想到, 黄粱秘境竟是这么早就已经出现了。   上一世分明黄粱秘境出现的时候是在盛夏, 也就是明年的夏天。而不是此时深秋十月。   花朝从座位上站起来, 惨白着一张脸愁云密布, 在地上一圈圈转起来,又在拉磨了。   她摸到袖口之中的通信玉牌, 第一反应便是将这件事情告诉花良明, 她心中最信赖,也是最依赖的人。   “姐, 姐姐, ”正在享受落雨亭这人间仙境的姬刹, 一看花朝开始拉磨,不明所以问她,“你怎,怎么,了?”   花朝咬着嘴唇,催动灵力到通信玉牌之中,准备和花良明通信。   但是玉牌亮了好久,花朝的掌心都出了一层的汗,玉牌竟然还没有接通。   花朝又换了符文密令,去接通鸿博长老的通信。   姬刹看到了,她能认出门中长老通信的符文密令,奇怪道:“你找,找,你,父亲?”   “他们现,现在,应该,无法接,通!”   姬刹说:“此次,妖族,边界跑,跑出来的,半妖!很,多!”   姬刹连说带比划,“长老,们,都去,去,去,哎!”   “去金钟谷!集会,商,商议,对策了。”   花朝看向姬刹,“什么意思?”   “金钟,谷啊!”姬刹双手交叉,狠狠压了两下。   花朝这才想起来:“金钟谷内灵力不通!”   但是想起了这件事,花朝的面色更差了。   花良明和鸿博长老他们都去了金钟谷,她联系不上,让谁去救大师兄?   “你怎,么了?”姬刹被花朝凝重的表情弄得十分不安,也站了起来,和花朝一起绕着亭子转圈。   花朝脑子乱糟糟的,捏着无法接通的通信玉,手指简直在发抖。   竭力想要回忆起更多的关于黄粱秘境的事情,但是她能想起来的很有限,因为她上辈子也没有去过黄粱秘境。   上辈子黄粱秘境出来的时候,正是她准备要和谢伏结为道侣的时候。   那时候谢伏他们去黄粱秘境历练,花朝正欢欢喜喜在门中准备自己和谢伏的道侣大典。   谢伏答应给她带天材地宝回来,但是等他们从黄粱秘境里面回到门派,却只带回了半数弟子折损在黄粱秘境的消息。   这其中就包括花朝的大师兄武凌。   武凌是为了救各宗无人看顾的低阶弟子而死,连尸身也没能带回门派,魂魄都被高阶妖兽撕裂消散。   但因为他在黄粱秘境之中死得太早了,没有如谢伏最后越级斗败元婴入魔修士一般有戏剧性;没有谢伏驯服秘境上古遗族那么令人震惊感叹;被他救下的低阶弟子也大多没能从黄粱秘境之中出来,所以没有几个人记得他的牺牲。   花朝上一世猝闻武凌丧命的噩耗,惊痛之下境界倒退,差点道心破碎。   因为她的大师兄,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   光风霁月,琨玉秋霜,这世上所有用来形容仙君的溢美之词,用来形容他都不为过。   武凌名义上是鸿博长老的大弟子,修习的却不是鸿博长老擅长的琴,而是正统清灵剑法,是由清灵派掌门姬钏亲传。   武凌年仅百岁,便是金丹巅峰,只差一点积累,就能步入元婴境界,因此一直都在外历练,磨炼道心,累积功德。   他为人谦恭恪谨,行事磊落坦荡,是一位真正霞姿月韵令宗门弟子高山仰止的仙门道君。   只可惜如此神仙人物,却被苍天所妒,命薄寿短,死在了风华年岁。   花朝小时候长在鸿博长老身边,却几乎是被大师兄武凌带大,她没有母亲陪在身边长大,武凌虽为剑修,却并不冰霜冷漠,为人谦卑温和,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加之花良明不靠谱,鸿博长老又总是把自己喝得五迷三道,武凌简直填补了花朝所有对长辈的期待和敬爱。   他引花朝入道、助花朝开蒙,更是山门之中不知道多少弟子的行为标准,模仿典范。   花朝那么想要成为一个真的“仙女”,便正是想要成为武凌那样的人。虽然最后落得邯郸学步的下场,但是她心中从来都以武凌为榜样。   花朝上一世到后来总会想,若是大师兄活着,是不是会成为比谢伏更加令人信仰折服的修真界泰斗。   她这一世决不能让大师兄出事。   花朝转了好几圈,突然想到什么,扭头要问姬刹。   结果姬刹正跟着她身后拉磨呢,花朝猝然一转头,两个人“砰”地一声撞一起,差点撞两个四脚朝天。   “哎,哎呦!”姬刹揉自己的脑门。   花朝瞪她:“你喊什么?你那脑壳硬的,你差点把我撞漏!”   花朝比姬刹高小半个头,姬刹这一撞,正撞在花朝身前的山峦,她怎么可能撞疼。   姬刹面红耳赤,指着花朝想要控诉她忽然转身的事情,但她一着急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   花朝揉了揉自己,顾不得身上疼了,抓住姬刹的肩膀问道:“你们此次要出山的弟子什么时候出发?”   “明,明早……”   花朝捏紧手中通信玉,心里期盼着今夜能接通花良明的通信。   姬刹问不出花朝怎么了,见她心不在焉,也很快走了。   可是等入了夜,花朝依旧抱着黑球,攥着通信玉,在落雨亭焦灼不安。   她想了好几番措辞,但是她要如何告诉花良明,让他把正在带弟子历练的武凌带走?   无论多么正当的理由,武凌也绝不会扔下历练弟子一个人离开。   再说花朝难道说自己能预知?她根本不是修习推演之术的,一点信服度都没有。   说重生就更荒谬了,修真者只信生死轮回,凡间重生只有两种邪术——夺舍重生和借尸还魂。   她要是说自己重生知道武凌要遭殃,估摸着武凌不会回来,她会先被刑律殿抓起来搜个魂。   她不怕搜魂,但是武凌等不了太久。   花良明对花朝再怎么信任,也不可能听她一言,就掳走武凌。而且花良明虽然也去广兰国北边,妖族边界距离花朝所知的黄粱秘境,又何止千里之遥?   各宗长老都集会商议了,那群半妖肯定是十分难对付的,花朝上辈子接触过半妖,他们甚至能隐匿妖气混在人群,连元婴修为的修士也未必能看透。   花良明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虽是个丹修,但也有群攻绝技,一手药雾撒出去,妖魔鬼怪的药翻一群不是问题,药翻了再细细排查,比直接以肉眼或者符文分辨凡人与半妖,冒着错杀的风险下手好多了。   联系花良明是根本不合适的,但是她要怎么办?   花朝前些天才指天对地诅咒发誓,这辈子随性而活,不修炼不下山,做一个隐居在仙山的废物。   但是她怎能不救武凌?   花朝使劲儿搓着黑球,把黑球都搓奓毛了,手中的通信玉终于亮了。   花朝接通,那边是花良明轻快的声音,伴着呼呼风声传来。   “怎么了乖女儿,想爹爹了?”花良明声音里带着炫耀,他身边都是各宗大能,此刻一同御剑,赶往妖族边界。   他确实是在炫耀,多年没能体会同亲生女儿这般和睦相处,花良明又是个天生爱现的性子,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女儿跟他多好。   但是真的大能们,都是一个个活了好几百年的老古板,就算有妻女也都要求妻子贤惠女儿端庄,谁会觉得女儿黏爹爹是好事啊?   花良明在佩剑上接通花朝的通话,故意大声炫耀,想让人羡慕,你们看我有女儿找。   但其实因为他穿的和一群仙首格格不入,佛宗的金红袈裟都盖不住他一身绛紫浮绣纱袍的风采,活像一只飞上天炫耀自己羽毛的雉鸡精,引得和他同行的人都颇为哭笑不得。   花朝却在听到花良明声音的那一刻,内心就安定下来了。   “爹爹在赶路吗?”花朝问。   她表情充满担忧,秀丽的五官愁云惨淡,但其实说出的话声音却很稳。她下意识不想让花良明担心。   “是啊,正朝着妖族边界去!”   花朝嘴唇动了好几次,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定,最终也没有真的开口说武凌的事情。   且不说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明白,而且花朝想起一个更致命的问题,那就是此次武凌他们遭遇的邪物,并非是什么高境魔兽一类,不是那种眼看着敌不过,可以躲过去的东西。   这一次黄粱秘境之中,他们遭遇的是寄生。   被寄生是悄无声息的,进入了黄粱秘境,你根本无法分辨你身边是人还是邪物,就算坤阳符文印也看不出,因为黄粱秘境里面的邪物,是上古遗族。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花良明去帮了武凌,又怎么帮?   好歹伪装成人的半妖,总是有和人不一样的地方,无论是气味、语言、行为、甚至饮食习惯,都是能慢慢看出来的。   但是被羽人族的寄生虫寄生,是极难分辨的。   花朝上辈子听谢伏说了黄粱秘境之中,各宗弟子被寄生后自相残杀的惨状,她那时没有去,却因为武凌的死,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了好多年。   她悄悄在私下里,翻阅古籍,找了许多种办法,像一个饮鸩止渴的人,在脑中模拟有什么办法能阻止惨剧发生。   所以让花良明去,其实不如她自己去。   只有她自己去,才有把握能打乱武凌身死的节点。   她没办法在通信玉之中教会花良明辨别被寄生后的人的方式,那需要很多手段配合,就连她也不是完全能确定好用,还得真的见过羽人族才行。   上一世谢伏收服了羽人族,花朝是这个世界上目前为止,唯一见过羽人族的人。   花朝看着亮起来的通信玉,听着花良明那边呼呼的风声,抱着黑球最终做了决定。   她要自己去。   虽然她修为极其低微,连御剑都不能持久。   但是……总要试一试。   她不能让本是救人的英雄,本该是仙门表率的大师兄,死于默默无闻。   最终花朝道:“爹爹,你驱邪千万要小心。”花朝认真叮嘱花良明。   花良明又是一番炫耀,花朝这才结束了通话。   结束之后花朝抱着黑球回到自己屋内,开始收拾出行要用的东西,各种法器灵器丹药一股脑扫进去,当然还有花朝每天不能缺的糖果。   收拾好东西,花朝犯了难。   她给自己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她必须去一趟刑律殿。   想要跟着弟子们去历练,要去刑律殿报名的。   若是花良明和鸿博长老任意一个在山中,花朝根本不用亲自去刑律殿,但是现在花良明和鸿博长老都不在。   花朝得亲自去找司刑掌殿……师无射。   花朝在飞流院门口就开始害怕。   又害怕又心虚。   她不敢磨蹭,怕到了明天早上,弟子们出发她没拿到随行的名额,就不能去了。   她毅然决然很快到了刑律殿,和守殿门的弟子打了招呼,这才往里走。   司刑殿负责惩戒犯规弟子、接应山下求助、组织弟子历练、还有承办仙门大比诸多事宜。   因此这里不像飞流院需要符文密令才能进,这里是公用场所,弟子有事情随时可以来。   花朝在门口就有点喘不上气,顺着长明灯冷白的光,迈入了刑律殿大殿。   她从没有来这里找过师无射,门中也没几个敢来这里找师无射。就连报名也是统一在大殿。   但是现在弟子们要去的都报名了,她这么晚来属于加塞,就得亲自找掌殿商量了。   花朝屏息穿过正殿,分明高阔的正殿,却不知道为什么给她一种逼仄压抑的感觉。   穿越威严沉肃的大殿,朝着后面掌殿平日处理事宜的屋室走的时候,花朝小腿肚子都要转筋了。   终于到了地方,花朝站在虚掩着的门外,鼓起勇气抬手——落下——抬手——落下……   胸腔之中的挤压之感几乎要让她喘不上气。   她要是早料到这么快就要求到师无射头上,她当初就不说得那么绝了……   花朝憋得脸通红,一咬牙正要抬手。   里面传来一声裹挟着灵压的质问:“谁?”   花朝一哆嗦,然后呛得咳咳咳咳了一通。   里面没了声音,花朝这才一边开门,一边道:“二,九,二师,哥……”   她舌头打结,觉得自己是小结巴姬刹上身,颤巍巍道:“是我。” 第25章 出山   殿门被推开。   师无射端坐桌案之后, 这个时间了,他依旧发冠整肃肩甲笔挺,随时扣上面具, 都能带着弟子们去出任务。   花朝进门之后, 没敢太朝着里面走,倚靠在门边上,朝着师无射看去。   师无射手中还提着笔,慢慢抬眼朝着门口的花朝看过来。   长明灯冷白的光线之下,他本就相较旁人浅淡的眸子显得极其冷漠森然。   花朝呼吸不畅,向后靠在门上。运转灵力调节着自己过于紧绷的状态。   心中一直在对自己说, 怕什么?分手费给了那么多,他不是也收了吗!   属于好聚好散啊!   他没有理由为难自己, 虽然现在爹爹不在门中, 但是爹爹是这清灵剑派唯一的丹修, 师无射只要在这山中修炼,以后能用到她……爹爹的地方多得是!   不要怕。   花朝挺直了脊背。   勇敢迎上师无射要吃人一样的视线。   “掌殿……”花朝再开口声音虽然还是紧绷, 却还算稳, 而且她既没有叫二师兄, 也不再叫九哥, 公事公办地叫了一声掌殿。   师无射全程一动未动, 连提着笔的姿势都没有变一下,但是他身上灵压层层荡开, 一副随时要挟着劲风, 冲过来把花朝这个“胆敢闯入禁地的妖邪”杀灭一般。   灵压辗得花朝只叫了一声“掌殿”,就胸闷得有些说不出话。   她贴在门上, 眼睛瞪得滴流圆, 有些恐惧地看向师无射。   他这么记仇吗?   难不成还要她跪下说话?   花朝敢怒不敢言, 马上就要被师无射乱荡的灵压辗得站不住的时候,花朝又感觉身上陡然一松。   师无射将灵压收敛起来了。   他垂下了眼睛,不再看花朝,一副视她为无物的样子。   他本就生得眉目邪飞,又不苟言笑瞧着就极其不好相与,再这般绷着脸面,简直有桀骜恣睢目下无尘之感。   花朝被他压迫的虽然现在放松下来了,但是鼻子都有点发酸了。   什么爱情,什么男人!   呸!   一个个都是小肚鸡肠人面兽心的混蛋!   殊不知师无射并非故意在欺负花朝,他只是没料到她会来找自己,还是在这个时候,一时间没能控制住,灵力失控了。   他怕吓到花朝,慢慢放下了笔,姿势细看有些僵硬。   垂眼看了一眼自己桌面上出行的弟子名单,已经滴了一大片墨迹,甚至污了好几处弟子名字。   师无射喉结缓慢滚动了一下,运转灵力反复涤荡身体之内的惊悸,这才开口道:“你来做什么。”   他想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静,因此压抑得有点过火,声音沉得厉害,活像是在恐吓。   花朝被凶地瞪着眼睛,眼中水雾开始蔓延。   她没想到师无射竟然会这么对她。   他上辈子明明……   花朝忍住酸涩,瞪大眼睛不让自己露出狼狈,也不去想什么上辈子了。   她挺起胸膛,也压着声音,快速说:“掌殿,我是来报名的,今次去黄粱秘境,我想与弟子们同去历练。”   师无射闻言没有抬头,他能感觉到花朝在怕他,她声音都有点带抖,他特别想要抱抱她,亲亲她,安慰她。   但是他不敢惹她厌烦。   他听着花朝说她这次来的目的,沉默片刻才用自以为平静,实则听上去极其冷淡的声音说:“你不能去。”   “为什么?”花朝这次非去不可。   师无射重新拿了一张纸,提笔沾墨,重新书写因为花朝来了,导致他没控制住,被污了的随行弟子名单。   他道:“报名已经截止了。”   花朝这会儿是真的有点气,她觉得师无射在公报私仇!   人在两种情况下胆子会变得无限大,一种是色心大起的时候,一种是生气的时候。   “所以我这不是来找掌殿了吗!”花朝大声道。还朝前迈了两步。   她是修为不如他,花良明也不在山中,但是他非要欺负人,花朝也不会由着他欺负。   山中还有其他长老,司刑长老他们也都在呢!闹起来她才是山中生山中长,又有丹修长老做后山的仙二代,师无射连个氏族支撑都没有,吓唬谁啊!   师无射听到花朝声音陡然变大,有些惊讶地抬眼看去,他的面皮依旧绷得很紧,因为压抑着想要靠近她的欲望,他额角的细小筋脉凸起,看着活像是在隐忍怒火。   花朝看清他的样子,那点被怒火烧起来的气焰顿时散了一半儿。   要是换成别的事儿,不是这般紧要,她早就跑了,哪怕是换个人,再怎么凶,就算是个大魔,花朝也不会这么怕。   她对师无射的怕,不仅源于他的九转心肠,也源于花朝对他的一些心虚。   始乱终弃这件事,始终是她不对。   她不知道自己像个奓毛的斗鸡一样瞪着师无射,师无射看穿她的强撑,又挪开视线。   轻咳一声,声音放缓一些解释:“找我也没有用,此次黄粱秘境被各宗长老探过一遍,但始终是从未出现过的秘境,凶险未知。”   师无射说:“此次去历练的弟子,都在炼气三阶以上。”   师无射这次声音不怎么冷,但是他前面表现的太吓人了,以至于这番解释的话,活像是一巴掌抽在花朝的脸上。   花朝是个炼气二阶。   她还亲口对师无射说过她不想修炼……   花朝嘴唇抖了抖,还想说什么,师无射道:“你回去吧。”   她再不走,他真的要上前不管不顾拉她了。   花朝又气又恼又羞耻。   气得转身就跑,眼泪也不争气唰地就掉下来了。   花朝跑出门,师无射忍不住起身,但是他双手按在桌子上,控制着自己没有追出去。   不能操之过急。   花朝一边跑一边流泪,不光是因为被“羞辱”的难堪,也是恨自己没用。   她真的太没用了。   才决定不修炼了靠亲爹,结果连个跟着去历练的资格也没有。   花朝一口气回到飞流院,正要进去,想起姬刹说她明天要去黄粱秘境,登时顿住。   姬刹和她的修为是一样的。   一样的!   师无射这个狗东西,就是针对她!   花朝气的想去扯他头发。   进飞流院转了一圈,花朝拼命想办法,但是这会儿山中她能说得上话的长老都出山了,司刑殿的律音长老才被她爹爹砸了本命法器,必然不会帮她。   师无射身为掌殿,要是成心跟她作对,她竟然是真的没有办法!   花朝在飞流院里面走来走去,腿边黑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正在蹭她,娇娇的叫。   花朝把它抱起来,摸着它,埋头在它怀里,怒道:“师无射那个狗东西,等我爹回来肯定不饶他!”   黑球蹲在花朝肩膀上,闻言偏头看她愤怒的侧脸,用冰凉的鼻尖碰了碰她。   花朝觉得不能这样,她得想其他的办法。   她抱着黑球想了一会儿,还真想出点歪门邪道。   她抱着黑球出了飞流院。   姬刹正在水月长老的香泉院修炼,被花朝一顿通信呼叫从入定之中醒来。   出了香泉院一看,花朝竟然这半夜三更的来找她了。   “你,干,干……”   姬刹才说一半,花朝拉着她远离门口,到一处隐蔽处,才说:“我明天要跟着你们一起出山去历练,但是现在师无射那个公报私仇的狗东西,记恨我甩了他,不给我报名!”   “你能不能帮我问问明日要去的小姐妹,哪个能把名额让给我,我可以用丹药和灵石换这次机会。”   姬刹闻言愣了下,才道:“可是,明,明天,要去的,都是,炼气三,三阶,以,上!”   花朝看着姬刹:“你说什么,我是二阶,但是你不也是二阶吗?”   姬刹一张清秀小脸,无辜道:“我白,白天,就跟你,说,了。”   她说:“我进,进,阶了!”   花朝闻言抱着黑球的手臂一用力,把黑球勒得叫了一声。   她误会师无射了?   花朝挠头。   问姬刹:“你什么时候进境的,不是说好了姐妹一起手牵手,谁先进阶谁是狗吗!”   她以为她身边的小姐妹,都和她一样不努力,她们明明也不想修炼,整日抱怨呢。   姬刹也挠头,似是被花朝控诉的眼神看得受不了。   说道:“黎华!也,进,进阶了!”   花朝嘴角抽了抽,一脸被背叛的悲痛。   同时心里也有点慌张,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她身边的人都这么努力,嘴上抱怨着,背地里偷偷修炼,这她还怎么躺得下去!   而且她叫姬刹,姬刹就这么快出来,衣衫完整,显然她就没有睡觉,在入定打坐。   整个清灵剑派,夜里真睡觉的怕是只有她自己吧……   “你别,别,生气!”姬刹搂过花朝脖子,贴在她耳边道。“我带,带你找,找,找黎华!”   “她肯定,卖,”姬刹拉着花朝朝着香泉院去,小声道,“卖名额……”   黎华很穷,还贪财,推演没等学会,身上神棍的潜质已经初具雏形。   姬刹也是很讲义气的,黎华也是没有犹豫,不为别的,主要是花朝给得太多了……   这个修真界最富有的是什么修士?   答案肯定是丹修,毕竟没有修士能不吃丹药。   花朝和姬刹把其他几个小姐妹也叫过来,叽叽咕咕了半夜,敲定了计划。   第二天去黄粱秘境历练的弟子们出山,由师无射带队,在山门大阵过了一遍弟子名牌,分发通信玉牌。   花朝穿着珩衍殿宽大缥缈绘制着五行阵的白袍,头戴纱帽,吞了易容丹,跟在队伍靠后,但是不是最末的位置,有序地跟着众人出山去了。   出山之后,弟子们犹如振翅的鹤群,陆续御剑而起,师无射在最前面,他很少会把视线落在弟子们的身上,自顾自带路。   花朝还看到了谢伏,他看上去恢复的不错,反正比花朝精神。跟师无射说话看似也很心平气和,一点也看不出两个人之前掐的像一对乌眼鸡。   花朝有惊无险地出山,身上储物袋里面挂着满满当当她要用的东西,宽大的袍子遮盖了她的身形,就是为了更像黎华,花朝眼珠子瞪得有点疼。   有同为珩衍殿的修士和她搭话,花朝不太熟,只好离他们远一些,去找姬刹几个小姐妹。   可是赶路途中真的很辛苦,师无射在门中得名“恶修罗”是有原因的。   他根本不许弟子休息,一直在行路,非要把低阶弟子所有灵气消耗干净,才肯下令休息。   灵气消耗一空,对修士确实是有好处的。但是若这队伍是大师兄武凌带,那半路好歹会落地两次,并且鼓励弟子们坚持,耗空灵力运转经脉引动灵力循环。   可是师无射一句话也没有,整整带着弟子们御剑了一整天。   他们一开始还像迁徙的燕雀,有序紧密的御剑横贯长空,到了下午,修为不行的,境界不稳的,直接被甩得老远,都看不见前面队伍的影子了。   这其中属花朝最为缓慢,后来直接灵力耗空,一直吃丹药化用灵石也不够消耗,差点从天上掉下去。   姬刹和几个小姐妹都很义气,轮流带她,好歹没让她真的掉队。   几个人远远坠在后面,等黑了天,通信玉里面终于传出师无射的话,在前方一处山林落脚休息。   花朝闻言已经是经脉疼痛内府空虚,再不休息,她可就要祭出花良明留给她的飞天灵船,招摇过市了。   落后的弟子们赶到山林的时候,先行弟子已经找好休息的地方,分批坐下了。   不能辟谷的弟子生火,再将随身带的食物拿出来共享。   花朝她们也寻了个地方休息,还是离队伍远一些,确保不被人看出异样,然后分工生火和清理地面。   花朝也出力了,她提供了一大堆灵石,还都是上品白灵,供几个姐妹今夜消耗吸收,算作感谢她们今天带着自己,没让自己掉队。   这可是十分奢侈的行为,大多修士随身带着的都是下品灰灵,好一些的带中品黄灵,白灵只有那些身后有大仙门氏族支撑的弟子,才会备用一些,以免在战中力竭。   这群小姐妹谁也用不起白灵来修补白天耗费的灵力,收了东西也舍不得用,白灵之中灵气精纯且极容易化用,她们也都是存着留起来保命。   悄悄地接下,从袖子之中转到储物袋,赶了一天路的姐妹们得了这等好东西都面带喜意,什么也不让花朝做。   花朝干巴巴坐了一会儿,飞了一天她人已经快废了。   头发用纱帽扣着,也吹得脑子发紧,低阶弟子能飞就不错了,还指望着一边飞,一边用阵法避风的话,那飞半天就从半空掉下来了。   花朝感觉自己脑壳都被吹的宛如戴上了紧箍咒。   她有心想要给自己施个清洁术都没有力气,倒是听姐妹说不远处有条山涧,花朝慢吞吞爬起来,准备去洗个脸,凉快清醒一下。   到了溪水边,一个人都没有,毕竟修士大多都是以清洁术清洁自己,修为再高一些的,都不吃东西,干脆身体都不怎么排污浊。   花朝不行,她喜欢水,喜欢用身体真实感受一切。   上辈子她做了御霄帝后,好歹也有金丹圆满修为,清洁自身轻而易举,可也是要每日用水沐浴的。   尤其重生后,花朝更喜欢这种能让她感受真实活着的一切凡尘俗物。   她蹲在溪水边上,掬了一捧冰凉的清泉,就朝着脸上撩。   “哗啦啦……哗啦啦……”   夜风徐徐而来,深秋十月的凡间山林,沾了水,像是结了冰一样凉。   花朝脸都麻了,她还挺喜欢。贪凉。   这处山中树丛不密,有清辉自天际洒下,映照蹲在水边肆意撩水的人,静谧惬意。   花朝又朝前了一些,想要掬一捧水喝,她储物袋里面什么都有,但是她现在就想喝一口山泉,体会一下透心凉。   今日月亮格外大,刚巧是十月中旬,刚刚过了十五。   花朝眯着眼低头,掬了一捧水,捧着凑到脸边上,看到了里面一汪清月,在她手中晃动。   她微微笑起来,眉眼弯弯,心说我来掬一捧月亮喝,明日肯定修为大增,日行万里!   结果刚凑到唇边,就看到手中的月亮上面,映出了一个森寒而立的人影来。   花朝吓得“啊”一声,将水扔了,猛地回头看去——却因为蹲的离水边太近了,脚底一滑,眼见着要栽进水中去——   千钧一发,她的后脖子被一只和秋夜溪水相比,简直如烈火熔岩的大掌,牢牢地、稳稳地掐住了。 第26章 抓住   花朝被扼住了后颈, 被那双大掌提着从水边离开,像个被成兽叼住后颈皮的兽崽,双臂垂落, 生不出一丁点的抵抗心思。   因为花朝在这只手掐上来的时候, 还未回头,就已经认出了来人,这世上会用这种方式钳制人的,只有一个。   花朝在陈乾镇的时候体验过一次,当时睡得迷迷糊糊,也是被这只大掌掐着从床上拎起来, 直接扔到了门外面,还摔了个大腚墩。   师无射休息的地方分明离这里很远的, 花朝来之前还专门看了一眼他明明在打坐, 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完了完了完了……   这一次她被掐着从水边带到了不远处的林子, 而后凌空两个防止窥看和窥听的禁制兜头罩下来,花朝被放开了。   她靠着一棵树, 眼睛下垂, 模样还是黎华的样子。   她吓得腿软, 再加上御剑整整一天, 灵力耗空还未来得及补上, 花朝要靠着树才能勉强站着。   来人站在她不足两臂远的地方,居高临下看着她, 似乎在等她自己坦白。   但是花朝还抱有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倔强, 瞪着面前的人道:“掌殿……有什么事吗?”   万一师无射看不出她的伪装呢,她可是吃了一颗品阶不错的易容丹。   师无射也不跟花朝玩什么弯弯绕, 抬手结印, 在花朝脸边一抚, 花朝的伪装便都随着符文金光散了个干干净净。   花朝抬手去捂脸,师无射抓住了她捂脸的手腕,看着她,开口声如冷泉,冷彻肺腑,道:“冒名顶替买卖历练名额,你知道刑律殿要怎么罚吗?”   花朝抬手徒劳地用手臂挡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自下而上觑着师无射。   山林幽暗,清辉冷白,师无射肃穆的神色,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简直犹如黄泉鬼蜮判罚往生者的鬼官,铁面无私,言出法随。   但他怎么知道买卖名额的事情!   花朝心里慌张得不行,和师无射较劲,想要把手抽回来。   但是她这“小胳膊”很难拧得过师无射这个“大腿”。   师无射又道:“你不在此次随行弟子的名额,我现在派人送你回去。”   花朝本来在挣扎着,一听师无射这样说,顿时顾不上害怕和心虚,回手就抓住了师无射手臂。   “我不回去!”   花朝说:“二……”   她抿了抿唇,可怜兮兮仰头道:“九哥,求你了……”   “等以后从秘境回来,我肯定主动领罚,挨鞭子也行,你亲自抽都行。我想去黄粱秘境,我已经进阶了,现在是炼气三阶,不信你探!”   花朝连忙把自己纤白的手腕,送到师无射的面前。   师无射一直抓着花朝另一只手腕就没有松开,早就探出她进阶的事情。   但是她经脉滞涩,内府灵气虚浮不沉,很显然,这短短一日之内,进的这一阶根本不是修炼得来。   “以丹药进阶,犹如豆腐砌墙纸做老虎,”师无射声音毫无温度,甚至带着责备,“你拿这种吞丹药吞出来的境界去历练,是嫌自己死得太慢?”   花朝被说得哑口无言,她当然知道这样不行。   但她必须设法说服师无射,她也不是毫无准备。   花朝道:“我……我虽然修为不行,但是我会其他的,真的!我会绘符,会阵法,我能以符文阵辅助弟子们。”   师无射面无表情看着花朝,他样子太吓人了,攥着她的手也越来越紧,要把她骨头都捏碎一样。   花朝知道之前的事情是自己误会师无射了,他没有针对自己,可是师无射未免也太吓人了……   花朝急出了一脑门子汗,挣开师无射的手,去解自己的储物袋,一把一把朝外掏东西。   掏一把塞师无射怀中一把。   “这些,这些我都带着呢,我会大概四千种固定阵法,和上万种衍生阵法,能套七层以上的叠阵!”   花朝顾不得她这番话多么惊世骇俗,毕竟这世上专门修炼阵法的阵修大能,也不敢说自己能演化出上万套叠阵来。   花朝又从储物袋之中掏出了三个阵盘,说道:“我还能依照弟子们要结的阵型绘制阵盘,带我去吧二师兄,我肯定有用,不会拖后腿的。”   师无射怀中抱着一大堆黄纸,还有空阵旗,又看了看花朝手上干干净净的阵盘,表情微微变化。   “我还没来得及绘制……”   花朝咽了口口水,说道:“我是打算路上绘制的,但是……”   但是行路就已经用尽她所有的能耐力气了,她哪有灵力绘制符篆阵旗。   花朝怕师无射不相信她会,赶紧拿起一张符纸,在储物袋里面摸了摸,没摸到绘符水,急得不行,又结印催动灵力。   但是她灵力已经耗空了,催动到一半手上的灵光就像流沙一般散了。   师无射的脸被灵光照亮一瞬,又随着散去的灵光暗下去。   花朝看清了他隐忍怒意一般略微狰狞的面色,小腿肚子都要转筋了。   越急越乱。   花朝告诫自己要冷静。   她深呼吸两口气,冷静下来,索性把手指凑到唇边,狠狠心咬破一点,然后拿过师无射怀中一张黄纸,瘫开在掌心,迅速边绘边念:“玉清始青,真符告盟,推迁二炁,混一成真……”①   周遭的气流被微妙调动,师无射有些震惊地看着花朝,见她迅疾绘成一道符篆,随着符咒落下,轻叱一声,“敕!”   符篆被花朝一扬,竟是越过师无射设下的禁制飞上半空,轰然化为火焰一般的金光散开。   花朝喜形于色道:“成了,是引雷符!”   “二师兄你看着!”   过了片刻,毫无动静。   花朝:“……”   师无射:“……”   师无射表情难以形容,他看着花朝被咬破的手指皱眉,又实在震惊于她为何会这些古法绘符的办法,甚至还会咒语……   这些东西现如今早已经在修真界宗门之间不予启用,收录在古籍被束之高阁,因为这些符咒念诵之时极其耽误时间,虽然门槛极低,只要有灵感的人便能够使用,只是效用大小的问题。   但是现在修行灵气旺盛,修士们修习的都是简化过无数遍的,无须念咒,灵随意动,只要灵力充沛,根本不用符纸,凌空绘符便可化用。   花朝难道是看了藏书阁的古籍?   好好的课不去上,偏去修那些事倍功半繁琐无比的古籍?   师无射正和花朝对瞪呢,骤然间感知到了什么,身形极快地侧身一闪,只见半空之中一道细弱无比的闪电,似一根自半空垂下的蛛网一般,直直落在了师无射方才站着的地方。   “滋啦啦——”把地上呲出了一个小坑。   花朝:“……”哎?   师无射:“……你引雷劈我?”   花朝连忙抬手猛摇:“我只是想给二师兄看看,我真的会!我有用的,带我去吧!”   师无射手上还托着一堆东西,看着花朝仍旧没有松口。   而是说道:“可你修为虚浮,灵力不稳。”   他垂下头,又看向花朝手指,皱眉说道:“你有多少血够放,又能引来几次方才那样细瘦的能劈死一只虫子的雷电?”   这句话师无射是带着情绪的,在花朝听来讽刺的意味实在是太强了。   她被臊得面红耳赤。   辩解道:“我现在只是御剑消耗空了灵力,我储物袋有白灵,我很快能恢复的。”   花朝说着,又去翻储物袋。   师无射一手抱着东西,直接拿过了她的储物袋,撑开看了一眼,鼻翼微微一动,把怀中东西塞进去。   然后当着花朝的面,将花朝储物袋收进了自己的储物袋。   贪污。   花朝见师无射这番行云流水的做派,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   她双爪空空,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空荡荡的腰侧,又看向师无射,想要讨要自己的储物袋,又不敢。   心中天翻地覆日月无光地纠结了一番,隐忍道:“都给你……那二师兄,我能跟着一起去吗?”   师无射似是愣了一下,而后眉头皱得更紧了。   开口声音又硬了一分:“黄粱秘境凶险异常,你修为不济……唔。”   师无射话才说了一半,嘴唇就被一片他做梦都在想的柔软给堵住了。   花朝急急吻上他的嘴唇,在他和性情相比简直截然相反的柔软唇瓣上吮了一下,又试图去撬开师无射的唇缝。   她实在是太急了,也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她生怕师无射真的要将她送回去,也知道师无射肯定看不上她这点小伎俩,所以一时着急,才出了下策。   师无射猛地攥紧了拳,震惊太过,呼吸都停了一瞬,花朝撩开他的唇缝,却没能如愿碰到他柔软的舌尖,只扫到了他紧闭的齿关。   师无射突然抬手,推了下花朝,力道有点失控,加之花朝现在实在是虚弱,这一下直接将花朝推得撞在了她身后之前靠着的那棵树上。   花朝撞得“啊”了一声,连忙咬住声音,又上前一小步,殷切看向师无射道:“这样行吗?……九哥,我真的想去黄粱秘境。”   师无射看着她莹润的双唇,怒火却似被点燃的星火一般,呼啦一声燎了原。   他刚才想说的是,“你修为不济,要跟紧我。”他可以保护她。   他收起花朝的储物袋,是因为她储物袋之中太多丹药气味浓烈,进入黄粱秘境容易遭受妖物觊觎,她不能保住没关系,恐被追杀。   可花朝突然吻了师无射。   吻了他,还问他这样行不行。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师无射被怒火烧得喉咙都哑了,他看着花朝道:“你觉得呢?”   花朝却误会了。   她咬咬牙,再次上前,攀着师无射的手臂,踮起脚再度去吻他。   师无射却在花朝吻上来之前,偏开了头。   他抬手再度扼住花朝后颈,迫使花朝献祭一般仰着头。   他垂头盯着花朝水盈盈温润润的哀求双眼,被气得头脑发昏,却说不出一句责怪怨恨的话。   花朝也是没有办法了,她展示了自己的那点能耐,师无射不屑一顾,油盐不进。   她还能怎么办?黄粱秘境她一定得去,大师兄不能死。   她什么招数都没有了,师无射这么轻易识破了她的伪装,真要把她送回去,她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唯有……师无射可能还喜欢她。   “九哥,求你了……”师无射不让亲,花朝就用鼻尖蹭着他的下巴。   一下一下。   花朝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混蛋,她觉得这是交易罢了。   师无射定定地看着她,花朝此刻正如他利爪下的羔羊,他完全可以予取予求。   花朝还在卖力蹭,师无射没有躲开她的亲近,但也没有真的任凭自己的欲望,去对她做出什么过火的事情,只是看着她,压抑着心中愤懑。   他早就知道,花朝没有心肝。   花朝观察着师无射的表情,见他面色终于和缓了一些,还以为奏效了。   她拉下师无射的手臂,圈在自己脖子上,钻进师无射的怀中,抱住了他的腰身,靠在他胸膛。   “我不会添麻烦的,真的。”她闷闷地说。   她脑中想着师无射要是还不同意,要怎么办?她明显违背了门规,师无射这个恶罗刹的名字可不是徇私得得的。   花朝心里说不出的无助,仿佛头顶悬着一把巨剑,她屏息埋在师无射怀中,等着巨剑落下。   最后等来的是师无射抱住了她,身上涌出了温热的灵力。   师无射一手搂住花朝肩膀,一手压住她的头顶,不让她抬头,不让她看自己眼中晃动不已难以自抑的情潮。   他只是运起灵力,朝着同他相贴的花朝灌去。   花朝舒适的浑身一软,简直挂在师无射的怀中。   师无射道:“你要去,就要跟紧我,寸步不能离开。”   他顿了顿,似是叹息了一声,又说:“你的储物袋丹药气息太重,恐引高境妖魔攻击,我的储物袋有隔绝作用,我给你收着。”   那柄巨剑落下来了,却变成了温暖的泉水抚过身体。   花朝浑身暖融融的,鼻子却有些酸涩。   她埋在师无射怀中,搂紧他的腰身,小声道:“九哥,对不起啊……” 第27章 三人   花朝和师无射说着对不起, 但是心酸却是为自己。   她这辈子的实力实在是太弱了,以后没事儿真的不能轻易出山。   她这次回山就让爹爹炼药,非早日把自己吃到金丹不可。   要不是这种靠丹药进境需要搜集特别多的天材地宝, 还要高境修士反复帮助拓宽经脉, 不能太操之过急,她早就把自己境界吃上去了。   且她绝对不能在山门外没有高境修士看顾的地方去吃进境丹,进小阶不会引动雷劫,但是进大境无论是靠什么进,天雷都照劈不误的。   没有亲爹和师尊顶着,花朝一颗进境丹下去, 就白重生了,当场恢复灰飞烟灭的状态。   她也没想到上辈子发生的事情这辈子竟然提前了, 事情都赶在一起了……   她抱着师无射自我怜惜, 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着既然师无射肯为她徇私, 她要怎么最大限度地利用师无射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花朝在师无射怀中心眼子转得叽里咕噜响,师无射却在想怎么让花朝名正言顺以真面目出现在弟子们的面前, 而不是扮做珩衍殿的弟子。   最终花朝十分听话地按照师无射的办法, 又吞了一颗易容丹, 先扮做黎华折返, 再在弟子们的灵感能触动的范围之外, 变回自己,重新追赶上弟子们的队伍。   这样一来, 花朝就变成名正言顺地跟着弟子们历练随行。   而本来以她的修为弟子们若要正常赶路, 花朝是肯定追不上的,也是师无射说昨夜在山中发现邪祟踪迹, 一大早的派了几个司刑殿的弟子去山中巡查, 耽搁了一些时间。   正好够花朝赶上来。   至于为什么半路黎华要走, 又为什么半路花朝会来。   这都是师无射光明正大在弟子们的面前安排的,弟子们就算有疑惑,也没有人敢找师无射求证真相。   这样一来,花朝不仅能名正言顺跟着弟子们去黄粱秘境,师无射把她“买卖历练名额”的事情也给平了。   花朝喜形于色,第二天中午又和小姐妹们重聚,大家心照不宣“眉来眼去”了一番。   看着花朝的眼神都充满了崇敬。   尤其是姬刹,十分好奇花朝是怎么搞定了师无射,让师无射为她这样遮掩周全,专门把花朝弄一边儿去问。   “教,教教你亲 ,亲,妹妹!”   花朝抱着手臂单手托腮故作深沉,掐了掐自己的脸,道,“这个你真的学不来。”   毕竟师无射为什么喜欢她,为什么对她这样无底线的纵容,花朝自己也不知道。   想不通她就归结为师无射会这样,是因为话本子里面规定他“必须”这样吧。   一行弟子再度出发,这一次行路也很急。   但是他们中途被师无射叫停休息了两次,而且这一次师无射允许弟子们之间相互带着。   也就是单凭自愿,高阶弟子可以带一带低阶弟子。   此次出行的弟子们足有百人,师无射一许弟子们护助,平时关系好的就凑一堆去御剑了。   一时间倒是比之前效率高了不少,也没有低阶弟子会远远掉队了。   而无法坚持长时间御剑飞行的花朝,就在这和谐友爱互帮互助的新规则下,“名正言顺”地被师无射带上了他的佩剑。   掌殿以身作则,下面司刑弟子也纷纷效仿,几个弱一些的弟子都被薅上了司刑殿弟子的佩剑上。   有些人叫苦不迭,毕竟大家都不熟啊,而且司刑殿弟子一个个头戴面具不苟言笑,简直是和师无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棺材板,谁受得了!   但是花朝就很开心。   不用自己御剑飞行,她藏在师无射的斗篷里面,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索性从储物袋掏出了符篆,开始以灵力绘制。   花朝灵力经不住这样空耗,绘制一些就虚耗得浑身绵软,一软,她就去靠师无射。用水盈盈殷切切的眼光看着师无射,对他笑得甜美。   师无射就会非常默契地抓住花朝的手腕,给她灌一些灵力。   也难怪师无射能做掌殿,他虽然是筑基巅峰,还未到金丹,但是实力真的远超筑基巅峰。   一路上,他御剑带头,带着一个花朝,还开了一个阻隔风的小阵,最厉害的是时不时还给花朝输送灵力!   一整天下来,花朝绘制了许多要用的符篆,到了夜里落地休息,她甚至开始绘制起了进入秘境可能会用到的阵旗。   花朝绘符的手法十分娴熟,只要灵力跟得上,她手下出来的几乎没有废符。   有很多连师无射都没有见过,而花朝绘制的阵旗也格外的精妙,师无射夜里休息的时候拿着花朝绘制出的一面阵旗看了一会儿,竟从其上领略出了一点五行相克相生,生生不息的意思来。   这阵旗若是用来布阵,只要灵力不竭,阵旗阴阳循环,绝不会失去效用,若是再辅以山水地势五行地脉而设,威力不可谓不大。   师无射这会儿,倒是真的相信花朝说的,她进入秘境能帮得上忙了。   他一路上都用赞叹的目光看着花朝,也从没让花朝体内的灵力断过。花朝被他看的十分舒坦,对他也越发依恋温柔。   花朝一直就没有闲着,堪称废寝忘食地在绘制各种符篆阵旗,等到了夜里,弟子们都休息的时候,花朝已经将昨天她掏出来,给师无射看的那些空的符纸和阵旗,全都绘满了。   她整个人也犹如脱水的鱼,后背上一层层虚弱的汗水直冒,她只想朝着地上躺。   还不够。   准备的这些东西也还不够。   重头戏是那几个她早便想好如何绘制的阵盘,只是阵盘她打算到了秘境入口,同大师兄汇合的时候再绘制。   阵盘需要源源不断的精纯灵力来支撑,师无射还要行路,还要带她,遇见了什么事情也都要他拿主意,花朝不能把他掏空了。   阵盘需要她去朝大师兄武凌借用灵力绘制。   武凌是个剑修,剑修是战力和耐力都最强的修士,且武凌乃是金丹巅峰修为。道心又同清灵剑派宗主姬钏一样,是以“援济苍生”为根底,灵力精纯浩海,隐带凌厉不可挡的浩然睥睨之威,最适合用来绘制攻击阵盘。   花朝心里正琢磨着那几个阵盘,盘算着在此次随行弟子里面择选几位灵根为五行属性的守阵人,一旦阵盘启动,守阵人动如山崩,接天地之势,承五行之力。   且花朝绘制的阵盘,守阵人甚至不需要修为多高,只需要灵根纯粹便可。毕竟花朝自己修为不行,资质也差,上辈子毕生在研究的,都是怎么以小博大。   所有她手下出来的东西,都是对修为要求最低的。   “在想什么?”师无射见花朝久久出神,还总朝着地上躺,连吃糖都心不在焉了,伸手在她后颈掐了下。   因为这一路花朝表现的依赖和依恋,师无射觉得他们之间越来越好,欢喜极了,声音极其柔和,还带着些许哄劝的意味:“我带你去溪水边洗个脸?”   师无射昨天见她掬山泉洗漱,十分享受的样子,便想着再用这种办法哄她。   花朝闻言回神,她绘了一整天的符篆,手腕都酸涩得很,现在只觉自己比凡间八十岁还娶十八岁小妾的老头还要虚。   “我没听见水声,这附近有山涧?”花朝确实想凉快一下,今晚的月亮也一样的圆。   他们去往淮岗山方向取的是直线最短距离,很少途径城镇,也没有刻意寻城镇落脚,免得耽搁和节外生枝,因此落脚的全都是荒山野岭。   但不是每一处荒山野岭,都有山涧的。   师无射道:“有的,离得稍远一些,不碍事,我带你。”   花朝张了下嘴,想说不用了,师无射给她提供一整天的灵气,她很感激了。   但是一张嘴,师无射就朝着她嘴里丢了个糖。   花朝下意识闭嘴去尝味儿,牛乳的,她最喜欢的,花朝眯了下眼睛,咬碎了。而后就被师无射拉着御剑朝林中而去。   司刑殿的弟子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不用师无射交代便轮流巡视周遭。   花朝被扯着上了师无射佩剑的时候领会了一下师无射的意思,这是找个地方收“报酬”同她亲近亲近?   花朝觉得很公平,毕竟是她利用了师无射为她徇私,师无射也给她输送了一路的灵力。   反正师无射身高腿长蜂腰猿背,生得也好看,怎样都不亏。   因此花朝在佩剑上面很乖,窝在师无射怀中像一只软绵绵的“贴树皮”。   到了地方,花朝发现这里不是山涧,而是一处瀑布,水汽扑面而来,在深秋时节的夜里,带着沁人心脾凉到脑髓的清爽。   水声潺潺。   花朝和师无射在水边落地,她用眼睛四外巡视了一圈。   没看到适合做什么的地方,这地儿连一棵能靠的歪脖子树都没有,师无射不会想在水里吧?   花朝不想,虽然修士不太可能得风寒,但是那太冷了。   因此花朝落地了,还窝在师无射怀中,双臂吊着他的脖子,仰头亲了下他的下巴说:“换个地方吧九哥,水里太冷了。”   师无射垂头看向花朝,花朝仰起头看他,伸出一点艳红的舌尖,暗示性在他喉结上舔了一下。   师无射猛地一僵,呼吸登时就乱了。   他明白了花朝的意思,也知道花朝在怎么想他,昨天强压下去那股子邪火又开始在他的身体内四处乱窜。   他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每一次他觉得他们之间好一点了,花朝总能给他醒神的“一巴掌”。   他抓紧花朝的双肩,真想就按照她说的,不管不顾弄她。   她完全没有心肝,她怎么能这样没有心肝?   她这样对自己就只是为了去黄粱秘境,师无射都不敢想,若是今次带队的换成其他人呢,若是谢伏呢?!   谢伏也早晚都会成长起来,也会像这样带队,若是那时候……   师无射被自己的想象弄得肝胆俱裂。   他眸色沉沉地看着花朝,抬手捏住她要吻上来的唇,虎口卡着她的嘴唇,眯眼问她:“你想什么呢?”   “你觉得我带你来水边是要做什么?”   花朝眨巴眨巴眼睛,顺着两个人相贴的胸膛向下看了一眼,又抬起头,心说这不是明摆着吗?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一双倒映着今夜月辉的清亮双眸,却化为了两把利剑,“噗呲噗呲”把师无射穿了个透心凉。   师无射深吸一口气,俊挺轩昂的面容在冷夜之中温度急遽下降,方才哄着花朝来的温和已经眨眼之间荡然无存。   他像一尊冰雕的神君,垂眸的冷硬视线,能将人钉死在原地。   师无射攥的指节咯咯作响,很想解释他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他能压抑住心思,能控制自己不借机欺辱花朝,却控制不住自己接近她时,会出现的最真实的反应。   两个人单独相处在这深夜的山林,除了放肆的水声仿若天地间只有彼此,他如何能不动情?   师无射侧头深吸一口气,皱眉,推开花朝一些,不让她靠自己太紧。   “我带你来,是因为你喜欢水。”师无射徒劳又干涩的解释。   愿意帮她,也不是想要她的身体,可是他真不想要吗?他撒不出那样的谎,他想要的快疯了。   不光想要她的身体,还想要她的一切,她的心。   因此师无射没有再做更干瘪的辩解,只轻声道:“你玩水吧,我看看周围。”   花朝被放开,师无射身形一掠很快没影了。   他实在是生气又难堪,准备散散气,再找找有没有猎物,带回去给司刑殿的弟子,有几个低阶的弟子,没有辟谷,也要时不时填肚子的。   花朝莫名其妙。   她倒是不怕黑,她运起灵力附着双眼,山林清辉洒满瀑布,高处落下的水流似九天而来,砸起氤氲迷蒙的水雾。   花朝心想不弄更好,脚步轻快地走到水边,掬水解热,洗了洗脸。   她又喝了两口,真是凉到肺腑。   花朝凑近瀑布边上,眯着眼感觉水汽随着“哗哗”倾泻的水流,扑在自己脸上,凉丝丝的,花朝玩了一会儿,就想回去休息了。   拢了下沾染水汽湿贴的头发,正要叫师无射回去了,就感觉到身后有人。   “我们回去吧,你可能误会了,我其实也没多喜欢水。”她只是喜欢感受活着的滋味。   她抹了几下脸,肩膀上方伸出一只手,从侧面递给她一块手帕。   花朝自然无比地接了擦脸。   擦了两下后顿住,猛地转头看去——   身后站着的人面上带着笑意,鹤骨松姿芝兰而立,一双桃花眼灼灼含情。   夜风和水汽带动他的衣袍漫卷,他笼在月色之下,宛若谪仙。   花朝微微抽了一口气。   竟是谢伏!   她就说师无射可没有随身携带这般兰桂香气手帕的骚包毛病!   花朝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不是怕,是惊讶。   谢伏却一把就抓住了花朝的手腕,手上力度不轻,带着霸道的禁锢意味,嘴里却温柔无比道:“仔细脚下石子,深秋水凉,别掉进去。”   花朝也不知道是被谢伏微凉的指尖,还是身后笼上的水汽一激,竟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怎么在这里?”花朝问。   谢伏没马上回答,花朝这才看清,他另一只手里面,提着一只尚且鲜活蹬腿的白兔子。   白兔泛红的眼睛在暗色的光线下只显得漆黑,正如此刻双眸深不见底的谢伏。   “我来给弟子们找点东西填肚子。”谢伏看着花朝,一字一句,一语双关道,“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要跟来?   为了和师无射难舍难分吗?   谢伏很想问这句,但是他只是对着花朝笑了笑,没把这样难听的话问出口。   花朝挣了一下,谢伏倒也没有拉着她不放,只是看她的眼神,让花朝觉得头皮发麻。   “朝朝,你……”   “师妹,回去了。”   谢伏才开口,神出鬼没的师无射竟也回来了,迅速站到了花朝身边。   自从花朝白天用自己的样子回到队伍中,谢伏确实几次和她对上视线,但都被师无射挡住了。   花朝乐得清净,这会儿也是不打算再和谢伏说什么,就要和师无射走。   但谢伏并非是受了挫折就会善罢甘休之人,他上前一步再度拉住花朝,情意绵绵道:“我知道那天我受鞭刑,你来看我了。”   花朝没控制住僵硬了一下,她分明对谢伏用了“夺梦”阵法……但是很快她也想通了。   谢伏心细如发,没能瞒住倒也不算稀奇。   不过师无射闻言,拉着花朝的手却是猛地一紧,周身那种危险的灵压登时全开,霎时间辗过这一方天地,连瀑布溅起的水雾,都有短暂的凝空。   花朝倒是不在乎师无射知道,但是她怕两个人这时候打起来。   之前在门中怎么打都算了,大不了一起挨鞭子被关思过峰,一对黑心肠比比谁更黑。但是现在正在赶去黄粱秘境呢,花朝恨不得长了翅膀飞过去,这俩人打起来耽误了时间怎么办!   因此花朝毫不犹豫地狡辩道:“我没去,你少做梦了!”   花朝要甩开谢伏,还狠握了下师无射的手,对他道:“走吧,二师兄。”   师无射也确实作为带队人,没打算和谢伏起冲突。   但是花朝甩了一下谢伏,却没有甩开。   谢伏轻笑一声,继续道:“朝朝,你别闹了,我知道你来过。”   花朝回头瞪他,硬是把手腕扯回来了:“你说什么疯话?”   谢伏却没恼,也没急,甚至没有去看师无射。   只是含情脉脉看着花朝,道:“我没说疯话,我知道你来了,给我喂了很多上品丹药,我才会恢复得这么快,对不对?”   花朝不打算理他,拉着师无射就走,谢伏看着两个人拉着的手,眼神闪过片刻的阴郁。   他没追上去,甚至很快掩盖住了阴郁眼神。   只是轻飘飘开口,却也似是九天神雷一般嗡鸣入耳,他道:“可你那天吻了我。”   “我们在一起那么久,我就算是昏睡昏死,也能清晰感觉得到你的吻啊。” 第28章 怪你   花朝根本不听谢伏说什么, 她连话都不打算接。   谢伏太会给人下套了,她但凡否认一个字,就证明那天晚上她真的去过思过峰, 继而她否认没有亲吻过他的事情, 也就变得极其干瘪和不可信。   但这件事光是花朝否认,显然是没有用的。   师无射听了谢伏拿腔拿调的话,已经压不住怒火了。   谢伏的话像一把钝刀,切割着师无射的理智,因为谢伏受刑的那天晚上,师无射反反复复催动双鱼同心佩, 花朝却始终不曾接通。   师无射知道她去了思过峰,才会等在了飞流院的门口, 但师无射不知道, 那天晚上花朝还亲吻了谢伏。   师无射心中被谢伏戳进心窝的这一把钝刀, 割得鲜血淋漓。   花朝拉着他走得越快,师无射心中便越是难以忍受。   她在急着掩饰什么?   她……真的亲吻了谢伏吗?   师无射看着花朝的后脑, 很想掐住她的后颈, 逼迫她、质问她。   她怎么可以吻谢伏?   她跟自己什么事情都做了, 还不止一次, 怎么可以去亲吻别的男人?!   师无射又想起了花朝曾经帮谢伏挡鞭子的事情, 还有在思过峰的那一夜,谢伏发疯失去理智, 她也是在喊自己不要伤害谢伏。   她就这么在意谢伏?   师无射气得眼圈都红了, 反手抓住花朝的力度也控制不住地变大。   花朝忍着疼,安抚着师无射:“九哥, 你弄疼我了, 松一些, 我们离开这里吧。”   师无射手掌放松一些,定定看着花朝,他有太多的话想要问她,却根本不敢开口。   她连好好地跟他在一起都不肯。   “我们回去吧?”花朝说,“我们……”   “你别那样抓着她的手腕,朝朝很怕疼的,”谢伏不知死活的上前来,被师无射阴了两次,依旧不惧。   他直接来拉扯师无射抓着花朝的手臂,嘴上又找死地说:“朝朝的皮肤娇嫩,稍稍吮一下便是一块可怖的红,磕一下就要青一块,如何经得住你这般大力揉搓?”   花朝听了头皮都要掀开了,心说大哥你说的这么逼真,你这辈子也没什么机会揉搓我吧!   “你胡说什么呢!”花朝用另一只手推了下谢伏的肩膀,十分不客气。   但是谢伏笑得太贱了,满眼的缱绻,一脸的春情,花朝推了他一下,他没有后退,只是向后仰了一下。   “哎呦。”他轻呼一声,甚至还朝着花朝眨了眨眼。   他这样发骚,就好似花朝刚才推他的那一下,不是推搡,更似调情。   花朝早知道谢伏从来都是为达目的不要脸皮的,但是她上辈子领略的不充分。   因为谢伏不会这样对她没脸没皮,花朝上辈子太稚嫩了,年少无知没见过几个男人,谢伏长成这副模样,境遇又差,还会撒娇卖乖,很轻易牵动了花朝“普度众生”的心,都没用他怎么追,花朝就答应和他好了,好的从无二意。   这辈子她猛然领教谢伏如此深厚的脸皮,愣了一下。   她愣了不要紧,师无射炸了。   花朝只感觉她被一道灵流幻化的鞭子缠缚住,直觉要遭,眼疾手快扯住了师无射的储物袋。   紧接着她被这股灵流凌空甩出去老远,师无射和谢伏周身的灵压同时荡开,这一片深秋山林被罡风扫过,落叶急如雨下。   花朝落在远处,缠缚在她腰身之上的灵流,在她面前化为阻隔灵盾,隔绝开了远处已然激烈交战在一处的两个人。   又来。   又打!   他们没有打腻,花朝实在是看都看腻歪了。   但是两人才打上,花朝就看出了点不一样,谢伏最近剑法又有精进,半空之中银光铮铮,他的长剑密不透风地同师无射的蛟骨刀频频相撞,短时间竟是有种势均力敌之感!   师无射悬浮在半空,足下乘风,身法迅疾,连花朝都难以捕捉。   两人几息之间交手上百个来回,便听“砰”地一声,谢伏被师无射重新组合的长鞭缠住脚腕,狠狠摔在了地上。   花朝手中抓着师无射的储物袋,下意识地眯眼睛缩肩膀,但是等了片刻,熟悉的疼痛却没有传来。   她知道谢伏肯定打不过师无射,就提前吞了颗花良明给她以谢伏的血炼制的丹药,今天正好顺便看看效果。   果然好用!   还得是亲爹可靠。   师无射此刻面容冰寒,花朝在他身后看着他翩然落地,周身煞气灵压层叠荡起,引动周遭落叶乱飞,瀑布激流缭乱,水汽沉沉扫开,简直要将方圆数里活物的热血都冻透。   花朝看着他的背影,恍惚间看到了上一世那个阴郁沉默手段狠辣的魔界帝尊。   而被击倒在地的谢伏,撑着手臂半起身,他发髻都被打散了,长发之上沾了落叶,弟子服有两处被罡风撕裂,但是竟也不显狼狈。   他抬手慢慢抹了下唇边血迹,一条腿支起来,一只手臂搭在膝盖上,姿态随意,面上甚至带笑,只有双眸微红。   他之前手中提着的活兔子已经在他不远处死透了,而谢伏此刻,便像是一个在山间化形的白兔精。   他看向花朝的方向,微微歪头,笑着说:“别怕啊朝朝,我没事……”   正朝着这边走的花朝闻言脚步一顿,谁是要关心你啊!   不要脸的玩意。   花朝不上当,但师无射又上当了。   关心则乱,加之之前花朝就几番维护谢伏,师无射就以为花朝又要去管谢伏,他忍不了,连架都不想打了,他又不能真的在这里杀了谢伏,因此转身扯下披风,把花朝一卷,连她脑袋都蒙住了,扛着她御剑而起。   山林中乱撞的灵压消散,树叶翩然落下,谢伏盘膝坐在一片枯败之中,面上笑意消散干净,取而代之的是阴鸷。   花朝被师无射“秋风扫落叶”一般,卷到一处无人的山洞里面。   这里离弟子们落脚的地方也很远,师无射给山洞设下了禁制,这才把从头到尾没动也没挣扎的花朝,从他的披风里面扒了出来。   这山洞里面静谧漆黑,肉眼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将灵力附着在眼睛上,才能正常视物。   花朝头发乱了,大头朝下飞了一路,倒控的面上色如春花,眼神空蒙。   师无射看了一眼,便心中骤紧,呼吸彻底乱了套。   和瀑布边上完全不同,在那里好歹算是天地高阔,师无射还能压抑住自己。   但是这里隐秘漆黑,黑暗助长滋生的不仅仅是罪恶,还有一直压抑的,无处安放的渴望。   这里显然是一个猛兽巢穴,到处都是兽爪印记,不过没有猛兽存在,应当是被弃用的巢穴。   师无射靠在沟壑深浅不一的墙壁上,将花朝面对面抱在自己怀中。   他先是抬手,把花朝散乱的发抚顺,而后抬手捧住了花朝的脸,手指抚过她的眉目,鼻梁侧脸,最终扆崋停在了她的唇边。   师无射从开始轻抚花朝的嘴唇,变成擦、用力地擦,把花朝的唇都揉变形了。   她皱眉道:“你,唔,做什么!”   师无射停下,还觉得不够,一双琉璃的眸子在这黑黢黢的山洞之中,深暗的不见底。   半晌,他才有些艰难地问花朝:“你吻他了吗?”   花朝:“……”她迟疑了一下。   就这一下,师无射就疯了。   他捏住花朝的腮狠狠吻下来,压抑了这么久终于失控,他紧紧扣着花朝的后颈,另一只手臂揽着花朝的腰身,一丝缝隙也不许她躲开,一口气也不许她喘上来,简直要就地将她拆吃入腹一般。   花朝喘不上气,脑子不清醒,想到她曾经看到的那些书,有些书中记载,兽类的食欲和兽欲,是连在一起的。   师无射此刻就像个发了狂的兽。   好久,花朝快窒息了,抬手砸他肩膀的时候,师无射才总算是放开了花朝,又变成极其温柔地用鼻尖一下一下碰花朝的脸颊,耳朵,不厌其烦。   和师无射在一起,某些时候的体验,花朝其实是有些招架不住的。   她所有的经验都来自谢伏,谢伏从来都是克制的,就算偶有放肆,能让别人失控,他自己却不会。   他从没有如师无射这般,将失控喘息和急切吞咽的声音毫不掩饰地让花朝听到,让花朝分明又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悸动,他让她知道,他在为她发疯,因为亲近她而变得癫狂。   这过于浓烈的情绪像深海,将花朝淹没,也让她窒息,更让她的心跳无法选择地同他渐渐重合。   她此刻什么也看不清,她没有用灵力附着双眼,她却能够想象出师无射现在的表情和眼神,她见过无数次。   她在他狂乱的情绪之中颠簸,她不敢看清师无射此刻的神情。   她不能够适应,她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渴望成这样。   花朝甚至觉得,这是不体面的。   但这不妨碍花朝喘得像是才跑了八百里,浑身骨头都被揉酥了。   而这不过只是一个吻而已。   等到师无射终于停下,将额头抵在花朝的额头,整个洞穴之中,只能听见彼此深浅不一的呼吸。   “我们回去吧……”花朝莫名开始害怕,一个吻她就憋到心脏开始发疼,若是真的做了什么,以师无射现在的疯劲儿,花朝很难不耽误接下来的行路。   他将头抵在花朝肩头,压抑着自己汹涌的情绪,箍在她腰上的手掌青筋凸起。   他想到了什么,只是想到,就嫉妒得要发疯。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问花朝:“你和谢伏做了吗?”   花朝:“……”她又迟疑了一下。   师无射猛地用力,快把花朝腰骨勒断了。   求生欲促使花朝赶紧找补:“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这辈子没有。   “你别听谢伏胡说,他最是心机深沉!”花朝拍着师无射肩膀说,“你还没看出来吗?他和你交手几次,剑术精湛了不少,他在偷学你的蛟骨刀阵,你以后别被他给骗了再和他动手了!”   师无射闻言,身上的紧绷、后脊的僵硬、那些侵透在骨头里的酸涩嫉妒,终于寸寸融化在了花朝的否认里面。   他放松了手臂,下巴搁在花朝肩膀上,气息都软了下来。   他们没有做。   师无射后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他真不知道若是花朝和谢伏做了,他会怎么样。   他能怎么样?   “你以后不要理会他。”师无射半晌才开口,出口就是命令,带着冷硬和霸道。   但是说完之后,他自己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和花朝说话,又赶紧用鼻尖戳了花朝两下,用商量的语气,在花朝耳边道:“好不好?”   花朝根本没在意他的语气,她现在就想赶紧回去。   她有点热,没来由的热,可能是师无射身上太热了吧。   “我本来也没有搭理他,你刚才不理他,我们现在就已经回去了。”   “我们走吧?”   师无射“嗯”了一声,但是没动。   花朝要起身,师无射按着她的肩膀,将她重新按回来了。   花朝感知他的状态,面色更红了,像熟透的蜜桃,一掐破皮肉,就汁水流淌的那一种。   她的眉目秀雅端丽,平日里绝没有这般的极妍之色,非动情不能见。   师无射看得有些痴,他低头啄吻她,感觉到她脊背发颤,竟然低低轻笑一声。   说道:“壮壮别怕,就……再待一下。”   “就一下。”师无射难耐道,“稍微等一会儿就好。”   等两个人解了山洞禁制出来,花朝只感觉自己整个脱了一层皮一般疲惫,却分明什么都没有做。   他们从头到尾,只在师无射失控之时接了个吻。   但是她挂着师无射手臂出来,站到山洞外面了,脑子还乱乱的,脚像是落不到实处。   “走吧。”师无射召出长剑,要拉花朝一起。   山风吹来,吹透花朝单薄的衣裙,花朝向前迈了两步,还没等搭住师无射的手,就整个如遭雷击一般地僵死在原地。   她面上先是空茫了一下,而后血色如海水倒灌一般汹涌而上,眨眼之间,她脸红得要滴血。   她触电一样松开师无射的手,原地抱着自己蹲下,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   师无射不明所以,连忙弯腰扶花朝,结果被花朝极其激烈的呵斥:“别碰我!”   师无射愣了。   她感觉自己……黏黏的。   花朝慌张极了,羞耻的头顶在冒烟,眼泪簌簌滚下来。   “你怎么了?”师无射急得不行,伸手按在花朝头顶,探入灵力查看她的状况。   花朝流着泪抬眼狠狠瞪他,眼中盛着慌张和埋怨,咬牙切齿又带着哭腔道:“都怪你!”   她从来没有这样过,上辈子这辈子都没有过。   花朝会把这种事情,当成一种手段筹码,一种任务责任,甚至是修炼渠道,也会享受,却称不上渴望。   她不知道她也会……如此真切迫切的渴望一个人。   花朝生平,或者说两世初识什么叫做欲念,人已经是被冲击得傻了。 第29章 武凌   花朝蹲了一会儿, 把头埋在自己的手臂里面,浑身的热意不仅没有随着夜风减退,反而越来越热。   在她有限的男女关系认知当中, 女子总是相对被动的一方, 即便她重生,拼命想要挣脱前世的路,活出个不一样来。   但其实某些根深蒂固刻在骨子里的禁锢,还是让花朝在面对发自本心的欲望的时候,无措惶恐,甚至是羞耻的。   师无射这时候还来询问她怎么样, 花朝就想,这肯定是师无射吻得太过火了, 是他的热情太炙热, 像烈火熔岩, 烧灼了她的理智。   因此花朝蹲在那里也一直在小声埋怨,“都怪你……”   师无射不明所以, 但自然也不会否认。   他以灵力探入花朝经脉, 发现她没事, 便也索性半跪下来, 将花朝抱住, 用披风将她拢在自己怀中的这一方小空间里面。   花朝自己给自己一连施了好几个清洁术,驱散黏腻的感觉, 心跳和浑身的燥热, 也跟着平复下来了。   回程的时候,花朝一直都很沉默, 把自己缩在师无射的袍子里面, 拼命转移着注意力。   但是师无射的袍子带着他身上的味道, 不太好形容,不是如她父亲那种确切的某种香味,更像阳光暴晒后的兽类绒毛那般,温暖可靠。   师无射唇齿驽钝,不明白花朝怎么了,也不知道怎么哄。   他只是从储物袋里面拿出糖果,一颗一颗喂给花朝,眼神暗藏小心,连碰她都带着试探的意味。   他可没有忘了花朝方才在山洞门口,凶狠的不让他碰的样子。   好在花朝跟着他一直回到弟子们落脚的地方,除了沉默,也没有再表现出异样。   花朝其实应该远离师无射,那是摆脱这种诡异状态最简便的方式。   她的符篆也绘制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路完全自己可以御剑,就算艰难一点,大不了她还找姐妹带。   但是她没有离开,一直跟在师无射身边,司刑殿有低阶的弟子在烤食物,不远处谢伏也没事人一样地回来,将带回来的猎物交给弟子们处理烤制。   花朝没有精神去关注周围,她身上卷着师无射的披风,把自己的鼻子也压在披风上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坐在地上身体微微倾斜,靠在师无射强壮的手臂上,目光呆滞。   这点事情真的看似微不足道,但是对花朝的冲击却不可谓不大。   她不禁在怀疑,谢伏是不是不行?   他要是行,那自己被师无射一个吻烧起来的欲也太奇怪了。   可谢伏要是不行……那也不对。上辈子他那么多妻子孩子,他后宫之中的女子,没有一个说他不行。   而且可能是花朝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原因,上一世有一些人,例如天生相较人族开放地妖族,甚至会拿同谢伏如何欢好的事情故意说来刺激花朝。   花朝从前一直都觉得谢伏做男人算很厉害了。   他在那事儿上从未露出过疲态,尺寸跟师无射差不多吧,师无射前世今生都比谢伏高壮一些,会粗壮一些也是寻常。   花朝也在驱邪时见过真不行还瘾大的,谢伏不能归结为不行的行列。   那是为什么呢?   花朝瞪着不远处的火堆上转来转去的烤肉,脑子里面咕嘟嘟地烧起了开水一样。   她仔细回想,她从未不可抑制的对谢伏有过迫切的渴望。   “你一直在看烤肉,你想吃吗?”师无射的声音突然从花朝头顶传来,低沉清缓,像被指尖压住的琴弦,轻轻一拨,直颤心窝。   花朝从耳朵里面开始泛起一阵麻痒,一直爬过后背身前,她连忙坐直,伸手揉自己的耳朵,指尖挖自己的耳道,恨不能把师无射钻进去的那句话给掏出来。   她正低头揉自己的时候,师无射已经和低阶弟子们要了一块最嫩的肉回来了。   他撕扯成条,将带着香气和热气的肉,递到花朝唇边。   花朝没有抬眼,没看师无射,她不想看他。   怕看到他那种要将人生吞活剥一样的眼神。   她垂着头,揉着自己的耳朵,眼睛落在师无射送到她唇边的那条肉上,毫无食欲,正要拒绝,眼神却不受控制又滑到了师无射捏着肉条的手指上。   他手掌一直都非常有力,鞭子其实比剑更难操控,尤其师无射用的是能拆分组合的蛟骨鞭,他必须有强悍的臂力、腕力、还有抓握力。   花朝是第一次这样仔细看师无射的手。   他手指似青竹,指节修长匀称,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干净饱满,或许没有谢伏那样过于白皙细腻如玉如琢,但这般抓着东西的时候,手背上的筋脉微微凸起,花朝不受控制想起师无射的大掌,揉在她后背腰身的那种绝无挣扎余地的恐怖力度。   花朝看着看着,修长有力的手指越来越近,花朝本能张嘴,没有去咬那肉条,而是咬住了师无射的手指。   师无射:“……嘶。”   他挑眉,疑惑看向花朝。   花朝连忙松口,这次抓着披风抬手一裹,把自己连带着脑袋一起裹进了师无射的披风里面。不出来了。   两个人实在都不是什么擅长调情的,干巴巴愣了一会儿,师无射总算回过一点味儿来。   他把肉放下,去扒花朝,力道用的不重,扒不出来。   师无射身边全都是刑律殿弟子,其他的弟子都离得较远,几个凑在一起说话,更多地在打坐,没有人闲着没事儿朝着这边看。   师无射想把花朝抱在腿上,但是到底碍于他掌殿的身份,就只是伸手臂,把花朝半圈进他怀中。   和一群弟子聚在一处低声交谈修炼经验,无时无刻不在卖好笼络人心的谢伏,似有所感一般,远远举目望来,正看见师无射低头隔着披风,亲吻花朝头顶。   谢伏面色没有扭曲,而是笑得越发灿烂。   他越生气,笑得越好看。   只有袍袖之中紧攥到泛青的手指,在昭示着他的杀心和怒火。   几次交手,谢伏并未用出全力,但他却将师无射的底探出了一些,甚至连师无射在交战之中会犯的小毛病,都掌握了。   谢伏生平最讨厌有人同他抢东西,羞辱他。   在外面他顾忌良多,放不开手,但是进入黄粱秘境,能够利用的东西就太多了,他不会让师无射活着出秘境。   谢伏眼中杀机藏在灼灼艳丽的桃花眼之中,像一捧烈火,明亮得惊人。   而正在他要收回视线之时,师无射也刚巧抬起头,看向谢伏的方向。   两人视线在空中越过门中弟子和跳动的烟火交汇,轻轻一碰,便已经是鱼死网破。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他们的杀气足以让方圆百里生机断绝。   而处在这杀机漩涡之中的花朝,并不知道师无射和谢伏都开始真的算计起了对方的命。   她只觉得自己好奇怪,拒绝再去深想什么,强迫自己快速入睡。   倒也很快睡着了,第二天早上继续赶路,她自己象征性飞了一段,就又躲在了师无射的小阵里面画符。   考虑到低阶弟子灵力有限,而出行御剑甚至在外填饱肚子,都属于历练的一部分,他们行路并不算快。   一行人自清灵剑派出山,一路上用了整整五天,终于在第五天夜里,到了淮岗山一带。   黄粱秘境的入口,正是在淮岗山腹地,距离黄粱秘境最近的落脚地,也是在淮岗山下的淮岗镇。   花朝他们事先通过弟子通信玉,已经同武凌联系好了,武凌帮他们一行人安排好了落脚的客栈和民居。   他们抵达淮岗镇的时候,已经是戌时,淮岗镇依旧灯河流动,市集喧嚣,嘈杂的买卖声不绝于耳,而街上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走动的,几乎全都是身穿各种弟子服的修士。   一时间淮岗山这等比邻妖族边界的人间小镇,热闹程度堪比广兰国国都入夜的繁盛。   身着各色长袍,腰佩各种武器的修士们,简直是装点小镇最瑰美的“繁花”。   花朝他们自半空落在地上,只引起了一些人仰头驻足,少量人的议论,但就连街边摆摊的凡人,都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   自从黄粱秘境现世,这里总有络绎不绝的修士前来,这里的凡人已经对飞天遁地的修士失去了敬畏之心。   花朝他们落在街边一处空地,周遭有修士走动,扭头看着他们这一行人,却无人上前打招呼。   花朝能轻易按照修士身着的弟子服颜色,花纹、辨认出修士出自哪国哪宗。与他们擦肩错身,身着褐色弟子服,腰封绣着真火的,便是永沐国九霄殿丹宗弟子。   这些人会搭理清灵剑派这样的宗门就怪了,众所周知,丹宗在修真界战力可能不行,但是地位绝对是最高的。   这些人虽然个顶个的衣着朴素身带清苦,却眼珠子都是长在脑门上的。   师无射落地之后也没有耽搁,直接带着弟子们汇入人流,朝着与武凌约定好的落脚地而去。   路上弟子们都新鲜地左右观看,花朝这才发现,这镇中之所以这个时间了还如此热闹,修士走动不休,并非是他们贪恋人间滋味物件,这路两侧摆摊的,九乘九也都是修士。   售卖的无外乎丹药、灵器、法器、小型灵宠、符篆等等,而两侧最亮的高台之上,还设有讲法殿,有高境修士坐镇讲法。   人流如织,他们一行人随着人流缓慢前行,行过长长正街,越走越偏。   这倒也是寻常,毕竟清灵剑派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大门派,比起九霄殿地位不如,比起其他宗门也一样不及。   现在充其量算个三流宗门,还是杂宗,不可能寻到正街客栈那种好地方落脚。   待他们一路向前,眼看着要出了这片由修士织成的斑斓灯河之时,前方终于迎上来了几个与他们一般,身着雪青色清灵剑派弟子服的修士。   为首的一人身形高大步履沉稳,一头长发一丝不苟束在头顶,雪青色弟子服之上灵纹交织,他手中提着一柄乌沉沉的长剑,周身气息冷冽萧肃。   他举目望来,脚步微顿,一张与凌冽气质完全不相符的如画眉目,如远山静湖,沉静深远。   花朝站在阑珊灯火处,时隔数百年再度见到这张脸,第一感觉是陌生。   对她来说,大师兄武凌,实在是死去太久了。   久到她已经无法把想象之中的那个人,同面前这活生生的,檀栾清癯的男子联系在一起。   而武凌眨眼之间走到近前,抬手拢剑对着他们这行人为首的师无射一抱,开口道:“师弟一路辛苦。”   花朝身后已经有同武凌关系不错,跟着他出了几次任务的弟子,开口叫起了大师兄。   “大师兄……”   “大师兄!”   而花朝却如同被定住一般,怔怔看着面前的武凌,张不开嘴,说不出话。   武凌早就发现了花朝,他同师无射说了话,便直接看向了站在师无射身边的花朝。   他一双眼似盛着秋水,明净清澈。   武凌毫不吝啬地勾起唇,露出了一个微笑,周身那股子来自剑修的萧肃和压迫就彻底散了。   他甚至露出了一点非常不够严肃的兔牙,这让他看上去,简直有一些好欺负,他声音也是宽和沉厚,像远处山间传来的梵钟,一下一下,令人听之便静心安神,他道:“师妹也来了。”   花朝艰难咽了口口水,僵硬的点了点头,本能端起了仪态,脊背挺直的像是插了一柄钢枪。   她努力翘起嘴角,扬起了一个端庄的笑,却比哭还要难看。   花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一行人朝着落脚地走的,好像师无射拉她了。   前世今生在她脑中交叠错乱,她一时间想要狂喜发笑,又一会儿想放声大哭。   她在乎的,她爱的亲人、恩师、高山仰止的师兄,这一生,都还活着……   都还活生生的。   花朝是处在木头人的状态,被分发了屋舍。   他们落脚的地方虽然比较偏,客栈也是个老客栈,但是挺大的,后院也有很多可供落脚的屋舍,还征用了一些民居。   花朝被分了屋子钥匙,他们这些修士其实用不到钥匙。   但是她拿着钥匙乖乖跟着忙里忙外的武凌身后,没有回屋。   师无射拉了她两次,还有姬刹也想和她一起,都被她拒绝了,她甚至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   花朝只跟着武凌,听着他梵钟般深远沉定的声音,只觉得自己似跪在那佛前的信徒。   听一声钟响,敲一声木鱼。   她前生苦求的一切,今世都被赐还于她手中。   众人对花朝亦步亦趋跟着武凌的做法倒也不稀奇,因为花朝一直都是这样,她本就是大师兄武凌的跟屁虫。   平日里告状之时,也多用武凌作为借口,张口闭口我大师兄如何如何。和谢伏在一起之后才算是跟着武凌的时候变少了。   等武凌安置好所有弟子屋舍,将给弟子们准备食物的事情交给手下弟子去办,这才转身看向花朝。   他看花朝的眼神和鸿博长老,和花良明没有分别。总是纵容之中带着几分无奈。   他见花朝还不去安置,站在自己的房门口,伸出两根手指,探了下花朝手腕,而后眉头便微微蹙起。   武凌探了花朝的内府,初见她跟来的温和也尽数消失,蹙着眉,开口便是熟稔的责备,“我不过出门几月,你可真是出息了,竟然以丹药强提境界,内府虚浮至此,还敢跟着弟子们出山胡闹?”   时隔四百多年的相见,花朝本像一个陷入了幻境之中的木偶。   甚至连眼泪都无法流淌,万语千言全都梗在心头。   武凌温柔无比的对自己笑,花朝反倒一句话都说不出。   但是武凌开口责备,花朝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哗”地一下,冲了出来。   那些压抑的,堆叠在前世今生交界点的汹涌情绪,全都一股脑和眼泪一起倾泻喷薄。   花朝极不端庄也不体面地扑进了武凌怀中,开口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只变调地叫了一声“大师兄……”   武凌满脸错愕,一时间连双手也无处安放般地悬空着。   他们站在二楼最末端的屋子门口,武凌抬眸看向站在走廊另一头,才刚刚走上楼梯的二师弟和小师弟,眼带询问。   师妹这是怎么了? 第30章 压制   武凌倒是想要问一问二师弟和小师弟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那两个人很快回了各自的房间。   花朝埋在武凌胸膛,拼命压抑着哽咽,想要尽快恢复, 这样实在是太难看了。   花朝在武凌面前, 鲜少有这样失控的时候,她一直以武凌作为自己的榜样,在武凌的面前总是格外的端庄体面。   不过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武凌作为看着花朝长大、手把手引她入道的人,就算花朝再怎么绷着,武凌也总能像鸿博长老和花良明一样, 看穿她的真心和本质。   武凌错愕的,不是花朝不顾“体面”抱着他哭泣, 而是他的师妹不过才与他几月没见, 为何会有如此浓化不开的悲痛。   而且武凌也稍稍恍惚了一下, 因为花朝上一次这样抱着他腰身哭的时候,可能是在三十多年前了。   “师妹。”武凌只是短暂错愕, 很快叹息一声, 手掌放在花朝的头顶, 轻轻抓了抓, 花朝的发髻已经不直愣愣地扎在头顶了, 他抓握落了空,还有点遗憾。   武凌问:“到底怎么了?”   花朝抹着眼泪, 摇了摇头, 仰头近距离看着这张渐渐同记忆重合的脸。   “没事。”她没法告诉大师兄,他们有多少年没有见。   花朝抽噎着, 控制住眼泪, 对武凌道:“大师兄, 我找你有些事情,我们进屋子里聊吧?”   武凌垂眸看她,像看顾她长大的那么多年一样,右手攥住了他自己的袍袖,抬起来给花朝抹脸上的泪痕。   这个动作他做得十分娴熟,带过孩子的都知道,身上没有巾帕的时候,袍袖是最好的东西。   不同的是,从前武凌这样用袍袖,可能给花朝擦的不止眼泪,还有鼻涕。   擦着擦着,两个人同时想起了花朝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全都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武凌露出了一点兔牙,花朝的眼睛笑成了月牙。   走廊的长明灯下,他们一样的容颜秀雅,气华如月。   这样看来,他们是真的有些像的。谁带大的孩子就容易像谁,花朝确实半点也没有学花良明的恣肆风流,更没学鸿博长老流连守旧醉死梦生。   她学得最多的,是武凌的稳重温润,大气端和。   只可惜她本性不坚,上一世学了一生,也只学了个皮毛而已。   两个人开门进了武凌屋子,房门很快就关上了。   悄悄在房间门口暗中窥看的师无射,靠在门上抿着唇,心中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他只感觉怀中空荡荡的,他的披风花朝已经还给他了,师无射看向挂在屏风上的披风,心里也空荡荡的。   好像他好容易捉住捂在怀中的鸟儿,再度飞走了,又去围着旁人叽叽喳喳。   他斜对门不远处的房门响了一声,师无射眉梢一动,那间屋子是谢伏的,他这半夜的还出来做什么?   他又悄悄自门缝窥看,谢伏路过他门外的时候,脚步微微停了停,而后露出了一个笑,意有所指地扭头,看向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间。   然后慢慢悠悠下楼了。   他的态度十足挑衅,恶心的笑意意味再明显不过——她不理会我,但是也不理会你不是么?   师无射真希望自己不是司刑掌殿,这样就算他把谢伏打死,打残,也能推说是弟子间的切磋失了手。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讨人厌的人!   谢伏大概也知道师无射不敢在秘境之外对他如何,走起路来简直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师无射忍着要拔光他的孔雀毛的冲动,冷哼一声,拂袖走进里屋,到床边盘膝坐下。   而不同于走廊里面的剑拔弩张,走廊尽头的屋子里面,花朝和武凌坐在一起,却是一派的祥和。   他们在一起研究花朝从储物袋里面拿出来的阵盘,花朝借用了武凌的灵力,开始绘制,武凌极其认真地在旁看着,抓着花朝的手腕,源源不断地向她输入灵力。   武凌总是最有耐心的,也是接受能力最强的,他不赞同花朝以丹药强提境界,但是却不会训斥花朝修习晦涩的古籍阵法。   这些早已经因为修真界灵气充裕而淘汰的“繁琐”修炼方式,其实对于修为不济的人本身是非常友好的。   武凌虽然是鸿博长老门下,可他修的是清灵剑,承的更是清灵剑派掌门人姬钏“援济苍生”的道。   他本应算是掌门大弟子,是门中下一任掌门的不二人选。   但因为姬钏的道是援济苍生,因此姬钏从不在仙山闭门修炼,自然毕生也未曾收过一个徒弟。   姬钏以各种身份化身进入凡尘,援助弱小,兼济苦命之人。比起剑修,姬钏更像入世的佛修,只不过佛修一道讲究的是舍得放下,立地成佛,而姬钏大多会化身为武将,以杀止杀,以战平战。   而承了姬钏道心的武凌,也是常年在外除魔御道,只是不同于姬钏冷厉的性格,武凌就属于外刚内柔。   他的手段和剑招都更加的怀柔,更加的博纳苍生百态,也就不会觉得花朝这样“以小博大”的绘阵手段,是不着正道。   他看着花朝的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赞赏,每每花朝绘制到精妙之处,都会勾唇以作鼓励。   武凌一笑起来就会露出兔牙,将他身为剑修的威严冷肃冲得干干净净,让人见了便心中安定,只觉得温暖平和。   花朝就知道她大师兄一定是无条件支持她的,绘制的越发认真仔细。   阵盘到底不比作用单薄的阵旗容易,花朝有武凌的灵力供应,却也还是一层层冒汗。   她像个被长辈拷问课业的孩子,在武凌面前只想表现得最好,而且她还用了旁人不知道的一生作了弊,这些东西,都是她上辈子成为御霄帝后之后学来的。   她必不能丢脸。   花朝的胜负欲被武凌的赞赏眼神给激起来了。   她一绘,便是一整夜。   武凌一直陪着她,他是金丹巅峰,差一步元婴,花朝要绘制阵盘用的那点灵力,对他来说就是九牛一毛。   两个人一夜未眠,也一夜未出屋。   殊不知屋子外面,也有两个人陪着他们一夜未眠。   到了第二天早上,花朝神情疲惫地从武凌的屋子里出来觅食,整个脑子里全都是阵法,脑浆都要熬干了。   她简直失魂一样,本能贴在武凌身边,武凌给什么吃什么,说什么应什么。   看上去简直像是被武凌摄魂了。   而武凌摄魂的办法,太简单了,只有一句真诚的、饱含着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的,“师妹竟是修习了这等高深阵法,实在厉害。”。   来自“家长”的鼓励,就是孩子的“进境丹”。   花朝只觉得自己上一世若是有武凌在身边看顾,绝对不会止步金丹。   她像个找到亲娘的流浪儿,眼睛里再也没有了旁人,而且再有五天,各宗仙长便会合力开启黄粱秘境。   这几天,她必须昼夜不休借助武凌的灵力,将其他的阵盘绘制出来。   师无射见花朝在楼下大堂里面和武凌一起用饭,凑上前来同他们搭话,武凌一切如常,花朝却答非所问心不在焉。   谢伏那个贱人也一起凑上来,只可惜他孔雀尾巴抖得再怎么花哨迷人,花朝现在也是个睁眼瞎。   桌上气氛十分奇怪,但是武凌却和师无射谢伏都能很好地聊起来。   他给两个人分别探了内府,又对师无射说:“二师弟进步不算大,但是稳扎稳打,此次进入秘境正是最好的进境机会,或可尝试冲一冲金丹。”   武凌说着,从腰上储物袋之中,拿出了一件灵纹密布的披风,递给师无射道:“二师弟,这是我在永沐国游历之时,偶然得了一匹氐人族以他们的鱼尾编织的布料,防御绝佳,又绘制了守护符文,本想回门中再给你,作为你冲金丹的法器,现在正好给你。”   师无射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花朝,花朝垂着脑袋,专心致志地吃东西,根本没看他。   师无射看她离武凌那么近,看着他们快贴上的手臂,内心烦躁窒闷,却根本无处发作。   武凌见师无射一个劲儿看花朝,以为他是看花朝精神不佳,笑了笑说:“你师妹昨夜一夜没睡,许是累到了。”   师无射被这句话刺激得差点站起来,她昨夜一夜没出武凌的房门,她怎么累着了一夜没睡?!   可武凌胸怀宽广,眼神坦荡,修为高深,为人谦和。   在外对弟子维护有加,在门中对师弟师妹也是照顾非常,师无射蛟骨鞭炼制的时候,有一味稳固材料,就是武凌游历所得。   武凌将花朝一手带大,他在花朝心中的地位无人能代替,怕是连花良明都要朝后靠一靠。   在外历练还专门抽空给他绘制了抵抗天雷的守护符文,师无射就是把自己憋得七窍流血,也不能在武凌面前说一句不乐意他和花朝走得近的话。   但凡说一个字,都是对武凌的冒犯。   因此师无射只能绷着头皮收下法器,再勾起嘴唇,对武凌露出一个笑。   而谢伏见状,笑意简直要裂到耳根,他或许得不到花朝注意力,但是师无射这般憋闷敢怒不敢言,他就愉悦到骨子里。   他故意道:“小师姐,你吃这个。”   谢伏将一个点心盘子朝着花朝那边推了一下,花朝抬了一下头,那盘子却半路上就被武凌伸手截住了。   他温和的推回去,常年拿剑布满老茧的指节在瓷白的盘子边上形成鲜明对比。   他神色如常对谢伏道:“师弟喜欢多吃一些,师妹她不吃咸的点心。”   武凌话音一落,花朝把头又低下去了,她心中酸软得厉害,大师兄还记得她的口味。   不对,她糊涂了。   大师兄当然记得,这一世大师兄才和她分开几个月而已。   花朝心满意足笑着低头继续小口吃东西。   谢伏是愣了一下,看向了花朝求证,只看到花朝低头的发旋。   师无射则是斜眼看了眼谢伏,他那双天生上挑的眼睛,挑衅起来可比谢伏孔雀开屏慑人多了。   谢伏和花朝好歹在一起了一阵子,竟是都不知道她不吃咸点。   谢伏笑意有些维持不住,而武凌却丝毫没有感知到两个师弟之间的怪异。   他还对谢伏道:“我察觉你修为增进不慢,只是内府有浊气郁结,小师弟,修行一路切记操之过急。”   他说着,又打开了储物袋,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簪子——簪子样式古朴,就像一截枯木,但是一拿出来,众人便是灵台一肃。   “这是我路过泉乐国,在佛宗金钟谷之中得到的梵天树枝,虽然平平无奇,但是也受了佛宗香火供奉上百年,得到僧侣开光祝词,你且留着。他日若浊气侵染灵台,可以此物刺破眉心,肃清杂念。”   谢伏只觉得武凌简直将他看透了,听武凌说自己浊气郁结,谢伏只感觉像是被一个巴掌狠狠抽在脸上,火辣辣的。   修士修行,其实最忌心不净。   可他血仇在身,爱侣被夺,又要如何心净?   谢伏收敛了面上笑意,规规矩矩接过了簪子道谢。   这确实于他来说,是最好的馈赠。   谢伏现在也体会到了那种又憋闷,又领情,又无可奈何的心情。   这时候师无射倒也顾不得要笑谢伏,他看到花朝吃完起身,开口道:“师妹,我有个东西想要给你。”   花朝站定,打了个哈欠。   她精神恹恹的,尤其是吃饱了有点犯困。   花朝和武凌待了一夜,像个又有了家长撑腰的孩子,过了那个因为对师无射动欲,别扭又害怕的劲儿,勇敢直视他问:“什么?”   “在我房间里面,你跟我取一下吧?”   这话有些可疑,修士随身储物袋有的能带三间房子,有什么东西放不下,非要放在屋子里?   但是她疑惑着,师无射已经不给她反悔的机会,起身拉着她的手腕就朝着楼上走。   花朝本能回头看武凌,武凌没觉得哪里不对,已经低头慢慢喝茶,和谢伏说话了。   花朝被半拖半拽进入了师无射的屋子,一进屋,房门“砰”地一关,师无射就把花朝按在了门上,栖身上前。   师无射身上散发出的侵略感和压迫感,比高境修士的威压还要让花朝无法呼吸,她猛地又想起在山洞里面师无射吻她,她就……   她一扫淡然,不想再黏糊糊的,慌张道:“你别,别这样二师兄,大师兄在呢!”   这话说得本来没想做什么的师无射顿时奓毛。   他居高临下捏住花朝下颚,急切上前,冷硬的肩甲贴在花朝身上,激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师兄在又如何?”你便又要躲着我不理我了?!   后面那句师无射没有说出来,但是他一手圈住了花朝后腰,一手捏着她的下巴,低头不由分说吻了上来。   他必须要寻求一个平衡心绪的方式,否则他真的会忍不住去冲撞武凌。   师无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从前从未想过和花朝在一起,从未想过。   他只是默默看着她,不去接近,也不去争夺,知道她喜欢着谢伏,甚至愿意带着谢伏出山刷任务,把斩杀邪祟的机会给他增长修为。   他从没想过她会要他的。   可她既然要了,又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他要怎么才能退回原位?他回不去了。   师无射撬开花朝贝壳一样的齿关,狠狠吮吸贝壳之中的软肉。   花朝分明只是被掐住下颚,却感觉脖子上的命门被人给掐住了。   她一点也呼吸不上来,没有多久就浑身发软,尤其是双腿,撑不住她的身体,面条似的朝下滑去。   师无射微微倾身揽住她的腰身,向着自己压。   花朝声音干哑,断断续续道:“别,别……”   别……   别怎么样,她说不出来,她脑子简直被师无射吸得一片空白。 第31章 妖孽   等花朝终于被放开的时候, 自己已经躺在了师无射的床上,毫无抵抗力的仰头看着床帐。   师无射倾身覆着她,细细密密用鼻尖蹭着她肩窝, 花朝眼中水光潋滟, 呼吸也急促散乱。   第二次体会动情,她总算没有那么慌张,但是花朝依旧眼神有些迷蒙,不太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眼珠动了动,看向师无射放大的俊脸。   其实要单纯论长相,谢伏是花朝遇见的男子里最好看的。师无射长得也俊美, 鬓若刀裁眉目邪飞,但看上去过于冷硬, 没有谢伏那双灼灼的桃花眼更好亲近, 也更便于赏玩。   师无射还不会说什么情话, 相比谢伏那三寸不烂之舌,他实在是属于唇齿驽钝的类型。   花朝正想着, 便感觉到师无射含住了她的耳垂。   她顿时浑身一颤, 想起师无射亲吻她的时候, 在她唇齿之间翻天倒海的模样, 又否认了师无射唇齿驽钝这件事。   好吧, 某些时候,某些事情上, 他真的灵活极了。   “壮壮……”师无射宣泄了一番心中隐秘的嫉妒之情, 现在情绪彻底稳定下来了,尤其是花朝十分乖巧地躺在他身下, 让他觉得她至少是不反感自己亲近的。   “我有东西给你。”师无射最后亲了亲花朝的额头, 在花朝闭眼的时候起身, 还真在床头的枕头下面翻了一下,找出了一个拴着一块白玉扣子的丝绦。   花朝看到师无射献宝一样,把那坠玉丝绦在她眼前晃悠的时候,在床上换了个姿势,并拢了双腿,忽略黏腻的感觉,抬手结印,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   然后表情离奇地坐起来,看了师无射,又看了看他手中黑白搭配的坠玉丝绦,心情复杂。   他拉着自己来他房间,还真是……有东西要给她啊。   花朝挠了挠头,有种说不清的滋味,就这样?   不知道哪里空落落的。   “这是……”花朝装着感兴趣,伸手去接东西,师无射拉着花朝在他床上跪坐起来,然后亲手给她系在了腰间。   “是我昨晚上编的,你戴在身上,不要摘。”   师无射见花朝低头摆弄,耳根微微有一点泛红,就一点点,热度很快被他自己给压住了。   “你还会编这个东西?”花朝这回是真的震惊了,瞪着师无射道,“可我不缺这些坠饰,你编这个干什么?”   师无射见她随便拨弄两下,就放下了手,不甚感兴趣的样子,抿了抿唇,把到嘴边的心里话给咽下去了。   但他片刻后还是道:“戴着,千万不要摘,这玉扣我封了阵法,能保护你。”   花朝一听是保护她的,又伸手摆弄起来,坐在床边上,对师无射道:“谢谢二师兄,我很喜欢。”   保命的东西当然喜欢。   师无射又从储物袋里面,将武凌给他渡劫准备的法袍放在了花朝腿上,对她道:“这是大师兄给我的,我暂且用不上,你拿着。”   花朝却连忙拒绝,“不不不,大师兄给你的便是给你的,你渡劫要用的东西,怎么能给我?我不会要的。”   氐人族鱼尾编织的法袍,还绘制了守护阵,是能抗住几道进境天雷的,这样稀罕的法器,武凌一定为师无射准备了很久,花朝再怎么也不会收这样的东西。   她准备自保的东西也不少,她的储物袋法器灵器也很多的。   花朝很坚决地拒绝,师无射最后无奈收了起来。   师无射并不是真的觉得武凌和花朝有什么,因此就算一时忍不住醋意翻滚,和花朝亲近了一阵子,也就心平气和了。   他甚至表现得温情脉脉,拥着花朝一直低低缓缓地在交代着进入秘境后的事宜,简直把花朝当成第一次出山历练的小孩子。   “到时候你就跟在我我身边,遇见妖兽魔兽,躲在我身后就好……”   师无射简直把花朝当成一个小废物,若是前生,花朝一定不爱听。   但是这辈子她很乐意当个小废物。   花朝被他搂着揉着,揉搓了大半天,浑身上下骨头都给搓软了,经脉也都揉顺了,还耗费灵力给花朝梳理了一番内府。   到最后他说什么,花朝便点头应,乖得不像话,眉眼弯弯,眼中水汪汪雾蒙蒙看着师无射,几番让他险些把持不住,花朝是真的很享受这样霸道又温情的疼爱。   一直到了下午,有弟子来找师无射,商议今夜一起去镇上市集购置一些东西,师无射这才依依不舍把花朝放出屋子。   花朝手软脚软地出门,本想直接回到武凌屋子继续绘制阵盘,但是心里不净,脑子也好像被师无射吸空了,索性就先回自己的屋子去恢复恢复。   她从昨天就没进自己分的屋子,今天一回屋,昨晚上的疲惫,加上今天被师无射吸了半天的空虚,现在一股脑找上来了。   花朝打算今天白天去市集看一看的念头都打消了,直接扑在床上就开始睡觉。   修士大多靠运转体内灵力来恢复身体,但是花朝还是喜欢睡觉,纯粹的休息。上一世她修到金丹,也是每天晚上都要睡觉。   这一觉,睡到了半夜,花朝是听见有人敲门醒过来的。   她从床上站起来,揉着眼睛去开门,门一打开,花朝本能要关门。   但是门外的人反应很快,像条滑不留手的游鱼,用脚别住了门,一侧身就进来了。   “我给你送些吃的,看你晚上没有下去吃东西。”   “这店里小二呢?”花朝站门口,面无表情对上一双深情的桃花眼。   “我说我招惹了师妹,亲自端了给你赔罪,没人跟我抢。”谢伏将吃的放在桌上,摆好了转身,几步走到花朝面前,伸手就要去抚她鬓边睡乱的碎发。   花朝偏头躲开,谢伏手指蜷缩了一下,垂下头,也垂下了那双好看的桃花眼。   他说:“对不起。”   花朝把门打开,指了指门口。   谢伏走到门口,却没有出门去,而是抬手将门又给关上了,并且飞速捉住了花朝的手腕,拉着她扯过来,直接拉到了自己怀中。   谢伏姿态很强横,拉得也非常用力,但他拥住花朝的力度却很轻,他才拥上来,一股清甜的香气便顺着他的袖口,直冲花朝鼻腔。   不得不说,这种类似糖果的味道,花朝是很难抗拒的。   谢伏竟然换了香气,他上辈子一辈子身上都是兰香,他竟然为了迎合她的喜好,把自己熏成了一颗糖果的味道。   花朝心中只觉荒谬,迟疑了片刻。   就这么片刻的工夫,谢伏便趁虚而入,将头埋在花朝肩颈,又用他清泉般悦耳惑人的声线,说道:“对不起……我竟然不知道你不吃咸点。”   “我只知道你喜欢甜,却不知道你不吃咸点。”他说得极其懊恼,还带着一些小心翼翼。   “你为什么从未跟我说过……”谢伏闷闷道,“对不起朝朝。”   他道歉的态度格外真诚,好像花朝如果不饶他,他便是十恶不赦即将秋后问斩的罪人。   他半扎的长发还透着水汽,显然是刚刚沐浴过,带着清甜香味,扫在花朝肩窝,他就像一颗送上门的糖果。   这若是换个女子,怕是少有能扛得住的。   可是花朝是真的不上谢伏的当,她推开谢伏,又要去开门。   谢伏终于不装了,按住花朝肩膀道:“在路上瀑布边那晚,我就是故意挑拨,跟踪你去的,你若是怪我,你想怎样都行。”   花朝愣了下,她当然知道谢伏故意挑拨。   但是谢伏其人,就连上一世背弃他们一生一双人到老的誓言,也从未自己开口过,他都是在用自己的悲惨逼迫花朝主动放弃。   谢伏怎么肯当着谁的面,承认自己的不堪呢?   谢伏轻笑一声,又道:“我何止故意挑拨,我恨不能跟他决一死战!”   “可你确实去思过峰看我了不是吗?你吻了我,我没有做梦!”   谢伏凑近花朝,竟然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刀,他将小刀抽出来,强硬塞在花朝手中。   他抓着花朝手腕道:“你那天割伤了我,但你吻了我,你若是怨我,你现在也可以割伤我,或者你怨我捅伤了师无射,你也可以捅伤我。”   谢伏那双桃花眼紧紧盯着花朝,第一次露出些许偏执和疯狂来。   “你对我做什么都行,但你……不能不要我。”   不得不说谢伏真的厉害,去思过峰那天晚上,花朝确实给他喂了药,吮吸了他唇上鲜血,也割伤了他的手。   但他在受了鞭挞神魂的戒鞭后,神志不清又被花朝在灵台盖了夺梦阵,这样都能记住一切,甚至……   甚至他塞在花朝手中的这把小刀,正和花朝当夜取血用的那把小刀一模一样。   花朝那夜拿的小刀是花良明割药材的小刀,在门中除了医阁不常见的。   可见谢伏连伤口都用各种刀具做对比过。   “我早就跟你说清楚了,我不喜欢你了。”花朝心惊于谢伏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在纠缠,却也不给他一丝一毫的幻想。   但是谢伏却不听,他笑道:“你又要用我们不同路,你不打算修炼那一套来糊弄我?你为了进入黄粱秘境强拔境界,不就是想要寻求机缘进境?”   “别骗我,我并不傻。”谢伏道。   “你也不喜欢师无射。”谢伏笃定,“你喜欢一个人不是那样的。”   他说着对着花朝露出一个笑,他鬓发潮湿,唇红齿白,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你不喜欢我?那在思过峰上为什么吻我?为什么给我送药?”   “我到底做错了哪里,你告诉我好不好?”   “朝朝,你为什么不仔细想一想,我们会是最合适的。你不喜欢的地方,我都会改掉。”   花朝简直想笑。   他说的不是他们相爱,而是合适。   合适?   花朝退得贴在门上,连跟他辩驳什么的欲望都没有,她只是微微蹙眉,在思考,要怎么才能让谢伏彻底死心?   她理性分析了一下谢伏现在为什么不肯放弃她的原因,怕还是因为她是最合适他崛起的人。   她软弱听话,不够聪明却在清灵剑派背景不浅,不会置喙他的任何决定,永远做一个站在他背后的女人,知情识趣。   或许他们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谢伏就看透了花朝,也看透了他们注定要走的是怎样的一生。   所以他才会说出合适。   谢伏的鼻尖几乎抵在花朝的鼻子上,两个人近的呼吸可闻,暧昧和清甜的气味不断在两个人的呼吸之间轮转。   谢伏倾身,花朝后退,她也可以大吼大叫,很快召来弟子们甚至是她大师兄。   但是分手这种事情,真的没必要闹得那么难看。而且花朝这一世只想和谢伏划清界限,但又不能太僵,她和他共命的事情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呢。   “为什么?”谢伏还是执着地问花朝,“我到底哪里做错,让你这么避之不及?”   花朝偏开头,想了半晌,又把头转过来,和谢伏面对面。   她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又真实的理由,开口道:“我只是对你没有感觉了。”   “什么……感觉?”谢伏以为花朝会说起的,是类似他不知道她不吃咸点的这种琐碎事情。   以谢伏对花朝的了解,她思想简单,若真有什么心中不悦,也是因为两个人的相处,让她不开心了。谢伏承认自己之前对她的关注没有那么多。   但是这种事情,他完全可以避免,就像他今天能把自己变成一颗大糖果一样。   “就是……感觉啊。”花朝说,“你不懂吗?就是做的冲动。”   谢伏微微蹙眉,表情迷茫。   花朝才懂没两天,此刻却挺起胸,扬起头,像个多懂的人一样,对谢伏道:“我对你没有那方面的冲动。”   “你勾不起我的欲。”   谢伏眉头越皱越紧,美人轻愁,只想让人伸手扶平,花朝上一世没少伸手给他抚眉心,如今见他这般,却只是靠着门,淡淡地,继续把刀子戳在他肺子上。   “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不是合适,而是激情。”   “对,激情。”   花朝深以为然的点头,“我在思过峰那天晚上,亲了你一下试了试……没什么滋味。”   花朝推开谢伏一些,打了个哈欠,轻飘飘又道:“反正就是没有跟你继续下去的欲望。”   谢伏看向花朝,眼中满是不解,面色已经有些泛白了。   他再怎么心机深沉,这一世也还是个毛头小子,没有修炼成后来千帆阅尽的三界帝君,他骤然被甩,被喜欢的女子控诉亲起来都没滋味,他怎么能不傻?   花朝说:“你走吧。”   谢伏攥紧自己的拳头,看着花朝,眼圈都开始慢慢泛红,像他那天晚上拎的那只兔子。   他突然上前一步,拉住花朝,朝着床边去,他对她说:“我用蜜糖洗了澡,你可以尝一尝,说不定你尝了,就有滋味了……”   花朝被扯着听到了这番话,惊疑不定地盯着谢伏后脑勺,他……他他说什么?   用蜜糖洗了澡?!   他还真豁出去了啊……   花朝被谢伏扯着走到床边上,急得都去袖口里面摸弟子通信玉了。   就算谢伏今晚真的是一块可口的糖,那也是一块包裹着毒的糖,她可不敢吃。   花朝打算谢伏要是敢来硬的,她就跟他打一场。   结果她还是低估谢伏了,谢伏太知道什么时候应该硬,什么时候不能硬了。   他一转身,松开了花朝,把腰封一解,外袍里面空空如也。   下面也只有一条中裤,该挡的什么也挡不住。   花朝呼吸一窒,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咳咳咳咳……”   “朝朝……”谢伏低声叫了她一声,拉着她的手,轻轻放在他胸膛上,他还抬指一扫,灵刃割在床幔的系带上,床幔便飘飘洒洒落了下来。   白纱帘幔如梨花清雪,划过谢伏身上脸上,半遮半掩,朦胧糜乱,让他简直像个摄人心魂的妖精。   他还在说:“你不是喜欢吃糖吗?你尝尝我,你尝尝肯定就喜欢了……”   正这时候,花朝从储物袋里面把镇灵钟摸了出来。   来吧,让她先收了这个妖孽。   而就在花朝要催动镇灵钟的时候,他们身侧的窗户外的结界被触动,“嗡嗡嗡”地响了起来。   而后刀剑相撞的声音铮铮急促传来,有个女子娇声斥道:“你这个贱种杂种野种!竟也配同姑奶奶同称为刀宗后人!”   外面不知谁打人都打到了他们清灵剑派的落脚地了,实在是猖狂!   而这娇叱声一落,花朝房门被打开,一身墨蓝色长袍的师无射推开了门,而他身后,还跟着武凌。   场面一度十分热闹。 第32章 秘境   大概是因为这辈子面对这样的情境太多了, 花朝除了门打开的时候,被吓了一下,等到师无射和武凌进门, 花朝已经淡定下来了。   但是花朝低估了谢伏刺激人的手段, 就在花朝见了武凌和师无射都进屋,把法器镇灵钟收起来的时候,谢伏拉住了花朝手臂,说道:“朝朝别怕,你先在床上坐着,我跟师兄们解释。”   花朝被他搂抱着, 按到床上坐下,垂落的床幔正好把她错愕的神情给挡住了, 搞得好像她真的躲起来了一样。   谢伏随便拢了下外袍, 一副主人翁的姿态, 朝着门外进来的两个人迎上去。   这时候花朝听着窗户外面的打斗声还在继续,之前那个骂人的女声继续道:“你这个下贱的野种, 我今天就送你去见你那下贱的亲娘!”   话音一落窗外阵法被触动的嗡鸣之声越发急促。   花朝本想起身去和进屋的两个人解释的, 但是窗外这声音她越听越是耳熟。   这种肮脏的骂人方式, 花朝记忆里只有一个。   花朝回头看了一眼进来的两个人, 和迎上去的谢伏, 没去理会他们说什么,径直走到了窗户边上。   师无射进门看到谢伏形容的一瞬间, 面色已经肉眼可见的开始结冻, 看着谢伏的眼神,简直像是看一个死物, 但是他还分得清轻重缓急, 压抑着怒火没打算怎样。   武凌眼中向来看不见那些勾勾缠缠的儿女私情, 因此他根本没注意到师无射的怒火即将喷薄而出,他和师无射本就是从市集那边赶回来的,因为门中弟子传信,说有人闯入了清灵剑派居所动手。   武凌身形一闪,皱眉快速掠到了窗边,师无射也想跟去,却被谢伏拉住了手臂。   花朝也在这时候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外面武凌设下的守护结界被触动,对面客栈的房梁上赫然有几个人在打斗。   打斗的人分为两拨,一拨以一位一身烈烈红衣的女子为首,女子身边跟着几位一样一身炽烈的红衣修士,正在帮着红衣女子围堵补刀。   另一拨人只有一个,被这红衣女子手中长刀砍得节节败退,身上衣袍已经被砍得乱布一样,鬓发散乱前襟大氅,连滚带爬好不狼狈。   花朝将灵力附着在眼睛上,微微一眯眼,便看清了对面的几个人。   看清那几个人之后,花朝就认出了那为首将长刀舞得大开大合咄咄逼人的女子,确实是位故人,双极刀刀宗大小姐——殷书桃。   认出人之后,花朝面色微微一变,出口不自觉带了怒意:“是刀宗的人,欺负人欺负到了我们清灵剑派的地盘上了!”   花朝攥紧拳头,侧头看向武凌,声音带着十足鼓动,“大师兄,给他们点教训!”   武凌身为门中大弟子,自然容不得这等骑在清灵剑派头顶上放肆的做法,已经准备飞身而出——就在这时,谢伏不知道和师无射说了什么,总之还未等武凌飞出窗扇,谢伏已经被蛟骨鞭捆着,从敞开的窗户被甩飞了出去!   武凌顾不得去对面屋脊,连忙抓住了谢伏,把他又扯回来,这才转身看向盛怒的师无射。   “二师弟,你这是作什么?”   谢伏站在窗户边上,衣袍鬓发虽然凌乱,但是他笑得极其挑衅,他看向师无射道:“谁知道二师兄这是突然怎么了……大师兄,你要替师弟做主,你不在山中,二师兄多番屈辱于我,夺我爱侣鞭挞我神魂,山中弟子均可为证。”   谢伏说着,还侧头看向同站在窗边的花朝,道:“朝朝也可以为我作证,若不是朝朝多次伸出援手救我于危难,我现在还在思过峰养伤呢。”   师无射灵压全开,长发衣袍无风自动,半点身为掌殿的端持也不见了,他是真的想要杀了谢伏。   谢伏刚才同他说……他说花朝看了他,很喜欢他,已经决定要尝尝他!   师无射被谢伏拉着,灌了一鼻腔的蜜糖甜香,熏得全无理智,他知道花朝嗜糖如命,谢伏这般,怕是她真的不会拒绝。   如果是这些倒也罢了,谢伏竟然同他说,花朝从不爱他们任何人,她只像丝藤,永远缠缚的只有强者,她缠着大师兄后,就不会再理他们两个。   师无射虽然知道谢伏只是蓄意挑衅,想迫他动手,好让武凌制服他,责罚他,让他在进入黄粱秘境之前先受伤。   但师无射怎能容忍谢伏如此恶言描述花朝,他简直想撕了他!   师无射手中紧紧攥着黑尾,他抬臂一甩,长鞭“卡拉”作响,骨节相扣,眨眼之间组成了一把足有两丈的长刀,裹挟着凶煞戾气,直取谢伏!   然而武凌在此,他虽然根本不知道二师弟和小师弟之间有何龃龉,却绝不会让他们动手伤及彼此。   武凌连腰上长剑都未曾出鞘,直接运转灵力抬手,轻而易举接住了师无射汹涌而来的滚滚杀刃。   “二师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武凌轻蹙眉心,又翻转手腕一震,浩瀚灵力自他周身荡开,师无射刚直如枪的长鞭,登时便“咔咔”如游蛇一般软了下去,整个人也被灵力推着向后退了好几步。   武凌的灵力浑厚如海,荡开来丝毫不让人觉得压抑,反倒是令屋内的人灵台一肃。   师无射垂下鞭子,却还是面色森寒双眸血红,他死死盯着谢伏,显然不肯轻易放过。   花朝不止一次见过师无射发狠,却并未见过他这般癫疯的模样,想来今天的场面,实在是将他刺激的不轻。   花朝莫名有些心虚,不敢和师无射这样盛满熔岩一般的眼睛对视,偏开头去,抿住了唇。   这时候对面屋脊上的男子,突然被那身着红衣的刀宗大小姐殷书桃一刀挑飞了武器,又踹得滚落了屋脊。   殷书桃这时也朝着花朝这边看了一眼,她眉目娇美,眼角眉梢却尽是恣睢戾气,视线和花朝一碰,冷哼一声,面带挑衅。   花朝自重生以来一直都算心气平和,此刻竟是被这一眼激出了火气。   那滚落屋脊的男子身上遍体鳞伤,勉力扒着房檐,花朝在这里都能看出他灵力已然不济,这一下怕是要摔成重伤。   花朝从储物袋之中掏出凤头小舟,想要放下去助那男子一把,他快坚持不住了。   而这时候一直观察花朝的谢伏发现了她的意图,一把抓住了花朝手腕,快速道:“朝朝不可,那是刀宗大小姐,被她打的是双极刀老宗主的私生子,刀宗内部的事情,我们不宜插手。”   花朝看着那个扒在房檐上的男子手指被踩着,又看到殷书桃桀骜鄙夷的眉眼。   她心中有股子邪火在乱窜,上一世,谢伏也是这样手把手地教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让她忍着、忍着、忍着。   到最后她德不配位,谢伏不用教了,花朝也只能忍着。   可是她这一辈子,是真的不想忍!   对面的那个殷书桃,正是谢伏后宫之中的一员,也是时常会拿同谢伏房中密事,跑来挑衅花朝的人。   花朝侧头看向谢伏,她笑起来,笑得眉眼都弯了,格外的灿烂。   这也是和谢伏学的,越是生气笑得越灿烂。   花朝又看向尚在盛怒的师无射,她真心觉得谢伏真的该揍!   “朝朝……”谢伏见花朝突然笑得这么灿烂,伸手要去触碰花朝带笑的唇角。   但是下一刻,花朝运起灵力,一抬手狠狠砸在谢伏的心口——下去吧你!   她一直都怕谢伏受伤牵连自己,但是这一次哪怕来不及吃药,她也用上了全力。   谢伏真的该揍!   谢伏就站在窗边上,他根本就没想到花朝会突然对他出手。   “朝朝!”他急喊了一声,却因为对花朝全无防备,只能满脸错愕地飞出了窗扇,如一只翩飞的蝴蝶秋风中的落叶,比扒在对面房檐上的那个重伤男子先坠落下去。   花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按着心口弯了下腰,但是身体里的血性被激了起来,再度看向了对面那个殷书桃。   花朝在储物袋里面掏了一把,掏出了一把白灵,她一手按住白灵,单手结印运起灵力,快速在半空勾画——密密麻麻的灵纹在半空之中成型,像一个个伸胳膊伸腿的小孩子,夸张的张大嘴笑着,叽叽喳喳地朝着武凌布下的阵法飞去。   窗台上的白灵迅速成灰,花朝体内灵力也肉眼可见地被抽空,但是她一双美目透出凌厉,口中咒语迅疾且透着一种古怪腔调,根本听不清。   那些灵纹小人甫一接触到阵法,迅速化为小兽在其上狂奔,全都朝着对面屋脊上的几个人涌去。   那小人在阵法上不断变换着形状,迅速爬到了那几个修士的身上,很快殷书桃“啊”了一声,伸手去捂自己的眼睛,分明没事,她却觉得她的眼睛好似被挖了一样疼。   “这是什么邪术!”   “快撤,这清灵剑派有人修习邪术,去告知仙盟尊长们!”   殷书桃“哎哎”叫痛,被那群修士夹带着自屋顶飞掠下地,迅速离开。   与此同时,对面屋脊上那些灵纹小人,嘿咻嘿咻地把那个将要坠楼的男子拉上屋脊之后,便迅速消散了。   那男子爬上屋脊后,转身对着花朝的方向叩头,很快也从烂掉的衣服里面掏出了个飞行的法器,迅速飞走。   花朝这才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了窗扇,勾起唇痛快地笑了。   这灵纹小人是花朝结合了鬼修驱鬼的邪术自创出来的,能耐是不大的,在大能修士面前不堪一击,不用动手威压就能碾碎。   成型维持的时间也短,但是怎么说呢,正因为是鬼修邪术改的,所以作用在神魂,中招的人哪怕是被咬了一口,无论是修士还是妖魔,不疼个三五天是不会好的。   算是邪术,但是这个术法妙就妙在小人一碰就散,散了会化为普通灵气,谁也追溯不出源头来。更感知不到什么邪气。   花朝上辈子都用这玩意监视谢伏那些后宫。   “师妹,你没事吧?”   “师妹……”武凌和师无射一起过来扶住花朝,一人一只手给花朝输送灵力。   花朝摇头,好一些后,向武凌解释:“大师兄不用怕,就算仙盟尊长真的来了,也查不出来什么,我心中有数的。倒是刀宗的人在咱们的地界受伤,他们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我给你惹麻烦了。”   武凌却温和一笑,“不怕。”   他摸了摸花朝头顶,表情淡然且宠溺,“刀宗都打到轻灵剑派地界来了,也不能让他们轻易走了。这件事交给大师兄,就算刀宗真要找事,他们此次来秘境的只有一个少掌门能看得过去,其他加一起,也不够我一剑。”   霸气!   花朝闻言甜甜笑了起来,这才对,这才痛快!   什么不能招惹不能管,要忍着,忍个屁!   谢伏和那殷书桃就是一对烂人,花朝上辈子就忍够了!   “大师兄,你真厉害!”花朝由衷赞叹,看着武凌的眼神充满了崇敬和依恋。   武凌也笑了笑,但是很快他看了看师无射和花朝:“现在你们同我说说,谢伏你们三个,到底怎么回事?”   “二师弟你先说,为何对谢伏动手?”还是下死手。   师无射动了动唇,却不肯开口。他怎么可能说出谢伏说的那种话,那会让花朝伤心,他只想找个机会把谢伏的嘴撕了。   谢伏这时候也从外面回来了,他被花朝打落在地,花朝修为虽然不济,却创伤的正是他的命门,他的命门分明没有告诉过花朝……谢伏脑中纷乱,心惊不已。   武凌问谢伏事情原由,谢伏也没有再控诉师无射什么,他顾不上挑衅,他的伤需要马上修整。且本就是他恶言相向,他自然也不肯说实话,他也料定师无射不会说。   气氛僵持,武凌很生气,但是进入秘境在即,也没有真的惩戒师无射和谢伏,只把他们打发回去等候发落。   花朝跟在武凌身后,回了武凌的屋子,武凌坐下认真看她,语气温和,“你要跟我说说吗?”   花朝让上辈子自己厌恶的人吃了个亏,才快乐了一下,在武凌如有重压的视线之下,只感觉头皮发麻。   花朝开口,平铺直叙把三个人的纠葛三言两语说完了。   拿掉前世,今生的事情说出来,花朝自己都面红耳赤。   她仿佛是个天字一号大混蛋。   武凌听得眉头轻蹙,这件事,无论怎么听,都分明是花朝做得不对。   可是花朝是武凌一手带大,他最了解她的性情,她又怎会如此朝秦暮楚,将师兄和师弟轮番耍着玩?   这其中怕是有隐情。   若是两个师弟任何一方有错,武凌都能面不改色抽几鞭子,撵回宗门去思过,可是花朝一双含着忐忑和有苦难言的水润眸子看着武凌,武凌怎么可能舍得抽她鞭子?   武凌沉吟许久,追问花朝:“可有苦衷?”   花朝:“……没有。”   “那你喜欢谁?”武凌又问。   花朝慢慢摇头。   武凌:“……”他不通情爱,但他大受震撼。   “那你想怎么样?他们为你斗得像一对奓毛的公鸡,”武凌说,“师妹,修行一路,最忌执念,你们三个……该怎么办呢?”   “不怎么办,”花朝说,“该说的话我都已经同他们说清楚了,我就想好好进入秘境,历练后再好好回山。”   设法救下你,和你一起回山。   她是为救武凌才会跟来的,她到现在也非常明确她此行的目的。   武凌看了花朝片刻,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宠溺的笑。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这种事情,武凌没法管。   花朝又愉快地在武凌的屋子里,继续绘制阵盘。   武凌派师无射带弟子们进入淮岗山腹地,去检索仙盟尊长设下的历练大阵,各宗都会派人,在秘境开启之前轮番值守,这是个苦活儿,稍有纰漏后果便是不堪设想,师无射心思缜密为人稳重,适合做这个。也防止他待在这里,和谢伏再起冲突。   临近午夜,刀宗带人找上门了。   武凌还没想好怎么惩治谢伏,就派谢伏去应付刀宗来找事的人,也算作惩戒。   谢伏最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种事情他出面正合适。   反正真要打,武凌再上。   而负责接待刀宗带来的人的谢伏,这会儿却被缠上了。   刀宗的大小姐殷书桃,带着刀宗此次随行的几个金丹家奴,是想要找出使邪术的那个人,好让清灵剑派得到教训。   一个低等的杂修宗门,竟然也敢多管闲事,伤刀宗弟子!   但是阴书桃见到来接待他们的清灵剑派弟子,一手捂着还剧痛的眼睛,另一只眼却移不开了。   她此生从未见过如此俊俏的男子,且这男子修为只在筑基上下,却在金丹修士蓄意释放灵压的时候,不仅不曾伏地求饶,卑躬屈膝,连脊背也不曾弯一弯。   被灵压辗得唇角流血,他伸手随意抹了一下,脊背笔直,淡然道:“诸位虽有仙盟手谕,却已经到处都查探过了,清灵剑派从未窝藏邪修,还望诸位刀宗前辈自持身份,莫要纠缠不休。”   还不到筑基的修士在金丹修士面前放出这等狂言,纯粹是嫌弃自己命长了。   清灵剑派此行弟子修为最高的是武凌,武凌也不过金丹巅峰修为。几个老东西顿时感觉自己被冒犯,威压一荡,谢伏眼见着便要被震飞。   而此时,二楼窗扇被推开。   剑意排山倒海一般汹涌而至,在场众人俱是心神一凛,几个随行的金丹家奴在刀宗其实排不上号,刀法自然也并不精湛,有两个修的干脆就不是双极刀的本宗刀术。   被铺天盖地的剑意一罩,登时心头发闷。   不必说,剑修都是怪物,战力是所有宗门之首,越级挑战屡见不鲜。   他们一起上也未必有必胜的把握。   他们对视一眼,却不敢就这么“知情识趣”的散去,毕竟他们是刀宗家奴,此行立下军令状,一定保护好刀宗少掌门和大小姐安危。   场面僵持,谢伏一双灼灼桃花眼,笑起来简直灿若云霞。   本来今天一定要争口气的殷书桃,此刻被谢伏的笑已经晃得头脑发昏,半晌开口,不再语带挑衅,竟是问谢伏:“你叫什么名字?”   花朝原本就在武凌屋子里,这会儿正在窗台边上趴着朝下看。   谢伏闻言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似有所感,下意识看向花朝缩在方向。   花朝居高临下,看着谢伏和殷书桃凑一起,只觉得自己上一世真傻。   上一世殷书桃是谢伏娶的第四个妻子,上一世这黄粱秘境开启,花朝没来,正在门派之中准备道侣仪式。   花朝之前从未奇怪过,为什么每一个女子见了谢伏,都迈不动步,非要嫁他不可,她只觉得是谢伏太优秀太俊美,可现在她恍然明白。   怕是上一世,在这秘境之中,谢伏便已经和殷书桃相识了。   谢伏遥遥看着花朝,眉目之间并无炫耀之意,但是花朝就是知道,他在让她看,看他有多厉害,多少人喜欢。   花朝冷漠地和谢伏对视,而后当着他的面关上了窗户。   殷书桃不满谢伏不回答,也顺着谢伏的视线看向了那边,却只看到一扇闭合的窗户。   “你在看谁?问你话呢,你聋了吗!”殷书桃捂着一只眼睛,从小到大没有被人这样忽视过,十分愤怒。   谢伏收回视线,看向殷书桃,他能很轻松把这位大小姐打发了。像这种脑子长在脑门上的女人,他很轻易便能将她偏得团团转。   但是他却沉了脸,一拱手道:“无可奉告。不送!”   说完之后转身便走,殷书桃上前一步,要追,但是二楼报剑而立的武凌还在,剑意压在头顶,她不敢造次。   只好冷哼一声,转身带着人走了,准备回去找哥哥撑腰。   让哥哥去找仙盟尊长,哥哥是刀宗少掌门,比她说话管用,仙盟是各宗仙长欲要联手送历练弟子进秘境,为保公平才会临时成立,但今次来的各宗长老们大都同刀宗有交情,肯定向着刀宗!   清灵剑派连个仙长都没有来,算什么东西!   刀宗弟子走后,谢伏来找花朝,花朝却不见。   花朝根本不在意那一对烂人这辈子是不是还要凑在一起,她在专心准备要进入秘境的事宜。   她一直待在武凌的房间,连姬刹和小姐妹找她去市集转转,花朝都没有应。   一转眼五天过去,到了要进入秘境的这一天,花朝也把一切能够用到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早上临出门,武凌把一个荷包样的小袋子递给花朝,对她道:“这个东西在进入秘境之后,千万不要摘下来,这能替你挡住致命一击。”   武凌倒是并没有将这小袋子里面装着的是替身符的事情说给花朝,他不会作弊一直从头到尾护着花朝,那样不如不让花朝进秘境,武凌是衷心希望花朝能够有所突破的,不要困宥纠缠于方寸之间的情爱。   但是他又舍不得放开他从小带大的孩子的手,怕她摔跤,怕她摔疼,因此以自己部分灵识,为她绘制了替身符。   他为谢伏准备的梵音树簪,为师无射准备的氐人族法衣,却根本不及这替身符万分之一珍贵。   一旦花朝遭遇威胁生命的攻击,这替身符被催动,伤害会自动转移到武凌的身上。   花朝接了,自然知道大师兄给她的东西是最好的,她朝着自己腰上比划了一下,腰上系着一个储物袋,一个师无射给她的丝绦坠玉,再系这样一个小袋子,走起路来太碍事了。   而且她本也想把自己储物袋里面的东西给大师兄的,只是她的那些法器和灵器,对于一个金丹期的剑修的战力来说,就是废品。   因此花朝犹豫了片刻,把师无射给她的丝绦玉坠解下来,系在了武凌的腰上。   “这个里面有守护阵,大师兄不要拒绝。”花朝说,“我只愿大师兄平平安安,从黄粱秘境出来,一起回山过年。”   武凌垂头看了一眼,确实感觉到玉扣之中有法阵,他这些天一直在看花朝绘制阵法,以为这是花朝为他绘制,自然收下。   而此刻一行清灵剑派弟子,连带着镇中落脚各宗历练弟子,全都在仙盟的钟声之下御剑腾空,朝着淮岗山而去。   各色宗门的弟子服,在这胜日之下的空中,如同七彩虹云,铺天而过,云兴霞蔚,炫目瑰美。   仙盟的几位尊长,已经等在了黄粱秘境的入口,待诸位弟子御剑而至,几位高境尊长在半空之中抬手同时激发阵法,霎时间灵光如瀑自诸位仙长的袍袖漫卷而出,遮天蔽日地包裹住了最前面的弟子。   只听一阵“嗡嗡”阵法被激发的声音过后,一面水镜一般的湖泊在山间葱郁之中缓缓浮现。   符文自阵法四面八方如星河倾泻而下,那些被灵光裹挟的弟子,也全都随着阵法,似那自九天而落的云霞,倒灌进入“湖中”。   ——这便是黄粱秘境的入口。   花朝只觉泼天灵气汹涌而来,闭上眼放松身体准备接受传送,突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   她睁开眼便见到师无射不知何时从前面跑到了这里,他先是对花朝笑了一下,给了花朝一个安抚眼神,意味很明显——我陪着你。   但他很快垂眼看了一眼花朝腰间,接着面色剧变。   “丝绦坠玉呢!”师无射大惊失色,紧紧攥住了花朝的手。   花朝张了张嘴,已经回答不了了,天旋地转间,她被灵雾裹挟进入了黄粱秘境的入口。 第33章 救人   花朝有短暂的时间失去了意识, 被强悍的灵流包裹着卷入黄粱秘境之中,有些像是神魂离体的时候,她在纯白虚无之中的感觉。   等到花朝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 她正趴在一片草地上。   花朝撑着手臂起身, 四周景致映入眼帘,她正在一处山坡朝阳处,周围树木繁茂草地丰美,山花在清风之中摇曳,远处一汪瀑布仙子白练一般倾天而落,阳光折射出的光线刺目炫丽, 花朝眯了眯眼睛。   而后她收回视线,四外环顾了一周, 没有发现熟悉的身影, 花朝起身, 在山坡上举目四望,表情有些迷茫。   这里的环境安适, 景致盎然, 但是除了花朝之外, 目所及一个人都没有。   秘境之中不可能真的安逸, 越美的地方可能越危险, 花朝不敢大声叫嚷,她甚至没有从她苏醒的这片山坡离开, 只是从储物袋里面摸出了弟子通信玉, 然后催动……没有反应。   花朝的表情凝重了起来,她联系不上门中弟子了!   花朝又尝试了几次, 接的都是武凌和师无射的密令, 但是通信请求发出去, 宛如石沉大海。   花朝还是没有轻举妄动,虽然她心中已经翻江倒海,但是这会儿她摸了摸储物袋,因为里面的东西还算充盈的原因,她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花朝上辈子也参加过几次秘境历练,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但是她记得很清楚,危险等级特别高的秘境,仙盟长老们会直接设置传送密令,每一个弟子发一块历练牌,遇到难以抵抗的风险,只需要催动玉牌,就能够形成一个小的传送阵,直接传送出去。   这一次仙盟长老并没有分发历练牌,显然这个秘境的危险等级并没有达到需要随时传送的程度。   可是无论有没有历练牌,只要是秘境历练,仙长们大都会把同门弟子传送到一个地方,几乎没有分开的可能……毕竟历练的宗旨不仅仅是锻炼弟子个人修为和能力,更多的是要训练团队合作的默契,凝聚门派弟子们之间同进同退同生共死的意识。   怎么会把一个宗门的弟子分开传送?   花朝上辈子根本没有遇见过这种事情。   花朝想到了师无射在传送之前那个抓着她的惊慌眼神,后知后觉脊背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糟糕了!   她这些天只顾着绘制阵盘,准备进入秘境的东西,上辈子她没有来过这黄粱秘境,花朝万万也没想到,这黄粱秘境的传送,竟然是会将各宗弟子打散的!   上辈子谢伏同她提起黄粱秘境之中的一些事情,也没说过同门会被打散,他和大师兄是在一起的啊!   花朝一时间急得不行,她现在不知道只身被传送到了什么地方,看不见的危机才是最危险的,她能活着走出这里吗?   大师兄呢,大师兄怎么办?!   难道重生一次,她还是无法阻止一切发展,要眼睁睁看着大师兄去死吗?   不行。   不行!   花朝抱着头蹲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必须尽快找到大师兄的方向。   可是如果通信玉都联系不到,那她怎么在这偌大的黄粱秘境之中寻找大师兄。   花朝有些暴躁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连忙起身,去翻自己腰上的小袋子。   这个是大师兄给她的,大师兄说能保护她,说不定是什么符篆玉佩之类,上面如果残留着大师兄的气息,花朝能用灵纹小人追踪。   花朝赶紧把小袋子打开——但是等到把大师兄给她的小袋子打开了之后,花朝确实感知到了大师兄的气息,用于追踪完全够了,但是花朝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张人形的替身符,鼻子一阵阵地泛酸得厉害。   她以为大师兄只是封入了其中一招剑招,剑修的剑意和剑招都是可以封在某些器物甚至是符篆之中送人的。   大师兄给她封了个绝技,花朝就很开心了。   但是她真的没有料到,大师兄竟然是给她偷偷绘了替身符。   这东西等于武凌用不可预料的伤,甚至是命,给她换了一次逃生的机会。   花朝蹲在山坡上面,手捧着替身符,擦了擦面颊上滚下来的眼泪。   其实重活一世,花朝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冷硬的不像她了,她用四百年的光阴,将自己的心耗成了枯木,现在能够打动她的,只有这样纯粹的感情。   她要去找武凌,就算出师未捷,死在这个秘境之中,她也绝不会后悔。总比死的毫无意义心如死灰要好多了。   她眼中因为和同门分到不同地方的慌乱,都被眼泪冲洗得干干净净。   流过泪的眼睛泛着微红,明净如秋水,花朝面上甚至是带着一些笑的,她借用这张替身符,很轻易定位了武凌所在的方向。   然后她又祭出了凤头小舟,绘制了一些灵纹小人,驱动小人上了凤头小舟,给她探路。   此间山水清秀,风和日丽,但是花朝走得谨慎无比,步步为营。   花朝深知自己实在是太弱了,幸好来自天生弱小的生物的直觉,让她一路上躲过了看似平平无害,却会伸缩捕猎的树枝,也躲过了几处伪装成草地的虫群。   但是因为花朝过于谨慎,她行路的速度实在是不快,眼见着天色快要黑下来了,她还未走出这方山清水秀却危机四伏的地方。   这里实在是太大了……不过她也顺利跨过了三座山。   树木开始变得越发浓密,越来越多看似寻常的树木,会在枝叶被触动的时候,突然发起攻击。   花朝在金乌西沉之前,远远看到一头在草地上悠闲吃草的牛,被骤然暴涨的树藤缠上,活活勒死,而后竟是拖入了那棵大树的树洞之中,彻底被吞没成为了养料。   而那树木在吞了一头牛之后,枝叶越发亭亭扶疏,鲜嫩欲滴。   花朝更加小心,每走一段,都要绘制灵纹小人探路。   随着天色将晚,花朝消耗了不少灵石,灵力也见了底,她知道自己不能走了,她需要找个地方休息。   一路上花朝一个人都没有遇到,这没有让她慌乱,反倒是让她安心,以她这样低微的修为,若是独身一人遇见了其他的宗门修士,反倒是危险。   花朝最后寻了一处山崖边,又查看了一下武凌的方向,便决定在此落脚。   她确认过周遭没有那种攻击人的变异树,不会遭到袭击,而这树林穿越的时候有多危险,现在穿越出来待在树林边上就有多么安全。   四周变异树环绕,前面便是山崖,这里算是一个天然的落脚屏障。   毕竟能活着穿越树丛的活物,花朝除了自己还没见到其他的,连飞鸟都不在林子里安家。   她放置了隐匿身形的阵盘,又从储物袋里面掏出了一个毯子,把自己一裹,便幕天席地地躺在了地上。   胆战心惊的一天过去,周遭只余起此彼伏的稀疏虫鸣,花朝不由想,这大概是前世今生,第一次自己经历如此惊险的境地。   实际上她并没有她一直以为的那么软弱无能,她也可以不靠着依靠谁,在危机重重的秘境之中毫发无伤地自保。   花朝看着漫天繁星,这秘境之中是盛夏但是外面已经是深秋十月。   花朝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终于确认,今天是十月二十三,马上要进入十一月了啊……往年的十一月,清灵山都该下雪了吧。   花朝热切地期望,他们能赶在大雪封山之前,回到山中去过年。   她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在门派之中过年了,花朝回味她前世一声,走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了,自然也失去了每年年底想要同家人庆贺的乐趣。   后来做了御霄帝后,后宫之中每年的宴会,都是她最难过的时候,她甚至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她当年和谢伏在妖族一起被抓到水牢之中,活生生泡坏了身子,吃了什么补药都没管用。   不过幸好她和谢伏没有孩子,要不然她怕是连死都不敢死。   花朝看着星星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就爬起来打坐,修炼。   花朝特别想要睡上一大觉,她为了绘制阵盘,已经好多天没有睡觉了。她热爱睡觉。   但是她不敢,她明天要继续赶路,她甚至不知道武凌会在什么时间死去。   她必须尽快和武凌汇合。   花朝顶着月华盘膝打坐,阵盘隐匿了她的气息和身形,阵盘阵法罩住的地方,形成了一层无形的屏障,有虫子爬到了阵法边缘,却无论怎么努力,也越不过屏障。   花朝将灵气在周身运转了两个大周天,灵气恢复了大半,这秘境虽然危机重重,但是能够令普通的树木都产生变异,吸食血肉,足可见这里面灵气的旺盛程度。   花朝又奢侈的用灵石摆了一个小型的聚灵阵,吸收起灵气来更是事半功倍。   花朝稍稍喘息,有点饿,给自己施了清洁术,从储物袋里面抓了一大把糖出来,一股脑都塞嘴里,然后咯吱咯吱的咀嚼。   甜腻在舌尖炸开,花朝惬意地眯了一下眼睛。   糖就是她生命的源泉,比灵气还让她精神百倍。   花朝吃了好几把,喉咙到心脏都透着甜蜜,这才停下。   她给自己施了清洁术,正准备盘膝打坐再来几个周天。   结果姿势刚摆好,她便听到了一阵哀嚎声音,从远处,确切说是从山崖对面传来。   花朝一顿,本能调动灵力附着在双眼之上,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只见山崖另一侧的平地之上,一群修士正在打斗,花朝一眼便看出了这炙烈如火的打扮,正是双极刀刀宗弟子。   但是花朝看清的瞬间眉头就紧皱起来,因为身着红衣的修士未免太多了,他们进入秘境之后,各宗不是被分散了吗?刀宗此次进入秘境历练的弟子再多,也不会一次性分到这么多在一起。   花朝看着看着,又看到了几个身着熟悉衣物的身影,面上一喜,惊喜地从山崖边上站了起来,是清灵剑派弟子!   但是很快花朝唇边还没扬起来的微笑就消失了,因为花朝看到了那些清灵剑派弟子们手腕上的绳子。   很显然,果然如花朝之前所想的一样,进入秘境后“弱肉强食”为法则,他们手上被捆着绳子,他们被刀宗抓住了,现在是刀宗的俘虏。   花朝继续看,又看到了一个熟悉身影,这一次她的表情说不出的复杂,她看到了谢伏。   她没有和武凌分到一处秘境,也没有和师无射先碰上,竟是先看到了谢伏。   谢伏没有被绑着,跟在一身烈焰红衣的殷书桃身后。   花朝嗤笑一声,之前她在秘境之外猜测谢伏上一世与殷书桃或许早就相识,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印证。   她并没有什么触动,只是想笑。   笑自己上辈子从出生就被护着,活活护成了个傻子,拿着一块石头当成了绝世美玉,眼瞎心盲。   谢伏那样的人,若是和女子接触过,只要他有心引诱,任谁也难以抵抗,若他不想让你知道,就算你是本人,你也抓不住他诱惑你的把柄。   花朝抱着手臂站在山崖边上,夜风吹得她曳地的衣裙和过腰的乌发漫卷,月光笼在她秀雅的面颊之上,萧肃而淡漠。   她淡漠地看着殷书桃一直语笑嫣然的同谢伏搭话,也淡漠看着那群刀宗弟子试图扎营,却不慎陷入了一群伪装成草地的虫群之中。   这些虫群的战斗力斐然,纵使能够以群功法器轻易压制,但是太多太散了还会飞,“嗡”地一声便散开,简直像苍蝇盯着秽物一样缠人,像蜂群被抢夺了巢穴一样疯狂,嗡嗡散开无处不在。   邪恶的东西往往都有美丽的外表作为迷惑,花朝是白天遭遇那些虫群,并没有发现这东西夜晚飞起来,简直就像是大号的流萤,羽翅泛着幽幽绿光,忽明忽灭,远远望去,竟有种如梦似幻美不胜收之感。   这时候刀剑便成了最不适合抵御虫群的东西,花朝眼睁睁看着他们边站边退,退向了山林之中。   山林是更危险的地方,但是花朝并没有试图提醒,也根本来不及。且她现在是隐匿身形的状态,若他们能够看见她,定然会朝着她这边来,那样,有危险的就会变成她。   她这一世不要做一个不能利己也未必利人的“仙女”,且无论是哪个门派,进入秘境之前,都应当带上绝对数量的法器用于保护自己和同门。   刀宗门派资源雄厚,修为也个个都比花朝厉害,她若是被他们抓住,肯定同其他清灵剑派弟子一样,只是俘虏。   多番思虑,花朝抱着手臂做壁上观。   但是她还是太高估了人性,她万万没有想到,双极刀这样底蕴深厚的宗门,这样在修真界赫赫有名的个个性如烈火嫉恶如仇的修士,应对危机的办法,竟是舍弃部分人做饵料。   尖叫声不绝于耳,花朝瞠目欲裂看着一行刀宗修士,将几个同样身着刀宗弟子服的修士以灵盾推向了变异树,以争取时间撤离。   而那些虫群显然是有目的的将这些人赶入树林,怎么可能让他们这般轻易撤离?   花朝将五感优化到极致,轻易听出虫群煽动翅膀的声音产生了变化——而后先是不远处有草地燃起了“流萤”火,紧接着四面八方,无数流萤自草地升起,浩浩荡荡似秋风之时随风散落的菖蒲,如潮如雨一般,朝着一行人蜂拥而去。   花朝紧紧攥着拳头,看着那群人只得再朝着林中退去,幸而对于刀宗的弟子来说,树藤不似虫群无处着力,他们能够很轻易地斩落树藤,慌张过后也开始结阵,一些人也相继祭出群攻法器,一时间倒不至于溃败。   但是树林之中危机遍地,花朝白日已经深深领会,不仅仅是变异的树藤会捆覆攻击,地面还会“吃人”。   很快有树根处凭空张开“巨口”,将正在对战的刀宗弟子整个吞入,又迅速闭合。   “啊啊啊……”   简直人间炼狱一样的场面。   花朝看着谢伏跟在殷书桃身边,尚算游刃有余,但是其他清灵剑派的弟子,和一些刀宗低阶弟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他们有些跌落在地,很快被虫群围住,发出凄厉叫声,花朝知道,虫群也是吸食血肉的,这个秘境之中,所有东西都是吸食血肉的,看似春华茂盛桃花流水,实则宛如嗜血魔窟。   按理说这样程度的危险秘境,绝不该没有历练牌的,仙盟尊长显然判断失误了。   花朝紧紧攥着拳头,看着那些挣扎不出被吞没的弟子,心惊肉跳。   终于,那些刀宗弟子,退到了林子另一边,一道灵光符文荡开,刀宗也摆开了防护阵法,终于将那些攻击树藤和吃人的虫群阻隔开来。   花朝以为终于结束了,可是哀嚎声还在继续,阻隔阵不仅仅阻隔住了虫群和变异树,也阻隔了挣扎着后出树林的一些修士。   花朝眼睁睁看着刀宗为首的一个男子,闭合了阵法,让那些人即便是到了阵法边上,也无法进入其中。   那些人分明还没死,有些伤甚至不太重。   当然也有伤势特别重的,例如她看到了一个在地上爬的,已经被虫群蚕食了部分下肢的男子。   可是他们还有生的希望,但是刀宗竟然关闭了阵法!   整个树林已经被虫群的翅膀映照得幽绿惨淡,树上和地上到处弥漫飞溅的残尸与血迹,更如同万里黄沙之下的黄泉鬼蜮一般,阴森可怖。   花朝知道这些人必死无疑,她知道人各有命,她知道她根本不应该管,她最重要的是明哲保身,她要救大师兄,她没有能力救下这些人。   可是……可是!   可是她咬得牙齿咯咯作响,她的齿间甚至犯上了血腥。   她仿佛又看到了上一世三族合并之后,每一场大战,战场过后的遍地横尸血流漂杵,无论她哄着谢伏颁布多少优待和制衡的政策,也无法让天生寿数漫长的妖族,嗜血残暴的魔族,能够与朝生暮死的人族和平共享这美丽的人世。   因为有些人,即便是修成人形,有了人样,也天生就不是人;而有些天生可能是人的人,却比妖魔还要邪恶阴诡。   花朝回头看了一眼她来时的路,她虽然修为不精,但是大抵是弱者天生的敏锐,她现在也清清楚楚记得怎么样躲过那些变异树。   她又看了一眼对面剩下的几个浑身染血艰难求生的人,指甲硌在掌心的疼痛,再也不由得她迟疑。   若是刀宗那些人没有关闭阵法,花朝是不敢出面的,但是那些人为了隔绝虫群和变异树关闭阵法,想来是不会再出来的,这样花朝就没有被捉住的风险。   如果只是救下那些被放弃的人,想必刀宗的人也不会追她。   只两息的时间,花朝便已经下了决心。   她从储物袋掏出了凤头小舟和攻击阵盘,将隐身的阵盘收了起来。   白光炸裂,她利用金丹巅峰的剑修肃杀灵气绘制的阵盘亮起,笼罩在她周身,成就了无敌护盾。   花朝迅疾御舟穿过山崖山野,如一道刺目长虹,横贯夜空,迅速朝着那几个苟延残喘的修士而去——   花朝甚至在踏上凤头小舟之时,还是怨恨自己改不掉心软的毛病的。   但是她真的御舟赶至山林,将凤头小舟放出了终极形态,能同时坐下四五个人的模样,将攻击阵盘的范围拉开,她拉住第一个眼见着要被树洞吞噬下去的人时——她又不后悔了。   她就是这样的人,无论重生多少次也没有用。   愚善软弱是她的天性,可是她不想改了,也不用改,因为即便是这样的她,也被父亲、师尊、被大师兄无条件地爱着,维护着。   大师兄的道是援济天下,她是他教出来的孩子,怎么能对人命袖手旁观?   那样就算救下大师兄,大师兄也会失望的。   花朝将人拉进小舟,又立刻驶向了下一个人,她的阵盘荡开层层剑光,将所有妄图攻击的树藤和虫群绞成飞灰。   只要把人救下,她飞回断崖的另一面,再按照她穿过树林的那条路钻进去,没有谁能够抓住她,抓住他们!   花朝行动果决,阵盘的光亮映照着这片山林,如一弯落在地狱的冷月。   花朝根本连看也没有看一眼那些躲在阵中的刀宗的人,她只想速战速决快点跑,因此她没有听到谢伏震惊地喊道:“花朝!”   也没有看见刀宗为首的一个男子,见到这阵盘强大的威力,见到周遭所有的变异树和虫群已经不敢靠前,轰然飞散退走,眼中泛起了冷光和贪婪。   花朝把所有活着的人拉上凤头小舟,调转舟头便要御舟而去,她没有看到刀宗闭合拒不救人的阵法竟是悄无声息地开了。   更没有看到那为首的刀宗弟子,微微勾了半边唇,一张俊美邪肆的面容之上,满是兴味和残忍。   他慢悠悠拧了下刀把,他手中长刀的刀把,竟然轻易就被拧下来了,而他抓着刀把,将长刀一甩,“卡啦啦”一截锁链便自刀身被拉出。   那刀身裹挟着金丹期修士的强横灵力,带着锁链劈空而过,撕裂笼罩在凤头小舟上的灵盾,直奔花朝的背心而去—— 第34章 妥协   花朝察觉到身后有什么撕裂阵法的时候, 只来得及偏了一下身,血肉被刀锋撕裂的声音十分细微,却听得人牙酸。   但是想象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 花朝回头一看, 愕然发现被她拉上凤头小舟的其中一个人,在刀锋要砍到花朝后背上的时候,暴起挡在了她的身后。   花朝惊愕抬手去扶,那人胸膛被长刀穿透,殷红的血浸透了红衣,在这幽暗的林中, 若非花朝伸手扶住他,几乎无法察觉他的衣衫已经被血浸透。   他本是一位刀宗弟子。   他半面鲜血, 半面被虫群啃噬, 正似那恶鬼修罗, 他看着花朝,动了动嘴唇, 不知道是想要跟她说一句什么, 却只来得及吐出一口血。   这时他胸口突出的那截刀身, 又“呲”地一声, 拔了出去, 他在花朝的双臂之间抽搐了一下,就失去了气息。   花朝抬手结印, 从储物袋掏出了一大把符篆, 一挥手,朝着已经出了阵法朝她袭来的刀宗修士们扔去。   她催动凤头小舟, 御风而逃。   符篆升空噼啪作响, 引动涓流般的雷电乱击, 花朝又从储物袋之中掏出了另一个防御阵盘,撑开之后便极速越向山崖——   那些符篆同时被催动,火花带闪电地在半空之中炸开,确实挺唬人,但是攻击效用因为她体内稀薄的灵气折了不止一半,只让刀宗那些人迟疑了一下,便全都朝着花朝围上来了。   花朝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不好好地待在阵法之中,要跑出来攻击她,但是千钧一发她也来不及想什么,各种手段轮番上了一遍。   眼见着凤头小舟已经要越过山崖,只要钻进对面林中,她就能逃走了。   但是刀宗为首的那个男子,骤然御风而起,追着花朝在山崖上极速一掠,踩在了花朝头顶的结界上。   他墨色的长发烈烈飞舞,眉目如他身着的红衣一般,炙烈如火,居高临下双手持刀,衣袍若云霞翻滚,双眸之间竟是残忍疯狂。   他看着花朝的眼神像是看着蝼蚁,整个人便犹如一捧黄泉业火,他一错不错盯着花朝,灵光包裹他的长刀似一把开天辟地的巨刃,金丹期修士的威压全开,凤头小舟都朝下沉了一沉。   花朝和他对视,灵魂都怕得发颤,凤头小舟遇到了阻力,悬浮在山崖上,再也无法向前一寸。   花朝跌坐凤头小舟之中,雪青色的弟子服凌乱染血,之前替她挡剑的那个弟子死了,他的血积在凤头小舟里面,湿透了花朝的鞋,她几乎是泡在腥热和黏腻之中,心脏疯狂跳动发抖。   她仰着头,长发凌乱披散在肩头,些许发丝被血迹湿贴在侧脸上,她身上没有自己的血,全都是她救下的人的血。   她隔着阵法同持刀站在阵法之上的人对视,面容惨白,眼中盈盈水雾闪着细碎微光,眉目端秀似玉。   隔着阵法看去,她简直像是一朵跌落在泥泞血污的雪莲,周身甚至散发着盈盈泽润的光亮。   原本打算一刀将这小舟直接劈开,将这些妄图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的蝼蚁,全都葬身山崖的男子,迟疑片刻。   而后他微微扬了一下刀,对着花朝勾出了一个充满戾气的笑。   花朝知道他是在威胁自己,也是给她最后的机会。   花朝就算是把辛辛苦苦绘制的阵盘全都叠上,也经不住这个刀宗修士的疯狂攻击,刀修战斗力仅次于剑修,且花朝已经猜测出了这个刀修的身份——他便是大师兄口中说的那个“还能看”的刀宗少掌门,双极刀宗主独子——殷掣。   大师兄说的“还能看”,那必然是厉害的。   陆陆续续有很多刀宗修士御风追来,围住了小舟。   花朝知道,她不能硬拼了。   花朝最终撤下了凤头小舟上罩着的阵法,将阵盘放回了储物袋。   她料想若是被俘,储物袋定会被人夺去。   在低头搬动小舟内那个帮她挡剑死去的刀宗弟子的时候,花朝借着衣袍遮挡,迅速把大师兄给她的替身符,还有两个最紧要的阵盘,以及自己的镇灵钟塞进了自己的袖口。   阵法撤掉,原本持刀立在阵法上的殷掣,便落在了凤头小舟的凤头之上。   他似乎是很满意花朝的识时务,把本命刀收起来,抱着手臂,微微歪头看着花朝,开口声如冷泉,“你是清灵剑派的?捡这些破烂做什么?”   花朝已经从小舟里面站起来,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破烂”,正是她冒着危险想要救下的这些人命。   花朝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强忍着没有失态。   她知道她现在必须寻求自救的办法,打不过,那便只能说出一些能让对方动容的条件,一旦她彻底成为俘虏,那就连谈条件的机会都没有了。   花朝慢慢挺直了脊背,将肩膀和气息一起沉下,端起了她上一世惯常做的,这辈子一次都不愿去回想的帝后姿态。   她开口,连声音似乎都变了,变得如山钟低缓,令人舒适信服。   “我是清灵剑派鸿博长老弟子,明月长老的女儿。”花朝直接摆开自己身份,“清灵剑掌门亲传大弟子武凌,是我大师兄。”   殷掣笑意扩大,似乎不为所动,还语带嘲讽,“这么有来头……还这么弱?”   花朝不理会他的嘲讽,依旧端着样子道:“你放我走,我要去同我的师兄汇合。待我同宗门修士汇合,必然会给你刀宗送上丰厚的答谢。”   “答谢?哈哈哈哈哈……”殷掣笑得简直像个嗜血弑杀的刽子手,“清灵剑派那个杂毛鸡一样的门派,能有什么好东西?”   此刻其他刀宗的弟子也已经御风全都围在了凤头小舟周围,他们闻言也都笑起来。   “你要去找武凌?你找不到的。”殷掣收了笑意,眯了眯眼睛,说,“你难道就没有发现,你们清灵剑派的弟子,被打散了吗?”   花朝攥紧手指,在这些人的嘲笑和殷掣的嘲讽表情之中,瞬间明白过来了,清灵剑派弟子被分散,恐怕是刀宗的手笔。   清灵剑派山中长老全都去了妖族边境,并没有仙长来看顾弟子们,被人给钻了空子。   花朝心中微沉,表情却没有变。   “哥,你和这个女人废什么话,把她东西收缴了,人丢下山崖算了!”   御风而来的殷书桃到了殷掣旁边,看着花朝眼神十分不善。   “杀她,怕是不太行。”殷掣嘴上说着不行,话中却全都是残忍意味,“你新得的那个小东西,正殷殷朝着这边张望呢。”   殷掣说的是还在山崖边上的谢伏。   殷书桃看去,果然见谢伏压抑不住的一脸担忧,面色顿时黑了。   之前花朝用灵纹小人攻击她的时候,因为是站在半掩着的窗边,身边又有武凌,殷书桃并没有把花朝的脸记下来,她以为用诡异术法伤了她眼睛的,是武凌。   但是这会儿看着花朝,却隐隐约约有点眼熟了。   不过还没等她想起来旧仇,殷掣便给花朝和殷书桃之间添了一笔新恨。   “小妹,你可能不知道,”殷掣声音慢条斯理,兴味盎然,“你那个‘新宝贝’和这个女修有过一段儿,我也是这几天命人查清灵剑派,才知道的。”   “她把你的‘新宝贝’甩了,又耍了清灵剑派的那个掌殿师无射,现在殷殷黏在武凌身边儿……有能耐着呢。”   最后几个字充满狎昵,换个女修怕是早就面红耳赤。   不过花朝可能修为和对战能力不行,但是面对这种场面,眼皮都不抬一下,那副仙女架子,端得很稳。   “就她?她凭什么!”殷书桃这两天被谢伏迷得五迷三道,若非如此,那几个清灵剑派弟子就不是被俘,而是会死。   听说花朝把谢伏甩了,看着花朝的眼神便凌厉起来,视线像刀子一样,把花朝从上到下,割了个遍。   最后哼了一声道:“也不过仗着一副柔弱无辜的样貌,哄得人呵护照顾罢了,实则心机深沉满脑子男盗女娼,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   “谢伏是瞎了吧,才会看上她,哥,你让开,我来杀了她,我倒要看看,那谢伏会不会为了她跟我翻脸!”   殷书桃说着便举刀,花朝紧了紧手指,却没有选择和他们拼命。   她抬手,做了一个暂停的姿势。   淡淡看了殷书桃一眼,转而看向了殷掣,说道:“我有一曲,可压制心魔和修炼反噬,你一定要听一听。”   花朝说着,不紧不慢抬手结印,接着将双手一拉,虚空之中便浮现出了几根赤金色的琴弦。   “哥,你不要上这个女人的当,她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知道要搞什么鬼祟伎俩!”殷书桃急着杀了花朝。   花朝却半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她是弱,但是殷掣她会怕,因为修为敌不过。   硬要抵抗,拼上一切或许能拼个鱼死网破,但是她有些东西,真的不能消耗,那是用来救武凌的。   但殷书桃算个什么东西?   果然殷掣见花朝这样,兴味更浓,暂且按住了自己妹妹的刀锋,看着花朝表演。   花朝抬手,摆好了虚空弹琴的姿势,一只手按住了赤金色的符文琴弦,一只手开始缓缓拨动。   “哥,这个女人诡计多端,小心有诈!”殷书桃虽然这么说,但是也并没有将花朝伎俩看在眼中。   因为花朝在虚空之中拉起的符文琴弦,实在是比她的灵纹小人单拿出来还要虚弱。   挥挥手就会散了的程度,能攻击人?   但是琴音响起的瞬间,整个山崖下的山谷,都为之一肃。   花朝的琴音并没有确切的曲调,但正如流水潺潺,飞鸿长鸣,落雨流花,清雪簌簌。   音调徐徐荡开,如昼阳温暖,如夜月清凉,如流水清风,缓缓抚过人的身体,钻入人的耳膜。   殷书桃表情一愣,殷掣不羁的表情也逐渐收敛,周遭围着小舟的所有刀宗弟子,全都露出了空蒙的神情。   并非是花朝弹奏得多么好听,而是她的曲调,是她前世作为御霄帝后,专门查阅无数古籍,为当时刀宗深受双极刀酷烈之性反噬的人谱作。   修炼双极刀的必须是火灵根弟子,而火灵根加上最为刚猛凶戾的刀法,那便是火上浇油,推波助澜。   修炼双极刀纵使修为进境极快,战力更是不凡,但是修为越高,金火便越是相克相斥,相生相推。   如此常年累月,修士性情移转,个个性烈暴躁,恣睢嗜杀。   双极刀上辈子,光是后期因为本命刀反噬爆体而亡的,便有足足几百人。   花朝只弹了一小段,就收了手。   她还是那副端持自如的模样,亮出了最终筹码,她开始同殷掣谈条件。   “这曲调静心安神,于修为极其有裨益,一共有三段,若你放过我,我便将三段曲谱奉上。”   花朝当然知道他们既然拦下她,是不可能轻易放过她的,尤其是她露出了这等手段。   她也只是先把房顶掀开,再退而求其次,让对方开窗罢了。   真要从刀宗手下逃脱,还需要别的谋划。   花朝说完就拢着袖口亭亭静立,她不能表现出慌张,在“刽子手”的面前表现出害怕和慌张,只会让对方更加兴奋。   且看殷掣将这些被他丢弃的弟子们当作垃圾,就知道他根本毫无人性,又何谈对弱者的恻隐之心?   她必须要让对方觉得,她成竹在胸。   好在这部分算是花朝擅长的,她上辈子装了一辈子了,真没想到这辈子这种技能还能用上。   花朝还是有一些把握的,按照时间推算,这个时间,刀宗看似表面荣光,实则几位高境修士全都出了问题,包括上辈子早早死去的刀宗宗主。   他们私下里肯定寻便了整个修真界了,现在看着这些刀宗弟子晃神的样子,就知道这针对他们症状的曲谱,有多求而不得。   但她也并没有因为拿出了刀宗一定会疯狂想要的东西后,就放松警惕,她在袖口之中摸到了她的镇灵钟,用潮湿的手扣紧。   果然花朝说完了话,等了片刻,刀宗弟子,包括殷掣,才从那种灵台被暖泉流过,连经年躁动痛苦的灵魂都得到了安抚的恍惚之中回神。   但是殷掣回神的瞬间,并没有因为找到了宗门仙长么苦寻不到的曲谱而欣喜若狂,反倒是当场暴怒,飞身上前,一把抓住了花朝的脖子。   花朝呼吸顿时被夺,她艰难挣了一下,殷掣的手微微松了一点点,但是花朝感觉自己的喉骨已经碎了。   “我看你是活腻了,刀宗的弟子你也敢诓骗!”   殷掣暴怒和心惊的原因,是因为花朝虽然一个字都没有提到刀宗出了问题,却字字句句都在暗示他,她知道他们怎么回事。   刀宗这件事,连刀宗弟子都没有几个知道,这个清灵剑派的女修,又是如何知道?!   花朝剧烈喘息,手紧紧攥着镇灵钟,近距离看着殷掣不闪不避,开口声音嘶哑难听,却依旧不紧不慢。   她知道殷掣不肯让别人知道这个消息,她的声音故意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甚至因为嗓子哑,只有殷掣能听到她发出的气声。   “少掌门何必遮掩,宗主想必闭关良久,已经要暴体而亡了吧……”   殷掣俊美的面容扭曲,脖颈的青筋凸起,他死死盯着花朝半晌,一挥手,对殷书桃道:“带着弟子们回去山崖边!”   殷书桃修刀已久,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心性日益暴虐,从未如今日这般,只是听几个音,便浑身舒适难言。   她现在生怕殷掣将花朝掐死,一着急,差点把门派秘密说出来,“哥,她弹的曲子能……”   “滚!”殷掣目眦欲裂地瞪向殷书桃。   殷书桃惊觉自己险些失言,连忙闭嘴,看了花朝一眼,神色又是憎恨又是害怕,憎恨竟然不能杀她,害怕她竟是知道双极刀如此秘密。   不过殷书桃向来听自己哥哥的,也知道这件事情不由她任性,立刻带着弟子们回到了山崖边上。   凤头小舟之上,只余花朝和殷掣,还有一群伤残濒死的可怜人。   花朝喉间剧痛,她这辈子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但是她竟然觉得,也就这样。   真的亲身经历生死,不是被人护在身后,也不过如此。   顶多是后脊出了一层细密汗水,但她抓着镇灵钟的手,还是紧紧的。   那些刀宗弟子都走了,若是殷掣不肯答应她的条件,那花朝今天就是被镇灵钟抽得经脉尽裂,也要把殷掣镇杀。   花朝看殷掣气的双目血红,却也不敢再收紧手掌,花朝甚至胸腔之中涌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狂妄——不过金丹而已。   不过一个被自己的道,折磨的人性扭曲的可怜虫而已。   “你是如何知道刀宗之事?”殷掣见弟子们远离才开口,甚至在两个人之间设下了阻隔阵,贴着花朝耳边说,“你最好给我个能让我信服的解释,否则今日你必将要葬身这片山水丰茂的崖底,做草木养料野兽口粮了。”   花朝眨了眨眼睛,不敢咽口水,她自己看不到,但是她的皮肤娇嫩白皙,殷掣掐着的地方,已经肉眼可见的开始呈现出可怖的红,红又正在朝着青紫发展。   “这有何难?”花朝声音低哑,多是气声道,“你真以为清灵剑派只是杂修门派?”   “若真是那样,我们又岂敢得罪你们赫赫有名的双极刀宗?”   “我门中天才累累,推演殿便有一位女修,才刚刚炼气三层便能够闭门布下星罗镇,推演天下事。”   “你门中那点事情,我们……”殷掣又收紧手指,花朝疼得翻白眼,却咬牙道,“不过当……乐子……”   殷掣直接气笑了。   但是他还真的被捏住了命门,不敢再下重手。   不过他作为绝对强者,也不肯轻易低下姿态。   只道:“曲子给我,否则杀你宗门所有人。”   花朝被松开脖子,伸手抚了下,疼得想哭。奇怪的是她这个时候,第一个想起的,竟然是师无射。   花朝想起他那天让自己躺在床上,一寸寸用灵力引带她经脉流转,哪里稍有滞涩,便反复冲刷的紧张模样,连她眼皮下因为不休息有点青也要问好几遍。   他要是在,肯定抽死这个狗屁少掌门。   花朝扶着自己的脖子,淡淡道:“你尽管杀,我门中会知道我死在谁手,你再动我一根汗毛,我绝不会给你曲谱,我若死了,我门中自会为我报仇。”   “我清灵剑派,何止能窥知你门中秘事?”花朝胡诌八咧,反过来威胁,“我们与多家仙门都有往来,提供助益互惠互利,你敢动我清灵剑派弟子,你可以试试挑战仙盟。”   这就纯粹是瞎编,修真界宗门之间本就有往来,无法查证,且若非仙长们有深厚非常的交情,绝不可能让门下弟子为了其他宗门出战。   若是换个修为再高一点的,哪怕是武凌那样半步元婴的,心性再稳一点点,都不会被花朝骗到。   因为高境修士,尤其是修到了元婴以上修为的修士,怎么可能被人窥探?且每一个门派的封山大阵上,叠的最多最厚的,便是防窥伺的阵法。   推演为什么没落,还大多年岁不永,正是因为反噬极大,且被窥伺之人抓到,可能会丢命。   殷掣当然也不全信,只是花朝表现得太成竹在胸,且她修为这样低,之前和他们交手的时候,却使出了太多和她修为不符的招式。   殷掣半信半疑,但只要半信半疑便够了。   他亲身尝试了花朝的曲子,不敢错过能助门中仙长摆脱反噬的紧要东西。   因此他倒是稍稍缓和了语气,道:“我可以不杀你,不杀你门中弟子,但是你接下来必须跟着我。”   花朝自然不想跟他们走,但是她淡淡点头,“我修为不济,正好也要结伴,可你捆着我门中弟子,这实在没有礼貌。”   “且你若再拿我门中弟子做饵,”花朝满脸萧肃,微微蹙眉,样子和武凌像极了。   她道:“我清灵剑派,绝不与你双极刀宗善罢甘休。”   “行行行……”殷掣看出花朝是在色厉内荏虚张声势,倒也没有再说狠话。   他觉得花朝修为稀烂,虽然花样多,也没用。不过用来辅助他们倒是正好。   最重要她有曲子,殷掣不会放她,也量她翻不出他的掌心。   殷掣看着花朝脖子上堪称可怖的痕迹,说道:“掉头。”   他说着,提起刀,要将小舟上苟延残喘的几个修士斩杀。   花朝眼皮一跳,立刻道:“这些人不能杀!”   殷掣皱眉:“他们必死无疑。”   带着这些废物,还怎么历练?   花朝看着他,脑中思索了一下,觉得她若是敢说出她救这些人,只是单纯为了救人,殷掣这样卑劣的性子,绝对一路上都会用这种弱点威胁她。   毕竟他杀人,比花朝吃糖还容易。   花朝略思索一下,便说道:“我爹是丹修,我修炼天资不行,就开始学炼丹,但是我练出来的东西总有各种各样的奇怪毒性。”   花朝说:“这些人,是我拿来试药的,都弄死了,你给我试药吗?”   “原来你是因为要试药,才来捡这些垃圾?”   花朝没否认,也没说话,向前一步,有意挡在这些人面前。   殷掣皱眉低头看了一眼,细长的凤目眯起,眼尾稍红,阴狠道:“那你得快点把这些人折腾死,否则带着太麻烦。”   他妥协了。   他们暂时都能活下来,活下来就有办法再脱身。   花朝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小舟里。   不过她咬紧了牙,调转凤头小舟,朝着山崖边上飞去,袖口之中,始终紧攥镇灵钟。   而山崖边上一直注意着这边的谢伏,见花朝调转舟头,也隐隐放松了手中抓着的,已经被汗水快要打湿的符篆。   这符篆有两张,名为——飞花。   是他在集市上买的,一张贴在殷书桃靴子底下,一张他攥着,只要殷掣真的敢伤害花朝,他便会引动飞花。   到时候飞起来的,就是殷书桃的血花。   一直到花朝平安回到了山崖这边,谢伏才真的松口气,结果一口气没松出去,就看到了花朝脖子上黑紫的指印。   “你看什么呢!”殷书桃见谢伏盯着花朝看,恨恨地一跺脚。   谢伏挪开视线,慢慢转过头,看着殷书桃笑了。   都得死。   这对兄妹,都得死。 第35章 下毒   花朝跟着刀宗, 跟在殷掣身边。   清灵剑派弟子们手上的绳子被解了,但是花朝他们也并没有受到太多的礼遇,殷掣那样的人, 是绝不可能因为花朝会压制刀宗修炼反噬的曲子, 就对她殷勤客气的。   殷掣以花朝可能会逃跑为由,羞辱性地在她腕上拴上了一根细细的绳子,虽然只拴了一只手腕,且晚上休息的时候,还有花朝布阵的时候,都会松开。   但是寻常白天就拴在殷掣的腰封上。   殷书桃对此极其满意, 她整日看着谢伏,不让谢伏和花朝有任何的接触, 还时常会像上一世一样, 说一些酸话, 来刺激花朝。   就比如现在,他们刚经历了一场和变异树的战斗, 在一处溪水边上休息, 花朝的手腕被松开, 正准备去给那几个她救下的修士喂药, 便被殷书桃给拦住了。   殷书桃头顶上顶着一个野花和蒿草编制的花环, 她故意在花朝身边晃,见花朝绕着她走, 连眼神都不分给她, 直接拦住花朝,抓着花朝手臂道:“你装什么清高, 我哥哥早把你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 你不过就是个依附于人的废物!”   “我发现你最近跟我哥哥相处的很好啊, 怎么,又想扒上我哥哥?”   殷书桃哼道:“我哥哥的道侣,绝不能是清灵剑派那种野鸡宗门里面的废物,你别痴心妄想了。”   “我就奇怪,你这样的女人……”殷书桃看着花朝白皙的脸蛋,柔美端雅的五官,想说一句丑八怪,但到底违心。   她只是阴阳怪气道:“谢伏之前看上你,肯定是他瞎了,他那样的天资你竟然还不要他……”   花朝面无表情,眼神放空,只当成是狗放屁。   殷书桃这几天天天找事儿,花朝习以为常,反正只当成狗叫,还别说,仙女架子端起来,对这种乱咬人的疯狗效果拔群。   殷书桃又被花朝气得够呛,憋屈的恨不能原地对着谢伏撒尿,圈地盘了。   虽然这些天谢伏一句话也没有和花朝说,殷书桃甚至抓不到谢伏看花朝,但是她就是觉得,谢伏非常在意花朝。   花朝挣开殷书桃的手臂要走,殷书桃又伸手摸了下头顶的花环,道:“这个是谢伏给我编的,他没有给你编过吧?”   花朝这才转动眼珠,朝着殷书桃的头顶看了一眼,眼神又落在殷书桃的脸上。   她生得确实明艳动人,戴着这花环十分相得益彰,正是百花丛中最娇艳的那一朵。   她的眼神又骄傲又甜蜜,很显然她是真的被谢伏哄住了,也是真的喜欢谢伏的那些手段。   在殷书桃热切催促的视线之下,花朝终于缓缓摇头。   上辈子谢伏确实没有给她编制过野草的花环,花朝上辈子唯一戴过谢伏给她往头上戴的东西,就是帝后的凤冠。   殷书桃却因为花朝摇头,突然笑得极其灿烂,红花烈日般,灼灼惹人眼。   花朝上辈子极其讨厌殷书桃,这辈子骤然遇见,也是一样的厌恶。   但是现在她只觉得她可怜。   好歹是个堂堂刀宗的大小姐,是有多么没见过好东西,一个草编的花环,就能让她活像是失了智。   而且花朝看着那花环,她对灵植效用也一样熟读,有几种野花,看似平平无奇,放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玩意,会致幻。   很显然谢伏编这个东西,并不是为了讨她欢心,是要影响她的神志。   殷书桃对着花朝耀武扬威,花朝想了想她上辈子死在谢伏手里的惨状,当时花朝明明已经谱写出了能压制刀宗反噬的曲谱,殷书桃也总在宫殿让人演奏,但她最后还是死于爆体而亡。   花朝并没有细查过,因为当时谢伏早就想给刀宗当家人换一个姓氏,根本不用再多查什么了。   花朝见她摇头晃脑爱不释手地摸自己头顶的花环,还是提醒了她一句,“有些男人,你要看清楚,他爱你还好,如果不爱你,你会死得很惨的。”   殷书桃摸花环的动作一顿,斜眼看着花朝,见她终于给了反应,露出一点畅快的笑意道:“诅咒我?你竟敢诅咒我?哼,是不是谢伏最近不理你,你心里难受啊?”   花朝叹息了一声,不与傻子论长短。   好在殷书桃在花朝这里找到了存在感,心里痛快了,也就不缠着花朝了,放手让花朝走了。   花朝去找那几个被刀宗排斥在扎营圈外的“病残”,给他们喂药。   花朝一靠近那些人,那几个人纷纷露出了“害怕”的表情,简直满地乱爬。   两个接了殷掣命令看着这些人以免他们逃跑作乱的刀宗修士,见状面上露出了复杂表情。   花朝进入圈禁他们的小阵之中,抓住一个就喂药,这人挣扎得很剧烈,但因为一条腿被虫群吃了,一条腿剩下一半,还被花朝砍了,敌不过花朝的力气,很快认了。   在外人看来,花朝是真的对他们极其残忍,将他们当作药人,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其实花朝才把丹药喂下去,这个被她“禁锢”在臂弯里面的人,便用很小的声音道:“今天的药,有什么特殊作用?”   花朝顿了顿,道:“就浑身发痒吧。”   昨天是疼得满地打滚,前天是痛哭哀嚎,总要有点其他的花样。   “好。”男子半躺在花朝臂弯,看着她的眼神简直像是胜日万里无云之时,海天一色的幽蓝水面。   他浑身污泥,长发打结,但是即便是这样,花朝凑近了,在乱发之中,还是能看出他俊逸出尘的长相。   花朝也是这两天才知道,他正是当日还未曾进入秘境的时候,殷书桃追着到清灵剑派落脚地欺负的那个男子,也是刀宗老宗主的私生子——一个灵宠生下的孩子。   一个连半妖都不算,在当三界之中完全不被承认的低贱血统。   所以才由得殷书桃那个刀宗大小姐,随意打杀。   他对花朝勾唇笑了下,幽蓝色的眼珠像是盛着一片深海。   他低声道:“今天也谢仙子的救命之恩。”   他说完,推开了花朝,就开始表演奇痒无比,在地上打滚,撕扯自己的衣服,把自己裸露的皮肤挠出了道道血痕。   花朝一个个喂过去,这些人因为受伤太重修为又不是很高,所以花朝这些天喂给他们的都是低阶丹药,以便他们慢慢恢复。   很快整个圈禁的小阵里面,所有人都开始疯了一样地抵抗“药物反应”。   花朝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出来,非常自觉地回到了殷掣身边。   殷掣正在吃果子。   他修为金丹二阶,自然已经辟谷,他吃的果子是对修行有裨益的灵果,花朝很熟悉,名叫花犀,形状长得有点像犀牛,表皮斑斓,果肉清甜,补气静心。   殷掣这样因为修刀影响了心性的高境修士,吃这个确实有好处。   花朝坐在殷掣身边,主动把绳子缠在自己手腕上,表现得极其乖巧。   她看似淡定,实则这些天一直都在想逃跑的办法。   殷掣看似像个性情酷烈脑子不好的,但真到了刀宗少掌门的位置,就算修炼的功法影响心性,也不会是个傻子。   花朝本以为他会让自己给他弹奏曲子,那样花朝随便改一改曲调,就能轻易逃脱。   鸿博长老和司刑掌殿就是修琴,琴音精妙更胜剑,若是修到化境,何止能搜魂问心,甚至可以操控人。   花朝琴意不精,但是动一点手脚还是很容易的。   可她主动提起过一次,殷掣当时的表情充满讽刺,他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问花朝:“你当我傻的?你的那些曲调,谁知道都是什么玩意?”   “待出了秘境,将你带到刀宗去,你当着我爹亲自弹。”   花朝若是胆敢在刀宗掌门面前做手脚,那她确实是活腻了。   之后花朝就“老实”了,一直在寻找其他的机会。   这些天布阵辅助也都很配合,有了花朝的加入,一行人再穿梭山林,就变得格外容易,绝对的战力配合花朝花样百出的阵法,简直无往不利。   而那几个被花朝每天“试药”的弟子,依旧活着。   花朝每天喂了他们药之后,他们便“痛苦”地翻滚,哀嚎,刀宗本来在花朝那里收缴了一堆丹药,现在都还给她了,没人敢吃。   只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花朝看着殷掣在吃的花犀果子,眼皮一跳,有了一点想法。   她悄悄把手伸进储物袋,摸了一把糖果出来吃,咯吱咯吱地咀嚼声音,吸引了殷掣的注意力。   他一边吃着果子,一边意味不明看向花朝。   他的眼神或嘲讽、或阴鸷、或狎昵、从没有清正的时候,这导致他一副好相貌活活糟践了,本该是龙章凤姿一表英才,却只有挥之不去的邪肆阴鸷。   花朝已经习惯了他的眼神,见他看自己,顿了顿,一脸纯良的抓了一把糖,送到了殷掣的面前,问:“你吃吗?”   “嗤。”殷掣也发现了花朝极其爱吃糖,这几天看她吃糖看的心惊,花朝储物袋里面更是多到离谱,这种凡物,哪有修士会吃?   不过殷掣看着花朝摊开的手掌,顿了顿,咬了一口果子,殷红的嘴唇上沾染了花犀果的汁水,看上去唇形姣好,十分惑人。   花朝不受控制想起师无射的唇,一时间看得有些痴。   殷掣从没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谁敢?!   他愣了一下,皱眉问:“你看什么!”   花朝似是被吓了一跳,缩了一下肩膀,才慢吞吞道:“我没吃过,能给我一个尝尝吗?甜吗?我可以用糖跟你换。”   花朝又把手掌摊开在殷掣面前,上面满满一把糖,殷掣低头看了一眼,十分嫌弃,这糖的质量大概是不行,全都碎了,糖霜裹了花朝满手。   修为低微的修士,是不能吃花犀果的,殷掣看着花朝,仔细从她的眼中分辨她是不是故意,最后确定她是真的不知道。   “你倒是不客气,用你那破糖换我的花犀果,想得挺美。”   但片刻后他真的给了花朝一个。   花朝接过,把糖放回储物袋,似是很宝贝一样,来不及施清洁术,就捧住了花犀果。   她还单纯地对着殷掣一笑,把殷掣笑得一愣,笑意更深。   他性情恶劣,最喜欢捉弄人,这些天没少捉弄花朝,观察她的反应。   花朝仿佛十分好脾气,从未表现得受到了羞辱,只是偶尔闷闷软软地说他一句:“你好过分。”   殷掣给她手腕拴了绳子,她也不气,殷掣最开始总觉得她是装的,但是这几天相处下来,殷掣发现,她大抵上性子就是这样。   布阵和辅助他们战斗的时候,也不会胡乱来,殷掣对她表现得是很满意的,自然态度就好了不少,两个人整天拴一起,偶尔还会聊天。   花朝上一世博览各宗群书,虽然修为不行,但殷掣说什么她都能听懂,还能接上话。   殷掣这几天很爱和她说话,他还没遇见过能跟他说上话的女修,门中大多女修不是怕他,就是一开口黏糊糊的,不像花朝,永远温和宁静,波澜不兴。   但偶尔还有些小心思,例如她一直说是拿那些残废试药,却其实暗地里救助他们。   殷掣并未戳穿,他还从没见过,为几个不认识的人就冒险暴露自己的傻子呢,他兴味盎然地每天看着花朝去表演,觉得暂时不杀那些人,也行。   留到下次遇险再丢出去。   殷掣一脸笑意见花朝捧着果子就要吃,在她果子都挨到唇边的时候,才慢悠悠说:“低阶修士吃了花犀果,会因为化用不了灵力,腹内绞痛而死哦。”   他笑得十分灿烂,语气一如既往的恶劣,花朝像是被吓到一样,面色唰得惨白,直接把果子扔回了殷掣怀中。   殷掣接住,哈哈哈笑开了。   习惯性嘲讽道:“你们清灵剑派这么厉害,为什么这么寒酸,你连花犀果都没有见过吗?”   他说着,就一口咬下了花朝扔回来的那个“不小心”裹满了糖霜的花犀果。   花朝面色由白到红,表现得很窘迫,但是手却激动得发抖,她不敢看殷掣,低下头赶紧抓了一把糖塞进自己口中,眼角突突跳动。   殷掣吃了一口嫌弃地皱眉:“都被你裹了糖霜。”   花朝瞬间脊背僵直,以为被发现了。   但是很快就听到殷掣又清脆地咬了一口,甚至没有往果子上施清洁术,就那么把那个裹满糖霜的果子吃了个干净。   之后才施了清洁术,拍了拍手,见花朝一直低头,以为她在郁闷,伸手拍了下她肩膀说:“行了,下次我让人给你找几个你能吃的,这山中前几日我看到有种赤舌果,那个特别甜,你能吃,比你的糖还甜。”   花朝闻言慢慢抬起头看向殷掣,他唇红齿白,这会儿因为捉弄花朝成功很开心,要给花朝找果子也是十足真诚,面上那些常年挂在脸上的阴鸷一扫而空,凤眸含笑,唇红齿白。   花朝抖了抖嘴唇,对他笑了一下。   殷掣见她竟然傻兮兮对自己笑,一点也没有把刚才他的恶劣当回事儿,他笑意微收,看着花朝温和纯澈的眉目,慢慢把唇抿了起来。   而后他突然抽风了一样,起身就走。   花朝的手和他系在一起,被他猛地拉着站起来,直接撞到了他的后背上,扶了一把他的腰身才站稳。   花朝迅速松了手,殷掣却僵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慢慢回头。   看着花朝的表情很严肃,近乎凌厉。   他声音阴森地说:“你就是拿你这副面孔,骗了你小师弟,又骗了你二师兄,现在又骗你大师兄吗?”   花朝只想着那个糖霜的花犀果,现在是真的表情迷茫。   月色笼在她微微扬起的小脸上,让殷掣想起她前几天被自己抓住的时候,跪在小舟上,鬓发散乱,浑身染满鲜血的样子。   她和那些该死的垃圾一点都不配,她不应该沾染那些肮脏的东西。   殷掣甚至想要把她关起来,关在一个沾染不到那些东西的地方。   她是单纯的去救那些人。殷掣不明白,修真界怎么会有这样纯善到愚蠢的修士,她这几天在布阵的时候,连当日截住小舟的刀宗修士,也不会针对,也一样施救。   殷掣现在相信,她的师兄和师弟会为她打架了。   不过半晌他还是嗤笑一声,道:“别跟着我。”   说完他就并指斩断绳子走了。   花朝莫名其妙,看着断掉的绳子,解下来直接扔在了地上。   深夜,花朝正在阵法之中休息,她每天晚上都不跟刀宗弟子一处,单独到一边去布阵。   她前半夜用来修炼,充盈自己的灵力,但是再多就没有用了,毕竟她这资质,想要进境,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就没必要这时候为难自己一定要彻夜不眠。   后半夜她正睡觉,突然被人捂住了嘴,强硬的带离。   花朝一激灵醒来,正要催动压在手心的镇灵钟,却突然闻道了一股兰香——是谢伏。   谢伏带她飞掠树林,把她带到了一处他们落脚时已经查探过的,没有危险的树丛茂密处。   他放下花朝,却一直拉着花朝的手腕没有松开。   今夜无星无月,花朝将灵力附着双眼,对上谢伏亮若星子的桃花眸子。   谢伏却伸出了另一只手,慢慢抚上了花朝好几天了,也还是没有完全消散的淤青。 第36章 分开   两个人无声站在林中对视,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谢伏手掌轻抚上花朝脖子,在那处消退了一些的指印上反复摩挲,他的眼中是如有实质的疼惜, 还有深暗的怒火。   他的呼吸渐渐有些不稳, 偏头循着花朝的脖颈,就要吻来。   花朝看着他,不躲不闪,片刻后伸手绕到谢伏后脑,扯住了谢伏的头发。   两个人近得呼吸可闻,但因为花朝扯住了谢伏的头发, 谢伏的唇无法真的碰到花朝的皮肤。   他们近距离看着彼此,一个眼中波澜不兴, 一个眼中波涛汹涌。   谢伏的眉目是极其精致的, 他这张脸, 便正是天道的杰作,否则殷书桃也不会见了他, 就一头落入他的网中。   他的呼吸、语调、眼中幽怨情潮, 都好似经过了精密的算计, 桃花眼活像是雾霭迷离的桃花瘴, 直叫人望入其中, 便自此难寻出路。   可惜花朝好似个瞎子,不仅毫无动容, 抓着他头发的手也毫不客气, 怕他偷袭,甚至攥着他绸缎般的发, 在手上挽了一圈, 可谓粗暴至极。   “一个吻都不肯给我?”谢伏不在意被花朝粗暴对待, 他问花朝,“几月前,你还因我靠近你而羞赧面红,你还同我说要与我共度一生。”   他说:“你为何变心如此之快,只因为我怜你毫无情爱经验,想要等到结为道侣后给你最温情的体验,没舍得将你拆吃入腹,你便觉得,我敌不过旁的男人?”   这堪称粗鲁的话,从谢伏这个一种意思能绕出八百个弯的人嘴里说出来,足可见他已然是恼羞成怒,理智所剩无几,快要披不住这张完美人皮了。   他也确实要疯了,这次并不是因为师无射,而是因为殷掣。几天的时间而已,殷掣看着花朝的眼神就越发的黏腻。   谢伏不能跟他鱼死网破,但是心中已经算计好了他的千百种死法。   花朝没回答他的话,扯着他的头发又用了下力,谢伏被带着朝后仰了下,抿住了唇。   “你还真是绝情,是怪我这些天没有理会你?”谢伏说,“我只是需要做一点安排。”   “什么安排?”花朝相信他搅动风云,四两拨千斤的能力,但也要问清楚。   谢伏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问:“你今天白天在树下跟殷掣做什么?”   花朝以为他是来和自己密谋逃走的,一听他反复纠结的事情都是这点破烂事,此刻还一副正房太太问自己夫君是否同小妾鬼混的语气,简直想一个大巴掌抽过去。   但是谢伏攥紧她的手腕,倾身又朝着她低头,几乎是要吻她一样,贴着她道:“你给他下毒了对不对?”   花朝眉梢一跳。   “你太鲁莽了。”谢伏声音压得极低,“你别再做了,修真界所有修士都有辨别毒物的能力,殷掣敢吃你给的毒,说明他根本不在乎你那点小心思。你以为你阳奉阴违的事情瞒得过他吗?你在高境修士的眼中就像个透明人。”   花朝被谢伏说出了一点火气,谢伏却不顾自己头发被扯得疼,压着花朝强硬按进怀中。   “都交给我,离他远一点,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信,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伏摸着花朝后脑,想到殷掣看花朝的眼神,一字一句,声音简直犹如从齿缝挤出来一般,“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会让他为伤你付出代价。”   花朝挣扎出来,推了谢伏一下,离他远些。   谢伏这一次没有再强行亲近,只是对花朝说:“反正你什么都不用管,等遇到危险的时候,用阵法把自己罩起来。”   “什么时候会遇到危险?”花朝听谢伏这样说,便知道他肯定已经有所安排。   谢伏顿了顿,还是说了实话,“我已经查探过,明日再翻过一座山,我们便会遇见一座种满灵植的宫殿,那宫殿附近,栖息了很多妖兽。”   历练嘛,遇见这种地方,肯定要进去看看,寻求收获和突破。   花朝看着谢伏,几百年的了解,她不用再问,就已经明白,谢伏怕是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但花朝无法确切地猜出,谢伏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效果。   花朝看着谢伏,问他:“你打算把殷书桃和殷掣都杀了吗?”   谢伏没说话,只是看着花朝。   花朝看着他,一股邪火在心中蔓延,她知道谢伏的意思了。   他的布置可能不会致使殷掣和殷书桃殒命,而是会让他们落难,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像上一辈子,他会“英勇救人”,让刀宗这未来的少掌门、让殷书桃这个刀宗的大小姐,都承他的情。   花朝心冷无比,缓声道:“可殷掣害死了三个清灵剑派弟子,让他们死无全尸地葬身了变异树下和虫群之口,有一个被我救下,却内府经脉俱裂,丹药都无力回天,你当时就站在他的结界之中。”   花朝顿了下又说:“他还差点杀了我,若非我救下的刀宗修士有个人替我挡,那天在小舟上,死的便是我。”   “若没有我,混在刀宗的清灵剑派弟子,早就死光了。”谢伏说,“我说了,会让他为伤你付出代价。”   花朝自然是知道,那天谢伏没法忤逆殷掣,出阵救下所有弟子,这不该怪他,他已经尽力保全了。但是很显然,同门的惨死,在他心中了无痕迹,比不上他向上爬的计划万分之一。   这才是真的谢伏,他已经彻底不在花朝的面前伪装了。   花朝没有再说什么,突然像面对殷掣一样,乖顺下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我会保护好自己。”花朝说完,就朝着他们来的营地方向走。   谢伏在和她错身而过的时候,突然从身后抱住了花朝。   他将花朝紧紧拥在怀中,勒得花朝腰身几乎折断,他声音闷在花朝后背,动情道:“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比师无射、比殷掣、比武凌更加厉害!我早晚会让你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花朝看着漆黑的山林,伸手掰开谢伏的手,快速离开。   花朝回到营地的时候,殷掣正坐在她的阵法之中,看着她的眼神十分不善。   “你去做什么了?”他声音极其冷,手中摆弄着平时拴住花朝的那根绳子。   花朝听到了不远处圈禁阵法中一阵阵的痛哼声,侧头一看,瞳孔骤然收缩,那些被圈禁在小阵里面的“试药”人,个顶个都见了血,还有两个连四肢都弯折了。   花朝攥紧了袖口之中的拳头,谢伏说得没错,她确实瞒不过殷掣,殷掣应该早就知道了她表面上在折磨那些人,实际上却是在为他们疗伤,现在就来用这些人威胁她了。   花朝袖口之中的手松了又紧,最后没有理会那些人,面色微红的进入了自己的阵法,迎着殷掣可怖的视线,花朝坐在了他身边,闷不吭声抱住了自己膝盖。   “问你话呢,你去哪了?是打算跑?你就不怕那几个垃圾……”   殷掣话说一半,有刀宗弟子来报:“少掌门,周围已经搜……呃。”   那个人看到了花朝,表情微微一变,声音也顿住了。   殷掣一直盯着花朝,看也没有看过来的弟子,挥挥手让他滚蛋。   花朝顶着他如有实质的可怖眼神,头皮发麻,紧攥衣袖,把头埋在了自己双膝之间。   殷掣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她,他发现花朝不见了,差点让刀宗弟子全员出动去找,但是见那群垃圾还在,他便稍稍放心。   她是个傻的,既然能舍身相救那些垃圾,必然不会丢下他们逃走。   果然她很快回来了。   殷掣气的把那些垃圾都揍了一遍,故意让她看到她救治多天的成果白费,可谓恶劣至极。   花朝抱着自己双膝坐着,殷掣也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不说?我看你夜里也不用解开了!”殷掣拉过花朝手腕,把她两只手都捆上。   花朝挣扎着抬头,面红耳赤,快急哭了一样,最后在殷掣系完了绳子后,咬着嘴唇,难堪道:“我去……方便。”   后面的两个字声音太小了,几乎是气声,殷掣没听清,凑近了问:“什么?”   花朝不再说了,她从储物袋里面抓出了一把有些碎的糖,送到自己唇边,眼泪便正好落下来,掉在手中的糖果里面。   殷掣这才反应过来,他听到那气若游丝的声音,是——方便。   他愣了一下,他已经辟谷多年,刀宗修士不辟谷根本进不了内门,他好多年没有见过修士还要方便了。   但是他又恍然,毕竟这个清灵剑派的傻修,才炼气三阶。   殷掣气顿时散了,可是恶劣的本性让他对于把女孩子逼哭的事情没有任何的愧疚,他见花朝哭着要吃糖,伸手在花朝手中抓了一把,然后在花朝抬头看他的时候,塞进了自己口中。   裹满糖霜的劣质糖果,在他口中咯噔咯噔迅速消失,他嗤笑一声道:“你竟然是连化食都不会?”   花朝糖被抢了,无辜看着殷掣,见他唇边裹满糖霜,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殷掣又见她盯着自己嘴唇出神,呼吸一窒,腾地起身,就朝着阵法外面去。   但是走了一半,他又回来,把花朝手中的糖都抢了,一股脑全吃了。   他耀武扬威一样居高临下看着花朝,说:“你要是再乱跑,我就把你的糖全都吃光!”   花朝表情露出慌张,殷掣心满意足走了。   他离开了许久,花朝才重新抱住自己膝盖,把头埋进去,勾起了嘴唇。   她应该很快就能脱身了。   接着她把自己手上捆着的绳子解了扔在地上,又躺下闭了眼睛,继续睡。   第二天众人继续行路,花朝也不用伪装了,给几个被圈禁的人喂了伤药,他们伤得还不算重,昨天殷掣闯进来的时候,谁也没有反抗。   花朝还有闲心跟其中一个人聊了两句,“你很聪明,让他们都不要还手是对的,他们都听你的,是你的属下吗?”   这个男人正是花朝无意间救了两次的那个刀宗私生子,他一双海一样的眼睛,深望花朝,点头道:“是。”   花朝小声道:“我们应该很快就能脱身了,我带你们去找我大师兄,我大师兄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他会安置你们。”   花朝今天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但是殷书桃的却不怎么好。   她早上在营帐之中起来,便感觉头疼欲裂,昨晚她打坐到一半竟然睡着了,还噩梦连连,却硬是无法醒来,早上睁开眼,又看到头边放着的花环枯萎了,心情更差。   好在很快谢伏回来了,他手上拿了一个崭新的花环,替换掉了枕边的那个。   殷书桃见状很开心,但是她还是道:“鲜花折断难以保存,早晚也会枯萎。”   谢伏却转头,用那双今日格外明亮的桃花眼,慢声细语道:“它们能为大小姐盛放一次,也算是不枉此生。”   殷书桃轻易被哄好了,她痴痴望着谢伏,很希望谢伏做点什么,但是谢伏一直非常彬彬有礼,只说他们无名无分,不愿意折辱于她。   殷书桃心中既觉得心痒难耐,又觉得谢伏这样才是真的谦谦君子。不像她遇到的其他修士,满眼的野心勃勃,看着她的眼神也满是算计。   “你同你那个师妹在一起,也是这样?”殷书桃其实不怎么在乎,但是她还是别别扭扭的想问。   情窦初开的少女,总是觉得自己的心上人,应该把一切的美好和第一次,都献给自己,尤其是殷书桃这样要强的性子。   这其实算个送命题,怎么答都很难让殷书桃高兴。   谢伏若说不是,那就是他油嘴滑舌,他若说是,那他待殷书桃又有什么稀奇?   谢伏并未说话,不曾回避他和花朝之间的事情,就像他这些天,将殷书桃迷得发昏,却从未言一句情。   谢伏只是眉目低垂下来,而后凄苦一笑。   一身雪青色的清灵剑派弟子服,衬得他鹤骨松姿,萧萧肃肃,实在美若谪仙,黯然低落的模样,简直让人想要将一切双手奉上,怎么舍得与他为难?   果然殷书桃顾不得去询问计较,连忙说:“是她,是她心聋目盲才看不到你的好!”   “你不要理会她了,她也不过是个攀附人的废物,这些天黏我哥黏得很紧,哼。”   殷书桃说,“我哥可不会上那种女人的当。”   谢伏闻言笑了起来,他看着殷书桃笑,笑得极其灿烂。   殷书桃顿时又心花怒放。   而被说的花朝,确实在粘着殷掣。   她今日没有被拴着,却一直跟在殷掣周围。   秘境之中是盛夏,花朝今日活像一块要化了的小糖糕,沾了盘子,半步不离殷掣。   殷掣一早上就发现了,就连刀宗的弟子也都发现了,有些不怀好意的,就看着花朝笑得意味深长。   殷掣本想去一趟山林,花朝跟着他,他去不成,实在忍不住,满脸骄矜问花朝:“嗐,你跟着我做什么?”   花朝不回答,她自己把绳子栓在手腕上,将一头塞到了殷掣手中。   殷掣接了绳子,胸腔中的心跳都停了一瞬,他的耳根肉眼可见的泛红,但是因为他一身衣袍都是红的,因此并不显眼。   他定定看着花朝,拉着那根细细的绳子。   他有点不想找什么机缘,刀宗什么修炼资源没有?他想回去了。   把这个傻子也带回去。   当然是为了她会的曲子,得赶紧让她弹看给自己的父亲听一听。   对,就是这样。   众人继续赶路,这一次因为花朝黏得特别紧,他们路上遭遇了两次小型袭击,殷掣都没有亲自动手。   他甚至坐在花朝御的凤头小舟里面,半躺着撑着一条腿,看着站在舟头的花朝婷婷袅袅的样子。   山风带起她过腰的长发,殷掣一只手里攥着一把他看不起的凡物糖果,嘴里含着一块,是今早花朝给他的,说是她最喜欢的牛乳口味。   殷掣吃得粘牙,觉得这糖也像是花朝,粘人的厉害。   但是他不自觉在风中抬手,差一点就捕捉到了一缕花朝乱飞的长发。   他身下小舟那夜的血污和泥泞都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了,一切不快和残酷,像是没有发生过。   万里无云,山峦晴柔。   他们今天行路,顺利的出奇,很快越过了一座山,便见到了一处还未靠近,就已经灵气扑面的宫殿。   宫殿仙植遍布,流水亭台,隐匿在一片空翠般的灵雾之中,望不真切原貌,却能看出绝非寻常。   众人谨慎地在不远处落地,周遭安静得离奇。   殷掣站起来,刀宗有个弟子上前,殷掣吩咐:“带几个人先去查探,主要看大型妖兽,谨慎行事。”   那弟子立刻应声,从袖口掏出了什么东西,递给殷掣。   殷掣接过,遮遮掩掩地放进自己的袖子里。   刀宗弟子很快去探,这其中就有谢伏。   花朝非常紧张,她具体表现在……她攥住了殷掣的袖子。   殷掣侧头一看,眉梢挑了一下,嘴角不受控制勾了,邪肆极了。   他偏头弯腰,对着花朝耳边恶劣道:“你这么缠着我,你大师兄武凌知道吗?”   “你是不是不打算找他了?”   花朝侧头看向殷掣,眼中是犹如实质的慌张。   殷掣愣了下,嗤笑一声道:“怕?你不会从未历练过吧?”   “不用怕。”他抽出腰间长刀,说道,“一般这种地方,必有天材地宝,凡天材地宝周围,必有妖兽灵物镇守,既然我们是起来历练,那便杀了妖兽,取了东西便行了。”   “这里灵气丰沛,想必好东西不少。”殷掣眯了眯眼睛,看了花朝一眼,语调骄傲,“看在你一路上帮了不少忙,又比较乖的份上,有你这样低的修为能用的,都给你。”   花朝定定看着殷掣,又看他的刀。眼中仍旧是害怕,连脸都白了。   殷掣是真的没有见过这样废物的修士,但是你说她废物,她只要不动战力,阵法辅助又做得非常好。   他想了想,把刀收了。   花朝面色这才好看了一点。   结果殷掣才刚刚把刀收回去,地面便隐隐传来了震动声。   接着那群探路弟子有两个御风飞速而来,人还未到,便喊道:“准备迎战!”   殷掣面色一凛,便看到了从那宫殿之中,冲出来了十几头……牛?   待那些被激怒的牛朝着他们疯狂冲来的时候,近一些,众人才发现,只是形似牛,却非牛,状如牛而白首,只在头脸正中生了一目,还长着蛇尾。   这是什么妖兽?   看体型不算大,神识一扫,境界也不算高,他们全都抽出长刀,御风而起,准备迎上。   花朝却回手一把抓住了殷掣没让他拔刀,御舟带他而起,殷掣皱眉看花朝:“你做什么?”   花朝快速撑开阵法道:“不是牛,是蜚,灾难之神!”   “嗤,”殷掣按住花朝肩膀,将她甩到自己身后,语调嘲讽,“你读书倒是不少,照本宣科,要不要参加科考?这种境界的妖物,大惊小怪,怕就跟在我身后。”   花朝点头御舟而上,同之前一样,在交战之时,撑开阵法辅助刀宗弟子们。   只不过这一次不同,她在两方即将交战之前,远远同谢伏的视线在空中一碰。   两人的视线在这丽日晴空之下,各自卷起深不见底的漩涡。   谢伏遥遥对着她飞速点头,后抓住殷书桃道:“宫殿之中也有一些,仿佛是有人豢养,我们需得去关闭闸门,将这些妖兽关住便好。”   “你们几个,留下保护少掌门,剩下的随我和大小姐来!”   谢伏说完,带着人头也不回飞入宫殿之中,殷掣丝毫未有怀疑——至此,这些天第一次,殷掣和殷书桃终于被分开,刀宗弟子被分成两拨。 第37章 超度   谢伏带着一行弟子和殷书桃去了宫殿之内, 而殷掣则是带着另一部分刀宗弟子应战,殷掣站在花朝的凤头小舟之上,指挥着刀宗弟子结阵。   双极刀宗此次进入秘境历练的弟子, 基本都在筑基以上, 他们本来完全未将这几头比牛大一些的妖兽放在眼中。   只是甫一同这形似巨牛的妖兽交手,刀宗弟子们愕然发现,他们的灵力乃至血气,都在被迅速吸收。   殷掣眉头紧皱,侧头看向花朝,花朝连这秘境之中一草一木都能明晰来历, 简直是一部活着的古籍纪要。   “此种……灾难之神,可有弱点?”   花朝迎上殷掣视线, 慢慢摇头道:“速杀之。”   言下之意, 便是要他们硬拼。   殷掣闻言毫无怀疑, 飞速拔刀,从小舟一跃而下。   花朝没有再去拉他, 平静看着殷掣加入战局。   这些蜚确实是灾难化身, 但凡它们出现的地方, 总有血光之灾。   它们能够闻到阴谋和恐怖的味道, 但她没说的, 是她便阅古籍,这东西的战斗力不强, 却最厉害的地方, 不是自身境界,而是只要靠近蜚, 便会被掠夺精血生机。   很快因为蜚成群结对的聚集, 连周遭的草木都开始肉眼可见的枯萎衰败。   而这只是个开始。   谢伏决定动手, 绝不止引出蜚这一点筹码。   花朝已经看出,跟在他身边的那些刀宗修士,怕早已经从效忠刀宗,变成了与他结盟。   谢伏将殷书桃和殷掣分开,又分散了他们一部分的战力,他应当很快要使出真正的手段了。   几百年的相伴和了解,让花朝熟知谢伏的节奏,她只需要凭感觉,便知道谢伏的第二招要来了。   花朝在战事正酣的时候,撤阵撑着小舟去将那几个被刀宗弟子当成备用饵的病残拉进阵法,又把仅存的几个清灵剑弟子都带上,御舟便逃。   谢伏要她配合他,让刀宗受他驱策,但是花朝却从始至终没有忘记过,她要去找武凌。   她已经耽搁了六天,今天已经是十月二十九,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心急如焚。   她的阵一撤,刀宗弟子少了护盾,登时便有人被蜚顶上了天,踩断了骨,交战之中的殷掣也是一踉跄,惊诧回头,见花朝带着人御风而逃,殷掣厉声下令:“结乘风阵!”   所有刀宗弟子乘风而起,不再与蜚在地面交战,转而在半空之中压制,蜚虽然高大可怖,但是它们并不会飞。   殷掣则是乘风直直朝着花朝追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谢伏的第二招果然如花朝预料的来了——宫殿顶端,那一片灵雾笼罩的地方,“呼”地飞出了黑压压的鸟群。   花朝御舟和鸟群撞上,阵法护盾之上登时“铮铮”作响,犹似金器相撞。   很快花朝便发现,这也不是什么寻常飞鸟,而是寓鸟。   她连忙御舟向下。   这玩意生着老鼠的身体,有一对乌鸦一样漆黑的翅膀,却叫声如羊,一时间众人宛如掉入了羊群。   这寓鸟本身战斗力不强,且没有什么境界可言,但是只要成群结队出现,再被有心人蓄意驱策,便能够抵御兵刃术法,因为这些寓鸟羽翅坚硬如铁,翅膀末端带着刚刀一样的勾子。   寓鸟狂风过境一样在天上飞过,大能修士也要避其锋芒,包括花朝在内,所有修士们都被迫压向地面。   花朝也御舟落在地面,再度从储物袋之中掏出阵盘,撑开了层层保护屏障。   但是地上蜚横冲乱撞,从宫殿入口处又跑出来了不少,殷掣所带的刀宗弟子,不得不与蜚乱战在一处——加之寓鸟数不尽地如遮天黑云,自他们头顶刮过,一时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修士们血气生机飞速流失,有些修为不济的刀宗修士,如断翅的飞鸟一般跌落在地,再被乱奔的蜚踩塌胸骨。   殷掣怒不可遏。   花朝撑开结界,几个清灵剑弟子左右为她护持,几个病残也全都拿起了武器。   但是他们没有先被蜚攻击,却等来了狂追而至的殷掣。   他持刀站在散着莹莹灵光的凤头小舟旁边,面色比遮天的寓鸟群还要乌黑森冷。   “你敢跑!”殷掣没想到,这看似驯服愚蠢的清灵剑派小师妹,竟是一直都在伺机而动,在这最关键的时候,给他的后背狠狠来了一刀。   他决定好好给花朝一个教训,让她明白骗他的下场。   他要把这个小舟之上的所有人全都撕碎!   但是当他的刀挟着劈天之势而来,砍在了凤头小舟的结界之上,结界却并没有应声碎裂,而是绽出了刺目的斑斓灵光。   直接将殷掣的刀震得险些脱手,他人也被震得向后掠了一段。   他表情阴沉如水,目眦尽裂地隔着阵法同花朝对视,花朝却以他们最初见面时的冷淡神色看着他。   花朝身后五个修士呈现五角而坐,盘膝并掌,手中五行灵光源源不断涌向阵法。   这是个简陋的五行诛邪阵。   说来也是巧,花朝救下的那些人,其中那个刀宗私生子,竟是个水灵根,加上她门中幸存的弟子,和一个刀宗火灵根弟子,正好能凑齐五行灵根。   五行诛邪阵必须有五行相对灵根的修士站位,才能够结成,灵根越纯澈,发挥出的效果越强。   他们灵根不够纯,但是抵抗一个金丹修士也不至于很快溃败。   花朝敢在交战中带人跑,自然是有她的道理的。   殷掣却已经快气疯了,这一生,没有人敢如此愚弄他。   原来她还有这样的本事,却一直在藏拙,对他表现的软弱和顺从,也尽是骗他的!   他就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愚蠢的肯舍身救人。   他持刀再度飞身砍来,看着花朝的眼神简直要将她生嚼,但是花朝看他的眼神却带着一点怜悯。   她甚至都没有让她身后的守阵人加大灵力供给,而是陡然迈出了五行诛邪阵,转而盘膝坐在凤头小舟之上,双手结印,双掌之间,再度拉出了赤金色的琴弦。   这简直是送死,半空之中的殷掣见状也是眼角一抽,她还真以为她能以她的孱弱之力,抵抗他的雷霆刀锋不成?!   狂妄!   但几乎是在花朝拉开琴弦的瞬间,还未等拨出琴音。   殷掣凌空飞来的动作陡然一滞,接着他便整个人似断线的风筝一样,从半空之中跌落在地。   花犀果是好东西,裹了散灵丹粉末的花犀果,也没有毒。散灵丹是修士进境之时必备的药物,用以散去进境之时,雷劫灌注进身体里难以消解的精纯灵力,令修士经脉不至于被过浓的灵力撑到开裂。   谢伏猜错了,花朝根本没有给殷掣下毒,她并没有低估一个刀宗见多识广的少掌门。   但是花犀果是补充灵力,散灵丹是散去灵力,两种效用作用在一起——会让修士灵力在激发的过猛的时候,出现凝滞。   越是激发,越凝滞,越是急火攻心,越是难以为继,只有把散灵丹效排空,才能让症状消失。   殷掣激怒之下,灵力激发过猛,他现在便是灵气凝滞了。   从晨起时,花朝一直黏着他,就是不让他过早激发灵气,发现异样。   殷掣这一下摔得不轻,手中的长刀都摔了出去,自几岁入道以来,他从未体会过失去灵力的滋味。   他撑着手臂惊魂不定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时间面上震惊到茫然,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四肢如有千斤重,内窥紫府,体内的灵力并没有消散,但好似被谁给关上了调用之门,他根本调用不了。   电光石火间,他将这些天的所有一切都在脑中过了一遍,而后猛地看向了花朝。   他想起了那个裹满糖霜的花犀果,想起了他从花朝手中抢夺的那些糖果,还有今早花朝一反常态的黏人,甚至非要让他尝尝她最爱的牛乳糖。   不过很快殷掣就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了,因为他身后发狂的蜚裹挟着浓烟滚滚而来。   蜚型似牛,而巨如象,金丹境界的修士或许根本不将这等级的妖物放在眼中,那是因为他们能御风飞天,翻手为云,承接天地灵气,运用五行之力。   但凌驾于生灵之上太久了,也忘记了自己原本也只不过是最脆弱的人。   一个无法调动修为的金丹修士,在这等巨物面前,渺小如蝼蚁。   漫天乌黑,地面浓烟遮山,蜚疯了一般地乱顶乱撞,疯狂吸收着血气生机,方圆几里的植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在这个时候,修士失去了灵力——后果可想而知。   殷掣咬着牙调动简直不是他自己的四肢,用尽毕生所有的力气,朝着他的本命到刀方向跑去——只可惜他手还未能摸到于他相辅相成,或许能助他一臂之力的长刀,蜚的角,便已经穿透了他的胸腔。   这头蜚的后腿被刀宗修士砍伤,现在已经彻底发了狂,殷掣像一片被树枝穿透的落叶,在它的角上被甩了一个来回,狠狠砸在了花朝的凤头小舟不远处。   蜚还不解恨,又刨着蹄子,朝着花朝的方向而来——   花朝终于开始拨虚悬的琴弦,琴音又急又厉,铮铮嗡嗡,裂山摧河,连花朝身后的弟子们,也不得不用灵力覆裹住耳朵,免得被震伤。   而原本朝着他们这边横冲直撞来的蜚,在听到了花朝的琴音之后,前蹄猛地一刹,后腿翘起来,在半空一蹬,险些凌空翻个跟头。   接着它还没等稳住身形,便立刻顾不上寻仇发怒,调转了方向,狂奔而逃,连带着将其他朝这边而来的蜚全都带走了。   花朝只是驱赶,后便立刻收了琴音,并非是花朝琴音绝妙高深,有退敌之能,而是这蜚体壮胜牛,能吸食血液生机,境界不高,却群体而攻,确实难缠——但它有个致命的缺陷,便是畏声。   花朝一顿乱弹,它们过于敏锐的听觉在乱音之下会极其刺痛,自然顾不得攻击要跑。而这一次,花朝再也不会为刀宗弟子退敌。   不远处那些因为漫天寓鸟不能乘风上天,被困在地上的刀宗弟子,还在艰难应对蜚群的攻击,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发现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少掌门已然重伤倒地。   殷掣血糊糊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半空之中还在飞过一群群寓鸟,花朝看了一眼宫殿方向,到现在才发现,谢伏不光算计了殷掣,连她也一起算计了。   他利用寓鸟群逼迫刀宗弟子不得不与蜚交战,是要耗空他们的战斗力,等一会来展现他的“英勇救人”,可是寓鸟群也拦住了花朝御风而行的退路,这个阴险的王八蛋,根本没有打算让花朝离开。   花朝面色冷肃,收了琴弦之后,看向了距离小舟不远处生死不知的殷掣。   谢伏应该很快就出来了,花朝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残兵,若谢伏不许她走,若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他取得了刀宗两位尊贵小辈的信任,下一步会如何?   自然是按照这两位刀宗领头人的意思,杀刀宗私生子,确保殷掣即便是重伤也依旧能坐稳刀宗少掌门。   谢伏还会伺机杀他先前见死不救的同门,因为他不能承受被指认不顾同门。   殷书桃已经不用指望了,她已经被谢伏迷惑个彻底,她会被谢伏利用到死,到死都不会知道,谢伏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就算花朝和她说了实话也没有用。   花朝双手微微颤抖,她下了凤头小舟,以凤头小舟做界,扩展了阵法笼罩的范围,确保他们这边不被蜚攻击。   而后她一步步走向了殷掣。   殷掣躺在地上,胸前开了一个可怖的大洞,但是诚如花朝所想,他就算是无法调用灵力,就算是被蜚穿透胸腔,却到底避开了心脏要害,他也是个金丹修士,金丹不散,肉身难死。   殷掣鬓发全散,浑身裹满血污泥泞,他一辈子在双极刀宗金尊玉贵地长大,从未受过如此严重的伤,他此刻躺在地上,正拼命调动灵力来修补自己的身体。   空中过境后又飞回来的寓鸟,似堆积在众人头顶的黑云,昏沉的天幕之下,殷掣视线倒转,看着一个穿着一身雪青色弟子服的女修,袅袅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短短几天,境遇调转,这一次,满身血污泥泞的人变成了他,而衣袍纤尘不染,神色冰冷淡漠的人,变成了花朝。   殷掣一看到花朝,神色便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他俊美的眉目简直要移位,他从未如此憎恨一个人,恨到他重伤至此,也想挣扎起来咬死她。   殷掣见花朝走来,眼中没有半点害怕,他眼中仇恨简直要化为实质的钢刀,将花朝碎尸万段。   花朝走到他头顶边上,微微歪头看着他,仔细辨认他的神色,心中越来越沉。   他那么聪明,那么骄傲,肯定已经知道了,灵力失控是她的手笔。   花朝袍袖之中的双手颤抖得厉害,她面上一派冷漠,内心却在剧烈挣扎。   不能让谢伏得逞。   刀宗和清灵剑派此番算是结下了天大的梁子,以清灵剑派在修真界的地位,双极刀宗若是雷霆震怒,清灵剑派抵抗不住。   漫天的寓鸟仿佛无休无止不知疲累,来来去去,交织如黑云,压得此间沉沉欲摧,山水河哀鸣。   花朝一凑近殷掣,殷掣就像是突然暴发出了力气,狠狠揪住了花朝前襟,血污登时在花朝身前开出一片泥泞的血莲。   花朝被迫倾身,和殷掣面面相对。   殷掣瞪着他,一双凤目之中,爬满仇恨的血丝,他张了张嘴,漏气一般道:“是你……”是你!   花朝闭了闭眼睛,从储物袋之中掏出了一颗丹药,递到殷掣嘴边,殷掣却不张嘴。   他死死盯着花朝,自然不肯再相信她。   他掌心拼命积蓄灵力,不顾胸前伤口流血潺潺,妄图要将花朝拍死。   花朝看着他,终于开口道:“你耽误了我的大事,我要去找我师兄的,你耽误了我整整六天,我大师兄现在都不知道如何了。我大师兄那等胸怀天下霁月清风的人,若因你而死,你便是死不足惜。”   “我好言相劝,你笑我痴愚,辱我伤我,险些害我殒命,你杀我清灵剑派弟子,视人命为破烂,桩桩件件,都是你的孽。”   “你心中恨怨交杂,暴虐恣睢,全无人性,若你来日恢复,必定掀起两派之间的血雨腥风。”   花朝一字一句,平静且森冷,尤似黄泉鬼蜮的司刑鬼官,几句话叛了殷掣死刑,也是在说服自己。   她把能将血液加速流动的丹药收起来,满目慈悲地看着殷掣。   她流起了眼泪,晶莹剔透,划过她秀美悲悯的脸颊。   “我一生,从未杀过人。”她轻声道。   花朝拉开殷掣的手掌,却没拉开,殷掣攥得死死的,掌心已经积蓄出了一点稀薄的灵力,只差一点他就能杀死这个胆敢愚弄他的女修。   但是花朝不顾前襟被拉扯,双手结了一个复杂无比的印,印成之后只有巴掌大,灵纹流转之间,翻出细丝一样的卍字纹。   花朝一直看着殷掣,强迫自己不躲避他的双眼,然后翻转手心灵纹印慢慢压下,压在殷掣的心口位置。   殷掣双眼猛地瞪大,只感觉自己的心脏瞬间被紧缚,花朝翻转手掌,五指之间全都是灵纹细丝,一部分缠着她白皙的手掌,一部分没入了殷掣的心脏。   殷掣死死揪着花朝的领子,拉着她不断向下,花朝流着泪,不断收紧指尖的细丝。   等到两个人进得呼吸可闻,殷掣痛苦的血水顺着嘴角涌出,他眼中的血丝却慢慢褪去了。   他双眼定定盯着花朝,心脏已经感知不到疼痛了,反倒是浑身有种难言的轻飘。   阵法叫做缚心,是鬼修和佛宗超度人的阵法改的,能让人死得不那么痛苦,死后魂灵也不会含怨成厉鬼,缚心会吸取死者的怨气。   殷掣眼中的幽怨也渐渐淡去,随着气息渐缓,他的双眸甚至前所未有的清亮起来。   他一双弧度美丽的凤眸,近乎是痴痴看着花朝,最终动了动嘴唇,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并没有说完,手指就慢慢松开了花朝的衣领。   但是正在被迫吸收他怨气的花朝,却明白了他的怨恨。   为什么你连垃圾也肯舍身相救,却要对我如此狠心。   若不是绝对的信任她的善良,殷掣绝不会吃下经过她手的食物。   花朝看着殷掣,片刻之后又低低道:“我一生从未杀过人。”   可你不是人。   并不是生了人样就是人,有些披着人皮的魔鬼,比真的妖魔还要可怕。若是让殷掣活下去,枉死的人不能瞑目,盛满恨意的他会让更多无辜的人死在他手中。   花朝收回了手中细丝,殷掣的心脏已经被缚心勒得四分五裂。   花朝站起身,仰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寓鸟群已经散了,谢伏也正是这时候,带着一行刀宗弟子和殷书桃,极速朝着这边赶来“英勇救人”。   阳光放肆铺张地洒满天地,花朝向前迈了一步,要去凤头小舟那边。   但是她的脚才迈一步,便听到“咔嚓”一声脆响。   花朝低头挪开脚步,是一颗赤舌果,红红的,汁水丰沛,是殷掣说的那种,低阶修士能吃的,比糖果还甜的果子。   花朝表情微滞。   地面上果子有两颗,一颗被花朝踩碎,一颗就在殷掣被绞碎心脏后,无力垂落的手臂边上,显然这赤舌果,是从他的袖口滚出来的。 第38章 落泪   被踩碎的赤舌果脏污不堪, 花朝也只是短暂停顿了一下,就朝着凤头小舟那边去了。   五行诛邪阵还在持续,有两头蜚正在不知死活地朝着诛邪阵上面撞。   更多的蜚跟随着谢伏和殷书桃他们, 迅速朝着这边跑过来, 花朝盘膝坐在凤头小舟之上,再度拉开赤金色的琴弦,开始弹奏。   琴音铮铮,似铁甲碰撞,如刀兵相击,爆裂嗡鸣, 如怒如啸。   好似万里孤烟的边关守将,一声令下, 万马千军呼啸着冲出城去——   蜚在听到了琴音声音之后, 立刻咆哮着调转方向, 狂奔而逃,正如被金甲卫兵杀得落花流水丢盔弃甲的敌军。   这才是真的退敌之曲。   花朝琴弦急拨, 很快让蜚跑到了远处的树林之中, 再不回头。   而花朝收起琴弦, 便听到了殷书桃摧肝裂肺地叫喊:“哥——”   谢伏带着一众刀宗弟子, 落在了殷掣周围。   殷书桃一个总是尾巴翘到天上的大小姐, 看到她一直仰仗依赖的哥哥狼狈惨死,根本不敢相信, 正在不断地朝着殷掣的身体里传送灵力。   殷掣金丹仍旧未曾散尽, 可他气息全无,确实诡异, 但只要没有人将他心脏挖出, 便绝不会知道他的心脏早已经被割得四分五裂。   而因为他才死不久, 不仅尸身未凉,连眼睛都没有闭上。   谢伏也蹲地查看了殷掣的生机,发现他竟然死得透透的,满脸难以置信。   谢伏没有像殷书桃一样,还慌乱地试图去救治,他起身第一反应,便是看向花朝,朝着花朝的方向追来。   花朝已经收了琴弦,撑着五行诛邪阵御起小舟,她隔着阵法同谢伏对视,调转舟头,便要离开这里。   但果然不出花朝所料,谢伏根本就没打算让花朝离开,他并没有御风追上去,而是一抬袖,从袖口之中放出了一只寓鸟。   寓鸟升空如羊长嘶,很快那些飞回了宫殿最顶端的寓鸟群,再度铺天盖地倾巢而出。   谢伏驯服了寓鸟之王,这些寓鸟由他操控。   花朝的小舟再度被压向地面,撑着五行诛邪阵的修士修为都不算强,苦撑了这么久,已经是极限了。   寓鸟群过境,便正如钢刀飞刃,他们不得不停下,落回地面。   五行诛邪阵散去,花朝让众人短暂休息,她肃立舟头,看着谢伏朝她冲来,身形一闪,便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要去哪?”   谢伏拉着花朝下了凤头小舟,花朝并未挣扎,只是眉目冷漠。   她不能和谢伏起冲突,现在和谢伏结盟的刀宗弟子若是一哄而上,他们根本不是敌手。   花朝的花样再多,这些天也用得差不多了,对付谢伏,绝不能用对付过殷掣的招式,因为谢伏有一个技能,便是见过的所有招式,都能拆解化为己用。   他甚至在被师无射揍的时候都能学到东西,决不能轻视。   且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武力值面前,再多的花招也是不堪一击的。   “这里到处危机四伏,你带着这些低阶残修要去哪?这太危险了。”   谢伏嘴上说着关切的话,但是眼中满是审视和不可置信,抓着花朝手腕的力度也十分重。   这段时间,花朝花样百出的阵法,已经让谢伏非常震惊欣赏,但是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她那样近乎愚善的人,也能权衡利弊狠下心杀了刀宗少掌门。   谢伏低头看着花朝纤细如玉、看似孱弱无力的手指,无法想象一个金丹修士,是怎么被她不声不响夺去性命的。   他原本的计划,是利用妖兽让一部分不肯与他合谋的刀宗弟子去死,最好能让殷掣也重伤,轻伤也罢,到时候再同愿意同他合谋的刀宗弟子,齐齐出现来救人。   但是谢伏万万没有想到,花朝竟然干脆利落地把殷掣给坑死了。   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视线注视花朝,那其中有被打乱计划的恼怒,但也有难以掩盖的欣赏。   两个人视线相对,各自眼中卷着暗沉的波涛,他们这一世,到此刻才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心有灵犀,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思。   花朝杀了殷掣,彻底打乱了谢伏的计划,她现在,又在无声无息地逼迫谢伏。   逼迫谢伏作出选择。   “哥……”殷书桃这片刻的工夫已经哭到了声音嘶哑,漫天的寓鸟没有鸟王指挥,再度回到了不远处的宫殿之内。   谢伏拉着花朝,正与她热切相望,殷书桃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哥哥已经死了,再也救不活了,她甚至连殷掣的魂魄都感受不到了。   她抬起头,习惯性去找谢伏,却看到谢伏拉着花朝。   花朝一身雪青色弟子服纤尘不染,看上去竟是毫发无伤。   殷书桃眼中血红一片,想到哥哥就是和她在一起的,但是哥哥死了,她却好好的活着,连她带着的那群垃圾也好好的活着,凭什么!   还不是哥哥保护了他们?不对,应该是他们害死了哥哥!   殷书桃起身,颤抖的双手持刀,因为周身的灵压正在狂乱,一身红衣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一定是你害死我哥哥!”殷书桃提刀便朝着花朝这边冲来,腰身在半空因为发力向后弯折成弓,挟着要将花朝撕碎的力度,劈斩而下。   花朝看了一眼,无动于衷地继续看着谢伏。   而花朝身后的几个修士却依旧是呈五角站位,手指缓缓结印,他们早被花朝交代过,若有谁对她动手,他们就再启五行诛邪阵。   打不过,至少可以暂且自保。   因此花朝有恃无恐。   但就在殷书桃挟刀而来,五行诛邪阵撑开的片刻——谢伏突然松开了花朝,拔出剑回头同殷书桃的刀身撞在一处。   “铮”地一声,谢伏一撞,一挑,分明比他还高一个境界的殷书桃,手中长刀登时飞了出去。   她整个人落地,向后踉跄了几步,目眦尽裂,此刻的神情同她的哥哥殷掣发现花朝背叛,足有七分像。   “你……你竟然帮她!”   殷书桃简直发狂,“你竟然敢帮她,是她害死了我哥哥!”   “刀宗弟子,随我杀了这个害死少掌门的清灵剑派女修,待回到刀宗,人人有重赏!”   殷书桃抬手一张,她的长刀飞回手中。   但是她回头看了一眼,刀宗剩下的几十号弟子,却一个都没有动。   殷掣死了,他们固然震惊难言,但是……谢伏给他们将一切的后果,和应对后果的办法都逐条罗列,分析得明明白白。   他们根本不怕刀宗会因为他们没能保护好少掌门问罪。   他们苦殷掣和殷书桃多年,被肆意泄愤打压,帮着他们横行霸道残害别宗修士乃至同门。   扒了一层皮才进了刀宗内门,现在竟然知道双极刀再修下去,会出大问题,而少掌门竟然瞒着他们,更是心冷。若不是谢伏根据殷掣种种作为,和刀宗现状推测出来,他们怕是要被瞒到死。   且他们同门只因为修为稍低,有些甚至是为了让少掌门和大小姐先行,便被抛下,甚至当成人肉饵,他们刀宗看似团结,实则早已经离心离德。   现如今殷掣死了,他们其中有些跟在殷掣身边助纣为虐过的,竟然觉得心中痛快极了。   这是殷掣的报应!   他们看着殷书桃的眼神甚至都带上了疯狂,毕竟少掌门都死了,大小姐又算什么?   她心性毒辣,今日之后必然不会放过他们,不若先下手为强!   他们朝着谢伏看了一眼,得到谢伏授意,他们一哄而上,却没有帮助殷书桃去杀花朝,而是齐心协力,把殷书桃制住。   “你们疯了,你们……”   不知谁狠狠在殷书桃后颈打了一掌,殷书桃昏死过去了。   谢伏这才转头,看也没有看倒地的殷书桃一眼,几步走到花朝近前,却被五行诛邪阵拦住。   谢伏不急也不恼,他不会让花朝离开。   且不说有花朝的辅助,他们一路上的确是无往不利,就单纯以他自己的想法,他也不可能让花朝离开他去找旁人。   他笑得极其灿烂,自然也不是暗含杀机那种笑,他是是单纯地对着花朝发骚,问她:“朝朝,这样你满意吗?”   他表情甚至带着一些炫耀,让花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着,他选的是花朝。   即便是她搅乱了他的计划,即便是他能随便拿捏花朝,他也依旧选她。   他笑起来是真的仙姿佚貌,一身雪青色弟子服被一众刀宗炽烈红衣簇拥在中间,御霄帝君呼风唤雨的雏形已经初现。   花朝一点也不惊讶,谢伏就是有这样的能力,让所有人甘愿追随他,也信服他。   但是花朝对谢伏的“选择”无动于衷。   她就知道谢伏一定会这样选,她在杀殷掣的时候就知道了。   毕竟抛开所有的狗屁爱慕和感情不论,殷掣死了,谢伏确实能把殷书桃稳住,并且让她相信一切都和自己没关系,还对自己感恩戴德爱恋更深。   但是殷书桃这样的大小姐,是要哄的,谢伏能卑躬屈膝一时,他可以不要尊严,但是他的骄傲是刻在骨子里的,他不会爱一个凌驾在他尊严之上的人,只会把人利用到毫无价值之后,让其惨死来偿他的尊严。   花朝还是撤掉了五行诛邪阵,硬敌敌不过,她准备和谢伏好好商量一下。   “来。”谢伏温柔无比对着花朝伸手。   谢伏对着身后刀宗弟子打了个手势,他们便把殷书桃和殷掣的尸体带上了。   谢伏抓紧花朝的手,侧头温声对她道:“那些妖兽被我带人关在了宫殿的地下,上面的寓鸟不会伤我们,我们可以进去了。”   谢伏拉着花朝,朝着宫殿的方向走,花朝也让人驱动小舟,跟着他们。   谢伏有些开心道:“我竟不知道,你如此厉害,你知道那些妖兽是什么对吗?你知道怎么对付他们,现在你只需要辅助我们,我们一起把那些妖兽放出来,全都赶到那边的树林里面,林子后面有一处悬崖……”   花朝按捺心绪,现在显然不是谈条件的时候,谢伏也没有彻底将选择做到底,毕竟殷书桃还活着。   花朝又乖顺下来,让谢伏拉着,甚至让他抱着,听着谢伏同她炫耀,他怎么艰难驯服了寓鸟王,又怎么操控寓鸟群。   听着谢伏逐条分析猜测,刀宗修士之间,甚至是门派之中的分裂状态。   他问花朝,“你那天,拿出了能够说服殷掣那个变态的东西,是能压制刀宗修炼问题的东西,对吗?”   花朝一点也不惊讶谢伏会猜出,毕竟他和刀宗弟子合谋,凭借他三寸不烂之舌,这些天怕是已经把刀宗修士知道的一切都掏干净了。   双极刀宗看似再怎么风平浪静,也总有些地方不对劲,例如长老们修为多年不得寸进,例如掌门闭关多年未曾出山,例如刀宗派人到处寻找压抑修炼反噬的功法。   花朝点了点头。   谢伏看着花朝的眼睛精亮无比,他说:“朝朝,你知道吗,你手中的东西,能够让整个刀宗俯首称臣。”   花朝面无表情。   然后谢伏开始各种旁敲侧击的询问、套话、问花朝平时看的书,其中不乏对花朝各种明里暗里的夸赞,就差说花朝是仙女了。   最后谢伏道:“我们一起把妖兽赶出宫殿,然后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花朝自然无不答应。   谢伏非常满意花朝的温顺,忍不住亲了一下花朝侧脸。   花朝并没有一惊一乍的去躲避,她在等机会。   也在思考。   要是谢伏不让她走,她要怎么样摆脱他。   他们进入了宫殿内部,外面看上去仙气笼罩,画栋雕梁——实则里面草木遍生,精美的墙壁之上爬满了灵植,到处都是破败掉渣的墙壁,这是一座庞大的,被荒废的宫殿。   他们进入其中,空旷的大殿之内漆黑灰败,但是大殿两侧的墙壁上壁画保存得还算完整,花朝看到了生着翅膀的羽人,成群结队地振翅跨越虹桥,飞向天际。   花朝看着四周,猜测出这里应该是羽人族的遗迹,或者说是他们荒废的殿宇。   谢伏召集刀宗弟子过来,一群人商议谋划着怎么消灭所有妖兽,只要把那些妖兽都赶走,他们才能抵达地宫,拿到这宫殿之中能让灵雾经久不散的宝物。   最终定下的计划,是刀宗一部分弟子们负责宫殿不被冲出来的兽群踩塌,而谢伏带着一行人,引着兽群朝着山崖的方向奔跑,花朝则负责弹琴震慑驱赶这些妖兽。   金乌西沉,漫天的红云染透了天际,花朝御舟悬于破败的宫殿之上,隐匿在一片缭绕的灵雾之中。   数不清的蜚从宫殿的地底被赶出,花朝在五行诛邪阵之上叠了扩音阵,琴音似山洪推覆,摧枯拉朽通天彻地地在山中弥散。   寓鸟被操纵着绕过花朝的小舟,似九天倾泻的黑云,朝着那些蜚汹涌而去——   寓鸟的名叫与蜚的凶鸣,伴着花朝愈演愈烈的激昂琴音,交织成了一曲地动山摇的壮丽之歌。   暮色四合,所有的蜚都被赶下了山崖,寓鸟回巢,落回了这颓败的宫殿顶端。   所有人齐聚在宫殿的大殿之中,燃起了胜利的篝火,一行刀宗弟子负责去地宫查看。   花朝却带着几个人,坐在篝火边上分食一些点心。   她的储物袋准备了不少食物,刀宗弟子也刨了一头蜚尸,一群人烤着吃,毕竟蜚是灵兽,辟谷的人吃了也能补充灵力。   “朝朝,你不去下面看看吗?”谢伏在篝火的映照下,简直满面红光。   足可见此次的天材地宝,十分令他满意,也令和他结盟的刀宗弟子满意。   花朝不想看,她甚至不敢和她身边的几个人分开,怕谢伏会伺机对他们动手。   花朝对谢伏道:“我们可以谈了。”   谢伏拿了一把小刀,手中拿着一片不知道什么树的大叶子,割了一块蜚的肉,细细切碎,递到花朝手边。   半蹲在她面前,像一个虔诚奉送一切的信徒。   “别这么戒备我,”谢伏的桃花眼泛着涌动的情潮,他发誓一样说,“你要知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花朝接过灵兽肉,并没吃,放在了旁边。   “你不是要谈吗?”花朝又道。   谢伏收起匕首,将篝火边的几个刀宗弟子打发走,又拉着花朝起身,花朝有些紧张。   但是谢伏凑在她耳边道:“别怕,给你看个好东西,我保证,不动你紧张的几个人,让他们始终在你能看到的地方。”   花朝这才跟着谢伏去了大殿的角落,进了一个窗扇掉落的屋子里面。   这屋子显然被收拾过了,虽然也是残垣断壁,但是很干净,一个尚算完整的塌上,竟然放着一张崭新的羽毛毯子。   谢伏拉着花朝进屋,贴心地让她站在破碎的窗边,让她能随时看到篝火旁的人。   然后他拉起了那个羽毛毯子,花朝这才发现,这不是毯子,竟是一件羽毛的披风。   不知道是怎样制作,这披风看似坚硬,却柔软的不可思议,洁白无匹,每一片羽毛,都会随着谢伏的动作浮动,简直下一瞬便要无风自飞。   花朝瞬间想到了大殿墙壁之上成群结队的羽人飞天的画面,谢伏笑着把这羽毛披风披在了花朝肩上。   “我在地宫里面一个箱子里发现的,是一件绝品的防御法器。”   谢伏说,“刀宗的弟子想要,我帮你抢来了,有两个人差点跟我翻脸。”   花朝看着谢伏,他真的就像一个巨大的陷阱,随时在诱惑人放松警惕,跌落其中。   花朝想起上一世,谢伏也会遍寻各种好东西给她,每一次,他也会这样温柔软语地说他是如何得来,有时甚至会受伤。   无一例外,都会比较辛苦,然后她就更加感动,觉得他简直爱自己到不行。   但是跳出了那一世,到了今生,花朝才明白,这只是谢伏的一种手段。   或许这东西有人想要,但是刀宗除了殷书桃都是一群大男人,谁出门披着这玩意,还不被人笑掉大牙,修士也是要面子的。   这羽毛披风确实是好东西,花朝披上便觉得周身暖融,且轻若无物。   她伸手摸了一下。   谢伏痴痴看她,道:“很衬你,朝朝,你像个随时能羽化的仙子。”   好了,现在连她是仙女也说了。   花朝却抬手把披风拿下来,递给谢伏说:“我不要。”   “你拿去给殷书桃,想办法把她哄好,然后……”花朝顿了顿,说,“就去给刀宗做个好姑爷吧。”   谢伏面色微微一变,嘴角还堆着笑意,眼中却没了。   花朝继续道:“我跟你保证,清灵剑派的弟子不会说你见死不救的事情,还有你想出师,改投别门,我也保证师尊绝不会与你为难,修真界之中这种事情很寻常的。”   谢伏要说话,花朝道:“谢伏,你非池中物,清灵剑派只会阻碍你的脚步,你身负血仇,何必困宥在清灵剑派这样的宗门,殷书桃没了亲哥,会越加的依赖你,等下我带人离开,你就说把我杀了。”   “我此次从秘境出去,回山就不会出门了,保证不会让你的谎言被戳穿。我就算被迫出山,我也用上易容丹,你放心。”   谢伏定定看着花朝,面上的笑意也散得干干净净。   片刻后,他突然就不装完美情人了,嗤笑一声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将我往外推,我谢伏在你眼里,是不是连只狗都不如?”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眼都不眨。”   谢伏上前一步,按着花朝肩膀,将花朝压在墙壁之上,瞪着她道:“我还真不知道,你竟有这么狠的心。”   “你杀了殷掣,但你大概不知道,殷掣对你动了情。”   花朝想起那个被她踩碎的赤舌果,微微皱起了眉。   谢伏说:“啊……你原来知道。”   “哈哈哈哈……”谢伏将头抵在花朝肩膀上,像是知道了这世上最好笑的事情。   半晌,他才抬眼,用那双惑人的桃花眼,描摹花朝的眉目。   “那夜他半夜三更的跑出去漫山遍野给你找赤舌果,才会发现你不在阵中睡觉,找了又藏着掖着不好意思给你,想让弟子给你,后来又反悔,想要自己给。”   谢伏说:“你就是在他给你找了赤舌果回来之后,给他下的毒吗?”   花朝闻言也笑了,她侧头看了一眼篝火边上不远的几个病残,又转头看谢伏,嗤笑一声道:“知道又如何,难道随便什么恶心人的阿猫阿狗对我动情言爱,我都要感激涕零的以身相许?”   这话便是将谢伏也一起骂进去,谢伏的笑意没了。   花朝骂完人,又好言相劝,毕竟她能杀殷掣,却不能和谢伏鱼死网破。   她堪称温柔地说:“听我的,殷书桃更好骗,双极刀宗实力也雄厚,经得住你搅动。”   “我必须要走,你若再耽误我……”   谢伏捂住了花朝的嘴,不让她说出更狠毒的话,他不想承认,他有些不敢听。   他从怀里掏出了几个圆圆的赤红色小果子,强硬塞在花朝手中,气息道,“我也给你找了赤舌果,你也要像毒死殷掣一样毒死我吗?”   “你亲口说爱我,尤在昨日!”   “殷书桃算什么东西?”谢伏一双桃花眼,映入了跳动的篝火,像滚动的熔岩。   “刀宗又算什么?你以为我谢伏是谁都可以,谁都会爱?!”   花朝被捂着嘴不能说话,手一松,赤舌果全都掉在地上,她淡然地看着谢伏发疯,但其实她知道,谢伏……可能真的不会爱谁。   上一世对她的感情稀薄的可怜,但是他对他其他的妻子,甚至孩子,简直如待猫狗,随时可杀,随时可弃。   可花朝却绝不会被这样的“深情”,再骗一次。   谢伏激动得胸膛发颤,吼了一通,又放松了双手,拥住花朝,将头埋在她的肩颈。   “能不能别这样对我。”谢伏说,“我会很厉害的,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吗?别去找别人……”   花朝知道他这是说不通了,她看得真切,谢伏现在看她的眼神,不止有情,还有贪婪。   他贪什么不言而喻——贪她好拿捏,贪她百变的辅助对战能力,这些都是她从前没的。   更贪的,是她手中能让刀宗趋之若鹜压制反噬的曲谱。   但是花朝不会给他。   她只能自己想办法离开。   怎么办呢?   花朝叹息一样道:“我早就厌你弃你,又有什么值得你执迷?”   谢伏自她肩颈,抬起了头,把下巴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   他没有说话,而是越过残破的窗户,看向了火堆旁边的那几个人。   重伤难支,修为低微,有些甚至没有了手脚。   谢伏不受控制的想起,他入清灵剑派的时候,被外门欺辱,然后被花朝所救的事情。   她那么温柔,温暖,给他棉衣,给他卖了自己也买不起的伤药,还亲手给他红肿皴裂的手上药。   她对他说,“没事的,以后我看着,谁敢欺负你!”   她那时候,像个仙女。   谢伏伏在花朝的肩膀,无声滚落一滴泪。   他闭了闭眼睛,却连呼吸都没有乱一分,用花朝的衣物压干眼尾,抬头却道:“你若走,我便杀了那几个人。”   花朝只觉后脊一阵发寒,掏出了镇灵钟,便要同谢伏真的动手。   但是下一瞬,外面守着的刀宗弟子“哎哎”惨叫,有个人被一尾漆黑的骨鞭卷着,径直甩在了火堆之上—— 第39章 喜欢   被扔在火堆里面的刀宗修士很快尖叫着爬出来, 紧随他身后而至的,是一群身着清灵剑派弟子服的修士。   花朝脚步一动,谢伏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 面色也是不受控制地变了。   雪青色长袍的修士迅速控制住了大殿, 而人群分开,一身墨蓝色法袍,手持长鞭头戴赤金瑞兽面具的人,就这么撞入了花朝眼中。   这么多天了,花朝心如冷石,似枯草败木, 但是这一瞬喜悦迅速在她心中爆炸、蔓延。   花朝一把推开了谢伏,朝着外面跑去, 谢伏被撞了一下, 他垂头看了一眼, 他给花朝采回来的赤舌果,也已经变成了一片烂泥。   而花朝才跑出去, 就撞上了一片荡开的神识, 神识触及到她, 确认了她, 便蓦然散了, 来人持鞭定在原地,透过面具怔怔看向朝着他跑来的花朝。   而花朝跑出来之后, 像一只归林的燕雀一般, 张开双臂便朝着来人狂奔,篝火映照着她狂喜的神色, 眼中揉满了碎星。   长鞭被主人扔在地上, 张开的双臂, 迎来了一具裹挟着篝火流光的温软。   “九哥!”花朝撞进师无射怀中,被师无射单臂抱孩子一样托起来举高,花朝抱着他的脑袋,师无射仰起头,任由花朝把他的面具给摘下来了。   然后花朝就愣住了。   因为师无射本该俊美无俦的脸上,左侧脸上从眉骨横贯过眼睛一直蔓延到脸颊,多了三道长短不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利爪印,鲜红狰狞,已经结疤了。   花朝一愣,师无射也意识到自己的脸吓着她了,便微微偏开头,用好的一面对着她,压着她的背将她按在自己肩上,不让她再看了,声音沙哑低沉,“终于找到你了,你吓死我了……”   花朝听着他的声音,只感觉一字一句,如钟如鼓地敲在她的心上,引起一阵阵的心悸。   花朝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可他们不过才分开几天而已。   花朝声音都有些发紧,但还是问:“大师兄呢?”   “在后面,很快就到。”师无射将头埋在花朝怀中,健壮的双臂收得特别紧。   他顿了顿,又说:“你放心,大师兄他很好。”   花朝不觉得勒,只觉得安心。尤其是听了师无射说了后面一句,浑身都绵软了下来,像是一个被抽去了所有丝线的木偶,软绵绵堆在师无射怀中。   师无射沿着她的脊背一节节的按揉安抚,期间根本没有把花朝放下,就这么像抱个小孩子一样,托着她交代清灵剑派跟着他一起来的先行弟子,将这里内外检查布阵,又把刀宗在地宫里面分天材地宝的人,全都召集上来。   谢伏从师无射进殿开始,面色每过一刻,就难看一分。   被从地宫召集上来的刀宗弟子,还不知怎么就突然变了天,但是他们察觉到了师无射修为和绝对辗轧性的灵压,不敢直接挑衅,便鼓动谢伏说话。   谢伏知道大势已去,且短短几天不见,他发现师无射竟然进境了!已经步入了金丹境!他们不可能敌得过师无射,再者说这么多清灵剑派弟子在,谢伏不能公然叛出宗门。   他做起了缩头乌龟,甚至帮着师无射将刀宗弟子禁锢在大殿之中,引起了刀宗弟子不满。   “这里是我们打下来的,凭什么他们一来就占据了地宫,难不成清灵剑派,是打算杀人夺宝吗!”   “就是,双极刀在修真界名声响亮,清灵剑派算个什么……”   一行人吵得非常欢,谢伏夹在中间面色青灰,却也不再与刀宗弟子为伍,反倒是与进来的一行清灵剑派弟子搭话,有些和他在门中关系就很不错的,谢伏在向他们在打听一行人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清灵剑派修士已经询问过了火堆边上的几个病残,得知了这几个人是花朝救的。   师无射就将花朝放在了火堆边上,然后提着鞭子去和刀宗躁动不安不服不忿的修士“讲道理”。   花朝蹲坐在火堆边上,抱着自己的膝盖,脑中像是被掏了一样,空荡荡的。   她这些天都逼着自己过度思考,逼着自己端起前世那一副帝后的架子,但其实她精神太紧绷了,骤然放松下来,她神思都有些恍惚。   她隔着火堆,看着师无射将两个出言不逊的刀宗弟子踹飞,见了血,那些满脑子灵器法器天材地宝的刀宗弟子,总算是安分下来了。   而师无射蹲在倒地不起的人面前,大掌压在那人头顶,又不知道在问什么。   花朝越过火堆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师无射蜂腰猿背,身长八尺,花朝从来都知道,但是从没有一次,她看他竟然这样高大。   皎皎如月,岳峙渊渟。   “你没事吧?”生着一双水蓝色眼睛的刀宗私生子,恰好就坐在花朝身侧,他这些天也是第一次见到花朝如此惶然无助的神色,伸手碰了花朝一下。   花朝眼中有水雾跟着火苗跳动,但是一转头,便很好地隐匿。   她收回视线,看向身侧众人,说道:“这些天,你们为了结阵实在是消耗太多了。”   花朝打开储物袋,拿出丹药给几个人分发。   吃了丹药,几个人确实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好,花朝笑着对他们说:“那是我二师兄,名叫师无射,是清灵剑派的司刑掌殿,为人清正刚直,大家放心,我们没事了。”   几个人闻言面色也是松快下来,尤其是没了一条腿,始终把身体掩盖在烂袍子里面的刀宗私生子。   他把乱发稍微拢了一下,露出俊美无害的脸,和水蓝色的眸子,他看着花朝说:“我们信你。若不是你,我们怕是早就死了。”   言下之意,他们是因为信任花朝,才信任师无射。   花朝笑了下,没有再说话,而是看向了师无射。   师无射没多久就回来了,花朝仰头看着他,又忍不住问道:“大师兄什么时候来?”   师无射动作一滞,接着他半跪下,摸了摸花朝的头,眼中充满怜爱,他已经用很简单粗暴的办法,知道了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师无射根本不敢相信,花朝是怎么撑过来的,还救了好几个人。   师无射鼻子泛酸,心疼得如同刀绞,但是他已经知道花朝最在意什么,便压抑心中思绪,柔声说:“我刚跟大师兄通信过,他们马上到了。”   “我带你去接他。”   他背过身,让花朝爬上他的背。   花朝倾身爬上去,跟着师无射朝外走,不过还未等走到门口,一群身着各色宗门弟子服的人,便簇拥着一身雪青色道袍,面容肃冷的似霜雪堆塑的男子而来。   这一行人,粗略估计得有一两百,花朝见到为首的男子的瞬间,悬着的那颗心猛地放下了。   还来得及。   一切都还来得及。   花朝从师无射背上下地,双膝和浑身都发颤,跌跌撞撞朝着那雪青色的人影跑去,眼中已经是模糊一片。   她稳稳地被托住,霜雪堆塑的人在见到她的一瞬间,便似融化的雪神,瞬间脱去了仙气,活了过来。   “师妹!”武凌这些天第一次勾唇,抱住了花朝。   师无射也在武凌身后看着花朝,两个人视线相对,师无射眼中再没有了任何私情和嫉妒,只余庆幸。   庆幸他们来的及时,花朝安然无恙。   半晌,武凌感觉怀中一沉,一低头,发现花朝竟然昏了过去。   他赶紧以灵力探了一下,而后稍稍安心,花朝只是太累,精神太紧绷,昏睡过去了。   武凌把花朝交给师无射,走向那一群刀宗弟子和谢伏。   谢伏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大师兄。”   “你没事就好。”武凌真心实意道。   谢伏抿了抿唇,他非常不想看到武凌和师无射来,但是就算是他心冷如铁,也抵不住武凌真情实意的关切。   谢伏知道事已至此,再无乱来的可能,他能在殷掣那样的蠢货手中撬动刀宗心志不稳的弟子为他所用,利诱和恫吓轮番上阵,总是无往不利。   但是面对武凌这般青山长河一样的人物,他没有任何办法。   武凌身后跟着许多别派弟子,大家都有不同程度的伤,也分别面有疲色,足可见他们遇见的妖邪更为凶猛。   谢伏主动道:“我将这宫殿里外都探过,安置诸位道友的事情,便交给我吧。”   武凌点了点头,却抓住了谢伏的手腕,以灵力探入其中——被人探脉是非常私密的事情,谢伏只感觉一阵冷厉的灵气,灌入他的经脉,迅速游走了一圈。   他本能要抗拒,但在武凌关切的视线之下,他没有收回手。   片刻后武凌一双对着花朝温润如细雨的眼睛,有些责备且严厉地看着谢伏,道:“小师弟,今夜修整后,明日来找我,我为你梳理经脉内府。”   谢伏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面色微红地低头。   武凌是为他好的,但是武凌虽然没有直说,谢伏也明白,定是他这段时间,心中郁结更深,积怨难消,影响了灵台清明。   “是,大师兄。”谢伏温顺垂头。   谢伏安置起了各宗修士,师无射抱着花朝寻了个角落安置好,将她用自己的披风捆成了个粽子模样。   然后他又去收拾那些刀宗弟子。   “将所得全部都交出来,重新分配。”师无射冷面命令,加之面容之上新添的伤疤,活像是恶鬼修罗在世。   刀宗弟子还有人不服,师无射便道:“你们个顶个都称自己是双极刀宗弟子,惯会用门派逞威风,泱泱大宗,却联合起来欺辱一个境界低微的女修,莫说是刀宗脸面,怕是连人都不打算做了吧。”   “此话怎讲!”有刀宗弟子接话。   师无射挑眉,走近他,鞭子抵在他心口,轻轻敲着,道:“你来说说,你刀宗平日驱邪,所得灵物,弟子们要如何分配。”   “自然是谁出力最多,便是谁得更多!”   师无射不说话了,只是勾唇一笑,很快刀宗很多弟子露出心虚的表情。   “我刚才搜了一个你们刀宗满口大义的修士的魂,知道了不少东西,”师无射负手而立,看着这群死活不肯吐东西的狗东西道,“你们要我一个个搜过去吗?”   有人撑不住把储物袋里面的东西交了。   也有人始终不服,竟然说:“她就算辅助我们,但是本质上还是依靠我们的强悍才走到这里!而且她一个区区炼气期修士,拿了这些天材地宝,也用不上!”   这弟子一说,便立刻有人接,“就是,我看怕不是你想要伺机夺宝吧!清灵剑派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师无射不与傻子论长短。   用绝对的武力值镇压,也用钢刀一样的视线,刮过他们卑劣的灵魂。   没用多久,就搜罗出了一堆天材地宝,确实没有几个是炼气期的修士能用的,但是那又如何?   他把东西都装好,这才算大发慈悲,放过了那些刀宗修士。   被师无射收拾了好几遍,这些修士个个都如蔫头鸡一样,老实了。   而师无射带着这些东西回到花朝身边,将她的头抱在自己腿上,便没有再动。静静看着她睡觉,眼中是堆积的怜惜,和要化为实质的后怕。   武凌一直在帮各宗弟子疗伤,不停地穿梭在大殿之中,火堆被重新加了柴火,也烤上了新猎来的灵物。   一群人安稳下来,大殿各个角落也设下了阵法。   已经是深夜,花朝在一场熟悉的被压在镇灵钟下的噩梦之中醒来,只感觉双手双脚被束缚,难以挣脱。   她猛地起身,就对上了师无射堪称痴迷的注视。   “二师……九哥……”花朝坐起来醒神,本能去寻找武凌,师无射对她道:“东南角。正在给九霄殿丹修疗伤。”   花朝一时间没挣开师无射缠在她身上披风,就像一条肉虫子,趴在他腿上,朝着东南角看去。   正见武凌在给一位蒙面的褐袍女修疗伤。   她安心了,师无射也把她身上缠着的披风拆开了。   花朝坐起来,浑身还是无力,出了一层汗,心中却彻底松下来了,师无射又给她施了个清洁术。   花朝黏腻尽除,侧头看向师无射,正看到他面上狰狞疤痕,先前心绪波动太剧烈,她都没有来得及问。   正要开口,师无射突然把储物袋放在她腿上,说:“看看吧,这些我给你要回来了。”   花朝被一打岔,低下头拿过她自己的储物袋一看,差点被里面成堆的天材地宝法器灵器闪瞎。   “这……”   “这都是这间废弃宫殿地宫里面找到的。”师无射说。   花朝回头看了一眼,小声道:“九哥,你把刀宗弟子给抢了啊?”   花朝正想说,这样明目张胆地抢,要是他们都活着出了秘境,怕有些麻烦。   修真界不乏杀人夺宝的事情,但是为绝后患,杀人总是在前,夺宝在后。难道师无射打算把这些人都杀了?   “当然不是抢。”师无射伸手压在花朝头顶,又滑到她后颈,轻轻捏了捏。   “我搜了两个嘴臭的刀宗弟子魂魄,知道你这些天……”   师无射顿了顿,心疼地说,“你做得很好,这些就应该是你的。修真界无论是历练还是镇邪,所得都是这样的分配比例。多劳者多得,谁也说不出二话。”   花朝捧着一个储物袋,这一次是真的愣住了。   她喃喃重复问:“……我应得的?”   “当然,”师无射说,“你的阵法辅助,还有你以为为什么他们能将那么多的妖兽都赶下山崖,自然是因为你的琴音。”   师无射说,“他们显然是欺负你,才不把东西分给你全都私吞。这件事,出了秘境,我也要让修真界知道,双极刀宗弟子如何卑鄙无耻,欺软怕硬。”   花朝傻傻看着师无射,手中捧着这些东西,心中却掀起了滔天狂澜。   前世今生,这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这是你应得的,我帮你抢回来了。”。   她上一世跟在谢伏身边,固然能得很多好东西,但正如昨夜的那件羽毛法衣,都是一些轻飘飘的,无关紧要的东西,谢伏还会说,这是我为你争取来的。   无论是谢伏还是刀宗的弟子,包括死去的殷掣,从没有想过,平等地分配所得,给一个一路辅助他们的炼气期女修。   花朝在师无射的注视下,只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像是飞了起来。   她是真的不太能用得上这里面的许多东西,花朝不缺好东西,可是这是她应得的啊……   花朝低头看了一眼,眼眶酸涩。   眼泪还未等落下来,师无射便从自己的储物袋,掏出了满满一个布兜子,沉甸甸放在了花朝腿上。   “我翻了你的储物袋,你最近糖吃得太多了。”师无射每次说起花朝吃太多糖,总是语调严肃。   他此刻也是这样,但是他撑开了布口袋,露出里面鲜红的圆果子。   “我在路上发现了赤舌果,我尝过,甜得腻人,你肯定会喜欢。”师无射说,“这东西你多吃一点没事的,比糖有好处。”   花朝垂头,看着腿上沉甸甸的袋子,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冰冷沉重。   她看到赤红的赤舌果,想说,我杀了人。   她想说我不敢吃这个东西,我怕。   殷掣死时,袖口滚出了两个赤舌果,谢伏专门告诉她,堂堂刀宗少掌门,对她动了情,又被她绝情所负。谢伏也专门给花朝采过几颗。   花朝都不敢要,不敢碰,只感觉这种红红的,看似诱人的小果子,藏着无解的毒。   他们都想用这种东西,在花朝这里换取花朝给不起的东西。   但是现在,师无射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给她攒了满满一袋子,还要她当成糖那么吃。   花朝千言万语堵在喉间。   半晌开口,满满地问:“这么多……你找了多久?”   师无射还捏着花朝后颈,爱不释手,又用另一手别她耳边碎发,“就遇见了就摘下来,晚上修炼后出去找一会儿,这东西不多稀奇,这秘境里有的是。”   花朝静坐半晌,“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师无射别起她耳边碎发,看到了她的眼泪。   “怎么了?”他关切问。   花朝摇头,拿起了一颗赤舌果,塞进嘴里,咬开。   汁水四溅,甜得她眯了眯眼睛。   随着她“噗”地吐出一个果核。   那些沉重的生死、算计、耿耿于怀、虚妄的情爱、稀薄的不堪一击的好,全都像垃圾一样被吐掉了。   “怎么哭了?”师无射有些手足无措地凑到花朝耳边说,“好好好,我不说你吃糖的事情了。”   花朝很快不哭,泪目盈盈却甜甜笑起来,一连吃了好几颗赤舌果。   歪头靠在师无射结实的手臂上,说:“确实甜得很,我喜欢。” 第40章 意外   花朝靠着师无射吃了好几个赤舌果, 心绪稍稍平复,这才侧头再度看向他的脸,问道:“九哥, 你的脸是怎么受伤的?”   师无射偏过头, 看着花朝问:“很丑吗?”   花朝含着一颗赤舌果愣了一下,又笑了。   “你还在乎这个?”   花朝竟然生出了一点调侃他的心思,也是一种变相的安慰,说道,“九哥又不是靠脸在门中稳固地位的,你是司刑掌殿, 没这道疤,弟子们见了你就已经噤若寒蝉, 若是再有这一道疤, 见了你那不是屁滚尿流了?”   师无射看着花朝, 一双邪飞的眉目,原本偶尔神色柔和下来, 斜眼看人是十分狐媚的, 但是因为横贯左眼的三道抓痕, 整个人更添了几分戾气。   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锋锐。   花朝侧头, 眉眼弯弯, 虽然言语是调侃,但是眼中尽是温暖笑意。   她不太在意师无射脸上有没有伤疤, 毕竟师无射不是像谢伏一样靠脸混的人。   师无射见花朝这样, 也勾了勾唇,他伸手给花朝抹了一下嘴角一点赤舌果的汁水, 然后低头,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若是喜欢这疤, 我便留着。”   花朝顿时被口中的甜水呛了一下,连忙摆手道:“那不至于不至于……等到回山,我让爹爹给你炼制美颜丹,我爹爹在这方面可拿手了,他自己就爱臭美,总吃。”   师无射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花朝。   花朝被师无射又一打岔,还是没能问出他的脸是怎么受伤的,两个人又聊起了这些天遇见的邪物。   花朝经历的师无射差不多都知道了,师无射用最简练的语言,在跟花朝形容这些天他们的遭遇。   “先是遇见了一种长得像猪的妖兽,境界越高,出现之后带起的旋风越大,一些低阶的修士会被直接卷走,高境修士能在旋风卷入地底或者河流之前,破风而出。”   师无射道:“侥幸没有中招的弟子,只需要尽快杀了妖兽便好。”   花朝思索了一下,在脑中搜索关于各类妖兽种类,她前世真的看过很多很多的书,长得像猪,又能带起旋风的——难道是闻獜?   “是不是黄色的身体,白色的头和尾巴?”花朝歪头问师无射。   师无射点头,“是,你知道?你也遇到了?”难道他搜魂的刀宗修士,记忆展示的不全面?   师无射紧张抓住了花朝的手腕,心中一阵阵后怕。   分别短短六天,他只觉得恍如隔世,看着身边高境修士低境修士,被巨轮碾过的蚁群一般,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师无射每时每刻,心中都在害怕,在刀绞一样的难受。   他早知道清灵剑派得罪了刀宗,此次清灵剑派又没有仙长坐镇,进入秘境之后会被打散,但是他并没在乎。武凌猜到了,也没有在乎,历练本来就是死里求生,修士修炼,谁又不是与天争命?   不身临险境,不在生死的边缘顿悟,又如何超脱生死成长起来?   这次历练,连个历练牌都没给,他们全都以为,这新秘境,只是寻常秘境,算不上多么凶险。   且师无射早早便有准备,他将自己的头发编入了丝绦,让花朝随身带着,这样他们就能分到一处。毕竟仙盟因为刀宗再怎么打散清灵剑派,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将一个人分成两半儿。   花朝带着他裹着部分神魂的头发,自然是会被传送阵默认为一个人。这样他就能近身保护花朝,让她在能够承受的范围去历练,没有危险,还能有所精益。   师无射只是没有想到,花朝会将丝绦玉坠作为护身法器,转赠大师兄武凌。   还好,还好。花朝没有被旋风卷走,也没有死在妖兽的爪牙之下,还好好的。   “我没有遇到闻獜。”花朝说,“我遇见的是一些境界不高的妖物,不算太难缠。”   花朝感觉到师无射抓着她手腕的手掌用力,也感觉到了他的紧绷,侧身拍了拍他的手道:“无碍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和谢伏分到了一起,他有欺负你吗?”师无射松开花朝手腕,面色冷厉,他没有在那两个刀宗弟子的记忆之中,寻找到太多花朝和谢伏之间的互动。   最多的就是傍晚他们一起驱赶宫殿地下的妖兽的记忆,但是师无射不信谢伏不招惹花朝。   他本就是个无耻之徒,在秘境之外便是百般纠缠花朝,花朝和他分在一个小境,他怎么可能放过机会。   师无射心中还有些说不上的酸,凭什么他准备万全,却也还是阴差阳错地和花朝分离,谢伏竟那么幸运和花朝分到一起?   师无射搜魂的时候,发现了谢伏对同门见死不救的事情,他暂时没有告诉武凌,因为武凌现在忙着检查各宗弟子异样。   他还发现了花朝被刀宗的少掌门欺辱,只是少掌门已经死了,师无射的闷气无处可发。   花朝总算找到告状的机会了,对师无射道:“欺负了,他不让我去找同门,还对门中修士见死不救!”   师无射闻言冷哼一声,道:“你放心,他会付出代价的。待回了门中,进了司刑殿,他别想站着出来!”   花朝“嗯嗯”猛点头,是该让谢伏好好吃点苦头体会下做人的不易。就是那之前还要多取一些他的血来缓解疼痛才好,她才不和他一起受罪。   花朝和师无射凑在一起说谢伏的坏话,说着分别的这些天,他们各自遭遇的一切。   花朝听着听着,又道:“九哥,你说各宗之间离心离德,有时候商议好的对战方式,还是会有人临阵反水,反助妖邪?”   “是的。”师无射想到各宗弟子原本商议好的策略,不知为何在紧要关头,总有一些弟子失心疯一般,带着其他修士乃至同宗同归于尽,眉头拧起。   “我和大师兄都怀疑队伍里面混入了妖邪,但是每天晚上,大师兄都会挨个弟子接触,以坤阳符文印辨认,可疑的人甚至会探入灵台识海查看,无一例外,都无异常。”   花朝越听越觉得熟悉,坐直了一些,看着师无射道:“你们有没有遇见鸟人? ”   “什么?”   “就是生着翅膀和羽毛,却生着人脸还能飞的东西,”花朝指着这大殿之中的壁画道,“就是长那样的。”   师无射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壁画,摇头道:“没有。”   花朝皱眉,这黄粱秘境,上一世她没有进来,都是听来过的谢伏说的。   他确实在这秘境之中收服了羽人族,而师无射说的这种情况,很像是羽人族在发展眷族的手段。   悄无声息地寄生在修士之中,无论阵法还是驱邪的手段都无法检测,必须是用多种手段联合,才能看出一丁点端倪。   花朝想到上一世谢伏因为得到了羽人族,在各宗之间埋了无数的钉子,最厉害的时候,更是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连得道的推演修士也难以相比。   到最后羽人族群遍布天下,那些进入修士身体的寄生虫,只要不被催动,就根本无法察觉,可一旦被催动,就是最好的棋子。而花朝到最后,也没能研究出寄生的条件,这种决定天下大局的私密手段,谢伏并不会主动和她说。   谢伏还曾经以这种寄生虫,控制了一整个国家的皇室。收服羽人族,是谢伏合并三界迈出的最重要的一步。   “怎么了?不要皱眉。”师无射伸手,用一根手指在花朝的眉心搓了几下,把她紧拧的眉抚开。   花朝思绪一下就断了,只感觉师无射手指滚烫,烫得她眉心一阵酥麻。   她轻咳了一声,没敢去和师无射对视,重聚的时间越久,她已经发现师无射看她的眼神越发炽烈了。   而且这种炽烈和从前也有些不太一样,之前师无射的眼神总是侵犯感强烈,但是现在除了侵犯感,还多了一些柔软的东西。   小心翼翼的,像一个强硬钻进她怀中,却软绵绵蹭着她的小兽。   花朝手掌虚空握了握,不知为何想起了她的黑球。   好想它啊。   也不知道回去它会不会吃胖……   花朝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出神,她脑子乱得厉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不着边际地想什么呢。   师无射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不说话了。   凑近她一些,在她耳边不远处,叫了一声,“壮壮?”   还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想给她把捏碎的赤舌果抠出来。   花朝却在听到这个过于亲昵的昵称钻入耳膜的时候,半边身子都被师无射这一口热气吹得软了。   这些天她每一天都在高度的紧绷和担忧之中,现在终于确认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武凌好好的在大殿之中辗转,谢伏被压制的不敢吭声,她甚至还能靠在坚实的臂膀之上吃甜得腻人的果子。   五感全部苏醒,被她强硬压抑起来的喜恶和七情,也就尽数回归了。   她感觉到师无射略微潮湿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还试图朝着她的五指缝隙里面挤,顿时头皮都麻了。   没有进入秘境之前,她被师无射按在床上从头到脚梳理揉捏的记忆,不合时宜的复苏。   “你做什么!”她一把甩开了师无射。   她想说这大殿里面都是人,你干什么呢……   但是很快她发现,是她心思歪了。   她以为师无射是想要不管不顾跟她亲近,她有点怕和师无射亲近,毕竟前几次……那不受控制的反应,让她很不能适应。   师无射愣着看花朝,花朝发现自己过度反应,自耳朵开始,像夕阳之时的云霞,渐渐地蔓延开来。   她更不敢看师无射了,怕被一眼看穿了心思,那样她还不如一头撞死在墙壁上。   因此花朝像个被追到穷途末路的野鸡,把头朝着自己腿上一埋,不吭声了,只余侧脸和烧得通红的耳朵,昭示着她正羞耻的无地自容。   师无射看着她片刻,眼中有黯然一闪而逝,他收回手,站起身,对她道:“我去帮帮大师兄……”   师无射迈着长腿离开,花朝埋头在自己双臂之间,心跳得快极了。   好奇怪啊。   这症状真不是中毒吗?光是花朝知道的,便有数不清的灵植,会造成这种症状。   赤舌果有毒吧。   不过师无射离开了一会儿,花朝就缓得差不多了。   她运转灵力散去自己身上的热意,强迫自己不想乱七八糟的,只想关于羽人族的那一部分。她在大殿之中搜寻师无射的影子,决定等会他路过,她就主动和他说话。   至少让他知道,她没排斥他。   但是等了一会儿,师无射也没路过。   花朝起身,看到了几个清灵剑派熟悉的弟子,到火堆边上坐下,给了他们一些疗伤的丹药,又回到了角落。   师无射不知道是不是下了地宫,反正没影,偶尔能看到武凌和谢伏的身影,还有遍布大殿的其他宗门修士。   根据各宗弟子服,花朝辨认出这里有九霄殿的丹修、金钟谷的佛修、天象门的法修、蓝印宗阵修、加上双极刀宗和清灵剑派,一共有六宗修士聚集。   花朝看着这些修士,思考着要怎么辅助武凌找出这些人之中的不对。   她想得入神,索性闭上了眼睛。   大殿之中众人也都各自休息打坐,并没有人发现不知何时,从这大殿偏殿的一个角落里面,跑出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修。   女修形容狼狈,一身如火红衣,她手中抓着一把自腰间抽出的短匕,一双和衣服一样赤红的双眼,一寸寸巡视过大殿之中的所有人。   她看到了一众被拘在角落的刀宗弟子,眼中浮现阴狠,但是很快,她又强压住了愤怒。   她固然憎恨这些人的背叛,但是她发现了她恨不得活活撕碎的人——就在不远处的角落无害且安然地躺着。   凭什么!   她运转灵力足下生风,持着锋锐的匕首,朝着角落飞身而去——   “还我哥哥性命!”   她的速度太快了,快的拿出了毕生修为的极限,也因为骤然爆发,没人料到。   她声音宛如杜鹃泣血,凄厉哀婉,花朝睁开眼之时,便看到了这恶煞修罗一样的女子,挟着匕首朝着她冲过来。   花朝瞳孔极速放大,正要原地翻滚,却不料余光一道人影迅疾飞扑而来,接着她被砸得倒在地上,身上多了一个人,将她密密实实笼罩住。   而长鞭破空的声音也在这时响起,半空之中挟着无限杀机挥出匕首的女修,腰身骤然被漆黑的骨鞭卷住,再也无法向前半寸。   接着“砰”地一声,女修被长鞭卷着甩了出去,狠狠砸在了不远处的壁画之上。   那保存尚且完好的羽人飞天图,便似瞬息倾颓的山河,哗啦啦地成片滚落,都砸在了倒地的女修身上。   “啊——”她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是痛苦也是不甘。   遍布灰尘的乱发之中,她一双娇美的凤眼射出狠毒的光,还欲再起身攻击,却被紧随而至的鞭子狠狠又抽了一下,抽得她登时昏死无觉。   她手中匕首紧攥,手臂却重重砸在了地上。   这陡生的变故,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清灵剑派的弟子和武凌全都赶了过来。   师无射收回了鞭子,暂且没有去管那个发疯昏死的女修,他快步走到花朝面前,紧张询问她:“你没事吧!”   花朝躺在地上,愣愣摇了摇头。   她伸手拍了一下身上紧紧抱着她,欲要舍身给她当人肉盾牌的人,这人却没有反应。   “我没事了。”花朝推了一下身上人,也还是没有推开。   师无射上前,抓着这人的肩膀拉了一下,竟然也没有拉开,他抱花朝抱得更紧了,浑身都在发抖。   师无射看到他俊秀的侧脸埋在花朝侧颈,连嘴唇都压在花朝颈项,面色缓缓地变了。 第41章 尊严   就在师无射要粗暴地将抱着花朝的人强硬拉开的时候, 那人又突然睁开眼睛放手了。   很快师无射勾着花朝的后颈,将她抱起来,温声细语地说没事了, 花朝才算是彻底回神。   她只感觉侧颈一片冰凉, 尤其自肩颈的那一小片。   而被从花朝身上拉起来的男修,不是别人,正是花朝一路上救下来的几个人之一——刀宗的那个私生子。   他把自己蜷缩起来,很痛苦的模样,武凌拉着他的手腕想要给他检查,却被他拒绝。   他无法站起来, 几乎是佝偻着朝着角落里面爬去。   花朝回头看去,却只见到他躺在地上, 将脸埋在乱发之间, 不让人看到, 浑身还在隐隐发颤,他刚才将嘴唇压在她的颈项, 接着便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唇, 传递过来了。   花朝很难形容那种感觉, 但绝不带狎昵, 一路行来, 他们也算相依为命,花朝很确定, 他不可能害自己。   他刚才便是打算为花朝以身挡刀, 而看他现在拒绝交流的样子,花朝打算稍微等一等, 找到机会再仔细问。   “我没事。”花朝对分外紧张的师无射, 还有武凌道, “只是吓了一跳。”   师无射很快抱起花朝,朝着之前花朝休息的角落走去。   “那个要杀你的刀宗女修,我会想办法处理掉。”师无射的声音很冷,抱着花朝的怀抱却很暖。   花朝不想让师无射为她造杀孽,攥着师无射的衣领摇摇头。   “她不会再刺杀我了。”   花朝要是没有猜错,殷书桃很快会被谢伏说服的。   甚至会跑来跟她道歉,说自己一时心智迷失,不是故意的。   殷书桃被谢伏打昏带到殿中,又在这个时候巧妙地醒过来,该不是偶然。   谢伏百转心肠,纵使之前口口声声说选择了花朝,却也没有放弃过利用刀宗大小姐这条线。   谢伏知道殷书桃一定刺杀不成,他是故意算计好的……一击不成,届时四面楚歌众叛亲离,殷书桃除了谢伏,还能信谁,依赖谁?   花朝叹只叹自己上一世心聋目盲,因为她始终是个千依百顺的好情人,所以她并没有真的领略到谢伏用来对方旁人的百般手段。   现在总算是领略到了一点,果真狠毒。   他连自己都可以利用,又如何会因为几分真情,便当真舍弃他真正想要的东西呢。   花朝想到自己和谢伏共命的事情,第一次有些怀疑起了天道在纯白虚无之中同她说的话。   花朝翻动手腕,看腕内许久都没有关注的莲花印,天道说只要莲花绽放,她便能够彻底挣脱话本子里面的命运。   但是事到如今,这莲花印始终是花苞状态,从未有绽放趋势,到底怎样才能绽放?   天道又为何让她和谢伏共命?是怕她如现在这般,逐渐看透前世自己的痴愚,怨恨谢伏,杀谢伏这个天道之子,取而代之吗?   “你不舒服吗?”师无射将花朝放下,满脸关切,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一片冰凉。   师无射甚至在后悔,低低道:“对不起,我不应该离开。”   这短短几日的分别,师无射亲眼看着各宗修士死伤惨重,好容易找到花朝,她还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了。   师无射甚至在怨自己为何还是要纠结于浅薄情爱,因为她的一点点抗拒,便黯然离开。   他要是没有离开,她肯定就不会吓到了。   花朝闻言却闷闷笑起来,抓着师无射的手说,“怎么能怪你,是我……”   花朝深吸一口气,想起师无射对她的好,忍着羞耻坦然道:“是我刚才有点害羞,以为你要当众同我亲热,才甩开你。”   花朝说完,就闭上眼睛不吭声了。   师无射闻言却愣住了,半晌后他收紧搭在花朝肩头的手臂,欣喜若狂地紧紧勒住花朝,凑在她耳边问:“可以吗?”   “我们可以亲热吗?”师无射的声音伴着潮湿的热气,堵在花朝的耳边,直接钻进花朝的耳道,一路搔在她的心上。   花朝痒的蜷缩起来。   师无射却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一句句虎狼话语,泄洪一样朝着花朝耳朵里灌:“我很想你,这些天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想弄你。”   花朝喉间发紧,本能挣扎了一下,但是力度轻得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她还是咬牙决绝道:“不能……”   师无射呼吸一顿,花朝闭着眼睛,面色滚烫。   师无射没有再说话,只是低头用鼻尖碰了又碰花朝耳垂。   花朝受不了,半晌又憋出一句,“这里不合适……”   这么多人在,且他们都陷在这秘境之中,根本联系不到外面的仙长,还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出秘境,太不合时宜了。   花朝喉间干涩的如同干涸的河道,死死闭着眼睛,攥着师无射的袖口。   师无射闻言仔仔细细看了她一会儿,见她不是真的抗拒,抱着花朝起身,迈开长腿朝着大殿的里面走。   花朝始终闭着眼,脑中嗡嗡作响,简直听不到四周的声音。   她的身体遵循本能沸腾如热油,但是思绪却冰冷如水地悬在半空,不断告诫自己,应该克己复礼,应该忧虑未知。   “去哪里?”武凌见师无射抱着花朝进大殿里面,出声询问。   师无射用披风把花朝盖得严严实实,声音沉肃,“师妹胸闷,带她去上面透风。”   武凌想要探花朝经脉,刚要去抓花朝的手,师无射却转了下身,正好避开。   被蒙起来的花朝是不知道的,但是武凌顿了一下,并没有再伸手,他看向师无射,尤其看了看他左脸疤痕,最终对着师无射点了点头。   师无射抱着花朝循着残破的楼梯,上了这宫殿的最上层,这里比下面还要破败,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土瓦灰尘,不过这里因为太破旧,没有被安置弟子。   师无射抱着花朝,用清洁术清理了一处破败的窗台,这才将花朝放在窗台上。   他上前,抓住盖住花朝的披风,一点点拉下来。   花朝中间和师无射对抗了一下,披风半落半遮着她秀美的脸蛋,她闭着眼睛,宛如一尊尘封的白玉神像。   师无射并没有再急切拉扯,就这么定定地看着花朝,满眼虔诚。   半晌,“神像”的眼睫颤动,花朝睁开了眼睛,松开了揪着披风的手。   今夜无星无月,此刻已经是十月最后一天。   师无射在黑暗之中看着披风滚落,花朝鬓发缭乱的和他对视。   这像一个默许的信号。   他喉结缓慢滚动了一下,而后猛地上前一步,捧住花朝的脸,粗暴又急切地吻了上来。   他邪飞的眉眼眯着,在唇齿深切到发疼的纠缠之中,他依旧一错不错地观察着花朝的面色神情。   花朝呼吸断断续续,指节用力扣着破旧的窗扇。   她腰身被压得向后弯起,整个人似一张被压到极限的弓,仿佛只要一松手,就能跌落高台。   但是她一点也不害怕,她被掠夺了气息,也侵染了师无射的气息,她的滚油里面被浇上了思绪的冷水,却并未能够阻止升温,而是呼地一声,燃起了冲天的火焰。   她发现自己竟然是需要宣泄的。   那种情绪被极端的控制和压抑过后,泄洪一般地释放。   她脑中闪过这么多天的恐惧和压抑,她甚至想起了杀人的时候那种心悸的感觉,竟是如此刻动情异曲同工;她还想起了上一世的许多事情,包括后来和谢伏之间曲意逢迎的床笫之事,都是令她压抑和沉郁的。   但是这些沉郁,正如滚油里面溅落的冷水,在师无射四处游走的大掌之中被点燃。   “砰!砰!砰!”像烟花一样绚烂的绽放。   人的一生,又能有多少次,你抱着的,是你正想要的那个人?   花朝呼吸乱得近乎窒息,她仰着头,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炸裂的焰火。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吻。   两人唇分,彼此唇色便成了漆黑夜幕之中唯一的艳色。   花朝扶着窗框,毫不躲避地看着师无射,看他精壮的身躯、看他被长袍紧束的蜂腰长腿、看他狐媚微眯的眉目,也看他眼中浓化不开的情愫。   花朝似梦游一般,声音迷离地问:“为什么这么喜欢我?”   花朝也是和师无射亲密之后,才知道原来喜欢和爱,像一种无药可救的传染病,你能够真切地感觉到并且被传染的。   不用去猜、去找、它就赤裸裸,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予取予求,源源不绝。   花朝从上一世便一直在疑惑一件事,为什么师无射会喜欢她。   他们分明没有多少交集,而一见钟情,只是佛家所说的着相。   花朝在等师无射的回答。   她不知道自己想听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但是她想听师无射说说。   师无射顿了片刻,用那双盛满情愫,能将人溺毙的眼睛看着花朝,却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   他只说:“就是喜欢。”   他说了之后,便再度吻来,但是花朝却因为这句话,再难投入。   她想到了这世界是话本子的事情,难道师无射就注定会喜欢她,喜欢的死去活来吗?   花朝闭着眼,微微蹙眉,师无射一直观察着她,察觉到了她情绪变化之后,停下来,鼻尖慢慢贴她,一下一下,问:“怎么了?”   花朝没回答,师无射凑近她,抱紧她,让她感受自己。   花朝却道:“算了……”   她控制不住地想,若一切都是注定的,是剧情的安排,那如果她沉迷下去,等到莲花开了,她挣脱了剧情,师无射还会爱她吗?   花朝推开师无射,想要下地,师无射却单手圈着她,垂头看着她的脸,仔细分辨她的情绪。   他分明能感觉到她的热情。   师无射眯眼,看着花朝仰起头,却了无生趣一般闭合的眼睛,他莫名觉得她很悲伤,想要她开心。   师无射低头又用鼻尖在花朝脸上蹭了蹭,然后将花朝从窗台上拉得站在地上,而后半跪下,仰头伸手摸了摸花朝的脸。   花朝莫名其妙,心中眼看着便要郁结一片。   她总是这样,前怕狼后怕虎,做错一次选择就止步不前。她用四百年尝够了情爱的酸甜苦辣,现在怎么还敢重蹈覆辙?   她垂头看着师无射跪下,心里还是一片纷乱,根本没弄清楚他想做什么。   直到师无射钻进她的裙摆。   花朝猛地瞪大眼睛,隔着衣袍按住师无射,转身后退了好几步。   什么狗屁的剧情和对未来的焦灼对错,全都哗啦啦得粉碎。   花朝一连踉跄好几步,靠在不远处另一个窗户边上,手还按着自己的衣袍腰带,见鬼一样看着师无射。   师无射神情平静,还半跪在地上,侧头看向逃跑的花朝。   他肩甲笔挺,发冠肃整,眉目威严,脊背松直,他这样跪在那里,像是在聆听尊长的教诲,在习以为常地接受一个带弟子历练的任务。   任谁来了也看不出,他刚才在干什么!要干什么!   花朝实在是被他吓着了。   在她的意识之中,男子应顶天立地,不可欺不可辱,谢伏都算是其中特立独行的,能够隐忍蛰伏,谋定后动。   而这等堪称下贱的,伺候人的行为,莫说修真界只有以药物硬催化出来的妖宠才会做,就算人间,为奴者被逼迫如此,也会不堪受辱触柱而亡。   花朝上一世处理了不少这种阴私的污秽事,还几番不顾谢伏不悦,硬要谢伏颁布法令,不许九霄殿售卖令妖宠化形的丹药,正是见不得那些灵智不全却生了一副人样的妖宠被折辱践踏。   花朝总忍不住感叹,能想出这种方式宣泄的人,实在丧心病狂。   但是……但是师无射他怎会如此?!   “你快起来!”花朝声音都变调了。   她自问绝无折辱师无射的意思,情不情爱不爱的都是你情我愿,这种事情她也没那个能耐逼迫师无射为她做啊。   花朝脑子里面都搅成了浆糊,她瞪着一双要飞出来的眼珠子,眼睁睁看着师无射缓缓起身,表情似乎还有些……落寞?   他给自己施了清洁术,站直了又是那副司刑掌殿端持肃冷、不可攀折的模样,一步步走到花朝面前。   花朝简直觉得自己刚才出现了错觉。   结果师无射开口便问:“你不喜欢?”   花朝:“……”   “你,你你你……”花朝磕磕巴巴,这会儿倒是不纠结什么剧情使然了,狗屁剧情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厉害成这样吧……师无射上辈子好歹是魔尊大人啊。   花朝你了半天,气若游丝说了一句:“何至于此啊……”   再怎么喜欢,难道连男子尊严都不要了?   师无射却伸手抱住了花朝,低头用俊挺的鼻尖蹭她,声音还是低雌好听,稳重如山。   可说出来的话,杀伤力足以让一个花朝一击毙命。   他哄着她,说道:“我知道你想,我帮帮你吧?你不喜欢嘴,我用手。”   花朝又被师无射揉进怀中,脑中却像是经历了一场裂天崩地的雷劫。   师无射习以为常的态度和自然地讨好,将花朝过往观念,震碎了一遍又一遍,再在嗡鸣轰隆的“雷劫”,巅峰之时刺目的白光之下——重塑。 第42章 甜蜜   夜色浓黑。   残破的大殿之内, 只有流转的防窥伺阵法,在华光流动。   师无射低头看着花朝空茫情态,为她缓缓延续着余韵, 直至花朝的眼神逐渐清明, 他才将手指抽出来。   一道道清洁术罩下来,花朝蜷缩在师无射怀中,师无射利用自己的灵力,为她细细梳理着经脉。   花朝看着黑黢黢的宫殿顶端,脑中不着边际地想,师无射绝对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什么时候学了这些手段?   他不会是在司刑殿处理公务的时候,将那些不能见人的画本, 都夹在了正经书籍里面翻看吧?   又是嘴又是手, 明明不久前, 他还只有感情没有技巧。   难不成他也见过旁人养的妖宠?   花朝本来是不怎么肯承认自己的欲望,让人帮她纾解的。   但是真弄完了, 也就不纠结了, 反倒有种难言的滋味, 依在师无射怀中, 胡思乱想。还能这样……还能这样啊……竟是比真的床笫得趣, 还要余韵悠长。   花朝思绪很乱,转来转去的, 就又发现了一件事。   “你……进境了?”花朝一直都在思考着关于羽人族的事情, 也对修士进境这种事情不慎敏感,因此她直到此刻, 感觉到师无射为她梳理经脉的灵力比在秘境之外浑厚了不少, 这才发现了他进境的事情。   师无射闻言点头, 手上的动作不停,继续细细为她梳理经脉。   “什么时候的事情!”   师无射淡淡道:“前两天,斗妖兽之时,我不慎跌入了一片莲池,那片莲池灵光摄人,可能是因为吃了两颗金莲子的原因。”   花朝闻言由衷为他高兴道:“真好!金丹了,那我储物袋之中新得的那些宝物,就能给你用了!”   师无射闻言动作一顿,他并没有说“我不要那些东西”,只要是花朝给他的,他都想要。   师无射只是微微眯了下眼,眼中明明白白闪过愉悦,继续手上动作,慢悠悠地沉声问:“大师兄也是金丹,不给大师兄用吗?”   花朝好歹也刚刚被人家揉搓完,舒爽的劲还没过,听出了一股微妙的酸味,看着师无射故作肃正却实际上眼角眉梢流露出得色的模样,心中一悸。   而后有点想笑。   但是她这次并没有实话实说,剑修讲究的是苦练不缀,磨砺道心,不怎么需要那些辅助修炼的天材地宝。   花朝只仰头看着师无射俊挺的轮廓,温声哄他道:“不给,都给你。”   师无射是真的开心了,整个人都压不住地透出一点狐媚的意思,上挑的眼尾简直成了两把小钩子,勾得人心跟着高高吊起来,唇角也弯出了弧度,看得花朝心跟着突突直跳。   师无射笑起来……真不能用好看形容,而是透出一股子让人骨酥肉麻的意味。   师无射低头,凑近花朝,用鼻尖一下一下蹭着花朝,说不出的痴恋依恋。   花朝仰着头枕在他手臂上,任他施为,脖颈处有点痒,忍不住又想起了总爱蹭她的黑球。   笑道:“九哥,你怎么跟我的黑球一样,总爱用鼻子蹭我,好痒啊。”   师无射闻言一顿,索性将头直接埋入花朝颈项,不动了。   他们一夜都没有下去,但也没有再做什么,相互依偎着,也低声细语说着关于后面怎么办。   他们此次进入秘境的宗门不少,但因为仙长们探寻过这黄粱秘境,判定等级较低,因此没有分发历练牌,也就是说,他们无法通过仙长们设下的传送阵出去。   且他们各宗之间的通信玉也已经失灵了,只能重新编设通信符阵,封入通信玉,还要带上一部分灵识,这才能够与互通灵识的人通信,距离还不能太远。   总之非常麻烦。且因为仙盟探寻秘境的尊长们,判定这黄粱秘境等级较低,因此各宗此次进入秘境历练的修士,修为最高不过金丹境。   他们目前遇见的妖兽并没有太高境的,若是之后遇见了堪比元婴乃至更高境界的妖兽,他们恐怕是凶多吉少。   花朝闻言心中也是发愁,她知道在这黄粱秘境之中,各宗修士注定死伤惨重,上一世便是如此,最后谢伏斗败了入魔元婴,驯服了上古遗族羽人族,这才被羽人族送出了秘境。   不过上一世谢伏没怎么同花朝说过程,因此她现在也拿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大不了,便让谢伏再将上一世的路走一次,只要能保住大师兄的命,花朝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花朝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就直接在师无射怀中睡着了。   这么多天,她基本上不敢睡觉,就算睡,也是噩梦连连。   但是今天,她总算是睡熟了一回。   她也做了梦,不过这一次可不是被压在镇灵钟下不得翻身了,而是梦见了海,梦见了她自由自在漂浮在海水之中,被海浪冲刷身体,舒适惬意。   她甚至听到了海中鲸叫,悠远,空灵。   师无射的臂膀和体温,简直是最完美的暖床,花朝一觉睡到第二天日头高升,睡到武凌上来找她,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师无射打坐一夜,怀中抱着心心念念的人,不仅未曾分心,反倒是事半功倍。   武陵来的时候,师无射正在忙活花朝,帮花朝梳理经脉祛除她一夜姿势不端的疲累,给她施了清洁术,还以五指为梳,重新给她整理乱发。   花朝正在体验四肢缺失的待遇,靠着师无射宽阔的胸膛,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看到武凌之后立刻要站起来,结果头发被扯到了,“嗷嗷”叫了两声。   师无射连忙松手,声音温柔的不像他能发出来的,揉了揉花朝的头问,“疼了吧?急什么。”   花朝掩饰性的“咳”了一声,回手推了师无射一下,让他站远一点。   让大师兄撞到这种场面,花朝心虚得厉害,好似被长辈撞见了一样。   毕竟昨晚上……她和师无射跑到这里,也确实没干什么能见人的好事情。   以至于她始终无法直视师无射那修长如竹的手指,又很喜欢他摆弄自己,那手指无论碰到哪,花朝都觉得发酥,才一直黏糊糊的让师无射摆弄,没有下去。   花朝心中很羞耻,他们处境危险危机未知,她竟然在这个当口上,被师无射彻底顺好了“毛”,离奇的彻底放松下来了,像个翻出了肉乎乎肚皮被挠的哼哼叫的小兽。   武凌找到这里,花朝努力把她的仙女架子端起来,但是她脊背挺得再怎么直,表情再怎么严肃,也架不住她一侧头发束好了,一侧还散着,实在不怎么能跟仙女沾边。   小脸蛋白里透红,被反复梳理经脉后,这些天的疲惫一扫而空,绷着表情,可眼中惬意松散还没散,反倒像个故作高深的小孩。   武凌看了花朝此刻模样,眼中紧绷也一松。   昨夜他实在是太忙了,必须要先将他们一行人仔细排查过,才能确保没有妖邪闯入,未免有人再临阵反水。因此没顾得上安抚花朝。   但是他一直都在担忧,昨天见到花朝时的模样,她看似镇定,实则宛如一只惊弓之鸟,再从双极刀宗弟子的口中得知了这些天的事情,武凌更是心疼不已。   不过现在看来都好了。   武凌看向师无射,师无射正抬手去给花朝拢另一侧头发。   花朝正装呢,躲了一下,有点幽怨地看了师无射一眼,师无射只装着没看到,利落地把她另一侧头发也弄好,又用发饰固定好。当然他也不太熟练,但是可以用仙术辅助,弄好了之后,师无射还在花朝头顶迅速施了固定法术,免得发髻散开。   这才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花朝一本正经上前几步问武凌:“大师兄,可是有什么事吗?”   花朝看不见,师无射给花朝梳了个凡间几岁小姑娘才会梳的发型,半扎半散,头两侧是两个花苞一样的盘髻,还在花朝的储物袋里面选了两个花哨的小流苏做点缀,一动稀里哗啦撞出细碎响声,很是俏皮。   武凌看了看觉得手痒,花朝好多年不梳这样的发了,他之前就觉得她脑袋空空的,这会儿看见两个花苞髻,手痒伸出手,拍了拍花朝的头。   过了“老父亲”瘾,武凌这才道:“有事,你救下的几个人中,其中有个断腿的,他魂灵不知为何残缺得厉害,灵智都要散了,你去看看吧。”   花朝闻言表情一肃,听到“断腿的”,便知道是刀宗的那个私生子。   花朝顿时顾不上什么,足下生风地跑下楼去。   师无射紧跟在花朝身后,武凌却一把抓住了师无射的手臂,让他停下。   等花朝跑没影了,武凌才一脸担忧看着师无射道:“二师弟,师妹如今还是少年心性,摇摆不定,你若执念太甚,恐伤己身。”   “自古慧极必伤,深情不寿。”   武凌说着,又看向师无射左脸上的疤痕,但是不同于未曾见过花朝的那几天,师无射总是神色萧肃,眼中郁沉,现在他眼中清亮,纵使表情并无什么变化,可武凌五感不同常人,能感觉到萦绕在师无射周身的雀跃缠绵。   师无射看着武凌,片刻后开口问:“师兄可有过喜欢的人?”   武凌一愣。   与此同时,花朝跑到了楼下,中途险些撞到谢伏,谢伏身后果然站着一脸阴沉的殷书桃。   谢伏看到了花朝的发髻,目光也停了一瞬,他伸手拦住了花朝,笑着对她道:“我……”   “起开!”她知道谢伏一定是带殷书桃来给她道歉,想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好让殷书桃把罪责推脱给亲哥死了打击太大,所以神志不清。   花朝都懒得听,瞪了谢伏一眼,用灵力推开他的手,直接跑下了楼。   谢伏表情未变,但是眼神略微一沉。   他看向花朝径直跑向了大殿之中的角落,将那个刀宗私生子的头抬起来,小心翼翼搂进怀中。   而这时候,师无射也从楼上追下来,谢伏看着他在下楼看到花朝的瞬间,脚步略微迟疑,嗤笑了一声。   他回头和殷书桃说:“你先去和刀宗弟子一起。”   殷书桃想说什么,但是谢伏眸色一沉,她便不敢说话了。   她现在众叛亲离,昨夜又刺杀花朝,除了谢伏,她没人能够依靠了。   殷书桃神色郁郁地离开。   师无射目光沉沉看向拦着他的谢伏,手按在了腰间缠着的黑尾上,看上去很想抽谢伏。   谢伏根本有恃无恐,武凌在呢,他决不允许同门相残,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谢伏轻飘飘道:“二师兄最好还是不要过去,小师妹跟我在一起的这些天,就很是在意那个刀宗的私生子。”   “你给刀宗弟子搜魂过,也应该知道,她是为了救那个私生子,才会暴露自己,撞在刀宗少掌门手中。”   “但她如何护着他,又是如何为他……杀了刀宗少掌门,想必二师兄不知道吧?”   “我也十分震惊,师妹那样温软善良的人,竟也会杀人,还是活生生绞碎了那少掌门的心脏。”   “二师兄可能不知道,那个刀宗私生子生得很美,”谢伏说,“虽然断了一条腿,但是他是妖宠所生,天生就会迷惑人,还生了一双如海水般蓝眼睛。”   师无射远远看向花朝,花朝此刻已经捧着刀宗私生子的头,将他的头,压在了她的颈项之上,表情似痛苦也似心疼。   谢伏也看去,轻哼一声,又道:“师妹可真多情,也真无情,爱之欲我生,恶之欲我死。”   “二师兄,她只跟我在一起几个月便腻烦了,你……”   谢伏没说完,只是自下而上,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扫过师无射周身,最后停在他被抓伤的左脸。   而后勾唇灿然一笑,如谪仙俊美,也如恶鬼险恶。   他在无声质问师无射,她待我如此,你猜她会待你如何? 第43章 主人   师无射最终没有把谢伏抽飞, 是因为武凌下来了。   不过师无射确实没有去花朝身边,他不会因为谢伏的几句挑拨就怀疑花朝如何,但是他也确实不能眼睁睁看着花朝和旁的男子走得近, 他会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拈酸吃味。   师无射索性带人出了宫殿,去查探周围安全。   而花朝确实在抱着刀宗的私生子,却不是因为谢伏说的什么她待这个私生子特殊。   花朝下楼的时候他就蜷缩在角落里面,出气多进气少,花朝强硬地把他的脸从乱发里面扒出来,却发现他那双水蓝色的, 清澈美丽的眼睛,已经被灰败和阴翳所取代。   花朝探查他的经脉灵台, 这才发现确如武凌所说, 他魂灵残缺得厉害, 只靠着一口气撑着,很快便要药石枉然。   花朝询问了跟这个私生子一起的几个人, 几个人全都说不知道怎么回事, 昨夜一夜, 分明没有任何一个人, 到过刀宗的私生子身边。   花朝很快便想到, 在殷书桃发疯刺杀她的时候,这个人挡在了自己身上, 虽然没有受伤, 却是将唇压在了自己的颈项。   那时候,花朝便感觉有什么东西如水一般, 流入了她的身体。   花朝厉了语气, 抓着刀宗私生子厉声追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好歹救你一场,算你的救命恩人吧?你便是这样,连一句真话也不肯同我说!”   花朝一凶,那个刀宗的私生子一双蒙着阴翳的死灰色眼睛转了转,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是他还是对着花朝的方向张大。   咬的唇流下了血,半晌才道:“对不起。”   他低下头说:“我活不长了,我的腿断了,我出不去秘境,就算出去,我……也回不了刀宗。”   他神情平静,却因为形容实在狼狈不堪,显得格外凄凉落寞。   “我无处可去了,”他说,“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我只有……”   他转动那双根本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看向花朝方向,一字一句道:“我只有一个你,肯救我、带着我的你。”   “我是妖宠所生,人族视我这样的人为不详,妖族视我这样的人为猪狗……”   他说到这里,突然笑了一下,很短促,却露出了一个深深的梨涡。   他说:“只有你将我当成人,我才将妖魂哺给你的。”   “我出不去了。”   他说,“我虽是妖宠所生,但我母亲……是海蛟后代,我的妖魂无用,却也能帮你短暂抵住其他妖邪侵染伤害。”   他抬了抬手,似是想要摸一摸花朝。   但是很快他又放下了,他的手捏了下他右侧空荡的裤管,道:“我出不去了,活不成了。”   他的母亲偷偷将他养到十几岁,用命换来了他父亲勉强承认他的身份,但是他父亲却想他死在黄粱秘境,没有人等着他回去。   他自己也想死,之前一直挣扎,是不甘心,不甘心死的无声无息,不甘心他母亲豁出命换来的,却只是他的另一种死法。   但是现在他觉得可以了,若是他的妖魂能报一次花朝的恩德,他死得其所。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花朝被气到,语气十分不好,“我都说了,我带你们去找我大师兄,他便会安置咱们。”   “现在我大师兄和二师兄都在,我们不会出事,会平安出去的。”   “再说你不过断了一条腿,怎么就活不成了?!”花朝看着那双蒙着阴翳的眼睛,抓住了他垂落的手。   花朝想了想,说道,“你知道半妖族吧,他们很多天生化形就是残缺,不能完全化成人形的都是其次,很多胳膊腿都不全,还有一些,连脑袋都是一半的,但是他们都活得好好的,还很团丽嘉结。”   花朝想起上一世团结一心,却终究因为天生血脉遭人轻贱,惨败后集体跳海也不肯苟活遭人践踏的半妖们,心中一绞。   当时没能来得及救下那些人,始终是花朝心里的一根刺。   她天生就有过剩的同理心,无论怎样也改不了,因为半妖战败集体溺亡,她做了好久的噩梦。   她总想着,若是当时她求了谢伏出兵,派去的修士能再快一点,是不是就能挽救一二。   而三族,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合并。   思及往事,花朝心中不好受,却也知道,比起半妖,妖宠的地位简直贱的如同蝼蚁,也就难怪刀宗掌门任由子女打杀他的私生子。   她知道他是真的无处可去了,也知道他这样,就算回了刀宗,也是难逃一死。   但是花朝抓着他,看着他,片刻后心中腾起了一股难言的愤怒。   他生为妖宠,难道就该遭人轻贱,又自轻自贱,就应该去死吗?   他们和人没有任何分别,甚至大多妖族,比人族还要单纯天真。   花朝或许没法改变人族和纯血妖族乃至魔族心中,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根深蒂固的想法。   但她至少能想办法改变手中这个人,这个濒死还知恩图报,将妖魂哺给她的人。   花朝抓紧了他,稳了稳心神,继续说:“那些半妖有能续接腿的方式。”   花朝凑近他一些,也不管他会不会去怀疑自己如何知道半妖族至死未曾为外人道的密事,她只管跟他说,“半妖族有一个半妖是海妖和人族之子,原型为坐蛸,天生多足,擅障眼和拟态。”   花朝说:“他的腕足能断后再生,也能随意接到任何带有妖族血脉的半妖身上。”   “你的腿,接上一段,再学会拟态,与常人并无分别。”   花朝感觉到手中的人手指一抖。   花朝微微勾了下唇,说,“对了,认识了你这么久,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嘴唇颤抖,隔了好久,才哑声道:“吉良。”   他说:“我叫吉良。”他母亲为他取的名字。   母亲说生下他,是她一生的吉与良。   花朝闻言有些心酸,因为妖宠大多数的名字都是图个吉利,基本上不逃不出福禄寿喜吉良顺意,妖宠大多灵智不全,是以药物强行催发成貌美人形,专供一些……人,玩弄泄欲的。   她咬了咬牙,轻声道:“挺好听的。”   吉良闻言笑了一下,他一笑起来,唇边便又浮现了一个小梨涡,看上去好看极了,也单纯极了。   但是他的双眼因为失去了妖魂,蒙着灰败的阴翳,显得他这样清纯的笑容,有些诡异。   花朝顺着他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拉着他靠近自己,像安抚一个在绝境之时奓毛的兽类。   她说:“你听我的,先活下来,把妖魂取回去。”   “我……”吉良睁着一双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对着花朝小声道,“我感觉到了群妖的气息,这秘境之中……有很强大的妖群。”   他抓住花朝的手,颤抖着小声道:“我感觉到了,真的。”   “他们无处不在,他们……他们在驱赶我们、追逐我们,我一直都能感觉到!”   “你带着我的妖魂,不会被侵染。”吉良说,“我虽然弱,我母亲,我母亲是海蛟的弃婴,生着一些鳞甲的,我的妖魂有防御作用……”   吉良越说越心虚,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其实很有限,他若真能防御,也不会被殷掣轻而易举碾蚂蚁一样,就险些碾死。   但是花朝却听出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闻言说道:“你是说,你能感知到妖的踪迹?”   花朝有些欣喜,她一直都知道这秘境之中有上古遗族羽人族,却不知道如何入手,现在吉良竟然说他能感知到!   “那我们的队伍里面有吗?”花朝小声问。   吉良点了点头,“我感知不到具体是谁,但是我知道有,离我们很近,所以你带着妖魂……”   “不,你取回去。”花朝说,“我感知不到他们,但是我有办法分辨他们。”   “你才是最有用的,你为什么不早说,你这样才是真的能帮到我们的!”   “你把妖魂取回去,就凭你的感知力,我们就能躲过很多的麻烦。”   “再者说,你不用怕腿不能站起来,你也不用怕不能回去刀宗。”   花朝说,“我当时说服殷掣不杀我,就是因为我手中掌控着压制刀宗功法反噬的曲谱。待你出去秘境,我便将这曲谱交给你。”   “你按我说的,拿出这个东西,回到刀宗,现在刀宗少掌门死了,你爹……就是刀宗宗主那个老王八,他除了你这个妖宠之子,没有别的儿子了。”   “你会变成刀宗少掌门,我教你怎么做,你别放弃,知道吗?”   “你很有用。”花朝紧攥着他,再次肯定说。   吉良被震撼得不知如何反应,他没想到花朝竟然真的相信他的所谓感知,连他自己都不敢太确定的……他紧紧抿着唇,半晌无言。   花朝伸手,在他抿唇抿出的梨涡上面轻轻戳了一下,鼓励他说:“你的眼睛那么漂亮,它不应该失去色彩,你的梨涡也很好看,你应该活着,好好的活着。”   “你母亲既是妖宠,那生下你,必定是拼了命,又能将你好好养大,她也定是耗费了许多心血,她希望你活着的。”   “对不对?”   吉良一直都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嘴角先抽搐了一下,然后那副心如死灰的外壳崩裂了,哗啦啦地随着涌出的眼泪落下来。   “嗯!”他狠狠点头,说道:“她希望我活!”   她母亲希望他活,然后找一个好主人!   吉良抓住花朝的手道:“我都听你的!”   “那你先把妖魂取出来,然后我们再商量关于你感知得到秘境里面妖物的事情。”   花朝问了下吉良怎么取魂,而后压着他的后脑,将衣领拉下来一点点,让他的唇贴上颈项。   被吉良哺魂,花朝只觉得一阵清凉舒适。   但是一夜过去,吉良那本就孱弱的妖魂,被师无射反复梳理过经脉后,快要融入到花朝的身体,抽离就有些吃力。   花朝疼的攥紧了自己的手指,紧紧皱眉,靠着墙壁有种想撞头的冲动。   但是好在很快,那种硬生生抽筋拔骨一般的疼痛消散了。   吉良在她怀中怯怯抬头,眨了一下眼睛,眼中的阴翳缓缓褪去,露出了一双水蓝色清透的眼睛。   他对花朝笑了一下,眼中碧波清透,嘴角梨涡深深,他低低道:“主人。” 第44章 匪石   花朝愣了一下, 而后抬起两只手,连带着脑袋一起晃,快把自己摇成了拨浪鼓。   “不不不不!”花朝深知灵宠认主是怎么回事儿——那便是从身到心, 生死喜乐, 甚至是饥饿饱腹,说什么话,都听凭一人喜恶。   完全没有自我可言,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完完全全的践踏和占有。   花朝痛恨修真界乃至人间皇亲国戚豢养灵宠的这种陋习,绝不想让吉良认她为主。   “我不是你的主人!”花朝立即否认。   吉良面上的笑意僵住,而后连带着眼中的光彩, 都跟着一起消失了。   原本坚定的眼神,被慌张所取代, 花朝赶紧跟他解释, “你不是任何人的妖宠, 我也不是你的主人。”   “你可以是你自己的主人,你按照我说的做, 完全能够摆脱妖宠的身份……”   花朝跟吉良解释了一大堆, 关于她心中那个上一世努力了一辈子, 也没能达到的幻想——那便是再也没有妖被以药物强行催化成宠, 修炼出人智的妖族, 也能够和平共处。   但是花朝说得越多,吉良的表情越发迷茫, 甚至可以说是恐慌。   花朝说得兴致勃勃, 她甚至想到,吉良完全可以做了刀宗少掌门之后, 同半妖交好。半妖若是有大宗做后盾, 也就不会再落到一个被逼集体溺亡的命运。   但是看着吉良的反应, 花朝说着说着,就停下了。   她有些操之过急,也有些太想当然。   吉良是妖宠所生,妖宠虽美,但是普遍灵智不太够。   这也是人心最险恶、最龌龊的地方,那些豢养妖宠的人,催化妖宠化形的药物之中,专门添加了令妖宠成瘾和痴愚的东西。   这些药物会损伤妖宠的寿数和灵智,却能让妖宠保持单纯一直到死。   因为……   花朝攥紧手指,因为这样玩弄起来,灵智缺失的妖宠,会在那事之上更加的放荡坦诚,不知羞耻。   花朝不想去回忆她禁了一辈子,也没能禁掉的丹药。   但是吉良乃是妖宠所生,想来那些药物,也已经影响到了吉良。   “你……你有没有吃过别人给你的药?”花朝抓着吉良肩膀问。   吉良听花朝这么问,又高兴了一些。   立刻道:“没有!我是被母亲养大的,母亲说,我们只能吃主人给的药!”   花朝心道果然。   但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吉良没有吃过那种操控妖宠的药物,可能只是固有的思想和母胎带的残留药物作用,让他被烙印上了深深的主奴印记。   花朝知道,光是说,怕是说不通的。   因此她为了让吉良重拾信心,也为了让他能够活着出秘境,甚至拥有一个无限可能的未来。   花朝说道:“我可以做你的主人。”暂时先这样,等到以后慢慢转变他的想法。   “主人!”吉良喜极而泣,立刻伸手抱住了花朝。   花朝推开他,拉开距离,从储物袋之中,摸出一颗上品灵丹,递给吉良,安稳他哺魂又收回后,对身体魂灵的损伤。   花朝道:“你以后,也只能吃我给你的药物,知道吗?”免得他这般单纯,又血脉特殊,再被旁的不三不四的东西骗了。   “知道!吉良知道!”   吉良说完,拿过丹药,直接吞下去,碧波一样清透的眼睛,盛满了满足和雀跃,他定定看着花朝,恭顺道:“我一切都听主人的。”   花朝心绪复杂地点头。   松口气的同时,一抬眼,正看到师无射带着弟子们回来,外面已经是正午,花朝感觉到自己有点饿。   师无射手中提了个小袋子,花朝看形状,就知道是他给她采的果子。   花朝安抚性拍了拍吉良,起身要去迎师无射。   结果吉良开始尽“妖宠本分”,突然说了一句,“主人,我爱你。”   花朝:“……”   她回头瞪吉良,吉良拖着一条残缺的腿,凑到花朝身边,抱住了她的小腿,就要钻她的裙子。   花朝吓得直接跳起来,“哎哎哎!”   “别动!”她呵斥吉良,然后又赶紧看向进门的师无射,却发现师无射已经没影了。   花朝心里莫名地一慌。   吉良被她呵斥了之后,伏首跪地,很是害怕。   花朝叹了一口气,尽量忽视周围投来的诡异视线,蹲下耐心同吉良说话。   她知道,这件事不能怪吉良。   因为妖宠从被催生开始,便是用来做那种事情的,那些无德无耻的混蛋,将他们驯化成了没有羞耻心,也不敢有个人欲望的物件。   身为妖宠,便是要随时随地服侍主人,花朝答应了吉良做他的主人是权宜之计,但是吉良并不知道。   他只会用他会的一套去表忠心,他不会理会这大殿之中有多少人,认主之后,即便是主人要他在众人面前交媾,他也是会做的。   何况吉良做的心甘情愿。   但是他不懂,自己的讨好为什么会触怒主人。   花朝耐心和他解释半晌,他还是不懂什么叫羞耻和尊重。   花朝只好和他说:“我不喜欢身体残缺的人,你要先出了秘境,将身体变好知道吗?”   吉良这回懂了。   但是他有些迟疑道:“可腿……不耽误伺候主人。”   花朝严肃摇头,“我不喜欢。”   吉良立刻道:“那我会尽快让自己变得完整。”   花朝点头,这才起身去追师无射,她在大殿里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人,反倒在偏殿,看到武凌在和一个九霄殿的丹修弟子说话。   “大师兄,你看到二师兄去哪了吗?”   花朝走上前问,结果侧头一看,对上一双清清冷冷的柳叶眼。   这个身着九霄殿弟子服的丹修,是个女的,花朝看清后,张了张嘴,有些愕然,这……竟是个熟人。   这是谢伏的老婆之一,九霄殿新一辈大师姐,也是丹道天才——水千雁。   花朝看着这双眼睛愣住,脑中不受控制想起她上辈子给谢伏生了四个孩子,个个都和她一样清清冷冷,不善言辞,更不会争宠。   花朝很讨厌殷书桃,但是却一点也不讨厌水千雁。   因为她确实被谢伏利用得太惨,若不是她,九霄殿也不太可能那么顺利臣服谢伏。但因为她的性子太冷太木,谢伏都不是不喜欢的问题,是根本娶了之后就当摆设。   她却一片痴心错付,生第一个孩子还难产,身体和元气大伤,差点死了。之后境界倒退,修为崩散,惊才艳艳的丹道天才,最后因为体弱和灵根受损,甚至练不出一炉普通品阶的辟谷丹。   几百年,谢伏去她那里,都是花朝看她受旁人,甚至受婢女欺负,带着孩子过的太差,指使谢伏去的……   花朝重生以来,是真的不愿意去回想往事,但是她总是会碰到剧情人物,毕竟上一世,三族合并,联姻是最好的巩固联盟和政治的办法,谢伏的后宫多如牛毛。   他自己或许都不知道谁是谁,到底有多少,但是花朝全都知道。   花朝神情复杂,隔着蒙面纱巾看着水千雁这双眼,一时间又想到现在的谢伏,突然就生出了一种不能让谢伏再将上一世的路走一遍的想法。   她最开始重生还不在意,只想和谢伏井水不犯河水,就连昨天,她还觉得实在出不去秘境,就让谢伏再收服一次羽人族。   但是看到水千雁也出现在黄粱秘境,花朝无比真切地意识到,不仅仅是一个殷书桃,是谢伏早就接触过的,怕是水千雁,也是和他早早就在黄粱秘境同甘共苦过的。   殷书桃那等险恶之人被谢伏糟践,花朝觉得她自找的,活该!   但是水千雁上一世会嫁给谢伏,会帮谢伏争取丹宗归顺,有一半的原因,怕是因为她在秘境之中,是靠着谢伏活下来的。   只可怜堂堂丹宗掌门独女,惊才绝艳的丹道天才,被生生磋磨四百年,花朝死之前,她连个凡人都不如。   “你……”   花朝看水千雁的眼神太直了,水千雁不适的微微蹙眉。   花朝咳了一声,说:“那个,你好啊。”   “我知道你,听说过你,你非常厉害!丹道天才!我爹也是丹修,我也略懂一点点丹道……”   水千雁不吭声,站在那里像个木头。   她本人确实也就像个木头。   木头美人,花朝管理御霄帝宫那么多年,就没有见水千雁笑过,她跟自己的孩子之间都不怎么说话。   花朝有些尴尬的挠了挠额角。   水千雁对着武凌点了点头,而后绕过花朝离开。   武凌笑了,露出一对可爱的兔牙,他也就只有对着花朝,才会这样笑。   “她不理你。”武凌打趣花朝。   花朝摇了摇头,笑了一声说,“九霄殿嘛,丹修个个眼睛在天上,正常的。”   武凌说,“水姑娘倒不是不理你,也不是生性冷淡,她是为了灵根纯粹,生来便被取了一魂,缺了一魂,这才喜怒不兴。”   花朝还真不知道有这茬,眨巴了几下眼睛。   花朝心道怪不得上辈子那么木头。   “对了,大师兄,你看到二师兄了吗?”   武凌点了点头,指了指楼上。   花朝点头要去追,武凌却叫住了她。   “师妹。”武凌其实不想管这种事情,人一生经历,缘起缘落,都有定数,横加干涉,总是容易弄巧成拙。   但是……武凌总是不忍他亲手养大的小孩,困宥情爱,徘徊不前。   因此他把花朝叫到无人处,问她:“关于小师弟和二师弟,你准备如何抉择?”   花朝:“……啊?”   武凌叹息一声,从袖口之中,掏出了一个丝绦。   丝绦上本来系着两个玉扣,全都碎了,只剩下一条黑漆漆的丝绦。   “师妹,进入秘境之前,你将此物交给我,说是其中封了防身阵法。”   花朝一看这玩意,顿时想起了师无射。   她本就因为吉良有些虚的心,更虚了。   武凌说:“你并未告诉我这是二师弟给你的,我便也只当成寻常防身法器佩戴。”   “可进入秘境,我发现我与二师弟分到一处,二师弟总是看着我神情奇怪,欲言又止。”   “我们连番遭遇妖兽袭击,直到我准备承受避无可避的伤,我才知道这坠玉丝绦的作用。”   武凌声音平淡,但花朝已经听得胆战心惊。   武凌道:“师妹,你可能不知,这丝绦乃是你二师兄,用融了灵识的头发编织而成,两个玉扣里面封的也不是护身阵,而是替身阵。”   花朝呆若木鸡。   这……她根本就不知道!   武凌将已经空荡荡的丝绦,递给花朝道:“他看到你送了我,没有问我要回,也没有说明这是什么,因此生生替我挨了两次重击。”   “他脸上伤疤,便正是因此得来。虽然也因此跌落莲池,得了进境机缘,可也确实命悬一线。”   武凌看着花朝满脸愧疚难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这不怪你,你并不知情,只是担心我的安危,才将此物转赠给我。我也没想到,你二师兄他……他还专门要我不要告诉你。”   “但是……我总觉得,这东西该由我亲手还你,与你说明。”   武凌说:“师妹,情爱一事,师兄没有能够教你的东西。”   武凌想到师无射问他有没有喜欢过谁,武凌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不过武凌摸了摸花朝的头发说:“我说这些,不是让你因为这些,作出什么不理智的选择。”   “我只盼望你能明晰一切,从心而择,若是自己也无法认清自身情感,切记不要急躁下定论。”   情深不寿,得失皆伤。   武凌宽慰花朝:“无论怎样,你二师兄都会是你二师兄,他不打算告诉你,想来也是和我一样的想法。”   花朝心中巨震,眼中却一片茫然之色。   她缓慢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她没有急着去找师无射,而是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在极其认真地思考。   她经历过一次感情,就一次,她便已经心如枯木。   她到现在,其实回忆起那荒凉一生,总觉得不真实,不像是她经历过的,重生后她又想抽离那些,又总是避无可避。   她自我拉扯着,也自我厌弃着,带着上一世无法磨灭的烙印,今生走得跌跌撞撞。   她的反复无常,懦弱自私,却一直都在被师无射包容甚至接受。   师无射给她两次替伤甚至替死的东西,被她转送了别人,花朝其实无法想象,他发现的时候,会多么震惊难受。   他的性子并不好。   他从来不是个好性子的人,但是这一次见面他却格外温情,对于丝绦只字不提,连她同吉良拉扯,他都没有上前来,像从前一样不由分说发火,而是选择躲避。   他在无底线地作出让步。   花朝无法站在他的角度去感受,她自问从未如此浓烈的爱过谁,如果按照师无射这般痴魔的模样来对比,那她上一世对谢伏,包括谢伏对她,都不能算是感情。   他发现了她转赠了他的替身丝绦,却没有跟武凌要回来,而是默默替武凌承受了两次重伤。   花朝想到这里,就心悸得厉害。   连灵魂都在震颤,也在无措。   她所得到的情爱,只有谢伏给她的,一点好处都粉饰妆点得华丽惑人,让她满足之后,便是无尽空虚。   但是师无射的好,却扎实的像一块无法撼动的石头。   他那样善妒,发现花朝把他给出去的“命”都转送了,却没有戳穿也没有要回,他是为什么呢?   花朝冥思苦想,从正午,一直想到了漫天昏黄。   她从临窗的石阶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死的双腿,慢慢拾级而上。   每一步,她都走得无比沉重;又每一步,她都像是把过去固有的情感认知,挣脱摔碎在这斑驳残破的楼梯之上,轻松无比。   师无射还能为什么呢?   他对武凌有同门之情,却绝无舍生忘死之谊。   他当然是意识到了花朝有多在意武凌,所以他愿意爱屋及乌。   他在爱屋及乌啊。   这种感情,深沉的像不可转的匪石,也热烈的像滚烫猩红的岩浆。   花朝怕死了,她怕灰飞烟灭,怕重蹈覆辙。   但是她不受控制地举步向上,手中紧紧攥着那根编进了师无射墨发的丝绦。   她像寒冬之中抱薪而死的孤魂,悠悠荡荡麻木冰冻,她怎能不去傍近这一座为她一个人爆发的火山? 第45章 相好   花朝走到最上层的时候, 师无射正在盘膝打坐,身边不远处,就放着他之前提着的小袋子。   花朝一出现在门口,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却没有睁开眼睛。   他以为来的会是武凌,或者……谢伏的可能最大,毕竟谢伏无孔不入的致力于给他找不痛快。   师无射不想听武凌说他情深不寿,也不想听谢伏说他永远也得不到想要的感情。   他收敛心神,专心引着体内灵力不断冲刷进境之后的经脉,稳固境界。至于其他的, 师无射不想去想,因为哪怕多想一点点, 他都怕自己冲下去, 做出如从前一样, 不理智的事情。   花朝看着师无射端坐残败的殿中,眉目沉肃渊渟, 脊背松骨挺秀, 唯有左脸之上, 三道横贯过眼睛的伤疤, 赫然为他增添了几分煞气, 令他看上去鸷狠狼戾,连周身萦绕的清正之气, 都变得戾气十足。   花朝双手将那编织了他墨发的丝绦捧在胸前, 像是捧着一颗滚烫的,裹满熔岩的心脏。   用头发编织丝绦, 其实还有另一层武凌也不知道的意思。   那便是断发赠爱人, 缔白首之盟约, 许一生不渝,誓一世相守。   上一世,花朝也曾为谢伏编过丝绦,割下过鬓边长发,只不过她并没有送出,因为还未来得及送出,谢伏便已经“被迫”娶了其他的女子。   那便不能算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因此她又默默焚了断发,无人发现。   此刻她捧着师无射不知何时、也不知抱着何种心思编织的丝绦,只觉得捧着的是她承受不起的千斤重情。   以至于花朝的腿都有些软,上了台阶,朝着师无射每走一步,都堪称跌跌撞撞。   她想起重生刚回到门派不久,她发现师无射和她想的不同,便不敢再利用他,躲回飞流院,被追到院中的那天晚上。   光影割离她和师无射在门里门外,她坦诚自己自私和犹豫的那夜。   那时她用一生去呵护一段风雨飘摇的烛光,却最终还是雨打灯灭,她将师无射想象成长明灯,不需要小心翼翼,不用担心风雨飘摇,永远不会闪烁不定,只要灵力不绝,便永远不会熄灭。   花朝走到了师无射面前站定,到这一步,她还是在害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抱蛇活一世,如今看什么都致命。   可她还是来了,外面早已经暮色四合,她自楼下走到楼上这一段路,竟像是过了一生那么漫长,以至于夕阳沉落,黑夜漫卷,她才有勇气,走到师无射面前。   师无射终于感觉到来人没有打算离开,竟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收敛灵力,睁开眼仰头看去的目光很冷,锋锐至极,加之他邪飞的眉目,简直如同淬毒的冷箭。   花朝本就害怕,蓦然对上这样的眼神,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破旧的窗扇卷来一股夜风,吹动她雪青色长袍和黑发迤逦飞舞,她双手捧在胸前,素白秀美的面颊在黑暗之中,露出慌张之色,尤似林中白兔成仙,即便是以人形碰上猛兽,依旧慌不择路。   师无射见到来人竟然是花朝,神思都恍惚了一瞬。   但是很快他的眼神和表情都迅速柔和下来,他没想到花朝会来找他,竟有些许无措。   不过很快他乱飘的眼睛,便看到了地上放着的小袋子,连忙拿起来,一阵风似的起身递给花朝。   “赤舌果,还有一些别的果子,我尝过,都很甜,你吃一点。”   师无射把装着果子的袋子,递到了花朝面前,花朝却没有伸手去接,她还捧着那根丝绦。   不过她没有再退,而是微微仰头,看着师无射从未有过的认真仔细。   师无射见她不接,喉间缓慢滚动了一下,低声问:“不饿吗?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难道是那个什么刀宗弟子不行了,需要输送灵力?   花朝不吭声,还是定定看着师无射,眼中清亮而纯粹,此刻只盛装着师无射一个人,像两汪水中月,倒映着师无射高大俊挺,却弯折脊梁小心询问的影子。   “壮壮,怎么了?”师无射见她不吭声,表情还这么严肃,语气放软,伸手去拉她。   花朝很想问,“你是我的长明灯吗?”。   但是她只是咬了咬唇,被师无射拉着向前迈了一步,然后把丝绦举到了他面前。   师无射看清她拿的东西,表情一沉,不是默默做了好事被发现时候的喜悦,而是沉肃,甚至有些气闷。   他早就同武凌说了,不要说这件事。若不是武凌不肯还他丝绦,他早就毁了。   花朝来找他,定是武凌说了什么,是要把这个还给他吗?   师无射伸手抓住花朝手中丝绦,攥紧,想要抽回来,却没能抽回来,因为这丝绦的另一侧,还缠在花朝的手指上。   如玉的指尖衬的丝绦浓黑顺滑,缠在指尖,像在抚过爱侣的鬓发。   “你不用在意……”   “你……想怎么样?”   两个人同时开口。   师无射一愣。   花朝呼吸有些不畅,开口也滞涩艰难,迈出这一步,实在是需要太大的勇气。   花朝来时,已经想的清清楚楚了,她想要师无射,无论他是不是长明灯。   但她不太知道要怎么主动,毕竟和谢伏在一起,要做什么,谢伏会带着她。很多话她完全不需要开口,谢伏想要什么,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就算不说,也会用各种明示暗示,让花朝明白她该怎么做。   她这还是第一次,不带任何目的,纯粹是为了想和一个人好,而主动。   所以花朝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合适,索性就直接道:“我们好吧。”   师无射:“……”他表情空白。   花朝紧紧攥着丝绦,羞耻的耳朵通红,手指都有些打颤。   她深吸一口气,面色在夜色之中红得像两颗熟透的蜜桃,她低头,露出一截皓白的脖颈,她对师无射说:“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师无射一直在为她想,花朝也想为他想一次,想满足他。他每次都对自己反应很剧烈,花朝觉得……他们可以跳过那些无用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直接给彼此最直观的快乐。   就像师无射昨晚上为她做的那样。   她上前一步,像个小牛一样,顶着两个盘髻,一头顶在师无射心口上。   说道:“我以后都让你……弄。”   花朝说完,心脏都要跳裂了,她把丝绦抢回来,收进袖口,然后哆哆嗦嗦抱住了师无射劲瘦的腰身,偏头,紧密地把自己贴在他怀中,脸也贴在他冰凉的肩甲之上。   她还蹭了蹭,觉得挺舒服的,毕竟她现在热得厉害。   “九哥……”花朝柔肠百转的地他。   她第一次这样叫师无射,裹满了情愫,像吐出一口压抑的真心。   这世上的人,爱错人很寻常,但是爱错了一个人之后,还能全心投入下一段感情,却需要很大的勇气。   拥有不断爱人的能力,才是内心真正强大的人。   花朝总是自认懦弱,但她既识得乾坤大,也怜草木青。   知道师无射给她的才是正常的,健康的感情,她不想再错过了。   至于以后……她不能因为惧怕以后,便止步不前。   花朝又收紧了一些手臂,声音因为紧张和愉悦,都有点哑了,“九哥……”   她依恋无比把师无射亲手束的那个花苞头,蹭在师无射的脖颈上。   等了一会儿,师无射却像个木头一样,没有反应。   吓坏了?   高兴傻了?   花朝忍着笑意,忍着心脏炸开一样蔓延的愉悦,仰头去看师无射。   结果看到了一张堪称严肃,甚至有些凌厉的脸。   嗯?   花朝抱着师无射仰头,问他:“你……不高兴吗?”   刚才还给她好吃的呢。   花朝低头去看,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赤红色的小果子撒了一地。   “哎!”   她赶紧松开师无射,蹲下去捡果子。   这玩意她很爱吃的,再说这些果子不好摘的,这附近的树都变异了,花朝知道,这些师无射肯定找了一天了。   花朝捡果子,心里越发甜蜜,但是捡完了,提着小布袋子起身的时候,却听到师无射终于开口了。   他声音简直像修了一生闭口禅的人骤然开口,嘶哑难听,还含着血腥一般。   “你不必如此。”师无射凄凉一笑,额角青筋都根根分明,眼眶泛红喃喃,“你何至于此……”   实际上,他的心要被花朝几句话绞碎了。   他只以为花朝如此这般,是因为武凌说了丝绦玉坠的事情,来报答他的。   花朝当初为了摆脱谢伏,引他上床,摆脱了谢伏后,便立刻将他甩了。   后来……她又为了想要找武凌,偷偷跟出山,之后又为了不被送回去,引诱他。   现在她知道了他为武陵所伤,她又来说随便他弄。   师无射心脏宛如被一双大手反复揉捏挤压,花朝说的话,听来比谢伏说的还要让他摧心裂肺。   若她真是见一个爱一个倒也罢了,如今看来……由不得师无射不去承认,她是真的在意,也真的很爱武凌吧。   也是,武凌霁月清风,强悍俊美,他承的还是清灵剑派掌门的道,为人琨玉秋霜寒梅风骨,确实值得喜欢。   若花朝和谢伏在一起,或者她见一个爱一个,师无射都尚且能够争上一争。   但她若心悦武凌,师无射……没什么好争的。   花朝不知道师无射怎么回事儿,抱着一袋子果子看着师无射问:“九哥,你说什么啊?”   “你和大师兄很合适。”师无射垂头,死死捏着手掌说,“他能保护你,也定能得明月长老的喜欢。”   师无射抬头看向花朝,因为强忍心痛,表情甚至有些狰狞,他说:“大师兄日后定能继任掌门之位,届时你便是掌门夫人,便能够如愿久居山中,自在而活。”   师无射说得很慢,但是每个字都很认真。   他是真的觉得,如果花朝是和武凌在一起,才是正道,才是安稳之道。   花朝:“……啊?”   “大师兄比谢伏强了千百倍,他疼爱你、紧张你、愿意为你绘制替身符,这些天想尽各种办法找你,定会……善待你。”   花朝上前一步,师无射后退了一步。   花朝站定,师无射偏开头,黑夜遮盖住了他眼中泛起的水光和血丝,他用一种心如死灰般的低缓声音说,“你不必在意丝绦坠玉的事情,皆是我自作多情,自甘自愿,无须你舍身相报。”   “你走吧。”师无射说,“我今后……不会再做出越界之事。”   “你误会了,我和大师兄没那回事儿,我是他带大的,我们怎么可能。”   花朝觉得有点好笑,她看到师无射伤心欲绝的样子,忍笑上前,要去抓师无射,“我是要跟你好啊。你不喜欢我吗?你还想怎么样嘛……”   师无射躲开了花朝的手。   他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梦,过于美丽也过于虚幻的梦。   从花朝在陈乾镇,突然转变态度开始,师无射以为自己能把这个梦做得久一点,却没想这么早便醒了。   这样倒也好,反正他注定……不能得正道。   武凌照顾她,才是最好的办法。   他可以退回原位。不看、不见、不闻不问。   师无射垂下头,坐回方才的那个地方,双手结印,迅速在自己周身设下了结界,闭上眼继续入定打坐。   花朝捧着一袋子赤舌果,被师无射这副拒绝交流的样子逗笑了。   她笑声极其清越好听,也很久没有这样爽快开朗。   她把果子放在一边,走到师无射结界边上,双手结印,尝试了两下,没开。   师无射睫毛狂抖。   花朝想了想,又尝试了一个符文密令。   这个密令便是她上辈子知道的那个,师无射无论关着她,还是给她的储物袋都用的密令。   果然结界之上灵光一闪,开了。   师无射愕然睁眼。   花朝径直坐到了师无射盘膝的腿上,勾住他的脖子,就去吻他。   师无射偏头躲开,表情严肃又慌乱。   花朝把他的脸扳回来,捏着问:“你不喜欢我了?怎么这么善变啊。还把我安排给大师兄了,你倒是安排的挺明白。但我若对大师兄有男女之情,那也太奇怪了,我小时候都用他的袖子擦鼻涕哈哈哈哈……”   师无射动了动唇,正要说话,花朝便吻住了他。   师无射紧皱的眉梢不受控制一松,花朝的舌尖如一尾鲜活的小鱼,闯入了一片滚烫灼热的深海。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师无射若是能拒绝花朝,他也就不必无底线的退让和改变。   他忍了一会儿,真的忍不住。   他抬起双臂,一手压住花朝的后颈,不让她后退,一手紧紧箍住花朝腰身,恨不能将她压进自己的身体之中,与她合二为一。   热切地爱欲在两个人的唇齿之间交缠轮转。   花朝在师无射的强硬之中越发的如水般温软下来,除了鼻间偶尔一句黏糊糊地轻哼,没有任何抗拒,全身心投入。   她喜欢师无射的热情,也喜欢他的热情带着自己的心脏敲锣打鼓的乱蹦。   等到两个失控的人终于唇分,花朝摸索到师无射的腰封,手指灵活地在其上游弋。   但是腰封散开之前,师无射却按住了花朝的手。   花朝:“……嗯?”不想?   他应该很想,她能感觉到。   花朝一双眼湿漉漉的,是生理性的水雾,侧脸湿贴了一处鬓发,弯曲如交尾的蛇,是方才不小心纠缠到口中的。   她此刻艳若春桃,满眼都是痴态。   坦然承认了自己的爱欲,接受了一切之后,她的心就像开闸的泄洪一般,不再对师无射有半点隐瞒和矜持。   师无射看着她的眼神也深暗晦涩,缠卷着缱绻幽深的潮热。   可是他还尚存理智。   他压住花朝的手,不想去理会她为何又这样,他还是不相信她说的话,就像一个人不相信他随便吃了一颗灵草,便能得道飞升一般。   但无论如何动情,他不能在这里要她。   “楼下都是修士。”修士耳聪目明,五感超绝。   师无射将头贴近花朝颈项,用汗湿的鼻尖轻轻碰她。   花朝说:“设阵。”   师无射收紧抱着她的手臂,呼吸几起几伏,才勉强忍住汹涌爱潮。   “不行。”他态度坚决。   花朝她还挺迷惑,为什么不行?   她从前和谢伏也不是没在历练途中有过。设阵阻隔不就行了?   他忍不住咬了一下花朝的耳垂,见她一缩,又怕她疼了,伸出艳红的舌尖卷了一卷。   说道:“不行。元阳元阴交换,再怎么清洁,在高境修士的五感面前,也无法遮掩。”   花朝闻言笑了一下,柔声道:“没关系啊,我愿意。”他们在一起,关那些人什么事。   师无射又咬了花朝耳朵一下,这一次力道重了不少。   他有些狠道:“你又不是妖宠之流,如何能随地与人交媾。”   之前在陈乾镇,他是因为情瘴先失控,只能事情发生之后找补,才索性让同门都知道是他强迫花朝,而非花朝所愿,借此帮花朝甩脱谢伏。   但这一次且不说秘境之中危机四伏,随时都有危险,这里各宗弟子齐聚,他又怎能为一己之私,轻她贱她?   花朝闻言彻底愣住了。   半晌,她面色腾地一下红透了,接着整个人像是要烧着了一样。   不是羞涩,是羞耻。   她上一世几百年的羞耻,被师无射这一句话如挖腐烂脓疮一般,一刀入骨。   花朝缩起来,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好在师无射抱着她,让她毫无缝隙地贴在他胸膛之上。   “没事。”师无射见她红透的面颊,还以为她害羞了。   他说:“我可以像昨天那样帮你,那样没事的,几个清洁术就好了。”   花朝摇头,眼泪不听话涌了出来,她把自己整个蜷缩起来,窝在师无射怀中,再不抬头。 第46章 哄人   最后两个人什么都没有做, 师无射一直细细密密亲吻花朝,额头、鬓发、鼻尖、嘴唇,爱若珍宝。   花朝哭了一会儿就好了, 红着眼圈坐在师无射的腿上发愣。   若不是师无射今日做法, 剜开了花朝前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某些腐朽观念,她怕是无论再重生多少次,也不会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不对。   这些潜移默化的东西,是如同附骨之疽一样可怕的存在,生在那里不疼不痒,却渐渐腐化了膝盖骨, 让你一生一世,再也没有站起来的能力。   花朝刚刚重生之时, 并不恨谢伏, 纵使决心不再重蹈覆辙, 却也根本没有想过报复,想过与他怎么为难。   不是她惧怕谢伏天道之子的身份, 而是她总觉得, 上一世谢伏好歹也护了她一世, 未曾让她吃过什么苦头, 强行把她这个可悲的金丹境架在帝后的架子上, 力排众议,不知道顶住了多少人的压力。   后宫之中的人也是, 一旦有人起了歪心思, 谢伏总是未等花朝吃亏,便已经动用雷霆手段, 将人弄死, 连子嗣也未有半点怜惜。   花朝资质太杂太差, 她生母本就是普通人,父亲又是地仙溯骨,不知道用了多少上品丹药,才让她好歹勉强能修炼。   花朝总觉得,上一世自己的下场,皆是她咎由自取,她鬼迷心窍,也实在不够争气。   她又如何敢怨恨谢伏呢?   但是直到重生,花朝才在挣脱了某些东西之后,渐渐看清了一些东西。   她前世之所以会痴愚到那种地步,这其中怕也少不了谢伏蓄意养成的手笔。   他真是太厉害了,厉害的花朝到现在想想便觉得毛骨悚然。   窥一斑而知全豹,在他经年日久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下,花朝回想起前世种种,她觉得憋闷又不能发作、甚至自责的那些事情。   如今看来,皆如今日之事并没有分别。   花朝似是被人猛地一把撕开了粉饰太平的毯子,露出了毯子下面斑驳腐烂的伤处。   她竟也是第一次见识自己溃脓淌血,遍体鳞伤。   花朝把头靠在师无射的肩膀上,许久都没有说话。   想通了许多事情的花朝,可悲的发现她竟然连想憎恨谢伏都不干脆,心中总是有声音本能在自贬自责,找自己的毛病。   这似乎也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   她愣怔着,久久无言,像一尊失了光泽的玉菩萨,暗淡的快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幸好师无射很快察觉到了她不对劲,询问了几声她都没有言语,只是缓缓摇头,便运转灵力,为她强行驱散心中郁结。   又把装果子的小袋子拿过来,以术法清洁之后,递到花朝唇边。   花朝本能张嘴,甜蜜在口腔之中炸开。   她很快被从那种荒凉的状态拉回神,默默吃了几个果子,心中郁结也散了。   她开口,没头没脑对师无射说:“如果你的命同一个你应该憎恨的人连在一起了,你会怎么办?”   师无射看着花朝,并不好奇她为什么问这样的话,只说:“杀之。”   “不能杀。”花朝说,“命连着,他伤你伤,他死或许你也就死了呢。”   师无射蹙起眉,片刻之后道:“那便抓起来,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花朝闻言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心中难抑的痛快起来,好似真的那样做了一般。   她看着师无射,知道只要她对他倾吐真相,哪怕说的不明不白,不提什么前世今生,师无射一样会为她将谢伏抓起来,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花朝从未如此信任一个人,但是莫名的知道,师无射就是会。   这感觉真的很奇妙。   花朝的心情不受控制上扬,她搂紧师无射的脖子,贴在他脸上,黏糊糊的蹭了蹭。   “九哥……”   师无射才消下去一些的心火,轻而易举被再度点燃。   他喉间缓慢滚动,很想问花朝,今夜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当真肯和自己好了吗?还是如从前一般准备利用他?   但是师无射有些不敢问。   他闭了闭眼睛,抱住花朝,锋锐的眉目遮掩在花朝的长发之间,变得柔和,甚至依恋。   两个人相互蹭了蹭,又激动难言。   花朝难受的动了动腿,有点羞恼地邪了师无射一眼。   师无射呼吸不稳,这一晚上的修炼算是废了,现在一个普通人的气息都比他要和缓绵长。   “你别揉我了,难受。”花朝低声嘟哝道。   师无射何尝不难受?但是舍不得放开花朝,生怕今晚上又是他痴心妄想,明儿一早,花朝就要像那日花良明回山一样,反悔再把他踹了。   师无射稳了稳气息,为两个人都施了清洁术,甚至施了醒神术。   两个人这才能清心寡欲的说会儿话。   花朝也从师无射腿上下来,盘膝坐在他对面。   “你今日带弟子去外面,可有什么发现?”花朝说,“这附近有高境妖兽的踪迹吗?有闻獜吗?”   “没有。”师无射说,“很奇怪,我们这一路上都有遇见闻獜,会时不时带起旋风卷走几个弟子。”   “我与大师兄和其他宗门的带头人专门商讨过,我们都认为这些妖兽,是在追逐我们。”   师无射说起正事一本正经,素日里那副司刑掌殿的架子端起来,很有压迫感。   花朝坐在他对面,屈起膝,把两只手的手肘拄在腿上,双手托腮,一错不错看着他,面上还带着笑意。   她不知道自己这般情态多么痴嗔,师无射却因为她骤然转变的态度,有点受不住她此刻眼神。   尤其是他还不能原地狠狠“收拾”她,一解心中瘙痒。   “大师兄说,我们在这里只是暂时落脚,现在秘境危险系数太高了,此次进入黄粱秘境的弟子又大部分都在金丹之下,我们得尽快寻出路……”   师无射话音顿住,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抬手似是想要扶一下额角,很快又放下了,脊背挺得笔直。   他说,“你别这么看我……”他真怕他忍不住会失控。   没有人能够理解,那种经年痴梦一朝成真有多么强大的诱惑力,若他不是早就习惯了压制七情,喜怒不兴,他早就……   师无射咬了咬槽牙,想要看清花朝眼中到底是真的情愫,还是算计,又不想看清。   因为他知道,无论是什么,他都无法拒绝。   师无射微微偏开头,膝头的双手紧攥,因为咬着槽牙,清瘦的颧骨下方,出现一道凹陷,显得他越发的冷厉逼人。   但是花朝现在可是半点不怕他,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她彻底了解了师无射有多喜欢她,心中喜悦之余,难免有些得意。   因为花朝意识到一件很美的事儿,那便是她发现兜兜转转的,师无射的这碗软饭,她这不是又吃上了!   因此花朝越想越美,师无射替武凌挡了两次伤,说不定武凌的死劫已经过去了。   此次出了秘境,武凌不死,那么待到武凌步入元婴,乃至以后有了更高的修为,加上她的父亲和师无射,再设法解了和谢伏的捆绑,花朝这辈子还愁过不好吗?   越想,花朝便越是喜形于色,情浓于眼。   听到师无射说的话,花朝捧着脸问:“那我怎么看你啊?”   师无射轻轻吸了一口气,转回头看她,不再掩饰眼中肆虐的情潮,带着漩涡一般的眼睛,从花朝的脸蛋一路卷遍全身。   花朝没有挪开视线,勇敢直视,还不甘示弱地对着师无射眨眼抛媚。   片刻后两个人一起转开眼。   算了,又不能做,别在相互折磨。   这次换花朝双手结印,给两个人施了个加强的醒神术。   两个人只感觉周身随着灵光罩下来,活像是跌入了冰湖,顿时就四大皆空了。   花朝费力的找回两个人之前的话头,说道:“吉良,对吉良,就是我救下的那个双极刀宗的私生子,断一条腿的那个,他是妖宠所生,白天刚认了我做主人。”   师无射闻言表情一沉,面上黑云压城山雨欲来,花朝立刻伸手摸了下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说道:“我没把他当妖宠,你听我说嘛……”   花朝摆弄着师无射修长的手指,把自己对妖宠的那套想法,细细地跟师无射说了一番。   心中决定与师无射相好了,便将他划入了“自己人”的这边。   花朝喜恶爱欲,自然就不与他隐藏。   提起让吉良认主是无奈之举,便义愤填膺道:“修真界喜好豢养妖宠的事情,九哥你经年四处历练,也是知道的吧?怕是上行下效,很多凡间驻扎小宗门,也用这种手段拉拢皇族。”   花朝轻蹙眉心,“我最厌恶妖宠化人,很多小东西抱在怀中或者养在院子里还成,变成人与之交媾,也亏得那些老不死的高境修士,能想得出如此泄欲的阴损招数,就这样还得道飞升?天雷劈不死这群老不死!”   花朝说完,手中猛地一空,师无射把手缩回去了,攥的手指咯咯作响。   他的表情也更加紧绷,甚至有点狰狞。   花朝见他这般情态,以为他是赞同自己,和自己一样嫉恶如仇,便说:“你也觉得他们可恨死了,对吧?妖宠化人有什么好?一个个灵智不全,听不太懂人话,得不了正道,炉鼎都做不成,寿年不永。找个真的人,好好的结为道侣不行吗?”   师无射手背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   花朝又强硬的把师无射的手拉过来,哄道:“九哥,你别误会白天的事情,反正我不喜欢妖宠。我甚至连妖族都不喜欢,你看看人妖结合生下的那些半妖,有些化形都化不出人形,被人族不容,被妖族排斥,多可悲啊。”   花朝这么说,是真的这么觉得。她并没种族歧视,但是上一世跨种族结合的基本上没有好下场。远的不说,就谢伏,便从没把他后宫的妖族当成人过。   “我只喜欢人的。”花朝自觉把吉良的事情算是掰扯清楚了,免得师无射吃味。   甜甜笑了一下,哄道:“九哥这样的就最好。”   师无射嘴角抽动了一下,扭开头去,废了好大的力气压制,才没有失态。   花朝又说:“不过那吉良是很有用的,他能够感知到除他之外的妖族所在,我仔细想了一下,我和双极刀宗行的这一段路,之所以没有遇见你和大师兄遇见的强悍闻獜,只是一些虫群和变异树,怕是同吉良有关。”   花朝把事情引入正题,她说:“我虽然修炼资质不行,但是熟读很多古书,我白天的时候询问过吉良,他说我们队伍之中,恐有人被妖族侵染。”   花朝说:“他能感知,但不能具体确认,我会一些阵法,虽然未曾应用,却有几分把握,或许能让有问题的弟子原形毕露。”   “之前你不是说,有些弟子分明看似无异样,却总会临阵倒戈吗?”   花朝拍了拍自己,对师无射道,“我将这些人分辨出来,提前制住他们,我们寻出路再靠吉良的感知随时改变方向,说不定能避开大部分强悍妖兽,很快就能出秘境。”   师无射表情严肃,虽然还因为花朝的“妖宠论”心神不定,但是听到花朝如此说,十分信任的点头:“可以一试。”   花朝道:“今天太晚了,夜里不适合布阵,我明日去找大师兄商量,白日布阵,黄昏启阵最佳,再让大师兄与各宗修士领头人商量下,这件事也需要各宗修士的配合。”   “嗯。”师无射点头。   花朝说完了正经事,又忍不住倾身缠师无射,向前扒住师无射的膝头,弯着腰偏头枕上去,眼中满是依恋和讨好。   这种讨好,没有任何的目的,只是单纯希望师无射和她一样开心。   长发散了满膝,师无射却心乱如麻。   他忍不住伸手,穿梭过花朝的长发,又摸到了她脸上。   几番酝酿,师无射音调有些干涩的问她:“你当真……那么厌恶妖族吗?”   花朝知道师无射心眼小,怕还是纠结吉良的事情,谁让他今天撞见了那种场面呢。   之前师无射就是想方设法要把谢伏弄死,吉良不能死,花朝留着他有大用,而且他傻,不像谢伏,能经得住师无射的醋意,接得住他的招。   而且花朝都和师无射好了,肯定不想让他心里不痛快。   于是花朝在师无射膝上点了点头,坚定道:“嗯,一点也不喜欢。”你就放心吧。   花朝没看到师无射抚着她长发的手一顿,唇勾了一下,却没有丝毫笑意,眼中尽是浓重的苦涩和苍凉。 第47章 色鬼   师无射怎么样悄无声息的肝肠寸断了几回, 花朝是不知道的。   反正她是挺开心的,她从前和谢伏在一起,怎么也要端个架子, 讲究个矜持, 时间久了,那架子和矜持就都变成了面具,没法再展现真我。   但是和师无射在一起不一样,花朝的自私和卑劣,欲望乃至懦弱,都明明白白地摊开在师无射的面前。   师无射的纵容和细心, 就是花朝彻底放松的依仗。   花朝很是放飞自我,对待师无射像是对待一块从前不敢轻易占有, 现在捧在手心里面反复翻看的宝贝一样。   说好了明天设阵, 这一整夜觉也不睡了, 围着他转来转去的,兴致勃勃, 一双眼睛因为充斥了灵光, 活像个盯住了猎物的狼, 亮得瘆人。   一会儿坐他腿上, 摸他腰腹绷紧的肌肉, 一根根数他肋骨,一会儿又绕到他身后, 把他的发冠拆散, 找他到底割了哪里的头发编制丝绦。   师无射的手指节、眼睫毛、包括一双琉璃色的眸子旁边有几根血丝,花朝都数了个遍。   一直从天黑研究到了天光乍泄, 又从天光乍泄, 研究到了天光大亮。   要不是地点时间实在不合适, 花朝是真的会让师无射把衣服都脱了,把他身上的痣也细细数一遍,再比一比他和谢伏的形状到底哪里不同。   总之师无射被她到处扒着看得根本顾不上心里难受,到最后披头散发地端坐那里,除了脊背依旧松直,其他地方都软了下来。   他活像是那打坐途中被妖精诱惑的得道高僧,只恨不得念上一声阿弥陀佛,然后把花朝渡了。   到第二天阳光顺着碎裂的窗扇爬到两个人身上,花朝还圈着师无射的脖子,反复摸他左眼眼头,贴近鼻梁的位置上的一颗很小很小的小痣。   “你这里有一颗小痣哎。”花朝说,“我仔细看了,不是受伤所致,是红色的。和你右手手心的那颗一样……”   师无射微微垂着眼睛,第四次“嗯”了一声。   他脸上有痣的事情,他自己都不知道。毕竟谁会没事儿照镜子研究自己?何况修者想要改变自己的容貌都很容易,没人在乎脸上细微的痣。   手心里他倒是知道,但是他拿鞭子的手上有两个茧子,正好在那个小痣上,也真难为花朝还能分辨出来。   师无射说:“你要是不喜欢,就除掉它。”   “我喜欢的!”花朝说,“喜欢……说起来好巧,黑球眼角和爪子上也有红毛,我给你扒着看过的,九哥你还记得吗?”   心中才平静了不久的师无射顿时又紧绷了起来,他抬眼,看向花朝,观察她的表情。   低声问:“记得。怎么了?”   “没怎么啊,就是觉得你和它有点像,连眼睛的颜色都一样呢……”   师无射心脏提了起来,抿了下唇。   他以为花朝下面要说什么他不像人的说法,但是花朝却搂着他的脖子,把脸蛋贴在他的侧脸,热乎乎黏唧唧说:“看来我的喜爱很统一,你们两个我都喜欢。”   未免出现上辈子谢伏不喜欢她的黑球的事情,虽然师无射之前表现出对黑球的态度还算好,但花朝还是为长远考虑,要通过不断地言语影响,让师无射接受黑球的存在。   花朝手指从师无射的眉骨滑下来,落在他眼皮上,师无射眼睫抖了抖,花朝道,“我就喜欢琉璃色的眼珠子,像树脂凝成的琥珀,千万年恒久不变,被封在其中,就是地久天长。”   花朝摸着师无射的眼角说,“也像蜜糖,看上去就好甜。”   这番不像情话的情话,花朝说得真心实意,师无射听了也是心中惊天动地。   她说喜欢。   她喜欢他,她亲口说的。   师无射像被巨浪淹没,用那双琉璃色的眸子近距离看着花朝,然后偏头凑近,温柔至极地吻上去。   这个吻极尽缠绵,花朝枕在师无射臂弯,师无射慢慢弓腰,低下头。   散落的长发落在一起,又因为动情地摩擦缠缚在一处,阳光照在两个人身上,暖黄又灿烂,像极了一块逐渐凝成的琥珀。   两个刚刚互通情意的人缠绵起来,自然是没完没了的。   等他们好容易都收拾出个人样,从楼上下去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花朝的头发又是师无射束的,师无射的也是花朝束的,因此他今日的发式有些不同,是半扎半束,墨色青丝如瀑般披了半身,还戴了一顶十分华美,带红垂珠的金冠。   倒是同他墨蓝色法袍上面的符纹金绘相得益彰,师无射跟在花朝后面自楼上缓步而下,端得好一番玉贵金尊,玉质金相。   这发冠当然不是师无射自己的,是花朝从她的储物袋里面翻出来的,花良明的东西。   虽然看着花哨了一些,但却是一件男女皆宜的护身法器。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楼,有好几个人看过来。   大殿之中聚集着不少各宗弟子,这两天的修整,也让他们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虽说这里暂时是安全的,但是他们都不会为了躲避留在这里,已经有人在和武凌商量,要继续赶路的事情了。   花朝走到楼下,先去找了吉良商量了片刻,吉良自然对花朝的安排无不答应。花朝这才去找武凌商量。   武凌在同天象门的一个法修说话,花朝站在不远处等着。   这个法修不难看出正是天象门此次带队之人,一身素白法袍,上以金纹绘制五行阵,一脸威严,但大抵是因为入道太晚,也是法修主修阵法符篆,入世比较多,不太注重驻颜,他看上去足有凡人四十岁左右模样。   生得一副两袖清风风骨卓卓的文臣貌,鬓角还有两抹霜白,一看就特别靠谱。   花朝她见过的所有人,看过的书,即便是不会当场记住,她都会有些印象,这大概也是她资质不行,天道怜她太弱给她的另一项技能。   花朝不记得上辈子有这号人,大抵上他上一世,没能活着走出黄粱秘境。   花朝看了他片刻,便挪开视线,四处寻摸,本能去找师无射的身影,没看到师无射,倒是在这大殿后院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了讨厌鬼谢伏。   花朝眯了眯眼睛,附着灵力之后,赫然发现谢伏身边站着一个褐色衣服,蒙着脸的九霄殿弟子,正是丹宗那位天才大师姐,也是丹宗掌门之女——水千雁。   !   谢伏这个狗东西和水千雁这么快就搭到一起了?   花朝这几天才把上辈子的事情回过味儿一些,越发觉得谢伏不是东西。   但在这秘境之中,她不能找谢伏不痛快,毕竟他们现在全都被困,按照剧情谢伏才是出去的关键。   很显然谢伏现在已经完全不装了,大抵是花朝重生后,几番搅乱谢伏的计划,让他没法装下去了。   他收服了殷书桃,现在又去接触水千雁,花朝想到水千雁上辈子的凄惨下场,花朝眯了眯眼睛,抱着自己的手臂冷笑了一声,眼珠一转,生出了一点“坏心思”。   刚巧这时候师无射清点好了要同花朝一起去布阵的人数,走到花朝身后,顺着花朝的视线,看向了窗外角落笑得一脸淫荡的谢伏。   师无射心里一紧,他看花朝气哼哼的样子,不受控制地想,难道她还在意谢伏?   花朝偏头看到师无射,拉了他一把,问:“九哥你猜,现在谢伏在说什么?”   师无射摇头,声音有些冷,“不知道。”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他心中才因为一夜缠绵沉下去的酸涩,又咕嘟嘟地开始冒泡了。   花朝却拉了下他的耳朵,笑眯眯对他招手,示意他弯腰。   师无射弯腰凑近,花朝贴在他耳边说:“我猜他在和这个丹宗带队丹修的攀关系,你也知道谢伏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这样……”   师无射听着听着,原本轻蹙的眉心舒展,等到花朝说完,顺便还在他耳朵上亲了一下的时候,师无射心头那泛酸的池子彻底平复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   师无射点了点头。   等到武凌和那个天象门的法修说完,花朝才跟师无射一起去找武凌,把花朝的打算说清楚。   “我有八分的把握。”花朝说,“但还要大师兄设法说服各宗弟子配合。”   武凌闻言郑重点头,对花朝的话几乎没有什么质疑,也轻易便相信了花朝说的关于吉良能感知妖物的事情。   花朝准备了一番佐证的说辞,都没有用上。主要也是花朝提出的检测方式很简单,比武凌一个一个探入灵台去查探要便捷多了。   “那便准备,我一会召集各宗带头人商议,你随你二师兄去布阵,等黄昏启阵,我们出发之前,先将‘内鬼’找出来。”   花朝和师无射带上几个弟子一起去布阵,此刻才过正午,花朝踩着凤头小舟,师无射就坐在放大一些的小舟里面。   是花朝强烈要求师无射坐她的小舟的。   师无射派几个弟子们先行,去他之前带人走过一遍的水边探寻,坐在花朝的小舟之上,最开始还盘膝,很快便向小舟舟壁上靠去,微微张开腿,一条曲起,一条伸直,一手横在小舟上,一手随意放在曲起的膝上,眯着眼看向四周。   他看似散漫,实则很警惕,微垂的眼睫之下,琉璃色的瞳孔悄悄变成了竖瞳。   “怎么样,我御舟还挺稳吧?”花朝眉目含笑,在这胜日春光之下,越发柔美动人。   暖风带起花朝的衣裙和长发漫卷,这一幕像极了之前花朝带着殷掣的时候,她御舟站在舟头,殷掣散漫地瘫在小舟之中。   但不同的是那时候花朝脑中想的只有怎么摆脱小舟里面的殷掣,可现在她一回头,见到师无射这般形容,只感觉心尖儿发痒,喉咙发紧。   师无射长腿从法袍里面延伸出来,被黑色的窄口短靴紧紧束着,虽然姿态看似浪荡,但是腰身劲瘦柔韧,像蛰伏的猛兽脊骨,花朝毫不怀疑,他随时都能暴起。   而不同殷掣暴起是杀人,师无射暴起却肯定是保护她,以至于花朝神思松散的小舟都开始不稳,摇摇晃晃的,像个摇篮。   她完全不关心周遭有没有变异树,又会不会遇见虫群,因为她知道师无射在看着,更知道和师无射在一起,是绝对安全的。   花朝起先只是扭头看着师无射,很快便转过身看着他,眼神放肆又热切。   师无射面颊上虽然有伤,但是这完全不妨碍他的俊美,而且他身上有种经年司刑沉淀下来的恪守萧肃,只要不是同花朝亲近,便总是挥之不去。   门中弟子都怕他这般,花朝有段时间也怕的,但是现在这种气质,就不知为何让人移不开眼,总想去撩拨、去打破。   说白了就是想看他动容,看他不这么正经的模样。   花朝看着看着,视线落在了师无射随意搭在膝头,自然垂落的修长手指上,而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颊开始肉眼可见的绯红。   她强迫自己转过身,继续御舟,但是转过身后忍着笑,一双眼睛弯弯,眼中灵动潋滟,春色无边。   又行了一小段,前面御剑的弟子转了个弯,彻底不见踪影。   花朝咬住嘴唇,算计着布阵的时间,然后默默从储物袋之中摸出了一个阵盘。   花朝内心挺羞耻的,毕竟这阵盘绘制的时候,她满心都是正经事儿,没想到这玩意会被她拿来干这个用。   花朝把阵盘催动,将小舟罩下,正在以竖瞳扫向远处的师无射突然被阵法阻隔住了,他抬头去看花朝,就见花朝转身,突然朝着他扑来。   师无射单手去抓鞭子,解下腰上缠缚的黑尾朝着半空一甩,鞭身咔咔作响,在半空化为十几把蛟骨刀,刀刃对着小舟外的四面八方。   同时他抬手接住了花朝的腰身。   “怎么了?”师无射眼中竖瞳迅速恢复正常,他警惕地坐直,问花朝,“可是你感知到了有什么邪物?”   花朝心想时间还算充裕,她布阵很快的!   她骑坐在师无射大腿上,双手按住了师无射肩膀,一张美人面艳若桃李。   点了点头,说,“我就是那个邪物。”   “嗯?”师无射眉梢一挑,险些当真,眼中符光一闪,坤阳符文印在其中飞速流动。   片刻后花朝问他,“看出来我是什么妖邪了吗?”   师无射摇头,有点反应过来了,但是又没敢相信。   毕竟他没见过花朝这样子。   花朝一笑,露出白皙的贝齿,双眼弯得像两把要人命的钩子。   她说:“你用坤阳符文印当然看不出来异样,因为我不是妖邪,我是鬼。”   师无射:“……”   花朝:“你听说过色鬼吗?可厉害了,不光色起来要人命,胆子还能包天呢。”   师无射:“……”他双手掐着花朝纤细腰身,活生生被花朝臊红了耳朵。   花朝看着师无射难以置信的表情,忍俊不禁。   师无射总算知道花朝罩下隐匿踪迹的阵法是什么意思了,他双手紧了紧,将花朝带进怀中,低头抬起她的下巴,沉声问道:“想要?”   师无射长指撩开花朝的裙摆,花朝却压住了他手腕。   小声道:“不至于,还要设阵呢……”   花朝脸热,有些羞,却更多的是兴奋。   她说:“我又不是真的色中恶鬼,我就是想亲亲你,亲一亲嘛……”   她想用和师无射创造的记忆,将在这凤头小舟之中发生的不愉快记忆都替换掉。   花朝心绪起伏剧烈,小舟晃了一下朝着地面栽去。   师无射垂眼近距离看她,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另一手按在凤头小舟舟壁之上。   灵力顺着掌心流过,小舟立刻稳住,上升,朝着他们要设阵的目的地平缓前行。   师无射则是慢慢偏头,鼻尖刮过花朝的鼻子,吻上她渴求微张的唇。   艳红滚烫的舌尖探入、翻搅、肆意地扫过花朝的每一寸渴望,认真且热切地满足她。   山风倾斜,苍翠舞动,小舟稳稳在树尖穿梭,花朝却感觉一切都在天旋地转。   花朝舌根发麻,呼吸不畅,她眩晕地想,原来爱欲随时被满足的滋味,是这样的啊。 第48章 设阵   花朝布阵的地方, 是一片开阔的水域,水深大概只到小腿,此处树木不丰, 浅草平阔, 师无射又专门带着几个弟子,将这附近的变异树和伪装草地的虫群全都驱逐。   花朝这才开始布阵,她布下的不是镇妖驱邪的阵法,而是依仗着水脉布下了重叠镜阵。   花朝将阵旗分别插在水脉之上,又观看天空,曲指推算今夜月自何方升。   很快便布置好了三重叠阵。   这阵法上没有攻击法术, 甚至因为阵眼是在水下,因此布阵之后, 阵旗隐没, 连师无射都看不出此地被设下了阵。   花朝弄完, 拍了拍手,侧头看向师无射笑着说:“弄好啦!”   两个人之前在凤头小舟之上好一番缠绵, 此刻甫一对视, 视线都扯着丝一般, 勾连不断。   师无射琉璃色的眸子在濒临黄昏的暖光之下, 更映得如蜜浆一般, 简直能将人溺死,花朝被他牵着手从水中走上岸。   很快又被兜头罩下了两个清洁术。   花朝微微闭眼, 些微汗湿的黏腻和湿漉漉的水意尽除, 师无射施咒之后的手要放下,却被花朝抓住。   花朝仰头, 将师无射的手掌按在了自己脸上, 蹭了又蹭, 一双秋水般明净的眼睛里面,盛着师无射高大俊美的身形。   随行的几个弟子在不远处听命,眼观鼻鼻观心。   师无射垂眸看着花朝,自然而然开口夸赞她,“做的很不错。”   花朝听到夸奖,心满意足之余,又翘起了小尾巴,忍不住和师无射显摆。   “你可知这看似毫无攻击性的水镜叠阵,妙处在哪里?”   师无射还真不知道,他略通阵法,却没看出这阵法的妙处。   他摇头,花朝笑起来,师无射看了一下不远处的弟子们,又一本正经求教道:“那便劳烦师妹细细说与我听?”   花朝忍不住用胯骨撞了下师无射的身侧,一副你很上道的表情。   师无射下盘稳如山根,却故意被“撞”的一晃,眼中尽是暖色笑意。   花朝说:“待到日落月升时分,会有一段时间,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在那边。”   花朝指向天际。   花朝说,“届时便是阴阳轮转,而这叠镜,便是简陋的阴阳阵盘。”   “天为穹顶,水为阵盘,阴阳交汇,便为坤阳。”   师无射醍醐灌顶,“你是设了一方借山河之力的坤阳符文印?”   若真是如此,怕是这世间妖邪在此间都要无所遁形。   师无射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见花朝笑得眉目清绝,抬起一根手指贴近自己的脸,满脸骄傲地摇了摇,“是也不是。”   “我修为不够,设不出能让妖邪现行的山水坤阳阵,这是个粗制滥造的仿阵,却也有那么十之一二的作用,能让藏于我们之间的邪物无法隐藏。”   师无射还未等松口气,花朝小孩子说悄悄话一样,朝他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   师无射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却还是凑到花朝身前,弯下腰。   花朝扒在他耳边道:“我这个粗制滥造的阵法若想要发挥最大作用,还需要配合上你的演技……”   花朝把具体细节仔仔细细地同师无射说清楚,师无射听完之后表情有些复杂,但是看向花朝的眼神,很快又充满了赞叹。   师无射伸手摸了摸花朝的头,毫不吝啬夸赞道:“此计妙极。”   花朝被夸了,眼睛又弯成月牙,而后跟师无射还有弟子们一同回了宫殿那边。   金乌西沉,武凌说通了各宗弟子,要他们配合入阵,检测队伍之中被妖邪侵染的人。   听到“侵染”两个字,各宗弟子们的心中首先便是一沉。   他们迅速用各种自己宗门应对侵染邪物的办法自测,但是很快武凌便告诉他们,“此次邪物侵染只有在被阵法映照之时,才能显现。”   各宗弟子闻言俱是沉默,神色各异,但是立即信服之人较少。   若非剑修武力值巅峰,武凌一路之上又多番搭救,这些人也绝不会隐隐以他为首。   毕竟在秘境之外,武凌所在的清灵剑派,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大宗门,在修真界之中顶多能排上三流。   他们虽然听从武凌安排,却也各自都将本命武器和随身法宝紧扣手中,只等稍有不对,便会同自己宗门弟子抱团。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因此一行人出发去水边花朝布阵的地方,面色是非常不好的。   花朝的计策告诉了师无射,是由师无射同武凌细说的,花朝丝毫也不怀疑师无射的办事能力,她安心且堪称惬意地贴在师无射身边,吃糖。   见他举手投足稳重泰然,听他一言一语,出口字若千钧。   师无射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花朝根本没有想到的地方,他也尽数细致布置好。就连谢伏都被师无射安排了把手阵法周边的差事,他驯服的寓鸟王,目前是比清灵剑派所有弟子加起来,对各宗弟子威慑还要大的存在。   武凌服人以德、以绝对的强悍威慑,谢伏这边算是投机。   但是他到底非是寻常人,能得此机缘,亦是实力的一种。   毕竟修士无论是遁逃还是作战,都要乘风而起,谢伏手中寓鸟群将让修士无法乘风,被压在地上的修士,实力便要大打折扣。   谢伏带着寓鸟群守在外围,是防止妖邪作乱,亦是让各宗弟子不至于群起乱战。   花朝贴在师无射身边,像一块粘糕饼,也像师无射腰上挂件。   师无射走到哪里都顾着她,丝毫不嫌她累赘。   从前谢伏与人商议事情,花朝很少在他身边,纵使后面她也参政,却只是扶助弱小族群,出面唱个白脸。   花朝现在想来,她上一世虽因善业广施,也受很多族群宗门敬重,却从来未曾同谢伏真的站在一起过。   更从未如此刻这般,师无射正面一本正经交代弟子如何布防,却背过手抓着她的手指在把玩,指尖勾着她的手心,是安抚,也是表达喜欢。   花朝笑得见牙不见眼,她这才知道,原来爱意是随时能够感觉到的,无论那个人本身是多么内敛端持的一个人。   没几个人知道阵法出自花朝之手,皆以为出自师无射之手,毕竟修真界以实力为尊,师无射威压凛凛,还是新鲜出炉的金丹,说阵法出自他手,更能让各宗弟子们信服。   但是无论上前询问阵法的是哪宗弟子,师无射回答了问题之后,都要拉过花朝,专门说一句阵法出自花朝之手。   花朝很不在意的,但是也会为师无射认真解释的模样,和故意冷脸散开威压压制来人异议的认真心动。   日未落,月已升,阴阳在天空交汇,各宗弟子陆续走入了花朝设下的阵法之中。   待各宗所有弟子都在水中站定,阵法“嗡”然启动,前后两侧水帘冲天而起,一侧将昏黄金乌放大,暖光投入水中,一侧水帘似将天边弯月摘下揉进清波,水面浓稠似蜜的暖光,蓦然映出了泛着银色的清辉。   这时候武凌开口道:“烦请诸位道友相互检查,立即制住水中呈双影之人!”   武凌话音一落,整片水域的各宗弟子全都低头查看自己和身边人的影子,立即有人喊道:“他,他是双影的,道友,束手就擒吧!”   “你别以为我没看到,你方才也是双影,被你隐去了!”   “他们都是双影,难道……难道我们已经没有正常人了吗!”   武凌对师无射点了点头,师无射迅速带着弟子下水,以黑尾长鞭在水中砸出道道水幕,水幕化为无数绳索,朝着那些双影之人缠缚而去——   很快水面上人已经剩下一半,竟有一半人被师无射以灵力幻化的绳索束缚,拉上岸之后,武凌投下了缚仙网,这些人便无法再挣扎反抗。   而水中剩下的各宗修士一派慌乱,有人开口道:“好了吧,我们能上岸了吧!”   “那些人……那些人真的被妖邪侵染了?”   “怎么可能,我天象宗素来都有护身灵牌,不受妖邪侵染,怎么会连风师伯也被妖邪侵染?”   “我丹宗大师姐也常年与灵药仙植相伴,说一句百毒不侵妖邪不染不为过,怎么会……”   弟子们的议论声不绝于耳,一时间整个水面沸反盈天。   而他们之所以议论得如此热烈,正是因为第一批被缚仙网网住,压在地上的正是各宗带头人,一个没少。   花朝偏头看去,正见水千雁面纱掉落,秀美至极的脸蛋水淋淋地泛着冷白的光,面无表情地被压在缚仙网之下。因为缚仙网能压住灵力,她连给自己施清洁术都做不到,如一条被捕上岸的绝美氐人,惑人心魂。   而她后面便是天象宗那个鬓染白霜的中年修士,他似是没有料到武凌竟然有缚仙网,挣扎了一番,也只是勉强坐起。盘膝在网中蹙眉端坐,倒是没有急着说什么,只等着武凌给他们一个解释。   而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有水中修士不肯配合,御风腾天,众人正要效仿,突然一声轻哨传来,接着不远处林中黑压压飞起寓鸟群。   鸟群似黑云压城,如狂风过境,那些腾天的修士像下锅的饺子,很快便被重新压回水中。   场中所有人都抬头看向遮天蔽日的鸟群来处——谢伏立在不远处树梢之上,周身寓鸟盘旋,长发乱舞,双臂抱剑,似踏鸦而来的妖君,凛然慑人。   众人神色怔然。   正这时,阵法蓦然一变,两道水幕在半空之中交融,冷白与昏黄融汇,众位弟子脚下的水流亦变为一片混沌之色。   这时候站在岸边上的武凌,再度对着水中阵法里还剩下的一半各宗弟子道:“接下来还请各位继续相互探看,凡水中无影之人,亦是妖邪,立即制住!”   到这里各宗弟子对武凌的信任已经濒临崩散,但是上有谢伏震慑,武凌这绝对武力又持剑肃立,各宗带队人又尽数被缚,他们不敢造次,听话的低头去看自己也看旁人在水中的影子。   眼见着当真有许多无影之人,已经到了这一步,各宗弟子就算是不满,也都赶紧相互指认,甚至是出手攻击。   很快师无射带弟子迅速将无影之人捉了出来,这一次径直便用幻化成长鞭的黑尾缠缚到一起甩在岸上,毫无尊严可言。   而这一次水中剩下的各宗弟子,十不存一。   众人表情也从迷茫震惊,转为慌乱愤怒。   到此刻各宗之中有一大半的人都觉出了不对,尤其是被缚仙网第一批缚住的弟子,有人吼道:“清灵剑派其心可诛,焉知这不是你们设下的局,你们怕别是要将我们坑害在此处,杀人夺宝!”   这话一出,场面彻底要控制不住了,连被缚仙网压在下面的弟子们都已经躁动了起来。   而阵法再度变化,水幕缓缓褪去,落下,水面彻底恢复宁静,而阳光也彻底沉入了山中。   武凌不解释,面色肃冷,师无射带人站在他身后,也宛如一尊听凭调遣的恶煞。   武凌不理会水中和岸边的控诉甚至是反抗,继续对水中仅存的二十几个人道:“现在低头看吧,水中一个影子的人,便是妖邪。”   “你放屁!”   “对!你放屁!我看根本没有什么妖邪,都是你们清灵剑派的阴谋!”   “想不到小小宗门,竟狼子野心,我劝你们赶紧放了各宗弟子,你们真以为就凭你们,能将我等坑杀在此地?!”   说着已经有人从水中飞出,朝着武凌攻击而来——   师无射捆覆着第二批上岸弟子,并未出手,武凌握住本命剑,长剑出鞘,“铮”地一声,剑意凛然,如千斤威压,辗过这一片山林。   冲到岸边的弟子在这厚重蓬勃的威压之下,如被火烧的蜂群,噼里啪啦砸落水中。   至此,场面彻底失控。   被缚仙网缚住的众人,也已经开始联手破网。   若是清灵剑派真有坑杀夺宝之心,绝对无法将这么多人都压制住的。   然而就在众人群起反抗之时,武凌突然收了缚仙网,师无射也收了鞭子。   两人对视一眼,师无射带着弟子们迅速朝着水中还剩下的几个,在按照武凌说的检查影子的弟子飞去,将他们制住。   武凌则是侧身对群情激奋的各宗弟子躬身抱剑道:“得罪诸位,被妖邪操控的弟子已然寻出,诸位请看——”   师无射已经将一行十几个人捉住,带上了岸。 第49章 后退   被捉住的修士个个神情迷茫, 不知为何一直听话却还是被抓了。   其中有人反应过来,挣扎辩解,“我们一直都在听凭检测, 为何要抓我们, 不是双影和无影才是……”   这人说了一半便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阵法再变之后,武凌说一个影子的也是妖邪。   这是个局。   一个乍一看像是要坑死所有人,实则专门为这些被妖邪侵染之人设下的局。   被妖邪侵染之后的人,平日里看上去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分别,甚至能更好地配合听话,行走坐卧素日言谈都能模仿个十成十, 根本难以分辨。否则先前一行人也不会屡次临到阵前,才被同门反水背叛。   就连武凌将灵力探入他们灵台, 他们也能躲过检测。   但是唯有上一世真正接触过羽人眷族的花朝才知道, 要想分辨这些人, 连搜魂都不行,只有以人性来分辨。   妖邪就是妖邪, 再怎么像人, 再怎么能将人模仿得天衣无缝, 也终究和人差了七情六欲。   这一个显而易见的局, 第一重阵法筛选的确实是人群之中混入的妖族, 但在第二重叠阵开始,筛选的便是人性。   这些人里还有人出声狡辩, 甚至煽动同门弟子, “风师伯,你便是如此看着清灵剑派的人信口胡言!要让他们以这种荒谬的理由将我们这些无辜弟子处死吗!”   众人也是表情极其难看, 有些人见不得同门受难, 立刻便要上前讨说法。   花朝这时候才吃完糖, 拍了拍手朝前走一步,走到那个煽动叫嚣的人面前,问道:“你们现在想起同门来了?方才你们几个同门几乎全部被抓,你们不是在水里数影子数的很来劲吗?”   花朝这话轻飘飘的,却像一记重锤,砸在场中每个人心上。   她声音如清风流水,和缓却深幽,她继续道:“身为大宗修士,同门帮扶同进同退,不光是刻在山规里,应该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尤其是秘境历练,这种历练本身就为了锻炼同门间的配合,培养同门友爱,你们出山的时候,仙长们是这么说的吧?”   “修士与天争命,今日能站在秘境之中的均是门中重点培养的新一代,没有一个懦夫和性劣之人,结果眼见着同门落难,眼见着众人落入了陷阱,不思联合反抗,却在水中乖乖数影子?”   花朝轻笑一声。   一部分弟子这才仿若大梦初醒,惊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日夜相伴的同门,正在悄无声息地改变。   有人恍然喃喃道:“对啊,林奇师兄你不该这样,你素日不是最看不起懦弱退缩之人吗?”   问话的也是天象门弟子,问的便是带头喊冤的那个被判定为妖邪的弟子。   这被叫林奇的弟子面上出现了迷茫神色,想要再狡辩,却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很快他面上露出了痛苦挣扎之色,嘴角也涌出了血来。   花朝上前,手在半空之中飞速结印,兜头罩在了林奇的头顶,他迅速昏死瘫软在地。   “诸位放心,我清灵剑派并没有想杀这些人,他们虽被妖邪侵染操控,却并没有彻底死去。”   花朝顿了顿,环视过众人道:“可一旦他们意识到自己被侵染,妄图挣扎对抗,便会像这位师兄一般,陷入癫魔。”   花朝双手交叠在身前,下巴微扬,习惯性端起帝后架子,满目慈悲怆然,“这也是这妖邪的残忍之处。”   人未死,却犹如被夺舍无法自控,被操控着戕害同门、乃至自己最在意的人。   这也是花朝上一世,根本不赞同谢伏利用羽人族在各宗埋下钉子的原因。   那些被寄生后的人,看似寻常无异,有很多生性酷烈之人甚至变得纯善,对朋友和爱侣都更加温和,可他们这到底算活着,还是算死了?   怕这才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花朝对众人道:“今日之事,确实是清灵剑派对诸位有所的罪,但若非如此,无论我如何舌灿莲花,诸位若不是亲眼所见,想必也不会相信我的说法。”   众人一时间都沉默下来,纷纷看向那些被师无射长鞭捆住的人,那些人个个垂头不语,满目空茫,似是被抽离了神魂。   甚至有弟子本能朝后躲避,后知后觉升起的恐惧之心,让他们畏惧被侵染。   花朝见状道:“诸位不用慌张,这种侵染并不能传染,我听闻我师兄说了你们之前遭遇的妖兽,我猜测你们是在对付闻獜的时候,被旋风卷入其中,才会被侵染。”   “啊,闻獜就是长得像猪的,能带起旋风的妖兽,你们之前遇到的。”   众人恍然,那个天象门的带队修士上前一步,抬手对花朝一揖,“在下天象门风栖原,这位乃是我门中弟子,确实曾被旋风卷入。”   风栖原指向意识到自己被寄生后,倒地昏死的那个弟子。   说道:“不知这位道友,是从何得知他们被妖邪侵染,又是何种妖邪能够借助旋风侵染人体?”   花朝回头看了一眼,武凌和师无射都站在她的身后,对着她一脸鼓励。   尤其师无射,眼神坚定且骄傲,是为她骄傲。   花朝抿了下唇,压住不合时宜的笑意。   她也像模像样对这位天象门法修一拱手,说道:“既然诸位亲眼见证了事实,我们也已经将这些被侵染之人捉住,不若诸位先回到殿中,我再同诸位道友细细说明。”   “山中四野空旷,危机四伏,并不适合长谈。”   “正是如此。”武凌适时上前一步,出面一一安抚几位宗门领队。   众人又纷纷御剑腾空,朝着他们落脚的大殿而去。   大殿之中静谧安泰,还是他们离开之前的模样。众人进入其中之后,各宗在殿内各处安置,燃起篝火,花朝这才上前细细与众人说起了这秘境之中的上古遗族,羽人族。   她开头先把自己所知归为古籍,“我也是偶然阅读古藏书,得知了世间有此种族群存在,藏本已经不全,我只能将我所知的一部分,告知诸位……”   “诸位所遭遇的,并非是寻常妖邪侵染,而是寄生。”   “寄生”两个字一出,大殿之中修士登时哗然,因为古往今来,所有寄生邪物,都极其邪恶,甚至恶心。   魔族有一位魔王便擅长尸虫,以寄生噬魂,最终被寄生之人会化为尸虫,破体而出,被魔族收为己用。   花朝声称自己也只是根据自己师兄的描述,根据弟子们骤然临阵倒戈,猜测出或许被此种妖物寄生。   加之黄粱秘境之前从未现世,众人历练牌都没有拿,便进入其中历练,却屡屡遭遇高境妖邪,而这些妖邪,例如之前大殿之中被驱赶的蜚,和被谢伏驯服的寓鸟,都像是有人驯养。   花朝还把众人带到了未曾被撞碎的一侧壁画前,让他们看了羽人飞天图,以及从储物袋之中,翻出了之前谢伏用来讨好她的那件羽毛法器,给众人展示。   种种条件罗列出来,加之之前众人亲眼所见,很轻松便将众人说服,花朝道:“那些被侵染神识的弟子,想来便是被这羽人族的身上所生的一种寄生虫所寄生,这也是我在古籍之中看过的,羽人族发展眷族的手段。”   “那要怎么清除他们身上的寄生虫?”九霄殿的大师姐水千雁,终于开口说话。   她声如其人,如冷泉裂冰。   花朝对她慢慢摇了摇头,叹道:“一旦被发展为眷族,无解。”   确实是无解的,若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份,便会神魂拉扯撕裂而亡,若是接受了自己身为羽人族眷族的身份,便要转头迫害昔日同门故友,找到羽人族族群,加入他们。   但即便是加入了他们,也是作为他们最低贱的下级羽人,不仅不能生出羽翅,还会长出毛发,变得人不像人,鸟不像鸟。   花朝所知,上一世成为眷族的修真界修士,只要发现自己被寄生,几乎没有人愿做羽人族眷族,皆是神魂撕裂而亡。   或者还有一种结果,便是不知道自己被寄生,然后渐渐地湮灭掉了自我意识,活成了一个温良恭俭的躯壳,最终在进境之时,死于滚滚天威诛邪雷电之下。   “那要怎么才能防止被寄生?”一直都不怎么发言的金钟谷佛修,有一位身姿清癯的佛修开口道,“这位道友,烦请告知我们如何预防被寄生。”   这一行人之中佛宗修士本就不多,只有三五个,又个个低调内敛,整日袈裟外披着斗篷,头脸都盖了一半,甚至有两个直接是代发修行,混在一众修士之中属实不显眼。   这位金钟谷弟子都起身上前了,花朝才注意到他生了一副刚烈怒目,眉眼间距极窄,显得此人戾气横生。   加上一颗圆溜溜的光头,一身金红袈裟法袍披在身上,没有丝毫庄严宝相之感,到有点屠夫恶徒刽子手的意思。   花朝看他,愣了下,眯起眼,仔细辨认才发现这人她竟认识。   这人是百年后佛宗著名的叛门妖僧——金厄。   花朝一时间愣怔,过往如山海倾覆,汹涌而来。   金厄乃是佛宗叛徒,举世唾弃,甚至得了妖僧称号,皆因为他怜悯半妖异族,常年与妖物为伍。   有传言说他因爱上妖女叛出宗门,冒天下之大不韪偷取金钟谷金莲芥子,为半妖开辟容身之所。   但只有花朝知道,他从未爱上什么妖女,他常与花朝私下通信,却一生也未曾同花朝见上两面。   最终半妖为博栖身之地战败,金钟谷收回金莲芥子,金厄……同半妖一同殉海。   他不是妖僧,只是渡的乃是真正的人间苦弱,却落得个满身骂名,人人得而诛之。   花朝到现在还记得他与自己通信,一手风骨凌冽矫若游龙的字体,书人族虽苦,却有修真界相互;妖族虽苦,然有妖王镇守;魔族亦苦,却有魔域容身;鬼族虽苦,也有轮回可渡;唯有半妖一族,天地人间,无处栖住。   花朝怔怔看着如今尚且少年灵秀,却依稀能分辨后日那五衰之面,满面悲苦模样的金厄,一时间嘴唇几动,未能言语。   “这位道友……”金厄见花朝瞪着他不吭声,欲出声催促。   “退后!”师无射见花朝晃神,持鞭上前,眉目森冷周身灵压肆虐,呵斥金厄,“你吓到她了。”   金厄愕然瞪眼,半晌憋的头顶青筋游走,只得后退一步,眉目拧成一团,讷讷道:“我只是……问一问……”   花朝也因为师无射的声音回神,往事如潮,几乎将她溺毙,但是她看着如山般屹立在她前面的师无射,所有悲怆心绪尽消。   金厄还这么稚嫩,后世翻天覆地带领半妖奇袭妖族乃至魔族,搅得三界天翻地覆的妖僧,竟还能被才金丹境的师无射给吓着。   师无射也不是后来森寒到令人牙齿发颤的魔界战神,这个世界也还没崩乱,一群还未成长的少年人,齐聚在这慌败的大殿之中,满心敬畏听花朝说后来世界当真乱起来之时,不值一提的羽人族……   花朝突然就想笑。   发自内心的那种笑。   一切都还来得及,都还没有发生,他们遭遇的这点挫折算什么呢?   他们都提前知道了羽人族的存在,只要谨慎行事,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因此花朝就真的笑了。   她特别想要上前抱一抱师无射精壮腰身,埋一埋他宽阔脊背。   但是她好歹也知道这时候不合适,于是清了清嗓子说,“我知道诸位道友都很关心怎么防患未然,但是很遗憾,我也不知道,因为我看的古籍是残本。”   众人闻言一阵嘘声,议论纷纷。   花朝给足了他们议论和焦灼的时间,这才隆重介绍了一下她的新妖宠——吉良。   “我们虽然不知道怎么防止被寄生,但是我们可以躲着羽人族和妖兽走。”   花朝说:“我有一位朋友,他身有妖族血统,能够感知妖族存在,接下来我们行路,可以依仗他躲避大部分妖兽……”   花朝对师无射眨了眨眼,师无射便让两个人,把换了一身雪青色弟子服,收拾得干净尊贵的吉良抬上来了。   吉良断了一只腿,他这些天拖拉着刀宗那身残破的弟子服,鬓发散乱,实在显不出模样。   此刻收拾好了,白皙的脸蛋泛着荧光,一对水蓝色的眸子似最上等的宝石;满头细细编起来还点缀了红珠金穗的长发,令他整个人充斥着一股浓重的异族风情;他往四根木条捆好的临时椅子上一坐,脊背笔挺姿态端肃,颇有妖族皇子的尊贵和清灵。   这当然是花朝提前教好的,花朝和各宗弟子细细说了吉良的好处,她知道今日过后,至少是出了秘境之前,吉良的安危不用她再担心了。   而花朝又同蓝印宗的几个阵修,把今日分辨妖邪的阵法无私分享了一下。   几人拍手称妙,看着花朝的眼神尽是惊奇。   “我还当前三重阵法只是无用……我在阵中,竟未曾窥出阵眼……”一位阵修按照花朝说的在地上以手指绘制了片刻,啧啧道:“前三重叠阵看影,能分辨除了被寄生的其他妖邪。”   “坤阳相合,山水相辅,日月相汇,这阵……若不是镜阵,而是实阵……”   这人看着花朝的眼神简直冒火,他乃是蓝印宗阵修,蓝印宗负责掌管修缮修真界各宗,乃至妖族魔族边界阵法维护。   比丹宗还要眼高于顶,他在宗门也自诩天之骄子,却未曾想一个野鸡宗门的一位小修,竟能叠出如此精妙的阵法。   他定定看着花朝,之前根本没把她放在眼中过。   他就不知道有这么个人,若不是他们修阵的不擅强攻,他也绝不可能同剑修同路。   他连武凌都没有放在眼中,现在却像个变态,迫不及待对花朝殷勤起来。   “在下蓝印宗薛玉山,伏天长老门下,敢问道友师从何人?难道清灵剑派藏着什么隐世阵修大能?”   “这阵当真出自你之手?你可知妖族边界屡有妖邪越境,我们年年换阵,他们年年根据阵法想出新的隐匿妖气方法,若是将这阵设成实阵,这天下岂有妖邪还能越境?!”   “这位道友,你且来与我细细说……哎!”   师无射抓住这位自称薛玉山的修士的手,力度用的不小,简直要将他腕骨捏碎了。   薛玉山长得也算是清隽端雅,还很是有股子大宗弟子普遍的眼高于顶目下无尘,平时高不可攀如一朵高山雪莲,现在发现花朝能设出这等精妙阵法,看着花朝的眼珠子太亮了,咧着嘴对着花朝一笑,显得有些猥琐。   “后退!”师无射抓着他的手把他甩远,神情十分冷肃,环视众人,威压外放。   话是一句没说,但是眼角眉梢冷意简直化为实质,意思很明显——说话就好好说话,一个个往上扑什么?   不要脸!   花朝受用极了师无射这般护她,心里甜得发齁,笑得眉眼比今夜的月牙还弯。   忍了忍,终是没忍住,仙女的架子也没有端住,顾不得一殿的人怎么看,自师无射身后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小声道:“没关系的九哥,我不同他说话。”   花朝拉扯着师无射出了众人的包围,两个人一路脚步轻灵的上楼去,一到楼上,师无射表情还冷着,沉着,花朝便已经迫不及待地勾着他的脖子,要他低下头来。   花朝仰头踮脚,在师无射嘴唇上咬了一口,尤觉得不够。   她双手吊着师无射的脖子,朝上一蹿——双腿便盘住了师无射腰身。   师无射再顾不得灵压外放,立刻捧住了花朝双腿,耳根透出了一点红来,却捧住花朝将她朝自己怀中狠狠压实。   周身山雨欲来的冷意迅速化为春风细雨。 第50章 合拍   花朝顺利说服了各宗修士相信羽人族的存在, 就暂时安下心,将后续的协调全都交给武凌,拉着师无射去寻没人的地方亲近了。   她自然是没有看到, 在她带着满脸压也压不住的甜蜜, 拉着师无射的手上楼的时候,一直在人群外围的谢伏,看着她和师无射背影的眼神,有多么阴沉,笑得又有多么灿烂。   花朝同师无射黏在一起,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 大部分都是花朝说师无射听着。   不需要什么逻辑,花朝甚至不需要去解释一些她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师无射什么都不会问, 他只会认真听, 然后附和花朝, 偶尔发表自己的观点,大多数同花朝的殊途同归。   花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个话痨。   “你觉得吉良若是坐上刀宗少掌门, 怎么样?”花朝坐在窗沿上, 嘴里含着糖, 侧头看向身边坐着的师无射问。   师无射嘴里也含着糖, 是花朝非要塞给他的。   他不喜欢甜, 糖含在口中不会换地方,确保甜味儿散开得慢一点。   他侧脸鼓出一个很小的包, 破坏了他的端肃和持重。   他犹豫了一下道:“他做不成少掌门, 刀宗掌门即便是死了儿子,还有女儿, 他不会认妖宠之子, 那会被整个修真界耻笑。”   花朝自然也知道妖宠地位堪称低贱, 正如人族生而为奴的奴隶。   不过她是很有信心的,她直接对师无射说起了双极刀宗如今从未为外人知的密辛——那便是双极刀宗的仙长们,这些年在外活动时间较少,并不是对外宣言的都在闭关寻求突破。   花朝说:“他们集体都要走火入魔了,连刀宗的宗主也不例外,双极刀修到最后,必将得一个爆体而亡的结局。”   “但我有方式能够压制,我会一套曲谱,我要是把这个交给了吉良,刀宗的老宗主为了老命也会妥协的。”   花朝将头靠在师无射肩上,自下而上看他道:“九哥觉得可行吗?”   师无射闻言沉思了一会儿,说道:“险。”   师无射说,“刀宗宗主生性酷烈,并非是甘愿受摆布之人,说不定会一怒之下杀了吉良夺取曲谱。”   “先给一半呢?”花朝又问。   “那刀宗宗主必定活捉吉良,搜魂逼问出他自何处得来曲谱,届时会牵连你。”   花朝沉默了,她其实有万全之策,便是先联合刀宗其他尊长,推翻刀宗宗主,再推吉良上位。   这些是谢伏擅长的路数,花朝耳濡目染,早已经学会。   只是这样必定令刀宗动荡,覆巢之下无完卵,刀宗宗主一倒,宗主亲传的弟子们,包括一部分效忠他的长老,便要尽数斩草除根。   花朝一时间心中有所犹豫,她不想搅起风浪,她又不是谢伏,不想做什么三界帝君。便没有再吭声。   师无射把口中的糖换到了面颊另一方,而后伸手别了下花朝侧脸的碎发,说道:“你若怕那个妖宠出了秘境之后死去,大可以将他带回门中,收入清灵剑派门下。”   师无射说,“虽然清灵剑派未有收妖宠先例,但是你若想做,鸿博长老和你父亲都很难抗住你缠磨,我也定能说服司刑掌殿,帮你办到。”   花朝闻言心中酸软不已,笑着问师无射,“堂堂司刑掌殿,不是素来铁面无私以山规自束言行,要为我徇私吗?”   师无射却摇头,道:“妖族不太平已久,你也听蓝印宗修士说了,妖族屡屡越境,阵法无论如何修改,也总有妖族以身犯险,各宗每年派出追杀羁捕妖族的数量也逐年递增。”   “其中作恶之妖固然不少,但是也不乏不以害人修炼的好妖,只是在妖族被欺压太甚,无法存活,才会铤而走险逃往人间。”   师无射说:“我也同大师兄商讨过这件事情,若是各宗能够摒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观念,收编这些良善之妖,令他们在各大宗门的管束之下在人间活动,未必不能助各宗驱邪除祟之力,也能让它们不至被逼作恶……”   师无射说到一半停住了,他猛地想起花朝说过,她厌恶妖族,立即死死咬住了舌尖。因为过度紧绷,侧脸绷出了一道凹陷。   他从未对任何人提出过此种言论,或许是花朝对他毫无芥蒂剖心信任的模样感染了他;又或许是口中的糖太甜了,黏住了他部分理智,他才会说出了这一番若是被修真界听去,怕是要被指“勾连妖邪其心可诛”的话来。   师无射垂眸沉默,花朝也是半晌没有说话,嘴唇微张,直勾勾看着师无射。   她眼中正在爆出阵阵似焰火般的金芒,那是洪水推覆一般的悸动和同一个人观念相合带来的激荡。   这一番话,她上一世也同谢伏说过差不多的。   谢伏只是轻笑一声,笑她天真,花朝记得当时自己还跟他闹了一翻。   自然了,她闹起来,左不过就是不让谢伏进殿睡觉。谢伏每月至少有半月,是在她那里休息的。   谢伏有那么多的妻子,他去哪里都可以。花朝当时闹起来心中其实都没有几分把握。   但是谢伏最终还真的妥协了。   花朝记得他妥协的时候,面色很难看,眼下青黑活像是她闹的十几天里,他就没有休息过一样。   他将这件事交给花朝去做,花朝是从那时候开始,同金厄频繁通信。   她无法真的走出御霄帝宫凡事亲力亲为,因为即便是她有绝品法器镇灵钟,也没法在当初三族初并,纷乱迭起的时候保护自己。   所以她都是联系各宗,下达命令,再同金厄几番交涉,耗时半年多,才真的促成了这件事。   但是谢伏说得没错,她还是太天真了。   各族之间的芥蒂早已经在多年的对立之中根深蒂固,人族因为是生机之源,轮回根本,所以有修真界护着。魔族基本上不同各族交好,他们深知出身人族的修真界如何傲慢。   妖族和各宗开始协作互助,最开始确实是好了一段日子,花朝还因此高兴地同谢伏分享了几次。   但是每次谢伏都是但笑不语。   果不其然,没用多久,便有妖族在帮助修士驱邪之时被蓄意杀害。而等这件事情闹大了,花朝才知道,这等“误伤”之事,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了,每一次都是妖族隐忍下来。   那些分明素日待人谦卑恭谨的修士,在面对妖族的时候,正如人族对牲畜,他们从不肯同“牲畜”共情,这是刻在骨子里,灵魂里的傲慢。   事情彻底失控是在又过了半年之后,那时妖族和修士之间的冲突越来越频繁,以至于某次合作两败俱伤,双方死伤近二十人。   花朝以雷霆手段处置了挑起乱战的修士,但是妖族和修士的矛盾再也不可调停。   最终谢伏出面,以暴力手腕镇压了妖族,也为仙盟多添了数条禁制,看上去像是各打二十大板。   这失败的尝试过后,花朝想到了很多相互制衡和弥补的方式,妖族却再不肯信任修士,修士也绝不肯同妖族合作,无处栖身的妖族联合起来,掀起了一场又一场的动乱。   花朝上一世因为此事抑郁良久,但是如今想来,她承认她的手段稚嫩,没能在一开始便将事情思虑万全,也低估了族群之间的排斥。与善用人心和局势的谢伏心机无法比拟,行事也过于鲁莽。   但是她从不肯承认,她试图调和妖族与修真界乃至人族之间的思想是错的。   年深日久,这件事已经变为她心上一处不肯愈合的伤疤。但是她没想到,今时今日,她能在另一个人的口中,听到同她当时一样的观念和言论。   这种跨越前世今生的“志同道合”,比同师无射接吻还要让花朝激动难言。   她定定看着师无射,问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师无射以为她厌恶妖族,是因此生气了,他能感知她气息散乱,想必是气狠了。   但是师无射并不是一个会因为爱谁,便完全没了自己的人。   他竟然咬牙点了点头,底气不怎么足地“嗯”了一声。   花朝突然笑起来,她从窗台上蹦到地上,站到师无射面前,上前张开双臂抱住坐在窗沿上的师无射,埋入他的怀中。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花朝抱紧师无射说,“我们想的一样哎!”   师无射闻言愣了,很快心中喜悦排山倒海地袭来。   他垂头看着花朝,勾起她的下巴问:“你不厌恶妖族?”   师无射想到了什么,抿唇严肃道:“你是因为吉良,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当然不是!”花朝怕他误会,连忙解释,“当然不是因为吉良!”   师无射闻言正要扬起嘴角,花朝便道:“我说不喜欢妖族,是不赞同人族和妖族在一起而已。”   师无射:“……”   他心口一窒。   想起花朝说的,人族和妖族结合之后,生下的半妖凄苦无依残缺不全,他能够理解她心善才会如此介意。   但是师无射忍不住道:“人妖结合,也可以不生啊……”   花朝闻言眉头紧皱,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看着师无射说,“你不懂。”   师无射:“……”   花朝说,“妖与人不同,他们有发情期啊。”   花朝想到什么,头摇的拨浪鼓一样,“你不知道,我有个朋友啊。”   花朝想起前世,表情纠结道:“我有个朋友,咳。”   花朝拉着师无射凑近道:“她的伴侣是妖族,然后每年的那个特殊期,都要变回原形,变回原形就算了,还偏要跟她……啧啧啧。”   花朝前世见到这类事情可不少。   她讳莫如深地和师无射道:“不行,都撑裂了呢……”   师无射明白花朝什么意思之后,面色红得都不能看了,控制不住的,他赶紧从窗边下地,推开花朝之后,转身面对着窗户。   花朝还疑惑,“怎么啦?”   师无射背对着她,站在墙边上不吭气。   花朝拉他,他手扒住了窗台不肯转身,不敢让花朝看出他因为她一句无心的话,激动成了什么样子。   这太……只是想想便觉得受不了。   师无射闭着眼睛,老僧入定一样不看花朝了。   花朝扒了他几下,还以为是自己的虎狼之词把他给臊到了,反应过来后在他身后嘿嘿嘿笑。   抱着他腰身贴着他身后小声说,“你也觉得太那个什么了是吧?所以人妖不合适,但我本身对妖族,没有什么恶意。”   “我觉得你刚才说得很好,但是真要达到,千难万难。”花朝靠着师无射叹气,“三族之间很难和平共处,尤其是生性嗜血弑杀的魔族……”   花朝现在无比深刻的觉得,三族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合并。   师无射不吭声,垂眸专心以灵力清除体内滚滚烈火般的热意。   花朝贴着师无射絮絮叨叨的,她也不在乎师无射不回应,抱着他自得其乐。   对着师无射像个念经的和尚,恨不得把上辈子一生的那点喜怒哀乐,都跟他倒干净。   总之越是相处,花朝觉得他们越发合拍。   一众各宗弟子,又在这处废旧的宫殿停驻了两天,分别仔细寻看过了大殿的每一处壁画和遗留的文字一类,没对羽人族了解更多,便开始上路。   他们的共同目的是尽快出秘境,因此赶往出口方向,是天象宗带队风栖原亲自根据八卦盘推演方位,又由吉良感知调整方向,这才带上那些被寄生却还没有彻底丧失意识的弟子们出发了。   花朝凤头小舟上载着的依旧是不良于行的弟子,还有便是她在出发前,从各宗精心挑选的五行灵根修士。   这其中包括蓝印宗的那个自称薛玉山的带队修士,还有金钟谷的金厄。   花朝也不留私,大方分享出阵盘,给薛玉山看他们遇到危险,要如何开启五行诛邪阵。   薛玉山是个阵痴,见了花朝绘制的阵盘,听了五行诛邪阵之后,现在痴迷的人变成了花朝。   总是试图打听出花朝到底师从何人,整日对花朝殷勤的同门都看不下去,怀疑他们素日高高在上对人不假辞色的师兄,是给人夺舍了。   花朝倒也和薛玉山很是聊得来。花朝上辈子资质太差,灵根太杂,自身修为搞不上去,专门研究阵法符篆,薛玉山有问她必答,从古至今就没有她不知道的阵。   薛玉山缠花朝缠得太厉害,师无射看着不顺眼,要不是行路要他和武凌带人开路,他真的要揍人了。   一行人因为有吉良这个能感知妖邪的存在,一路上果真避开了很多高境妖兽,遇见的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妖物。   基本上在武凌和师无射这两个绝对武力的那关,就已经清理好了。   而谢伏因为带着寓鸟群的原因,负责的是他们上空的巡视和攻防,也以一己之力,灭了几个生着羽翅的妖兽。   且谢伏为人是典型的谦和君子,八面玲珑,迅速在队伍之中和各宗弟子混熟,如鱼得水。   但是唯有九霄殿的丹宗大师姐水千雁,因为和花朝聊了两次,就无论谢伏如何巧言令色,也不理会他了。   谢伏知道,是花朝做的手脚。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花朝也没做什么手脚,只是太了解他了。   将他和水千雁说的每一句话,甚至那句话背后的意思,都提前告知水千雁。甚至连谢伏会怎么笑,如何站着,眼睛怎么眨都提前告诉水千雁。   花朝还告诉水千雁:“谢伏此人是我从前要结为道侣的人,但因为品行恶劣,为人风流浪荡,被我识破才甩掉的。他惯会勾引人,你可不要上当啊!”   水千雁和花朝也是不熟的,但是架不住花朝说得太准了。   而且花朝整日拉着她危言耸听,又不吝夸赞,把水千雁说的天上有地上无,是个人人都会惦记的仙女。   “你长这样,出门要保护好自己啊!”   水千雁自幼缺了一魂,喜怒不兴,可她并非不知好坏不通人情,她只是不擅表达。   因此短短几天时间,她被花朝的热情和俏皮给彻底折服,整日待在她的小舟之上,听着她同风栖原讨论古符法阵,越发觉得花朝可爱博学。   以至于看到谢伏扭头就走,活像是躲避洪水猛兽。   花朝乐见这种发展,每每见谢伏吃瘪,抱着双臂站在小舟之上,对上谢伏的视线,就意味不明的笑。   但是花朝这些天太开心了,她忘了谢伏前世是个多么阴险狡诈手段狠毒的帝君,他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   行路几日后,在他们必须行过一段峡谷,无路可绕的时候,他们终于对上了高境妖兽——一窝生长在峡谷之中的腾蛇。   腾蛇本是仙兽,但是他们撞上的这一窝三只,明显妖化了,个顶个生一双翅膀能腾天,每条腾蛇还都生着双头,并非是并头而生双,是一头一尾皆是头,极其难对付。   不过他们知道避无可避,事先也有所准备,武凌带着师无射还有刀宗的一行弟子打头阵,谢伏携带寓鸟控制上空。   花朝和蓝印宗薛玉山联手开了五行诛邪阵,护佑低阶弟子,也为弟子们开路。   他们不是要杀腾蛇,只是穿过这段峡谷而已。   薛玉山不愧是蓝印宗翘楚,在阵法之上应用符篆不输花朝,且他修为差一步金丹,绘制出来的攻击符篆比花朝精妙数倍。   符篆在五行诛邪阵之上噼里啪啦炸出道道罡刃,连腾蛇也难以靠近,他们穿行的还算顺利。   只不过就在要穿越峡谷之时,一条不要命的腾蛇突然撞向了五行诛邪阵,小舟剧烈动荡,师无射带人回头助他们断后。   长鞭在半空之中化为无数蛟骨刀,自四面八方向欲要共他们鱼死网破的腾蛇而去,师无射乘风立在半空,眉目肃萧,抬手压腕,蛟骨刀便“铮铮”作响,狠狠撞上了腾蛇羽翅。   腾蛇羽翅坚韧,同蛟骨刀撞在一处金芒乱炸,很快,它肚腹柔软之处,翅膀根部连接之处,便被蛟骨刀撕裂,生生豁开了肚腹,也被切断了一侧羽翅。   腾蛇凄厉尖啸响彻峡谷,很快便扑棱着一侧翅膀,朝着峡谷之中极速坠去——   师无射隔着诛邪阵的结界,同花朝快速对视一眼,他面颊上溅上了一些腾蛇血液,墨色的长发在山风之中乱飞。   花朝对师无射笑了一下,下一刻却面色剧变,急急吼道:“躲开!”   大抵是因为师无射击落的那只腾蛇激怒了他的同伴,剩下的两条腾蛇迅速朝着他袭击而来。   师无射转身看了一眼,表情丝毫未变,抬手结印,蛟骨刀在半空之中形成了黑色漩涡,罡风流转,如一个大型的绞肉阵。   而武陵这时也持剑立在了诛邪阵之上,长剑在他手中看似轻飘的一转,便有浩海般的剑意朝着那袭来的腾蛇汹涌而去——那剑意甚至在半空形成了一道刺目银光,凝成了长剑的模样,迅速劈斩向下。   两条腾蛇四个头同时咆哮起来,很显然被武凌白虹贯日般的一剑击得生了退意。   花朝心稍稍放下,但就在此刻,铺天盖地黑压压的寓鸟群紧随而至。   在半空之中便缠住了两条腾蛇,寓鸟尖锐的翅膀利爪很快掀开了腾蛇的鳞甲,如食肉的蚁群,疯狂啃食起了腾蛇。   于是这两条腾蛇彻底发了狂,武凌眉目一凛,要开口制止已经来不及了,腾蛇发狂大张翅膀,两处蛇头全都对准了五行诛邪阵。   很显然它们有灵智,只把这一身密密麻麻的疼痛和被啃食之仇,全都算在了众人身上,要与他们不死不休!   “快走!”   武凌对着五行诛邪之中的众人道,而后持剑乘风,迅速冲向腾蛇。   而距离两条腾蛇最近的师无射首当其冲,纵使他蛟骨刀组成的刀阵再怎么厉害,也架不住一双腾蛇四个脑袋同时张开巨口,冲他喷出了滚滚妖雾。   “九哥!”   师无射被妖雾裹住,刀阵被腾蛇身体不顾死活地撞散,腾蛇也因为畏惧武凌强悍凛冽的剑招,俱是朝着下坠的师无射咬去——   花朝目眦欲裂,顾不得撑着阵法,将阵眼交给薛玉山,趴在小舟边沿,目不转睛朝下看。   她那一刻只感觉自己整个人也跟着一起卷入了黑色妖雾,坠下了百丈深渊。   她无意识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幸好,没用她等多久,妖雾之中甩出了黑色闪电一般的骨鞭,在半空之中划破胜日晴空,径直缠上了一条腾蛇羽翅。   接着师无射冲出妖雾,一身墨蓝色长袍烈烈翻飞,被腐蚀掉了一部分,露出里面纯白的里衬。   他借助长鞭之力,在半空之中腰身扭转成难以思议的弧度,荡秋千一般将自己甩上了半空,而后竟稳稳半跪在腾蛇翼翅之上。   腾蛇蛇尾的头翻转过来撕咬他,师无射手中长鞭咔咔重组,化为一把通天彻地的骨剑,他握着骨剑,向后弯折腰身,几乎平行贴在腾蛇脊背,将骨剑直接自腾蛇怒张的大口,捅入——径直穿透了腾蛇后脑。   腾蛇死去一头,前面的也欲要扭来攻击,师无射抽出骨剑,翻转剑身,又径直自腾蛇前方后脑捅入——自腾蛇口中穿出。   腾蛇尖啸戛然而止,师无射手中骨剑已然被鲜血染成赤红,他长发头帘亦是溅满鲜血,如地狱爬上人间的恶煞魔鬼。   他仰起头,下意识去寻找花朝的影子,花朝与他视线一碰,见他浑身浴血,双眸骤缩。   师无射本能抹了一下脸,琉璃色的眸子在炽烈的阳光之下,简直浸成了血色,花朝只以为自己见到的是前世魔界那无所不能的帝尊战神。   而这时候,武凌也一剑将另一条腾蛇自腰身劈成两半。   师无射同武凌一同乘风而起,三只腾蛇相继落下山谷,响起了沉闷的撞击之声。   五行诛邪阵撤掉,花朝第一件事却不是再追随师无射,而是抬头看向了被寓鸟群包裹的谢伏。   她抬头看着他,眼中尽是沸腾怒色。   谢伏却居高临下,乘风抱臂,对着花朝露出了一个灿比烈阳的笑。 第51章 真狠   “大师兄, 二师兄,是寓鸟失控了!”   众人陆续落入山谷,谢伏便立即上前, “负荆请罪”。   他手中抓着寓鸟王, 脖颈软绵绵地垂着,显然已经被谢伏提前震昏了。   谢伏分明差点害死的是师无射,却对着武凌径直跪下,双手将昏死的寓鸟王举到了武凌面前,认错态度十分诚恳:“这牲畜想来从前是有他人驯养,之前一直都很驯服, 直到方才便不再听我指令,疯了一般去撕扯腾蛇。”   “大师兄, 是我的错, 我没能控制住寓鸟群险些酿成大祸。”谢伏说, “如何处置听凭大师兄做主。”   武凌皱起眉,深深看着谢伏, 视线犹如利刃一般要化为实质, 将谢伏从上到下都刮透。   武凌想要看清楚, 他的这个小师弟, 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肠。   方才的情况, 若当真如谢伏所说,便真的不能怪他, 毕竟从小驯养的灵兽也有失控的时候, 何况是在秘境之中临时驯服的妖兽?   可是未免太巧了。   武凌眉头紧锁,威压外放, 谢伏呼吸发窒, 但是脊背笔挺。   他既然敢做, 他自然是为自己想好了万全退路。   他料定武凌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偏私师无射,武凌是绝对的君子,谢伏最喜欢君子。他也善用人心。   而且谢伏动手的时候,未曾避讳任何人,寓鸟“失控”,又怎么能怨得上他?   他现在也是光明正大跪在众人面前请罪,若是武凌当真偏私要处置他,他身后的刀宗,这么多天结交的各宗弟子,难道就会眼睁睁看着吗?   不会的。谢伏有足够依仗。   果真武凌没有出言责怪,抬手直接压在了谢伏头顶,冰冷如霜的灵力穿透灵台,谢伏浑身一抖,却依旧腰身未曾塌软一寸。   武凌片刻后收手,蹙起的眉心微微舒展,他探出了谢伏灵台清明,甚至比进入秘境之前,还要好些,没有执念郁结。   凡心术不正之人,总是免不了灵台浑浊,郁结于心。武凌此人纯善刚直,并不知道,这世上有种人,是能够心怀坦荡的杀生害命的。   就像笑容本来是用来表达愉悦,谢伏却用它来表达愤怒一样。   武凌探了谢伏之后,侧身对师无射道:“二师弟,小师弟是无意无心,寓鸟失控,他也不想。”   师无射手中抓着侵透腾蛇血的鞭子冷笑,他就知道会是这样,才没有一落地便对谢伏发难。   他浑身浴血,墨蓝色的衣袍被染成了浓黑,法袍下摆还滴滴答答淌着殷红的血。   他没有用清洁术清洁,以至于墨发打结,面部斑斑血迹都因为他的笑皴裂,他居高临下看着谢伏一身雪青色长袍,纤尘不染温顺无害的模样,手中捏着的骨鞭,在他素白的侧脸上长长划了一道。   力道用的不轻,几乎要刮破谢伏的脸皮,谢伏没躲,很快侧脸出现了一条一直到下巴的血痕。   师无射弯腰,用骨鞭勾起谢伏下巴,对上他掩藏了狠毒,只剩无辜的桃花眼,开口声音低哑轻蔑,“无耻小人。”   他看上去像个欲要索人性命的修罗恶煞,却不会在这个时候跟谢伏撕破脸动起手。   他只要动手,便是以强欺弱。谢伏其人,既然敢干,便不会没有说辞。   师无射不是怕了他,这点阴诡计谋,对他而来根本就是个屁。   是现在不是时候,他准备累着帐秋后一道算。   因此师无射除了侮辱性的骂了谢伏一句,什么都没有说,便转身离开带着弟子们去将没有死透的腾蛇杀死。   谢伏又对着武凌告罪,还有些低落道:“大师兄,二师兄怕是误会我了,他本就不喜欢我,我与他之间误会太深,花朝也……”   谢伏说一半留一半,他以为武凌会安慰他,扶起他的。   但是武凌听他说起花朝,便下意识皱眉。   他对谢伏冷道:“你二师兄和花朝师妹,都绝不是会因为儿女私情心存怨怼的人。”   “去吧。”武凌绕过谢伏,走向了各宗的一众弟子。   谢伏撑着膝盖站起来,方才的唯唯诺诺诚心告罪的模样消失无踪,刀宗的几个弟子,和殷书桃迅速上前。   殷书桃抬手要给谢伏擦脸上血迹,谢伏微微偏了下头躲开,笑眯眯看她一眼,轻声道:“不碍事。”   分明他说得极其温柔,但是殷书桃就是后脊发寒。   她这些天经历了众叛亲离,现在跟在谢伏身边,算是真切地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刀宗的一些弟子因为被师无射截取了宝物,对谢伏十分不满,甚至想要联合起来对付谢伏,却个个被整治得不轻。   有两个无声无息地就死了。   殷书桃不敢再上前,谢伏又温和道:“你带着弟子们去看看腾蛇那边有没有能帮忙的,也好分一些东西。”   殷书桃点头,却看着谢伏犹犹豫豫吞吞吐吐。   她在几天的时间之内体会到了何为天翻地覆,迅速从一个骄纵恣肆的大小姐,变成了一个怯懦阴郁的小跟班。分明谢伏害她至此,谢伏还能让她对自己依恋非常。   谢伏在调教人的这方面,实在是手段卓绝。   “怎么了?”他温声询问。   眼睛越过殷书桃,看着气势汹汹,朝着他这边来的花朝。   谢伏愉悦地笑起来,难得亲昵地伸手拨了下殷书桃的鬓发,然后压低声音道:“往前来一点。”   殷书桃痴痴向前。   花朝这时候已经迅速到了谢伏身边,在谢伏看似要将殷书桃搂进怀中的时候,伸手一把抓住了谢伏手腕。   殷书桃见状也拉住谢伏,她怕谢伏,却是将恨都转移到了花朝身上,因此回头看着花朝的眼神,仿佛淬了毒。   花朝却根本没有看她,只觉得她可悲又活该。   她拉着谢伏,压着心中沸腾的怒火,道:“你跟我来。”   谢伏却笑眯眯站着不动,片刻后他正想再说一句,“你终于肯来找我了?”,便被花朝一把扯住了头发,粗暴的拉扯着走了。   花朝实在是气狠了,她拉扯谢伏自己也会跟着疼,但是人在气疯的时候,是感觉不到疼的。   她只觉得自己头皮都要被怒火烧得掀起来了,这点疼算什么呢!   谢伏也没料到花朝竟会如此粗暴,甩开了殷书桃,跟着花朝后面走。   他没有叫花朝放手,一路上都隐忍着,等到花朝要将他扯入岩壁的山洞之时,他甚至笑了起来,声音清越好听,入耳令人肌骨发酥。   花朝一直拉着谢伏走到这处废弃的兽穴最深处,这才松开了谢伏。   谢伏理都没有理一下头发,花朝松了手,他便立刻借着黑暗贴上来,反抓住花朝的手,按在了石壁上,倾身问道:“你跟他在一起了?”   之前谢伏没有怎么着急,哪怕是花朝和师无射睡了,他也不甚在意,他的眼中没有什么贞操观念,他始终觉得,花朝就是在闹而已。   或许嫌弃他修为不济,那也没有关系,他修为总会进境,总会超过师无射,届时她再回到他身边,也可以。   但是这两天,他眼睁睁看着花朝围着师无射转,眼见着她对他像一块糖糕般,又黏又软。   谢伏才是真的动了心火,因为他知道,这才是花朝真的爱上一个人的样子。   她会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眼角眉梢举手投足,都像是裹了蜜糖,粘稠甜美。   她曾经也是对他如此,她的好,谢伏真真切切地尝到过,他怎能容忍她同师无射来真的?   花朝听了他的质问却只想笑,怒极反笑!   她一把甩开谢伏,指着他道,“你故意的!你骗得了大师兄和其他宗门修士,但是骗不了我!”   “你还真是为了他啊?”谢伏眯着眼盯着花朝,他身量一直都很高,因为总是端着一副芝兰玉树的温润风度,所以并不显压迫,但是此刻他凑近花朝,却眉目凛然,半点没了素日谦和修雅的模样。   “你只有为了他才会找我?”谢伏居高临下盯着花朝道,“那你找早了,你该等他死了,再来找我!”   花朝闻言脑子嗡嗡作响,抬起手照着谢伏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啪”地一声,这一巴掌用了全力,打完谢伏,谢伏便偏过了脸。   花朝也懵了,不是害怕自己打了谢伏,而是她忘了吃药,她抽谢伏,自己脸上也火辣辣的,嘴里还尝到了血腥味儿。   花朝下意识要去捂脸,但是她手抬了一半,就被谢伏抓住。谢伏转过头,看着花朝,慢慢舔掉嘴角淌出来的血丝。   “真狠啊。”谢伏抓着花朝手腕道,“我竟不知道,你也会愤怒到同人动手,怎么,不想做仙女了吗?”   花朝被抓住一只手,另一只手还自由着,但是她一动,另一只也让谢伏也抓住了。   “还想打我?”谢伏凑近花朝,俊美的面颊上通红一片,他的皮肤太白,很轻易就会落下印子,不过一巴掌,看上去竟像是受尽欺凌。   他抓着花朝两只手,脸凑上前,让花朝看清楚,问道:“这样你还不解气?”   “那你想怎么样?嗯?为了他杀了我吗?”谢伏说,“花朝,我不明白,我究竟比他差在哪里。”   “我引年岁比他浅薄才会修为落下,我修为早晚会超过他,你便是连这一点点时间都不肯给我,坏我计划,迫不及待投入他怀抱,为什么!”   “你好歹……”谢伏瞪着花朝说, “好歹给我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花朝跟这种人就根本讲不通道理,说了说了好多次了,谢伏自负的厉害,根本听不懂人话。   手动不了,就狠狠抬脚踹谢伏。   谢伏膝盖被她踹了一下狠的,猝不及防半跪下来,拉着花朝也跌坐在地。   谢伏却又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山洞里面,简直像个失心疯。   他拉着花朝,手腕攥得极紧,花朝跌坐在地之后,一连踹了他好几记窝心脚,忍着心口的闷痛,谢伏却越笑声音越大。   “你……哈哈哈……这么喜欢他?”   谢伏说,“那我偏要他死,我偏要他死!”   “我告诉你,我谢伏想杀的人,就没有杀不了的,我一定要他惨死在你面前!”   他显然也是气疯了,鬓发被花朝扯得散乱,身上也全都是脚印,狼狈至极,却眼睛亮得慑人,笑得也极其疯狂。   花朝从未见过谢伏这样,愣了片刻,嗤笑道:“你彻底不装了?”   谢伏半躺着地上,歪头看着花朝道:“我早知道你喜欢他那样的,我早就不装了。”   花朝面上像是被他噎住,实则悄悄站起来,手伸进储物袋,摸武器。   谢伏见花朝愣了,又爬起来,凑近花朝,捧着她的脸,说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可以啊,我可以为你改变。回到我身边,朝朝……要不然,我一定杀了他,你也不想他死是不是?”   花朝在储物袋之中摸到了镇灵钟,还有花良明给她用谢伏的血炼制的丹药。   谢伏还在自说自话,“我可以不在乎你们好过,但你不能真的喜欢他,你不能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你……呃!”   谢伏突然被花朝一掌拍了出去,接着“嗡”地一声,镇灵钟被催动,一时间整个洞穴之中飞沙滚石,在半空凝聚成钟罩,将谢伏罩在其下!   花朝只感觉自己的灵力被镇灵钟抽取一空,经脉滞痛,但是她忍着喉间腥甜,咬牙撑着不肯松手。   谢伏这个王八蛋竟然还敢跟她大言不惭。   谢伏面上尽是惊惧,他完全没有料到花朝竟然如此决绝!   洞穴窄小,他翻身想要躲避,但是镇灵钟已经兜头罩了下来。   谢伏单手结印,另一手抓住腰间长剑,灌注灵力去抵抗,他修为比花朝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很快飞沙走石凝成的镇灵钟,便被谢伏的长剑撞出了一个裂痕。   但是花朝在这时候,竟然强行催动了钟响。   “咚!”地一声,谢伏心口一窒,喉头一甜。   花朝被镇灵钟抽干灵力,半跪在地上,但是她双眸森冷,竟是要强行催动第二下钟响。   谢伏瞪着花朝肝胆俱裂,她竟是要同他同归于尽吗!   谢伏急急嘶哑喊了一声:“花朝!”   花朝本来是不恨谢伏的,就连知道了谢伏的情爱薄如露水,她前生交付与他就是个笑话,也没有恨他。   可她此刻是真的下了狠心,谁让谢伏连重生了也不让她安生!竟要杀师无射。   花朝同谢伏在一起一生,有一种恐惧刻在骨子里,是短时间无法磨灭的。   那便是谢伏当真说话算话,他想杀的人,没有杀不了的。他上一世把三界搅得不得安生,最擅长借刀杀人,今日之事只是个开头。   花朝想着既然如此,不如就先废了他!   谢伏被压在镇灵钟之下,却因为花朝灵力低微,这镇灵钟作用有限,他不是毫无反抗之力,他手中长剑灌满灵力,刺破钟罩朝着花朝扔出去——   花朝不闪不避,抬手结印去敲第二声钟响。   不过谢伏掷出的长剑最终也只是擦过花朝脖颈,斩断了她一缕头发,并没有伤到她分毫,深深嵌入了石壁之中。   而第二声镇灵钟也没有响,因为武凌闻声赶过来了。   他以强悍的灵压辗过洞穴,撞飞了花朝手中镇灵钟,也辗得欲要起身的谢伏重新跪在地上。   吞不干净的血顺着指缝滴答滚落,谢伏死死盯着倒地的花朝。   心血俱冷。   他直到这一刻,才无比真实的意识到,花朝不爱他了。   那个曾经拉着他布满冻疮的手,说要护着他,说要与他一生相伴的仙女,终是爱上了别人。 第52章 坦白   师无射紧随武凌而至, 一进洞穴见到花朝倒在地上面色惨白。   他看向谢伏眼中沉如黑渊,连险些被谢伏坑入腾蛇之口都能隐忍的师无射,一句话也没有问, 径直抽出骨鞭, 朝着谢伏狠狠抽去。   这一鞭灌满灵力是直接抽在神魂,谢伏口吐鲜血撞在了石壁之上,“砰”地一声,登时昏死。   “二师弟!师妹急需输送灵力!”武凌对着师无射低吼。   师无射看死物一般看了谢伏一眼,恨不能将其杀之后快。   但现在确实不是时候,他收了鞭子, 盘膝同武凌一起,连地方都来不及换, 在塌陷了一半的洞穴之中, 为花朝输送灵力。   花朝又做梦了, 还是那个被压在镇灵钟下面的梦。   一样的浑身臌胀难忍,仿佛经脉之中被人强行灌满了灵力, 花朝只感觉自己下一刻便要被活活撕裂了!   花朝在这种难受的滋味里面惊醒, 一睁眼, 便看到一角墨蓝色法袍。   花朝顺着法袍向上看去, 划过劲瘦腰身, 对上师无射垂眸望下来的视线。   细长上挑的眉眼,在这个角度看起来像是在笑。   花朝这才意识到, 她正枕在师无射大腿上, 而体内确实有种经脉臌胀的感觉,因为师无射正在源源不断地朝着她的体内输送灵力。   花朝迅速从那个讨厌的梦境之中剥离, 对着师无射笑了一下, 而后环视周围。   天已经黑透了, 这里是一片空旷的山地,花朝撑着手臂起身,浑身无力,而且一动,经脉疼痛非常。   花朝猛地想起来,她之前因为谢伏暗害师无射,和谢伏在山洞里面打起来了!   花朝想到这里,刚起来一点的身体又砸回去了。   师无射伸手在她后背托着,将她扶起来,花朝这才坐直。   花朝看向远处火堆旁的弟子们,眯着眼睛以灵力附着其上,但是她没有找到谢伏的身影,便转头看向师无射。   师无射却已经起身,半跪在花朝面前,把他自己的披风给花朝披上。花朝这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在笑,他的面色冷的宛如霜雪堆塑,尤其是那双眼,分明琉璃色是会显得温暖的眸子,此刻却宛如黑渊,深不见底。   他抬手摸了下花朝的脸,在花朝开口之前道:“谢伏竟然敢伤你,我去杀了他。”   他说这话的音调堪称平和,仿佛是在说“今晚月儿有点圆”一样。   花朝听了最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师无射转身迈了一步,花朝总算反应过来,他是要去杀人!   “哎!”花朝赶紧抬手抓了一下,捞到了师无射紧实的小腿,抱紧,被师无射抬腿的惯性,拉着朝前扑去。   “哎哎哎……疼啊,身上疼!”   花朝是真的有点疼,她被镇灵钟险些抽干,经脉有很多细小撕裂,幸亏武凌和师无射充盈灵力,才没让灵府跟着撕裂。   师无射果然不敢动了,但是他杀谢伏的心特别决绝。   他不在乎谢伏怎样算计他,若是能被谢伏那点伎俩算计死,算他师无射无能。   但是此番花朝找谢伏动手,谢伏再怎么喜欢花朝,此番也定会记仇。谢伏其人阴险狡诈,心肠歹毒,今次若不杀他,来日给了他成长机会,他必如毒蛇,反咬一口!   “你先待着,我去去就回,你放心,”师无射低声道,“我会做得很干净,不会让旁人发现是我。”   他早已经算计好,要把这口锅扣在刀宗,尤其是那个什么刀宗大小姐的身上。   反正她现在就在谢伏身边照顾着,谢伏人事不省,趁他病要他命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机会。   花朝之前说想要刀宗的那个私生子吉良做少掌门,那刀宗的大小姐就绝对不能活着出秘境。   师无射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从找到花朝开始,就打算好了怎么做,那个刀宗大小姐竟敢刺杀花朝,让他们那对狗男女活到现在,是因为花朝最近同他黏得紧,师无射没空出手收拾他们来。   没想到他没动手,谢伏先沉不住气,更没想到……花朝竟为了找谢伏讨说法,不管不顾同谢伏动手了。   师无射很难形容自己的感觉,他的灵魂和血液,都宛如被点燃了。   他知道,花朝找谢伏,是为了他。   这一生,他还从未体会过被人护着的滋味。   “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师无射拉开花朝抱着他的手,对她笑了一下。   这一下他眼睛都眯起来,狐媚极了,也邪气极了。   师无射起身抬手,压住腰间鞭子,又要走,被花朝眼疾手快再次抱住了。   “九哥,你别啊!”花朝用一种比较狼狈的姿势抱着师无射小腿,压低声音,还生怕其他弟子听到。   她道:“不能杀,真的……不能杀啊。”   花朝紧紧掐着师无射,脸贴在他小腿上,自下而上看他,这个角度,师无射一身外放的杀气,让花朝都忍不住脊背发颤。   不过她不能松手!   谢伏还不能杀。她白天被气疯的时候,也是想着先把谢伏废了而已,她哪有那么大的能耐杀谢伏,谢伏比她厉害多了。   她不过是仗着了解谢伏,知道谢伏还想让她回心转意,不会对她下狠手,才会催动镇灵钟。   “九哥,你听我说,你先冷静一点……”   花朝被师无射用披风裹得很严实,加上身上经脉酸疼,动起来可费力了,就只好在地上蠕动了两下,活像个被摔上岸的大黑鱼。   花朝撒娇用脸颊蹭了下师无射小腿。   花朝对着师无射撒娇向来是百试百灵的,但是今天还真就失灵了。   师无射并没有再蹲下扶花朝,而是居高临下站着,小腿肌肉都在花朝掌下硬得像块石头,整个人绷得紧紧的。   花朝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阻止师无射,她能感觉到他是真动气了!毕竟之前花朝也气得都想杀谢伏了。   花朝捏着掌心下紧绷的小腿,又把手顺着师无射的小腿向上爬,企图先分散他的注意力……   这种事儿实在是……令人不齿。   但是花朝在师无射面前越发不要脸,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都能干出来。   她自己都佩服自己。   好样的!   不过花朝也没想到,这种绝杀的招式也失灵了。   师无射平时亲亲她都恨不得像个茶壶,此刻却站在那里毫无反应,字面意义上的毫无反应。不阻止她、不动、也没有反应,连体温都冷下来了。   花朝羞耻地缩回手,咬着唇抱着他的小腿,低头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怎么办怎么办?这要是拿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今天这件事是肯定过不去了。   花朝心中纠结得厉害。   师无射低头看着花朝撒娇卖乖的模样,等了片刻,见花朝低头不吭声,开口冷声问道:“你别告诉我,到了如今,你竟还对他心软。”   师无射问这话的时候,垂落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   若她说是……   若她……他真的还能退回原位吗?   “当然不是!”花朝不想造成任何的误会,这次不像之前,之前她招惹师无射,是想利用他,自然不肯同他说几句实话。   但是这次她是真的想好好跟他在一起的,赶紧否认,“不是不是不是!”   “九哥,你坐下好不好?你坐下,我慢慢跟你说……”   花朝仰头殷切看着他,小声道:“我身上疼。”   “你要杀他也不差这一会儿啊。”   师无射终是绷不住,低头弯腰抱起了花朝,走回铺在地上的毯子旁边,就这么抱着花朝盘膝一坐。   臂力惊人。   花朝像个孩子那样,侧躺在师无射怀中,师无射坐下之后,便看向臂弯里的花朝,表情肃冷,半点没了往日温情。   花朝又有点怕他了。他冷着脸真的很吓人。   但是又怕,心里又熨帖着,痒痒的,想挠一挠。   她知道师无射之所以动这么大的气,也是因为她。   白天师无射遭了暗算之后,并没有发作谢伏,谢伏“负荆请罪”那时候,花朝看得清楚,师无射对武凌的判定毫无不满。他根本就没把谢伏放在眼中。   他是因为自己去找谢伏受伤了,才会这么生气要杀谢伏,他甚至没有问自己一句白天怎么回事,谁先动的手,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急着去给她灭口了。   花朝伸手挠了挠师无射心口。   师无射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看向了花朝。   花朝伸手把他眼睛捂住,小声说:“别这么凶嘛,我害怕。”   花朝说完把手拿开,师无射就闭着眼睛,没有睁开。   花朝看着他的脸,又伸手在他左脸上的伤疤摸了摸,做了个决定。   她捧着师无射的脸,亲了一下他的唇,而后说:“你杀了谢伏,我可能也会死。”   师无射猛地睁开眼睛,花朝赶紧说:“不是我心软,也不是我对他余情未了!”   她凑在师无射耳边说:“因为我和他的命,是连在一起的。”   这件事自重生以来,花朝只对至亲花良明说过。现在她心甘情愿对着师无射倾吐。   不过她也不会说出重生这一类的话,只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他受伤我也会疼,虽然没有伤口。你要是杀了他,我万一也死了怎么办啊?”   师无射震惊之情溢于言表,片刻后怒火自眉心蒸腾。   “他竟敢对你用邪术!”师无射说,“那便更留他不得!”   花朝立刻把师无射脖子搂得更紧,道:“不是,不是他。”   她说:“谢伏他不知道这件事儿啊。”   “你想想他那个野狗性格,要是知道,早就以此威胁了……”   花朝捡着能说的,再编一编,将谢伏和她之间的关联细细解释清楚了。   师无射眉心拧着,就没有松开过。   花朝说完了,还把花良明给她炼制的丹药拿出来给师无射看了。   “他的血能让你不疼?”师无射问。   花朝点头。   师无射一手环着花朝肩背,一手转动药丸,看了片刻,他眉心渐渐舒展。   他对花朝说,“既如此,那我暂且不杀他。”   “这种邪术虽不知道会有何种后果,但也不能再任由他翻搅风浪牵累于你。你说明月长老为你去妖族寻解法,那我们便等一等。”   “若出了秘境还无法解去,我来帮你解决。”师无射看向花朝,眼中带着某种晶亮却慑人的光。   他有的是方法,将谢伏囚困,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花朝因为解释清楚了,放松身体躺在师无射怀中,还抱怨道:“身上好疼啊。”   师无射又给她输送灵力,而后想到什么,问道:“所以谢伏被施鞭刑之后,你去看他,是取血炼丹?”   花朝点了点头。   师无射闻言又问:“你今日找谢伏,又是为什么?”   他明知故问,目光灼灼看着花朝。   “我是想废了他的,谁让他企图害你,他被我戳破还很猖狂,我就跟他动手了……哎!”   花朝说了一半,师无射又这么抱着花朝原地站了起来。   接着身形一闪,乘风急奔,几息的功夫,就抱着花朝来到了白天她和谢伏动手的地方。   山洞坍塌了一半,满地都是歪斜的石壁。   师无射目光扫了一圈,将花朝放在一块大石头上面,给两个人施了清洁术。又用结界把洞口封上了。   他的眸子在黑暗之中简直泛着野兽一样的光,他倾身凑近她,纤长的手指顺着花朝衣领,灵巧挑开一点,问:“你们白天都说了什么,跟我细细说来。”   花朝危机感爆炸,想起谢伏那些纠缠之词,知道现在师无射的状态,她但凡敢说一句,怕是不好收场。   她红着脸,摇头道:“没什么,他就说他是故意的,然后我就打他了。”   “你们在哪里说的?”师无射手向下。   花朝猛地抽了一口气。   瞪着眼睛看师无射,“我经脉还疼呢,你欺,欺负我?”   师无射面无表情,像一尊无悲无喜的神明,掌心的山峦随着他的挤压变幻形状。   “你只是被抽空了灵力,修士灵力适当耗空,有助于修为,你并没有受伤。”伤的人是谢伏。   师无射想到那柄嵌入墙壁的佩剑,甚至冷笑了一声。   谢伏被压在镇灵钟下,也没舍得伤花朝,他完全是可以反抗的。   花朝被揉得上不来气,抓住师无射的手臂,眼角透出一点水光,讨饶地看着师无射。   “二师兄,你别这样,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我之前什么样?”师无射看着花朝,“我一直都是这样。”   “不是,你不要生气了……啊。”花朝呼吸乱得宛如山崩。   师无射确实有点生气,因为花朝竟然同谢伏共命;因为她当初甚至不肯和自己解释一句;更因为她竟然不顾自己安危,就找谢伏动手,以身犯险。   “在哪说的话?”他又问。   “在那边。”花朝没办法,回手指着一处墙壁。   然后师无射便抱着花朝,到了那墙壁旁。   花朝靠着墙壁,想到谢伏白天在这里同她说话,就是站在这个角度,也像师无射一样充满压迫。   但是谢伏不会让花朝这样头皮发麻。   “说话啊,你们都说什么了?”师无射催促,倾身将花朝挤在墙壁上,另一手挑开了花朝弟子服下摆。   “真没说什么,我跟他有什么好说……唔。”师无射低头吻住了花朝的唇,也堵住了她要出口的狡辩和惊呼。   片刻后,唇分,师无射鼻尖缓慢蹭着花朝鼻尖。   花朝这次是自己不敢开口了,怕一开口调不成调。她憋红着脸,眼角缓慢滑下生理性湿润,她双腿打颤,靠墙壁都要靠不住了,慢慢朝下滑,却又不敢向下滑。   她和师无射面对着面,两个人都是修士,哪怕山洞漆黑,也能将彼此的表情每一处细微都尽收眼底。   花朝心想她是不是又上当了,这一次进入秘境之后重逢,师无射表现得太无害了,温柔的不像他,轻而易举迷惑了花朝。但他本身,还是这样才对吧。   师无射眼中尽是遮不住掩不掉的浓稠深暗,那是猛兽狩猎之后,哪怕不想吃,也要玩弄致死的恶劣和霸道。   花朝声音都变调了,颤巍巍问道:“不是不能吗?这么多弟子呢,你说的真来不行啊……”   师无射轻柔无比地亲了下花朝的唇,可手上却同亲吻截然不同的疾风骤雨,花朝再说不出话了。   师无射贴着她耳边道:“别怕,就这样而已,你不是很喜欢吗?”   他说完,花朝面色红得能滴血。   她确实很喜欢,她发现师无射凶起来,她更喜欢,心尖儿都颤抖的那种喜欢。   “摸我。”他命令花朝。   花朝已经不会思考了,哆哆嗦嗦伸出手。她眼中湿润,隔着水雾看着师无射近在咫尺的俊脸,只觉得如在颠簸海面,天旋地转,而他是唯一能傍近的岸,只有遵从他的话,才能顺利停靠在他的港湾。 第53章 相遇   花朝被里里外外搓揉抚慰了一番, 生平第一次知道,仅仅是相互抚慰,竟然也能这样销魂蚀骨。   最后被师无射抱着从残破的山洞之中出来, 只觉由身到心的平和柔顺, 那点和谢伏置的气全都消散了。   告诉师无射她和谢伏共命的真相后,花朝心中反倒更加安稳,只因为师无射确实可靠,他告诉花朝一切不用她担惊受怕,交给他就好。   花朝对师无射的承诺毫无怀疑,毕竟他是上一世能同谢伏斗个几百年, 还让谢伏屡次吃亏的魔尊大人。   花朝双手吊着师无射的脖子,闭着眼睛昏昏沉沉窝在他的披风里, 好像她此刻她并非置身危机四伏的秘境, 而是在飞流院的落雨亭, 飘飘悠悠自在安逸。   很快花朝手臂也吊不住了,慢慢从师无射脖子上滑下来, 她闷在一片黑暗之中, 听着师无射同自己韵律渐渐重合的心跳, 感受他双臂的强悍和平稳,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再醒过来, 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们原本只是打算路过峡谷,并不准备与这一窝腾蛇多做纠缠。   但是事与愿违, 腾蛇现如今被他们击落, 在山谷之中哀哀绝叫,他们必须下去将腾蛇彻底杀死, 以免引来其他的高境妖物。   再者腾蛇鳞甲羽翅, 血肉筋脉, 俱是难得之物,他们进入秘境的本来目的便是历练寻宝,虽然仙盟的仙长对秘境的危险等级判断错误,但是既然腾蛇已杀,他们便顺便收用起来。   最重要的是昨日他们对战腾蛇精疲力尽,不宜再向前行,恐再遭遇其他高境妖兽袭击。既然此番腾蛇已除,他们便留在这里暂作休整。   一夜过去,众人修整完毕,腾蛇能够利用的东西也被尽数瓜分。   花朝分到了一些腾蛇的鳞片,坚硬非常,只需稍稍打磨,便是上品薄刃。   一众弟子正准备再上路时,花朝看到了被殷书桃搀扶着从一处山洞里面出来的谢伏。   谢伏虽然被她用镇灵钟震伤,但是花朝那点功法十分有限,并不能给谢伏造成多大的损伤。   让他昏死直到今早吃了许多疗伤丹药才能恢复一半的,是师无射的戒鞭。   本来只是一鞭子,倒也不至于让他如此伤重。但是他先前在门中便已经挨了一顿戒鞭,神魂俱损,还未恢复完全就又出来历练,昨天师无射的那一鞭子,算是把他的旧伤给勾了出来。   花朝看他苍白憔悴的小脸,心道幸好她有先见之明,早上睁眼感觉不适,就吃了丹药。   因此她此刻和谢伏对上视线,表情堪称平和。   谢伏则是咬牙慢慢挺直了腰背,下一个反应便是甩开殷书桃搀扶自己的手。   花朝很快平移视线,宛如没有看到他一样。   谢伏紧攥的手掌并没有放松,而是攥得更紧,圆润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中。   他以为花朝会再冲上来对他拳打脚踢,那样至少还说明她是在乎的。   但是她这样淡淡转开视线,谢伏只觉得心血翻涌,齿根咬得发疼。   殷书桃见谢伏这样,再度上前扶住谢伏,却被谢伏躲开了。   殷书桃隐忍了好多天,她真的要憋疯了,而且昨夜一直都是她寸步不离照顾谢伏,现在谢伏不过被人看了一眼,就推开了她!   殷书桃实在是没有忍住,也是因为谢伏现在很虚弱,对她的压迫没有那么强了。   她恼火道:“你还在意她?可她根本不在意你!”   “她昨夜就在你和她待的那个山洞里,同清灵剑派的掌殿厮混了一夜!”   谢伏看着花朝走向弟子们的背影,闻言慢慢转头,看向了殷书桃。   阳光正好自他们头顶的峡谷洒下来,被高耸在山崖的树切割成一片片金色疏影。   落在谢伏俊美的脸上,像给他整个人镀了层金。可他那双美丽的桃花眼中,却冷极了,让人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   殷书桃被他这样一看,下意识后退一步,但仍咬着嘴唇瞪着明艳的眼睛,像是在宣告自己绝不会认错服输。   她完全不明白,那个花朝有什么好?   那样姿色的女子,在修真界一抓一大把!   而且她甚至不是纯澈性情,她还会杀人,她有什么好啊!让谢伏和那个清灵剑派的掌殿,都像被迷了心魂。   好在谢伏也没有看她很久,很快便收回了视线,眼下正好到了一处山坡召唤寓鸟王,他们要继续出发了。   花朝将凤头小舟放大,像此前一样,尽可能装下较多不擅长御剑的弟子,她甚至把那些被寄生后的弟子也都尽数带上小舟。   “你也说这些人已经救不了了,为何还要带着他们?”水千雁依旧面无表情,但不同的是,她已经会主动和花朝搭话了。   水千雁会这样问,并非她为人冷漠,而是修真界就是如此,弱肉强食,与天争命,死在路上太正常了。   同门之间不会见死不救,但也不会为了带回一具行尸走肉,反倒牵累自己丧命。三千大道之上,修士正如水中蜉蝣,草中蟪蛄。   能挣脱生死,超越自我的人,向来都是屈指可数,因此他们早就习惯了身边的同门来来走走,甚至是死无全尸。   花朝闻言抬手揽住水千雁的肩膀,把人拉到身边,看了看她没有戴着面纱,简直如同神女降世的脸,一边养眼,一边漫不经心道:“他们反正还没有死,万一我们出去,仙长们有办法救回他们呢。”   其实没有办法,花朝上辈子不知道动用了多少人,没日没夜研究了多久,结果都是无解。   但是她这个人向来是认准一门,撞了南墙也绝不回头,否则上一世又怎会在谢伏已然打破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后,也还是待在他身边执拗地不肯离去。   这样拖拖拉拉不干不脆的性子,其实完全不适合修仙,就算资质不差,她也修不出什么断情绝爱摒弃七情的大道来。   不过花朝这辈子是完全不打算改了,上辈子她那么努力往仙女上靠,可到头来却是削足适履,不仅疼痛难忍,也寸步难行。   凤头小舟升天,和昨日阵型相同,师无射和武凌领带着善战的弟子在前,谢伏则与一些刀宗弟子负责断后。   花朝站在小舟之中,面若红霞眼如秋水,灵秀鲜活。   她拉着水千雁柔若无骨的手捏着,近日她费尽心思拉近彼此关系,现在时机成熟开始套话。   “哎,你师从何人?是你父亲吗?你门中都有什么长老?”花朝对水千雁说,“我听说了一位丹宗长老特别厉害,尊号雅懿,据说他出炉没有废丹,是这样吗?”   水千雁看了看花朝搂在她肩膀上面的手,向来喜怒不兴的脸,露出了些许困惑。   她爹说她娘死了,她自小从未和任何人这般亲近过,对花朝完全不设防备。   因为她天生失了一魂,像个木石人心的偶人,师弟妹也不亲近她,水千雁竟不知道,被人抱着是这样的感觉。   她一点也不想挣脱。   她甚至朝着花朝那边靠了一点点。   她睁着一双弧度如柳叶般好看的眼睛,语调平平说道:“有,是丹宗长老。”   花朝心想有就对了,将妖宠催生成人,供人□□泄欲的正是这个老匹夫。   花朝上辈子第一次动杀心,就是对这个老不死的。   但是因为那时谢伏重用丹宗,这老东西很会奉承,再者杀了他一个也没有用,因为那时,催生妖宠的丹药秘方已经泄露了。   但是今生不一样,花朝眯了眯眼睛,放在水千雁肩膀上的手使了点劲儿,准备在那个秘方还未扩散之前,先将这个老王八杀了。   这样就能从根源上杜绝几百年后,妖宠化人泛滥,弃杀成风,形成万妖坑的惨状。   “哇,我真的好敬佩他的,”花朝说,“你给我多说说雅懿仙尊的事情嘛……”   花朝套话套得很来劲儿,也比较顺利,她发现现在的水千雁,和百年后那个真正心如枯木的水千雁有很大不同。   她虽然失了一魂,但是她的内里,是鲜活的,旺盛的,澎湃的!   花朝能感觉到,她若是魂魄健全,定是同姬刹一样鲜活无比的人!   她套出了不少雅懿那老贼的事情,尤其是他的弱点。   出了峡谷之后,行路非常顺利,一路上众人只遭遇了两次小型变异树的攻击,飞高便可躲过。   他们朝着各宗联合算出的秘境出口而去,直至天黑才寻了一处安全的地方落脚,打算休整一夜,再度出发。   一连三日,都风平浪静。   花朝喜不自胜,暗自感叹,若不是水千雁不知道,花朝连雅懿老贼爱穿什么样式裤衩都套出来了。   花朝也是越发喜欢水千雁。   十一月十五,他们在即将抵达秘境出口处遭遇了成群的闻獜。   越是朝着出口处方位聚集,妖兽便越是多,到最后吉良的感知只能作为参考,无法规避了。   不过花朝和蓝印宗薛玉山联手设下的五行诛邪,此次大发神威,尤其诛邪阵上又叠了几重攻击阵法,这一次没有任何一个弟子被卷入旋风。   他们利用一整天的时间,斩杀了足足上千头闻獜。   待落地之后,众人才看到眼前的景象是真正意义上的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连师无射都感觉灵力不济,脚步虚浮臂膀酸疼,整个队伍之中,唯有武凌还是一样的如山屹立,丝毫看不出疲态,带动弟子寻找落脚之处,又为受伤力竭的弟子疗愈经脉,查探灵台。   他端着一副剑修萧肃冰冷貌,却事无巨细待人温和,把每一个弟子都当成自己宗门的一般对待。   可敬可靠。   所有弟子无不信服。   花朝不知道上一世武凌身死的节点是否过去,但是这一世她下定决心,绝不会让这样好的大师兄死去。   此刻花朝靠在师无射身上,视线跟着武凌在各宗弟子之中穿梭,叹息了一声。   她仰头看着师无射道:“你说大师兄将来做个仙盟之首,统领百宗,不为过吧?”   师无射是主要战力,鏖战一整天,现在也未歇息,正在给花朝梳理经脉,闻言点头:“不为过。”   武凌确实德武双修,令人仰止。   花朝听着师无射声音有些喑哑,心疼他,起身说道:“你别给我浪费灵力了,你就是给我输上一百年,我也进不了几境。”   “来来来,我给你松松筋骨。”   花朝自然是没有多少灵力能浪费的,她今日指挥了一整天,虽然未曾亲自站五行位参战,但是变换阵型调动替补可一点没歇着。   此刻她也只能依靠她和师无射相比细瘦伶仃的手臂,给师无射按摩。   师无射闭着眼,任由花朝挠痒痒一样捏他。   他们在山谷之中选了一处高地,下面平坦之处,便是弟子们休整的地方,几处火堆撩动夜色,今日没有损失任何一个人,众人虽然筋疲力尽,内心却十分愉悦。   不过越是靠近出口,妖兽越是成群结队,接下来的每一段路怕是都艰难异常。   师无射享受片刻,终究舍不得花朝劳累,他回手抓着花朝衣襟,一扯,花朝就以一种不怎么雅观的姿势,翻进了他怀里。   花朝都懵了。   她想到自己素日就是这么把黑球从肩膀上揪着皮,揪下来的!   “哎,你!知道你臂力好,也不带这么显的!”花朝躺在师无射怀中,不忿道:“你把我当个人不啊?我甩黑球也没有这么随便。”   师无射抱住花朝闷笑。   花朝受不住他喷在自己颈间的热气,也跟着笑起来。   两个人笑过,就相互依偎着。   师无射几乎每一天都会叮嘱花朝一遍:“无论任何情况下,保护自己最重要。”   他是对战主力,很少能顾得上花朝,偶尔回头去看,若是花朝被人簇拥在阵中心,他便能放心战斗。   “接下来的路不会太平,我重新给你封了一块玉牌。”   师无射把玉牌放进花朝手中,眉眼低垂,整个人笼在今夜格外亮的月色之下,透出难言的温柔缱绻。   “若遇见危险,切记催动。”   花朝收下了,心里软成一片。   但她不打算用,就像武凌给她的那个替身符一样。   师无射生怕花朝不用,又亲手给花朝系在了腰上。   花朝也没拒绝,不过转头的间隙就在储物袋里寻个相似的替换了。   一行人再度行路时,神经都紧绷着,时刻严阵以待,提防着随时可能从任何地方攻击而来的妖兽,甚至是妖兽群。   哪怕大半天下来,一切风平浪静,他们也没有丝毫松懈。   十一月十六日,午后。   清风拂面,胜日万里。   他们终于抵达入口方位的一片湖泊处,还未落地,便看到了一群身着各色衣袍的修士,正在湖边休息。   有身着同样衣袍的弟子相互喂招,身边开阔的地面有火堆的痕迹,还有没吃完的猎物。   山水沉静,四野安然。   半空之中的众人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有弟子道:“那是我们的宗门弟子,终于汇合了!”   “还有我们宗门的!”   “快,我们上前跟他们汇合,他们在这里肯定也是要出去的!”   但是很快众人便被身边的弟子拉住了,他们这些天一路行来,慎之又慎,现在就算是普通弟子,也不会被眼前平和假象给冲昏头脑。   而花朝眯眼看去,也看到了许多清灵剑派弟子,她甚至看到了一直挂心却也无处可寻的几个小姐妹,她们跟姬刹都在湖边坐着,面上还都带着笑。   一行人悬在空中个个面色沉肃,但是很快湖边的人发现了众人。   有弟子立刻欢呼着朝着众人招手,示意他们下来,还有弟子御剑而来,同同门相认。   也有几个弟子跑去不远处,拉过来了一个人。   这人一身纯白色法袍,道骨仙风眉目威严。   花朝身边的蓝印宗薛玉山,他本来也蹙眉观察,但是一看到这个白衣修士,顿时惊道:“是仙盟尊长,天象门太虚长老!”   “太虚长老!”天象门修士也立刻欢呼起来,“看来外面已经知道秘境里出了问题,派了太虚长老来接我们出去了!”   说着天象门带头冲了下去,花朝想要制止都没来得及。   不过很快她也制止不了了,因为这位太虚长老一抬袖,灵力如山海一般朝着他们涌来,却又轻柔包裹着他们,眨眼间,他们便被拉到了湖边。 第54章 我是   眨眼间, 众人降至湖边。   一些弟子立刻奔向自家宗门的弟子,兴高采烈地同自己的朋友们团聚。   花朝在落地之后,表情却愈发凝重, 她拉住要去同蓝印宗修士聚集的薛玉山, 问道:“这位……太虚长老,是什么修为?”   薛玉山闻言并未马上回答,只因那个太虚长老在听到了花朝的疑问后,此刻已转头朝着她看过来了。   太虚长老被天象门弟子簇拥着,并未出声,但天象门有弟子出声斥道:“你们清灵剑派的弟子都这么没有规矩吗?”   “太虚长老是元婴三阶修为, 推演测算出神入化,是仙门派来接我们出秘境的!”   花朝闻言对上那太虚长老的眼睛, 这些修到元婴的修士, 没几个不是将眼睛长在天灵盖上的。   但是这位太虚长老虽然眉目威严, 却意外地很和蔼,只见他抬手轻压, 那个天象宗弟子便立即闭口不语。   “想必诸位到此都是历经千难万险, 先休息吧。”   太虚长老身为这一群人之中唯一的元婴修士, 又是此次仙盟的仙长之一, 说话自然特别有分量, “我知道诸位都出秘境心切,但是稍安勿躁, 我推算到还有弟子正朝着这边赶来, 等人齐了,便开启秘境出口。”   武凌也去接触清灵剑派的其他弟子了, 只是太虚长老越是和蔼, 花朝心中警惕就越深。   她记得很清楚, 上一世谢伏是越境诛杀了一位元婴仙长,救下了各宗弟子,因此才声名大噪,也让各宗成功欠了他的情。   他所说的那位元婴仙长,怕就是面前的这一位。   “诸位道友一定好奇,为何我不分批开启秘境将你们送出阵法,一定要等人齐。”太虚长老耐心解释道,“是因这秘境之中,存在一种侵染性非常强的妖族。”   “这一次秘境探寻,是我与其他仙长的疏忽,才评估错了这黄粱秘境的危险等级。诸位道友在此遭遇的劫难,仙盟在诸位出去之后,定会一一补偿。我在外已经与各宗仙长联手设下了分辨是否被妖邪侵染了法阵,乃是妖族边界用以辨别妖物的大阵,精力耗费太大,我同几位仙长联手,也只能开启一次。因此需要等秘境之中所有的幸存者聚齐,才能开启阵法将你们全部送出去。”   弟子中有人小声议论,但是声音很微弱,不开口耐心听着的都是之前那些在岸边上的人。   因为这一番话,太虚长老这些天已经说了好多遍,他们对太虚长老完全信任。   “诸位道友无须担忧,”太虚长老道,“仙长们已经寻到了这种侵染的解决之法,待你们出了秘境,便能轻易解除。”   太虚长老说完这些,大部分的弟子们都安下心来,有些之前同花朝在一起的,听了花朝说过羽人族,都看向了花朝。   比起花朝这个自身只有炼气期,而且是看古书才知道妖邪部分信息的低阶修士,他们自然是更相信太虚长老这位元婴修士。   甚至有人开始觉得花朝之前是危言耸听,正这时候,太虚长老抬手又一挥,将花朝身后捆着的一些已经确认被寄生的修士,也都放开了。   有清灵剑派绝对信任花朝的弟子,立刻说:“那些是被妖邪寄生的人!”   一直态度温和的太虚长老,眉目一沉,低声道:“什么寄生?只是暂时被妖邪侵染,并不碍事,不该被你们这样囚困。”   这时候那个之前被花朝几番逼问,自我怀疑到呕血的林奇,闻言慢慢抬起了头。   林奇自从自我怀疑之后,这些天都没怎么说话,但太虚长老这么一说,林奇似乎又彻底活过来了。   他无神的眼中逐渐涌出了愤恨,目光如刀似剑地瞪向花朝,指着花朝道:“是她!是她蛊惑众人,利用什么狗屁不通的阵法做测试,说我们被妖邪寄生,把我们都抓起来了,不将我们当人对待!”   这话纯粹就是污蔑,要是没有花朝,这几个人说不定就被大部队抛下了。   太虚长老的视线转向花朝,花朝还没如何,师无射和看过清灵剑派弟子已经回到花朝身边的武凌,一起上前,把花朝挡在了身后。   气氛剑拔弩张。   花朝心中却已经笃定了这个太虚长老不对劲了。   她上一世在谢伏搜罗各宗精妙的天下藏书阁之中,潜心钻研了那么久,还有羽人族随时听凭她调用,她都没有研究出羽人族眷族的解法。   在外探秘境都没探明白的几个仙长,怎么就能这么快知道如何解了?   而且说什么妖族边界的阵法能筛出被妖邪侵染的人,这纯属扯淡,四百年后的妖族边界阵法,经过无数次的改良和加固,尚且筛不出羽人族,现在的……连稍作遮掩的半妖都能偷偷越过,还筛选羽人族?   若当真是这么厉害,她出山来这个秘境的时候,各宗仙长也就不会联合去妖族边境加固阵法了。   就连本来一副安心的样子的蓝印宗薛玉山,也微微拧起了眉。   场面一触即发,但是太虚长老看了手压在剑柄上的武凌,和手压在鞭子上的师无射半晌,却并没有听林奇挑拨。   而是依旧态度温和,甚至还夸了花朝一句:“这位道友能分辨出被妖邪侵染之人,很是难得。诸位被侵染之人也不用激动,这种侵染并不传播。只等出去便好了。”   这一手稀泥和的,让林奇和被花朝他们栓了好多天的修士都没了脾气,不过他们这些天的自我怀疑和挣扎,此刻都被太虚长老抚平,现在一个比一个鲜活,一点也不像是被妖邪寄生,很快跑去和同宗汇合了。   整个湖边又恢复了宁静,除了花朝身边的弟子们,众人都像是没事人一样,各自散去,等待着太虚长老说的“人到齐”。   “师妹,你可能分辨出这些人的异样?”武凌回头看向花朝,眉目微蹙,显然他分辨不出清灵剑派的修士到底有没有被寄生。   师无射也看向花朝,说:“能不能再寻一处水边,设个阵筛一遍?”   就连谢伏都上前来,看着花朝,等着她作出决定。   一行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是隐隐以花朝的决策为主要决策。   花朝看向不远处被簇拥的太虚长老,对着师无射和武凌摇了摇头,说道:“等人到齐吧。”   现在所有的修士都混杂在一起,看上去一片和谐,完全没有任何的异样,花朝根本无法分辨。   再者要设阵筛选也不现实,毕竟这么多弟子,各大宗门齐聚,有太虚长老这个元婴修士在,谁会碍于武凌和师无射的能力,就配合过阵?   太虚长老都说了能解能治,谁又还会相信一个炼气期的修士之言。   花朝确实准备告诉武凌和师无射,这个太虚长老不对劲。   但是她现在不能说,因为元婴修士耳听八方,他们说什么,他只要想,就都听得到。   武凌和师无射也很快明白花朝的意思,众人寻了一处没有人的地方,开始修整。   青山葱郁,绿水苍渺,山花摇曳,鸟鸣蝶舞。   这里确实是个容易让人放松的好地方,花朝站在湖水边上,武凌还在一个个探入那些同他们汇合的弟子灵台,谢伏身边依旧跟着刀宗的那些弟子,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休息打坐。   花朝站在湖边,看着水中倒影,心中思索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难道要让谢伏再走一遍老路去对付那个太虚长老?   大师兄纵使只差一步元婴,也绝不可能是那个太虚长老的对手,剑修虽然战力卓绝,可是修士境界差一步便是天渊之别。   若是他们联手……   花朝倒是能够在清灵剑派的弟子里面,找到五个能撑起五行诛邪阵的修士,但是不行,她根本无法确定后来的那些人,有没有被寄生。   一旦关键之时反水,阵法的反噬会让所有人丧命。   花朝蹲在水边,拿了一根棍子,不断捅着水边松软泥泞的沙子,想得特别入神。   回神的时候,花朝猛地发现水面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花朝回头看了一眼,正撞见姬刹一张素白的小脸,她看着花朝的眼神很诡异,花朝看着她的眼神也不遑多让。   进入秘境之后她们就分散了,花朝虽然一直挂念她,但是因为自己本身也自顾不暇,弟子的通信玉又全部失灵,无法寻找她。   之前她在天上没有落地的时候,就已经眼尖地发现了姬刹的踪迹,还有与她一起的几个小姐妹。但是花朝高兴不起来,就没有立刻找她们攀谈。   那是危机四伏的秘境,若不是她先遇见刀宗,又被师无射他们找到,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而且她还在秘境外做了万全准备。   但是姬刹和那几个姐妹,修为低微,没有太多保命手段,和宗门分散之后,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花朝发现水边的各宗弟子们,也有很多修为低微的,他们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光是一个高境闻獜,就能轻易将他们卷走。   花朝不想将事情朝着糟糕的方向去想,当时能活下来的,怕是……凶多吉少。   除了被寄生,花朝想不到其他的原因。   秘境之中妖兽常常成群结队,他们一路上有能感知妖兽的吉良,也总是躲避不开,如此密集的妖兽,难不成这些低阶弟子,全部是靠着幸运活下来的?   那幸运儿的数量也未免太多了。   因此花朝没有急着去找姬刹,姬刹若是被寄生,那她也就不是姬刹了。   没想到她没有去找,姬刹反倒主动来找她了。   花朝站在水边,没有先开口。   姬刹用很纠结、很诡异、也有些惧怕的眼神,把花朝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然后她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你是,是,人吗?”   花朝:“……我看你不像人。”   姬刹绷着脸:“我,我是!”   花朝也绷着脸:“我不信。” 第55章 聚集   “我还, 我,”姬刹一着急,脸又憋红了, “我还, 不信,你呢!”   花朝看着她,在很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   上辈子她还真的没有研究过这方面,那就是一个寄生虫,能模仿出一个结巴的言行吗?   其实被寄生的修士言行举止,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改变, 但都是朝着好的方向去改的。   曾经有这样一个例子,一整个村子被羽人族发展了眷族, 但是其中最先发现的是一个妇女。   那妇女突然逢人就嚷嚷她家男人不是她家男人了。   旁人问她为什么, 她便说家男人打她如打狗, 还是个天阉,突然不打她了, 还……突然就行了。   花朝当时听了真是哭笑不得, 但是确实人在被寄生之后, 会朝着“好”的方向去改变。   这样比较不容易被发现, 因为一个人变得好了, 察觉他不对劲的概率,比发现一个人突然十恶不赦, 发现他异常的概率小多了。   “你……到底, 是,是人, 不是?”姬刹犹犹豫豫, 想要上前又不敢。   她最近觉得周围的人都变了, 不是一两个,是所有人。   按理说修士在一起,尤其是历练的时候,各宗弟子聚在一起,一言不合单挑群殴的太正常了。   但是她自从和几个小姐妹来到这里,被那个太虚长老找到,就发现这里的各宗弟子活像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这很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她本来心中就害怕,平时和她关系勉强的一个小姐妹还总无私给她奉献食物。   姬刹怕得晚上不敢睡觉,吃了一颗花朝给她的辟谷丹,这些天连口水都没有喝过!   今天终于等到了大师兄他们,还有花朝!   但是姬刹现在真不敢确定,他们是不是也不对劲。   尤其是花朝。   她疑惑花朝修为那么低微,一进秘境清灵剑派就被分散了,她怎么活下来,还找到大师兄他们的?   姬刹只看到一种低阶弟子能平安活下来,那就是那些“不对劲”的弟子,妖兽都不攻击他们的……   两个久别重逢的小姐妹,看着对方,却都在怀疑对方活下来的原因,也在怀疑对方根本不是人。   两个人对峙了片刻,姬刹绝望得想哭。   花朝见她眼睛红红的,眼泪没一会儿就掉下来了,窝窝囊囊的样子,突然开口说,“结巴。”   姬刹一噎。   接着面红耳赤宣泄一样对着花朝吼道:“你,你不是,说了!不再,不!”   姬刹越急,越说不出。   “啊!气死!我!”姬刹喊了一声,一抹脸,就要走。   她不打算问了,反正她根本没有分辨能力。   她虽然觉得太虚长老说的不靠谱,但是她现在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只是她一转头,花朝一把拉住了她,把她紧紧抱进了怀里。   “是我,我说了再也不叫你结巴的。”   花朝抱住姬刹说:“我是人,放心吧。”   姬刹不应该相信的,但是这些天她太崩溃了,花朝表现得这么像个人,她就是不敢信,也撑不住了。   于是姬刹回抱住花朝,呜呜呜地哭起来了。   花朝摸着她的脑袋,一部分是相信了被寄生后的人不可能这样鲜活。   一部分也是因为她想起,上一世姬刹的死,不是在黄粱秘境,而是在妖族。   姬刹比花朝矮了小半个头,这些天精神太紧绷了,哭了一会儿就上不来气,被花朝给闷的更上不来气。   抽抽噎噎小声道:“他们都不对劲儿,都不对劲儿……”   花朝没吭声,一直摸着姬刹的脑袋,等她哭够了,这才拉着她到了一处草丛,然后一口气叠了三层防窥听和窥视的阵法。   这才单刀直入问姬刹:“他们都不对劲,你为什么没有被寄生?”   姬刹一愣,接着砸了一下花朝肩膀,两只眼睛哭得像个小兔子。   “我……你,”姬刹比划着说,“你,给我,设,设过,一个,符!”   “我,被卷,进风,风里,符亮了!”   花朝一愣,片刻抓紧姬刹问:“禳命宫破败符?”   “对!”姬刹猛点头。   “哦,”姬刹从领子里拽出一块玉牌,说,“它,也亮,亮了,两次!”   花朝低头一看,妖族婚书。   妖族婚书都是用血玉炼制,里面封的是成婚对象的精血,花朝猛地想起上一世姬刹的那个联姻对象,是个妖族。   估摸着是这个东西起了作用。   但是禳命宫破败符能够防止被寄生吗?这倒是花朝上一世从未设想过的路子,禳命宫破败符是祛扫晦气和躲劫的。   她顺手一挥,没想到竟还起了作用。   花朝脑中飞速转动,联想出了一大堆相似符篆,茅塞顿开。   这被寄生,自然也算是晦气和劫难!竟能预防,妙极了!   花朝伸手捏了下姬刹的脸,笑着说:“你真是好样的!”   “对了,这个婚书,出了秘境给你那个联姻对象送回去,退婚。”   “啊?”姬刹闻言挠头,“为,什么?这是,婚书?这是,我母亲,给,给我,说是能,防身,的。”   “这是妖族婚书,里面封的是你联姻对象的精血,但是我了解过你那个对象,他不是个良配。”   “为,为什……唔。”   花朝捂住了姬刹的嘴,说:“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你先跟我说说各宗弟子,具体一点,还有……”   花朝不放心,又叠了一层防窥听阵法。   然后听姬刹说起了各宗弟子都是被那个太虚长老找回来的,她和几个小姐妹,也是被太虚长老从旋风里面救下来的。   她来了这里五天了,太虚长老时不时就会带回几个弟子,然后大家都非常和谐地待在湖边,等着传送出秘境。   这里很安静,没有妖兽来,太虚长老说他设了阵法,但是姬刹找过,周围没有阵法。   这里像是一片天然的,被妖兽遗忘的乐土。   而每一波弟子来,有人提出质疑,太虚长老都会说一遍和今天一样的说辞。而那之后,用不了两天,新来的人也会变得平和友爱。   花朝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然后姬刹说累了,推了花朝手臂一下,说:“有糖…糖…吗?”   她几天没吃东西,虽然辟谷丹能续命,但是她真的还是习惯吃东西。   花朝掏了一把糖给姬刹。   姬刹继续断断续续的说,花朝坐在姬刹对面,边听,边沉思。   一直到姬刹猛揉眼睛,她眼睛本来就哭的红,现在还揉,快揉成水蜜桃了。   花朝阻止了她,凑近给她吹。   两个妙龄少女,躲在一人来高的蒿草里面,面对面蹲着,叠了四五层阵法,一个捧着另一个的脸,凑得无限近,一个看上去强势霸道,另一个哭得眼睛通红。   两个人的嘴唇都因为吃糖而变得红彤彤,水润润的。   师无射循着自己给花朝丝绦上面头发的气息,找到了花朝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既美丽,又一言难尽的画面。   他手里捧着一袋子果子,站在阵法外面,脚步迟疑了片刻,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上前,还是该是离开。   他不受控制地想到花朝行路的时候在凤头小舟之上,一直和水千雁搂在一起,脸贴着脸说话。   师无射手上不自觉地用力,殷红的汁水,顺着布袋子流下来,像极了他嫉妒得发红的眼睛。   好在花朝很快发现了师无射,毕竟他那么高,站在那里就像一堵墙,把阳光都挡住了。   花朝最后和姬刹说:“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你跟我说的话。”   然后打开了结界。   师无射把装着果子的袋子递给了花朝,花朝打开一看,“咦”了一声,“都碎了呀。”   师无射就是去附近巡视,本也没有摘多少,又要抢回来,花朝没让,捧着湿淋淋的袋子说:“碎了我也能吃的。”   她踮起脚,贴着师无射耳边说:“姬刹没有被寄生。”   师无射看向姬刹,姬刹正在揉眼睛。   花朝继续很小声贴着他说:“这儿的人,除了姬刹,怕是全都被寄生了。”   师无射眉梢一跳。   入夜,他们一行人寻了一处距离那些人较远的地方,然后花朝按这个的设了符,下了咒。   接着一部分弟子在湖边活动,或者打坐,甚至有人去同那些人攀谈,而一部分人寻了一处隐蔽处,叠加数层防窥听阵法,商讨接下来的对策。   “我一个并没有被寄生的同伴说,他们都是一批一批来的,都是被太虚长老所救。”花朝说,“最开始来这里还有疑惑,很快便会变成太虚长老的拥趸。”   “大家身上虽然有能防一次寄生的符咒,但是切记,不能喝水。”   之前花朝从姬刹那里了解到,姬刹很谨慎是真的一口水都没有喝,就这样算上她设下的符咒和婚书,也亮了三次。   花朝说:“任何食物也不要入口,若无意外,太虚长老也已经……”   他们正商议着,阵法之外设下的警戒线被触动,师无射迅速出去查看,很快带了一行人回来。   花朝一看,这一行人,全都是之前同她们一起行路的各宗弟子。   众人齐聚在阵法之中,新一层的防窥听阵法落下。   蓝印宗薛玉山先开口道:“我看到了我的师弟。”   众人都看向他,薛玉山眉心轻蹙道:“问题是我在同你们遭遇之前,我师弟便已经被旋风卷走了,还受了重伤,不可能活着。”   薛玉山开了个头,众人也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了异样。   “我与一个同门一直有龃龉,他今天竟然给我他找到的灵草。”   “我一个师姐本是个性情酷烈之人,我爱慕她良久,她骂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是今天她竟然答应我了……”   众人都看向这个人,这人不好意思扯起袖子挡住了脸。   “看什么,我只是眼睛长得开一点!”像□□而已!   众人商讨了一阵子,终于都确定这里的人,全都不对劲,怕是全部都被寄生了。   “难道我们要逃?可是太虚长老是元婴三阶,我们有动作他第一时间会发现,说不定我们现在就被他发现了。”   “我们往哪逃?这里是出口!”   “逃无可逃,秘境处处危险,我们又联系不上外面,”武凌开口下了定论,“为今之计,唯有竭力一战!”   剑修从来不怕干架,尤其是实力强的,天也敢削一半儿下来。   但是众人在武凌说完之后,都鸦雀无声。   他们这实力,干元婴?   而且若是众人都不对劲,想到之前临阵反水的那些同门……他们怎么可能干得过所有人?   众人面面相觑,表情发苦。   花朝靠在师无射结实的臂膀上吃糖。   半晌开口,声音低柔,众人听她终于开口,下意识一肃。   花朝道:“我有一计。”   薛玉山这些天因为花朝的博学,还有花朝对阵法万化千变的研究,已经心悦诚服。   他觉得花朝修为虽低,但是有大智慧,日后也必定有大造化。而且这一路行来,他们死伤极少,不罚花朝的判断和阵法辅助。   因此花朝一开口,他无条件支持且认同,抬手对着众位弟子压了压,说道:“诸位稍安勿躁,我们应该从长计议。”   薛玉山问花朝:“你觉得我们应该先蛰伏,谋定后动吗?”   花朝把嘴里的糖咯吱咯吱嚼碎,对上众人的视线,说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出其不意……”   众人全都充满期待的看着她,等着她的妙计。   花朝说:“那就是择不如撞,趁着我们聚集没有被发现,现在就去跟他们干!”   众人:“……”   师无射最先解下腰间黑尾,仿佛花朝就算让他下地狱,他也不会有任何异议任何犹豫,他沉声道:“我打头阵。”   武凌将手压在长剑剑柄上,也道:“我也。”   众人:“……”   “那就干!” 第56章 对战   一群低阶修士干元婴这种事情, 若是说出去,就纯粹是扯淡。   修者差一境便是天壤之别,他们这一群人之中, 能跟元婴修士过上几招的, 只有战力巅峰,只差一境便成元婴的武凌。   但是花朝要大家直接干,也不是鲁莽决定,因为他们根本没有退路。   要么拼死一搏,要么等着被寄生同化。   他们逃不了,就算逃了, 没有其他的出口,困在这秘境之中, 早晚是个死。   羽人族连来接他们的元婴修士都寄生了, 谁又知道其他的地方不会有其他更强悍的生物等着他们。   而今天他们聚在这里, 就算叠个百八十层阵法,怕是也会被知道。   既如此, 不如出其不意, 或许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而且花朝至少知道, 他们当中有一部分人是能活下来的, 例如谢伏、师无射、姬刹、甚至是她, 在上一世都没有死在黄粱秘境之中。   这一世虽然一切都改变了,但是未必不能利用一下。   而只要她不死, 她绝不会让武凌丧命。   花朝早就把武凌给她的替命符悄悄改好了, 但以她的能力,还不足以替武凌挡劫。   只有天道之子可以。   因此花朝提议之后, 就看向了在人群后面的谢伏。   她好多天没有正眼看谢伏, 乍一同他对上视线, 谢伏自己先愣了一下。   众人热烈地议论,因为对方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光是他们各自宗门的弟子,就足够让他们喝一壶。   有弟子开口:“我知道我师姐的弱点在哪,我可以对付她!”   “你刚才还说你爱你师姐,她说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果不其然是对的,翻脸不认人,呵,男人。”   又有弟子开口:“我门中弟子大多灵根一致,我们确实能够提供弱点。”   “我可以……我在门中修为最低啊,怎么办?”   花朝听着众人热烈地讨论,脑中思想飞速成型,她的武力值不够,但是调度方面向来都比较擅长。   毕竟她这个御霄帝后,上一世出不去后宫,全靠调度。   花朝开口道:“薛玉山木灵根、水千雁火灵根、金厄金灵根、风栖原土灵根、吉良水灵根,你们几个随我组五行诛邪阵。另外再寻几个五行灵根弟子,组二重金木水火叠阵。”   “至于各宗弟子加起来粗略计算,被寄生的足有二百多人。”花朝看向谢伏说, “这些人,都交给谢伏拦截。”   众人闻言一肃。   谢伏人都傻了一下,表情一变,开口便道:“这怎么可能?”   他怀疑花朝是要故意让他送死,有些悲切地看着她道:“你若想杀我,直言便是,我一个筑基修为,如何拦得住各宗金丹?”   众人也是都看向了花朝,毕竟这个决定听起来实在荒谬。   但是花朝看着谢伏,竟然对他温柔一笑,说道:“你行。”   你还能筑基杀元婴呢,没让你一个人对付元婴,主要是怕你装作对付不了,把元婴放给我们背刺。   谢伏此人的骄矜向来是刻在骨子里的,他绝不肯承认自己不行,但是他今天动了动嘴唇,还是说道:“我不行。”   “你行。”花朝坚持,“你有寓鸟群。”   “可寓鸟群也只能让众位弟子无法御剑腾空,它们妖力有限!”   花朝越过众人,走向谢伏,走到他面前,同他那双桃花眼对视,抬手拍了下他肩膀,道:“你相信自己,你真的行。”   “你既然能驯服寓鸟群,便肯定能引出其他的妖兽协作,”花朝笃定道,“你带上跟着你的刀宗弟子,替我们拦住各宗弟子。”   花朝把自己腰上的一个小荷包,解下来,挂在了谢伏的腰上。   谢伏垂头,春日桃花一般的眉目,复杂又探究地看向花朝。   整个阵中,只有他和花朝知道,花朝说他能引妖兽协作的意思是什么。   谢伏虽然心惊不已,却不敢泄露分毫,他知道,花朝这话是在逼他。   她在逼他去送死。   谢伏咬紧槽牙。   他不知道自己精心守护的秘密,是如何被花朝得知,但是话说到这里,他无论怎么回忆,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何处露了马脚!   谢伏生平从未被人逼到如此地步,他的眼眶都红了,却忽地笑了起来。   师无射在不远处看着两个人互动,忍不住想上前,却只迈了一步,又停住了。   花朝堪称情意绵绵地看着谢伏,对他说:“这个荷包是金线绣的,能保你平安,你最喜欢闪闪亮亮的东西,对不对?”   谢伏嘴唇动了动,口中溢出一点血腥味。   他毫不怀疑,他若是敢说不行,她一定当场戳穿他的秘密。   因此谢伏低头摸了一下荷包的金线,又抬起头看花朝,笑着对她,近乎切齿道:“我行。”   他捏着荷包,一字一句说:“我确实喜欢。”   “你疯了!”一直在谢伏身后站着的殷书桃上前,以一种护着谢伏的姿势,凶狠瞪着花朝说:“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不喜欢他了,甩了他还不算,你还想让他死!”   殷书桃指着花朝,对着众人道:“这个女人长着这一张菩萨一样的温柔眉目,骨子里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我哥哥就是被她杀的!我哥哥对她那么好,一路上都护着她,她明明知道如何击退妖兽,却引妖兽重创我哥哥,还亲手绞碎了他的心脏!”   “你们看着吧,你们都要惨死在她的手上,你们不要被她迷惑!”   殷书桃明艳的眉目扭曲,对着众人一遍遍控诉花朝的恶行。   众人起先是沉默,片刻后吉良开口,他对着花朝,像个言听计从的木偶,自从认花朝为主后,更是恨不能时时刻刻跪地服侍,但他对着旁人却半点不曾表现痴愚。   他道:“那是因为你哥哥以人命做探路石,视同门为蝼蚁,暴虐狠毒,捉住了当时救人的主人,多番欺辱,他死有余辜。”   “你放屁,你这个妖宠生的贱货!等到回去,我便让父亲将你投入万毒坑!”   殷书桃声音凄厉,言辞狠毒。   但是众人一路行来眼见为实,一直不爱出声的天象宗风栖原道:“可她一路上尽全力在让我们都活着,她甚至连被寄生的人也不肯放弃,你说她害死你哥哥,你哥哥该有多么该死?”   殷书桃看着众人的质问的眼神,只觉得如芒在背,如万箭悬于身前。   她再说不出更多辩解,她如何不知道殷掣性情残暴,可那是她唯一的哥哥,唯一疼她的哥哥。   她从生来便是刀宗大小姐,虽然爹爹对她不甚在意,但是她的哥哥在意她,哥哥是刀宗未来的继承人,因此所有宗门弟子,对殷书桃皆尊敬有加。   殷书桃一直都觉得自己也很厉害,但是哥哥一死,所有刀宗弟子都迫不及待背叛了她。   她一番叱骂花朝,却让自己成为了众矢之的,她辨无可辨,踉跄后退一步,指着众人道:“你们……你们都被她迷惑了!”   “她那张脸,对,就是她那张温柔无害的脸,最会迷惑人!”殷书桃说,“她连说话的语调都总是满含温情,她在骗你送死!你们为什么看不懂?”   “她在逼着谢伏送死啊!”   “谢伏,你不要信她的,我们带着刀宗弟子们走,肯定有别的出路……”   殷书桃说着来拉谢伏,这一刻她分明认为她的话是对的,但是全世界都不肯信任她。   谢伏被她抓住手腕,并没有跟她走,而是反手扼住了她的腕骨,另一手抬起运气灵力,震昏了她。   他将殷书桃交给刀宗弟子扶着。   他以为殷书桃能煽动一下众人,却未曾想让众人更加团结。谢伏也是第一次深刻意识到,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众人竟然隐隐以花朝为首,连武凌这个武力巅峰,都要让一步。   他如今除了答应,是无路可走了。   “我来拦住众人。”谢伏看向阵中的弟子说,“誓死拦截,不死不休。诸位放心对付太虚长老便是。”   众人:虽然早就看出了清灵剑派弟子之间关系乱,但是他们没料到爱情的力量这么大。   谢伏为了让众人信服他能够办到,说道:“我之所以驯服寓鸟,是因为我对灵兽妖兽有所涉略,我可以像我师姐说的那样,引其他妖兽来搅乱对方阵型。”   谢伏避开了引其他妖兽“帮忙”的形容,再一次看向花朝,又越过花朝,看向了紧紧盯着他的师无射。   谢伏笑了一下,抬手却将花朝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温柔说:“师姐,你要我做的事情,我怎么会不做呢?只盼师姐不要再闹我怨我,不理我了。”   花朝竟然没有躲避,纵容了谢伏这个蓄意营造暧昧的举动。   不为别的,一是她早习惯了谢伏喜欢挑拨离间的套路,对他也毫无感觉,只是淡然看着他演戏。   二是她觉得让他摸一下就摸一下吧,他开心就好。   花朝看了一眼他腰间的荷包,里面装着改过的替身符,反正……他这次就算是不死,也好不了了。   花朝早就决定要将谢伏废了,这一次算是物尽其用。   师无射看着花朝背影,侧脸也绷出了一道凹陷,但他依旧把自己钉在原地,没有过去。   他强迫自己这时要以大局为重,等到一切都结束了,再收拾谢伏也不迟。   众人又讨论了一番,谢伏表现得十分笃定,花朝甚至给了他一个护身阵盘,还有好几件品质不错的护身法器,细细叮嘱他自身安危最重要。   谢伏这次是真的有些愣了,他当真看不懂花朝。   难道她回心转意了?   谢伏看向师无射。   师无射面无表情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表现出嫉妒。   因为他知道谢伏的生死确实重要,他和花朝的命是连着的。   到最后,连师无射也给了谢伏一件防身的披风,上面绘制着出自司刑长老之手的守护符文阵,赤金盘卧在披风上,竟是一件中品法器。   谢伏:“……”你有毛病?   这披风是师无射平时穿的,现在给他披着,还系在了脖子上,谢伏直朝后躲,看着师无射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被夺舍的变态。   师无射也不多说什么,只道一句:“别死。”   谢伏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想把披风解了甩回师无射脸上,但是架不住他确实缺一件护身法袍。   他不会做坑害自己的事情,因此咬着牙收下,绷着脸挤出一句:“谢二师兄。”   “嗯。”师无射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要被送入狗肉酒馆的野狗。   一行人迅速商量好了,就开始行动。   谢伏最先带人离开,他悄无声息带动寓鸟群,去引妖兽。   而其他弟子被花朝分别编入诛邪阵,所有阵盘都被拿出来用上,在谢伏将妖兽引来之前,分批埋伏到相应的地方。   十一月十六,黄粱秘境之中月亮圆得如同银盘。   清辉自夜空挥洒无度,将整片山林笼罩在其中,四野沉寂。   很快,这沉寂被一阵地动山摇打破,数不清的各种妖兽,如同遭遇了驱赶一般,朝着这一片静谧安然的湖边狂奔。   其中不乏很多大型妖兽,还有振开翅膀如阴云一般的巨禽。   只不过想象之中的慌乱并没有发生,在那些妖兽犹如过境狂风一般席卷而来的时候,以太虚长老为首,各宗弟子俱是一脸沉肃地站在湖边。   他们面上俱是一模一样的表情,他们很显然不是没有准备。他们没有任何人去寻找白天才刚刚重聚,夜里便已经消失的同门。   他们井然有序地迎接着花朝他们所谓的“突袭”。   诚如花朝所料,他们的聚集根本瞒不过这些人。   这也佐证了这片土地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为羽人族而服务的事实。   妖兽急奔引起的地洞,黑压压的寓鸟伴着巨鹰在天空之中列阵。   圆月被一点点侵蚀,黑云一样的兽群冲向肃立在湖边先前还没有任何异样,现在却整齐划一如木偶的修士们。   “列阵!”为首的太虚长老终于揭去了白日慈和的面皮,本该因为肃正长相威严的面色,此刻在阴暗深林之中,显得格外阴森诡谲。   “找死!”   他身后各宗弟子们闻声列阵,太虚长老也从袖口之中掏出了太极盘。   各宗弟子的阵法不尽相同,但是威力皆不可小觑。很快跑在最前面的一批妖兽,便已经被各宗弟子绞杀殆尽。   谢伏乘风而行,隐藏在一种妖兽之后,他眉目间透出森寒,黑夜和妖群掩藏了他身上散出的异样气息。   “遭了,是太极八卦盘!”同为天象门的法修风栖原见状道,“此乃太虚长老的本命法器,以天地为基,绘制了太极八卦阵,可呼风唤雨,令地裂山崩!”   花朝盛着凤头小舟,渐渐自树丛升起,闻言语调轻飘道:“不慌,我们也能呼风唤雨。”   她听上去真的非常胜券在握,仿佛跟一群低阶弟子诛杀一个元婴,是多么容易的事情,连八卦盘也不放在眼中。   但实际上她嘴里喊着上,心里想的是,只能硬上了,干不过也得干,不然还能怎么办?   剩下的就交给天道吧。   她在感情上总是进退维谷,脑子不清楚,但是在干事儿上,从来不会退缩。   就像她想要做仙女,便真的端了一生的仙女架子。   她要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执着程度,连谢伏也会无奈妥协。否则上辈子也不能跟着谢伏参政,也不至于还有一群她的仙门拥护者悄默声地联系她,要她反了谢伏自己当帝君。   说起来花朝现在想想那些要她反谢伏的宗门仙首们还想笑,她哪有治世之能?更无谢伏的奇诡心机。   她有的,只是上一世死啃硬吞的一些古籍知识,和涉及族群平衡上面屡战屡败的经验。   就如同此刻,她看到太虚长老手里的太极盘,还真想知道,她上一世广为推行的五行诛邪阵到底能不能敌得过这太极盘!   谢伏已经压过来,他们下一步便是要将这些提线木偶一样的弟子们,同太虚长老分开。   花朝立在凤头小舟之上,小舟上罩着层层叠叠的防护阵,她正踩在所有五行诛邪阵的阵眼之上,毕竟整个队伍里面,只有她一个人拥有杂乱得令人发指的五灵根。   但是五行诛邪,正是花朝所创,她创立阵法的初衷,就是来保护她自己这个弱鸡。   因此她抬起手,喊了一声“火来”的时候,那种天下众生唯我独尊的气势是很足的。   主要她看着谢伏统领三界也看了很多年了。   临时模仿一下,纯粹是为了鼓舞士气。   她话音一落,布置在她左侧的火阵立即启动,模仿的竟是闻獜的旋风,平地而起的旋风火,自太虚长老他们身后裹挟着带电闪的攻击符篆,烧了上去——   正当这时,“嗡嗡嗡嗡嗡,”重重叠叠的五行诛邪阵同时开启。   被谢伏的寓鸟群遮蔽住的光,在这一刻自地底拔地而起,迸出了绚烂无比的五行之色。   斑斓光亮令整片天地犹如被一个美轮美奂的幻境穹顶套在其中。   太虚长老愕然转身,他才拨动太极盘,扫向谢伏带领的天际寓鸟群,欲要将寓鸟羽翅打湿令其坠落水浪,便立即被旋风火卷入其中带到远处了。   水火不容,袅袅青烟自幽林盘旋弥散,如同晨起之时的山中空翠。   “尔敢!”   太虚长老立刻转头要对付花朝他们的阵法,但是就在这时,花朝御舟而逃!   她身边跟着的一众弟子,才刚刚撑起五行诛邪,就全部拔了阵旗,跟着花朝身后有秩序地逃离。   师无射和武凌乘风在半空之中,利用蛟骨刀和剑影编织出了密密麻麻的刀剑阵,为他们逃跑争取时间。   太虚长老竟是一愣,而后面露鄙夷之色,抬手继续拨动太极盘,汹涌雷点朝着众人追击而去。   雷电粗如巨柱,简直堪比小型进境劫闪。   太虚长老又紧拨阵盘,接着地面寸寸裂开,正中央如一张深渊巨网,将花朝他们脚下所有逃路封死。   而那好雷点接触到了刀剑阵,滋啦啦霹雳闪烁,火树银花般在半空炸裂开来。   太虚长老乃是元婴修士,就算不是修炼刀剑这种擅攻击的武器,也一样能摧山崩海,不容小觑。   那雷电竟是卷着刀剑阵,强势越过众人再度滋啦啦袭来——   眼见着直抵众人背心,太虚长老面上露出轻蔑神色。   而花朝这时候突然扭转舟头,她身后的弟子也忙而不乱,紧跟着她的停驻变换了方位。   花朝对着处在她右侧被两个弟子抬着的吉良道:“水来!”   吉良双手迅速结印,他虽为妖宠之子,却是海蛟之后,操控起水来得天独厚,他从前被欺辱被追杀,都是躲入水中。   再加上有花朝布下的阵法辅助,他们又正好悬停在水面之上,吉良结印压下,滔天水幕冲天而起,极速涌向了那袭来的飞光闪电。   “滋滋啦啦!”火光炸天。   雷电金属加上水,整片天地爆出了刺目的炫光。   就在这时,木灵根薛玉山,结印压在师无射身后,为他隔绝雷电,师无射抬手对着犹如巨柱一般疯炸的雷电一勾,蛟骨刀卡啦啦在爆裂的雷光之中拼凑成一条银龙一般的长鞭。   师无射抓住鞭子把手,拉住了长鞭去势,运转灵力灌注鞭身,扯着反向朝着那太虚长老抽去——   电光照亮半片树林,以劈天之势翻转抽向其主人,武凌似乘电而去的仙人,周身爆出灵光,持剑朝着太虚长老刺去。   太虚长老眉梢一跳,却不以为意,他再度拨动太极八卦盘,长风呼天而至,将武凌生生卷飞出去,也让师无射的鞭子失了准头。   “雕虫小技,受死!”太虚长老再欲波动太极盘,送这些于他来说老鼠一般的小辈去死。   很快他突然一僵,因为剑光远去,挟着雷电之光的鞭子也偏了方向,但裹覆在鞭子上的水幕却并未被尽数吹散。   水幕像炸开的水球,“哗啦”一下,铺天盖地朝着太虚长老泼去。   他调动灵力再怎么快,也快不过紧随水幕而上的雷电。   那是他自己打出的雷电。   太虚长老猛地痉挛一下,太极盘拨偏了,什么也没能打出来。   只见偏离的长鞭之上的电光,如同百鸟还巢,尽数朝着太虚长老涌去——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老鼠多了也能吃人。 第57章 雷劫   电光炸裂, 砰砰作响,河水倾天而涌,交织成一张细密的水电大网, 直朝着太虚长老罩下。   师无射手中的长鞭再度化为无数蛟骨刀, 密密麻麻朝着太虚长老刺去。   太虚长老面色剧变,生受了这一击,纯白的法衣弹出重重叠叠的守护阵。   他的眉目森冷无比,即便是被这看似遮天蔽日的水光电网笼罩,也依旧未显半分狼狈。   他手中稳稳托着八卦盘,长指一拨, 火光便又冲天而起。   太虚长老吃了自己一招,受得都是无关紧要的伤, 反倒被这些人给彻底激怒了。   这便是元婴修士。   花朝倒也没指望他们这些人能一招便将这元婴修士打杀。   他们见火光袭来, 并没有正面迎战, 而是原地化整为零,像一群见不得光的狡兔, 各自奔向早已经设定好的三窟而去。   他们带着守护阵逃跑, 地上地裂还在持续, 没有地方插阵旗, 就直接攥在手中。   阵法不断变换, 五色灵光令人眼花缭乱。   这些阵法变换在太虚长老眼中却只是雕虫小技,他不去理会朝着两侧逃走的修士, 直奔花朝——   与此同时, 花朝对着右侧再一次喊道:“火!”   她身边的二重五行阵已经原地解散,花朝命令的是逃走的第三重, 也就是控水后撤离的吉良和好几个低阶修士一起组成的低阶五行诛邪阵。   这些平时单个拿出来, 在太虚长老眼中连个蝼蚁都算不上的修士, 现在被花朝编排在一起,竟发挥出了令人震惊的效果。   一束旋风火光自阵法之中拔地而起,只引得太虚长老侧目看了一眼,就转过了头。   这等程度的攻击,未等到他周身便会自行消解!   他手中急拨,一簇簇烈火化为利刃,朝着花朝所站立的凤头小舟劈去。   那束旋风火光并未朝着太虚长老攻击而来,也未如他所料那样,还未靠近他身侧,便被法衣上的守护阵冲散。   而是也朝着花朝的方向去,同太虚长老放出的火刃混在了一起。   太虚长老哼笑一声,鄙夷十足。   显然他以为这群匆匆组合在一起的乌合之众,是控制不住五行之力,打错了方向。   但是花朝的调度能力,在前世是连谢伏也自叹不如的,她最擅长的就是以小搏大,借力打力。   上一世半妖便是受她远程操控,修真界与魔族乃至妖族联手,也耗费了许多年,才将半妖逼到殉海。   而当时如果再给花朝一些时间,如果能让她亲自去战场上指挥,她未必不能真的为半妖,打出一片栖身之所。   只见那混入太虚长老劈天火刃之中的旋风火,先是突然消匿了踪迹,但是很快就与去势如虹的火刃凝聚。   接着火刃的表面卷起了一圈圈的旋风。   而在不远处控制旋风火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与花朝才久别重逢不久后的姬刹。   她维持着结印的姿势,周身环绕的灵力因为有五行诛邪阵的加持都泛起了淡淡金红。   她修为向来不济,是靠家族关系,才拜入了清灵剑水月长老门下修刀。   姬刹刀法稀巴烂,从来不觉得自己能修出什么名堂来,但是此时此刻,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操控火,在同一个元婴修士,抢一把五行之力集成的火刀!   姬刹的鼻子都涌出了血,只感觉自己四肢都要尽数烧着绷断,但她仍然在坚持。   因为花朝说她这一阵尤为重要,成败就在她这一举,也是给她最后证明自己是人的机会。   因此向来胆小怕疼的姬刹,哪怕犹如置身烈火,也一样没有停下。   很快,旋风火竟然借用五行阵,将太虚长老打出去的火刃给生生拉扯变形。   太虚长老终于回头看了一眼,见和他较劲的竟然是个“蝼蚁”,且已经鼻血横流,显然已经到了极限,根本就没放在眼中。   层层守护阵已经崩裂到最后一层,他看着马上就要逃无可逃的花朝,冷笑一声,说道:“能得元婴为你送葬,也算你的造化!”   说着手指再度在八卦阵上一拨,呼天火光注入了那把火刃,眼见着要将花朝焚为飞灰。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花朝竟然停住不再跑了,她站在凤头小舟之上,身边人跟着她一道站立,按照她之前的吩咐变换阵法。   但是眼见着烈火泼天,就连薛玉山和水千雁等人,都以为他们要尽数葬身火海了。   不过这样的死法也不丢人,他们能同元婴修士,还是持有本命法器的元婴修士战斗这么久,传出去宗门也会为他们骄傲。   只是……他们全都看向了花朝。   他们不懂花朝为什么不跑了。   火光烈烈而至,花朝面前的最后一层阵法崩了。   “师妹!”   “壮壮!”   花朝双手交握在身前,微微仰着头面对压下来的火光,这并非是普通的火光,而是灵火。   因此她的长发轰然飞散,衣袍也迅速焦糊,上面层层护身阵法砰砰炸开,她长身玉立在凤头小舟之上,像一个悍不畏死的天女。   赤红爬上她素来秀美温润的面颊,但是她的双眼之中,却因为映入了灵火,像两座喷发的火山,透出了睥睨一切的张狂。   她双唇微动,轻声道:“你年纪大了,合该是我为你送葬。”   太虚长老只以为她疯了。   但是下一刻,本该将她整个人融成飞灰的灵火,突然凝滞起来。   接着那些一直在火刃表面搅动,却造不成任何伤害的旋风,像一群崩山裂石的蚁群,生生将这挟着撼天动地之势的火刃啃食成四分五裂的断刃。   太虚长老眉梢一跳。   下一瞬山崩一般的大火,像是被扯住了刀兵的残刃,寸寸后退,在和花朝拉开一段距离之后,轰然崩散,形成了冲天而起的旋风火柱。   而操控这一切的姬刹,浑身浴火,已经看不出面容,她借用五行诛邪阵之力,裂骨融肌都不曾放手,脑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她要向花朝证明,她是人!   旋风巨柱被姬刹操控着,太虚长老想要以太极盘控制,已经是不可能了。   他立刻转头去对付姬刹,但是就在这时,他后面袭来了无数蛟骨刃,疾风骤雨一般的骨刃划破了他法衣的守护阵,割断了环绕在他周身的护身灵锁。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法衣腰侧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一把蛟骨刀擦着他的身体留下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   太虚长老目眦欲裂,怒吼道:“汝等鼠辈尔敢!”   这点伤对他能造成的伤害很有限,但是就这么九鼎一丝的瞬间,姬刹已经借着五行之力操纵旋风火柱倾天而倒。   太虚长老立刻弹开所有蛟骨刀,在周身凝结厚厚界壁,用以抵抗火柱。   但他再一次估算错误,因为那火柱并不是朝着他倾倒,是朝着他的身后。   火柱犹如倾覆的巨厦,在半空之中调转了方向,倾倒在地后瞬间化为贴地灵火,以万马奔腾山呼海啸之势,朝着一群正在和谢伏战得天魂地暗的修士而去——   而姬刹总算松开结印的手势,径直跪在了地上,她置身已经被金红的火光淬炼了无数遍,现如今她只感觉内脏肿胀难忍,经脉也像是被人切割一般的剧痛。   她慢慢抬起头,本能看向花朝的方向,周身灵光将她映照着连双眸都是血红色。   她想起花朝三令五申耳提面命对她说的话,“待会你开始出招,无论多痛苦,一定要坚持住,只要你坚持住了,狗屁的妖族王子就配不上你了,经此一战,你会扬名天下!”   姬刹并没想扬名天下,她只想着他们这些人对付一个元婴实在是太难了,她不能在她这一关拖后腿。   此刻当真成功了,看着滚滚地火将那些被寄生的修士烧得阵法大乱,在半空中操纵寓鸟,险些被阵法给扯下来的谢伏也缓过了一口气,越战越勇。   姬刹叹息一样说道:“我可,真,真他娘,厉害……”   但是还未等她周身灵火散去,天空之中突然阴云滚滚,雷光轰隆。   姬刹抬头看了一眼,并未意识到是她自己被灵火淬体,这是要越境进阶。   她还想着这个元婴老王八是遭了天谴吗?   太虚长老面色难看至极,这个蝼蚁,竟然是利用他的灵火淬体!   天雷轰隆而至,进境途中的修士是无敌的,他甚至不能再对这个蝼蚁出手。   太虚长老猛地看向花朝,花朝周身弟子服被烤得焦糊,她鬓边星子一般炸裂的灵光散去,她像个被大火燎过的小家雀。   但是她在笑。   不带任何鄙夷,是灿烂无比温柔无比的笑意。   却像一个巴掌,狠狠抽在太虚长老这个元婴修士的脸上。   太虚长老终于不再轻视花朝,他捧着阵盘欲要再度出手,此刻置身界壁让任何人都无法近他的身,他就不信,收拾不了这些鼠辈!   但是还未等他出手,他只感觉足下一空!   他先前用来追击花朝,不让她和其他修士落脚借山河之力的土裂术,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他们操控。   土地像个大张的巨口,朝着他吞噬而来。   他立即悬浮到半空之中,周身裹着透明□□壁乘风而起。   花朝这时候出手了,她抬手在储物袋之中抓了一把,然后撒纸钱一样,把送葬的黄符纸,全都丢向了太虚长老。   与此同时,太虚长老再度一拨太极盘,罡风飞速朝着花朝席卷而来。   花朝后退一步,抬脚踩上了地上的阵盘,只闻一声“嗡!”   凤头小舟以及小舟之上的所有人,顿时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他们在太虚长老的身后出现,花朝又朝着他撒了一层符纸。   那些符纸堪称没有攻击性,却全都粘在太虚长老的界壁之上。   太虚长老不敢再掉以轻心,企图震落,却发现这些符篆上面的字竟然会自己从黄纸上跑下来,一个个小人一样,长腿似的到处躲,还手拉手贴在界壁上。   “阴诡邪术!”太虚长老欲要碾碎这些小人。   但是被师无射和武凌一同护在身后的花朝却道:“来不及了。”   正这时候,天边一道酝酿了许久的惊雷,当空劈下,劫闪撕裂天际,像一把拨云见月的银刀,径直朝着姬刹劈砍而去。   她身边同她组阵的人早就在雷劫聚集的时候跑了,都不扶她一把,她还站不起来呢!   她正在这里感叹战友无情,却发现那雷劫竟是奔着她而来,顿时吱哇乱叫地在地上蹬起了腿。站不起来,只能蹬腿。   “哎!救,救命!啊!”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进境,毕竟没几个人有这种被生生灵火淬体强拔境界的条件。   只以为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真成了妖孽,要不然天雷为什么会劈她!   再说修士进境也不能这么草率,总要积累够,也要攒够法器,才能应对相应的雷劫。   像这样强拔境界,过不去雷劫,就是个死!   但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劈死的时候,突然那到了她头顶的雷劫拐了个弯,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正是太虚长老的界壁之上!   咔嚓一声,天威浓压,劫闪炸裂。   太虚长老愕然瞪大双眼,看向花朝的眼神犹如看向活鬼。   花朝躲在武凌和师无射身后结印,嘴里絮絮叨叨:“玉清始青,真符告盟,推迁二炁,混一成真……敕!”   接下来就有意思了,俗话说人力有限,天力无极。   强拔境界的修士,在渡劫之时天雷比妖孽劈得还狠,没人敢做,就是做了也活不成。   但是架不住这里有真的妖孽在,花朝一顿引雷符贴上去,用小人一固定,下一道进境天雷,她便引一道。   下一道,引一道。   元婴修士再怎么厉害,羽人族再怎么不同妖邪,天威能避过,但是劫闪威力是实打实的。   太虚长老再也顾不上对付花朝,全副心神都来应对雷劫。   他甚至不敢破开界壁,一旦破开,滔滔天威之下,他没把握可以抗住。   于是这成了一个死循环,花朝引雷劈他,他硬抗,抗了这一道,还要下一道。   而进境本人的姬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发现花朝连天雷都能操控,简直眼放金光。   她身上始终有金红灵力环绕,她瘫在地上看着天雷不断在她头顶拐弯,连一头长发也变成了火色。   而不仅仅是花朝他们,连谢伏也因为姬刹的相助逐渐占据了上风。   众人都忍不住激动起来,难道他们真的要赢了?! 第58章 命门   眼见着雷劫一道接着一道, 生生将悬浮在半空的太虚长老一路向下压。   一直压到了开裂的土地之中,压到他再无法齐平地面,只能依靠厚厚的界壁护着自己, 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众人全都兴奋不已, 有性情比较跳脱的弟子,已经忍不住欢呼起来。   但是躲在武凌和师无射身后一直在引雷的花朝,表情却始终都没有放松过。   想要杀了一个元婴修士,并没有那么容易,姬刹越境拔阶,也顶多是从炼气到筑基, 筑基修士的雷劫对元婴来说,虽然亦是天威不可强攻, 却也当真伤不了元婴修士几分。   要想彻底除掉这个太虚长老, 还需要找到他的命门。   他们这边雷劫劈个不停, 将太虚长老一路压到了地裂深处,而谢伏这边也因为有姬刹放出的地火, 将一群修士的阵法打乱, 让谢伏得以寻到机会疯狂反扑。   大批不知名的妖兽, 似是受到了什么感召, 朝着被寄生的弟子冲撞而来, 谢伏带着刀宗弟子结阵与各宗修士轮番斗法。   数不清的寓鸟在天空中盘旋,如同活过来的黑云, 越压越低, 除了谢伏他们几乎没有修士能够在寓鸟群的尖利翅膀爪牙之下,升空遁逃。   如果说花朝这边是霹雳电闪, 亮如白昼, 谢伏这边便是黑云压城, 不见五指。   相同的是他们都暂时占据了上风,令身边的人可以短暂喘口气。   谢伏身边紧跟着殷书桃,她虽然骄蛮性劣,刀法却十分精妙,她护在谢伏身边,帮谢伏挡掉了不少袭击。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对方人更多,而妖兽的数量在这群被寄生的修士的攻击下不断减少,他们阵法也一次次被打破,打破后再度重新组合,人也是越来越少,能撑起的阵法维持的时间也越发短暂。   而谢伏的寓鸟群数量也在不断减少,这周围短距离内再难有妖兽能够受他调动,谢伏的面色渐渐凝重。   他们周围只剩下几个弟子,勉强能撑起守护阵,殷书桃灵力消耗不轻,面色泛白,道:“怎么办,撑不了多久了,下面人太多了,他们个个都是各宗新弟子之中的翘楚,随便拉出哪一个也不是等闲之辈!”   “那个恶毒的女人就是想要让我们死,这怎么可能拦得住!”   殷书桃说着,长刀再度横在谢伏身前,“叮叮!”两声,她替谢伏挡住了两枚混战之中的暗器。   谢伏神色虽然凝重,却丝毫不显慌乱,他遥遥望向远处劫闪频频落下的方向,心中猜测是谁会在这种乱战的情况之下进境。   无数寓鸟围在谢伏他们结阵周围,以自身挡住他们不被下方弟子层出不穷的手段攻击。   但是寓鸟再多,始终是有数的,整个黄粱秘境也不过就这一批。   眼见着这些听话的小畜生下饺子一样不断哀鸣掉落,谢伏心中有些惋惜。   不过很快,他面上凝重稍减,因为他感知到有新的一批妖兽正在朝着这边急奔。   是他和花朝在残破的宫殿之中一同遇见过的蜚,它们习惯成群结队,体型庞大且牛角尖利,或许它们可以成为此次制胜的关键!   这也是谢伏能召唤的最后一批妖兽,若是再拦不住……   他墨发缭乱衣袍漫卷,如玉眉目桃花双眼,但是那其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若当真没办法,他便只能舍了这里,去同花朝他们会合撤退。   他能操纵妖兽的事情,尚且可以推说是他学过御兽,亦或者推说是血腥弥漫的战场引来了妖兽群攻。但是他绝不会再多泄露一分自己的秘密,那样他将永远无法在修真界立足。   即便是花朝也不可以再逼他。   若是逼急了他……谢伏闭了闭眼睛。   他伸手摸了一下腰间的荷包,上面金丝盘踞,是个小的护身灵器,一次性的,但是确实很漂亮。   除了花朝,没有人知道他喜欢闪闪亮亮的东西,谢伏甚至不知道花朝是怎么知道的。   殷书桃在混战之中看着谢伏第三次摸腰间荷包,简直要咬碎一口银牙。   她忍不住嘲讽道:“兴许她是要用这个害你呢!”   谢伏不理会她说的话,面无表情看她一眼,持剑向下,剑光充斥灵力,金芒炽烈,以雷霆之势绞碎了下面一个低阶修士苦撑的阵法。   阵破之后谢伏立即飞身升空,留那些低阶弟子迅速被妖兽踩踏撕咬而死。   等到群奔起来将此间震得地动山摇的蜚冲入了对战圈,谢伏这边的战局彻底被扭转。   数不清的弟子被蜚的巨角撞上了天,有人企图逃走,却又被寓鸟群压向地面。   谢伏这边局势扭转,花朝这边也已经进入了最关键的时刻。   姬刹进境的最后一道劫闪,被花朝引入了生生被天雷劈出来的巨大坑中,花朝对着薛玉山和水千雁他们喊道:“土阵!”   薛玉山他们一直都在兴奋等待,只等这最后一击,好将这个太虚长老掩埋。   五行诛邪阵之中的修士借用五行之力,操纵土坑两侧山脉,令大地“轰”地一声,彻底闭合!   “这次是真的送葬!”薛玉山第一个跳出来喊,半点高岭之花的风度都没有了,恨不得原地朝着埋葬太虚长老的地面上撒一泡尿。   所有人都特别兴奋,他们都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够战胜元婴!   而一直不明所以的姬刹,现在终于知道自己进境了,她也不是个笨的,前因后果一串联,顿时恍然大悟,明白花朝是在利用太虚长老的灵火为她淬洗灵根。   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御风朝着花朝飞来,落地之后紧紧抱住花朝,千言万语堵在喉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上一次她进境引动雷劫耗费了她娘精心为她准备了好几年的灵器法器,才得以渡劫成功。   这一次躺着就把劫渡了,这世上还有这种好事儿!   姬刹方才自窥了一番内腑经脉,她现在竟然已经是筑基巅峰修为!   姬刹激动到抱着花朝蹦,花朝拍了拍她,迎上武凌的视线。   武凌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是花朝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她对武凌,也对着师无射摇了摇头道:“还没结束,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重新结阵以待。”   众人闻言喜悦的表情俱是一凝,花朝对师无射点头,师无射迅速组织人打扫战场,带上伤员,让一行人迅速离开了这里。   被天雷创伤和被土阵困在泥土之中的太虚长老,整个人已经七窍生烟,怒火烧灼了他所有的理智。   花朝他们才刚刚离开不久,地面便轰隆不休,地面飞速弥漫起了蛛网一般的裂痕,很快,“砰”的一声传来,随着通天彻地的巨响,一个包裹着太虚长老的硕大光球,从炸开的地面飞出。   而其中的太虚长老因为生受雷劫,整个人已经没了道骨仙风的架势,长发披散法袍多处绷断,几乎要衣不蔽体。   他回到地面后只稍作迟疑,便立刻寻着花朝他们逃跑的方向追去——   他今日,必要将这些鼠辈尽数碾成肉泥。   接下来花朝他们打得十分辛苦,或者说逃得十分狼狈。   虽然他们不断在路上设下陷阱,但是太虚长老每一次都能利用太极盘轻易拨动五行之力,破解陷阱,追上花朝他们。   花朝他们人越打越少,五行诛邪阵维持不住,先是薛玉山浑身是血滚落凤头小舟,而后是面色惨白毫无气息的水千雁跌落深林……   到最后就连紧跟着花朝的吉良,也被太虚长老的太极盘击落水中。   花朝全程更是无数次被打翻,幸亏有师无射和武凌舍命相护,但是她的灵力即将耗尽,内腑重伤,嘴角涌出了血迹。   整整一夜,一直到黎明之前,星月无光。   花朝被太虚长老击落山林,孱弱到仿佛失去了所有神气,朝着一处石壁艰难攀爬。   太虚长老这一路上都没有去管任何人,他像一只记仇的疯狗,认准了花朝,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而她面前的最后两个人,师无射和武凌,都被太虚长老击落山崖。   花朝徒劳地在地上瘫着,凤头小舟已经裂开了,还被灵火烧得焦糊,就在花朝不远处。   太虚长老已经从护身界壁之中出来了,一手端着太极盘,一手抚在其上,只需要随便拨动,他面前的这个蝼蚁就会化为飞灰。   但是他看着她恐惧后悔,泪流满面的样子,实在是痛快极了。   “我说了,能得元婴修士为你送葬,是你的造化。”   花朝蜷缩起来,满眼恐惧地看向他。   这一夜的追击,太虚满心都是杀意,只想着将老鼠都杀干净,但是老鼠太狡猾了,直到现在才让他抓到。   而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已经同修士这两个字毫不相干了。   他面容扭曲,眼神阴鸷,眉心太极纹若隐若现,这显然已经是神志不清,魔障缠心的征兆。   修士向来都会将命门隐藏起来,越是修为高的修士,越如狡兔,绝不可能让人知道其命门所在。   但是修士有一种状况是无法隐藏命门的。   那便是魔障缠心,灵台浑浊,神志失控之时。   这时候的修士,基本就等同没有鳞片的鱼,没有牙齿的老虎。   而到了此时,花朝终于看到了太虚长老的命门,心中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饶命啊,”花朝声音虚弱道,“是我一时糊涂,长老饶了我吧……”   本想直接杀人的太虚长老,见状手指一顿,而后阴森无比地冷笑道:“饶你?”   “你说说吧。”   太虚长老险恶地说:“你想怎么死?我倒是可以成全。”   花朝闻言又“畏惧”地朝后缩了缩,一直紧盯太虚长老,见他眉心若隐若现的太极纹,终于彻底显现。   花朝这才抹了一把眼泪,说:“真可惜,我还不想死。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天道不舍得我死。”   “就是现在!”   花朝声音一落,一道长鞭从山崖下面甩了上来,勾住了花朝的腰身,径直将她扯下了山崖。   太虚长老面皮一抽,心中惊悸不已,他分明感觉到除了花朝之外,所有人没了生息,怎么可能!   若是正常的元婴修士,当然不可能轻易瞒过。   但太虚现在灵智崩散,神识癫乱,只需要一张普通的隐息符,就能蒙骗过他。   花朝张开双臂,像个乘风而去的蝴蝶,太虚长老上前一步正要拨动太极盘诛杀花朝,却感觉一阵浑厚如山海倾覆般的剑意自崖底朝着他汹涌而来! 第59章 替命   太虚长老被压得生生后退了一步, 就见那个先前被他打死的金丹剑修,持剑自山崖之下极速跃来。   剑光与他本人几乎合为一体,如一轮自阴暗山林升起的灿阳, 让太虚长老手指都止不住地颤了一颤。   他迅速拨动太极盘, 同武凌斗了起来。   他这时才发现,这个剑修实力之强横,剑法大开大合气势如虹,先前竟然是在跟他藏拙!   就在两个人斗得天昏地暗之时,花朝落入了师无射怀中,两个人落在山崖之下。   落地之后, 花朝轻灵一滚,完全不见刚才迷惑太虚长老之时的狼狈和虚弱。   她跪在崖底, 飞速抬手结印, 密密麻麻的符文小人从她掌心流出, 蹦到地上,然后钻入了地底。   师无射双手按在花朝身后, 为她源源不断输送灵力。   而那些小人朝着五个方向而去, 嘿咻嘿咻地手拉着手, 渐渐形成了一个五行诛邪阵的阵盘。   阵盘连接在一起的瞬间, 花朝摸出了镇灵钟, 狠狠朝着五行诛邪阵上一扣!   “嗡”地一声,花朝和师无射同时被弹开撞在山壁之上。   师无射将花朝紧紧禁锢在怀中, 用后背抵着岩石, 没让花朝受一丁点的伤。   与此同时,大地震颤起来, 自这一处山崖之下, 不断朝着远处扩散而去。   镇灵钟悬浮在阵盘之上, 飞速吸取着周围的灵气,花朝飞快把她和师无射隐藏起来,才不至于被镇灵钟掏空。   满天地的苍翠全都因为这不断扩大的吸力朝着这山崖之下弯折枝桠,肉眼可见的灵光流动起来,起先只是纯白,很快融入了五行之色。   天幕之中,山崖之上,渐渐有个大钟的形状凝聚,斑斓的五行之光,在黑夜之中正犹如万里江山流动的星河。   四面八方卷地风起,似乎连空气都凝滞了起来。   五行灵气不断在大钟之上汇聚,这一方天地都被流动的灵光笼罩,最先闭合的是来自西南的水灵。   本该死去的吉良化为半身水蛟,搅动滔天水幕。   接着其他的五行之力也相继腾起、汇聚、直至彻底闭合,在天顶形成了穹庐,笼盖四野。   那些路上不断“死”去的修士,现在全都分别以五行灵根,站在相应的阵眼之上。   花朝用了一夜的时间,将这片山野插满阵旗,以天地为盘,绘制成了这最后一个五行诛邪大阵。   阵眼汇聚之处的镇灵钟在成型的瞬间,便在寻找这一方天地最大的邪祟。   一直猛烈攻击的武凌迅速后撤,太虚长老便被罩在了钟下。   他慢慢抬起头,似是根本没有明白为何会这样。   “咚!”地一声,山林轻啸,绿水哀鸣,太虚长老手中的太极盘直接裂了。   他人轻晃了一下,肝胆俱裂。   他赶紧用手拢住将要碎裂的太极盘,拨动他封在其中的五行之力,但是打出的灵火,却被镇灵钟飞速吸取。   花朝的手段和他这个太极盘,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那便是全都利用五行之力而成。   只是她以镇灵钟为阵眼法器,镇灵钟是这天下最贪吃的鬼,会吸取周遭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   太虚长老急拨几次要反抗,但是他很快发现,打出去的五行之力似泥牛入海,了无踪迹。   而他自身的灵力,竟也在被这个古怪的阵法吸取。   “邪术!邪术!”太虚长老发指眦裂,想要遁逃,却犹如被牵制住的木偶。   “啊!”他爆呵一声,扔掉碎裂一半的太极盘,周身爆出了刺目灵光,竟是朝着镇灵钟撞去。   “砰”地一声,地动山摇。   镇灵钟第二声未能响起,便出现了裂痕,很快裂痕飞速蔓延,直至最终轰然破碎。   到底是元婴修为,总是有几个保命手段的。   镇灵钟一碎,五行阵也开始反噬,五行灵光迅速退向五行阵眼源头,守阵弟子们俱是口喷鲜血,有些修为低微的,甚至直接内府碎裂而死。   花朝也遭受了反噬,涌出了一口血。   到这里是真的山穷水尽,只能硬拼。   花朝脸上没有不甘心,她能撑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她虽然修为不济,却对高境修士的能力有非常充分的认知。   花朝搂过师无射,对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灵台眉心,是他死穴。”   师无射也受伤不轻,一手抱着花朝,另一只持鞭的手臂也在不断流血。   他穿着墨蓝色的袍子,颜色深,因此并不显眼。   花朝能闻到,可是这时候由不得他们儿女情长。   成败,在此一举。   果不其然,白光散去,虽然太虚长老依旧眉目凶狠,悍然直立,但是他周身白袍之下,已经开出了朵朵血花,正在蔓延成片。   他双眸被深黑占据,彻底失去了一个正常人的白仁。   武凌再度冲杀上去,没了太极盘的太虚长老,便纯靠灵力撑着,虽然元婴修士灵力浑厚非常,但是鏖战一夜,又遭了镇灵钟一震,他越是抵抗,便越是鲜血横流。   到最后几乎成了个血人。   而师无射用干净的手抹了下花朝侧脸,望着花朝担忧的双眼,将最后一个守护阵盘为她打开。   他鼻尖抵着花朝的鼻尖蹭了一下,开口许下如山重诺,“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大师兄丧命!”   师无射知道花朝就是为了武凌才会下山,他绝不会让武凌出事。   花朝一愣,正想说你的命一样重要,师无射却已经飞身出了守护阵,朝着太虚长老攻击而去——   武凌显然已经发现了太虚眉心的太极纹,招招凌冽,攻势都朝着眉心而去,太虚长老察觉到了他险恶用心,攻击更加凌冽。   花朝望着师无射飞身而去的身影,十分焦急,但到此刻,她也是根本帮不上忙了。   武凌被逼得节节败退,身上亦是多处伤处流血不止,他眉心紧皱,知道这样缠斗下去,他们必输无疑。   师无射加入战局,短时间扭转了片刻,但是元婴修士发起疯来山河震颤,师无射很快被击飞,胸骨凹陷地摔在地上,手中长鞭飞了出去,喷出了一口鲜血,生死不知。   花朝眼中红得要滴血一般,却不能踏出防护阵半步,她的修为现在出阵,瞬间便会在高境修士斗法的威压之下丧命。   武凌见状剑光攻势越加密不透风,却眉头越皱越紧,若是他们输了,那所有人都要死在这秘境之中。   到了如今秘境之外的仙长定然发现了异常,还未进入其中营救,想来是根本打不开秘境入口。   武凌心中很清楚,打不开秘境入口的原因只有两个;一是仙长们合在一起的修为不够强行开启秘境入口;二是秘境的入口移了位置。   若是其一,外面必然也出了事,修真界恐有大难。   若是其二,那他们所在的此间,必是虚幻。   而虚幻之境,都有境柱,正同阵法之中的阵眼。   战到此时,武凌猜测,此间境柱,定是眼前的太虚长老。   因此在太虚长老再次朝着他攻来之时,武凌没有躲避,竟是眉目一沉,直直提剑硬抗上去。   花朝猛地站起,急急喊道:“大师兄,不可!”   武凌调动全身灵力,人剑合一,悍然迎上太虚长老的攻势,不顾太虚长老幻化的灵刃穿透身体,朝着太虚长老的眉心刺去,竟是要与他同归于尽。   花朝在这一刻才终于明白,上一世的大师兄,到底是怎么死的。   而就在武凌抱着必死决心,准备一击不成便自爆内丹之时,突然传来“轰”一声,灵光爆炸,武凌一直带在身上的替身符连同他的储物袋一起烧了起来,迅速化为飞灰。   武凌立即转头看向花朝,却没见她遭受袭击。   而武凌所受伤害,却尽数随着燃烧的灵符被抽离。   与此同时,距离他们很远的一处林中,血腥浸透了每一寸土地,妖兽与修士横尸遍地,泥泞残缺地搅合在一起,分不出你我。   正同被寄生的修士战得天地无光的谢伏,身边寓鸟群只剩下几只,刀宗弟子也唯剩殷书桃一人。   而同他对战的修士个个丧失了身为人族的模样,双眸俱是漆黑一片,显然是被妖邪彻底侵染神志,却也强悍了数倍不止。   他们仿佛不会累,灵力也是源源不绝。   谢伏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他不可能豁出自己的性命,当真死守这里。他为谁守?   各宗修士吗?   他们的死活和他有什么关系?   若是没了他们,他说不定很快就能寻到出口。   因此正交战的谢伏突然收手,转身便欲要遁走,殷书桃因他突然收手,猝不及防被对手击中。   谢伏却连头也未回,他在花朝的身上留下了一点印记,他能大致知道花朝的方位。若只是带走花朝一个人,他定能护她安然。   但他才转身乘风逃出不远,便突然感觉到腰间滚烫。   他低头一看,花朝给他的荷包无火自燃。谢伏抬手去扑灭,那荷包却转眼彻底燃尽,随着那些飞灰而来的——是一击足以让他神魂俱裂的重击。   谢伏“呃”地一声,来不及按心口,便一口血当空喷出,接着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从半空中摔了下去——   “砰”地一声,砸进了满地残尸和血污之中。   “砰!”武凌同太虚长老一同摔在地上。   但他的长剑刺偏,因灵力枯竭并没能刺到太虚眉心,太虚长老抬手运气灵光,一掌拍在武凌身上,将他掀飞出去。   太虚长老亦是灵力将空,且他此刻神志全无,满心只剩杀戮。他摇摇晃晃起身,朝着武凌而去,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但是他才刚刚站起,便停住了。   接着他眉心太极纹开裂,一柄蛟骨刀自他后脑穿透了他整个颅骨,刀尖剑自他眉心透出。   师无射胸骨凹陷,一条手臂绵软垂着,满襟鲜血,却神情鸷狠,眸光如狼。   他左手握着蛟骨刀,穿透这老贼的眉心尤嫌不够,抓着刀柄一用力,刀身活生生在他颅骨里面转了一圈,将他的灵台搅了个稀巴烂。 第60章 寄生   师无射拔出了蛟骨刀, 太虚长老便直挺挺地砸倒在地,师无射甚至顾不得去收一下鞭子,便快速朝着花朝的方向跑去。   花朝躺在阵中, 口吐鲜血, 已经人事不省。   她提前吃了药,她已经料想到武凌定会遭受重击,而她给谢伏的那个替命符,会让谢伏替武凌承受重击。   只是她与谢伏共命共感,这一击,终究是逃不过的。   花朝是间接受伤, 而且还是在提前服用丹药的情况下都会呕血昏死,遭受替命符转移重击的谢伏, 自然是更加惨重。   他的胸腔之上, 豁开了一个巨大的伤口, 伤口在他从半空坠落向地面的短暂瞬间,已经将周边的血肉甚至是骨头全部腐蚀掉。   谢伏狠狠摔在地上, 他低头看了一眼, 甚至能透过自己空荡的胸腔看到他身下被血染得殷红的泥泞土地。   而他的表情始终是茫然的, 他手中仍然攥着未曾燃尽的荷包,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是荷包出了问题, 他只以为是他转身准备逃走时,这些被寄生的修士使用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招。   但是很快, 那些人发现他终于重伤坠落, 便不再与殷书桃和其他妖兽缠斗,全部都持着各种各样的武器, 朝着谢伏袭击而来。   而谢伏此时此刻灵腑被洞穿, 他正犹如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孩, 莫说是还击的能力,他连躲避的能力都没有。   谢伏躺在地上望着天空中朝着他飞来的修士,他看着殷书桃与他们缠斗,试图拦截他们。   但是她的修为实在是不够,战了整整一夜,她的灵力也耗费巨大所剩无几。   “谢伏快走!”殷书桃调动经脉之中所剩下的所有的灵力,形成了一个护盾挡在谢伏面前。   但是那护盾转瞬即碎,谢伏对着她保护自己的背影动了动唇,开口一声:“你走吧”还未能说出口,便见到殷书桃的身体被长剑洞穿。   她“啊——”地喊了一声。   后撤一步,却依旧没有躲开,而是利用后撤将长剑拔出了身体,转身扑向了谢伏。   无数把长剑紧随殷书桃身后而至,她扑在谢伏的身上,像个护崽的老母鸡,只恨自己的臂膀太过细瘦,不能为谢伏挡住更多的剑刃。   “噗噗噗噗噗——”   锋利的剑身穿透了殷书桃的身体,将她同谢伏穿糖葫芦一般钉在一起。   谢伏那种迷茫的表情渐渐消失,他终于反应过来,或者说他终于肯相信,他会这样遭受重创,是因为花朝。   谢伏无视那么多人对他和殷书桃挥下来的刀剑,将那个燃烧了一半的残破荷包举到眼前看了一眼,金线全部都消失了。   谢伏攥紧荷包,抬起另一只手温柔无比抚上殷书桃的脸。   殷书桃想说话,她想告诉谢伏,“你看我说得对吧,她就是用这个害你的。”。   她还想问,“你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   但是殷书桃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的后背插了无数把剑。她一张嘴,只喷出了一口鲜血,尽数流入了谢伏的衣领。   谢伏摸着她的脸,神情堪称怜悯地看着她,对上她开始涣散却执着望着他的双眼。   他终究是真心实意地对她说了一句实话。   “不爱。”   谢伏摸着她的脸说:“我不爱你,一点也不。”   谢伏的爱永远吝啬到让人发指,他贫瘠的爱就像沙漠之中骷髅头里面积蓄的一点雨水,自己都是干渴而死,又能供给谁活命?   殷书桃眼神散了,她已经听不到谢伏说什么,或者说她能够听到,却也已经无法明白谢伏说什么。   她的思绪飞回了小时候,飞回了那个千娇百宠的时候,飞回了她在刀宗做大小姐,还有哥哥撑腰,能够为所欲为的那个时候。   她一生短暂,却也灿烂,以前她不识人间苦厄,一切的风雨都有哥哥替她承担,她长成了跋扈恣睢的人,她在全心全意地模仿并且仰慕着她的哥哥。   她以为一生便是如此这样的活着,直到她遭遇了真正的风雨摧残。   她这温室里面的永远被悉心照料才能活下来的娇养花朵,不应该向往风雨,因为她经受不住任何的摧折。   而作为她保护罩的哥哥被打碎后,自此她失去了娇艳的色泽,她爱上了一个伪装成蝴蝶的害虫,注定得不到同他自由自在飞翔的结局,只能被啃断根茎,死于暴雨狂风的泥泞。   谢伏微微扬起身子,低头在她不肯闭合的眼睛上落下了一个吻。   冰冷又残忍。   接着他一把将伏在他身上的殷书桃推了下去,而他的胸腹之上的刀剑伤痕,包括之前被替命带来的重伤,全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那些围上来的,已经丧失了所有理智的各宗修士再度挥下刀剑之时,谢伏的周身突然爆出了一阵堪比高境修士威压的强横冲力。   只不过不同于修士的灵力是一片银白之光,谢伏周身爆出的是属于妖邪的漆黑浓雾。   他的眉心灵台,腰腹内腑,正在疯狂朝着外面涌动黑雾,铺天盖地地弥漫开来,滋滋啦啦地席卷腐蚀过这林中的满地残尸。   将整片林中的妖气,血气,尽数吸取,而后渐渐在谢伏的上空凝聚成一片黑云。   而就在黑云凝成之时,谢伏也被这些黑雾裹挟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正在这时,那些傀儡一样的修士再度冲杀上来,谢伏站在那里,周身黑雾缭绕。   他在那些人的刀剑距他咫尺之近时,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原本黑沉的双眸变成了一片赤金,睁开的瞬间他面前方寸之地刺来的剑尖,尽数凝滞,后在金光笼罩的地方消散成灰。   而他头顶的黑雾之中“咔咔”声作响,尤似金戈相蹭,令人牙酸耳鸣,在此时如一片被撕裂的黑幕,一颗怒张的龙头自其中探出。   那巨龙在黑雾之中穿梭游动,黑雾为鳞、黑雾为甲、黑雾为角、黑雾为须,它张着巨口,对着半空啸出通天彻地的悠长龙吟。   而后俯下头,对着这些失了武器的修士们睁开了巨瞳。   霎时间天地赤金,整片林中的一切俱被拢入金光之中。   那群修士甚至连发声都来不及,半空之中仅存的几只寓鸟妄图逃命,翅膀还未煽动几下,便消散在了空中。   金光之下,一切生灵死物,神形俱灭。   这一片黑夜在赤金之中化为了虚无。   而在那些修士都消散的瞬间,晨曦划破了黑沉的天空,金乌自东方露头,黑龙双眸对上乍泄的天光,又如被钢刀刺入一般,疼痛地缩回了黑雾,阵阵哀鸣响彻山林。   而谢伏也闭上了双眼,终是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   黑雾畏惧日光,飞快朝着谢伏的身体里钻去,谢伏面容扭曲鲜血染满前襟,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着。   他双眸之中的金色自眼尾褪去,游走在血管之下向着灵台汇聚。连被刀剑穿身也未曾叫一声的谢伏,发出了不似人声的痛苦嚎叫,他忍耐不住,手指抓在泥泞的地上,留下道道长长的沟壑。   尤在烈火炙烤,如是万剐千刀。   一直等到所有的黑雾尽数涌回他的身体,被压到不见天日的最深处,谢伏早已经滚满泥泞,面色惨白。   他像是又回到了当初在山下被家中人欺辱的那个时候,总是浑身臭烘烘的,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力量足以将这些人都焚成灰烬,但是他母亲告诉他,不能那样做,不能暴露自己。   母亲说:“你不能像他们说的一样,你不是天生的祸害,你是我的小长夏,你会成为一个好人。”   谢伏抱着自己的肩膀,眼中金芒化为细如发丝的灵蛇,在他的眼中癫乱游走,绘制成一幕幕过往,串联起了一切。   他想到母亲,想到那些受尽屈辱的日子,想到了他艰难走到如今的一切经历,也想起了走向那个高不可攀的位子的一切过往。   当然,他也想到了花朝。   她真是好狠。谢伏竟从不知道,花朝也能如此杀伐决断,也会用这般换符替命的狠辣手段,也能轻飘飘的便将如今的他,逼成这般模样。   她将他彻底打回了原样,将那些曾经予以他的好尽数收回,又将他一脚踩入了腥臭的泥泞之中,她甚至换了个人去爱……这一切又是哪里出现了错误?   谢伏躺在地上,识海当中被撕扯着、冲撞着、那被封印的巨龙拼命想要冲出体外。   精神却恍惚着,漂浮着,这也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境遇人生之中拉扯着,他无法得知花朝怎么会知道他的秘密。   但是他知道,他若是不能压制住体内的力量,他也会被巨龙撕碎吞噬,化为一捧飞灰。   谢伏哆嗦着,终于摊开手,任由那个残破的荷包滑落,他从储物袋之中摸出了一个簪子。   这是当初武凌看出他灵台浑浊,给他的梵音木簪。   谢伏抓着木簪,颤抖着手刺破了自己的眉心。   眉心鲜血留下,将谢伏的连以蜿蜒的赤红色割裂成两半,但是很快,他发现没有用。   没有用,他头疼得要裂了!   谢伏最后没有办法,只能他双手捧着木簪,用匍匐叩拜一样的姿势,让木簪尖头冲上,对准他自己的心口。   而后咬了咬牙,径直趴了上去。   “呲。”木簪刺破心脏。   “嘶!”花朝猛地睁开眼,按着心口剧痛的地方,在师无射怀中睁开了眼睛。   暖黄的晨光笼盖整片天地,师无射坐在悬崖边上,将自己所剩不多的灵力,全都输入花朝的体内。   他整个人都很狼狈,凹陷的胸骨和扭曲的手臂都没有来得及复位,他垂下眼睛,瞳仁定定看着花朝,琉璃色的眼珠在晨光的暖黄映照下,像两汪深不见底的蜜泉。   他看到花朝醒了,低下头用鼻尖蹭了一下她。   而花朝越过师无射的脸看向了天空,天空正在扭曲。   或者说此间的一切都在扭曲,变幻。   武凌跪地撑着剑起身,也看向了周遭,对花朝和师无射说:“这里是幻境。”   花朝看向武凌,嘴角血迹未干,心口疼得她不敢呼吸,但是她却笑了。   她笑起来非常温柔,美好。   她把武凌的命被保住了……   这一世,一切都会不一样的,都会……不一样。   “咳”花朝嘴角又涌出了血,而后她对着师无射抬了抬手,师无射低头,花朝抱住了他的脖子。   花朝依恋不已地蹭着他,然后不堪剧痛再度昏死过去了。   昏死之前,她并没看到天地扭曲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山川河流也开始了动荡和移位。   一切开始扭曲,开始重叠。   他们在几息之间,便再度出现在了湖边,又眨眼之间,所有幸存的、之前失踪的人,包括那些死去的弟子们的尸体,都出现在了湖边。   大家或迷茫、或惊愕、或欣喜若狂、或满脸警惕。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   但是过了半晌,无事发生,天地之间一片宁静祥和,各宗的弟子也开始朝着一次凑近、试探。   一个女修是修为不高,之前被旋风卷走,拖入一片黑暗之中,在黑暗中待了许多天了,实在是饥渴得厉害。   重新见到天光,劫后余生,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便到距离她很近的湖边蹲下,掬了一捧水喝。   一阵清风吹来,距离女修最近的一个菖蒲团一样的东西,突然炸开了,喷了她一脸的绒毛。   很快山风便大了起来,卷动着湖中所有菖蒲的绒毛,像数不清的蒲公英,飞向了天空。   有些落在了树木之上,有些落在了草地上,有些落在了妖兽的身上,有些像落雪一样,落在了各宗修士和弟子的身上。   而后很快,绒毛消失了。   或者说,是融化在了所附着的物体身上。   因为事发太突然,也太寻常了,也因为生死战斗之后,他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精疲力尽之余,完全没有了防备之心。   所以所有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落了绒毛。包括人群中按着心口看向花朝的谢伏,和依旧昏死不省人事的花朝。   而后很快,所有人的都像是被定格了一样,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空茫,他们的精神开始恍惚,有人最开始脸上还出现了诸如挣扎的表情,却也很快变为了微笑、兴奋、甚至是幸福。   山风带起绒毛如带起一场蹁跹而舞的清雪,殊不知这是一场盛大静谧的寄生。   就连花朝都想不到,羽人族的寄生方式是这样的。   她上一世对羽人族的了解大都来自谢伏,因为谢伏是羽人族的首领,所以花朝大多数时候都是问他。   谢伏只告诉花朝,羽人族是以寄生虫寄生,花朝便以为是那种兽类身上的寄生虫一样的形态,却没料到,羽人族的寄生并非是虫子的形态,而是如同蒲公英一样的绒毛形态。   人们可能去防备一只大型妖兽,一个长着翅膀的鸟人,但是不可能去防备毫不起眼的绒毛。   尤其是在这样一场惨烈的鏖战之后,所有人都精疲力竭之际,没有修士会压榨仅剩的灵力去设立屏障,隔绝这漫天地的菖蒲绒。   于是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被卷入了千姿百态不一而足的美梦。 第61章 幻境   花朝对人生有过很多种幻想。   在上一世的后期, 她便开始幻想,如果没有跟谢伏在一起会怎么样,如果她好好修炼, 好好对待花良明, 只找一个很普通的师兄结为普通的道侣会怎么样。   重生之后,她又在想,如果一生只一个人生活,只陪着爹爹和师尊会怎么样?   真的接受了师无射之后,花朝又在想,如果她从一开始选择的便是师无射, 人生当中从没有过谢伏,又会是怎么样?   花朝无法想象出的那种完美人生, 她现在却有了。   她像是在一场噩梦之中醒过来, 她已经二百多岁, 她的父亲正好好活着,和她之间解开了关于母亲的心结, 然后和水月长老顺利在一起了。   她的师尊也没有困宥过去死去家人的死, 以至心魔成执, 她的师尊依旧爱喝酒, 每天在门中除了给弟子们上上课, 便是醉生梦死。   她的大师兄没有死于秘境,而是救下了一众进入秘境历练的弟子们, 成为了修真界各宗都欠了人情的新一批仙门翘楚之首;不仅让清灵剑派在修真界之中挂上了名号, 甚至在仙门大比之中拔得头筹,成为了能够进入仙盟最年轻的小头领。   再过上个一二百年, 成为仙盟之首指日可待。   妖族没有作乱, 魔族也没有伺机越界, 三界和平,并且相互制衡。   而花朝有了两个小孩。   是她和师无射生的孩子。   花朝坐在落雨亭之中撑着手臂恍惚睁眼,便有两个眉目酷似师无射,但是鼻子下巴却像她精巧的孩童凑到她跟前来。   长得一模一样,是一胎双生,正一左一右拉着她的袖口,叫她:“娘亲!”   花朝笑了起来,她的膝上有一个硕大的狐狸脑袋,她侧头一看,黑球也已经长到了成年大小,伏在她膝上翻起肚皮娇嗔叫着,但是站起来却威风凛凛,不输虎豹的气魄。   “你醒了。”从落雨亭外面进来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他穿着墨蓝色的长袍,却不再是司刑掌殿的服制,而是司刑长老的服制。   赤金符文绘满法袍,他修眉英目,俊美到锋锐,看上去简直割人眼球一般,让花朝眼眶酸涩。   他一双琉璃色的眸子,原本淡漠又冰冷,但是对上了花朝,便自动化为了两汪蜜泉。   语带嗔怪道:“怎么又在外面睡?受凉了可怎么好?”   修长笔直的腿迈动,缓缓朝着花朝而来。   那两个之前唤花朝娘亲的小童,跑去拉他的衣摆,亲切叫道:“爹爹!”   花朝鼻尖一酸,泪径直流了下来。   师无射立刻上前,坐在了花朝身侧,抬手为她抹去眼泪,将她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轻抚她的长发。   “怎么又哭了?”   师无射低声嗔怨,“你自从怀了小宝,便情绪不稳。”   师无射伸手摸了下花朝微微隆起的肚子,说道:“何必这样辛苦,我们有大宝二宝就好了啊。”   花朝抽了抽鼻子,从师无射的怀中抬眼看向他,他一样那么英姿不凡,俊美可靠。   花朝搂着师无射的脖颈凑到他的耳边亲了他一下,悄悄在自己头上摸下了一柄簪子,耳鬓厮磨之际——花朝突然抬手,将簪子狠狠戳入了师无射的侧颈,又毫不留情地拔出来。   鲜血喷溅在扑过来的两个小童的脸上,他们慌张地愣住,而后“哇”地哭了起来。   一口一个“娘亲”,“爹爹”。   而师无射按住了自己的脖子,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他向后靠在栏杆上,震惊问道:“为什么?”   “一切都很美好,但是戏过了。”花朝抓着染血的簪子,神情复杂,却眼神清明无比地说,“我想象不出自己生孩子的样子。”   她上辈子就被水泡坏了身体,根本生不了。   至于这辈子……她和师无射哪个也不是喜欢小孩子的性子,师无射连姬刹这个女人的醋都吃,恨不能刮到花朝头顶上的一片树叶都要摘下来撕碎了。   生两个孩子又怀了一个,师无射还能笑得出来吗?   花朝把染血的簪子扔地上,看着师无射,或者说是看着此间幻境的境主说:“你大概想偏了,我虽然修为低微心无大志,只想混吃等死,但是我可从不想成为什么贤妻良母。”   “师无射”的脖子还在喷血,但是两个小孩子却已经像是断线的木偶,一动不动了。   花朝起身,看了一眼这模仿飞流院构造的落雨亭的幻境,又夸赞道:“幻境挺精妙的。”   花朝走到落雨亭旁,看向下面的暖池,啧啧道:“暖池的石头排列都是对的哎。”   花朝对幻境的研究也不少,知道幻境都是映射入幻之人的内心,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连飞流院里面暖池的石头排列都记得这么清晰。   师无射终于不喷血了。   他站起来,抬手一挥,很快四周的景物飞速变幻,接着花朝来到了一处天高地阔的山上,她依旧在凉亭之中,只是木亭变成了竹亭。   花朝忍过了眩晕之感,一回头,便看到了一个浑身散发着灵光的人,正背对着他负手站在亭子的另一端。   花朝眼睛差点被刺瞎,眯了眯眼睛,看到了那个人生得满头银白长发,一身雪色长袍,道骨仙风,松骨挺秀,山风带起他的长袍漫卷,灵光流动扩散向四周,一个背影,他正如神祗落凡。   他背对着花朝,面对着的是一池金光闪闪的莲花。   花朝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心思,站在他身后眯着眼睛没有动。   他身上散出的灵光十分浑厚,简直沁人心脾,无需化用,便直接朝着经脉之中钻。   他好像一座活体的灵山。   半晌,可能是见花朝竟然还不上前,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看这下方金莲池,其中孕生的莲子,服下便能够进境。”   他的声音缥缈空灵,似来自天外,花朝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装神弄鬼。   她甚至在想,她昏死之时是在师无射怀中,师无射抱着她,她还能中了招,那说明他们可能没有人能幸免了,所有人应该都被拉入了幻境。   被羽人族寄生的太虚死了,没有新的羽人族寄生者再出现,那么现在出现的,应当就是真正的羽人族了。   他这金光闪闪架势这么足,还是个一头白毛的老东西,想来不是羽人族族长,也是个族中长老一类,花朝偏向是族长。   花朝上一世是没有见过羽人族族长的,上一世谢伏从秘境出去,就做了羽人族族长。   那时候他也见到了这个装神弄鬼的老东西了吗?   花朝正想着怎么办,那“老东西”就转过了头。   饶是花朝也倒吸了一口气,这人长得简直尤似天神临世,脸庞俊美到近乎虚幻。   花朝愣愣看着他,这人对着花朝勾唇一笑,摄魂夺魄。   他对花朝开口:“你修为低微,吃下金莲子,便能进到你想要进的修为,无须耗费漫漫几百年苦修。”   花朝本来慑于他的容貌,但是一听这声音就清醒了。   修为不走苦修,靠吃什么东西进境,那就是空中楼阁,和吃进境丹没有任何的区别。   这人满口胡话啊。   花朝清醒了一点,再仔细一看他,就发现了不对……他长得确实完美,但是怎么看怎么像谢伏。   模样长得像谢伏,身材又像是师无射的……   花朝没忍住“嗤”地笑了。   她明白了,这境主还是按照她内心认为最好看的模样去幻化的,她就说刚才那个道骨仙风挺拔无比的背影有点眼熟,那不是武凌吗?   “你为何发笑?觉得很可笑?”   这境主大概是没有遇见过花朝这样无理的人,有些恼怒,仙气儿都压不住了。   “你难道不想增长修为,提升境界?想一直依靠你的师兄保护吗?”   花朝心说你怎么知道?   她这稀巴烂的灵根要是随便能提升修为,她上辈子早就得道飞升了!   不过花朝想了下,境主这是想要挖出她内心最真实的欲望。   她仔细观察过这幻境很真,能维持这等幻境的境主,能力反正是比花朝强的。   她无法强行突破,那就不如顺水推舟,看看这个缝合怪四不像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当然想要提升修为,但是我是杂灵根,不单、也不纯,我修炼总是事倍功半。”   花朝客气了一些,脸上带上了试探和渴望,问道:“前辈,你所言当真吗?”   于是这个自作高深莫测的四不像,就开始对着花朝各种诱惑。   他说他能改变花朝的灵根。   他说他能赠给花朝这一方金莲池。   他说他能让花朝拥有世人无法匹敌的能力。   他说他能让花朝被世人追随,成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君王。   花朝原本是当着笑话在听的,只想着先糊弄着,然后寻找破境之法。   但是听着听着,她便笑不出来了。   花朝表情严肃,堪称冷肃问道:“仙人是说,你是一族之首?”   “自然。”四不像微微仰头,一脸狂傲,“你们先前拼死斗败的那个元婴,正是我族中普普通通的一个傀儡罢了。”   “我族拥有能够令天下俯首称臣的能力,你们想必已经窥见一二。就连这秘境,也是我族宝地,只要我族不开启宝地,外面就算举天下修士,也寻不到入口。”   花朝垂眸,脑中思绪百转,又问:“可是……那太虚长老不是进来了吗?他是进来才被你们族人控制的吧?”   “呵。”四不像冷笑,“他自然不是此次秘境开启才进来,他先前就已经进来过,并且在那时候,就被我族发展成了眷族。”   四不像又道:“你想要的一切,我族人都能为你做到,你要将我族人带去秘境之外,助你洗境伐髓,提升修为又有何难?我族人甚至能够帮助你一统三界。”   花朝若是一开始,就听到如此狂言,或者说她根本就不知道羽人族的厉害,她绝对不相信这个四不像说的任何一句话。   但是她前生跟着一个逐步一统三界之人,深刻领会到了羽人族发展眷族的能力。   “我在修真界只是个无名小卒。”花朝神情凝重道,“仙人为何会选我为你发展族人?再者说外面修士又何止万众,高人层出,勾连妖邪坑害修士,乃是会被仙盟联合追杀的死罪。”   “我又何德何能?”   花朝轻笑一声,再度道:“况且我如此修为能力,若是当真助你族人暗度陈仓,出了秘境,届时按照你说的你们族人之能,杀我不过瞬息之间,我岂不是作茧自缚?”   “仙人,别说笑了。”   花朝故意把一切事情都挑明,就是想要对方也亮出底牌。   果然四不像细细看了花朝片刻,面色不快:“你倒是足够清醒聪明。”   他以为随随便便能骗一个人为他所用,做他的傀儡。像之前对那个太虚一样,随便许一点好处,就能为他鞍前马后,甚至令他魂体寄生,逐步侵染蚕食他的意识。   但是他未料到太虚被这群修为低微的小辈联手给杀了,害得侵占太虚身体的他也跟着魂体损伤严重。   此番他拉着这么多人入了幻境,可这都过去了许久,第一个挣脱他创造的幻境的,竟是这么一个修为低微的女修。   这倒也罢了,他没料到自己利诱加上威慑和迷惑的方法竟然失灵了。   他皱眉看着花朝,他不答,花朝便也不吭声。   好一会儿,他才道:“你这小友好没礼貌,对前辈仙人便是如此态度,你就不怕我将你神魂永锢此境?”   花朝闻言轻笑一声,到现在丝毫不遮掩了。   她说:“其一,你就算浑身发光,你也不是灵山灵脉,我根本感觉不到你的强悍之力。”   “其二,你若是有能力对付我,何须多番引诱拉拢,直接以武力威逼不就得了?”   “其三,你这张脸,是用我小师弟、大师兄、和二师兄拼一起的四不像。说明你没用真面目示人。为什么不用真面目?肯定是因为真面目装不了神仙,不是太丑就是太丑。”   话说到这里,四不像已经彻底维持不住神仙姿容了,他开口怒斥:“闭嘴!”尾音却撕裂了。   接着他的脸,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撕裂了,仙风道骨的模样渐渐消失,变成了一个面容窄小,五官聚集到一起,鼻子还格外尖锐凸出的模样。   确实丑到天怒人怨,都不怎么像人。   花朝看后也一点没有露出震惊,继续道。   “其四,你装神弄鬼和我说这么多,把许诺编织得天花乱坠,你们族人若是有你形容的那么厉害,你们自己就出去了,或者靠着那个元婴修士太虚就出去了,怎么可能轮到我这个修为低微的杂宗修士身上?你说实话吧,你实际上你是想要找我帮忙吧?”   花朝说:“我进入幻境以来你姿态高傲,却没有攻击之意,想来不是为了困住打杀我,而是一定有什么你做不到,我却能做到的事情要我去做。”   “老人家,求人的态度要好些。”   花朝看着褪去了四不像,容貌怪异的驼背老头,语气轻飘,“我还知道你怕是没时间了,才会这样病急乱投医。那你可得快点说,我对阵法还是颇有涉猎的,我已经看出此间幻阵不稳了。”   花朝指着亭子下方的金莲池,说:“那里面有一条鱼,一会儿红,一会儿红白相间,你应该维持得很辛苦吧。一会儿不等你说完,我自己就出去了。”   花朝语气寡淡,说完这些话,这老头的表情越发臭了,之前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也算是彻底被花朝粉碎殆尽。   他确实没有时间了!   他附身在太虚身上,太虚惨死给他神魂造成的创伤太大了。他必须找到新的身体附身,才能续命。   而这么久了,陷入幻境之中的人,个个都在沉迷梦境,包括那几个他看重的,资质很好的修士。   连他的幻境都堪不破,怎配做他魂灵的寄生者?   因此他终于正视起了花朝。   也总算是说了实话:“我是羽人族的族长,你们现在外面肯定都不知道了,但是羽人族曾经是这片大陆上最大的族群!”   花朝知道,但她没有打断这个自称羽人族长的老头,听他吹嘘了一番自己的族群强大。然后他道:“我们这样的族群,怎么能一直困在这秘境之中?”   “现在我的族群里面出现了叛徒,我被他们给关押在一块木牌之中,他们密谋要永远关闭这个秘境,那样我们羽人族,便再也没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我们族内已经无法通婚了,近亲通婚的族人相貌越来越奇怪,而且能力也越来越弱!”   老人说到了这里,倒是真有了几分遗族族长的味道,声音苍凉道:“我们需要和秘境之外的人通婚,需要发展新的羽人族,这样才能让羽人族这个强大的族群延续啊……”   “小友,你只需要帮我,帮我将族群发展起来,金莲池里面所有的金莲子都可以给你。”   “这是汇聚大地金脉生长的莲花,为你重塑一条金灵根!你有了羽人族做助力,想得一个宗门、甚至一个国家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花朝听了他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只觉得这个秘境就该永久关闭。   羽人族实在是太危险了,若是让他们出了秘境,同外族通婚,那这天下到时候是谁的还真不一定。   花朝自认,她绝无谢伏那种能利用羽人族,又不被反噬的狠辣手段。   但是她并未表现出来,只是神情犹豫地看着这个羽人族族长。   族长看着花朝的表现,知道自己的筹码还不够。   苍老褶皱的手掌拍在了竹制栏杆上,说道:“我可以让羽人族的王子与你通婚!你别看我长成这样,我们羽人族的王子,比你的几个师兄师弟不知道俊美多少倍。”   “你们要修炼,要御剑乘风才能飞行,但是他天生便有洁白双翅,能带你御风飞天!”   花朝想起了那废旧宫殿上的羽人飞天图。确实个个都是极好的样貌。   她表现得有点动心,羽人族的族长以为自己终于说动了花朝,说道:“等到你同羽人族王子通婚,你便是羽人族的新族长。”   “届时整个羽人族都尽由你指挥,你想要什么没有?”   花朝闻言疑惑道:“那你呢?老族长?”   她简直想笑,这个老族长的野心都写在了脸上,花朝甚至根据他的某些态度和行为,想到了太虚长老。   太虚长老不是就是最开始装慈和,后来撕破脸便表现得不可一世?   这个老族长嘴上说着一切都为了花朝,但实际上眼中的轻蔑,同太虚长老和他们对战的时候看他们的眼神,如出一辙。   “我老了。”老族长叹息一声说,“你也知道,我要维持不住这个幻境了……”   “等幻境散了,我便会跟着一起消散。”   “我只希望你能拯救羽人族,不要让那些无辜的族人,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秘境之中,直到死。”   花朝点头,在老族长马上要松一口气的时候,花朝又道:“那也不行。”   “为什么!”老族长忍不住激动起来,表情都扭曲了。   亭子外面的幻境山水已经糊成了一团,他的魂力已经不足以维持这一方幻境了。   花朝还在这时候出尔反尔,他如何能不急!   “你莫不是在耍我这老人家不成,这件事分明对你百利无一害啊。”   花朝摇头,“我还是害怕,外面的高境修士太多了,若是知道我与妖邪勾连,我定要被仙盟的尊长打得魂飞魄散。”   花朝故意这样说,看着老族长道:“那个太虚长老他是在秘境里面没有出去,出去肯定很快就被发现不对劲!每次历练结束,出口都会设置筛选妖族的大阵,躲不过去的。”   “不行不行,我还是老老实实做我的废材吧。”   “你!”   老族长简直被花朝气得头发都要奓起来了。   眼见着幻境崩塌在即,他终于亮出了最后底牌。   “不会的,羽人族能躲避一切妖族阵法的筛选!”   老族长双眸晶亮,上前两步,盯着花朝道:“太虚不是没有出去过,他出去了,甚至去了妖族边界。”   “你们进入秘境的时候想必也听说了,妖族边界有妖族越过了阵法。”   老族长说:“你以为他们是如何越境的?”   花朝闻言眼皮剧烈一跳,妖族边界的妖族越境,确实是在他们进入秘境之前发生的。   花良明和各宗高境长老,就是去查探了。   难道是羽人族……花朝将一切串联了一下,暗自心惊。算算时间,大妖越境,也确实是发生在仙盟尊长探寻过黄粱秘境之后。   “你们不是说只想让族群延续吗?联合妖族越境,是要害人吗?!”花朝声色俱厉,带上了她曾经刻在骨子里的帝后威严。   老族长本来就被她压得气焰全无,被她这么一质问,人都矮了半截儿。   “我们只是想要和寻一处安身之所!”   “那些大妖都是混血半妖,在妖族都生存不下去了。”老族长说,“我们和他们一样,都是想要在这个人间,寻一处栖身而已。”   “你若是答应帮我们,从今往后,不仅仅是羽人族,即便是半妖,也能听凭你的驱策。”   老族长又开始说一大堆话来诱惑花朝。其中不乏夸大其词的成分,被逼急的老族长,甚至还说出了控制羽人族的办法。   “你只要出了幻境,找到大殿后面的一堆排位,砸碎最上方的一个,再杀了端坐在莲池之上的闭目女童,取得她手上召令族人的羽环,你即便是不用成婚,也是羽人族的新族长!”   “小友,你说话啊,你说话啊!”   他已经将一切的好处和底牌都亮出来了,若她不上当,那他就是真的完了!   老族长声音越来越急,幻境已经崩塌到了他们置身的竹亭,但是花朝却在这个时候像被定住一样,垂眸不言不动。   殊不知花朝脑中已是暴雨狂风,轮番过境。   她在结合今生的遭遇,在思考前生。   若无意外,谢伏前世便应该是同这位羽人族族长合作了,只是谢伏一样不好骗,肯定比花朝还要谨慎数倍。   所以他成功带出了羽人族,也成功让各宗修士成为了他的眼线、眷族。   然后呢?   谢伏本就野心勃勃,他按照这个老族长说的,开始侵染各宗,乃至各国。   不光完成了他一统三界的大业,也没有让羽人族反噬。   花朝越想,心越发冷。   她上一世跟在谢伏身边,一步一步看着谢伏收拢各宗,乃至各族,谢伏永远都是打着平定世间的旗号。   例如妖族动乱,谢伏收拢带领各宗去平乱,打的是为守护人族,守护世间生机之源的旗号。   可若一开始,三界之乱,便是由谢伏搅起的呢?   羽人族和半妖是否曾经联合?上一世羽人族被谢伏驯服,为他服务,那半妖呢?   花朝上一世始终不明白的,隐忍上千年的半妖,为何突然同纯血妖族斗得不死不休的原因,也终于找到了。   可惜的是半妖最终成为被抛弃的棋子,落了个殉海的结局。   山河破碎,血流漂杵的惨剧,人间陷入三族合并的数百年动荡,竟是从最一开始,便源于世人推崇,三族拥护的——御霄帝君。   那她呢?她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谢伏永远的白脸唱将。   御霄帝君那个心怀天下,扶助弱小慈悲帝后。   那些被剥削欺压的弱小来自哪里?来自谢伏光辉伟正的帝王袍袖之下,翻搅黑渊的受害者。   花朝从前总觉得,她不过是所爱非人罢了,不过是她蠢笨痴愚,识人不清,也识己不清罢了。   但是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她所求的一切,谢伏不光不可能给她,他甚至是亲手摧毁了她得到的可能。   她如兄如母的大师兄、她的师尊、她的父亲、她爱的一切人,宗门、朋友。   如今看来,即便是没有直接关系,怕也都是间接死于谢伏搅弄风云的双手。 第62章 拼死   羽人族族长的声音越发凄厉, 他最后不断地重复着,要花朝砸碎羽人族宫殿的最高处排位,简直魔音灌耳, 又似濒死的兽类最后的哀嚎。   花朝目睹幻境扭曲消散, 却始终没有答应羽人族族长的话。   他能蛊惑迷惑这个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却唯独很难蛊惑到花朝。   因为花朝不想做贤妻良母,也更不想做什么三界之主,她没有必须去报的血海深仇,亦没有登高做仙首,妄图得道飞升的壮志雄心。   她上一世的祈愿是承大师兄的道, 做个扶济苍生的仙女,怎奈何东施效颦一生蹉跎, 痛失一切。   这辈子她的愿望只是希望身边的亲人朋友都好好活着, 顺便混吃等死。   大道至简, 无欲则刚。   花朝与羽人族族长虚与委蛇这么许久,不过是为了套话。   虽然花朝套出的话让她心冷到底, 可看太虚长老一个元婴修士都轻易被羽人族长老操控, 她这点能耐, 根本不相信羽人族长老说的任何一个字。   他如此激动疯狂, 定然是因为他除了蛊惑花朝, 已经没有任何的办法了。   果然幻境转瞬消散,花朝又回到了平和安宁的湖边。   初升的旭日依旧洒下一片暖黄, 空中还漂浮着菖蒲一样的白絮。   可见幻境看似漫长, 实则不过是瞬息之间。   花朝睁开眼的时候是半躺着的,躺在师无射的臂弯之中。   所有人都被定在了原地, 似乎依旧陷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幻境之中, 难以自拔。   “醒醒!”花朝拍动师无射的脸。   师无射没有反应, 花朝又尝试去叫其他人,可连武凌都深陷幻境,难以自拔。   花朝叫了一圈,所有人都没有醒来。   而他们所在的湖边,随着暖阳洒遍大地,周围事物也开始了变化。   光影折叠扭曲,湖面之上一座奢华宫殿凌空而起,水流滚过宫殿,带起晶亮无比的斑斓色彩,高矮的树木变成了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   几息之间,他们分明原地未动,却已经置身在一处高耸恢弘的宫殿面前。   殿门巍峨雄伟,不同于花朝他们之前栖身的那座残破不全的宫殿,这里简直像是一处遗世独立的异世番邦。   宫殿两侧站着身着特制铠甲,生着各色羽翅的卫兵,手持金枪肃立戍守,他们个个样貌姝丽卓绝,身材高大修长,翅膀收敛着看上去就十公壮观,若是绽开必定遮天蔽日般庞大。   同花朝在废弃宫殿之中看到的那些羽人飞天图上的人物一模一样。   花朝叫不醒同伴,也没有找到谢伏的影子,她心知谢伏必定不会被羽人族族长的幻境和语言迷惑。   她得尽快找到他,阻止他收服羽人族出了黄粱秘境之后联合半妖搅乱修真界。   掠入宫殿之中,原本还害怕两侧的卫兵动起来与她缠斗,但是很快她发现,这些羽人族的卫兵个个眼神惶恐,表情痛苦,像一尊尊被困在躯壳之中的精美傀儡。   她按照从羽人族族长那里套来的信息,快速穿过大殿,来到了后面的供奉着羽人族排位的地方。   花朝看到了最上方的排位,那老东西没骗她,他确实是羽人族的族长,而且还是较早的羽人族第二代族长。   但是他的下方已经有足足几十代的族长死去,都变成了排位,他显然是个早已经作古的老东西。不甘心作古,魂魄还跑出来搅弄风云。   花朝并没有按照羽人族族长说的,将其打碎,而是抬手结印,在排位之上设下禁锢灵魂的禁制。   之后花朝又开始寻找幻境之中的那一方金莲池。   她绕到大殿后面的一处宽阔的亭台,果然看到这处闪闪发光的金莲池,但并没有看到羽人族老不死说的金莲池上面端坐的小姑娘。   金莲池上方端坐的,是谢伏!   花朝眉梢一跳,心中惶然,谢伏比她先一步找到了这里,难道今生也无法转变一切吗?   她从储物袋之中摸出了法器,无论如何,就算是自爆内府,她也要同谢伏殊死一战。   花朝正欲祭出法器,便对上了一双灼灼耀目的桃花眼。   谢伏浑身被金光笼罩,手腕上已经戴上了象征羽人族的白羽手环。   他看到花朝欲要攻击他,身形一闪,便从池中到了花朝身侧。   花朝肩膀被按住,谢伏一推,花朝“砰”地撞在了身后的廊柱上。   她闷哼了一声,谢伏并没有松手,而是微微偏头,眼神锐利,直勾勾盯着花朝。   他的那双桃花眼中,往日故作深情的脉脉温情尽数消失,有的是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严肃冷。   他开口道:“你需要知道我的本体魂命,才能绘制替身符,让我为武凌替命。”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他很确定,他从未和花朝说过他的本体,从他的本体被他母亲舍命封入识海,他一丝一毫也没有暴露过。   他定定看着花朝,嘴角勾起一点笑意,才慢慢道:“你没有被困秘境。你前日的种种异样,都是因为你记得一切!”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花朝。”   谢伏看着花朝,他自从那天因为重创不得不召出本体后,脑中便涌入了许多记忆。   那些记忆让他混乱,让他难以置信,又觉得理所当然。   直到看到此刻的花朝,他才总算是明白,那些或许不是他的臆想,而是真的。   因为那样,一切无法解释的事情才能够说通。   例如花朝为何会突然变心,她应该像他记忆中的那样,他们应该按照那样道路走下去,一切才是对的。   谢伏突然苏醒的那些记忆之中,花朝是他最好的妻子。他们是这世上最完美的搭档。   “你既然记得一切,为何要舍我而去?害我至此?”   花朝看着谢伏,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些细如发丝的金芒在游动,这说明他的神思癫乱。   花朝也很心惊,她没想到谢伏竟然想起了前生!   但是她攥紧了手指,没有表现出一丝惊异慌张。   她同谢伏在一起那么多年,知道谢伏的本体乃是天妖,是妖族乃至天下都不容的一种妖物。   这种妖物自出生起便伴随黑雾,力量越强,便越能为祸苍生。他本就是人间邪恶怨毒孕生而成,天性邪恶嗜血。   通常生来便会被舍弃,丢入妖雾森林任其被各种妖兽撕扯蚕食。   谢伏是被他亲生父亲丢弃,又被他母亲捡回带往人间,上一世只有花朝知道谢伏的本体,他也只在花朝的面前暴露过本体。   花朝并没因此厌弃他,而是越加怜悯他、爱护他。   但如今花朝知道了三界动乱的真相,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越邪恶的越迷人,他这张貌美的皮囊之下,有着何等险恶的灵魂。   他确实不愧为天妖,注定要吸食这世间各族的“鲜血”才会生长。   花朝本想只是重创谢伏,不让他再走一次前生的路,然后与他解开共生,一别两宽。   但是如今……她却不打算放他再为祸人间了。   花朝脑中思绪百转,想到外面生死不明的同伴,想到若是一旦让羽人族横空出世,人间即将遭遇的劫难。   她闭了闭眼睛,神情转为柔和,垂下眼,再抬眼,眼中含了一泡将落未落的热泪。   “你想起来了。”花朝伸手去摸谢伏的脸,谢伏微微偏头,但是他只躲了一半,就停住了。   最终花朝的手掌还是落在了谢伏的脸上。   她说:“你终于想起来了。我就是为了刺激你,好让你想起来啊……”   这种谎言根本站不住脚,但是谢伏现在思绪混乱,花朝又了解他,因此短时间的迷惑还是可以的。   花朝扳着谢伏的下巴,呼吸放缓,凑近谢伏的唇。   谢伏想到那些记忆之中他们两个人的相处,他的眼神不受控制地柔和了下来。   他一手按着花朝的肩膀,一手伸手去碰她柔软的脸蛋。   他才刚刚想起那些记忆,有很多连顺序都是错的,但是他感受最清晰的,便是花朝温柔的陪伴,始终如一的支持。   他摸着花朝温热的脸颊,找回了一点两人之间熟悉的温情。   他眼中甚至绽开了一层层暖意,像朵朵徐徐盛开的金莲,他微微垂眼,任由花朝凑向他的唇。   花朝手掌顺着他的手臂向上攀爬,抚了下他敏感的耳侧,而后顺着锁骨向下。   谢伏刚刚被她坑了一次狠的,他应该满心防备,但是他抗拒不了想要亲近花朝的本能。   尤其是在他想要找到过去那些混乱记忆支点的此刻。   他甚至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他的身体和灵魂告诉他,他有多么期待这种亲近。   两个人近得呼吸可闻,但是谢伏并没有等到花朝柔软的唇瓣。   他等来的是胸口的刺痛。   有什么东西被迅速抽离,谢伏低头——便见花朝抓着他插入心口压制本体冲出的梵音木簪,毫不犹豫拔出了他的身体。   谢伏“呃”了一声,接着那种被他强压住的,欲要将他身体撕裂一样的痛苦再度席卷而来。   谢伏将妖魂压制太久了,本身修为又没有跟上,他就像个不合身的容器,会被自己的妖魂撕裂。   上一次给武凌替命,谢伏妖魂爆出,已经让他经脉撕裂,灵腑遍布蛛网裂痕,若非梵音木簪,若非他刚才吃了许多金莲子,他现在怕是已经压制不住了。   他一把抓住了花朝的手,抬头看向花朝,目眦尽裂。   “你……你为什么……”   谢伏愤怒地抬手要去攻击花朝。   但梵音木簪抽出,他先要竭力对抗体内妖魂,否则妖魂再度破体而出,他就会化为一团爆开的血肉。因此他根本不敢调用体内灵力。   反观花朝,她刚才还满脸柔情蜜意,此刻已经面上已经是霜雪寒冬。   她从储物袋随便摸出了一件法器,直接对着谢伏祭出。同时一把抓住谢伏手腕上的羽环,想要夺过来。   谢伏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撞得凌空飞起,径直撞裂了一根梁柱。但那羽环像是嵌入了他的手腕,根本撕扯不下。   谢伏喷出了一口血,再度抬头看向花朝之时,双眼中游动的赤金色越发浓重。   “你想杀我。”谢伏声音嘶哑如鸦,恨意近乎喷薄而出。   “你想夺这羽人环?做羽人族族长吗?”谢伏声音嘲讽,“可是怎么办,就算我给你也你用不了,因为羽人族的族长信物,只认妖,他们是强大的妖王才能驱策的族群!”   “哈哈哈哈哈……”谢伏扶着柱子站起来,低笑道,“就凭你!”   他抬手快速结印,生生将自己的心脉封死。   外面的所有人都已经被困住,他就算把全身经脉都封住,对付一个花朝也足够了!   花朝的镇灵钟在对付太虚长老的时候已经碎了。   她将储物袋之中所有的法器灵器都轮番祭出,谢伏被创伤几次,但是每一次他都能口吐鲜血后,再爬起来。   他眼中金芒已经弥漫到看不清原本的黑瞳,这代表着他的妖魂马上要压制不住,虽然随着他妖魂的释放,他会越来越强,但是等到妖魂真正被释放,他这具身体就完全不能要了。   那样他会彻底变成一个妖族,一个暴露出世的天妖,不仅不能在修真界之中立足,还会被三界联合追杀。   花朝用尽自己所有的能耐,掏空了储物袋,几次被谢伏击落在地,有一只手臂已经抬不起来了。   谢伏从未对她动过武,花朝一直都知道他有多厉害,但直至今天才真正领会到,他即便是不动用灵力,光是剑招,足以让花朝这样的炼器修士节节败退。   花朝再次被谢伏剑光击中,整片后背豁开,血流如注,花朝马上忍痛从地上爬起,再度做出攻击的姿势。   到这时候,哪里的疼痛来自她自己受伤,哪里来自她创伤谢伏所带来的疼痛,花朝已经完全分辨不出了。   那些用谢伏的血炼制的药物也没了,她只能生扛。   但是花朝孤注一掷,谢伏那双失焦的金曈却迟疑了,他的第二剑无论怎么也挥不出。   金瞳不敢看花朝,不是羞愧畏惧,而是怕花朝在他的瞳仁金光之中灰飞烟灭。   他哑声开口:“你放下武器,跟我……”   谢伏顿了顿,“连跟我认错”都没敢说,直接道:“我可以既往不咎。”   花朝闻言却只是冷笑了一声,祭出了她储物袋之中的最后一个法器,同时手中抓着最后的符篆,在半空撒向谢伏,急念咒语!   是引雷符,借用师无射的灵力绘制的那些,她一直放在储物袋之中。   细如涓流的雷光当空而下,虽然很弱,却足够密集。   亭子已经彻底碎了,谢伏左支右绌,彻底不敢睁眼睛。   他头疼欲裂,内府将崩,他是真的不舍得动花朝,但是事到如今,他们之间恐怕只有不死不休了。   谢伏生扛了几道劫闪,而后凭借着感知,冲向花朝身边。   手中长剑滚落,他抱着花朝,径直将她扑入了金莲池。   花朝入水后剧烈挣扎,但是谢伏圈在她手臂上的手非常紧。   花朝此刻胸腔灼痛,她无比真切地意识到,谢伏是要将她溺死。   即便是死,她也要带着谢伏!   花朝用尽了全身力气,低头咬住了谢伏的手臂,瞬间鲜血横流。她竟是因此恢复了一些力气。   她咬着谢伏不放,一手抓着头顶拔下的发簪,充作匕首一下一下扎在身后的谢伏身上。   濒死的窒息和几百年的纠缠,那些曾经的爱恋、如今的怨恨,伴随着他们彼此疯涌的鲜血交汇在金莲池之中。   最后在花朝脱力的时候,谢伏也已经不动了。   花朝还紧紧抓着谢伏的一只被她撕扯的不成样子的手腕   她一生爱得不干脆,这一次总算是恨得清楚一回。   只可惜了天道重新赐予她的这条命。   花朝眼前陷入黑暗之前,她透过被染得淡粉的池水,望向了正当空的烈日。   水波流动让刺目的烈日变成了一块荡漾的剔透琥珀,像极了师无射那双美丽温柔的眼睛。   花朝张了一下嘴,挤出了胸腔的最后一口空气,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63章 进境   而一直禁锢她的谢伏, 也已经濒临极限。   他松开了花朝,身上一个个血窟窿还在不断涌出鲜血,他抖着手从袖口之中摸出了一大把金莲子, 捏住花朝的两腮, 给她塞了两颗。   修士濒死会自行抱元龟息,若再无攻击外伤,两颗金莲子就能吊住花朝的命。   然后将剩下的,全都送到了自己的嘴边。   他现在还有一个办法,唯一一个办法。   那就是直接进境,用进境来压制妖魂破体!   谢伏服下了所有的金莲子, 而后解开封禁的心脉,催动灵力去吸取这些莲子浑厚的灵力。   整片金莲池翻搅起了金色的巨浪, 将花朝和谢伏都卷入其中。谢伏结印, 将一个结界罩在了花朝的周身。   金灵脉温养出来的金莲迅速枯萎, 汇入了谢伏的周身。   与此同时,半空之中劫云缓缓凝聚, 劫闪在浓云之中穿梭不止。   第一道劫闪自天空横贯而下之时, 轰隆惊雷砸在羽人族大殿的后院之中, 颇有地动山摇之势。   滚滚天威是这世上最好的醒神利器, 所有沉浸在幻境之中的修士全都在瞬息醒神。包括那些被羽人族族长困在自己身体之中的羽人族族众。   师无射从他无法抗拒和挣脱的美梦之中被骤然惊醒, 察觉到自己怀中空荡,心中一惊。   他发现他们已经不是在湖边, 而是在一座巍峨恢弘的宫殿前面。   他环视一圈, 没能看到花朝的身影,仰头看到了天上粗如巨柱的电闪再度破空而下, 直直朝着宫殿后面劈去。   师无射侧头看了武凌一眼, 两人眼神在半空之中交汇, 一句话都未说,便已经明晰对方的意思。   师无射持鞭朝着宫殿之中冲去,苏醒过来的羽人族卫兵举着金枪试图阻拦。   武凌带着刚刚苏醒的一众修士同这些羽人族对峙,师无射不能再耽搁,举起长鞭抽飞一个羽人族卫兵,即刻朝着劫闪落下的地方冲过去——   而羽人族的卫兵也不是轻易便能摆脱的,那个被甩到空中的卫兵骤然张开了巨大的翅膀。   在半空中翻身缓解了冲力,反倒被师无射激怒,直直持着金枪朝着师无射后背刺去。   就在这时,一个裹着一身洁白羽毛披风的小姑娘,从大殿之中走出来,对着攻向众人的羽人族卫兵道:“住手!”   那个金枪将要刺到师无射后背的羽人族卫兵,登时停止了动作。   而师无射这时已经身形呈现虚影,一阵风一般刮过小姑娘的身边,迅速朝着第三道劫闪落下的地方飞掠而去。   与此同时,两道雷劫接连落入了金莲池,都被莲池之中漩涡一样的金脉绞碎了。   谢伏盘膝悬浮在莲池之上,淬体的天雷击退了他欲要挣脱身体的妖魂,池中的金脉彻底被劫闪击穿,整片莲池变为了一片赤金。   这些赤金正在源源不断地朝着谢伏的身体涌入。   师无射冲到大殿后院的时候,正看到此种情景。   谢伏这时候也睁开了眼睛,看向师无射的眼中融了金粉一样冰冷锐利,威严无边。   他此刻正同他记忆之中的那个自己不断重合着。   师无射没有看到花朝的身影,但是以他头发编织的丝绦在花朝的身上,他能感知到花朝的方向。   恰巧这时雷劫再度滚滚而来,谢伏根本没有将师无射放在眼中,若说从前他还畏惧师无射修为比他强,今日过后,待他完全吸收了这一片金莲,师无射便永远只能是他足下蝼蚁。   他早就说过的,总有一天,他一定会超过师无射。   而且进境的修士是无敌的,师无射若敢攻上来,那就是自寻死路。   但是随着第三道天雷凶悍落下,师无射确实没有朝着他攻去,他竟然直接纵身投入了翻搅不休的莲池。   谢伏面色一变,但是他现在必须全神贯注应付雷劫,又要利用天威压制妖魂,没有时间同师无射夺人。   师无射投入雷劫乱击的金莲池,便正犹似进入了放置了千万把钢刀的熔炉,这世上没有生灵能够不畏惧炽烈的雷火之刃,。   师无射瞬间便是千疮百孔,但是他依旧凭借着和花朝那一点微弱的感应,迅速找到了花朝的栖身之处。   花朝长发和长袍都散开了,整个人无知无觉地漂浮在一个等身大小的结界之中。   师无射凑近看到了她满身的伤痕和苍白的小脸,瞬间体会到什么叫做肝肠寸断的滋味。   他将花朝连带着结界一起托上去,等再从池中爬出,他已经是个血人了。   但是他根本不顾自己的伤势,破开结界之后,立刻查探花朝的情况。   但是很快,师无射就僵住了。   因为花朝无声无息,她的身体都开始冷了。   这时候滚滚雷劫似是察觉到了渡劫之人妄图利用地脉逃脱淬炼,凝聚成型的劫闪粗得可怖,亮得人眼睛刺痛。   谢伏也心颤不已,不过他看到师无射把花朝抱上岸,因为花朝暂时龟息抱元而呆滞的神情,他心生一计,正好刺激师无射来帮他分担雷劫!   因此就在师无射不肯相信,在一遍遍确认着花朝气息的时候,谢伏开口道:“可惜了,你来晚了,我本不想杀她,但她实在纠缠不休。”   师无射放开花朝,慢慢转头看向了谢伏。   他的双眸泛起了血色,眸光变为了竖瞳。   他知道谢伏在激怒他,也知道花朝还有一息尚在,但是谢伏把花朝伤成这样,他要杀谢伏之心已经沸腾。   沸腾到连天雷也不能阻止!   师无射持鞭飞身而上——谢伏微微勾唇,这正中他下怀。   果然这撼天动地的雷劫落下,谢伏在半空之中站起身迎击师无射,而大部分的雷劫全击在师无射这个胆敢迎天威而上的狂徒身上。   师无射被浩瀚灵光弹飞,长鞭不堪重击自行解体,他喷出一口血,撞上了大殿墙壁,径直将墙壁撞碎。   谢伏简直想要狂笑出声,但是顾不上,因为很快又一道劫闪朝着他直直落下。   这一次无人帮他分担,也不能再将雷劫引入地脉,谢伏周身灵光大盛,双眸变幻成赤金,持剑硬生生直奔雷劫而上!   有先前的几次淬体,加上他体内金莲子完全被化用,谢伏抗住了这一击,在落地之时,灵压陡然在这一方天地荡开。   而他的修为进到了金丹境!   这还不算完,天空之中雷劫滚滚不去,黑云将天幕压得人喘不上气。   被拓宽过后的经脉不断地在吸取着金灵脉,而师无射从被砸穿的殿内爬了出来,悍不畏死地再度朝着谢伏攻去。   谢伏同师无射缠斗起来,两个金丹境都拼尽全力,滔滔天劫汇聚成流,似天际倾落的赤白银链,不断地追击着两个人肉眼难以捕捉的身形。   直到师无射再度被谢伏利用雷劫击落,他断骨呕血,谢伏腰上也被他的蛟骨刀捅了一刀。   谢伏撩起衣袍扎在腰上,在半空中居高临下,眉目凛冽眉心紧蹙。   师无射太难缠了,他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师无射却已经利用灵力,生生将自己断骨续接,他整个人如同霜雪堆塑,只有一双琉璃色的眸子灿若烈阳,像被投入了两捧火,势要将谢伏焚烧成灰。   乍一看去,竟是比谢伏的金瞳还要绚丽。他起身举长鞭做弓,狠狠朝着地上一撑,自身做箭,再度朝着谢伏射去。   两个人再度斗得天昏地暗,谁也没有发现如同一只落水蝴蝶一般,无声无息耷拉着四肢瘫在地上的花朝,手臂上一直毫无反应的莲花印记,泛起了金芒。   她面色苍白,身上的伤处多处深可见骨,过度的失血让她整个人看去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死气。   但是她被泡得发白的左手手掌,死死攥着片羽毛。   金光像火,灼得花朝手腕动了一下,她的手一松,手心里面攥着的,正是从谢伏手上硬扯下来的羽环——那个象征着羽人族族长的手环。   而就在这时,师无射再度被雷光击落,狠狠砸在地上,他半晌才抬了下手,抹了一把嘴唇,笑了。   他笑得煞气四溢,眉心隐隐有浓黑的雾气流淌而出,谢伏周身被他以蛟骨刺出了好几个血窟窿。   谢伏伸手摸了一把身上,他不欲再和师无射拼死,再这样下去,他即便是侥幸度过雷劫,也必然重伤。   他快速道:“花朝没死!她只是龟息抱元,你有功夫同我缠斗,不如去给她输送灵力!”   师无射听了毫无反应,很快撑着地面再度爬起,他的恢复速度让谢伏震惊不已。   再度缠斗在一起,谢伏便是以躲为主,他先前不该刺激师无射的,他就是个疯子。   只管追着要与他同归于尽。   而天雷不会去理会渡劫之人有没有麻烦,金丹境之后,再进大境,便是金丹巅峰,乃至步入元婴!   谢伏因为有金灵脉不断支撑,渐渐开始占据上风。师无射的灵力即将耗尽,他再度被谢伏狠狠击落,四肢都扭曲了,拍入地下足有两尺深,短时间内根本爬不起来。   而随着金灵脉形成,像一条金龙一般,不断地朝着谢伏身体钻入,谢伏的经脉也在不断撕裂,愈合,更加宽阔。   他不惧痛苦,极致享受这种力量回归身体的感觉。   等到他生生把自己用金灵脉灌到了金丹巅峰,成功引下了结婴雷劫之时,半空中的巨型劫闪,引得整片大地震颤不已,飞鸟腾空,妖兽遁走。   谢伏上一世便是如此进境,他完全不惧天雷淬体,他天生的本体特殊,那是从天妖之体分化成的肉身,是不会死在雷劫之下的。   “轰隆隆——”悠远沉闷的雷劫,似悠远的古钟长鸣,这是天地间在迎接着一个新的强者的诞生。   而随着谢伏整个人沐浴进一片天地炫目的雷光,准备迎接着如他记忆之中那样繁盛的未来之时——突然间躺在金莲池边的花朝身体犹如被牵引、被击中一般。   狠狠被向上拉起。   师无射闻声侧头看向花朝,一双眼再度变为竖瞳,身上的伤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扭曲的四肢恢复原样,凹陷的胸骨重新膨起。   他看到花朝睁开了眼,他叫了一声:“壮壮……”   接着天地间亮起了刺目金光,那金光甚至一度盖过了元婴结婴的劫闪。   花朝手腕上的莲花印记,从她身体脱出,凝成偌大虚影,将她托举在半空之中。   而那紧闭的莲叶,缓缓绽开了一瓣。   随着莲叶绽开,供给谢伏的金灵脉,犹如一只爬到了一半失去力量的巨兽,顷刻间以山崩海啸江河逆流的趋势,流向了金莲台,确切来说是流向了金莲台之中的花朝。   谢伏只感觉自己身体当中的灵力陡然一凝,而后便如同开闸泄洪一般飞速溃散,速度之快,他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内府之中那刚刚形成一个虚影的元婴,尖叫着分崩离析。   劫闪雷光戛然而止,谢伏周身笼罩的淬体天威如灵蝶飞散。   而他体内不仅仅是灵力在流失,他感觉到了他的四肢,他的灵府,都像是被禁锢住了一般,沉重得像是从未使用过。   只瞬息的功夫,他像一脚踏空台阶的老叟,从万丈高台上“滚”了下去。   “怎么,怎么回事!”   谢伏惊恐地看向了花朝,花朝依旧被金莲台托着,四肢柔软无力地垂落,但是惨白的面颊已经肉眼可见地恢复了。   身上的伤处也完全愈合,那绽开的一瓣金莲,花瓣柔软美丽像一条金色的尾巴,柔软且贪婪地将一切灵力全都吸取,而后哺育婴孩一般,汇入睁着眼睛,眼中却毫无聚焦的花朝身体。   与此同时,劫云再度汇聚,只不过这一次换了一个淬炼的对象。   谢伏试图斩断他和花朝之间的连接的金芒,但是他长剑无论如何劈斩,都如抽刀断水,无济于事。   他勉强调用灵力落在地上,眼中惊惧毫不作假,他能感觉到他的境界在不断倒退,很快……不,马上便要落下金丹了!   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武凌带着两个清灵剑派的修士,也自大殿之中杀出了重围,到了这里。   师无射本欲飞身为花朝挡雷劫,但是见武凌他们及时赶到,便甩动长鞭,“咔咔”声音似钢刀碰撞。   他看向了谢伏一样,头也不回对武凌道:“谢伏戕害同门,险些至师妹死命,大师兄,你护着师妹,我清理门户!”   这个分工一点毛病没有,师无射是司刑掌殿,本就有监管门中弟子言行之责,亦有诛杀违逆门规叛门弟子的权利!   而剑修在渡劫这方面,实力比一切的法器都要好用。而且此次跟进来的修士里面,还有刚刚渡劫后进入金丹的姬刹,也能帮忙挡劫。   他再度朝着谢伏攻去,这一次两个人依旧斗得惨烈,却是谢伏节节败退。   他心中惊惧难言,渡劫渡了一半,他怎会突然灵力崩散?天雷又怎么半路收势?!   他被师无射围追堵截,脑中急转,身体内的灵力却还在不断散去。   连接在他和花朝之间的金芒,正如同一条扯不断斩不开的锁链,势要将他所有的修为灵力,全都褫夺干净!   谢伏想到了一种邪术,是他新得到的那些记忆之中寻找到的,邪术名为——共命!   这种邪术像生物之间的寄生一般,强大的一方可以以自身的魂命,供另一个人生机,因为寄生者会对饲主血肉渴求无比,饲主常常会被寄生者抽干生机……   谢伏猛地想到了花朝曾经在他被施了鞭刑之后,去思过峰找他,那一次他受伤严重,身上有多处伤口。   电光石火之间,他想通了一切前因后果。   那一次花朝是去取他的血的!   可是他的记忆之中,花朝分明痛恨极了这种邪术,而且……而且饲主死去,被共命的寄生者也活不成!   谢伏一边持剑格挡师无射的攻势,一边对他低吼道:“你可知道你的好师妹对我使用了妖族共命的邪术!”   “她是要将我剥皮抽筋,敲骨吸髓!”谢伏说,“你看到了吧,我和她之间的连接根本斩不断,她的心肠何其歹毒!”   “你清醒一点吧。她修为不济,灵根杂乱,根本无法修炼成材,不知道从哪里得如此邪术以图进境。”   师无射邪飞的眉目沉厉凌冽,手上的攻势更是越来越猛。   谢伏将要溃不成军,眉心也隐隐透出了黑气,那被修为压制的天妖魂,也因为他的修为极速溃散,而隐隐有冲出之势。   谢伏口中说个不停,但是在师无射又操纵着蛟骨刀捅进他侧腰之时,谢伏按住伤口倒退,吼道:“她从前那么爱我,杀我害我却从不手软,下一个就是你!”   师无射一手持鞭一手拉着鞭身,森然而立,开口轻飘飘道:“那又如何?”   他早就知道花朝和谢伏共命共感,还是花朝亲口告诉他的。   师无射一直都想着赶快寻到方法解开他们之间的连接,但是他没想到,那共感带来的痛苦,竟是以这种方式回馈给花朝。   师无射为花朝欣喜若狂,他怎会听谢伏挑拨?   师无射把谢伏击倒在地,谢伏眉心的黑气疯狂涌动。   他感觉自己的灵力已经溃散将空,他的身体很快便要关不住妖魂了。   他又开始求饶,只是不是对着师无射,而是对着不远处的武凌。   “大师兄,大师兄救我!”   “二师兄要杀了我,可我是受害者,我被师姐下了邪术,她正在夺我修为,我要被邪术侵蚀了……”   “大师兄,大师兄!”   武凌带着弟子们护持在花朝身侧,劫闪随时劈空而下,他片刻不敢松懈,但听了谢伏的话,他眉心紧皱,有所动摇。   但是师无射根本不给谢伏再狡辩迷惑人的机会,他长鞭缠着谢伏腰身,径直将他狠狠摔在地上。   “大师兄……我不能死。”   谢伏抓住缠在他脖子上的鞭尾,艰难道:“共命……我是供,我死,师姐也会……会死!”   “胡言乱语。”师无射长鞭狠狠一收,谢伏的脖子“咔吧”一声,被扭得险些断掉。   他眉心的黑气再也压不住,汹涌而出,黑云在天空汇聚,但是黑龙未等露头大发神威,劈向花朝的劫闪,见到了天妖现世此等邪物,自然是朝着他劈来。   师无射发现了谢伏身体涌出的妖魂,神色一滞。   武凌也是愕然,只有一边忙着帮花朝挡劫,理顺她体内疯涌的灵力一边还能抽出眼睛看热闹的姬刹,磕磕巴巴地说:“我,我的,娘嘞!”   “他,他是,妖!啊!”   但是很快,他便顾不得呆滞,黑雾之中的龙还未成型便已经遭受重创,师无射趁此机会攻上,势要让谢伏今日身死以偿他伤花朝之罪!   而花朝此刻,虽然睁着眼睛,却陷入了那个被镇灵钟压着的梦境,无法挣脱。   这一次比每一次都要真实,都要痛苦。   她的身体臌胀得近乎要爆开,但是有什么捆着她,缠着她,让她的灵魂连分崩离析做不到。   她听到了悠长的龙吟,听到了镇灵钟的钟响。   她的身体当中每一条经脉都碎裂重组,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撑不住了。   龙吟渐渐变成了一种哀鸣,越发刺耳。   花朝只感觉自己耳膜要被刺穿了,她的身体也到了极限,不能再撑了,再撑她会裂开的。   花朝猛地醒了神。   只见刺目劫闪当头而来,裹挟着摧枯拉朽的天威灵力。   一束长发甩到她脸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开口道:“别,别怕!”   “姐妹,帮你撑!”   如果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没有九曲十八的颤抖,可能更可信。   不过很快,一道撕裂苍穹的剑光冲天而起,直直将那束雷光击碎。   武凌凛然如身的背影在花朝眼中烙印下一片血痕。   她无力地躺在莲台之上,手腕上热得像是被烙上了烙铁。   她听见撕裂的龙吟正在耳边,却浑身臌胀欲裂,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   劫闪渐渐缓和,谢伏终于不得不决定放弃这具被师无射伤得千疮百孔的人身,   他瘫在地上,像个血葫芦,任由体内妖魂冲天而起,化为遮天蔽日的黑龙。   他甚至生受了一击天罚,赤金色的血液从龙背疯涌。   他即便是做不成正道弟子,无法报仇,即便是无法像记忆之中那样一统三界,注定要成为被三界追杀驱逐的天妖。   他也要让师无射,让这里的所有人,为他陪葬!   金瞳直对着师无射,猛地睁开! 第64章 天妖   妖龙的金瞳之下, 一切生灵死物,尽数都会化为飞灰。   谢伏是个真正的狂人,若非如此, 他身为这天地所不容的天妖, 怎敢在滚滚雷劫天威之下,还妄图杀生害命呢?   足以见他对夺他所爱的师无射,憎恨到了何种程度。   在妖龙睁开妖瞳的瞬间,似乎连风都暂且止息。   师无射攻向谢伏的动作突然间定格,最先被粉碎的,是他已经甩向谢伏的蛟骨鞭。   这件随意伸展收缩, 甚至是可组合拆分的上品法器,在天妖妖瞳的金芒之下, 寸寸沙化, 悄无声息地飞散在了金芒之中。   紧接着是紧攥着这把黑尾戒鞭的师无射, 他僵在那里,手指也寸寸开裂, 两息之间, 他的身体便在金芒之下轰然散成了金粉。   正在为花朝阻挡雷劫的武凌见状失声吼道:“二师弟!”   而姬刹见到在金芒中灰飞烟灭的师无射, 也是神情惊恐。   只不过他们根本分不得神, 因为很快天雷劫闪, 再度自浓云之中挟着摧枯拉朽之势而来——   这一下比任何一下都要粗壮,都要迅疾, 天威将周遭山水都压得嗡嗡震颤, 正在大殿之中同羽人族打得不可开交的各宗修士,包括羽人族之中所有的卫兵, 全都落在了地上, 被天威碾得脊背瑟瑟。   就连武凌如潮一般的汹涌剑意, 也抵挡不住这等能让一切生灵臣服的天威,密密麻麻的剑光对上雷劫,在半空中炸开了如同焰火般的光芒,而后瞬间消弭无形。   武凌心口一闷,默默咽下了一口血,而后又持剑飞身,准备再度迎击雷劫而上。   也就是在此刻,这恐怖的雷劫骤然间在半空分为了两股,一股朝着正在越级进境的花朝而来,另一股巨粗无比的劫闪,径直朝着谢伏的妖魂而去。   “轰!”地一声,武凌再次挡住了朝着花朝劈下的雷劫。   而将师无射融成金粉的谢伏,还未等得意,便被雷劫狠狠劈在身上。   龙吟哀鸣,他自半空落下,被雷劫形成的巨柱钉在地上,如同一条被长剑钉住的巨蛇,艰难地扭动挣扎。   而就在这时,谢伏金瞳散出的那些金芒并没有在他哀嚎闭目的时候散去。   这些金芒如有意识一般汇聚在一起,渐渐形成了一片刺目的金云。   下一瞬,就在劫闪散去,谢伏的妖魂想要缩回身体逃走的时候,那团金云之中骤然翻滚出了一片漆黑浓雾,金黑交错的雾气之中,陡然冲出了一只通体漆黑,比成年的虎豹体型大了两倍不止的猛兽。   这猛兽径直冲向试图缩回谢伏残破身体的龙魂,腰身弓起可怖的弧度,凌空跳起一房多高,径直跳上了那逃窜的妖龙背上,接着大张巨口,一口咬在了妖龙的脖颈处,利齿深深陷入脖颈逆鳞之中。   金龙哀鸣越发刺耳凄厉,同时在地上无法动弹的,谢伏还没死透的人身,见此状后表情堪称恐惧。   他看清了那猛兽并非是什么豺狼虎豹,而是一只体型大到有些逆天的黑狐。   而谢伏在瞬间便根据这黑狐的气息,认出了这竟是师无射!   黑狐和妖龙在半空之中扭打撕咬,整片宫殿被扫塌了半片,谢伏看了片刻,突然仰天狂笑起来。   声音中带着猖狂和肆意,似乎是发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事情。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竟然是天妖!你竟然也是天妖!哈哈哈哈哈——”   “这天下百年内出了两个天妖,三界必定动乱,人间必然要血流漂杵山河破碎!”   谢伏笑着,身上血流如注,但是他像是彻底疯了,也像是彻底感觉不到疼痛了。   天道也似乎彻底被激怒了,同时出现了两个天妖,以及一个非正常修炼越境进境的修士,天空之中黑云越积压越厚,分明是白天,天色却犹似无星无月的黑夜一般漆黑。   罡风呼号,无数劫闪自天空横贯而下,挟着要将此间世界彻底撕碎涤洗的神威,伴着狂风暴雨呼天而至——   一时间千万劫闪刺破黑云,万箭齐发一般直直朝着他们这边而来。   前殿交战的羽人族和各宗修士纷纷寻找躲避的地方,一个身披羽毛大氅的小姑娘在最后关头,对着一众修士喊道:“跟我们进地宫,地宫有阵法能够躲避!”   这生死关头,各宗修士根本看不到后殿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了几眼黑狐和黑龙在空中撕咬,他们个个都是懵的,自从幻境出来开始,就没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带着同伴被羽人族寄生死去的恨意在和羽人族交战,但是战了这么半天,羽人族也没有寄生他们,更没有伤他们任何一个修士。   这些仗着翅膀的鸟人,似乎也只是和他们拖延时间。   而此刻天崩地裂一样的雷劫若是躲不过去,他们之中大多数的修士都会葬身于此。   于是在危急之中,有人顾不得这是不是羽人族的瓮中捉鳖之计,率先进入了地宫,反正留在地面上,他们的下场也是死。   接着众位修士也都跟着去了。   而在外面,谢伏还在嘶哑地狂笑,暴雨随着密集的天罚而至,他甚至不躲不闪,龙尾缠住了黑狐,此生被他们坑害至此!他已经没什么回头路可走了。   他要跟他们同归于尽!   但是原本同他不死不休的黑狐,这时候却突然松开了妖龙的逆鳞,它回过头,看到了武凌身前身后被雷劫伤得尽是鲜血,看到了两个清灵剑修士也已经马上要支撑不住。   而花朝到现在躺在旋转的,不停吸取着金灵脉的金莲之上,瘫软着四肢命门大开,完全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   她不仅没有身体的支配能力,花朝连动一下都觉得自己马上就会通身破裂。   她被金灵脉的灵力和谢伏的修为给灌注的,此刻就像个薄皮还带汤汁的包子,一戳,便是血肉横流,筋骨成泥。   她的经脉已经全部撕裂,花朝甚至感觉自己的神魂都是裂开的,她的前世今生似乎在拉扯着,欲要将她生生撕成碎片。   她的经脉正在狂风暴雨和泼天天威之中重塑,若是不慎被雷劫击上,立刻便会神魂俱碎。   黑狐毫不犹豫自龙背上一跃而下,直直奔向正在狂笑,疯狂诅咒着大家一起去死的谢伏。   谢伏到此刻终于露出了狼狈和泥泞,他陷在一处泥水之中,俊美的脸扭曲狰狞,只有嘴还不肯服输。   “她最讨厌旁人骗她哈哈哈哈,师无射,你是天妖,她毕生崇敬的都是光明伟正的正道之人,最恨作乱人间的宵小之辈,你同我一样,天生就是以人族的丑恶孕生,和我一样是灾祸的根源,一样嗜血残暴!”   “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你了哈哈哈哈哈!你什么都得不到了,什么都得不到了!”   “你和我一样,和我一样!”   谢伏看着朝着他身体袭来的巨大黑狐,黑狐上挑的双眼之中,是一片琥珀色的竖瞳,邪恶又狡诈,阴险又冰冷。   “你还骗了她这么多年,伪装成普通的狐狸给她当妖宠……”   “你大概不知道,”谢伏笑着说,“她最厌恶妖宠化人呢……”   “你猜猜,她现在什么都知道了,等她渡劫成功,她会怎么对你?”   “她会不会像对我一样,将你扒皮抽筋,将你……敲骨吸髓,让你跌落神坛,让你万劫不复!”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温情的人,也是……”   谢伏没有说完,因为师无射没有再给他时间,黑狐在黑龙俯冲而下欲要救这残破身体之际,上前一口咬住了谢伏的脖子。   如此巨兽的咬合力堪称恐怖,谢伏的脖子只一瞬间,便被黑狐咬断。   它叼起端头,“砰”地一声,甩远了。   那双眼在孤零零的头上到死都没有闭合,滚在一片泥泞之中,模样丑陋不堪。   方向正对着花朝所在的位置,用谢伏的修为孕生盛放的莲台之上。   美丽的桃花眼中涌入了血水,死不瞑目地睁着。   她还是……这世上最残忍、最漠然、最决绝的人。   黑狐迅速将谢伏的尸身撕咬分尸,妖龙无处栖身,感同身受地在空中痛苦哀鸣。   天空第二波箭雨一样的劫闪落下,黑狐顾不得再去撕咬妖龙,乘风而起,冲向花朝周身。   它以自己的身体为引,将劈向花朝的莲台之上的劫闪尽数引开。   皮开肉绽一遍又一遍。   妖龙见身体不复存在,趁乱乘着黑雾狼狈逃走,黑狐看了一眼,却不能再去追。   武凌已经力不从心,它不能冒着花朝被伤的风险,再去追击。   况且天妖没有那么容易死,反正谢伏从今往后,再也无法在修真界搅动腥风血雨。   黑狐环绕着莲台周边跳跃,以自己天妖之体不断吸引劫闪。   武凌心绪十分复杂,自己一共三个师弟师妹,结果两个是妖,一个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术突然进境……   但是他现在顾不上去管那些,剑光密如雨丝,编织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将花朝稳稳罩在其中。   而姬刹将她新得的灵火附着在武凌的剑光之上,辅助着他。   黑狐吸引雷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随着妖龙的消失,追击黑狐的雷劫越变越小。   黑狐生抗劫闪,几次跳跃之后,被劈回了人形,自半空跌落到地上,滚得满身血水泥水,它没有犹豫,又马上爬起来,重新化为黑狐飞掠。   它肉眼可见的灵力不支,随着流血越多,力量流失得越多,他的身体泛起了一层符文印。   武凌看到了那赤金的光芒从黑狐的脊背透出,替它阻挡了一次天劫。   而后黑狐便径直跌落到了地上,恢复了人形。   那是封印妖族的印记,武凌一眼就看出,那是大能修者封印妖族的印记!   那是亲手教授他清灵剑法的清灵剑派掌门,姬钏绘制的符文印。   想到师无射当初也是被掌门姬钏带入门,武凌瞬间明白了师无射的存在,是掌门姬钏允许的。   而师无射再度从地上爬起来,无论怎么试图变成黑狐的模样去吸引雷劫,却始终变不成了。   他浑身都是伤,焦糊可怖,长发披散,乍一看,真的没有比被分尸的谢伏好到哪里去。   但是他撑着手臂站起来,抬手生生扯开了自己的脖子,血溅半空,和雨水混在一起,腥热滚烫。   他森冷的眉目在急雨之中飞速变幻,弓起的脊背生长出了毛发,朝着地上双手一撑,再度化为了黑狐的模样。   他身体中有掌门姬钏的封妖印,只有死亡,才能让他寻回天妖的力量和本体。   他继续为花朝吸引着雷劫,只要变回人身,他便自觉重新变成妖。   武凌死死皱眉,姬刹差点都不磕巴了,道:“太……残暴了。”   而随着雷劫减弱,花朝的经脉开始飞速重塑,她的神思也总算从浑噩之中回顾。   她回归了一点点的行动能力,动了动手指,到此刻,她的手中依旧攥着那个羽环。   她在暴雨之中,看到了不断在空中跳跃的黑狐,虽然她的神思一直如同被架在一个两世交界的不真实之处,却始终都知道周围发生的一切。   她的头随着黑狐转动,两个字在口中转动了许久,终究没能挤出唇齿。   金灵脉朝着莲台输送金灵在变缓,天空的雷劫也开始收势。   武凌的灵力在这时候几乎耗尽,而万分不巧的,是他因为迎接了太多雷劫,不断地承接天威,又心绪大起大落,知道了两个师弟的可怖身份。   他一直凝滞的境界隐隐动摇,他要进境了!   武凌心绪如焚,若是他现在结婴,师妹还没进境成功,雷劫聚集到一起,他们这些人还不都被天雷劈死在这里!   元婴进境可不是之前谢伏的那种投机取巧,武凌压抑了半晌,察觉到实在是压抑不住了,天边也隐隐出现元婴修士渡劫的紫云凝聚。   武凌不得不对姬刹说:“你们撑住,我得尽快离开!”   姬刹差点哭了,“我,我,我撑……”   武凌持剑迅速化为一道光飞身而去。   姬刹才把下句话卡出来,“……不住啊!”   武凌走得是放心的,毕竟师无射在这里,而且花朝的经脉已经塑得差不多了,她未必不能扛下后面的雷劫。   他现在离开越远越好,尽量不要让元婴雷劫波及到花朝才对。   而随着武凌离去,一直在外围跳跃的黑狐,不得不上近前来,不是引开雷劫,而是生生用身体为花朝挡劫。   姬刹和另一个修士瞬间没了用武之地。   一道道雷劫落下,黑狐巨大的身体始终像一把遮天蔽日的大伞,撑在花朝之上,为她遮蔽住了一切的风雨雷电。   花朝看着黑狐,却只能看到它的下巴,它没有低头,也始终没有叫过一声。   而随着雷劫渐收,天光乍泄,最后一道雷劫落下之时,黑狐终于似撑不住痛苦,发出了一声痛苦无比的哀叫。   而后云收雨歇,天道的所有馈赠全都涌向了花朝,金灵脉停止了输送,花朝的经脉内府重塑成功。   她浑身轻飘,乘风而飞,莲花台化为莲花印回到她的手腕之上,而她一直攥在掌心的羽环,化为了一束白光,缓缓地,温柔地缠在了她的手腕之上。   花朝甚至都没有去查看自己到底进境到了什么境界,她紧紧盯着身体上方的黑狐,见它终于力竭,垂下了头。   那双琉璃色的竖瞳才刚刚对上花朝,便恢复了正常,接着它身体塌陷缩小,骨骼如同重组的兵刃,恢复成了正常模样,威风凛凛也血污泥泞的长毛褪去,他撑在花朝身侧的前肢化为了人的手臂。   他就这样猝不及防,在花朝的注视之中,变回了人的模样。   只是他皮肉焦糊遍体鳞伤,头发上血污成片,面容更是苍白泛青。   他垂眸看了一眼花朝,竭力想要看清楚她看自己的眼神,却因为重伤意识模糊,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昏死了过去。 第65章 羽人   花朝从半空中缓缓朝下落, 灵气盘旋着,围着她打转,像调皮的孩子, 似撒娇的小蛇, 最终没入她的身体,钻入了她的经脉。   花朝却根本来不及去感受重塑经脉的通畅,她抬手接住了昏死的师无射,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拥入怀中。   思绪万千,她捋不出一个头绪。   等到姬刹和另一个清灵剑派弟子护着她落地,花朝还以灵力托着师无射, 直直盯着他看,神思不属。   姬刹却忍不住了, 赶紧上前, 也不和花朝打个招呼, 就以灵力探入花朝经脉,查探她的修为。   “哇!哇呀, 呀!”姬刹似乎在模仿戏台上武生的那个粗犷调调, 一惊一乍地说, “金丹!三, 三阶!”   姬刹真心实意为花朝高兴, 拉着她的手臂都蹦起来了,“你快!赶, 赶上, 大师兄,了!”   花朝被她独特的语调和喜悦唤回心神。   衣衫长发飘荡不休, 她还被精纯的灵力环绕着, 在她身边站着的姬刹都觉得心旷神怡。   “如何, 安,安置,他?”姬刹问的是依旧昏死,被花朝的灵力包裹着的师无射。   花朝扫视了一圈这处宫殿,早已经被乱炸的雷劫劈毁掉大半,现在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姬刹又“啊!”了一声,一惊一乍道:“我们,的人,人呢!”   她之前是跟武凌一起突围过来帮忙的,那些羽人族的战士可不纯粹是长着翅膀的鸟,他们下地能耍枪,上天更是乘风犹似游鱼入水,灵巧极了。   幸亏武凌的剑法好,要不然他们真的冲不过来。   但是现在大殿塌陷了一大半了,从后殿直接能看到前院殿前,却一个人都不见了。   姬刹想到了方才万箭齐发一样的雷劫,那些同伴修士……不会。   她面色有些泛白,她能侥幸在雷劫下活过来,大部分都靠着武凌顾着花朝,还顾着她和另一个弟子了。   现在大师兄去进境了,可此间不会只剩下他们几个了吧?   花朝闻言也皱眉看向颓败的宫殿。   她抢先迈了一步,却一步直接迈到了一处宫殿前面去了。   花朝在一个断裂的大石柱上勉强站稳身体,表情惊异极了。   上一世她也艰难修到金丹大圆满,可是纵使是那时候,她也没有体会过这种足下生风,如蝶轻灵的滋味。   她心念一动,便是如影如风地掠了这么远。   姬刹见状也跟上来,另一个清灵剑派弟子,是清灵剑派司刑殿的一个弟子,本就沉默寡言,是师无射亲手教出来的小棺材板子,日常表情都宛如在上坟,哪怕长了一张好脸,存在感也十分低。   他修为也在筑基三阶上下,守在原地,看着自家掌殿漂浮的身体。   他情绪复杂。   他看到了,掌殿是个妖,好像还是只挺厉害的妖。   这世界可真魔幻啊。   鸿博长老收了四个弟子,个个如此不凡……尤其是他那最不成器靠明月长老关系收的女弟子,更是了不得。   险些一步元婴了。   此等丧心病狂的事情,修真界罕有,此次出了黄粱秘境,他们清灵剑派定然声名大振!   他把视线从自家掌殿身上挪开,看向立在不远处倒塌石柱之上的女子。   只一个背影,便是翩然如玉,风骨灵秀。   他之前还和殿内弟子讨论花良明长老的女儿不太配得上他们掌殿,如今已然是心服口服。   而花朝站在石柱上,视线扫过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一无所获。   她顿了顿,又尝试以灵识去扫,结果陡然之间,整片宫殿,乃至这宫殿之外的方圆几里,所有事物的细节尽数呈现脑海,并且在她未曾收敛之前,竟然还有不断朝着周围扩散的趋势,已经足有几里开外了。   花朝震惊了一把,她这不太像是金丹三阶的灵识吧,面积是不是有点太大?   她上辈子金丹圆满,能扫过整个御霄帝宫都要借助符文境。   花朝知道修士的灵识过度使用会头疼,赶紧收敛了。   但是很快她还真探到了人。   挤挤挨挨着,人还不少,只是并不在地面残破的宫殿之中,而是全都在地下。   怎么不上来?   花朝心念一动,手腕上的羽环亮了一下。   她低头看去,伸手去拨动羽环,却只摸到了自己的手腕。   试图摘下来,但是这羽环像是嵌入了她的骨肉里面,和那个开了一朵的莲花印一样,只是有形,摸起来却是虚无的。   她身边站着的姬刹见状正要惊讶一下,但是很快她感知到了什么,回过头看了一眼,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还是一着急话就说不出来。   就只好伸手使劲儿捅花朝腰子。   花朝随着她回头一看,残败的一处宫墙旁边,开了一个地窖一样的门。   然后最先爬出来的,是一个身披羽人披风的小姑娘。   接着是羽人族的战斗羽人,陆陆续续,数不清的羽人从地下爬出来,男女老幼不一而足。   整个空寂狼藉的殿前,很快站满了看上去或普通,或生着翅膀的羽人。   他们安安静静列队,直到前面都站满了,也没有一个人对着紧张戒备的花朝和姬刹出手。   而随着他们像蚂蚁一样,从地下都出来,跟在他们后面的,竟是各派各宗身着各色弟子服的弟子。   这些弟子们并没有被束缚,也没有被羽人挟持,而是跟在羽人族身后出了地面,面上的表情俱是一片茫然和纠结。   姬刹看到同门不少人还活着,立刻露出了笑意,但是很快她又笑不出了,因为她想到了和这么多羽人待在一起,这些人说不定已经被寄生了。   那这些,全都是……敌人吗?!   姬刹摸向腰间长刀。   这时候花朝在人群之中看到了被护着的吉良,吉良看到了花朝,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忍不住出声喊道:“主人!”   而就在吉良的话音一落,站在羽人族最前方的一个小姑娘,她之前一直在死死盯着花朝手腕之上的羽环,似乎心有不甘。   但是最终也开口跟着叫道:“主人。”   接着是所有羽人族全都对着花朝,陆陆续续开口叫道:“主人。”   他们的声音非常忐忑,也非常小心。   每个人脸上没有被地方闯入老巢,他们要大显神威的自信和能够随意寄生操控他人的高傲情绪。   反倒是像一群等着引颈受戮的奴隶。   随着这些人叫完了主人,又由最前方的小姑娘带领着所有羽人,全都给花朝跪下了。   还不是普通的那种跪礼,而五体投地式的匍匐姿态。   到这里不光是花朝他们,就连被天劫攻击时无处可逃,被羽人族藏在地宫的各宗修士,也全都傻掉了。   姬刹:“哈?”   花朝:“……”   最终还是羽人族最小的,也能号令全族的那个小姑娘率先抬头给花朝解释。   指着她左手手上的羽环,说道:“羽环认主,你便是我们全族的主人。”   “羽人族第二百四十六代王女,带领全族听凭主人差遣。”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甚至有泪光,话音一落,眼泪就掉了下来。   是悲悯,也是怜惜。   不是对自己,是对他们这些可怜的族人。   她本以为这一代,他们终于能够自由,不为人奴了,但是……   众人全都面面相觑,花朝差点没控制住从大石头上飞下来。   各宗弟子都朝着花朝这边聚拢过来,没有任何一个羽人族拦着他们。   就像方才他们在地宫里面,外面雷劫疯了一般,他们只以为进入羽人族地界,不过是比在外面死要更慢一点。   毕竟这一路上,他们遇到的所有羽人族的傀儡,他们豢养的妖兽,都实在是凶猛异常。   而且他们的寄生能力也太强了。众人其实都以为自己会被寄生,有些用布巾把嘴捂住,生怕吸入羽人族的绒毛。   但是一直到羽人族那个王女说受到召唤,要去地面,羽人族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们动手。   而且羽人族中虽然有看着身长九尺左右的,背生双翅的战士,但是他们大多数竟然都是老弱妇孺。   那些妇孺的相貌也没有一个生得邪恶,反倒像是更害怕他们,他们进去之后,连小孩哭都不敢大声,好像下一秒会被他的娘惊恐地捂住嘴。   羽人族除了几个撑门面的战士,其他人竟然像一群瑟瑟发抖抱在一起的受惊鼹鼠。   而到如今,局势又是急转直下,他们的修士当中有人拿到了羽环,这群羽人族竟然像妖宠一样,当场认主了!   而这些修士神色各异地从羽人族当中穿过,走向花朝的时候,有个修士不慎一脚踩到了一个小孩儿的脚。   他正欲低头,那个小孩的母亲立刻用身体护住了小孩子,扑在地上声泪俱下地求饶起来……   她念念有词,嘴里喊的是:“主人宽恕,主人饶命!”   她把这些修士,当成了和花朝一起的人,花朝是主,这些就都是惹不起的。   修士们全都自发聚集到花朝身边,花朝控制着自己身体的灵力,让她自己不至于下个地,又“用力过猛”直接钻地底去。   等她站在了地面上,和众位修士齐聚,她发现各宗修士,除了先前跟着他们闯过来的,还有一些眼生的,人数还不少。   众人聚在一起,身上也没有察觉任何被寄生的异样,花朝这才上前,把为首那个自称王女的小姑娘扶起来。   她本来是打算将整个羽人族湮灭在这黄粱秘境,毕竟就算上一世的灾祸根源是谢伏,羽人族也是助纣为虐的帮凶。   她当然不会轻易被现在看似柔弱的一群羽人族迷惑,但是她拿到了象征族长的羽环,她至少能够先询问清楚所有事情,而不是带着修士们直接开始屠杀。   况且同这么多的羽人族正面对战,花朝也不敢轻举妄动,万一……这些修士全都被寄生了呢?   现在师无射半死不活,武凌寻找地方渡劫,就凭她和姬刹这两瓣儿蒜,难不成还要硬拼吗?   一个金丹加俩筑基,对一整个上古遗族,像个笑话。   因此花朝出了缓兵之计,谋定而后动,至少等武凌渡完劫回来再说。   因此她对着羽人族的王女,态度十分谦和,开口声如暖泉,不疾不徐,拿出了她上辈子安抚人心的所有能耐。   “我们不太了解这秘境里面的情况,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对了,这宫殿已经坍塌,我们也不是故意为之,所以……你们这里还有其他的落脚地吗?”   师无射急需休息治疗,这些修士也要仔细辨别是否被寄生。   羽人族的这位王女被花朝拉着手,她整个人都傻了。   她不甘的眼泪还凝在眼角,却犹如跌入了一片暖池,浑身骨头都松软无力了一样。   花朝的态度太好了,她本就生得亲和可人,故意放软姿态,还轻轻拉着这位王女的手腕,王女人都呆滞了。   她呆滞了一会儿,才说:“自然,自然是有的!”   “主人,想要什么我们这里都有,这里只是地上王宫,羽人族都是生活在地下的。”   “主人……”   花朝听着一声声主人,浑身难受死了,想要纠正,但是想了想,在不了解真相之前,先顺水推舟。   于是她道:“嗯,你先让你的族人们都起来吧。”   王女一怔,一双小鹿眼睛瞪得滴溜圆。   不确定地问道:“让他们都起来?”   “嗯,趴在地上干什么,刚下完雨,宫殿也塌了,地上多脏。”   王女有些用力地回握住花朝,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她根本就只到花朝胸口的位置,是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孩儿,但是花朝竟然在她眼中看到了沧桑,看到了感激等等复杂情绪。   她回身,稳了稳声音说:“主人允许你们起身,快去开启地宫入口,迎接主人归家,安置客人。”   一众羽人族全都起身,他们面上露出了单纯的放松和欣喜。   参差不齐对着花朝道谢,然后几个生着羽翅的战士,便开始结了一个花朝看不懂的阵,在阵法之中,出现了一道门。   华丽又恢弘,正像是地上宫殿的复刻版。   “主人,请回家!”王女对着花朝道。   花朝到现在也别无选择,她只能静观其变,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得了羽环,她对这些羽人族,有种难以解释的喜爱和信任。   她带着忐忑的众人,再度迈入真的地宫入口,而这些修士本应该有人提出异议,但是不知为何,他们都已经以花朝为首,以她的决定为先,不再有任何异议。   自阵法进入地宫,花朝亲自和司刑殿的弟子把师无射搬进去。   在路过入口的时候,她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高大到离谱的羽人族战士。   他的羽翅是洁白的,身上的肌肉却精壮虬结,线条流畅,他头上戴着一张鸟面面具,遮住了他半张脸,剩下的半张脸依然能看出格外英挺逼人。   他似乎察觉到了花朝的视线,也低头看了她一眼,面具后的眼睛对上花朝,他温顺地对她低下头。   叫了一声:“主人。”   花朝想挠头,但是她必须得端着点。   她带人进入地宫之后,才发现这里是真的别有洞天。   这里简直像是一个独立而成的世界。   不仅有富丽堂皇的雄伟宫殿,还有连绵不绝的青山绿水。   他们在外面碰到的那些蜚,正在草地上奔跑吃草,那些凶猛的闻獜,被用简易的木栏围在一处草场,十分温驯。   他们在外面看到的所有妖兽,在这里都能看到,寓鸟三两只振翅飞上苍穹,在不形成规模的前提下,显得格外的自由自在。   不光是一众修士,连花朝都看愣了。   这里是可怖难测的羽人族部落吗?这里简直像是世外桃源。   而随着他们被妥善安置下来,花朝给师无射亲自喂了水和她问各宗弟子手中搜罗来的疗伤丹药,以及水千雁给花朝的一颗极品伤药之后。   她开始找王女套话,很快她发现她根本不用套,对方简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只是她的说辞,每一句,都会让花朝震惊到不知道说什么。 第66章 真相   “你是说, 羽人族不会去主动寄生人?”   “是的,”王女说,“羽人族拥有发展眷族能力的人不多, 大多是王室, 有纯种血脉的那种才行,而且控制眷族极其伤害身体,控制的人越多,越强,就会反噬,变得越来越弱, 越来越小……”   花朝看向身形和实际智商年龄都不符合的王女。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有些锐利。   毕竟她先前死了很多同伴。   王女说到这里,起身给花朝跪下道:“和主人对战的修士确实是我操控, 但是请主人宽恕, 我们都是被迫, 我们已经在尽力救人了……”   但是接下来王女说的话,却让花朝越发迷惑。   她同花朝说, 她不是故意要寄生, 而是被祖先给控制住了。   花朝想到了那个百般诱惑她的老族长, 问道:“你们祖先?是个满头白毛长相像鸟不像人的老头?”   “是的。”王女郑重点头。   “多亏主人将他的灵魂封禁在排位之中, 才没让他继续操控我。”   “他确实是我们的祖宗之一, 但是已经死了好几百年了……”   王女半跪在地,花朝没有急着让她起身, 免得她惶恐不安。   听她娓娓道来。   原来那个自称老族长的老不死, 还真是个老不死,他用了某种秘术, 把自己封在排位里面修炼, 定时让羽人族供给他天材地宝作为贡品。   经年日久, 加上本身血脉特殊,还真修出了名堂。   有能力了,他就开始不满待在排位里面。   先是在羽人族中走动,但是发现族人们避世而居几百年,怒其不争,他想要利用羽人族的特殊能力,扩大族群。   这老族长死前,便是一位地仙的妖宠坐骑,那位地仙身殒回归天地之际,舍不得跟随他一生的妖宠坐骑身死,便以灵躯骸骨,开辟了这一方黄粱之境。   正所谓黄粱一梦,算是他留在人间唯一的存在证明。   谁知道他死后妖宠无人管束,一个人在秘境之中无趣无聊,加之地仙馈赠,他化形之后更是通了人欲。   因此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掳进来一批人,最开始的目的,只是陪伴寂寞的他。   但是慢慢地,他不再满足,他想要创造属于自己的家人和族群。   只是他生来物种特殊,乃是上古羽族,而地仙就是防止他作恶,才会死也不曾解开他的奴性印记。   这奴性跟随他骨骼灵魂,延续到下一代,也一样难以拔除。   而若是无主羽人,寿命短暂不说,样貌也会随着代代族人越显丑陋。   因此老族长想到了继续掳人,进来签订主奴契约,供他们的族人强大,也因此孕生出了擅长战斗的羽人族。   为了方便控制,老族长抓进来的都是一些低阶修士。   而秘境之中天材地宝无数,还有一条绵延全境的金灵脉。进入其中的修士一旦被羽人认主,便是进入了天堂。   所有的羽人任凭他驱策折辱,主奴契约之下的羽人根本不能反抗主人。   戴上了羽环的新族长,会从此荒废修炼,耽于享乐,躺在如山般堆积的财宝之中,直至他修为倒退再无法压制羽人族的这些“奴”,便会死去。   这时候,又会出现新的族长。   而几乎每一任族长都是老族长精心挑选的无耻贪婪之徒,擅长制造幻境的老族长,最能引诱的,也是这些轻易被蛊惑之人。   这就是羽人族延续下来的方式,一任一任的族长将他们视若猪狗,随意践踏,他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一旦觉得人少,就会抓来新的人,发展成眷族,以便主人随意驱策。   而王女,和王子,是每一任族长和带有羽人族血脉的羽人生下的孩子。   他们百分百带有能够寄生侵染,发展眷族的本领。   剩下其他的族人,经过一代又一代稀释,其实已经算不上羽人,只能算是普通人。   这些普通人,就是被羽人族催生出的战士所保护。   而如同一个魔咒,每一任的族长,都会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疯狂发展眷族,为此不惜将自己的亲生儿女天赋耗尽,最终受到反噬而死。   为了保持不断有能够消耗的王子和王女,带有羽人族血脉的族人,必须侍奉新的族长。   而即便是如此,随着一代又一代族人更迭,到了如今,羽人族里面已经再没有了能够生育出王女和王子,带有羽人族血统的女羽人了。   而作为唯一一个仅存的王女和王子,王女在主人死后,决定不再发展眷族,她和所有的羽人商量了,他们封闭秘境,在这地宫里面生活到所有羽人湮灭为止。   大家在水深火热里面活了几百年,自然无不同意。   但是这个决定,激怒了创立羽人族的老族长。   他诈尸活过来,不光轻易控制了血脉稀薄能力孱弱的王女,开启了秘境。   还利用族人的性命,逼迫王女和王子寄生操控修士。   老族长野心勃勃,他甚至不满足羽人族同人族再繁衍下去,会让羽人的血脉更加稀薄。   他利用修炼几百年的强大魂力,附身在一位秘境开启之时,进入其中的元婴修士,也就是太虚。   太虚境界凝滞,心魔蔓生,很轻易就被老族长编织的幻境捕获,加之有王子和王女的力量控制。他便开启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阴谋。   他要联合妖族备受欺辱的半妖,在黄粱秘境之外,寻一片栖身之所,然后让羽人们同半妖交合,繁衍出更加强大的族群。   他甚至不惜耗尽王子和王女的灵力,让他们寄生各宗修士,好让他们悄无声息潜伏到各宗,作为眼线。   被欺压多年忍辱负重的半妖,还有老不死的恶贼族长,一拍即合。   他们策划了妖族边界的动乱,引开了大能修士,这才开启了黄粱秘境,将各宗年轻一辈修为尚且不高的未来宗门翘楚,全都收入瓮中。   这个计划本来很完美,羽人族的王子因为寄生修士和操控修士,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小婴孩。   只等再耗空这个王女,他们再从中找到一个贪心不足之人,认为主人,像从前一样,作为老族长操控的傀儡就行了。   只是千算万算,他们没料到他们碰见了花朝这个变数。   带领一群修为低微的人,和他们缠斗不休,还能辨认出被寄生之人。   而在他们损兵折将之际,被控制的王女也失控了,因为她在悄悄驱赶妖兽出地宫,营救那些无辜的修士。   花朝听到这里,神情已经无法形容。   一切显得那么荒谬,但是又那么合理。   “闻獜的旋风能将修士卷入地宫,我怕他们被卷入其中又逃脱的人,和被寄生的人说出真相,才不得不寄生那些逃脱之人。”   “林中那些变异树的树坑,也是通地宫的。”   王女有些哀伤地说:“但是很多修士反抗太激烈了,我们没能救治过来,还有一些半死的,正在用草药吊着命。”   “蜚的性情是非常温顺的,只有听到了尖锐的声音才会发狂。”   王女说:“至于寓鸟群,那是我养的,我想着驱赶修士不能飞天遁逃,好让闻獜将他们都卷进来。但是它们不知道为什么,失控了,听了旁人的驱使。”   因为它们遇上了天妖。花朝心道。   到这里花朝已经信了十之八、九,因为由不得她不信,事实就摆在这里。   那些被闻獜的旋风卷走的,反倒是好好地活着呢。   而很快,王女也带着花朝,去看了那些被羽人精心照顾的,缺胳膊少腿,甚至缺了半个胸膛的,苟延残喘的修士。   这些人本应该活不到这个时候的,但是羽人族真的天材地宝太多了,狗在这里待久了都能被熏染长寿。   羽人族还不吝用各种好东西,甚至引了灵脉过来。   他们才能坚持到如今。   花朝一时间根本不知如何决断,她一心想要灭掉免得为祸苍生的羽人族,原来只不过是被禁锢在这黄粱秘境之中可怜人。   她跟着王女去看了天赋消耗殆尽的王子,他变成了一个婴孩,待在了襁褓里面。   而一路走过来,各宗修士也已经大部分放下了戒心,因为他们都是修士,或多或少能感觉到这些羽人族的能力,实在是低微到可笑的地步。   都没有外面养着的膘肥体健的蜚强壮。   几个擅长战斗的羽人战士,回到了这地宫里面就是苦力,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们的。   修士们看到了他们拿着金枪战斗的双手里拎着给闻獜的食物,很像是凡间的猪食。   展开遮天蔽日,在空中迅猛刚硬的翅膀,飞着去来回喂猪。   这些闻獜和蜚,都是羽人族养的口味比较好的食物……   花朝在和王女了解一切的时候,修士们也在和羽人族的族人了解着。   他们都不约而同感觉到了一种无力。   那种全身戒备,铠甲整齐地上了战场,准备大干一架的时候,发现敲锣打鼓下了战书的对手,是一群手里拿着树棍子的孩子。这孩子们还个个眼泪汪汪,是被大人逼着来迎战的。   而众人也了解到,那些唯一有战斗力的,仗着翅膀的羽人战士,竟然是不会寄生的。   长了翅膀的不能寄生,能寄生的每一次寄生都在消耗自己的生命。   剩下的老弱妇孺,顶多能把手上变出一点毛……   这个羽人族,完全没有任何的战斗力。   花朝跟着王女去到了她在众人打起来之前,在祠堂偷出了一块老族长牌位旁边。   王女有些紧张地看着花朝,颤巍巍地问她:“主人,我们……怎么办?”   那老族长部分残魂还在被困住的排位结界之中疯撞。   花朝早知道老东西不是好玩意,一把年纪了变成四不像迷惑她,满口控制天下,能是什么好东西?幸亏她早把他残魂封住,没有听他的砸碎牌位。   王女喉间干渴,很想对花朝说:“主人,你杀了他吧。”   但是她不敢。   而且羽人族众不能残害族长,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毒,一旦触碰,必然发作,五脏俱焚而死。   这是那个地仙当初收老族长为坐骑妖宠,怕老族长反噬设下的附魂禁制。   只有……羽人族的主人能够杀族长。   而现在的族长,羽人族的主人,就是花朝。   老族长说不出人话了,但是他的魂魄能看出何等疯狂,如果将他放出来,他一定第一时间,就杀了王女这个叛徒。   再杀花朝这个叛徒。   花朝看了一眼王女眼中的恨,走上前,抬手结诛魂印,扣在了她先前设下的结界之上。   白芒一闪,牌位和那个老族长的残魂,全都灰飞烟了。   王女泪流满面。   她“扑通”跪地,对着花朝“砰砰”作响的磕头。   终于敢开口苦求道:“只要主人放过族中那些无能之人的性命,我与弟弟,共羽人族的战士,愿意誓死追随主人!”   “这秘境之中珍宝无数,天材地宝遍地,羽人族无法修炼,主人尽可随意取用。”   “只求主人放过那些老弱的性命,他们俱是被掳到秘境的寻常人,如今在这秘境之中活得太久,时过境迁,无处可去,只求主人……”   “你快起来。”花朝扶着她起来,看着她把自己的头磕得鲜血横流,心中惊悸。   “我们如果真是杀人不眨眼之徒,方才在外面已经动手了。”   “我需要一点时间求证你说的话,若你所言为真,”花朝说,“我保证羽人族全族,不受任何人戕害。”   “多谢……”王女脸上的鲜血和眼泪一同滚下来。   她看着花朝,痴痴道:“主人。” 第67章 情怯   花朝跟着王女去看了那些被羽人族的族众妥善安置在一处地方的修士们, 他们都是王女的弟弟们利用变异树救回来的。   他们大多数都是修为最差的炼气期修士,也只有炼气期的修士才会被变异树拖入树坑。   但是因为他们之前拼死抵抗,还有被同门坑害等等原因, 这些修士确实受伤很严重。   花朝见了这些人之中竟然还有清灵剑派的弟子, 立刻上前安抚了一番。   “你们放心,大多数的人都活下来了,大师兄境界动摇,去进境了。”   花朝到此刻完全相信了王女说的话,亲眼所见,没有理由不相信。   昨日那万箭齐发用来劈杀天妖的天雷, 若是没有羽人族带着他们进入地宫躲避,这些各宗的修士还能存活几个, 真的不好说。   而因为花朝杀了那个作恶的羽人族老族长, 又被羽人族的羽环认为主人, 王女十分崇敬花朝,一直在拉着花朝说话, 介绍羽人族的一切。   众位修士们也都安置下来了, 因为羽人族实在是太友好, 也太孱弱了。因此他们很快都出去活动, 观察着周围, 还有弟子和同宗门的人聚在一起,感慨劫后余生。   当然了, 他们当中讨论最多的还是清灵剑派。   昨日那天崩地裂一样的进境劫闪, 他们在地宫里面都能感觉到天威慑人。   他们都以为好歹也是清灵剑派的大师兄武凌,毕竟他的武力值最高, 也是金丹巅峰, 距离元婴只差一步。   而昨天的劫闪却有点像是元婴修士进境。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 进境的竟然是清灵剑派的一位才刚刚炼气期的女修!   昨天那天崩地裂的架势,完全是因为她活活从炼气三阶,拔到了金丹三阶!   一夜之间啊,这世界上还有天理吗!   修士进境都是一步一卡,据说她是被羽人族的羽环认了主,金灵脉淬体,才直接越级进境的!   而且先前被旋风卷走,被羽人族保护起来的这一批弟子,没有跟着花朝他们一路闯过来。   他们又听同门说了清灵剑派武凌的剑意滔天、掌殿的一条黑鞭所向披靡,还有一个能够驯兽,带领几个弟子,就能截住被寄生的所有修士的弟子。   甚至一个炼气女修都带领众人设阵,她对抗元婴的智慧和狠绝,众人目瞪口呆之余,只觉得魔幻啊。   有人感叹,“清灵剑派不是个杂修宗门吗?他们的立派之人姬钏虽然当时在修真界是个非常厉害的剑修大能,可是他的道不与宗门相合,已经下山许多年杳无踪迹了。”   “那样一个门派……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随着众人信息交换越多,对清灵剑派众人投来的目光就越发震惊和羡慕。   所有人看着跟着羽人族王女进进出出,被羽人族王女恨不得扒着舔一口的花朝,眼中更是露出了敬佩,羡慕、唏嘘等等复杂情绪。   花朝把羽人族里里外外的都走了一遍,也彻底了解了这个上一世她研究了半生,也未能窥见片面的上古遗族。   其实也就是一群受人操控,挣扎求生的可怜人。   而随着花朝一步步揭开上一世的真相,她的心也越发冰冷,上一世是谢伏得了羽人族。   花朝不怀疑谢伏也会识破那个羽人族族长的阴谋,会杀了他。   但是他给羽人族带来的,无疑是比老族长更加残酷的灭顶之灾。   因为上一世到最后,羽人族在谢伏完全统治了三界之后,便已经近乎销声匿迹。   谢伏对花朝说,他们不能适应在外面的生活,为他们寻了一处秘境隐居了。   如今看来……如果一个王女能够寄生操控的人有限,上一世那么多被羽人族寄生的人,那些堪称恐怖的寄生能力是哪来的?   花朝心头狠狠一跳,想到了人妖杂交。   她上一世令人端了非常多的这样见不得人的小宗门,对,是宗门,一整个宗门不修炼,专门捉漂亮的妖族和人进行杂交,妖族作为母体,有些族类生育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甚至有一种瑞兽催化的灵宠,一胎能生下十几只灵兽。   若是谢伏将这些羽人族同妖族杂交,那么确实能够创造出数不清的王女和王子,用以寄生   花朝只感觉恶寒不已,她上一世,到底爱过一个怎样的妖邪?   天妖……不愧是祸世的天妖吗。   想起谢伏天妖的身份,花朝又难以避免地想到了师无射……   怪不得他上一世能和谢伏一直对抗,带领魔族到处阻碍谢伏的政策。   花朝跟着王女,回到了羽人族为她准备的宫殿。   是真的一整个宫殿,到处奢华无比,花朝随意扫了一眼,修真界之中随便扔出一株就抢破脑袋的灵草,此刻被扎成了花束,装点屋子。   花朝虽然也见过不少好东西,但也被这种奢侈的程度震惊了一下。   “主人,你在这里好好休息,这周围是灵气最浓郁的地方,我去命人给主人杀两只闻獜来补一补!闻獜虽然算妖兽,但肉却是肥瘦相间,最好吃了!”   王女和花朝相处了一天,已经从不符合年纪的满脸沧桑变得灵动,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她已经彻底被花朝这个同以往的主人所展现的不同所折服。   花朝一低头跟她说话,她就会想要跪下唱诵羽人族祝词的程度。   新主人不仅赦免了所有羽人族的族人,甚至还坦言,让他们继续留在秘境之中生活,不会再有任何人打扰。   王女兴奋地从宫殿里面跑出,迫不及待地将这个好消息告知给所有的族人。   而花朝缓步走到了这个宫殿正中央的一个椅子旁边,伸手摸了下上面铺着的毯子,是用羽人的绒毛编织而成的,她转身坐在了其上。   她坐在这个羽人族王座上面,视线穿透大殿,看向了外面的景色,看着那些劳作的羽人们,真的有种自己掌控了一个国家的感觉。   花朝感受了片刻,就有些焦灼地起身了。   不行,她不喜欢。   而她现在焦灼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个,是王女之前告诉她的,她专门交代要好好安置的师无射,他已经吃过了最好的伤药,还有羽人族的救命秘药,彻底脱离了生命危险,伤都好得七七八八。   此刻就在这个大殿的偏殿里面。   但是花朝却迟迟不敢进去,她这一天故意跟着王女到处去逛,就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师无射。   现在王女这个喋喋不休的小尾巴走了,其他的事情由姬刹辅助一个司刑殿的弟子在安置。用不到花朝这个新鲜出炉走到哪里都要被人议论纷纷的金丹修士兼羽人族族长。   大师兄的安危也不用操心,他这些年积累厚重,又因为花朝越境进阶,为她承接天威淬炼,此次进境元婴一定会顺利的。   而谢伏失了本体,只剩天妖之魂,还是被重创过的。他根本不敢再出现在修真界,否则必会遭遇各宗联合追杀。   仿佛一瞬间什么都不用担心了,这些天的提心吊胆,都以这种近乎荒谬的方式骤然结束。   但是花朝的精神和一切都还处于紧绷的状态。   她思绪烦乱,放松不下来,她自己一眨眼就已经是金丹修士、手腕上天道所说的功德莲花已经开了一瓣、她再也不用担心谢伏死了她就死了而高兴。   因为师无射竟然也是天妖。   他不仅是天妖,他的本体……花朝当时是被灵力灌注的快疯了,但是她没有瞎,她认识师无射的本体。   上一世陪伴了她四百多年,这一世算起来也已经陪伴她二十几年的……黑球。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大殿里面没人了,花朝从那个什么王座上下来,什么族长的架子,什么金丹修士的矜持,什么仙女架子。统统都没了。   她一边啃着自己的手指甲,一边围着王座一圈圈地转,活像头拉磨的驴。   她脸上的表情一会儿痛苦纠结,一会儿又笑得嘴要咧到耳根,一会又严肃地皱起眉。   一个人简直能唱一台戏。   她想到了和黑球四百多年的朝夕相伴,想到了她夜深人静,她抱着黑球说的那些见不得人的话,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她越想越崩溃,抬手抱着自己的头,发麻的厉害,一阵乱揉!   唯一能够安慰她的,是这一世的黑球在她身边时间没有那么长,她还没变成前世总是容易深夜抑郁无能狂怒的失心疯。   但是花朝越想越觉得不行,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师无射。   天妖的身份并不是他们之间的阻碍,她也和武凌一样看到了师无射本体上面的来自大能修者的印记。   再想到他没有家族,他在多年前被掌门亲自带回门中,就可知他的身份无碍,是在掌门那过了明路的。   但是师无射是天妖倒也罢了,她不是没跟天妖好过。   她不会因为谢伏那个狗东西,就觉得师无射一定也是坏的,他这些年做的事情,所有人都看着呢。   而且他为自己扛雷劫的样子,现在花朝想起来,仍旧犹如身中雷击,酥麻不已,心脏狂蹦。   没有人为她这般舍生忘死,没有!花朝咬住手指,用牙齿细细碎碎地搓着。   她之前还觉得师无射对她好,整个人都很让她心动,所以选择和他好。   现在就是疯狂!非常!无比地心动和喜欢!   他哪里是天妖啊,他简直像个天神,为她舍命的天神。   但是……问题又绕回来了。   他是黑球啊!   花朝欲哭无泪。   黑球在她身边那么多年,花朝从未想过它是个人。   因此在它面前丑态百出,而且……花朝一时半会儿,根本拗不过这个劲儿。   她几次朝着偏殿那边儿看,都不敢过去。   她想到师无射本体被最后一道雷劫劈中,在她上方从一个巨型黑狐变成人的样子,整个人像只被放进油锅的小鹿。   她鼓起勇气朝着偏殿走了几步。   然后又后退,咬着嘴唇满面通红,她想到自己一个很致命的习惯!   她没事儿就会去捅一捅黑球的蛋蛋。   主要是黑球一撒娇,就爱翻过来,娇嗔地对着她叫,真是什么该不该看的都看了,花朝不是变态,她只是手欠。   为什么师无射会是黑球啊!   啊啊啊啊啊啊!   花朝崩溃地转身,朝着门口去,她得去找个人说一下。   她去找姬刹!   不过花朝走到了门口的时候,发现逆着夕阳暖黄的光,进来一个羽人战士。   他面上戴着面具,手中端着食物,迈进殿门后直接回身就把殿门关上了。   花朝:“……?”   “主人。”羽人族战士轰然绽开洁白的双翅。   花朝被惊得后退一步,但是不得不感叹,羽人族的翅膀是真的好看啊!   不是寻常鸟类的那种翅膀,而是绽开之后,翅膀的尖端在半空中绕成半圆,直指天上的那种羽翅。   威风凛凛,带着天生的王者霸气,两个尖端能够在半空对上,形成一整个圆,这个花朝是见过的,王女说这样也更便于在空中随意变换方向战斗。   他看着花朝,面上戴着羽人族统一的羽毛面具,他的是白羽,应该是他自己的羽毛制作。   遮住了鼻子和面部中庭,绕过了双眼,在他的额头上形成一个圆,和飞行时候的翅膀一模一样。露出了双眸视物,也露出了俊挺的下巴。   花朝总算是认出来了,他是之前那个守门的白羽战士。   羽人族颜色不少,但是白羽的就这么一个!   很多羽人披风都是用白羽做的,王女也说过,羽人族的战士羽翅的颜色越浅,战斗力越强,繁殖能力也就更强。   繁殖能力很强的羽人战士,问花朝:“是先吃肉,还是先交合?”   花朝以为自己幻听了。 第68章 心跳   花朝睁大眼睛, 问道:“你说什……”   她话没说完,羽人族的战士向前了一步,高大的身躯和硕大的翅膀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主人, ”羽人族战士又重复道, “我来服侍主人。”   花朝:“……谁让你来的?王女?”花朝有点想生气,但是羽人族的这位战士虽然嘴里说着虎狼的话,面上却并没有什么淫邪谄媚之色,她就暂且认为这是一场误会,是王女看之前的那些族长都比较淫乱,以为她也是如此。   但是很快羽人族的战士又说道:“是主人让我来的。”   “主人看我许久, 喜欢我的翅膀,我便明白了主人的意思。”   花朝想到了她之前确实看了几眼这个羽人族的战士。   但也只是几眼, 就那么在人群中多看了几眼, 因为他的羽翅是没有杂色的一片洁白。   可她绝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啊!   羽人族的战士又向前一步, 伸手来碰花朝的脸,这些战士是羽人族繁衍的关键, 他们是血脉最纯净的羽人。   而羽人严格来说不是人族, 是妖族, 妖族和人族在性上面的理解是完全不同的。   一方将这个当成是享乐和繁衍, 而人族更注重的则是感情。   因此这个羽人族十分直白和大胆, 伸手一扯,身上的那几块布就没什么了。   花朝惊得不轻, 后退了一步。羽人族的战士则是又凑上来, 伸手要去抱花朝的腰身。   花朝连忙抬起一条手臂,阻拦着他的靠近, 急急解释:“你误会了误会了, 我只是觉得你的翅膀很漂亮, 没有要和你怎么样的意思!”   殊不知在羽人族里,觉得对方的翅膀漂亮,基本上等于称赞对方的繁衍能力和血统,和示爱没有什么分别。   因此羽人族的战士露出了迷惑的表情,迟疑了一下,让花朝的手按在自己赤裸的胸口上。   两个人同时顿住,羽人族的战士低头,看着花朝纤细素白的小手,翅膀颤了颤,而后自花朝手掌心按着的地方,开始生出了细细密密的绒毛。   那些绒毛很快覆盖了他整片胸膛,花朝手腕上的羽环亮了一下,她面前的羽人族战士,便从头到脚被绒毛覆盖住,面具骤然掉落在地,俊朗的面容变换形状,顷刻之间,他变成了一只体型硕大的白色巨鸟。   巨鸟张开喙,口吐人言。   “谢主人赐福。”它振翅带动的风导致花朝的长发缭乱,这大殿很高,足够它盘旋一圈。   而等再落地之时,他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高壮结实的少年,后背没有了那一对不能缩回身体的翅膀。   他看着花朝的眼神狂热崇敬,他们羽人族战士原本翅膀都是能够缩回身体的,但是从前的族长和每一任主人都施法让他们无法将翅膀收回身体,无法变成普通人模样。   就是怕他们偷偷跑出秘境,混迹在人群之中不好控制寻找。这种事情在最开始时,不堪压迫的人逃跑过一次,自那之后,羽人族战士的翅膀,便再也不能收回身体里了。   花朝今天无意间解开了这个战士的禁制,让他变回了寻常模样,他们族中本来就在传言这一任的主人如何好,他本来也是被看上,必须要来的。   但是此时此刻,他是真心想要侍奉这个主人。   “主人。”他的双眼深邃明亮,接着走到花朝的近前。   花朝眼珠子都不知道往哪看了,急急道:“你出去!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我不需要人侍奉!”   可是羽人战士现在就像一个狂热的信徒,他想要侍奉新主人,想要主人生下属于他们的王女或者王子。   因此他并没有马上出去,还想争取一下。毕竟鸟这个族类,求偶通常都是孜孜不倦的。   他甚至对着花朝大方展示他的身体,询问:“主人是喜欢我的翅膀的,”   他说着便又绽开了翅膀,绕着一直在躲避他的花朝抖动,期望能得到花朝的青睐。   花朝真想把这个羽人族的战士直接扔出去,可是他现在光着,扔出去就说不清了。   而且她刚刚进境到金丹境,可谓一步登天,她还没适应使用自己的能力。   这迟疑的几息之间,那个羽人族的战士靠得越发近,而就在他再度抬手要来碰花朝的时候,突然一道黑影袭来,裹挟着刚猛劲力,直接砸在羽人族战士要碰花朝的手上。   “咔”地一声脆响,羽人族战士的手掌以可怖的弧度扭曲。   他抱着手臂闷哼一声,敏锐看向大殿偏殿的门口,煽动翅膀进入了作战模式。   而花朝也朝着那边看去,一看到站在偏殿门口的那个人影,她整个人像是被烫了一般,飞速挪开了视线。   她的脸肉眼可见变为绯红一片,想到这个场景实在是太像捉奸,她赶紧拉开和羽人族战士的距离,厉声道:“我命令你出去!”   她的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一些金丹修士的威压,羽人族的战士对她不设防,直接被压得跪地。   他抬头不解地看向花朝,“主人……”   “我不是你们从前的那些主人,不是看你几眼,就是要跟你怎样。”   她飞速偏头看了一眼站在大殿偏殿阴影处的高大身影,急切道:“你快出去!这里不用人伺候,你去告诉王女,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再进来!”   羽人族战士眸光黯淡下来,知道他的主人在他和那个人之间,选择了那个人。   他扶着自己的断手,将硕大的翅膀收回了自己的身体,而后捡起了地上散落的布料,迅速将自己围好,出去了。   大殿的门关上,夕阳斜照,将整个殿都抹上了一层蜜浆。   花朝轻咳了一声,还站在方才那个斥退羽人族战士的位置上,像是被钉死了一动不动。   她生怕师无射误会,但是现在她像个锯嘴葫芦,像一个失去了线的提线木偶。   心脏在狂跳,血液仿佛都在逆流。   花朝只能听到自己混乱的呼吸,她并没有打算追究什么天妖,什么隐瞒。   她完全不生师无射的气,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是黑球,只是……觉得很羞耻。   因为她到现在才彻底明白,为什么上一世师无射会对她爱得深沉又隐忍,为什么这一世的师无射,也这么毫无理由地任她予取予求,对她忍让到几乎没有底线。   因为他是她的黑球。   是她亲手从山里捡回来,搂在被子里亲亲密密养了几十年的妖宠。   而花朝无须细想,她便能知道,这应该便是上一世哪怕师无射将她带到魔域,也不敢吐露半个字自己是黑球的原因。   而她以为师无射爱她,只是剧情作祟,如今看来……怕是因为朝夕相伴。   这要花朝如何立即面对接受?   而天妖,竟也会像妖宠一样,对饲养他们的主人唯命是从,无论身心都尽数倾付,为他的主人舍生忘死,不顾一切吗?   花朝脑子乱得厉害,她盯着地上的暖色,心中泛起了层层叠叠的都是疑问的涟漪。   但是很快,她就连站也站不住了。因为她听见了师无射朝着她走过来的声音。   他的脚步沉稳,并不重,也不急。   但是不知为何就如同敲在花朝心上的鼓点,越来越急,越来越重。   一直到师无射走到了花朝身侧,花朝还不敢转头去看他。   他的存在和侵略感太强了,强到花朝觉得呼吸的空气都被挤压殆尽,一吸气满是属于师无射的气息。   强大、温暖、忠诚、如深渊如山脉。   花朝的眼珠乱转,呼吸滞住。   在师无射的手掌从她身后搭在她肩上的时候,花朝大概是太紧张了,不知道怎么脑子一抽,头也不回就跑。   只是她连灵力都没有用,只靠绵软的双腿能跑哪去?   很快师无射一闪身便出现在花朝的面前,也就是那扇通往外面的门的门口。   他高大的身形稳稳地堵住了花朝的退路。   花朝低着头站在他身前,呼吸急得犹如跑了八百里的马。   她一开始是不敢抬头的,但是师无射只是极有存在感的站在那里,并没有再伸手去触碰她,只是静静看着她。   他的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幽深,看着花朝的表情,也和从前有一点点不太一样,更深暗,也更疯狂。   而花朝注意不到这些,她慢慢地,一点点地抬头。   视线滑过师无射挺阔的胸口,滑过他凸起滚动的喉结,滑过师无射线条锋锐的下巴,姣好的唇,高挺的鼻梁,最终对上他比整个屋子的暖色还要如蜜如糖的斜飞眉目。   花朝眼神发飘,脑中错乱地想起黑球翻在她的怀中撒娇的样子,无论如何,也无法把面前这个人和那只娇嗔的小东西重叠。   花朝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至少解释一下方才的状况。   但是她嗓子干涩,像是生出了一片荒漠,一张口除了火烧火燎的感觉,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她又咬住了嘴唇,挺直脊背,勇敢地看向师无射。   她想着要不就问一句,她就问他一句,“为什么要瞒我这么久”。   可她这话依旧也未能说出口,便在师无射抬起的手中消弭。   她呼吸散乱不堪,定定看着师无射抬起的手掌,落在了她的侧脸之上。   滚烫的指尖像一块烙铁,轰地点燃了花朝的血液。   她什么也不想说了,什么也不想问了。   他们之间到如今,还需要……再说什么呢?   她抬手抓住了师无射的手,微微偏头,眼睫颤得如同振翅的蝶。   她喘息着,把自己的脸埋进师无射的大掌之中。   就像黑球无数次在花朝掌心娇嗔蹭动的模样,轻轻蹭了蹭。   师无射呼吸一顿,双眸如渊。   他用一种难解的神色看了花朝片刻,看尽她依恋的神色绝无不愿,而后抬起另一只手,掐住了花朝的后颈,猛地将她压入了自己怀中。   “砰”地一声,两个人胸膛撞在一起,花朝轻呼了一声。   但是很快她被师无射钳制着调转了方向,她被压在了门上,两腮被捏着,下巴也被迫抬起,视线直直地对上师无射的眼睛,有种被猛兽捉住的无措和慌张。   师无射低头深看她一眼,而后不由她挣扎拒绝,吻上了她的唇,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第69章 安心   花朝简直像是沉入了水底, 不能呼吸,心跳因为窒息炸裂一般地带起胸腔的疼痛。   师无射的强势不至于令她完全窒息,偶有松懈, 让她半死不活时喘上一口气, 接着便是更加疾风骤雨般的掠夺和肆虐。   一个吻罢了。   她的身体完全脱力,像一艘被狂风巨浪包裹的小船,依附在师无射拦过她腰身的强壮臂弯里。   她仰着头,来不及吞咽的水迹顺着嘴角流下,她的眼神都有点涣散,觉得自己像一只落入兽口的猎物, 下一刻便要真的被师无射撕碎吞食。   从前师无射也是很强势的,但是从未这样疯狂过。   就好像……就好像一个几百年没有吃过肉, 没开过荤的饥饿兽类。终于将牙齿嵌入猎物的血肉, 要他如何舍得松口呢?   花朝再回过神的时候, 他们已经在偏殿的床上,师无射按着她的肩头倾身, 回手在门口设下了重重禁制。   师无射那双如同暖阳般温暖的眸子锁着花朝, 在对上花朝气喘不休, 却总算清明一些的视线的时候。   他居高临下, 一句话都没有说, 只是眼中的瞳仁,从正常人的琥珀圆瞳, 变为了竖瞳。   他的长发散落, 面容肃丽,他用这双异样的眸子盯着花朝, 要她清清楚楚地看着, 他不是人。   花朝本身正在沉溺下坠, 她甚至已经自发地抬起双臂去抱他。   但是看到师无射的竖瞳,她还是猛地清醒了过来,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倏地想起了师无射和黑球的关系!   她后颈起了层层叠叠的小疙瘩,混乱的思绪又回到了她的脑子。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花朝的眼神纠结闪烁,原本圈着师无射的手臂松开,改为按住了他的肩膀。   她甚至忍不住想起前世黑球总是喜欢以长成巨兽的庞大兽形这样压着她,同她亲昵撒娇,同她朝夕相伴。   花朝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开口声音飘得简直不能听:“九……黑……你,你是黑球?”   她能够在某些事情上面筹谋决断,利落干脆,但是唯独在这件事上真的很无措。   她问出了一句没有意义的话,她早就已经断定了师无射的身份。可是她还是想要听到他亲口承认。   师无射也暂时压抑住眼中欲海,专注地看着花朝,伸手抹了下她的唇边水迹。   而后他开口,声音低沉:“你想要我也叫你主人吗?”   花朝闻言脑子“嗡”地一声。   师无射这时候倾身,将唇凑近花朝的耳边,低头先用鼻尖蹭了下她的侧脸,而后道:“主人。”   花朝脑子里放起了焰火,噼里啪啦地炸得她简直神魂升天。   她不想做吉良的主人,因为没办法在一夕之间扭转吉良的观念,才无奈答应。   她不想做羽人族的主人,但是羽环认主,她需要设法平衡各宗修士和羽人族之间的矛盾,所以她不得不做这个新的族长。   但是她确确实实,是师无射……是黑球的主人。   而随着师无射的这两个字落在耳边,花朝从耳朵开始,一路酥麻到了心脏。   师无射俊挺的眉目近在咫尺,微微偏头,用鼻梁剐蹭着她的鼻子。   花朝前世最厌恶的就是妖宠化人,但是这种事情屡禁不止,花朝十分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些修士一脚踏出了红尘,却依旧挣脱不开这点猥琐恶劣的喜好。   但是直到这一刻,师无射低哑的声线在她的耳边叫出了主人,花朝才总算是明白了妖宠化人,到底得趣在哪里。   如果一个人,你知道他的本体,你知道他的一切,你甚至完全确定,他永远不会违逆你,他会永远忠于你,你可以让他做任何的事情,他不仅不会反抗,还会甘之如饴。   他在你面前没有尊严,你在他面前无须遮掩,可以展示最真实的自己,无论多么丑陋糜烂,都不会担心被嫌弃被抛弃。   这样一个妖宠化成的人,像一面镜子,能够将人内心深处最恶劣的想法,或许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卑劣轻易映照出来。   如何不叫人爱不释手?   她脑中所有的纠结,都随着这一声“主人”炸得天地同春。   她闭上了眼睛,伸手再度抱住了师无射的脖颈,偏头主动吻上了师无射的唇。   她知道师无射的意思,并非是从此匍匐在她的脚下,随她践踏,他只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是黑球也好,是师无射也罢,他只认她一人。   他是愿意跪拜她的奴仆,也是愿意替她抗住滚滚雷劫的天神。   他们如今真的不需要其他的话,再多的解释和示爱都显得苍白。   因为他们之间的联系,从几十年前开始,甚至从上一世开始,就已经深切得如同紧紧相连的地脉山峦,除非地裂山崩,否则绝无断绝。   师无射再度吻住花朝的嘴唇,这一次他无比热切且不由拒绝,像一个虔诚的献祭者,也像一个攻城略地的将军。   他在征服,也在给予。   夜幕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有了羽人族战士带出去的花朝命令,再也没有人跑到这里来打扰他们两个。   花朝只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另一种空间,空气中混杂着蜜糖一样的浆液,将她和师无射密密实实地包裹其中,他们什么都听不见,也想不起,眼中只有彼此,仅存彼此。   为了让彼此达到身魂上的极乐,不吝做出任何的讨好。   她的长发同师无射的墨发纠缠拉扯,混入彼此,再也分不清你我。   花朝最后失去意识昏睡的时候,只记得师无射在她掌心之下汗湿绷紧的起伏脊背。   等她再度从这个专门为羽人族族长准备的大殿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要怪就怪修士的体力真的太好了,花朝上辈子是被谢伏各种辅助才弄出来的金丹境,和这一世的金丹真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她胡混了两天一夜,现在神清气爽精神百倍,觉得自己原地一蹦,都能上天。   但是花朝从一个窘迫的境地,进入了另一个窘迫的境地。   之前她纠结师无射是黑球,现在……想起来也觉得脸热,但是已经不会不敢见他。   但是现在她不敢出去见别人。所有人。   她刚当上羽人族族长,还没干什么事儿,就先和师无射胡混了这么久,虽然可以推说是疗伤了……但是□□相混灵气交融这种事情,是瞒不住高境修士的。   这还是师无射告诉她的。   但是现在他又对她这样,怎么办,花朝因为他一句“主人”没忍住勾引,还是她主动的。   师无射此刻不在房中,花朝抱着被子散着长发,坐在那里啃指甲。   快愁死了。   不过很快师无射就回来了,手上拿着一套崭新的衣物,是一套崭新的清灵剑派弟子服,不知道是从哪个清灵剑派弟子的储物袋里面搜刮出来的备用衣物。   除此之外,他还拿了一些洗漱的东西,给花朝洗漱穿衣。   花朝看着他还是会脸热,毕竟他们没这么胡混过,她看着师无射那张脸,就很难不想到太多放肆的细节。   她看过的话本子都没有这么放纵的。   她忍不住思考,怪不得话本子里面都说骚狐狸最会勾引人,师无射确实……挺有本事的。   但是该愁还是愁,花朝忍不住在师无射给她梳头的时候问他:“怎么办啊?”   “你说的,我们在秘境不能做,会被知道的。那你干嘛还勾引我啊!”   花朝语调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娇嗔,整个人朝着师无射的胸膛上靠,依恋之情浓重。   师无射手指摆弄她的长发,细致地编好看的发式,闻言垂头用鼻尖碰了碰花朝的侧脸,声音轻缓淡然:“怕什么?”   花朝心中有一瞬间是有点难受的,师无射教她不能随便,会被看出来。   但是他现在也觉得无所谓了吗?   花朝满心的甜蜜少了一半,欲要起身坐直。   但是师无射压住了她的头,让她靠着自己,手上动作不停,继续淡淡道:“你现在是金丹三阶修士,是力挽狂澜的羽人族族长。”   “你是整个秘境之中每一个人的救星,他们现在对你崇敬钦羡,你在这秘境之中,就是王。他们能不能出去都要靠你,一个个眼巴巴等着你做决策。”   “你现在睡了谁,按照凡间皇族来说,那叫临幸,谁敢觉得是你攀附?”   师无射是在告诉她,当一个人站的位置变高,她做的同样的事情,也会变得完全不同。   花朝闻言愣住,瞪大眼睛看着师无射,心绪百转,她明白了师无射的意思。   师无射微微眯眼,竖瞳显现,用鼻尖蹭她肩窝。   “是我这个妖邪攀附。”他说。   花朝“噗”地笑了。   释怀的同时,回头砸了一下师无射的肩膀,说:“胡说什么。”   “对了,他们都知道你是……天妖?”花朝还挺担心这件事。   师无射摇头。   “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你的那个好朋友姬刹,这些天除了到处吹你,就在胡编乱造。”   师无射想到外面传的那些话,也忍不住有点好笑。   他学得有模有样:“她说谢伏是被妖邪附体,被天雷劈死,而我重伤是因为助你渡劫。倒也没有什么说错……但是她把你吹得天上有地上无,你若是从秘境出去,必然扬名天下。”   花朝神色复杂,她其实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而且对于突然进境,她其实有很多疑惑。   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莲花印,开了一瓣的莲花印变成了淡金色。   她和谢伏的共感应当是已经解了,但是他的修为为何会被她吸收?   花朝上一世所知道的邪术里面,这种类似吸取功法的都会被反噬,最大的弊端是灵力凝滞,但她丝毫没有感觉到反噬,体内灵力通畅自如。   “别想太多。”师无射伸手抓住了花朝的手腕,不让她再看莲花印。   拉着她从床上下来,给她穿外衫。   “你想好要怎么处置羽人族了吗?”师无射边给她系腰封,边问。   花朝闻言抬头看他,师无射面上的疤痕犹在,但是丝毫不掩锋锐俊美。   这两天两个人恨不能将彼此身上的每一处都熟悉个遍,因此花朝也知道师无射的伤虽然愈合,但是依旧伤疤遍体,堪称可怖。   每一道伤疤,都是为她而生的铠甲。   裹满上汗水之后,每一道抚过去,都性感得能要人命。   花朝想一想就心中荡漾,她还从没这样,看一个人就想些不能见人的画面。   她学坏了吗?   若是从前,她一定设法克制,但是现在她一点也不想克制,她心中荡漾,嘴也就跟着荡漾了一下。   她想把自己真实的感觉告诉师无射。   于是摇了摇头道:“没想好。”   “主要是我这两天哪有时间想,你那么凶,要那么多次,我哪有功夫去想事情……”   花朝说着说着,就有点说不下去了。   因为她感觉到了师无射炙热的视线,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   但是她也没有跑掉,而是勇敢抬起头,迎上了师无射能把人烧穿的视线。   师无射眯着眼看她,眸中深暗无底,片刻后他竟然勾了下唇。   花朝还从未见他这样笑过,眯着眼睛,勾起嘴唇的样子,狐媚极了。   她眼睛都直了,师无射则是伸手搂住她的腰,狠狠压向自己,他低头时并没有亲吻花朝花瓣一样张开的唇,而是用鼻尖蹭她的脸颊和肩窝。   花朝呼吸乱了,轻轻笑了一声说:“痒……”   一路痒到心里了,连小手指都会细细发颤的程度,但是她喜欢极了师无射这样蹭她。   她抬手攀住他宽厚结实的肩背,心中安定而踏实。 第70章 仙子   花朝虽然心虚得厉害, 但是真到出面去处理堆积的事情时,无论是仙女的架子还是族长的架子,都是端得很稳的。   其实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儿, 这黄粱秘境之中几乎所有的妖兽都是羽人族豢养的, 基本上各宗的人到处活动也没有关系。他们已经到处活动两三天了。   而武凌去渡劫,也不知道具体跑到哪处,反正师无射派门中弟子去找了好几圈,也没有找到人影。   而各宗弟子没有在秘境的其他地方找到任何的好东西,好几队人皆是空手而回,他们倒也不是不觊觎羽人族的遍地宝物, 主要是领会到了羽人族的能力,不敢造次。   但是他们都出秘境心切, 和外面失联太久了。各个宗门都有大批量的死伤人员。   想来他们的仙长肯定也能在山中看到弟子命牌熄灭, 到如今还没有赶来营救他们, 想来定是被其他的事情给绊住了脚步。   殊不知,外面现在确实聚集了各宗的高境修士, 几百年没有出关的各宗仙长纷纷出面, 他们联手开启一个秘境, 却始终未能从外面强势破开秘境。   淮岗镇从未这样热闹过, 也从未有过这么浓重的“仙气儿”。   只是这黄粱秘境是无主秘境且非常奇怪, 每一次他们联手设下的破阵,都会在作用开始的时候, 被莫名转移了阵法之力。   滑不溜手得很, 像一个令人无处下手的乌龟壳,龟缩不出, 他们也不能真的联手将秘境碾碎, 毕竟秘境之中还有很多命牌都亮着, 这证明有弟子尚且活着。   外面的仙界大能们投鼠忌器,这些天尝试了好多次,都未能成功开启秘境。   这件事如今已经牵动四国,整个修真界都轰动不已,越来越多的修士陆陆续续朝着这边赶来。   在妖族边界拦截大妖越境后的花良明和鸿博长老他们自然也都焦急而来。   可惜外面终日不断的阵法轰炸,淮岗镇上简直瓦舍崩裂,民众离散。   但是秘境之中仍旧一派安定平和。   各宗弟子们这两天也探寻了很多地方,甚至找到了他们被传送进来的湖边。   却始终未找到出口,只能等待羽人族开启秘境,将他们送出去。   而羽人族开启秘境也十分不容易,他们族内力量不足,上一次若不是借助老族长的魂力,这秘境怕是也开不了。   现在老族长已经被花朝给弄死了,羽人族全族加在一起,再加上秘境之中的所有人,才能顺利开启黄粱秘境,但是若是大部分的修士先出去了。再要开启秘境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现在问题是,武凌卡在进境的关口,怕元婴进境的天雷连累他们,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修士濒临进境,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各宗弟子若是不愿意等,将他们亦或者清灵剑派的人单独扔在这秘境先出去,先不论道义上的问题,恐怕他们很难再次开启秘境。   这一路上,各派也都是受武凌庇护最多。若没有武凌这样的绝对战力,他们真的很难存活到今天。   而花朝虽为羽人族赶鸭子上架的新族长,并没有以倨傲态度告知众人必须等,而是放低姿态,温言软语同众人讨论了一整天。   这其中不断有人因为着急提出异议,花朝都细致耐心地解释周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最终所有人全都同意,等到武凌进境成功,他们再一起出秘境。   因此等武凌这件事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而花朝为了防止众人在秘境之中等待无聊,在商议好事情之后,当场下令,让羽人族开启密库。   “所有的修士都能进入其中挑选三种天材地宝带走,这是我对各位愿意等待我大师兄进境的回礼。”   花朝站在羽人族祭祀用的高台之上,视线环视过各宗弟子,抬起双手,弯腰一拱,行了个端端正正的礼。   她此刻梳着俏皮可爱的半扎双髻,眉目温和秀美,令人见之心软,可她的仪态言辞,行事章程,却隐隐透出各宗仙长身上才有的沉稳和令人信服仰止的气度。   “想必诸位道友在羽人族待着的这些日子,也已经知道了羽人族在此次的历练劫难之中也同为受害者。”   “如今作恶者已经伏诛,羽人族也一直都在尽力救援各宗弟子,想必如今存活下来的弟子们,大部分都是被羽人族所救。”   “他们并无什么称霸天下的野心,寄生的能力虽然可怖,却是以命换命的术法,若不是被逼迫,也没有谁活腻了偏要去害别人。他们世代在这黄粱秘境,与凡人结合,繁衍到如今血脉天赋也越发稀薄,几乎与常人无异。若无人指使逼迫,他们唯愿一辈子都生活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秘境之中。”   “只盼各位道友,待到出了秘境,能同各派尊长言明此间情状。为这些可怜人说一说话。”   众人这些天可都是见识了羽人族有多少举世稀有的宝物,花朝说了让他们随意进入密库挑选,这些弟子们的眼睛都快绿了。   花朝若是先说让他们挑选,再等武凌渡劫结束 ,也就不用讨论整整一天之久,眨眼便能全员通过。   毕竟修士与天争命,大道至简,同门身死魂消固然令他们悲伤,但是却不会影响他们索求长生大道的决心。   他们正兴奋着,期待着,花朝这时又言辞谦卑请求他们为羽人族说话。   又道:“诸位也知,我进入秘境之时,只是一个炼气三阶的修士。”   “现如今我是金丹三阶修士,越级进境,全赖此间金灵脉重塑经脉。”   “羽人族的王女和族众,愿意将金灵脉对诸位开放,作为诸位‘善言’的回报。”   “金灵脉任由诸位取用,金莲子随意食用。”   这些人之中,有些修为低微苦苦求索奈何未有突破的弟子们,简直要压制不住跳起来。   灵脉啊!   纵使他们天资再好,在门中也只是能多得一些灵石,每一个大门派都是有灵矿山的,但是有灵脉的真的寥寥无几。   况且就算是有,又怎会轮得到他们这些才入门不久的低阶修士?   而现如今大战过后,存活下来的反倒都是他们这些被羽人族救下的低阶修士。   他们个个都是天资绝佳,是被门中重点培养的弟子,否则也不会被宗门高境带入黄粱秘境历练,他们缺的不是天资,是资源!   能直接接触灵脉,必会一生受益。   而花朝此举,不亚于为他们搭建登天梯。   他们满口答应的同时,看着花朝的眼神也渐渐地狂热起来。   先同他们商议,让他们答应等待同行之人进境,这是情;后开放密库,为众人求得天材地宝,这是义;让众人为羽人族说话,避免羽人族开启秘境之后,被外面的仙长们灭族,以金灵脉作为回报,这是交易。   有情、有义、有利可图。   这一手笼络人心的手段使出去,整个黄粱秘境之中,无论是各宗修士还是羽人族,尽数唯花朝马首是瞻。   她指东简直无人往西。   而她也新得了一个称号,花朝知道的时候,已经被众人叫开了,他们称呼她为——清灵仙子。   花朝还是听姬刹说的,彼时众人去密库的去密库,去灵脉的去灵脉,姬刹不急着去凑热闹,她专门找花朝来说话。   “你真、真是,牛,啊!”姬刹说,“清,清灵,仙子!”   姬刹一头红发,艳烈而鲜明,她对着花朝满眼钦佩,摇头晃脑,“你当,当初敢,甩,司刑,掌,掌殿,我就知,知道你,不一,般。”   “你梦想,”姬刹说,“成,真了。”   花朝和姬刹坐在距离圈养闻獜不远处的围栏旁边,山清水秀,风吹苍翠泛起滚滚绿滔,让人心情好到极致,也放松到极致。   花朝闻言嗤笑了一声说:“是啊,我这就变成仙子了。”这可是她上辈子追求了一生,端了一生的架子,也没能做成的仙女啊。   花朝靠着栏杆,嘴里叼了一根羽人族用来喂闻獜的草,看着姬刹晃眼的红发,声音带着笑意问:“你怎么弄了一头的红毛啊?变不回来了?”   姬刹闻言抬手摸了下自己头发,然后道:“我也不,知道,我进,进境,之,后就,就这样,都是你,计划,你,你不知,道!我,头,头头发,会变色,吗!你还,问我。”   花朝还真不知道,只听闻天象门那个名叫风栖原的法修提过,太虚长老曾经得过灵火,将其封入了太极盘,花朝就在布阵的时候,顺便利用了一下。   实际上她都不知道姬刹能不能撑住重塑经脉灵火淬体之痛。   她没想到,姬刹那细瘦无比的肩膀,清汤挂面一样的小身板,竟真能扛得住,果真不能看外表断人秉性。   但是当时那种情况,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花朝承认她有赌的成分,毕竟他们不反抗会死得更快。   花朝沉吟片刻,顺水推舟道:“我是料到你能撑住,会进境,但是没料到你头发会变成火色。”   “就……还挺好看的。”花朝伸手拉了一缕。   姬刹长相清秀素雅,平时穿着清灵剑派的雪青色弟子服,不显气色,更显寡淡。   如今得了这一头如火的长发,她整个人都明媚了不止一点,脸蛋越看上去越发娇嫩,很是有股子浴火重生的意思。   姬刹笑着说:“我也,觉得,好看!”   她伸手摸自己头发玩。   “金灵脉比较适合你淬炼灵火,这几天你别偷懒,”花朝叮嘱姬刹,“你努努力,说不定能冲到金丹境。”   姬刹闻言翻了个白眼,说:“你当金,金丹,是集,集市上,的冰,冰糖葫芦啊!”   “哎你一连说了五个字哎!”花朝稀奇道!   姬刹:“……滚!”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聊了关于这一路的不容易,也聊了谢伏和师无射。   姬刹一脸八卦,凑近花朝说:“你不是,不是说,人,妖,结合,不行吗?”   怎么你选一个不是人,又选一个还不是人啊!   花朝看着她揶揄的脸色,手指特别痒痒,想抽她。   花朝指着她说:“你得亏是个结巴,要不然早让人打死了!”   姬刹哈哈笑,她哈哈哈哈哈的时候不磕巴,把花朝气得哭笑不得。   若说从前她们只是普通的同门情谊,那么经历过这件事,姬刹和花朝,已经是最好的朋友。   两个人聊了一下午。   花朝懒洋洋躺在围栏边上,中途还有两个羽人族过来,给花朝和姬刹送吃的。   姬刹一边吃肉干,一边揶揄花朝,“要么,你就,别,别出去,了!”   在这里当族长多好。   花朝认真坐起来道:“那我在羽人族给你找个战士,他们繁殖能力很强的,尺寸跟正常人都不太一样。”   花朝把姬刹噎得面红耳赤,这才又哈哈笑开了。   但是姬刹噎人从没输过。   她这个损东西,看到去找武凌踪迹的师无射回来了,而花朝用叶子盖着眼睛,身为金丹修士偏不喜欢随时外放神识,因此她没察觉到。   于是姬刹发出了灵魂质问:“你怎么,知,知道,你看,看见了?”   花朝闻言笑起来,叶子蒙着眼睛呢,她懒洋洋地说,“看见了,啧啧,真不小……”   姬刹看向走过来脚步一顿的师无射,立刻起身乘风就跑了。   等花朝察觉不对,掀开大树叶找姬刹的时候,只看到师无射逆着光,站在她不远处,居高临下盯着她。   手中还拿着一袋子为她采来的果子。   花朝心中咯噔一声,把姬刹骂开了花。   但是她赶紧起身装着没事儿一样,笑眯眯去接师无射手中的袋子“是赤舌果吗?在哪里找到的?”   “你找到大师兄了吗?”   师无射看着花朝,一双眼因为逆着光,显得幽深难辨。   花朝抓袋子的手落了空。   师无射把袋子举到旁边,没让她碰到。   花朝:“……”她可怜无害地眨了眨她的大眼睛。   师无射看着她问:“很不一样吗?”   花朝:“……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   “你不一样,你最不一样!”   她上前抱住了师无射的腰,踮起脚尖亲吻他的下巴,不太要脸似的哼哼唧唧撒娇。   师无射还是把袋子给她了,花朝一看,果然是甜过蜜糖的赤舌果。   她好几天没有吃糖了,渡劫的时候,她的储物袋没了。   这秘境只有一些蜂蜜,羽人族的人不吃糖。   花朝赶紧吃了几个解馋,师无射搭着她的肩膀,两个人一起朝回走。   “大师兄在南山一带,我没有靠太近,怕影响师兄积累。”师无射说,“你放心,南山那一带灵力非常厚重,应该天材地宝。”   他办事,花朝是放心的。   于是她“嗯”了一声,笑弯了眼睛,靠着师无射的手臂走。   两个人回到了花朝的殿门前。   花朝手中大半袋子的赤舌果已经所剩无几了。   她嘴上沾染了汁水,唇色鲜红,像是涂了口脂。   师无射看着她,突然一本正经地说了一句,“我给你看看吧,免得你惦记着旁人的。”   “什么?”花朝一脸迷茫。   师无射凑到她耳边说:“我真身的也和普通人不一样……”   花朝瞪大眼睛。   师无射拉着她手臂说:“我身上的封印很弱了,被雷劫劈的,不全身的话,部位很容易变换。”   花朝把头摇得像是个拨浪鼓,转身就要跑。   师无射揪住了她的衣领,低头对着她的脸笑了一下,狐媚极了,也变态极了。   “看。”   “不……不了吧!”   师无射直接弯腰将花朝抱起来,花朝挣扎着落地,她好歹也是金丹修士了!   她和师无射在院子里小过了两招,发现自己就算动用灵力,也没有同等金丹的师无射武力强。很轻易就被他压制住,双手一束,   夹在了腋下,拎进屋了。   花朝在师无射腋下蹬腿,嘴里喊着“九哥饶我,我再也不敢乱看了……我那天不是故意看到的你知道的!”   心里把姬刹骂开了花。 第71章 出去   花朝“被迫”看了一番到底哪里不同, 并且牢牢地记住了“师无射最不同”这几个字。   两个人在屋子里,一眨眼又胡混到了黑天,花朝根本不会累, 师无射更是不知道什么是累。   要不是师无射还有正事儿干, 他们两个可能今晚上一整晚都不会出来了。   天色彻底黑下来,他们手拉着手,甜甜蜜蜜走出来。   外面平坦的草地上燃起了一堆一堆的篝火,上面架着的是宰杀后的闻獜和蜚。焦香四溢,整个大殿前都是这股香味儿。   花朝抱着师无射的手臂,几乎是吊在他的身上, 走路也不好好走,歪歪扭扭的, 丝毫不顾忌她新鲜出炉的“清灵仙子”形象。   有些东西, 就像是指间沙, 你追其一生,攥得越紧, 便越是难以得到。   但是等你不再攥紧, 甚至不甚在意的时候, 它就像是随着清风而来的蝴蝶, 围绕在你的周围。   “你什么时候回来?还会给我摘点果子吃吗?”花朝拉着师无射的手不放, 摆弄他修长的指节,仰头看着他俊挺的眉眼。   师无射眼角眉梢还透着难掩的餍足, 身体和心理上双重的满足, 让他的眼角眉梢细看都有一股狐媚的味道。   那两双眼像两个勾子,直把人的魂都要勾掉了。   不过除了花朝, 倒也没有人仔细去看师无射的状态, 毕竟他看上去身量气势都在写着“不好惹”三个字, 谁会从他的眼角眉梢抠什么风情来细细品味?   “我尽快回来。”师无射重复第三遍,“给你摘,所以要晚一点,天亮之前肯定回来。”   他一只手被花朝抓着,抬起另一只手,给花朝正了正发间的小花,又顺了下头发。   接着捏了下她的脸蛋,倾身眯眼凑近她道:“不要再去看那些羽人。你该知道,妖并没有什么操守可言,你是他们的主人,看一眼,就是要的意思。”   花朝憋着笑乖乖点头,师无射最后用鼻尖蹭了下花朝的鼻子,凑到花朝的耳边低声叫道:“主人,等我回来。”   师无射走了,花朝的腿麻了。   她撑着腿蹲在那里,竭力想要压住自己脸上荡漾的春情,但是压不住。   她从不知道,原来和一个人相爱,是这样令人心驰神往的事情。   他们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看彼此一眼,只是蹭一蹭鼻尖,只是像师无射这样,故意在她耳边叫一句主人。   她的精神就会敲锣打鼓天翻地覆一次。   她从不喜欢什么妖宠和主人的桥段,也没有妖宠敢要求主人不许去看旁人一眼。   但是师无射将这种事情变为一种情调,时不时来一句,只让花朝又想笑,又心动。   没有人能够理解,花朝接受了师无射是她的黑球之后,她对他感情的晋升程度有多么离谱。   那是一种完完全全不需要去担心,去经营,甚至可以肆意挥霍的浓厚。   毕竟你永远也不用担心你的宠物会嫌弃你、背叛你、不喜欢你。   花朝在师无射的面前,拥有了前所未有的绝对自信。   这种自信,让她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师无射也相较从前放开了不少,他最近总是爱对着花朝笑,甚至在床上的时候,还喜欢像黑球一样枕着花朝的腿,以人形翻肚皮,眯着眼睛让花朝给他挠挠肚子和耳朵后面。   只差张开娇嗔地叫出声,当然了花朝也让他叫了,但是说什么他都不肯,这可能是他人形最后的倔强。   花朝靠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这才走向火堆的方向。   她整个人都像一朵正在盛放的鲜花,见人就三分笑,说话温柔和缓,令人信服又觉得温暖,整个秘境之中,就没有人不喜欢她。   今晚是一个篝火晚会,不是什么羽人族的紧要日子,只是寻常的庆贺。   庆贺他们都好好活着,庆贺他们有了一位非常好的主人。   所有羽人族的战士都得到了花朝的赐福,他们都能够把翅膀自由舒展收起。   他们围着花朝唱跳,身上各色的羽人披风和裙子抖动起来,带起来的风吹动火光四溅,像一场小型的焰火表演。   各宗的弟子有在分食食物,只是毕竟是很少数,大多数的弟子们现在都在羽人族的密库挑选东西。   也有一部分弟子在金莲池的灵脉周围疯狂吸取灵力。   不过花朝很快在火堆边上找到了一头红发的姬刹,顿时奋起追人,把她逮住好一顿打,让她故意引着她说话,害她哄师无射费好半天力气才哄好。   花朝围着火堆和姬刹追逐打闹,而师无射正带人镇守在羽人族的密库边上,确保进去的各宗弟子,拿出来的确实是三件东西,而不会夹带更多。   一切都平和而美好,花朝现在也算是高境修士,她没有睡觉,和姬刹闹了一阵子,分别吃了一点东西。   两个人原地打坐,互通灵力,帮对方梳理经脉。   而在黎明前夕,火堆燃尽,羽人族也要去休息的时候,最南边的远处一片连绵山脉之上,黑紫色劫云浓厚累积。   师无射在这时候关闭了密库,回到了花朝的身边,给她带回了充当糖果的赤舌果。   “大师兄要进境了。”师无射向花朝伸手环住她,和她一起看向南边方向。   元婴修士进境,他们这些修士是帮不上忙的,尤其是剑修的雷劫,他们去就属于添乱。   不过白日里忙活着自己的修士们,见到武凌进境的雷劫,全都暂时停下来了。   他们齐聚在羽人族大殿的广场上,全都静默地看向了南山方向。   一路上武凌为他们保驾护航,现在他们虽然帮不上武凌的忙,但是他们都与武凌同在。   第一道粗如巨柱的劫闪刺破长空划破天际之时,一道拔地而起的白虹剑光,横冲而上,直直撞上了劫闪。   霎时间天地亮如白昼,剑意几乎越过青山,涌满了此间的每一处。   是疏阔豪放的不羁不服,也是心怀苍生的广博壮大。   劫闪持续不断,陆陆续续整整劈了两天三夜,才在一道通彻天地的巨闪过后,云雨收敛。   众人纷纷御剑乘风而去,朝着南山的方向去查看武凌的安危。   师无射没了武器黑尾蛟骨刀,在羽人族的密库之中,找出了一把羽人翅刀。   一样是锋利无比,且展开之后犹如一把骨扇,可大可小,道道扇骨都能如匕首射出,同他之前的黑尾长鞭,有异曲同工之妙。   据说这是羽人族族长死后的翅骨,也算是同蛟骨不相上下,只要出了秘境,再找大能修者重新为师无射炼化,就能够变成他的本命武器。   他将羽人扇变大,和花朝一起朝着南山的方向飞去。   花朝虽然修为进境了,但是她会的东西很杂,却不精,而她惯用的镇灵钟已碎,她现在是个没有武器的金丹,被众人有意护在最中间,飞天还要师无射带着呢。   她抱着师无射腰身,没用多久便已经落在了南山地界,这两天三夜的天雷几乎将南山这片山脉的地都翻了一遍,到处焦糊狼藉,最中间甚至劈出了一个宛如天坑一般的巨大坑洞。   而众人纷纷落在坑洞周边,探头看去,只见坑洞最下方灵气涌动不休,浓稠得犹如白云落地。   而在这些涌动的灵雾形成的“白云”之下,时不时透出凌然不可侵的剑意。   他们并没有急着叫武凌现身,修士进境得到天道馈赠,这些馈赠总要消化一阵子。   而武凌自己肯定是消化不完这些馈赠的,众人们确定他安危无恙,已经成功结婴,全都席地而坐,开始——蹭天道馈赠。   一直到夕阳西下,花朝在灵力运行三个大周天后察觉到了坑洞底下的动静,睁开眼便见武凌自坑底腾灵云而起——   众人也都睁开眼看向他。   武凌眉目森寒,如同一柄被天火淬炼过后的冷剑,只是看着便要割伤眼球。   他手持本命剑,连剑身都笼着细细盘旋不去的雷光电闪。悬在半空,长发飞散无风自动,他持剑肃立如一尊降世的战神。   他属于元婴境界的威压不敛,场中所有人的呼吸俱是一沉,心口窒闷,忍不住想要匍匐。   花朝却开心到不顾威压,直接站起来兴奋喊道:“大师兄!你进境成功了!”   武凌空如冷山的眸光随着声音落在了花朝的身上。   霎时间似雪山消融万物复苏,他周身那种得成元婴超脱神识的孤寂之感,顷刻间灰飞烟灭。   他飞向花朝,收起了本命剑,落在花朝身边之时,威压已然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看着花朝,将她看得仔仔细细,而后微微勾唇,露出了一点过于温和的兔牙。   整个人瞬间从高不可攀的战力巅峰,冷雪霜寒的剑修,成了一个温和的老好人。   “师妹,你也进境成功了。”   “嗯!”花朝猛点头,想拉武凌以灵力化为的衣袖,却拉了一个空。   而后掩唇笑道:“我们给你准备了弟子服!”   师无射也这时候凑过来,对武凌道:“恭喜大师兄成功进境元婴。”   “这是清灵剑派弟子服,我在门中弟子手中收上来的,大师兄先穿着。”   各宗蹭了半天天道馈赠的修士,也纷纷出言恭喜。   武凌一一点头谢过,分明是寒梅松骨,却半点不带元婴修士的傲气。   他接过师无射手中的衣物,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一瞬,也笑了一下。   不过有点复杂。   他这个二师弟是妖啊,还是天妖。   武凌现在想想当日惨烈,还觉得心有余悸,情绪复杂。   众人很快又都回到了羽人族地宫,接下来,他们便开始商议开启秘境,回到人间。   花朝作为羽人族认定的族长,自然要会开启秘境之法,是王女亲自告诉她的,这秘境的钥匙便是羽人族的手环。   王女说:“你心念所想,再拨动羽环,便能够让秘境出口重新回到你们被传送进来的湖边。”   而后他们再联手设下传送大阵,他们就能重新回到淮岗镇之中。   但是临走前夜,羽人族王女和族众找到了花朝,提出了一个要求。   王女说:“主人身为族长,不与我们生活在秘境之中,但是主人需要带一个人同你一起出秘境。负责保护主人的安危,也负责每隔多少年,带着主人回来看看我们。”   羽人族的族众从来没有对花朝提出什么要求,这是他们唯一的一个要求。   花朝试过,羽人族的族长羽环,并不能转送。   她是族长,除非她死去,羽环才会自动脱落。   而她的意思,是要羽人族继续生活在黄粱秘境,世世代代与外人不再来往,这也是羽人族的心愿。   可是族长确实每隔几十年上百年得回来一趟,开启秘境,好让他们设法买一些外面的东西。   这件事所有人都没有参与,他们都在远处商量着设传送大阵的事情。   武凌进境成功回归,各宗之间不需要花朝来调停。   她只需要搞定羽人族。   但是花朝犯了难。   因为要跟着她出秘境,自告奋勇要保护她的,是羽人族战斗力最强的那个白羽战士。   修士耳聪目明,花朝不回头看,也能感觉到不远处师无射的眼神要烧穿她的后脑勺了。   她又觉得好笑又觉得甜蜜。   但是最后她没有选任何一位羽人族的战士,毕竟这些战士留在秘境之中,也是需要豢养妖兽,并且防止其他的妖兽来作乱伤害族人的。   花朝最后决定,带走王女。   王女对此不光没有异议,甚至兴奋到两眼冒光。   花朝此举也是有所考量的,一是带走王女,秘境之中还有一个退化的王子,会渐渐恢复。   而且王女外形更像人类,还是偏弱小的那一种,不会让外面的修士们生出太强的警惕心,而王女是绝对拥有自保的能力的。   她的天赋能力,当真有人要害她,就连元婴也未必办得到。   决定好了一切,众人也都准备就绪。   有几个修士在冲击境界的关口上,众人倒也不太急,就稍微等了几天。   这几天陆续有修士进境,小境大境不断,可以说进入这秘境之中,存活下来的所有修士,全都或多或少提升了修为。   而在所有人都准备好的那一天,花朝将秘境出口重新调回了湖中。   他们布下的传送大阵开启,整个湖面被游动的符文金光笼罩其中,“嗡”然作响。   湖中心渐渐生出了漩涡,而所有修士也正在这时候,全都站在了符文金光笼罩的范围。   湖面彻底被灵符分开,所有修士被灵力拉到半空,而后骤然朝着湖中倾倒。   白光冲天,山河同时发出嗡鸣,灵光飞速在天地间流动,惊飞了冲向无垠天际的鸟群——在羽人族族众的欢送之中,他们出了黄粱秘境。 第72章 喜欢   黄粱秘境之中传送阵开启的时候, 淮岗山腹地的一处空地也开始了震动,一片湖泊渐渐显现——而正联手在寻找黄粱秘境入口的仙盟大能修士们,见状立刻朝着湖中输入了灵力, 扩大了传送出口。   花朝只感觉身体如腾云一般, 一眨眼便已经从黄粱秘境之中回到了淮岗山。   所有修士们都传送过来,湖面的水开始飞速下沉,最终重新变成了地面。   而那些助他们出来的仙盟修士,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过来,即便是很多弟子已经兴奋地喊出了自家尊长的名字!   “师尊!”   “飞云仙长!”   “盛澜师叔!”   “爹爹!”花朝看到了花良明!   “师尊!”花朝也看到了鸿博长老。   但是花朝也只是朝着他们挥挥手,很快仙盟的那些尊长联手设下了辨别妖邪的阵法, 朝着他们一行人兜头罩下。   金光闪过,每一个宗门弟子都笔直站着, 并没有任何一个人身上显现出妖邪之相。   到这时, 那些素日端持的各宗仙长们, 终于不再绷着脸端着架子,飞速朝着各家弟子而来。   花朝也像一只绽开了翅膀的蝴蝶, 迅速朝着花良明“飞”去。   花良明张开双臂, 将花朝紧紧抱进怀中, 声音都有些哽咽。   “你瞒着爹爹跑到这样的地方来做什么!你怕你爹爹活得太久吗!”   花良明发狠发得半点气势也无, 他本就不会对着花朝生气, 而且这段时间,他从最开始有点生气花朝瞒着他跑出来, 到发现黄粱秘境出了问题, 期盼花朝能在秘境之中活下去。   到最后他对花朝的要求,只有活着, 只要她能活着, 哪怕她被妖邪侵染, 他也绝不会放弃她!   就在刚刚,那辨别妖邪的坤阳符文大阵朝着弟子们落下的时候,他和鸿博长老已经蓄势待发,一旦他们的弟子有问题,直接抢了走人!   万幸,万幸!   花朝也没有解释什么,很多话一两句根本解释不清。   而且她一点也不后悔此次出山,她终究还是救下了大师兄武凌!   她知道了三界离乱的真相,识清了谢伏的本相,还和师无射真心相爱。   “你的修为……怎么回事?”花良明身边的鸿博长老问她,那一张原本就不鲜嫩的老脸这些日子变得越发沧桑。   他看自己的大徒弟正在有序地安置清灵剑派弟子,看着自己的二徒弟去向司刑长老吩咐事情,他忍不住来探他最疼爱的弟子花朝,同时对走过来的师无射询问道:“你们的小师弟谢伏呢?”   这话一问出来,包括武凌在内的几个人,全都顿了一下。   花朝反手抓住了鸿博长老的手臂,说道:“师尊,我们先出山,而后秘境之中的所有事情,由我来同师尊和几位长老们细细说明。”   各宗的弟子们也都围过来,把他们的师弟妹们认领走了。   整个淮岗山一时间人头攒动,一群修士之中,唯有刀宗一个来接应的人都没有。   吉良一个人坐在地上,环视着一张张重逢的欣喜面庞,一点也不意外。   殷掣和殷书桃,包括那些刀宗弟子全都死了,他们的命牌肯定也都碎了。   他父亲肯定在刀宗伤心欲绝,怎么会来迎接他这个妖宠之子?   吉良有些黯然地看向了埋在花良明怀中的花朝。   等到众人暂且压制住了喜悦,花朝对花良明道:“爹爹,我此行交了好多朋友,待我稍后一一同爹爹说明,不过爹爹,你多久没有刮胡子了?”   花良明向来潇洒不羁,但是也从来没有透出过这般落魄疲惫的模样。那些花里花哨的装饰没了不说,连身上的香味都淡了。   花良明笑了下,抬手拍了下花朝的脑袋。   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若是花朝真的不能从秘境出来,他……怕是道心将崩。   他只有这一个女儿,唯有这一个女儿啊。   女儿,就是他的命啊。   花朝同清灵剑派的人一起回到淮岗镇,带上了王女,也带上了无人来接的吉良。   入夜,在清灵剑派包下的客栈之中,花朝和武凌将秘境之中的一切都细细说给几位仙长,包括清灵剑派来这边接应的弟子们听。   只不过关于师无射身为天妖的事情,她和武凌都非常默契地只字不提。   毕竟师无射是在掌门姬钏那里过了明路的,那么大概率几位仙长对此也都了解,至于门中弟子……司刑掌殿已经够吓人了,何必再多一重天妖的身份,吓唬得他们人心惶惶。   一整夜,整个客栈灯火通明,弟子们的议论不绝。   不单是清灵剑派,整个淮岗镇所有的宗门驻地,俱是无人休息。   花朝出了秘境,就从粘着师无射,变成粘着自己的亲爹。   花良明只在最开始的时候,说了两句不算狠话的狠话,之后一直都在夸赞花朝。   说他女儿机智勇敢,灵脉溯骨是应得的,越阶进境也是苍天有眼。   而鸿博长老虽然听闻了小徒弟是妖邪所化,但是其他三个徒弟好好的,他也并没有像上一世一样,因为失去了大徒弟就和几个徒弟渐行渐远,而心魔丛生。   命运的齿轮,似乎“咔”地一声,因为谢伏的暴露,彻底转向了另一个地方。   花朝看着众人面上俱是欢欣,几乎眸中含泪。   她刚刚重生之时,还在想着这一生得过且过,攀住师无射,给自己换一个庇护。   后来爹爹回山,她又想着蜗居山中,一直到无可避世,再寻一处宝地等死。   直到她这一次下山,为了扭转武凌身死的命运,一步步探知了上一世三界暴乱的真相。   谢伏只剩下妖魂,不能再以正道之士现身,血脉稀薄的羽人族也不可能再度为他所用了。   天妖之魂没有秘境能够拦得住,他定是逃向了妖族。   花朝不怕对上他,如今她也是金丹境的修士,她会将她前世知道的一切都利用起来,再也不会看着三界崩乱。   花朝的雄心壮志还远,眼前最开心的还是明日便是十二月了。   她、大师兄,爹爹、师尊、师无射、姬刹和清灵剑派的所有人,能够顺利赶在过年之前回山了!   她的愿望达成了。   从日暮到天明,花朝脸都笑僵了。   花良明这个老父亲也被她黏得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清早上回了一趟自己的屋子,再出来便又是那个令人眼花缭乱,暗香徐徐的明月长老。   而师无射整夜除了同司刑长老细细汇报秘境之中死伤人员的细节,便是带着司刑弟子在客栈周围布防,再就是同其他宗门布防弟子交涉,未免发生宗门之间的摩擦。   他很忙,但是也一直都在注意花朝。   师无射的心中其实很慌,因为自从出了秘境,花朝便再没有同他说上两句话。   她那一双眼睛里面也只剩明月长老。   他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在山中的事,明月长老不同意她和自己在一起,她便赔了自己一堆丹药,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他。   师无射心中忐忑难安,尤其是这一次他暴露了天妖的事情,就算明月长老之前不知道,后面也一定会知道。   他会怎么看?   他会阻止花朝和他在一起吗?   会。   因为花良明现在就在说:“你说那小子……和谢伏一样,是天妖?是你的黑球?!”   “这个变态玩意,他潜伏在你身边那么多年是要干什么!”   花朝是看师无射看她的眼神太慌张了,这才忍不住主动先和花良明坦白一切。   花良明反应特别大,他要去捏碎师无射的头盖骨。   花朝堵在门口赔笑,“爹爹你冷静一点,天妖怎么了,我觉得挺好的。”   “他陪伴我这么多年,是真心喜爱我的。”   “哪个变态会把本体分出来,化成一只秃尾巴狗潜伏在喜欢的人身边?你以前不找他的时候,他怎么就连个屁也不敢放?”   “你别拦着爹爹,我去问问他到底是何居心!”   “爹爹,可是我越境进境的劫闪,一部分是大师兄帮我挡的,还有一部分,是他舍命救我。”   花朝说:“他为了我连命都能舍,他能有什么居心嘛……”   花良明看着花朝的眼神十分恨铁不成钢。   “爹爹早就告诉你了,男人没什么好东西,尤其是妖族,之前的谢伏我就不同意,师无射我更不同意,他比谢伏藏得还深呢!”   花朝守着门不让开,满脸都是笑意,只有甜蜜没有慌张。   她刚重生的时候,心中慌乱,前怕狼后怕虎,一会一个主意,左右摇摆,怕自己活不下去,怕花良明活不下去。   但是现在她心中很坚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她不会再摇摆退缩,甚至自己主动承担花良明反对的后果,要先搞定他,再去找师无射宽他的心,而不是一味躲在他身后,要他去承受花良明的怒火。   “那怎么办啊爹爹,我好喜欢他啊。”   花朝说:“他是个狐狸精哎,还是天妖,他一笑我的魂儿都没了,我又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怎么扛得住嘛……”   花良明一噎。   花朝继续道:“我好怕他喜欢了别人,爹爹若是与他为难,他要是喜欢了别人我怎么办?我肯定要相思成疾,说不定心魔丛生,道心崩散……”   “他敢!”花良明死死皱着眉,一听花朝这么说,果然被带歪了。   “我还想着找点什么蛊啊,给他下一下,免得他以后去勾引别人。”   花朝做出一副被迷得死去活来,患得患失的模样,一般这种情况,反而会引起做家长的反感,从而对师无射恶感更甚。   但是花良明不一样,他几乎是没有原则底线地觉得自己女儿天下无双,娇养长大,惯得要星星不给月亮,要不是之前他女儿跟他不亲近,他能把花朝养成一个和他一样喜好奢靡好逸恶劳的修真界纨绔。   之前没有太为难谢伏,是因为看出花朝真心喜欢。   后来让她和师无射分开,是看出花朝并未动情。   现如今花朝这般痴魔……那天妖偏还是个擅长勾引人心的狐狸精,他已经在想办法了。   不是拆散他们让女儿清醒,而是按照花朝说的,怎么让狐狸精不到处发骚。   因此他从“那狐狸精配不上我女儿”到“我得想办法让狐狸精心里只有我女儿”的转变,只在花朝的几句话之间。   花朝就知道她爹爹一定会这样无底线地纵容她,又感动又想笑。   不过好歹爹爹这关糊弄过去了,她和花良明又研究了一下“怎么破害师无射,给他下什么样的痴情蛊”。   然后才去找师无射,安抚他。   夜深人静,师无射让弟子们换班休息,自己站在客栈的屋脊之上,手中提着一个酒壶,在喝酒。   司刑殿掌管清灵剑派刑罚,也掌管清灵剑派安危,他这个掌殿,自然要在这样的时刻,多加戒备不得放松。   但是他心中却有些窒闷,因为他一整天加上昨夜一夜,和花朝对视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像一个即将受审之人,在等待着审判。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是秋后问斩,还是立即执行。   他一身墨蓝色长袍,肩头脊背笔挺,长发高束,整个人在夜色中,孤绝得像一匹不被族群接受的狼。   他仰头喝酒,酒液顺着凸起的喉结滑入衣领,酒精对修士其实作用很小,他只是在体会辛辣滋味。   他什么都能不怕,唯独在花朝的事情上,永远都在怕。   怕花朝不要他。   那他……要怎么办呢?   突然身后一个人轻灵落地,师无射敏捷无比闪身而上,下一瞬他手中的羽人扇,已经直指来人命门。   但是等他对上来人笑盈盈的脸,他慢慢地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酒力猛地涌上了头,连眼睛都红了。   他垂眸看着花朝,狐狸眼本能微眯,变为异于常人的竖瞳。声音低低地问:“你怎么……出来了?”   明月长老怎么舍得放她出来了。   明月长老知道她来找他了吗?   “我都跟爹爹说了。”花朝帮他收起骨扇,插在他后腰上,而后扑进他怀中,仰着脸道,“我说了你的身份,说了我要跟你在一起。”   师无射只觉得自己心脏都停了。   花朝笑着说:“我说我特别特别喜欢你,爹爹疼我,他同意啦!”   师无射已经不能呼吸,他看着花朝,慢慢抬起手,而后猛地紧紧将她拥入怀中。   长风漫卷,搅动凛冬冰冷的空气,但是吹不透两个紧密相拥的人,花朝抱着师无射,被他搂得腰都弯成了弓。   师无射低头深深吻她,缠着她的舌尖恨不能将她拆吃入骨,再不分别。   “有多喜欢我?都喜欢哪里?”师无射气喘吁吁问她,呼吸间尽是烈酒醇香。   花朝脸蛋红红,嘴唇也红红,被师无射吻得不能呼吸,捧着他的脸推开一些。   抵着他的鼻尖,不吝甜言蜜语,“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喜欢!哪里都喜欢嘿嘿……”   师无射面色有瞬间的扭曲,眼睛红得看上去简直要哭了。   脸颊上有什么飘落,突然她惊喜地抬头,看着漫漫漆黑的天幕道:“九哥!下雪啦!”   师无射也仰起头,俊美锋锐的轮廓在漫天的飞雪之中,温暖姝艳如同春日桃花。 第73章 年货   各宗在淮岗镇暂作休整, 仅仅两天的时间,清灵剑派在修真界异军突起。   不仅武凌和师无射这样的绝对战力巅峰,一路上护持各宗修士令各宗弟子感怀在心, 也让各宗的仙长纷纷承情。   最出圈, 讨论最多的,是一个除了修为不行,几乎什么都行,区区炼气期修士,就敢带着一群人在漫山遍野设阵,悍然同元婴期的修士对抗的清灵剑派女修——花朝。   从她进入秘境被迫与同门分开, 到被刀宗挟持反杀,到与自己宗门的人汇合, 到带着众人越境杀元婴, 最终金灵脉重塑灵根, 越境直接进入金丹,还顺带着成为上古遗族的族长。   简直连话本子都不敢这么编, 各宗的尊长最开始听到只觉得过于荒谬, 修真一路与天争命, 千难万险, 怎么可能这样儿戏连越两大境?   不仅如此, 还在最危急的关头最先冲破羽人族老族长的幻境,力挽狂澜, 收服羽人族, 救各宗修士于水火。   而占据了上古遗族密库这样的地方,手握金灵脉, 不仅不严防死守, 竟还大方让各宗进去随意挑选, 灵脉更是随意取用。   这样的心胸和智慧,怎么可能之前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杂宗女修?   而且清灵剑派越境进阶的还不止这一个,还有一个是活活用太极盘上的灵火淬体,一头红毛招摇过市的女修,她也是清灵剑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修。   甚至一个花朝,一个姬刹,他们两个在清灵剑派,却没有一个是修剑的……   唯一一个修剑的剑修已经步入元婴……   清灵剑派几乎是一夜之间名声大噪。   同时在花朝之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前提下,各宗修士纷纷为羽人族说话,为花朝说话,为整个清灵剑派说话。   等到各宗开始带着弟子们回山的时候,“清灵剑派”这个门派,已经从一个杂宗,变成了神乎其神的门派。   修什么的都有,修什么的都能越境进阶,连天妖也潜伏在这个宗门做一个小小弟子,而堂堂天妖被生生杀死了,最后只能分化出人身狼狈逃走。   区区杂宗,恐怖如斯。   花朝其实也是没有想到的,上一世谢伏救下各宗修士收服了羽人族,带着宗门名噪一时,而这一世谢伏化为原形遁走,清灵剑派却比上一世更加出名。   不过花朝根本不在乎这些,他们在十二月初二就准备全体启程,回山去。   临行前,仙盟的长老联合召见了花朝,换个人可能会忐忑紧张,但是花朝丝毫不觉得如何,反倒是陪着她去的师无射紧张得在外面心焦气浮。   一群大能修士,各宗的都有,花良明和鸿博长老也赫然在列。   还是由之前主持开启秘境的一个长老代表众人发声,询问花朝:“勇斗元婴,援救各宗,临危不乱,不受蛊惑,既怀翻转乾坤之心,也怜草木青翠之弱。实当我修真界年轻一辈的楷模。”   “各宗承尔之情,之前应下的在秘境之中取得最优,便由器宗宗主亲自为尔开炉炼本命法器。”   “除此之外你且说来,有何要求?”   声音伴随着威压回荡在殿中,这一处乃是淮岗山的一座宗祠,勉强征用作为各宗大能奖罚弟子的殿宇。   花朝感觉胸口阵阵窒闷,是大能修士们即便收敛了也难以完全消弭的威压。   她就算再怎么越境,也只还是个金丹修士。   不过花朝脊背笔直,面容含笑,今日师无射为了给她壮声势,扎了个高高的发髻,三千墨发自头顶飞散,如瀑布自九天倾落,将花朝整个人都活生生往上拔了一截儿。   少年义气,如松如鹤,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她面上没有被诸位大能另眼相看的骄傲,也无受宠若惊的谦卑。   她温润美目,直视尊长,轻声开口,声如清泉:“确实有件事情,希望尊长们能为我清灵剑派做主,讨个公道。”   这一次并非是询问花朝的人说话,而是上首位一个被灵雾虚化了模样的天象门尊长开口道:“哦?清灵剑派如今风光无两,还有何人胆敢与你们争论短长。”   这话带着威压传遍大殿,听上去是帮着清灵剑派说话,其实却是在警告花朝,要清灵剑派适可而止。   他们各大宗门虽然承清灵剑派的情,却也不可能从此任由一个杂宗骑在头顶上。   花朝却道:“尊长说笑了,清灵剑派自建派以来,从来都是一个小杂宗罢了,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在进入秘境之前,我宗门之人因为捍卫自己的宗门驻扎地,与闹事的刀宗弟子有所冲突,实在是被人家骑在脸上撒泼,忍无可忍。”   “这件事想必在座的大部分尊长是不知道的,在我宗门反抗之后,刀宗弟子确实没有再找麻烦,只是自那之后进入秘境,我宗门弟子被恶意分散各处,同门之间无法守望相助,死伤惨重。”   花朝肃了脸色说:“大道之行,如逆水行舟,随时舟裂人翻,被冲入天流。”   “身为修士,确实随时都准备着死在半路,可是我宗门再杂再弱,也不该是被恶意针对的对象。”   “我宗门修士孱弱力薄,却也从未放弃任何一个能救下的道友,可是我宗门进入秘境之中数百众,如今因为恶意分散十不存一……”   花朝端端正正给诸位仙盟尊长行了个礼,道:“各宗弟子与晚辈不过是相互扶助,说来晚辈也只是遵照门中师长们的教诲行事,这情若要承,晚辈万万不敢。”   “可是晚辈想给我宗门那些死无全尸的弟子们讨个公道。此事若不能解,那晚辈确要怀疑,我宗门开山祖师姬钏掌门的扶济苍生之道,到底是对是错。”   花朝语调不急不缓,却字字句句语出惊人。   之前将他们宗门恶意分散的事情,仙盟尊长们就算不是全都知道,那也是大部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种事情在历练之中屡见不鲜,谁让清灵剑派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杂派呢?   可谁能想到,一次历练,整个修真界大半宗门都欠了这小小杂宗之情,他们已经想好给些什么东西感谢,询问只是例行施恩,也是施压的意思。   却又没料到,这区区金丹女修,竟是如此不知好歹,口气如此之狂。   花朝的话步步紧逼,意思很明显——人我救了,顺手救的,师长们教得好。但是我们的人被恶意分散,死了那么多,你们今天拿不出个说法,那我师长教得就不对。   情我不要,说法如果没有,往后这种事儿,清灵剑派遇见了也只会见死不救。   师无射在殿外听到了花朝这样猖狂,本来焦灼不堪在原地打转的脚步微顿,而后骤然失笑。   他就知道,这些老古董,老顽固,奖赏是假,胁迫是真。   各宗的风头被一个清灵剑派抢个彻底,他们虽然有弟子被救,那也只是各宗一部分低阶弟子而已,不见得多么紧要。   这群老东西是要给花朝,给清灵剑派下马威。   他们只是想不到,应该谦卑恭敬见好就收的花朝,门中尊长坐在上首位都轮不上开口,她却当殿翻起了旧账。   还一副你们不给说法,就是“宗宗相护”道貌岸然的嘴脸。   师无射想笑的同时,闭目感受了一下体内力量。   他的双眸不自觉变成竖瞳,若是这殿中任何人胆敢欺负花朝,他便绝不会让那个人落到什么好。   坐在上位的花良明闻言也不怕事儿大,直接笑了起来,这个什么狗屁的召见,他今天本就不想来,是怕有人借机欺负他女儿才来的。   没想到花朝今天的发型冲天,脑袋上还真像是长了一根捅破天的针。   鸿博长老也捋了一把胡须,故作沉吟,实际上蓄势待发。就连他身边的司刑长老,也悄悄地把手按在了衣袍上,准备随时取琴。   不同于鸿博长老和花良明是单纯护一个犊子,司刑长老护的是整个清灵剑派的犊子。   他没料到花朝竟然还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看着花朝他眼中满是赞赏,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如此少年意气春风得意之时,她竟不是要各宗之情,不要有助修行之物,不欲借此名扬天下,而是要为了那些死在秘境中的同门做主。   她确实当得上那句: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司刑长老热血沸腾,掌刑罚的能有几个怕事儿的?不行就撕破脸,看看最后丢人的是谁!   反正恩将仇报的不是他们!   于是大殿之中气氛诡异非常,先前那个道貌岸然夸了花朝几句的,正是把清灵剑派分散的那个罪魁祸首。   抽出去的扁担被扔回来打在自己的脸上,他一张老脸涌上了灵力都压不住的血红。   又不能在这时候对着花朝发作。   于是在这样诡异沉静的气氛之中,坐在上首位左边的一个金钟谷佛修开口了。   他看上去像个凡间百岁的老叟,一脸的霜雪苦寒,好像这世间一切的苦,都让他一个人给吃没了。   一张老脸干瘪得像是被暴晒后的老苦瓜,但是开口却是梵音阵阵,如当头金钟,令整个大殿为之一肃。   他一身有些磨损的红金袈裟,看上去像一位游走在凡间的苦行僧,但实际上他正式当今金钟谷谷主,佛宗宗主——无业蝉。   “这件事确实该查,小友放心,贫僧定会给小友的宗门一个交代。”   这人一锤定音,坐在正中间的天象门法修侧头看了老苦瓜一眼,没吭声。毕竟他们再怎么灵气环绕,威压外放,大多也都是各宗长老。   宗主亲自来的就只有金钟谷,无业蝉这人……十分喜好普度众生,最擅长超度。   他们不敢惹。   花朝闻言看向老苦瓜脸,她不认识他。   但是知道他,猜测出了他应当就是金厄的师尊,那个被流民分尸的佛宗宗主无业蝉。   他上一世的结局十分惨烈,以他的修为绝不可能被灾民伤到,但是他确实被分食,临死都在念苍生难渡。   而他死后,佛宗将这件事情大肆宣扬,说无业蝉是割肉喂鹰的活佛,死了是去了佛界。佛宗因此名噪一时,但是无业蝉真正的死因,据说是被人陷害,修为尽失,而后被饥民活活分食。   之后金厄对佛宗彻底失望,这才会和半妖在一起,去渡他真正觉得值得渡的半妖。   思及往事思绪万千,却也只是瞬息。   花朝见无业蝉出来说话,顿时拱手端端正正施了晚辈礼,道:“阿弥陀佛,金钟谷怜爱苍生,定会为晚辈死去的师兄弟姐妹讨回公道,众生本就平等,佛宗兼爱天下,正合我清灵剑派扶济苍生之道!”   这就是在明着不给其他宗门脸面,尊长们个个表情难看。   不过事已至此,佛宗出来挑头说话,他们也不敢反驳。   花朝很快出了大殿,花良明和鸿博他们也很快出来,却只看到花朝朝着师无射扑去的急切背影。   鸿博摇头,花良明一副端雅的架子有点端不住,唰地抖开折扇,这把扇子作为他的本命武器,他是生平第一次用它扇风下火。   花朝看到门外站着的师无射,快步朝着他跑去。   “是不是等急了?”   师无射接住她扑过来的腰身,摇头道:“没有。”   “我已经都准备好了,回山队伍后天出发,淮岗镇摆了修者市集,弟子们也要逛一逛,换置一些能用的灵物。我们今夜先去游附近城镇,买你想买的年货。”   “待两日后再回来同众人一起出发,路上若经过其他城镇,我再陪你逛。”   “嗯!”花朝笑着点头,想朝着师无射身上跳,碍于有其他门派弟子什么的聚集在这里,不方便,就只是拉住师无射的手,挠他手掌心。   她有时候也会挠黑球的爪爪缝儿,一瓣儿瓣儿掰开来挠。   黑球不怎么喜欢,通常挠几下就跑了,师无射很快痒得受不了,捉紧了她作乱的手。   师无射朝着几位尊长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躬身,便带着花朝跑了。   两个人直接乘风出了淮岗镇,正是正午,阳光充足,临近年关,城镇上虽然没有到处张灯结彩,但家家户户也都提早挂了红灯笼。   昨夜刚刚下过雪,正街上只扫了一条路,风一卷,房梁上雪沫到处飞,像是又下了一场雪。   阳光映在其上,五光十色,美不胜收。   花朝买的都是一些很常见的东西,称了腊肉,买了烈酒。   最重要的是各种糖果、糕点、各种挂着的小玩意,甚至还有对联。   他们两个穿着道袍,倒也不怎么打眼,因为这城镇靠近淮岗镇,有不少宗门修士过来逛的,他们这些百姓都已经看麻木了。   花朝在前面买买买,师无射跟在后面付账。   他没有把花朝买的那些东西放进储物袋,而是都提在手上,挂在脖子上。   好确保花朝一回头,就能看到她自己都买了什么,达到她想要的那种满足。   他像一个无底线宠溺新婚妻子的夫君,整个人被正午的阳光浸染出了暖色,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更是像一对价值千金的琥珀,那里面千年万年,只凝结封存着眼前的这一个人。   花朝买到快天黑,师无射整个人像个移动的货架子,颇为惹眼,加之面上的那伤疤,昨晚上花朝就跟花良明要了驻颜丹给弄掉了。   他此刻身高腿长俊美无俦,面上不带半点无奈,尽是宠溺,惹得许多大姑娘小媳妇频频回头,善意掩唇笑他耳根子软。   被夫人拿捏得厉害。   好容易花朝逛够了买够了,两个人寻了一处酒楼要了个二楼临窗的包间,师无射把东西收进储物袋,花朝便开始跟小二点菜。   点了几个自己爱吃的,又点了好几样鸡。   煎炒烹炸都来一遍,等菜上来,便一个劲儿朝着师无射碗中添。   “吃啊,你怎么不吃?”   花朝吃得满嘴油汪汪,完全忘了自己是个修士,吃凡物还要专门化食。   她上辈子为了修炼吃够了各种苦,这辈子只想吃遍人间百味。   可是师无射有点为难。   他从不吃东西。仅有的几次吃糖,都是花朝硬塞给他的。   “你吃啊,”花朝鼓动他,“我已经跟我爹要了好几瓶化食丹了,放心吃!”   “咦,奇怪,狐狸不是都爱吃鸡吗?”   师无射看着递到他唇边的炖鸡肉,无奈一笑,妩媚得花朝拿着筷子的手一抖,肉都掉了。   师无射眼疾手快夹住,塞进口中。   然后才含糊道:“不知道,我人身从来没有吃过……”   但是一吃起来,果然……根本停不下来。   花朝看着他笑,边吃还边问:“哎,二师兄,你哪来那么多凡人的银钱?”   她方才想着把师无射的钱花没了,就不买了,反正也是象征性买买。   但是一直买也还是没有用光。   师无射头也不抬,埋着头道:“和大师兄要的。”   “大师兄渡劫时不是东西被尽数瓜分了吗?哪来的银钱?”   “大师兄和师尊要的。”师无射含糊道。   “师尊?师尊哪来的钱?”   花朝想起鸿博长老那仙风道骨的做派,带灵石还有可能,怎么会带凡人用的银钱?   师无射听到这里,忍不住抬起头,忍着笑看着花朝道:“师尊……和明月长老要的。”   花朝:“……哈哈哈哈哈哈哈!”   花朝故意揶揄:“好小子,有你的!带着人家的女儿上街,还要花人家亲爹的钱!”   师无射被臊得面红,停下动作,侧头凑近花朝,用油汪汪的嘴在和花朝同样油汪汪的嘴上“啵”了一下。   说:“我会还的。”   “回山就还。” 第74章 回山   他们当晚在这个镇里留宿了一晚, 第二天又在附近看了戏,这才回到了淮岗镇。   回程的路上,花朝针对看的那一场戏感慨。   “都道夫妻本是同林鸟, 大难来时各自飞, 我看不假,那个信誓旦旦要和妻子一生一世的书生,考取了功名之后,被公主看上,奉旨休妻娶公主,看似是情势所逼, 实则就是不忠。”   她一大早看个戏看郁闷了,这戏的结局稀巴烂。书生休妻后, 虽然给了原配妻子很大一笔安置费, 但是原配妻子还是上吊了。   宁死不屈, 不要书生风风光光干干净净去做驸马,非要他留下个为了攀附富贵, 逼死原配的恶名。   听着是挺痛快的, 好像能引起民怨沸腾, 但是自古民怨除了沸腾, 又真的有几个能令权贵折腰?   到最后指不定书生只是名声不好一阵子, 很快就能重新寻了大儒大家给他正名,然后风风光光做驸马。   花朝靠在师无射怀中感慨, “为什么女子都能以死明志, 以死殉诺,偏偏男子背叛就要说是情势所逼?”   她不受控制地想起上一世的谢伏, 那时候花朝就像这书生的妻子一样愚蠢, 总觉得谢伏身负血海深仇, 每一步都是情势所逼。   但是如今看来,这岂不是个笑话么?   师无射带着花朝乘风御扇,将下巴搁在花朝的头顶上,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低落,轻轻压了两下。   开口声音和胸膛一起震动,传递给花朝。   “不要想了,书生爱他的原配,却更爱权势。”   师无射说:“那小姐死得不值。”   花朝闻言向后用后脑磕了下师无射的胸膛,问:“若你是小姐,你当如何?”   师无射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道“我若是不那么爱书生,我会在他要休妻之时,邀他最后共饮一次,然后趁他醉,要他命。”   花朝:“哈哈哈……”   “或者将他命根子切了。”师无射说,“到时候书生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他身已残,更不敢迎娶公主。”   “他有功名在身,若当真因为维护原配抗皇命,未必不能博得一个忠贞的好名声。”   “皇帝可能会一时生气,但是碍于舆情,也不会真的将他革去功名。”   师无射说:“到那时候,他怕人知道他的秘密,更不敢舍我,还要供养着我,我还是风风光光的状元夫人。”   花朝哑口无言,她和师无射在一起后,只能体会到他温情的一面,都快忘了他的手段是能把谢伏玩弄于鼓掌之间的。   她心绪复杂地笑笑。   但是师无射很快又说:“但若是我真爱那书生,我会成全他。”   花朝:“……啊?”   师无射没再说话,而是低头在花朝的头顶上亲了一下。   无论她攀龙附凤,还是背信弃义,她杀人他驾刀,她灭世他做妖,只要她能做她想做的事情,都没所谓。   两个人回到了淮岗镇,师无射去安排明天回山的事情,而花朝则是先去找了羽人族的王女,结果发现她已经和姬刹彻底玩到一块了。   她们两个要结伴去逛淮岗镇的市集,花朝没什么修炼之物想买,主要她现在是风口浪尖上的人,刚得罪了好几个大宗的仙长,不宜去各宗摆摊的地界招摇。   她没有去,她去找了吉良。   吉良这些天都在跟着清灵剑派,刀宗始终没有任何一个人露面。   吉良如今这种状况,如果回到刀宗,就是一个出气的活靶子。刀宗的大小姐和少掌门都死了,那么多修士也死了,只有一个妖宠生的私生子活着回去,那就是找死。   花朝本来是想着如果刀宗恭恭敬敬来接,那种情况回去,至少证明刀宗的掌门想要这个儿子,还有得周旋。   但是如今刀宗显然并不打算接回吉良,就没有上门去送死的必要。   可是这几天一直对花朝千依百顺的吉良,却突然犯了倔。   “主人,我想回刀宗。”   花朝劝他:“你现在回去太危险了。跟我回清灵剑派,你的腿和手臂,我来帮你想办法。”   吉良却摇头,他一双清透如海的眼睛,看上去纯良,深邃,也很执拗。   “可是主人……你不要吉良做你的妖宠,你有自己喜欢的男子,我留在主人身边,终究只能拖累主人。”   他说:“主人给了我曲谱,我回去刀宗,他们不会杀我。”   “主人,我想好了。”他至少要让自己有用。   他在最开始和花朝认识的那时候,还满脑子都是想做花朝的妖宠,他认花朝为主,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可是他不能伺候她,主人也不喜欢他,那他就必须在其他的地方有用,这样才不会被主人舍弃。   花朝无论跟他讲多少道理,都无法改变吉良刻在传承里面的思想,但是吉良通过这么长时间和花朝一起并肩作战。   他找到了一种身为妖宠的其他出路。   妖宠不是只能做床上的玩物,他们也能做主人的兵器。   吉良眼神坚定,头顶上的小辫子随着他点头的动作轻晃,“我能活下来的,主人相信我。”   “我是妖宠的孩子,我天生便知道怎么去趋利避害,怎么保命。”   吉良拉了下花朝的袖口,低头在其上落下郑重一吻。   “吉良发誓,绝不会死。”   花朝跟他说不通,没办法晚上去找了师无射,把自己的烦恼和师无射说了。   师无射闻言习以为常道:“那就让他回去啊,他能被他母亲藏起来养这么大,就证明他是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的。”   “他虽是妖宠所生,但他也是妖。”师无射伸手拍了拍花朝头顶,说道,“妖即便是长得再怎么纯良无害,皮相再怎么迷惑人,本性终归有狡诈狠辣的一部分。”   “你未曾遇见他之前,他也凭一己之力,在殷掣和殷书桃那样的恶人手下过活,你真觉得他柔弱无能?”   “你觉得他温良,那是因为他将你当成主人,不曾对你展露獠牙。”   花朝最终被师无射说服,她也仔细想过,若是将吉良带回门中,确实无法平衡,就像她上辈子用一辈子,也没能平衡异族之间刻在灵魂和骨子里的排斥。   她最终答应了吉良,不过她也并没有让吉良孤身一人回去,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她将王女派去保护吉良。   王女到了外面后对世界早已经眼花缭乱,这几天和姬刹到处玩得乐不思蜀。   不过花朝的命令,她也无不遵从。   在启程之前,花朝专门去九霄殿丹宗的落脚地,找了一次水千雁。   水千雁此次在秘境之中受益不小,尤其是金灵脉对她炼丹大有裨益。她对花朝十分感激,因此花朝交代她帮着留意门中雅懿长老,她自然满口答应。   花朝和水千雁细细交代许久,第二天,清灵剑派启程回山的时候,王女同吉良,也朝着刀宗出发。   花朝的命令是要他们只管自保,若在刀宗无法自保,便设法联系到半妖那边。   之前羽人族的族长是同半妖有勾连的,王女身为羽人族的王女,只要不说老族长死了,羽人族已经易主,联系到半妖那边,定能寻求到庇护。   而关于半妖的安置,花朝其实也已经思索过了,若是一切到最后还是会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她大不了开启黄粱秘境,将半妖和羽人族全都塞进去,任他们自由繁殖出强壮的,足以自保的种族。   而开启秘境的钥匙,羽人族秘境的手环在她手上,她也不用担心他们会去秘境作乱。   这样至少能保住几百年的和平,不必让纯血妖族和半妖为了争地盘,人脑袋打出狗脑袋来。   回程的路上,花朝像一只花蝴蝶,一会儿借花良明的风,一会儿借武凌的风,一会儿又跑到鸿博长老身边闹,再一会儿,和姬刹两个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师无射带着司刑殿弟子在最前面,保持着阵型前进,灵识却一直都在花朝身上,看着她开心,便也跟着开心。   一行人半路上分散成了两拨,主要是长老们嫌弃弟子们太慢了,先行一步。   剩下的弟子们由武凌带队,花朝则是和师无射每到一个城镇,便要落地去游玩一番。   有时候还会住上一夜,第二天再拼命追赶大部队。   花朝玩得不知道多开心,终于回到了清灵剑派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中旬。   山中没有什么年味儿,不过飞流院里面却年味儿十足,花朝将从凡间带回来的东西都布置在院子里。   和花良明布置的奢靡庭院十分相得益彰,大红色装点满园,喜庆极了。   不过最开始回来那天,花朝和花良明一开院子,便有几个婢女跪地求饶。   起因是她们把黑球给弄丢了。   两个婢女年岁小,胆子更小,知道花朝不好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小姐,饶命……我们也不知道黑球跑哪里去了,这些天,把整个飞流院都翻了底朝天。”   “大小姐走后,飞流院几乎没有开启过,黑球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花朝和花良明对视了一眼,花良明“哼”了一声,“唰”地抖开扇子,低骂道:“你们起来吧,不怪你们,毕竟那畜生年岁不小了,许是因为思春,到了发情期变成了人,去祸害谁家的姑娘了。”   花朝哭笑不得,好容易才让院子里两个小婢女缓过来,没让她们真的哭背过气去。   大方“原谅”了她们,但是转身就去司刑殿找师无射了。   焉知上一次她要跟着队伍混下山,独自来这司刑殿找师无射,腿肚子转筋舌头打结。   现在她气势汹汹地冲进去,见师无射端坐桌案后面处理公务,她直接上前,“啪”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把黑球还我!”   师无射:“……”他提笔愣在那里。   花朝绕着他走了一圈,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地问:“你是怎么把黑球分化出来的?你能再分出来吗?”   “你们各自有身体的时候……感觉是同步的吗?”   “它吃东西你能尝到味儿吗?”   “对了,我……”   花朝之前想到还觉得羞耻至极,现在已经能大脸不红不白地问:“我对黑球做的事情,你都知道吗?”   师无射看着她,眉梢一挑,他换了一身新的墨蓝色法袍,肩头金纹交错,衬着他这张锋锐的脸玉质金相,繁丽华贵。   他肩背笔挺,骨似松竹,斜飞的眉目深看花朝一眼,继续垂头写字。   声音低缓,带着诱惑的意味,道:“有点麻烦,你夜里来我院子里找我。”   “然后你把黑球还我?”花朝丝毫没有怀疑什么。   师无射只是笑笑,说道:“我还有些堆积的事情要处理,你先找去她们玩。”   花朝不疑有他,先去找姬刹他们玩,去山下的饭堂吃饭。   因为他们这一次下山的境遇实在是太过传奇,花朝现在风头把武凌都给盖过去了。   毕竟从小到大都优秀,把人优秀到发麻那也没意思。   一个公认的废物绝地逆袭,这实在是让人羡慕嫉妒。   花朝被姐妹们围着,姬刹打头吹嘘她,就差说她是个神仙下凡了。   花朝从前最不屑这种事情,仙女就应该立于云端,怎么能跟一群人混在一起?   但是她现在混得很开心,还会跟着说上几句秘境之中的事情,引得师弟师妹甚至是师姐师兄们全都阵阵唏嘘。   等晚上她喝得轻飘,也被同门捧得找不到东南西北后。   “瞒着”花良明,摸去了师无射的院子。   师无射的院子名为九重阁。   和他的字重九正好是反过来的。   这里就在司刑殿的后院,和司刑殿是一样的森严肃立,这里没有守门的弟子,连阵法都没有,毕竟谁会没事儿往司刑殿后院跑?找挨揍啊?   花朝进了院门,发现屋子里黑漆漆的,没点长明灯。   她左顾右盼的,可能是酒气有点上头,今晚上饭堂喝的所有酒,都是花朝从她师尊那里偷的……   酒味醇厚,花朝被这气氛搞得心跳都快了几分。   她散开神识去探师无射所在,发现他就在屋子里面。   她走到门口,抬手正想敲门,门突然开了,里面伸出一只手,直接把花朝扯进去了。   “啊!”   花朝一声惊呼。   下一刻师无射已经拉着她,把门关上了,并且倾身毫无间隙地把花朝抵在了门上。   “怎么才来?”   “一身酒气……”   师无射无比自然地解开了她的腰封,花朝腰间一松,笑了下,开始装害怕:“掌,掌殿要做什么?为什么不点灯?”   “掌殿不是叫我来取东西的吗?为什么要解我的外袍?”   她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在黑暗之中发亮,师无射愣了片刻,立刻接上。   “东西会给你的,但是你想就轻松拿走?你当我这九重阁是什么地方?”   “你总要付出点代价。”   “不要……”花朝小声嘟囔了一声后退,“我,我不取了!”   说着转身便要开门,夺门而逃。   师无射一把将打开的门又关上,将花朝紧紧勒入怀中,低头一口咬在她的后颈上。   而后门上闪过一道禁制,花朝扶在上面,再怎么推都推不开了。   “救命啊,掌殿吃人了!”   花朝叫得很小声,主要是怕声音大了,真把司刑殿的值夜弟子给吸引过来。   师无射叼着她的后颈,松开片刻道:“你可以大声一点,这屋子里我都下了禁制。”   花朝心说你这样搞没气氛了。   师无射就又接了一句,“反正你今天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他说完又咬住了花朝的侧颈,用牙齿细细密密地硌,有点疼,有点让人悚然,但是又很刺激。他手掌揽过她的肩膀,握住了她的脖子,迫使她仰着头。   花朝命门在人手上呢,但是她脚还是自由的,就回脚踩人。   师无射猛地上前,抱着她结结实实撞门上,一只脚插进她双脚中间,膝盖抵住了她的膝盖。   “老实点!乖乖的……你今天来了,就应该知道,应该付出什么来换,对吧?”   师无射将她紧紧扣在怀中,声音带着口含沙砾一样的粗糙低哑,强悍的身躯覆着她,呼吸就洒在她的耳边,几乎能烫伤她的耳道。   花朝血液都沸腾了,被一把火彻底点燃。酒气伴着沸腾的血液熏染过皮肤的每一寸,呈现出了一片绯红。她整个人,就像是一片正在怒放的桃林。   师无射抱着已经浑身无力的她,细密亲吻她柔软的侧脸,身形一闪便如疾风扫过,他们竟是到了这九重阁的最高层。   这里面储存着司刑殿的各种刑罚器具,还有一些灵器和法器,以及各种不宜被弟子修习的秘术典籍。   师无射推开窗户,和花朝一起看外面苍茫夜色,繁星闪烁明亮,犹似唾手可摘。   花朝呼吸急得胸腔都要炸了,师无射抱着她到窗边,压着她倾身趴在了窗台上,花朝顺着窗边看向地面,只觉得如在云端,头晕目眩。   师无射将她凌乱的长发拨到一边,再度倾身吻上花朝的后颈,覆盖他之前留下的浅浅咬痕。   夜风迷离,吹乱了书架之上森严肃穆的典籍,热血和烈酒一起沉溺,熏染出了难解的情潮爱海,淹没了这座沉冷的古阁。   花朝没能要回她的小狐狸黑球,被骗了!   但是她抱到了一个会发出娇哼的狐狸精。 第75章 手欠   黑球没能讨回来, 因为师无射身上的封印,正是将他和黑球这个天妖本体封印分离的印。   只有在他真正遭遇死亡重击时,这封印才会开启, 让师无射的人身和天妖合二为一, 发挥出之前能够将谢伏那天妖龙魂撕碎的恐怖力量。   而现在掌门姬钏并不在门中,封印已经消耗了好几次,他在帮着花朝抗天雷的时候,为了吸引天雷落在他这个妖物身上,一次又一次强行融合。   “所以现在单单凭借我自己,是无法将妖体分离出来的。”师无射躺在床上, 侧着身抚摸着花朝的长发。   “我已经不能擅动封印,否则一旦封印彻底开启, 我体内的妖气便再也无所遁形。”   “所以, 若是掌门一直没消息, 我的修为可能再无寸进,说不定还会倒退。”   “往后, 说不定要壮壮来保护我了。”   师无射修长的手指, 穿梭在花朝发间, 不停地梳理着她的长发, 而花朝埋在他肩头, 肩背以下盖着被子,细腻瓷白的肌肤在散落的长发之中若隐若现。   她整个人都贴在师无射身上, 师无射的胸膛也一样自凌乱散了满肩的长发后露出, 两人亲密无间,呼吸可闻。   花朝半眯着眼睛, 整张脸透着一种空茫的状态, 还未从方才的“疾风骤雨地覆天翻”之中回过神。   听到师无射这么说, 也只是眨了眨眼睛,朝着被子里缩了缩。   师无射单手撑在软枕上,眼尾还氤着大片的嫣红,上挑的眉目微垂,两只眼的弧度简直像两道勾魂锁,他此时此刻,正是那勾魂索命的狐狸精一般无二。   他俊挺的鼻梁之下,那双唇也一样艳红如花,他凑近了花朝的鬓角吻了吻,便用抚着花朝的那只手,将她的下巴勾起来,对上她有点涣散的视线,贴着她的鼻尖问:“还行吗?”   花朝视线对上师无射放大的俊脸,被他琉璃色的眸子慑住,咽了口口水,勉强拉出一丝理智道:“我和爹爹说好了,今晚要回去睡的……”   师无射闻言鼻尖缓慢磨蹭着花朝的鼻尖,拉了下被子,而后撑起手臂,慢慢倾身覆上花朝。   他缠满发丝的脊背,像一幅肆意蔓生钩藤的壁画,劲瘦的腰身弓起,花朝眼角瞬间便被逼出了两滴清泪。   “我……”她想说我该回去了。   但是很快她就不敢开口了。   师无射缠起人来何止像个狐狸精,他简直像一条蟒蛇,不将人绞碎骨头勒到窒息,便不肯罢手。   他贴着花朝耳边,用一种他平常说话绝不会用的调调说:“可我还没够……”   花朝这种修为,按理说是不太可能累倒了。   她只是太舒适太放松,因此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外面阳光升到晒屁股的高度,屋子里已经没人了,她身上干净清爽,显然师无射已经施过了清洁术。   花朝坐起来之后,无奈笑笑。   完蛋了,今天回去可怎么跟花良明解释?   不过想到昨夜……花朝面皮有点发热,不是羞涩,是兴奋。   他们越发契合,也越发了解彼此,修为能跟上自然体力也跟得上,昨夜从九重阁最顶层到这屋子,实在是能称得上荒淫无度了。   花朝美滋滋地起床,穿戴好了衣物,却懒得自己梳头,随便用法术假装一下,就去前院司刑殿找师无射。   师无射正在伏案处理公务,下山这么多天压积了很多事情,加上这段时间凡间的各种求助,最新日期甚至是今天,明显是刚送来的,其中要紧的事是有数量不少的杂修想要拜入清灵剑派。   这些琐事本该是代掌门处置,但是因为姬钏名下没有名正言顺的弟子,所以这些事都落到了师无射头上,反倒是武凌这个门中大师兄落得清闲。   不过师无射也不会让武凌闲着就是了,一大早的就把他派出去了,距离这清灵剑派不远处的一处山村,就有人求助。   凡间马上要春节了,自然要派人处理掉。   正好武凌刚进境,带几个低阶弟子去看看也算是历练。   他正在筛选想要拜入清灵剑派的人选,清灵剑派此次算是在修真界之中一战成名。   在黄粱秘境之中清灵剑派所作所为不胫而走,这些人这么快找上来,大部分也是抱着想要看看清灵剑派到底有什么古怪,毕竟普度弟子越境进境,还能进境成功,这对修真界来说,实在是太罕有了。   师无射需得仔细甄选,确保拜入山门的是那些真正想要拜入山门之人。   他在名册上圈圈画画的时候,花朝施施然走进来。   之前她进这个掌殿办公的小门,腿肚子都转筋,现在双手背在身后,一副仙长巡视下级的模样。   师无射一见她,就忍不住勾唇。   她那头发上的术法能骗过守门的弟子,却骗不过师无射的眼睛。   “过来。”他叫到处看来看去的花朝。   这屋子虽然整体威严,但是陈设相对简陋。   花朝啧啧道:“哎,你现在都赶上代掌门了,这地儿也太寒酸了。”   师无射拉着花朝坐在他腿上,一挥手,敞开的门就“砰”地关上了。   花朝登时心一跳,瞪向紧紧搂住她腰的师无射。   师无射仰头看着她披头散发的样子,轻笑一声问:“怕我在这儿弄你?”   花朝:“……”是有那么一瞬想了,但是这样被说出来显得她很胆小!   “你弄啊!”花朝梗着脖子道,“只有累死的牛没有犁坏的地!我现在也是金丹修为……哎哎哎!”   花朝感觉到师无射动手了,吓得立刻蹦起来,闪了老远。   师无射怀中一空,向后靠在椅子上看着她,微微对着花朝的方向仰着下巴,凸起的喉结缓缓滚动了一下。   花朝也跟着咽了一口口水。   昨晚上两个人交流得太深,现在她有点不能直视师无射。   会自动把他如今衣冠整肃的样子,替换成昨晚上那放荡糜乱的样子。   他看着花朝,朝着她伸手道:“过来,不弄你。”   花朝臊红了脸,心说怪不得他说话总是让人脸热,妖可能羞耻心比较少,什么话都随便说。   “给你束发。”师无射坐直,那一身外放的骚气收敛起来,看着端肃无边,像是要和花朝商议什么天下大事。   花朝又回去了,被师无射拉着坐在桌子上,师无射站起来,拿过她手中一直背在身后的梳子,给她束发。   花朝看着师无射的正脸,仔仔细细地把他每一寸皮肤,每个轮廓的弧度都刻在眼睛里。   越看越觉得喜欢。   她以前还觉得师无射有点吓人呢,但是现在就很奇怪……怎么会有人长得明明凌厉端持,却让人无比想要扯开他端正的肩甲和压得一丝不露的领口,钻进去看看呢?   花朝问师无射:“脖子这里不紧吗?”   她伸手指了下师无射比寻常弟子服领口要高不少的刑律殿服制,差一点就要压住他的喉结了。   师无射闻言低头看了一眼,摇头。   花朝手指在桌子上抠了两下,手痒、心更痒。   师无射很认真给她束发,花朝转着眼珠子又道:“这也算是我应得的吧,毕竟我给你梳了好多年的毛。”   师无射闻言一顿,竟然“嗯”了一声,声线低磁,就像响在花朝耳边一样。   “以后都给换我给你梳毛。”   “你的才是毛,我的不是!”花朝说。   师无射挑眉看她,想起她之前的言论,问道:“种族歧视?”   花朝:“……”   很快头发梳好了,花朝顶着两个花骨朵一样的发包,伸手摸了摸,奇怪道:“你为什么总爱给我梳这样的发型,我好歹也是个金丹修士,这样毫无气势。”   “这是凡间小姑娘才梳的发饰。”花朝嘟囔。   师无射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是这样的。”   花朝一愣。   她已经记不得师无射是什么时候进山的了。但好像确实是她十几岁的时候。   “你……到现在还记得?”   师无射点头,珍重无比道:“记得。”   “我还记得那天你和其他弟子都不一样,穿着一身纯白的纱裙,山风一吹,像个要飞升的仙女。”   花朝闻言竟然老脸慢慢红了起来。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她确实只想做一个仙女。   一个天生的妖邪,见到了一个仙女,会是什么感觉呢?   师无射也具体记不清当时的感觉,他只是把她的样子,非常清晰地记了下来,包括她的发式。   “嘿嘿嘿嘿嘿……你那时候就喜欢我了?”花朝斜眼看着他,满脸揶揄。   她少有这么自信的时候,主要是师无射给她的感觉,就是花朝怎么样都可以,都是对的。   但是师无射的表情却变得有点奇怪。   片刻后他有些怅然道:“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   可能是第一次见面的惊艳。也可能是后来他不想要,所以故意在历练的时候扔进秘境,想让其自生自灭的本体,被她小心翼翼抱回来,整日搂在怀中日日夜夜滋生出来的。   记不清了。   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喜欢上了谢伏,和谢伏在一起了。   或者说,如果不是她和谢伏在一起,师无射自己也意识不到,因为他本体在她身边太久了,早对她生了刻骨附魂的妄念。   两个人提起过往,气氛旖旎,花朝看着师无射晃神的模样,忍不住手痒,伸手把师无射的衣领扯开了。   师无射:“嗯?”   花朝不吭声,红着脸把领口扯大一点,嘴里还胡乱道:“我看看嘛,我看看你的心,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师无射好好的衣领被扯得皱皱巴巴的,花朝如愿以偿,把他肩甲也拨歪,然后真的贴着师无射的下巴,把头凑到撑开的衣领边上,往里看。   “我看看啊……”   师无射:“……”   花朝自然看不穿谁的心,但是她心满意足地做了她想做的事情,然后蹦下地,拍拍屁股直接跑了。   殿门打开又关上,花朝脚步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这种事儿吧,就像是捅黑球的蛋蛋是一样的,没什么实际意义,就是手欠。   还不正常。   花朝虽然干了,但是不妨碍她觉得羞耻。   而被扯乱了衣襟,扒着衣襟看了一通“心脏”的师无射,站在桌案后面发起了愣。   昨晚上两个人那么放肆,他都没觉得怎么样,这会儿却忍不住面皮泛起了热意。   不得不解开腰封把衣襟重新整理的师无射,在重新扣腰封的时候,耳朵都红透了。他也想起了以前花朝总是手欠的其他毛病。   而好死不死好巧不巧,这时候一个司刑殿弟子有些着急地没敲殿门,毕竟师无射平时也不关殿门。   直接推门道:“掌殿,不好了……呃……”   这位司刑弟子刚才才撞见花朝红着脸跑走,知道花朝和掌殿的关系,现在一推门,就看到自己掌殿满脸春情在系腰带。   他脑子嗡地一声,以为自己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场面,话还没说完,就屁滚尿流跑出去了。 第76章 过年   没有哪个修仙门派, 会像凡人一样过年。   清灵剑派也不过。   因此过年那天,整个清灵剑派,就只有飞流院过年。   这天师无射早早就把门中的事情都处理完, 然后跑来找花朝, 这算是花良明默许他们两个在一起之后,师无射第一次正儿八经地上门来。   没有几个岳丈会看自己的女婿顺眼,越是宠女儿的父亲越是挑剔。   师无射手中提着花朝告诉他的,花良明喜欢喝的酒,还有一些花良明在凡间的时候比较吃得惯的点心。   打扮得肃整端庄,眉目沉敛神色庄重, 一副随时祭出武器便能杀出去斩妖除魔的架势,即便如此, 还是站在飞流院的门口, 被从二楼望向下面的花良明挑剔了好一会儿, 才总算是回头叫了花朝,告诉她师无射来了。   等花朝往出走的这一会儿, 花良明还是忍不住道:“妖族人面兽心说得可真没错啊, 你可够能装的, 变成一只秃尾巴狗蛰伏了这么多年, 如愿以偿把大壮骗到手了是吧?把你嘚瑟的, 还……”   花良明声音一顿,听到花朝过来的脚步声, 立刻拐弯道:“还在底下站着干什么, 好像我不让你上来似的。”   师无射:“……”他不敢说话,也不敢擅动。   只是站在楼下, 面红耳赤地被花良明用眼刀子扎得快漏气了。   幸好花朝很快从屋子里出来了, 从二楼的栏杆探出头, 看到师无射喜道:“你来啦!”   说着便顺着楼梯朝下跑,花良明看她看到师无射那么开心,一颗老心有些酸楚,像是浸泡在了陈醋里面。   毕竟是他自己的女儿,他自己能看出来,若说花朝之前对谢伏是喜欢,那对师无射就是明确的爱。   她无论是提起他,见到他,都会笑起来,眉飞色舞蹦蹦跳跳。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岁。   最近还梳起了十几岁小姑娘才梳的发式,整日不知道有什么可高兴,司刑殿门槛快让她踏破了。   还夜不归宿!   想到这里,花良明就忍不住狠狠又剜了师无射一眼,花朝已经从倒数第二阶台阶上蹦下来了,师无射双手拎着东西,也非常精准地接住了她。   花朝几乎吊在他身上,师无射那张对着花良明故作端庄的脸也绷不住了,露出了笑意。   师无射笑起来眉眼不自觉眯起来,狐媚极了,像是故意在勾引人。   花良明在楼上见了,一眼都不忍多看,无声嘟囔了一句:“狐狸精。”就转身回了屋子。   “你买了好多东西啊!”花朝勾着师无射的脖子打悠悠,他挺拔精壮,挂着一个她也能自如行走上楼。   “东西放在哪里?”师无射说,“给你买了广兰国国都新出了一种糖,酒心的。”   “名叫“烈火灼心”很是风靡,你肯定喜欢。”   两个人边拖拖拉拉地朝着楼上走,边鼻尖凑着鼻尖说话。   周遭侍奉的侍从婢女见状都捂着嘴偷笑,也有人眼中露出羡慕情绪。   花朝等不及进屋,轻车熟路从师无射腰间储物袋摸出了新糖,就开始吃。   “哇……酒心是烧刀子吗?”她震惊地瞪大眼睛,“好辣!”   “糖和酒还挺搭的!”花朝围着师无射,像个小孩子一样又翻找他储物袋里面的其他东西。   花良明在自己屋子里,看见了两人这般亲密,翻了翻眼睛,看着师无射就觉得他是个祸害。   从前自己的女儿追求了那么多年的“仙女”形象,行为端庄举止优雅,这才跟他在一起几天,就被教得完全像个扒着大人要糖吃的“小孩”了。   花良明闹心地一挥手,把窗子关上了不想看,顺着他房间的阶梯下了地窖,去炼丹了。   但是花良明同为男人,知道他女儿如今这个状态,才是正常的状态。   若是你跟一个人在一起,连本性都不敢暴露,连自己都不能做,还有什么趣味?   花朝指挥着师无射先把带来的酒和点心都给了婢女,准备晚饭的时候煮了,他们三个人喝一些。   师无射则是被她拉进屋子,门一关,花朝就像只猴子,迫不及待盘到师无射身上。   师无射也急切无比地托抱住了她的双腿,将她抵在糖罐架子上面,深切地亲吻。   唇舌像是裹着蜜糖,怎么都吃不够,他们每天都见面,夜里有时候还会宿在一起,但是每一次见面,还是会觉得久别重逢。   师无射将花朝吻得气喘,直把她眼角都要逼出泪来,这才缓慢地停下,用鼻尖一下一下蹭着她,将透着酒心糖香气的花朝,紧紧地搂在怀中。   闭着眼满脸都是沉溺和痴迷。   花朝靠在架子上,双腿还绞在师无射腰间,被他的热情和痴迷的样子带得热血沸腾。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是相互影响的,一个人总是表现得冷淡,那另一个总会慢慢淡下来。   如果一个人总是热情似火,痴迷难解,看一眼都觉得惊心动魄。那么另一个很大程度上也会变得越来越热情。   毕竟爱是能够感受到的。   花朝正是因为师无射每次都像条吃不够的野狗,被他带得越来越喜欢跟他在一起,每天想见他,想被他狠狠抱着,勒到骨头都发疼。   他旺盛蓬勃的感情,让花朝沉溺不已。   两人缓了一会儿,嘴唇便又像是磁石,贴到了一起,不同刚才的“久别重逢激情四射”,这个吻就显得无比的缠绵缱绻。   花朝闭着眼睛,眼角洇出了一点水雾,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师无射,盯着他辗转痴迷的神态看了一会儿,师无射感觉到了,也睁开了眼睛。   他太沉迷了,变成了竖瞳。   花朝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师无射也闷闷笑了。   两个人总算换了一个地方,到了床边上去坐着。   花朝还是骑在师无射腿上,就没有下去。   他们小声说着话,花朝问师无射,“我刚听到我爹爹说你了,你别往心里去啊。”   师无射摇头,鼻尖戳了下花朝的侧脸,在她耳边道:“明月长老说得也没错。”   他确实是潜伏多时,终于得偿所愿。   花朝又哈哈哈笑起来,不过笑了一会儿便道:“叫明月长老多生疏,你不想跟我一起叫爹爹吗?”   师无射闻言眸光沉沉看着花朝,缓慢点头,声音都有点哑了,“想。”   “那我们等到过完年,就举行道侣仪式,还不好?”   师无射眸色更沉,却并没有如花朝所想的一样,急不可待地说好。   他从前机关算尽,就想和花朝定下来,但是此刻却一句话都没有说,捧着花朝的脸,在她唇上虔诚地辗转不休。   花朝又被他亲得脑子不清醒,而后听到师无射献祭一般地在她耳边叫道:“主人……”   花朝后脊从脖子一路酥到尾椎,人都软了下来,唇分后,环着师无射的脖子有气无力道:“你就知道我受不了这个,这大白天的就别勾引我了吧?”   被师无射这一声主人一打岔,花朝暂时先把结为道侣的事情给忘了。   两个人相拥了好久,像一对连体婴儿,怎么都不愿意分开,哪怕分开,没一会儿又黏在一起了。   一直到晚上吃年夜饭,他们才从花朝的屋子里出来。   手拉着手,朝着落雨亭的方向走。   到了那里一看,花朝笑起来,武凌和鸿博长老也在。   “大师兄,师尊!”   “先叫你大师兄,可见我这个糟老头子,在你心中地位不保。”鸿博长老已经喝上了,说话间从小婢女手中又拿过一杯,调侃花朝。   武凌也笑起来,他原本霜雪堆塑一样的人,一笑就露出兔牙,整个人柔和得不像个剑修。   “师妹、二师弟、来这边坐。”   一行人落座,桌上菜肴不算多,但是胜在精,他们本来吃不了太多,只是聚一聚,喝点酒,凑个热闹。   有武凌和鸿博长老在,花良明也不好再对师无射横挑鼻子竖挑眼。一行人吃得十分舒服,人间酒水本不醉修士,但是他们谁也没有用灵力驱散,因此个个面上都透出了一些薄红。   天南海北地聊一些事,大多都是关于修炼,关于其他的宗门,更多的是关于这段时间蜂拥而至慕名而来,也想分一杯“清灵剑派越境进境”的羹。   “人是多了点,但是大多数不是奔着安定下来来的。”师无射啃着花朝给他夹到碗里的肉,旁边已经堆了一小堆骨头。   根据花朝投喂所得出的结论——狐狸不光爱吃鸡,什么肉都爱吃。   “这样的人收入门中也是无用,”武凌接话,“不如过两日,门中出个筛选的章程,让他们过一遍心镜。”   花良明闻言笑了,他坐没坐相,向后倚着,始终折扇摆动,端得好一番风流恣肆,加之眉目姝浓,今日还着了浅紫色衣衫,简直像一朵正在摇曳生姿的花。   “过心镜?那玩意多少年没启用了?”花良明道,“你把那玩意请出来,整个清灵剑派,能过去几个啊?”   “人有七情,”花良明用折扇扇骨砸了下双颊微红,显得竟然有些可爱单纯的武凌,道,“谁能无欲?就连你承了姬钏的道,那不也是在黄粱秘境之中,被那老族长给蛊惑了?”   武凌有些羞愧低头,双手捧着酒杯又小小吸了一口。   看向花朝道:“师妹定然过得去。”   整天沉溺在爱欲之中,快溺死的花朝:“……”大师兄你是不是对我有误解?   “师妹那时在幻境之中,是第一个醒来的。”武凌从不吝夸奖花朝,“若无师妹早早醒悟力挽狂澜,我们大概都折在那里了。”   花朝喝酒本来就有些脸红,被武凌一说,更红了。   连忙摆手,“也不是……”主要是她活了两辈子了,很多事情早就看开了。那老族长的幻术精妙,却编织不出两世的爱憎。   师无射这时候侧身,用手指的骨节蹭了下花朝侧脸沾染的油渍,也接话道:“师妹心有乾坤,怜扶弱小,大爱博广,无欲则刚。”   师无射这话一出,几个人都笑了起来,不是嘲笑,是善意的揶揄。   但是师无射双眸似水面粼粼,看着花朝那样专注认真。   花朝知道他不是吹捧,是真心这样认为。   但是并不妨碍她觉得羞耻。   她现在有点佩服谢伏上辈子做了御霄帝君,经常被人吹得天上有地上无,还能淡然应对,甚至自吹自擂了。   花朝:“……”她面红耳赤,夹了一块肉,把师无射的嘴塞上了。   落雨亭中欢声笑语不断,一直到深夜。   师无射当然是想要留宿飞流院的,花朝更想让他留宿。   但是不合适,花良明本来就不怎么看得上他,要是他明目张胆留下,两人又没有结为道侣,花良明对他的印象肯定更差。   因此结束后,师无射只能回自己的九重阁。   花朝送师无射出门口,师无射眉眼染上了酒气的嫣红,显得格外的俊美。   花朝凑上前踮脚亲吻他的脸蛋,“吧唧”一声,很响。   “快回吧,不要熬夜做事,也不急着打坐,睡一睡。”花朝叮嘱。   师无射点头,夜色之下,他捧着花朝的脸,摩挲个不停,不舍得放开。   好像一放手,他们便要永别了一样。   最后是一个突然而至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黏黏糊糊的“十里送情郎”。   “咳,那个,我,等,等半天了……”   一头红毛从不远处转弯过来,看着他们俩一脸揶揄,“要,要么我,明,明天来?”   师无射松开花朝,花朝侧头:“姬刹?你怎么来了,找我?”   “怎么了?”花朝问。   姬刹没说话,笑了笑,一头红毛在夜色中也有点扎眼。   师无射道:“我先回去了。”   花朝又转回来,捏着他的手,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还塞给了他一块酒心糖。   师无射拍了拍她的头,转身离开。   花朝一回头,姬刹正在搓胳膊,“娘,哎!”   “我的鸡,鸡,鸡皮,疙瘩!掉了,一……”   “掉了一地,我知道了,这费劲!”花朝故意气姬刹,“结巴。”   姬刹顿时瞪她,“你……”   “不给,你了!”姬刹说完转身假装要走,花朝把她拉住,两个人打打闹闹的。   没一会姬刹把一个装着符的荷包给了花朝。   “是,是,平安符。”姬刹说,“我母,母亲,给,我去,族里求,来的。”   “给你。”她说。   “知道你,好,好东西,多,别……嫌弃。”   花朝拆开看了看,是凡间那种很普通的黄纸符篆,但是上面流动的灵气却不凡,显然这是一位大能绘制的。   花朝承情,“谢啦!不过你怎么想着去求这玩意了?”   “你不是一直信奉的都是黎华那个大眼鱼吗?你说她将来定能成气候,要先收集一些她的符篆龟甲,比求你氏族那些老古董管用吗哈哈哈。”   姬刹瞪花朝,要给她告诉黎华。   黎华因为眼睛过大,睡觉闭不上,大家都叫她鱼儿。   不过后来姬刹还真说了,她为什么突然让她娘去给她求符了。两个人坐在下山的石阶上,胳膊挨着胳膊聊天。   花朝起先是当笑话听的,后来听着听着,表情就越发严肃。   最后整张脸上的喜悦都没了,被凝重取代。   “你是说,你在被灵火淬体,天雷加身之后,凭空多了一些你没有经历过的记忆?”   “对!”姬刹点头!   花朝又听她磕磕巴巴复述一遍,最后听到她说,她有自己已经死过一次,还是被妖兽给踩死的记忆。   花朝忍不住猛地站了起来。   她神色复杂无比地看着姬刹,她说的那些凭空多出来的记忆,都是上辈子她真实的下场。   花朝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棍子,如梦初醒。   她想到了谢伏也不知道为何,想起了前世。   她以为谢伏是天道之子,这是个例,但如果姬刹也记起前世……怎么可能?   “你再仔细跟我说说!”花朝又坐下,用从未有过的耐心,一脸郑重听一个小结巴,说她可能脑子出的问题。   夜凉如水,花朝屁股都在台阶上坐麻了。   她和姬刹都站起来揉屁股,姬刹今晚说了她好几个月的量,怕花朝再要她说一遍,拍拍屁股跑了。   剩下花朝一个人站在石阶之上,百思不得其解。   这世界……到底怎么回事?   花朝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今生的人,会想起前世之事。   而她现在问清楚了触发前世记忆的关键,那就是死。   谢伏也是被她坑得身死妖魂出,才有了那些记忆,姬刹则是在天雷灌体之后,显然她越境进阶,灵火淬体,可不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因此花朝想起了一个比较致命的问题。   那就是,如果死亡是触发上一世记忆的条件……那为她扛天雷,不惜死去活来了好多次的师无射呢? 第77章 魔尊   关于从前的那一切, 师无射……想起来了吗?   花朝晚上回去了一夜没有睡,也没有打坐,根本定不下心。   她仔仔细细地回想师无射从被谢伏的本体金龙杀死, 又神魂合一之后, 各种不一样的地方,但是她又无法彻底确定。   想去找师无射求证,又有种难以消解的情怯,如果他已经想起来了,那他……为什么不说呢?   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生怕那些过往影响了他们今时今刻的美好?   花朝又忍不住在自己的屋子里拉磨了。   她其实不太能把这一世的师无射, 和上一世那个阴沉冷厉的魔尊联系在一起。   他们上一世根本没有什么交流。   或者说上一世师无射给她做了一辈子真的妖宠,根本没有以人形和她说过几句话。   他是怎么想的?   他会不会是介意她和谢伏结为道侣的事情?花朝想起自己上辈子对谢伏那眼瞎心盲一样的追随, 就差点把自己的手指头咬秃。   她憋在屋子里疯狂吃糖, 细细捋顺她重生之后的一切, 先是她和谢伏的共感,她以为是天道给她的限制。   在黄粱秘境里面, 她和谢伏的共感终于不解自开, 而谢伏的修为尽数被她褫夺, 人身毁去妖魂逃走。   天道是想要做什么?花朝回想重生后的所有事情, 天道似乎从未限制过她任何“不符合剧情”的做法。   花朝甚至开始怀疑起了天道。   而这个世界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死亡能让人想起上一世?   她快在屋子里把自己纠结成麻花儿了, 大年初二晚上,师无射来飞流院找她了。   因为过年的时候师无射登堂入室的举动, 现在整个飞流院都知道, 师无射是这飞流院的“准女婿”,花良明自从除夕夜之后, 便又下地窖去炼丹了。   因此师无射一来, 飞流院的婢女便直接把他引入了飞流院, 带到了花朝的房门口。   而后才对着里面闭门不出的花朝喊道:“大小姐,姑爷来了!”   花朝这几天想得太多了,脑子都木了,乍一开始都没有听懂“姑爷来了”,是什么意思。   但是很快,她神识扫到了熟悉的人,师无射正站在她的门外!   花朝抱着糖罐子险些一蹦三尺高!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见……魔尊大人。   花朝对上一世魔尊的印象,停留在他把自己掳到魔界,却半点不敢沾边。   整天好吃好喝供着自己,却根本都没有和她说过几句话。   而花朝那时候勾搭魔族反他,跑回了谢伏身边,如今想来就后悔。   特别后悔。   如果她那时候就知道了一切,和师无射一起把谢伏弄死,后面的那二百年,天下至少能少很多的战乱……   花朝胡思乱想着,就没有第一时间去开门。   等她回过神,师无射已经打开门进来了。   他能感觉到花朝在屋子里,却不像之前跑出来迎接他,本就奇怪。   而且她这两天没有去找他,师无射非常想她。还很害怕,怕又是明月长老不喜欢自己,不让她来找自己了。   结果一进屋,看到了花朝,师无射唇边的笑意就有些㥋蒊凝滞。   因为花朝看他的眼神很奇怪,甚至带着些许陌生。   师无射站在门口,并没有马上过去,因为他能感觉到花朝的紧绷,她此刻像个炸毛的山狸。   “壮壮?”师无射试探着叫了她一声。   生怕她下一句便是要同自己分手。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花朝勾起嘴唇僵硬笑了笑。   她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师无射怕花朝和他分手,花朝又何尝不怕师无射介意上一辈子的事情?   她在感情上的自信严格来说全都来自师无射,她上一辈子一生学会的都是妥协和顺从,隐忍和假装不在意。   她好容易知道了那些都是不对的,知道了正常的健康的感情是什么模样。   她如何能不怕失去呢?   她甚至不敢戳穿,生怕戳穿了师无射,两个人之间便从此有了隔阂。   因此花朝本能选择去逃避,和上一世一样,想要堵住眼睛,捂住耳朵,粉饰太平。   因此她笑着说:“九哥,你来了。”   “哈哈哈哈,我正好要去找你呢。”   “你……我……我这两天在跟着我爹爹学炼丹,我有点忙。”   花朝越说越心虚,她甚至不敢去看师无射的眼睛。   不过原本有些犹豫的师无射,已经迅速走到了她身边,抓住了她因为撒谎而乱挥的手。   而后看着她,眸光沉沉道:“到底怎么了?你不用对我勉强你自己笑,也不用对我说任何的假话。”   花朝被戳穿,脸上红了起来。   师无射说:“是不是明月长老还不喜欢我,不许你找我?”   师无射想说没关系的,但是花朝闻言连忙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   “我……是我自己的问题。”   花朝咽了口口水,师无射拉着她的手腕,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夜里的长明灯亮起,顺着敞开的门映照进来,将逆着光站在她面前的师无射包了一层冷白的边。   花朝想到刚重生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拉着自己,那时候花朝就想,谢伏对她的感情,正如风雪之中摇曳的蜡烛。   那师无射是她的长明灯吗?   她望着师无射那双分明斜飞桀骜的眉眼,却看着她透着琉璃色的柔和,她心中升起了无限的勇气。   她想知道,他是他的长明灯吗?   就是那束无论经历怎样的风雨,只要不耗尽最后一丝灵力,就不会熄灭的光亮吗。   因此花朝在他的注视下,咽了一口口水,而后开口道:“魔尊大人。”   师无射抓着花朝的手腕不受控制一颤,瞳孔急遽收缩成了竖瞳。   花朝心提了起来。   师无射却只是短暂的失控,而后很快恢复了寻常。   花朝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师无射也看着她,片刻后低低“嗯”了一声。   但是随着他的声音落下,他将花朝紧紧拥在了怀中。   特别紧,紧到根本不给花朝任何拒绝和退缩的余地。   花朝被勒得“吭”了一声,而后因为这过于紧密的拥抱,悬着的心缓缓落下了。   她慢慢软在师无射怀中,抬手回抱住了他,甚至勾唇笑了起来。   一切都是她杯弓蛇影,风声鹤唳。   她太害怕失去现在的美好,以至于踟蹰万分。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花朝闷在他怀中问。   师无射抱着她,带着她向后走了几步,直接把她压倒在床上,俯身看着她,用一双眼细细描摹着她因为喜悦微红的面色。   “天劫那时候。”师无射坦言说。   花朝身上沉沉的,但是心反倒很踏实。   她看着师无射说:“那你怎么不跟我说啊!我也记得上辈子的事情,你知道吗?”   “你不奇怪吗?我为什么这么早就能知道那些阵法什么的,你还真憋得住。”   “你记起了上辈子的事情,你应该告诉我的,害我白白纠结了两天!”   师无射抚着她鬓边发丝,却道:“因为对我来说,无论是上辈子的你还是这辈子的你,都是我的梦寐以求。”   “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花朝最纠结的点就在这里!   师无射难道就不奇怪?   他都想起了上一世,他又怎么能若无其事,甚至没有让她察觉出一点异样?   花朝疑惑的事情太多了,她今天必须要好好盘问一番。   花朝先挑了个自己最在意的事情,攥拳砸了下师无射的肩膀,说:“再说了,你……你上辈子为什么不跟我说你是黑球啊。”   师无射低头用鼻尖戳花朝的鼻尖,脖颈和侧脸。   他回答道:“因为你那时候最厌恶妖宠化人。”   花朝噎了一下,确实是这样的。她厌恶到了一种极端,为此和谢伏吵了好多次,因为谢伏不肯杀那个雅懿仙尊。   “那你就没想过把我从谢伏手中抢走吗?”花朝说,“我那时候被他骗,到这辈子才知道事情真相,羽人族也是被逼的,而且我大师兄的死,还有三界的动乱,都源自他!”   师无射撑起一些手臂,看着花朝道:“我抢过。”   花朝想起了师无射把她带回魔域的那次。   “但是那时候你一心想回去,每天都不开心。”所以他就设了个计,让花朝重创他,然后逃走。   花朝张了张嘴,半晌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师无射说,“我那时候没有进过黄粱秘境,不知道一切是谢伏捣鬼。”   “我一直都很厌恶他,但你爱他,我不能杀他。”   花朝表情复杂,但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追回。   她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师无射,但是一时间又找不到头绪。   她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儿,但是又想不通。   但她不打算隐瞒师无射,“咱们生活的世界,是个话本子。”   “我是重生的,我死在雷劫之下,天道怜惜我功德厚重,让我重生。”   花朝给师无射看,“之前不告诉你,是怕你们把我当成妖邪,现在你应该信了,这莲花便是功德印记。”   师无射垂眸看着花朝腕上开了一瓣的金莲,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只是他垂着眼睛,花朝看不见。   他顿了片刻,作惊讶状,“怎么会?”   “荒谬吧!我也觉得荒谬!”花朝说,“谢伏还是天道之子呢!这个世界上的好东西本来都应该是他的,但是这辈子他完蛋了。”   花朝说:“我猜想天道也不满他作恶多端,才让我重生抢他机缘修为!”   师无射闻言伸手摸了摸花朝的脸,点头表示认同,“我觉得也是这样,他配做什么天下帝君,上一世想反他的人也不计其数,他就配永世不得翻身。”   “而你是真正怜爱苍生之人,那些年因你而平的战争无数,你才是众望所归。”   花朝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脸说,“哎哎哎,你别夸了,一会儿我都成神仙了。”   “你这辈子一定会成仙。”师无射眸光晶亮,坚定道。   花朝美得不行,谁不爱听奉承的话?管他真的假的,听着好听嘛,而且夸她的人还是她喜欢的,飘飘欲仙的感觉直接翻倍。   她不怎么要脸的嘿嘿嘿笑一会儿,心说这笑话可别让别人听见了,大牙要笑掉了。   她捧着师无射的脸,那种生怕他介意上一世的情绪完全散了。   师无射总能给她最好的情感回馈,给她自信,让她不光自信,还能做神仙。   花朝问他:“你真觉得我这么好啊,我还和谢伏过了那么多年,被他迷惑,你一点也不介意吗?”   “上辈子我渡劫失败后,你回去了吗?你跑了那么久……是死了吗?”   师无射点头道:“回去了。”   他深看着花朝说,谢伏没保护好你,“我同谢伏同归于尽了。” 第78章 不怕   “你傻不傻啊……”花朝喃喃。   她知道以师无射的能耐, 如果不和谢伏同归于尽,他依旧是他让人无可奈何的魔尊大人。   花朝鼻子有些酸,但是她忍不住瘪着嘴又问:“我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你真的都不介意吗?”   师无射用深吻回应花朝的质疑, 用最真实的渴求,解开花朝给自己戴上的各种枷锁。   她不在的世界,他甚至不想活。   女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花朝从前用一生去认为,女人应该贤良淑德,应该温良恭俭,应该端庄大方, 应该体谅夫君,应该不嫉妒, 不怨恨。   但是她活得心如枯木, 连恨也畏畏缩缩, 只敢怪自己蠢,不干不脆。   但是现在她无比深刻地知道, 那一切都是狗屁!   真的喜爱她, 便是她愚蠢也爱, 懦弱也爱, 卑鄙也爱, 薄情也爱。   她用了两辈子的时间,懂得了什么才是真的爱。   爱永远也不会让你卑微隐忍, 不会让你彷徨畏惧。更不会耗空你的眼泪, 让你心如枯木,而是会让你枯木逢春。   春色无边。   她知道自己不必做任何事情, 只要她是花朝, 那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的师无射, 都觉得她最好。   花朝的心像是被高高抛起,又被稳稳接住。   她搂着师无射的脖子,深深回应他的吻,抽噎着,泪流满面。   好一阵子,花朝的情绪才平静下来。   不过两人两天没见了,又知道了对方前世的一切,有点要控制不住的趋势。   花朝激动得都要不管不顾了,结果箭在弦上,花良明的声音在外响起。“乖女儿!我炼了一炉你说的那种,能催发妖宠化形的丹药,我们好可以从根源去破解这种丹药,你快看看!”   花良明激动推门而入,他在自己家里,不可能闲着没事儿外放神识去看看有没有外人气息。   而且这才入夜,花朝没有睡觉的可能,更何况他此刻兴奋非常,根本顾不上敲门。   结果一冲进来,就看到两个人影慌忙从床上起身。   让花良明表情一僵,而后直接裂了。   虽然花朝和师无射衣衫完好,但屋子里旖旎暧昧的气氛,是瞒不住元婴修士的,花良明站门口瞪着背对着他站在床边的师无射后脑勺,恨不得用眼刀把他千刀万剐了!   “爹爹……”花朝心虚又尴尬。   师无射运转灵力,飞速消解着他不敢见人的反应。   “他什么时候来的!”   花良明生得一副繁丽无边的浪荡貌,但是生气时可半点不弱气,颇有氏族大家长雷霆一怒的威严。   元婴期的威压荡开,腰间折扇自动飞出展开,朝着师无射后脑勺飞去!   秃尾巴狗还敢上门招惹他女儿了!   本来他就对师无射不甚满意,如今更是厌上加怒,花朝见状连忙站在师无射勉强阻拦,也因为元婴期的威压心口一窒。   花良明见花朝阻拦,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师无射这时候终于平复好了,转身就给花良明跪下了。   “明月长老息怒。”   “明月长老?”花良明收了扇子,牙疼一样对花朝道,“听听,听听,这什么语气?就差连名带姓骂我了。这种男人要他做什么?丝毫不知检点,你们还没结为道侣,他未免太过猖狂了!”   花朝哭笑不得,心说不叫明月长老叫什么?   花良明横竖看师无射不顺眼,他都跪下了还说他猖狂。   花朝出言打岔道:“爹爹,你不是说丹药炼好了,我们去看看吧。”   说着用脚踢轻轻踢了下师无射小腿,“九哥你先回去。”   师无射没起身,反倒抬头很认真地看向一脸不悦的花良明,突然叫道:“爹爹。”   花良明闻言只感觉嗓子噎得慌,张了张嘴,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花朝也被师无射一声爹爹震住了,而后实在是没忍住,“哈哈哈哈”笑起来。   “爹爹息怒。”师无射哄道。   他想着花良明不喜他叫明月长老,那便同花朝一样称呼也无妨。   花良明指了指师无射,手中的扇子抖开,又闭合,抖开,又闭合。   指着师无射的手都哆嗦了,花朝连忙捧住他的手腕,连拖带拽地把他拽到后院的落雨亭去了。   师无射很快离开,但是花良明被气得半宿没缓过来。   和花朝说了一会儿丹药的事情,忍不住问:“大壮,你就真的那么喜欢他?你要不要考虑下爹爹之前的提议,爹爹给你找十个八个比他好看十倍的男子给你玩!”   花朝根本不知道怎么调和花良明和师无射之间的矛盾。上辈子……上辈子花朝不许花良明管,本身和花良明就不亲。   不过她摇头,很认真道:“爹爹……他挺好的,对我特别好。”   花良明深吸一口气,作为一个女儿奴,他真的觉得这世上没有人能配得上花朝。   不过片刻后他摆手,“算了,不提他,这个催化妖宠的丹药我有几种解法。”   “但你说那雅懿仙尊炼制出来的还不一样,那我便再试试其他的办法。”   花朝点头,但其实她做了两手准备。   她一直在等水千雁的回信,她让水千雁调查雅懿仙尊,如果他已经开始炼制贩卖这种催化妖宠的丹药,她会设法杀了他。   花朝考虑了很久,还是杀了雅懿仙尊最保险,谢伏只是遁逃,不是死了,他已经想起了前世的一切,他不可能坐以待毙。   妖宠化人上辈子风靡修真界,甚至盛行到了人间贵族,谢伏之所以和她屡次吵架也不肯杀雅懿,正是因为雅懿能够借此帮他笼络人心。   钱和色,向来都是笼络人心最好的武器。   修真界又如何?人有七情六欲贪嗔痴念,纵使是地仙也未必能逃脱七情六欲的支配。上一世那些“自诩”高人一等的各宗仙长们,谁又真的手上干净?   所以杀了雅懿,以绝后患是最佳结局。   不过雅懿仙尊是九霄殿丹宗长老,又是元婴修士,想要杀他没有那么容易,还需要从长计议细细谋划。   因此她只能先让爹爹尝试炼制出解法,以防万一出现妖宠化人的泛滥局面。   而年后花朝没过多久,就接到了水千雁的传信,她不是用的传信灵鸟,而是专门派了个九霄殿的弟子,专门来清灵剑派给她送东西。   花朝接到东西是师无射转交给她的,那个九霄殿的弟子把东西送到了,就走了。   花朝打开小盒子,先飞出了传信灵鸟,在花朝耳边传达水千雁的话:“雅懿现在果然有异动,与妖族来私下来往密切。我已派人潜伏到他的丹房,得道了这枚丹药确为催化妖宠化形之丹。你所言不错,我准备抓到他与妖族勾连的切实证据,便告知我父亲。”   花朝从小瓶子里面倒出丹药,面色很不好,没想到雅懿仙尊这么早便开始炼制这等邪恶之物,心中杀意更甚。   师无射也认得这丹药,伸手揽了揽花朝肩背,“无需忧心,他此生无谢伏庇护,必死无疑。”   花朝点头,收起丹药打算回去给她爹爹研究。   而后师无射便搂过了她,搓开她皱起的眉心,亲吻她的眼睛。   花朝靠着师无射说:“我杀了殷掣,雅懿也要杀,否则三界难宁,九哥……我有点怕。”   她抱住师无射,并没有说她怕什么,但是师无射却很快明白。她怕随着能力变强,双手染遍鲜血,性情大变,最终变成谢伏那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顾三界安宁之流。   “不怕。”师无射说,“你这辈子,只管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花朝闻言轻笑,心情一下就好了。   师无射似乎永远都不会质疑她,永远相信她。   花朝在他怀中仰起头问他:“九哥,若是我当真变成了枉顾苍生的恶贼,仗着前世悉知一切,只顾着窃权谋私,你当如何?”   师无射低头蹭她脸蛋,毫无迟疑道:“任你如何,为你后盾。”   花朝紧紧拥住他,畅快无比笑起来。   不过这世界尚且还安稳,妖族不成气候,羽人族不会出来害人,半妖也还未叛出妖族。   谢伏遭受重创,无法以正道之人的身份搅弄风云,一起都还来得及。   而且她不是一人孤军,她有师无射。   花朝短暂地焦灼了一下,又变回了平日的欢欣愉快,她开始修炼,重点是各种符篆和阵法,毕竟她不擅剑,从头学起太难了。   她每天除了和同门一起上课,还一起去饭堂用饭,淡然承受同门的崇拜,也无所谓同门的质疑,还亲自带队,带弟子们去驱邪除祟。   但凡和花朝一起下山过的,回山时无人不说她的好。   她如今金丹修为,再玩弄起那些阵法符篆,简直如鱼得水。   弟子们历练便是应对邪祟,积攒经验,而花朝能将邪祟直接以阵法束缚,各弟子们做成一个小型的历练场。   每一个都有上场应对的机会,并且还能确保没有生命危险。而且她从不争功,有什么好物也分给弟子,还请他们下凡间馆子,住上好的酒肆。   和她一起历练,简直身心愉悦还收获不菲。   她一时间不仅在修真界声名鹊起,在清灵剑亦是弟子们争相结交的对象。   清灵仙子这个称呼,就这么真的叫开了。   但是门中各长老门下弟子们叫的最多的,还是小师姐。   加之花朝博览群书,除了剑法不精,少有她不精通的术法,又见人三分笑,声如暖泉,性似春雨。   弟子们无论是谁,哪怕是个外门弟子找她也是有问必答,她在门中威望逐渐攀升,风头盛得武凌这个大师兄兼元婴,都得后退一步。   她像一块渐渐暴露在溪水之中的璞玉,泥沙尽去,露出了内里莹润光亮,明亮,却不刺眼。   时间倏忽而过,眨眼便是二月,花朝同各宗的弟子都有通信,都是之前在黄粱秘境记她恩情的弟子们,花朝算是密切关注着天下局势,并无任何人作乱。   新一届的仙门大比要开始了,这一次举办大比的地方就在天象门。   花朝收到天象门仙门大比的邀请之时,也收到了仙盟兑现当时黄粱秘境仙盟许诺的,请炼器大能为她开炉重新铸造本命法器的消息。   地点也是天象门。   时间地点几乎重合,都在三月末。   花朝不为大比拿名次,也不为什么大能锻造的本命法器,却一定是要去一次天象门,因为她接到了水千雁的灵鸟,说雅懿仙尊此次会被邀请作为仙门大比的评判仙长。   这是个好机会,她得去杀了他。   不过这些天花朝有点小烦恼。   一是有宗门师兄不怕死,跑来找她表白,扬言要在仙门大笔上力压师无射。抱得她这个美人归。   二是……师无射发情了。 第79章 生辰   上一世黑球也是有发情期的, 大致的时间是每年的二月开始,结束的时间不定,有时候到四五月, 有时候三月份就结束了。   发情的时候, 黑球会格外黏花朝,整日整日贴着她,蹭来蹭去,时不时发出娇媚的叫声。   它会在发情期间,变得非常排外,不许任何人亲近花朝, 动不动就咬人,挠人, 连谢伏都被它咬穿过手掌, 因此谢伏总是骂黑球是个小畜生。   花朝上一世为了给黑球缓解发情期的躁动, 尝试过给它找母狐狸,尝试过给它找其他的灵宠, 但是黑球每次都把人家咬得鲜血淋漓, 花朝后来也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但是花朝上辈子养黑球养了四百多年, 从来都不知道, 它就是师无射。   而花朝现在深刻地体会到了, 师无射的人身发起情来,其实同黑球并无区别。   一样的黏人, 爱咬人, 而且花朝曾经给他找□□对象的事情被师无射翻了出来,各种愤怒和醋意爆发, 好一顿折腾花朝。   今天是花朝的生辰, 二月十二, 是凡间的花朝节,花朝的名字也是这么来的。   但是今天花朝已经一整天没下床了。   或者说从前天开始,一直到今天,门中的所有事宜暂由武凌和司刑长老亲自处置,师无射告假在自己的九重阁中,将内外都设了无数道禁制,拉着花朝昏天暗地的缠绵不休。   修者是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感到劳累的,因为灵力循环往复,尤其是他们寻了一本双修册子,照着册子上的心法调息,阴阳交合轮转,花朝的修为都增长了一些。   但是。   但是!   三天了,三天了!   花朝“吃肉”真的吃腻了,她声音含着未散的潮热,自重重垂落的床幔后面传来:“不行了,真的不行了九哥,掌殿!魔尊大人……你就饶了小的吧……”   花朝说:“今天是我生辰,爹爹肯定给我准备了生辰礼物,我得回去了,外面天色都黑了,你也不想爹爹因此更不喜欢你吧?”   花朝实在是十八般计谋都用了也无法脱身,连威胁都开始上了。   但是一只手才掀开了一点帘幔,就迅速被一只大掌抓住,攥着拉了回去,帘幔重新落下,师无射的声音含着混乱的呼吸传来,“再一次……主人……”   花朝最受不了这个,但是听了整整三天了,她从酥麻到麻木。   她绷着脸,抱着被子隔在师无射和她之间。   师无射鬓发缭乱,眼角眉梢尽是晕染开的绯红,双眸眯成两弯勾魂夺魄的钩子,前身的墨发勾缠湿贴,他整个人像是蜜罐子里面捞出来的,透着难以直视的甜蜜和黏腻的气息。而且此刻眼中竖瞳毕现,一双黑色的狐耳半掩在乱发之中,完全不像个人,妖气浓重到要冲破天。   他看着花朝,眼中带着浓重的欲念和引诱,他张开艳色的唇,哄道:“再一次,然后我们一起去过生辰……”   花朝也满面绯红,像只被揉搓过度的小兽,毛发打结湿贴,双眼水润。闻言摇头,“你少骗我,你这一次天都能亮了,九哥,你克制一点吧,我们来日方长……”   师无射看着花朝微微勾唇,眼睫垂下片刻,又重新一点点撩起,眼中的瞳仁变换成漩涡沼泽一般引人沉溺的色泽,花朝迅速挪开了视线闭上了眼睛。   低吼道:“你少用媚术!”   狐狸精都会惑人之术,有些是声音,有些是气味,花朝从前觉得师无射是没有魅惑之术的,毕竟他是个天妖,肯定同那些凡间的狐狸精是不一样的。   但是一直到师无射发情,花朝才知道,他也是会魅惑之术的,只是从前他从来不需要也不屑对任何人施用,花朝就一直以为他没有!   可他有!   他眼中的漩涡一圈圈荡开,花朝就算调动全身的修为去抵抗,也会忍不住按照他说的做。   无论他说得多么过分,她都会忍不住遵从。   他的魅惑之术是眼睛,只要不跟他对视就好,花朝这些天中了好几次招,这一次她绝对不要再上当了!   “你不是喜欢我哼出声吗?我再哼给你听,好不好?你不是喜欢我的耳朵吗?”师无射凑近,伸手攥住了花朝的脚腕。   花朝缩着,死死闭着眼睛,声音都带着崩溃的哀嚎,“不要了,真的,不听了……”   师无射竟然会叫床花朝之前是没有想到的。   但是不得不说,挺要人命的,反正她是听不了,听了会觉得他的声音也带着媚术,完全无法拒绝他的过火要求。   师无射见诱惑不成,盯着花朝看了一会儿,突然抓着花朝的脚腕猛地用力一拉。   花朝顿时“啊”了一声,被他扯到了身下。   她慌张睁开眼,而后对上了师无射的眼睛,便不会动了。师无射凑近她,在她耳边道:“乖,抱我。”   重重叠叠的厚重帘幔遮盖住了一切不能为人道的糜乱,却遮盖不住爱人甜腻的低语吟叫。   二月是个万物复苏春风乱拂的季节,九重阁外春风缭乱,合着窗扇也吟唱出了呜咽不休,令人脸红心跳的音节。   不过师无射倒是没有骗花朝,夜半三更,他竭力克制住自己,将长袍肃整穿好,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   衣冠穿戴完毕,他便又是那个“道貌岸然”的司刑掌殿,浑身充斥着肃冷克己的沉敛气息。   但谁又能知道,他方才放浪到了何种地步,简直……简直让花朝看他一眼都觉得烫眼!   他给两个人施了好几遍清洁术,捞过花朝给她穿衣。   花朝十分感动,但是又不敢乱动。   感动的是她这几天总算是把衣服穿上了。不敢动的是她怕乱动,师无射又要兽性大发。   好在一直到头发都束好了,她也脚踏实地了,离开了这一方让她又爱又恨的床榻,她踩上鞋子就朝外跑,生怕师无射再反悔了。   她当然也不是不喜欢,她喜欢死了师无射,喜欢他穿衣后的自持,也喜欢他床笫间的放浪,但是人不能只有那点事儿!   她先溜为上吧。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她冲不出去。   师无射在她身后不紧不慢走到门口,问她:“你急什么?”   他声音向来低沉,但是此刻又不一样,带着些许餍足的低哑,还有揶揄调侃。   花朝听得骨酥肉麻,回头看着他说:“你别逼我跟你动手啊,你真以为我打不过你?我告诉你我现在就算是正面对上元婴,只要给我几个人,我也能耗死他。”   “把禁制解开!要不然我自己解开,你这禁制就得换新的了!”   花朝指着师无射,表情和语气凶巴巴的,但是眼神叽里咕噜地乱转乱飘。   她不可能和师无射动手,更不可能强行突破这九重阁的禁制。   她只是想要暂时歇口气,回去一趟免得花良明杀上来真把师无射给揍了。   师无射看着她,表情似笑非笑,双眸含着难以言喻的情愫,像细丝,简直要将花朝这个小猎物紧紧缠缚,勒死。   花朝哭笑不得转为央求,凑到师无射身边揪着他的袖子撒娇:“九哥……魔尊大人,你把门开开吧。”   师无射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低头蹭了下她的颈项,而后将手掌按在了禁制之上,变换了几次手势,九重阁内外的禁制就全消散了。   花朝拉开门出去,师无射也跟着她。   对她迫不及待的背影道:“我也为你准备了生辰礼物,在山下,我在飞流院门口等你,我们一起下山。”   花朝脚步一顿,片刻后转头看着师无射,面上带着春桃般的艳色,笑盈盈地点头甜蜜应下:“好啊。”   只要不继续弄来弄去的,去下山透透气顺便吃点东西挺好的,花朝节时广兰国的皇城是不眠夜。   花朝溜回了飞流院,之所以用溜,是因为她做贼心虚,现在已经是子时了,她这时候才回来,实在有些辜负花良明这个老父亲。   不过等花朝没有在花良明的屋子里面发现他,反倒在落雨亭发现他的时候,花良明的面上没有她晚归的愤怒和埋怨。   他有些微醺了,守着一桌子尚且冒着热气的饭食,看到花朝之后,他摇摇晃晃起身,一身宽袍被风一带,暗香浮动浪荡不羁。   “大壮,”他眼中带着被酒气浸染的迷蒙,似醉玉颓山般又跌坐回去。   “生辰了,快来坐下。”花良明给花朝倒了一杯酒,道,“咱们父女两个,喝一杯……”   花朝放下了心,立刻坐下和花良明开始吃喝,今日的酒显然不是凡酒,应当是在鸿博长老那里搜刮来的,修士喝了也会醉的酒。   而花良明喝多了之后话很多,絮絮叨叨着,面上带着挥散不去的朦胧笑意。   看着花朝良久后,突然说了一句,“你越来……越像你的娘亲了。”   花朝动作一顿,花良明竟然主动提起了她的娘亲。   他很少主动提起,花朝从前每一次问起,花良明都会敷衍过去,上一辈子直到花良明死去,她才从鸿博长老的嘴里听说了关于她娘亲和花良明的渊源。   这一世花朝一直想要找个机会和花良明把事情说开的,她不希望花良明一直困宥在过去。   而花良明却道:“是爹爹不好,你娘亲……是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人。”   “她可能是觉得爹爹无用。”花良明眼中带着些许细碎的水光,不过却转瞬即逝。   他笑着对花朝说,“你娘亲看到你如今的样子,一定会非常欣慰。”   他绝口不提花朝的娘亲任何不好,但其实花朝后来知道,花良明和她,都是被她娘亲抛弃的人。   而花朝上辈子一直都认为是花良明风流无边,她的娘亲抑郁而终,因此同他关系特别差,不让他管,更是非常看不上他的浪荡作为,更是在他和别的女子来往有所亲密的时候,对他产生了恨意。   她上一世在鸿博长老那里得知了是她娘亲抛下了年幼的她,突然失踪的时候,她才知道,花良明不肯解释的原因,是不想让她认为自己是被娘亲抛弃的孩子。   他宁可自己背着黑锅,让花朝怨恨他,也不愿意让她因此自卑自怨,而且花良明不是没有试图同她解释过,是花朝当时装作耳聋目盲不愿意听。   而花良明未曾入道之前,确实是个金银堆里面长大的浪荡子,可是他在同她娘亲永结为好后,甚至突然抱着年幼的孩子再也找不到妻子的之后,他就投入了清灵剑派,专心修炼养孩子,这么多年,也没有放弃寻找妻子的下落。   上辈子的那些年,他被花朝逼得不能在门中待的时候,他走遍了很多国家,去寻找花朝娘亲的踪迹,但是始终未能寻到,也便始终未能给花朝一个交代。   而他自己终其一生,看似浪荡无羁,看似风流多情,却根本没有过第二个女人。   今生……花朝看着花良明压下眼中涩意,笑着对她道:“爹爹惟愿你每一年的生辰,都能如此快乐安康。”   看来这一辈子,花良明也和上一辈子一样,从不打算将真相告诉花朝。   花朝深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打算追问。   而是语调轻快道:“爹爹,娘亲走了那么久了,水月长老挺好的,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花朝故意带着调笑说:“水月长老可是姬钏掌门的亲妹妹,要是爹爹跟她结为道侣。何愁以后在清灵剑派之内不能一手遮天?”   花良明闻言举杯的动作都僵了一僵,而后从表情震惊到迷茫,最终失笑。   “你别胡说,我与水月长老,是至交好友,却无半点逾越之情。”   花良明很震惊花朝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他非常庆幸她没有刨根问底继续追问,也非常欣慰她总算是将她母亲的“死”放下了。   “那就逾越一下嘛。”花朝举杯,对着花良明说,“爹爹,人生苦短,何不随性而为?”   上一世水月长老亲自进了妖雾森林,带回了花良明的尸骨后,不久也因为妖气侵染死去。   如果这都不算爱,那什么才算?   花良明却只是笑着摇头,并不再接茬。   花朝和花良明这一夜说了很多,但他们都避开了关于花朝娘亲到底是失踪还是去世的这件事情,只说他们这些年的事情,也说一些花朝都哪里像她的娘亲的话。   “你的娘亲不是个寻常的女子,”花良明说,“她虽然是凡人,却是一位英勇无双的将军。”   花良明提起往昔的事情,眼神迷离,水光涌动。   “有一年……爹爹隐藏修为去凡间历练,她在乱军之中救下了许多人,包括我。”   “我觉得她是个好人,结果当夜她便让人将我捆了,送到了她的营帐之中……”   花朝闻言喝进去的酒差点从鼻子里呛出来。   发出了十分没有礼貌的尖笑。   花良明也是面色微红,不知道是醉酒,还是和亲生女儿回忆起那时候的羞涩。   “爹爹当时也是鬼迷心窍,我倒要看她好歹是个大将军,还能真的强抢民男不成!”   花良明说到这里,便喝了一口酒。   花朝兴致勃勃问:“那后来呢?”   花良明自然不可能和女儿细说什么,只是搓了一把脸道:“后来就有了你。”   花朝笑得前仰后合,但其实花良明没有说的是,他当时在乱军之中,对那个持着长枪坐于马上的飒爽女子一见钟情。   而显然那位女将军也是没有见过花良明这般,逃难途中还花里胡哨暗香阵阵的风流男子,只以为他是个花楼画舫里面逃出来的男伶。自认为给了银子便是你情我愿,哪来的强抢民男?   这可比话本子来劲儿,不过花良明能和女儿说的也不多,反正两个人相谈甚欢,酒酣耳热,最终花良明醉倒在了落雨亭,睡着的时候,依旧是面上含笑,姿态如卧桃林般风雅潇潇。   她看着自己亲爹,上一世有多厌恶他这般姿态,这一世便有多么心疼。   看似风月无边,却是情痴数百年,爱人未死尸骨不见踪迹无处可寻,到如今也不肯言她一句不好。   这等男子,谁见了不想强抢?   而花朝摇摇晃晃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脸,迫使自己清醒。   她让婢女和侍从把残羹剩饭撤下去,给花良明添了薄被。   而她则是朝着飞流院的门口去,她醉了却还没有忘了,师无射在等她。   她到了飞流院外面,果然师无射在等她。   他负手而立,立在下山的漫漫长阶之上,听到她的声音转头看来。   花朝呼吸一滞,只觉得才分开这么半夜,她便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师无射摸了摸花朝因醉酒而潮红脸蛋,拉着她乘风而起,直奔山下。   花朝窝在师无射的披风之中,被他带着疾行,在天亮之前,抵达了广兰国的国都。   正是天际最黑的时候,但是又已经算作清晨,有些人家的烟囱已然袅袅生烟。举办过花朝节的正街之上到处都是残余烟火和杂物,有人正在清扫。   而师无射带着花朝到了护城河边上,远远落地,而后拉着她走到河边。   一到地方,几个蹲在河边的黑影便站了起来。   其中一个男子抱怨道:“这天都快亮了,哥几个在这里等了一晚上,得加钱!”   师无射扔了个荷包过去,几个人凑近了一看,登时喜笑颜开。   “哎,爷您瞧好吧!”   他们走到一口大铁锅边上,盖子一掀,熔岩一样的铁水翻滚正盛。   一人拉动铁勺舀了铁水,而后嘴里喊唱吉祥话,猛地朝外一甩,另一个人手中不知道拿了什么器具,狠狠朝着那铁水一抽!   霎时间天地如星辰倾落,银河炸裂。   银花火树铺天盖地飞起,花朝看直了眼睛。   师无射自她身后抱着她,在她耳边道:“惟愿壮壮年年月月,岁岁朝朝,安康顺遂,幸福如意。”   花朝嘴唇动了动,在漫天坠落的“星辰”之中,模糊了双眸。   她只愿时光停留在这一刻。   她的亲人在侧,朋友安然,爱人相伴,再无所求。 第80章 不行   花朝生辰过得很愉快。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和父亲解开了多年心结, 心照不宣地翻过了一页后,第二天没能如常相处,而是半夜又被师无射拉着去了九重阁。   师无射是天妖, 又是狐狸精, 发起情来有点六亲不认,反正花朝是真的有点苦恼,就算她是修士不会为了这种事情受伤,可是过度的纵欲饶是她也有种身体被掏空的虚无感。   而师无射这个发情期的公狐狸大抵是兽性所致,每天都异常亢奋,完全不像个人。   花朝想要抽空去山下会会小姐妹都是和师无射打了一架才出来的。   真的打起来了。   之前她还不舍得和师无射打架, 但是架不住师无射发情期黏人能把人身上黏掉一层皮。   还霸道又强势,两个人之间的事儿, 怎么忍着让着都没有关系, 但是师无射最近排外的程度不像只狐狸, 活像条野狗,把她的后颈咬到她专门运功疗伤都痕迹不断。   她都好多天没有回飞流院了, 花良明那边怎么交代她已经放弃了, 但她还有正经事儿呢。   和水千雁以及各宗弟子的通信都会送去飞流院, 她得看看这段时间修真界之中有没有什么异动。   花朝刚重生那会儿就想混吃等死, 再搞个师无射吃个软饭, 但是她现在知道了一切都是因谢伏而起,而她无论是因为什么想不通的原因, 都已经夺了谢伏的机缘修为, 她救下了武凌,说明事情可以改变。   而她因为“先知”能够将后来的很多悲剧扼杀在摇篮之中, 她不得不管。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 花朝从前只觉得是各宗仙长道貌岸然的自吹。   如今看来, 倒也不无几分道理。   不过花朝回到飞流院,把各宗弟子的通信看完,吃了几把糖,其中还有师无射给她买的酒心糖“烈火灼心”,她又开始有点后悔。   她不应该打师无射的。   他应该是让着自己的,要不然花朝不认为她能打得过师无射,虽然她手段比较多,擅长借力,但是师无射却是精通各种武器,本命法器说换便换,也不见他不适,他可是前世的魔尊大人,他会被花朝一掌拍回人形,肯定是让着她了。   花朝在自己屋子里挠头。   有点忧愁。   她早上也是被吓着了。   师无射在床上变回了原形可还行!   花朝不太赞同妖族和人结合的原因之一,便是她不能接受兽形,尤其是她见过很多化形不完全的妖宠和人族胡混。太糜乱了。   上一世谢伏虽然被她知道是天妖,却从来未曾在她面前化过原形。   说起来谢伏本体是黑龙,龙性本淫,但他基本上从没有闲着的时候,若真是也有发情期,一身的劲儿都用在花朝身上,没有别的女人,还妄图变回原形同她交合……花朝绝对忍不了四百多年。   说不定几年就和他闹掰了。   花朝现在这么喜欢师无射,比喜欢谢伏多了能有一万多倍,能容忍他发情期一直缠着自己,纵着他为所欲为,甚至让他没轻没重地咬人,但是见他化为兽形凑近她,也直接把他打了。   变出一双耳朵还能忍,竖瞳也能当情趣,但是原形真的不行。她知道师无射是情之所至,兽类的原形是一种最原始和狂放的热情。   但是不行就是不行。   她现在还能记得师无射被她运起全力的一掌拍飞,赤身撞在窗扇上后化为人形时脸上错愕和受伤的神情。   花朝坐在自己屋子里挠鼻子,这是个问题啊……这种事情也不能和花良明说,要不然花良明还不去找师无射拼命?   不过花朝有些忧愁地自己给自己换了个发型,又换了一身弟子服,清清爽爽地下山去饭堂吃饭了。   正赶上弟子们下课,花朝一进去就看到了姬刹和几个小姐妹的桌子,主要是姬刹一头红毛实在是太扎眼了。   “小师姐!”   “小师姐你下山回来了,下次带着我们一起啊……”   “小师姐,你气色这么好,是修为又进了吗?”   “小师姐……”   花朝在门中现在声望很高,一进饭堂,弟子们纷纷围上来打招呼。   花朝都笑着点头,应道:“下次带你们一起。”   她朝着姬刹走过去,姬刹一看到她便是十分震惊的样子,别人不知道,她和飞流院的婢女们混得熟,还是知道一点的。   山中弟子们都当花朝和师无射去下山历练了,但是姬刹知道师无射是只狐狸精,还是天妖,这二三月万物复苏春风满地,俩人快八百天不出屋,姬刹也有个妖族的订婚对象,自然知道发情期这个东西。   不过和她想象之中的惨烈不同,花朝看上去春风拂面,肤白如玉点唇朱红,看上去比刚吸完人精气的狐狸精还要色若春桃。   姬刹虽然嘴皮子不好使,但是自从越级进境之后,性格相较之前开朗了不少,这会儿看着花朝的眼神也十分放肆,看得花朝都迟疑了一下。   她走到姬刹身边坐下,伸手在她的后脑勺上弹了一下。   姬刹捂住脑袋,意味不明道:“出,出关了?”   同桌的几个小姐妹不明白姬刹说的什么意思,黎华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花朝,说道:“出什么关?”   花朝指了指姬刹,作为警告,而后笑着道:“没什么,之前越级进境有点境界不稳,闭关梳理。”   “咦,不是说下山历练?”黎华眼珠子因为太大所以什么心思都一眼见底。很快她便恍然道:“哦,懂了,稳定门中弟子们的心!”   “话说回来,最近要拜入门中的越来越多,都是冲着咱们门派能越境进阶来的,”黎华说,“光是我们珩衍院,就新收了四十来号小弟子。”   其他的小姐妹也纷纷附和,姬刹一拍桌子道:“清灵……剑派,要崛,崛起了!”   她又拍花朝肩膀,“你居,功至伟!”   一群小姐妹跟着吹捧,看向她时眼中带着真切的敬仰,花朝哭笑不得。   吃过饭,其他小姐妹去上课,花朝把姬刹给弄到飞流院去了。   花良明这些天下山去了,把院中一批婢女侍从送去了凡间的花家氏族,这些不能入道的凡人在山上待久了也是耽搁,之前花良明会到处游历给他们寻好去处。   但是自从花朝和他“父慈女孝”后,花良明就没功夫到处跑了,整天守在门中做个女儿奴。   不过人还是要安置的,花良明在凡间的花家氏族之中,那就是个活祖宗,他带去的人,就算是个婢女侍从,那也是在老祖宗身边伺候过的,亏待不了。   花朝和姬刹在落雨亭瘫着,两个人吃着喝着,磕磕巴巴交流着。   “吃饭的时候我听着弟子们都在讨论仙门大比的事情,”花朝说,“我听说此次妖族也派人出来了?”   妖族和修真界一直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相比魔族的见面便厮杀不休,妖族就算屡有越界,但是并不会真的和修真界撕破脸。   毕竟相比魔族嗜血残暴,他们大多数妖族还是相对平和,而维持和平自古以来无论是族群还是国家之间,基本上都是联姻。   当然大仙门资质上好的女修,也根本不会牺牲求索大道嫁去妖族。每到妖王更迭,嫁去妖族的都是一些小修者,但是又不是名不见经传的仙门出一个修真氏族的女修去妖族。   姬刹是掌门姬钏家族之中所出,修为资质都是下等,在清灵剑派水月长老门下养着,其实就是用来和妖族王子和亲的“修真界公主”。   没办法,谁让之前清灵剑派在修真界地位不上不下,掌门姬钏又修的是苦行僧一样的入世之道,不在门中坐镇,这个“和亲”名额落在清灵剑派身上,真是毫不稀奇。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清灵剑派在黄粱秘境一战成名,尤其是姬刹本身也越境进阶,不再是炼气期难以突破的废物女修。   花朝是不打算让她再去和妖族那个什么狗屁王子成亲的。   “是。”姬刹说,“我那个,未,未,啊,婚夫。”   姬刹说:“我打算,退,退亲!”   之前花朝在秘境之中劝姬刹不要妖族王子在一起,其实姬刹那时候还没转变过思想,还觉得她修为不行,母亲也不是父亲的正室,要不是这个名额落在她这个废物头上,她们娘俩在氏族之中真的有些无助。   她是应了和妖族王子成婚的这件事,才被送到了清灵剑派来混日子,母亲也因此在家中挺直了腰杆子。   她本觉得自己资质不行,可能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嫁给妖族王子再怎么不济,那不是能让她母亲过得好一点?   总比她到时候嫁个名不见经传的修士,到了年老色衰后被抛弃要好,她连个鼎炉体质都不是,估摸着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那时候她不认同花朝说的话,但是后来花朝利用灵火为她淬洗灵根,强拔境界,姬刹尝试到了拥有力量的滋味。   她之前修刀也是随便学学,现在自从和元婴拼过刀之后,整个人都像是被点化过一般,灵根精纯修为一日千里,用不了多久就能突破筑金丹了。   她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撑起母亲的好日子,也不用孤身去妖族做什么王子的摆设妻子。   她自然是不肯再和妖族混在一起。   因此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花朝闻言果然也是支持她的,起身一拍手道:“对!不能跟那个什么王子结婚。”   “人和妖结合太违背人伦和物种的构造了。”花朝说,“你……”   你上辈子被你那个黑熊王子给撑裂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花朝上辈子是和谢伏去妖族的时候,听那些议论的妖族小妖们说的,那些小妖嘲笑修真界送来的新娘子连新婚夜都没有撑过去。   就……裂了。   姬刹当时帮着花朝报信的时候,花朝倒是没有看出她的异样,那时候她们关系也不怎么好,花朝没可能问她那么私密的事情。   但是这辈子不一样。   她现在和姬刹是过命之交。   花朝顿了顿,凑在她耳边,没问她关于凭空多出来的记忆的事情,而是换了一种说法道:“人妖结合承受不住的,你趁着这次赶快把婚退了,你放心如今的清灵剑派,再不是从前那受人欺凌的宗门,肯定为你撑腰。”   姬刹听了之后秀气的小脸也是青一阵红一阵,看着花朝的眼神都不对了。   两个人俱是一脸一言难尽地对视了片刻,姬刹问花朝:“你……掌殿,原,原形?”   花朝猛摇头,“没!我把他打伤跑出来了。”   她扶着自己的额头道:“接受不了。”   姬刹嘴唇几动,最后忍不住道:“我也……也是,因,因为,记忆……”   花朝看姬刹。   姬刹道:“记忆里……”   她表达能力一着急更不行,但是她看着花朝道:“开裂啊!”   花朝立刻心领神会,姬刹说:“我也,接受……不了。”   两个小姐妹手抓着手,深以为然。   姬刹说,“那些,记,记忆,好奇怪。”   姬刹说,“像真,真的,一样!”   花朝心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那就是真的。   可怜的崽。   花朝抱着姬刹肩膀,两个人凑在一起,聊的事情越来越不能为外人道。   通常来说,看两个女孩子关系好到什么地步,就看她们聊的事情不能见人的程度有多深。   反正花朝后来把姬刹那点记忆套得差不多了。   原来上辈子那个黑熊王子,好像还挺喜欢姬刹,没有其他的女人,小妖精欺负姬刹的事情,他知道了也惩戒过,但是屡禁不止。   不过重要的是就是因为他喜欢才坑人,姬刹那时候修为低微到比正常人厉害不到哪里去,上哪能受得了成精的黑熊?   还他娘的是原形,畜生啊。   不过还好,这辈子她不会让姬刹遭那个罪。   两个人聊到快天黑,花朝甚至打算今晚上就和姬刹一起睡了。   但是飞流院禁制被打开,被花朝刻意抛到脑后的师无射来了。   姬刹本来也不想和花朝睡,她明早上还要起来练刀呢,今晚的都没有练!   看到师无射,姬刹一脸怜悯地看了花朝一眼,而后一溜烟跑了。   花朝从没哪一刻像此刻一样,希望花良明在家,她看着师无射,喜欢得要死,却又有点怕。   尤其是在仔细了解了姬刹上辈子的惨痛经历之后。   而且她把师无射打了,啪叽拍窗户上,人形都拍出来了,她其实没有想到师无射会来找她的。   花朝又有点愧疚,又有点害怕,因此神情十分扭曲地看着师无射。   师无射穿上衣服,又是那个沉肃端持的司刑掌殿,笔直地站在落雨亭的柱子旁边,脊背看上去比柱子还要直。   花朝内心正在天人交战,师无射朝前迈了一步。   花朝立刻嘴快道:“对不起,但是我不回去,我今晚就住在这里!”   她喊完了都不敢看师无射的眼睛。   谁料师无射几步走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臂让她站起来,温柔无比地亲了下她的鬓发。   道歉道:“吓到你了,我没想的,只是没控制住。”   “别怕,你不喜欢,我什么都不会做。”   花朝也知道这个道理,她本就因为这些天和师无射亲密太久,感情更浓,现在被他一抱,一哄,再一保证,立刻就好了。   她笑着抬头看向师无射。   师无射也看着她。   “你来接我……咳,回九重阁?”   要是不来兽形,花朝还是挺喜欢和他亲热的,主要是这些天基本都快习惯了。   师无射却摇头,“我来找你去司刑殿,刀宗那边派人送来了许多东西,你得去看看。”   “刀宗?”   花朝这些天尝试联系吉良和王女都没有回音,倒也不太担心他们,毕竟王女的能力,保他们两个的小命太简单了。她还给他们预留了一条能去找半妖的路,这条路是之前老族长和半妖达成的合作。   半妖那边一时半会儿不会知道老族长已经被杀了。   而且她和王女说了,实在不行,就带着吉良来清灵剑派。   “对,是刀宗少掌门派人送来的。”师无射道,“东西很多,排了好长的队,现在司刑殿前摆满了。”   “啊?”花朝本能想到被她亲手绞死的殷掣。   不过很快花朝就反应过来了,忍不住蹦了一下,开心道:“吉良成了刀宗少掌门?!” 第81章 灵果   花朝跟着师无射去看司刑殿, 还没到地方,便看到了司刑殿门前和下山的石阶旁边,围了许多修士。   众人都在对着从司刑殿门口一直到石阶上摆放的那些箱子兴奋地讨论不休。   “是白灵啊, 这一箱是上品白灵!”   “这还有红灵, 我的天呐,这刀宗的新任少掌门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这一箱都是炼器的珍稀材质,火西铁,据说刀宗的刀之所以锋利无比,便是因为这刀宗独有的火西铁!”   “这里面都是法器,上品法器……”   “这么大的手笔, 比我见过的大宗门之间联姻的聘礼还要夸张数倍啊,这是倾尽了半个刀宗之力吗?”   “小师姐来了, 小师姐来了!”   花朝到了之后, 也被这些东西给闪了下眼睛。   师无射跟在她身后, 听到“聘礼”两个字,眉心微微一拧。   他带着花朝去见了刀宗派来的一直等在司刑殿的弟子, 花朝一进大殿, 那弟子立刻转头, 细眉细眼, 脊背微曲, 看上去十分恭敬。   但是花朝看着他愣了一下,因为他让花朝感觉莫名熟悉。再仔细一看他眼角眉梢, 有那么几分像是被她亲手绞杀的殷掣。   只是殷掣桀骜恣睢, 目下无尘,而这个弟子却姿态谦卑, 眼中并无半点傲慢。   他躬身对着花朝行了十分标准的礼, “在下双极刀宗掌门坐下弟子殷尘, 见过清灵仙子。”   花朝点了点头,他便直起腰身,对着花朝露出了一个温和笑意,这一笑,他那些像殷掣的地方便登时散了。   他说:“少掌门特命我前来,为清灵仙子送上谢礼。”   他声音有点尖细,竭力压制着,让自己的声音保持低沉。   “少掌门说,仙子救命扶持之恩无以为报,只愿在三月末的仙门大比之上,再当面对仙子道谢。望仙子收下谢礼,以期再见。”   花朝笑着点头,仔细看着自称殷尘的修士,竟然因为他的自我介绍,把他给认出来了。   这是位故人,怪不得眼熟!   这人确实是双极刀宗宗主坐下的弟子,但又不仅仅是弟子,而是那老王八蛋的儿子之一,乃是他同一个小宗的女修露水情缘生下的孩子。   抱回了宗门之后,被殷掣和殷书桃这两个掌门继承人和正牌的大小姐自小磋磨到大,对他们、对刀宗的宗主都恨之入骨。   因为他……某次忤逆殷掣的命令,被殷掣给废了,还扬言要把他送入双极刀宗驻扎的阜康国皇宫里面去做太监。   这人忍辱负重卑躬屈膝,上一世没少跟谢伏合作,最后殷掣确确实实就死在这个人的手上,殷书桃最后也没有落到什么好下场,而这个殷尘虽然也没有以残缺之身坐上刀宗的掌门,但是他成功把双极刀宗给毁了。   复仇成功之后,他就消失了。谢伏因为他得用,还找了他一阵子。   但是殷尘此人虽然身有残缺,却并不肯真的做御霄帝君身边的“太监”,最后谢伏也没能找到他。   思及往事,花朝盯着殷尘的时间就有一些长。   殷尘上一世后来的模样变了不少,是真的很阴沉的,眼中深暗无波,但是今生初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尚且年轻,还未曾将眼中所有星火都百炼成幽潭,他眼中的情绪还比较好分辨。   而且花朝上一世从未见过他笑,也没见过他如此稚嫩,面若好女的模样,怨不得没能一眼认出。   不过殷尘一直笑眯眯的,眼神不躲不闪,他早就听说,殷掣和殷书桃皆死于面前这位清灵仙子之手,他此番亲自带人前来,正是想要见一见这位“恩人”。   没错,他是将花朝当成恩人的,他忍辱负重,椎心泣血想要做的事情,无非就是杀了殷掣和殷书桃,杀了他那个畜生爹,再将刀宗彻彻底底毁去。   但是他没有料到,不过是一次秘境历练,这些事情被这个看似柔弱美丽的女修,全都轻易而举替他做到了。   她确实当得仙子之名。   花朝这时候已经回神,也对着殷尘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吉良要当上刀宗的少掌门,少不了要拉拢刀宗之中的人。   花朝之前是将殷尘整个给忘了,也是因为上一世殷尘蛰伏了数百年才大仇得报,此刻在门中也只是个才刚刚被废了不久的刀宗私生子。   不过……如今看来,吉良拉拢刀宗势力很成功,竟然将殷尘都给拉到了己方阵营。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殷尘虽然生了七巧玲珑心,怕是吉良和王女加在一起也未必能玩得过,但他憎恨刀宗掌门和刀宗这件事,就是他们之间最坚固的联盟。   说来吉良也是私生子,或许和殷尘之间有种惺惺相惜吧。   “吉良还好吧?”花朝说,“谢礼我却之不恭了,不过你远道而来,随我到飞流院用一顿便饭再走吧!”   她正好有些事情想要仔细问问呢。   花朝笑着对他眨了眨眼睛,“你是吃饭的修士吧?”   花朝有心巩固吉良的拉拢,殷尘此人虽然修为不高,但若是能够拢住,是极为得用的。   殷尘正要掏出储物袋之中的盒子,也就是他此行所送的最重要的一样东西给花朝。之后他就要离开了,此行是他强烈要求要来的,他只是想见一见为他报仇雪恨的恩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他没料到,清灵仙子竟然要请他吃一顿便饭?   殷尘的眉梢微扬,他这样的人,从出生开始,便没有任何人将他当成人看待过,除非利用,否则无人对他这样客气礼遇。   新任少掌门用他,善待他,说白了也是利用,且若不是无人可用,绝不肯信他。   他自请在身上放置了寄生之羽,宣誓自己绝不背叛,才谋得这一次差事。   这位清灵仙子如今在修真界之中风头极盛,殷尘也听闻了她许多故事,她在黄粱秘境之中的杀伐决断,以炼气之体带人反杀元婴,又越级进境,还收服了上古遗族。   他以为会见到一个同殷书桃那样明艳烈烈,目下无尘的傲然仙子,岂料她竟是如此的……温和如水,俏皮灵动。   殷尘从储物袋之中拿东西的动作一顿,躬身道:“恭敬不如从命。”   花朝笑起来,她身侧的师无射却蹙起了眉,他能感知到花朝对这个刀宗派来的人极有好感,竟还要请他去飞流院吃饭,因此他盯着殷尘的眼神堪称凌厉。   花朝侧身拉了下师无射,拉着他进殿,踮起脚尖在师无射耳边快速说了下她记得殷尘的事情,也说明了自己对他另眼相待的原因。   师无射闻言表情迅速恢复正常,花朝忍笑看着他道:“别乱吃味。”   师无射竟有些耳热。   不过他确实没有再对殷尘露出敌意眼神,因为花朝告诉了他殷尘已然不能算个男人了。   “九哥,既然是刀宗谢礼,那你便令人将这些都收进九重阁。”   花朝看了一眼在箱子前面围着不走的弟子们,笑着提高一些声音道:“你且看看,有些弟子们能用得上的东西,便给他们。”   花朝的话音一落,弟子们立刻发出欢呼,此起彼伏的“谢谢小师姐!”在和殿前响起。花朝倒也不怕这些弟子们得寸进尺,没人敢在师无射的面前放肆。   花朝对弟子们的谢摆摆手,转身示意殷尘跟上。   朝着飞流院走的时候,殷尘忍不住在花朝身侧开口,“仙子竟是如此看轻身外之物,不负清灵之名,令在下佩服。”   花朝闻言看着他笑,上辈子就知道他擅长伏低做小,满嘴抹蜜。说话这腔调确实好听。   他性子其实和谢伏有点像,花朝喜欢这样的人,她上一世对谢伏有爱,也有敬仰。   但是这一世她知道谢伏是个什么狗东西了,但是这殷尘不一样,他虽然和谢伏一样能屈能伸,手段层出不穷,却是个有底线有原则的人。   他达成目的后,最终也没有助纣为虐继续留在谢伏身边,而且花朝也参政,那些经殷尘手办的事情确实都非常圆满,少有极端,更不会有过度牺牲的情况。   思及往事,花朝心情颇好。   重来一世可真好,很多人,很多事情,都可在面目全非之前挽回。   “嗐,有些东西以我如今的修为也是用不上了,”花朝说,“既然用不上,那何必要扒着不放。”   “仙子心有乾坤。”殷尘又道。   花朝也不推辞,笑着接下他的夸赞。   两人进了飞流院,殷尘又被飞流院之中画栋雕梁奢靡尽显,不同其他仙长洞府仙气缥缈不落凡尘的建筑给震得愣了一下。   不过他眼中错愕也只是一闪而过。   花朝把他带到了落雨亭。   让婢女侍从预备一些好菜,又叮嘱道:“温一些我爹爹过年的时候从我师尊那里抢来的酒。”   “是大小姐。”婢女应声很快离开。   殷尘有些拘禁地坐在那里,花朝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道:“先喝点茶,稍后酒菜便来了。”   “仙子客气。”   “别仙子了,叫我花朝就好。”花朝说,“吉良既然派你来,便是信你重你,都是自己人,你别拘束。”   殷尘闻言慢慢笑了,端起茶盏喝了一杯。   然后花朝就开始不客气地向他盘问刀宗如今的情况。   结果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你说什么?刀宗宗主死了!秘而不发……”花朝难以置信道,“这……如何会死了?”   “痛失爱子爱女,心魔丛生,功法反噬。”殷尘一字一句,语调像是在唱诵美妙仙乐。   花朝没料到这辈子那老王八这么早就死了,又继续问:“那门中其他的长老?”   “俱被寄生。提线木偶,听话得很。”殷尘对着花朝笑笑,“如今的刀宗,是仙子的手臂耳目,仙子无论想要做什么,只管吩咐在下。”   花朝瞪着眼睛好半晌没能反应过来,片刻后道,“我若没记错,刀宗长老中有人的修为甚至是炼虚期。”   王女是不要命了?操控这些人要用多大的力量啊!   殷尘慢悠悠喝茶道:“仙子不必担心,仙子炼气之身尚且能够反杀元婴,一群元婴如何不能杀掉一个炼虚期?”   他说得轻飘飘,花朝却听得心惊不已。   她是要吉良和王女回去找个生路,或者用那些曲谱逼迫刀宗宗主暂且妥协。   未料到……这俩小家伙直接把刀宗的天给翻了!   “还要全赖仙子的曲谱精妙绝伦,”殷尘道,“在下已故的母亲,正是琴修,在下略通音律,稍作修改,便令那炼虚期修士在发动本命武器之时,经脉俱裂,肝胆破碎。”   花朝简直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笑吟吟的殷尘。   她恍若想起来,他上辈子用的武器……好像是一把竖琴。   这个结果她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这时候殷尘才把储物袋之中的那个盒子拿出来,推到花朝手边,“这是少掌门托我务必要亲自送到仙子手中,亲眼看着仙子吃下的。”   花朝伸手打开盒子,里面红光一闪,她眼睛微眯,之后看到一个……果子?   红彤彤的。   “这是……什么东西?”花朝问。   “如仙子所见。”殷尘说,“灵果,仙子请用。”   花朝脑中还思索着关于吉良他们,把整个刀宗给掀了翻天覆地的事情,她本以为那俩小家伙,一个妖宠之子身体半残,性情温良,一个从未出世,身有秘术天真烂漫……他们能在刀宗落脚便好,落不下去半妖那里,她仙门大比之后便去将他们俩带回来,养在身边。   谁料这俩人加上一个殷尘,给了她这样的一惊。   但也是一喜。   如此刀宗便可以利用了,花朝迅速思索着若是刀宗能就此与半妖联合,那么纯血妖族和半妖就可相互制衡,便乱不起来了。   花朝伸手把果子拿了,嘴里说着:“这么远的路,也难为你还带这灵果过来,我师尊那里也有很多,我天天吃。”   花朝咔嚓咬了一口,一顿,道:“不甜啊。”还有点辣嘴。   她以为吉良专门让人给她送果子,是知道她嗜甜如命,给她尝鲜。   殷尘没吭声,只是笑了笑。   花朝也不好拂了人家千里万里送来的好意,小果子也不大,她三两口直接吞了。牛嚼牡丹一般。   之后送酒菜来的婢女鱼贯而入,花朝和殷尘对坐,又聊了一会儿,试图从他的轻描淡写之中,幻想出这几个月那两个小不点在刀宗波澜壮阔的险境。   花朝还挺高兴的,说了许多好话,给殷尘塞了几瓶上品丹药。托付殷尘好生照看那两个把天都要捅了的小不点。   殷尘表情十分复杂,他没料到花朝如此客气,堪称是央求,但是他竟没有推辞拒绝,而是收了花朝的礼,答应道:“在下一定全力辅助少掌门,不辜负仙子所托。”   花朝很开心,说道:“吃饭吃饭,这个灵兽肉你尝尝,我们门中自己养的……”   但是吃着吃着,花朝便越来越热,越来越热。   “今日的酒……难道是因为煮了,有点灼心啊。”花朝呢喃着,眼中已经有点模糊。   师无射这时候带弟子整理好了一切赶到,刚进了落雨亭,见到花朝面色红得吓人,皮下充血,像颗熟透的桃子,皮一掐,就能涌出血水来。   师无射表情变换,但是他一抓住花朝手臂,便感觉到了她手腕之上的莲花印滚烫。   师无射看向正在喝酒的殷尘,以及桌上放着的敞开盒子,问道:“你给她吃了什么?”   殷尘也正好吃完,起身对着师无射一拱手,道:“掌殿无须紧张,是赤炎地火幻化的果子,仙子怕是要进境了,掌殿稍后可以通知门中长老们,为她护法助她进境。”   “在下将少掌门的吩咐带到,刀宗事务缠身,该启程回去了。”殷尘说,“烦请掌殿在仙子苏醒之后,替我道别。”   师无射听到“赤炎地火”眉梢跳了一下,他看向花朝,将已经被烧得神志不清的她抱在怀中,轻柔安抚。   他看了一眼殷尘,按理说这时候应当将人扣下,等花朝无事再定夺对方去留。   但是他已经感受到了花朝境界将升,也知道赤炎地火,正是刀宗镇派至宝,是火灵脉凝化而成。是刀宗能够在修真界众仙门脱颖立世的根本。   师无射点了点头,派人送殷尘出去。   他看着花朝,摸了摸她的脸蛋,知道她这辈子早晚都会得到赤炎地火,他会设法帮她。   但他却和花朝一样都没有料到,竟会是以这种方式得到。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上一世谢伏那般费尽心机厮杀才得到的东西,竟被花朝随手救下的一个妖宠之子当成灵果送来,哄她吃下。   她确实是众望所归。   花朝只感觉自己在烈火之中炙烤,她全身难受不断拉扯自己的衣服,双眸一片火红,什么也看不见。   她感觉到了师无射,本能去拉扯师无射,嘴里喊着:“九哥……九哥……”   师无射亲吻她的唇角,抱着她道:“我在这里。”   他抱她抱得更紧。   而花朝手腕之上金芒泄出,她烫得难受,伸手去挠,“我怎么了?”   她出声问道。   师无射拿起通信玉,通知鸿博长老和花良明还有武凌,要他们尽快赶来。   师无射抱着花朝,又亲吻了一下她的脸蛋说:“你没事,闭上眼,我抱着你,一会儿就好了。”   “所有凡人去明月长老的地下炼丹处躲避。”师无射抱着花朝,吩咐着一群傻眼的侍从婢女。   花朝神志不清,却听话地闭眼。   她没有看到,她腕上金芒陡然大盛,莲花印再度弹出,环绕在她和师无射周身。   没看到浓云飞速汇聚,天雷嗡鸣,滔滔天威汇聚在清灵山顶。   更没看到,在她手腕之上第二瓣莲花绽开了一个缝隙之时,抱着她的师无射嘴角来不及吞咽,疯涌而出的鲜血。 第82章 结婴   花朝整个人都是浑噩的, 不同于上一次进境那种要被撑爆的感觉,这一次她像是被架在烤架上面的食物,她不光感觉到自己的皮肉焦糊, 甚至错觉自己已经外焦里嫩, 很快就能端盘上桌了。   耳畔全都是轰隆雷鸣,睁眼便是刺目的雷光电闪,她恍惚间听到了爹爹的叫声,但是很快便被从她的身体之中翻涌而出的热浪淹没。   她的意识在烈火熔岩里面跟着一起翻滚,已经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而她现在身边围了好几个高境修士,所有在门中的长老几乎都来了。   他们把花朝运送到了思过峰, 打算在这里帮着她渡过此次雷劫。   只是预备好的所有抵抗雷劫的法器和灵器都用不上,漫天黑云滚滚, 劫闪劈空而下, 落在花朝的身侧炸起金芒烈焰, 根本没有人能够凑到近前。   热浪甚至席卷了整个思过峰,常年冰冻数丈用于惩戒弟子的山峰, 竟然开始在这层层叠叠荡开的热浪之中融化。   而巨柱一般自天际落下的雷劫, 更是完全无法凭借外力去承接, 就连武凌也无法靠近花朝。   他们只能联手在远处设下层层阵法, 罩过花朝的头顶, 以期能够在雷劫落下之时,削弱一二。   这一场进境, 实在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忙, 而花朝被莲花台托在半空之中,绽开的第二片莲叶像一把蒲扇的长尾, 将她包裹其中, 将劈在莲台之上的劫闪尽数消弭吸取, 再化为赤色洪流,分散填入花朝的经脉。   这样渡雷劫的方式,在场的几位仙长,包括花良明在内,莫说是经历,就连见也没有见过。   雷光电闪不断击落,越发密集炙热,整个清灵山都跟着嗡鸣震荡,山中豢养的仙兽齐鸣,生着羽翅的灵鸟振翅在半空盘旋。   半边山都被鲜红映照成了熔炉,而花朝在这熔炉的最中心,整个人整副身体,都化为了烈焰在莲台上燃烧。   长老们到最后连阵法也撑不住,不得不后退,花良明心急如焚,因为这般进境方式实在是古怪非常。   而且花朝才越境进到金丹不久,这么快便结婴,这简直荒谬,一次越境进阶能算是侥幸,可频频越境进阶,天道岂能容她?   鸿博长老亦是满脸担忧,一头雪白的长发和胡须,都被映照成了火色。他的眼中惊异难言,这等进境架势,就连当年他门中掌门姬钏也未有如此大的动静。   花良明完全看不到花朝的身形,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看看自己的宝贝女儿到底如何。   他克制不住冲动,才向前一步,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师无射,便拉住了他的手臂。   “长老放心,”师无射是这么多人之中最镇定的一个,他对花良明说,“是赤炎地火。”   “刀宗的赤炎地火已经经过了炼化,若不能吸取利用,当场便会脱离人体。”   “壮壮能进境,便说明这赤炎地火已经融入了她的经脉,她在黄粱秘境之中,先是金灵脉淬体,再以赤炎地火进境,看似天崩地裂,但其实不会有生命危险。”   “她能扛过去的。”   师无射看着整个思过峰上冲天的红光道:“她不会有事。”   “赤炎地火?”花良明震惊,事发太突然了,一行人赶回来,并没能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便感觉到花朝又要进境,只能迅速将她转移到思过峰。   “那不是刀宗的镇派至宝,怎会……”   “是刀宗少掌门派人送来的谢礼。”   师无射眼中映着红光,他嘴角带上一些笑意道:“她在黄粱秘境救下的那个刀宗宗主的私生子,如今成了刀宗少掌门。”   花良明表情难以形容,他自然是开心自己的女儿越强越好,但是那妖宠的儿子是如何坐上刀宗少掌门之位?即便是刀宗宗主的子女俱亡,刀宗那些老古董也绝不会推选一个妖宠之子上位的。   更遑论让才坐上少掌门的他,把赤炎地火拿出来随便给人。   不过师无射没有再解释的意思,他一直面对着正在进境的花朝,嘴角带着笑意。   他站在这里,一直守着花朝,从夜幕到天明,又从天明到夜幕。   他像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峰,也像这世上最忠贞的守卫。   花朝进境的动静太大了,整个清灵剑派的弟子全都出来,但是被拦在了上山的路上。   整整两天三夜的劫闪,将整个思过峰劈掉了大半,其上冰雪消融,阵法崩散。   等到第三天黎明来临,天际终于浓云消散,劫闪随着晨曦退走。   花朝身下莲台从火色褪为赤金,缩回到了她的手腕之上,第二瓣金莲,也已经开了。   花朝的灵府之中多了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小人,小人周身金红之气环绕,盘膝端坐在花朝体内,眉目漠然,气势沉定。   花朝跌落在地上,身上同那小人一样有金红之气环绕,她睁开眼,眼中是万里无边的金红晨曦。   一直守着她的师无射上前,抖开自己的披风,将花朝包裹在其中。   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迅速带着她回到了飞流院。   山下弟子议论不绝沸反盈天,几个仙长三缄其口,他们甚至不知道进境的是何人。   而花朝还昏睡不醒,身上一直滚烫非常,把花良明担心得在地上直转圈。   几个仙长都聚在飞流院,他们都知道了赤炎地火的事情,商议着怎么办。   “要是刀宗来找麻烦怎么办?我们上哪里去补给他们赤炎地火?”   “他们少掌门给的谢礼,怎么还要要回去?刀宗那么大的宗门,不要脸了啊?”   他们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下。   要知道这等至宝若真是流落它派,再大的宗门也不会要脸的。   “不过再过几天便是仙门大比,”司刑长老道。“现如今我们中两位元婴弟子参战,还愁不能在仙门大比之上一举扬名?”   司刑长老说的是花朝和武凌这两位元婴,几位长老闻言那点担心都没了,全都变成兴奋。   数年来各大宗门仗着资源好,收的弟子资质也好,仙门大比之上他们几乎是碾压小宗门一样的存在。   修真界的宗门想要出头太难了,之前在黄粱秘境之中虽然他们清灵剑派也是一战成名,可是那些来投靠宗门的弟子们大多都是抱着侥幸心理来的。   真正资质好的,确实没多少。   但是如果在仙门大比之上扬名,清灵剑派才算是真的杀出重围,到那时只要弟子们的资质跟上,何愁弟子们身后的仙门氏族不将清灵剑派捧上天。   历来所有大宗门的崛起,都是同宗门氏族之间相辅相成相互成就。   众人闻言都非常兴奋,鸿博长老拉住一直转圈的花良明道:“别转了,大壮进境成功,比你境界都高,你担心什么!”   花良明被拉着坐下,众人又商议道:“我觉得这件事情先不要传出去,说不定能在仙门大比上爆个冷门。杀其他大宗个措手不及!”   而且每年大比各宗阴招也不少出,各宗全都是遮遮掩掩的,不到最后开始比试,都不肯亮出底牌。   因此几个长老们开始商量着把花朝进境的事情先瞒下来,免得其他宗门在大比开始之前便对付花朝,花朝才刚刚进境,得有一段时间巩固修为。   而他们在外面讨论,师无射在屋子里照顾花朝,武凌到门口看了一眼,想要进去,但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退出去了。   他感觉他进去多余……   他二师弟抱着小师妹的样子,宛如自成一个世界,旁人根本插不进去。   而此刻作为重点讨论对象的花朝,人还在前世今生混乱的梦境之中拉扯着。   她甚至梦到了自己早已经不记得的母亲。   花朝的视角很低很局限,她能看到自己圆胖的小手,揪着一个身着盔甲的人的一角衣袍,嘴里哎哎呀呀不成语调。   而那人盘膝坐在床上,身前小几上摊开了一幅带着卷轴的画,背对着她捏着一支笔,却久久难落,半晌,无比惆怅地叹息了一声。   外面的声音很吵闹,屋子里烛火摇曳,很快有人来报:“大帅!敌方突然攻城!”   “去叫军医过来。”花朝听到她抓着的人开口,声音冷厉且沉肃。   很快那人回头,拉开了花朝的小手,在她的脑袋上按了一下,“等会儿你爹爹就来了。”   她的声音又柔和下来了,像琴音一样动听。   花朝竭力想要抬起头看看她的样子,却最终只看到她戴上了头盔,冲出营帐的背影。   而营帐之中剩下了花朝一个人,花朝似乎还不会走,她到处乱爬。   她看到了之前那个身着铠甲的人留在床上小几上的画卷和笔,她看到自己爬过去,伸出了圆胖的小手,拉住小几,令其上的卷轴和笔一起翻了下来。   花朝没能看清那画卷的东西,便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一睁眼,便对上了师无射关切的视线。   她从浑噩之中彻底清醒过来,对着师无射的俊脸露出了一个笑。   师无射将她抱起来,花朝从被子里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了师无射的脖子。   她紧紧贴着师无射的侧脸,依恋无比地蹭着。   师无射也收紧了手臂,不断抚着她的后背。   花朝软在他的怀中,自窥内府,而后震惊不已道:“那个殷尘呢?他骗我吃了什么东西?”   师无射声音响在花朝头顶,说话的震动音从他的胸腔传递过来,“赤炎地火幻化的果子。”   “我……的娘。”花朝半张着嘴,简直不知道用何种表情好。   她自然知道赤炎地火是什么东西,上一世谢伏为了得到这个东西,可谓是大费周折,他设计不成,被刀宗抓住,刀宗要置他于死地,他不得不娶了能同刀宗对抗的蓝印宗掌门之女,才总算是在刀宗宗主手下保下了一条命。   那也是谢伏背叛花朝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许诺的最初。   花朝记得当初的一切混乱和绝望,谢伏被打到经脉尽断,在水牢中泡着,但是蓝印宗要从刀宗手中捞他,是有要求的。   那便是蓝印宗的掌门之女,对他痴心不已,非要嫁给他才肯救人。   谢伏也撑了许久,半死不活,那时候花朝并不知道他是天妖之体,人身死去还能活。   谢伏说不负她,是她没能撑住,不肯看着谢伏死去,替他答应了那个女子的要求。   所以花朝有很多年的时间,甚至不敢去恨谢伏,总感觉是自己做了蠢事。   可那时候她那么爱谢伏,她怎么能看着谢伏去死?   当初撕心裂肺九死一生才得到的赤炎地火,如今被她当成个不甜的灵果囫囵吞枣一样吃了……   真是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花朝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了,如今赤炎地火也没了,谢伏也做不成什么正派仙首,他借不成五行之力,还能怎么样?   只要三界不乱,她的好日子多的是!   花朝又转身,勾着师无射的脖子拉下来,哼哼唧唧地撒娇。   “进境的时候烫死我了。”花朝说,“我感觉我被抓去了黄泉鬼蜮,被下了油锅,你都不疼我……”   师无射摸着她的脸,如何能受得了她这般娇嗔模样,低头用鼻尖蹭她,“疼的。”   师无射蹭了下花朝的鼻子,循着她的唇吻上去。   外面还在讨论着仙门大比怎么出其不意,花朝怎么做清灵剑派出其不意的王牌,而两个人在屋内耳鬓厮磨,缠绵不休。   最终花朝进境的事情瞒下来了,当然进境到元婴的动静是瞒不住的,但是清灵剑派防止各大宗重点对付花朝,把进境的人换了一个。   对外宣称进境的是师无射。   提升和隐匿修为的法器太容易了,哪个宗门没有几个?   于是等到仙门大比前夕,门中选好了此次参加大比的弟子,花朝跟众人在山下集合的时候,师无射和武凌这两个“元婴”修士,带领着他们到九重阁挑选灵器法器。   花朝身上元婴修为被隐匿,身边站着的正是小结巴姬刹。   她在花朝耳边叹道:“掌殿,进,进境后,更吓,吓人了。”   师无射一身墨蓝色长袍,身高腿长气势凌然,他负手立在台阶之上,肩甲笔挺,发冠高束,斜飞的眉目狭长而锐利,整个人像一柄出鞘尖刀,俊美到看上一眼,便割人眼球。   但就气势来说,武凌都要差上一截,如果是对战,师无射往那一站,气势上面首先就会让对方打怵。   不过在外人看来多么吓人,花朝现在看他也都是可爱。   就是可爱。   这个词看似和师无射半点没有关系,但是他这般正经肃然的模样,和他解了肩甲上了床的样子实在是南辕北辙。   反差太强烈了,他被花朝挠肚子的时候眯眼哼哼的模样,要是被人看到,没人会再怕他了。   因此弟子们个个面容严肃排队听着武凌在说:“此次仙门大比,大家要齐心协力……”   花朝则是一脸春情荡漾一直看着师无射,武凌说什么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忍笑忍到肚子都有点酸。   师无射能感觉到她的视线,也不看她,端得一派肃冷庄严,主要是怕自己真看了,绷不住。   而姬刹看着花朝那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恨铁不成钢道:“看你那,不值……值钱的,样子!”   花朝蹬了她一脚。   仙门大比是定在三月末齐聚天象门,但其实真正开始大比是在四月中旬。   今天才三月二十六,他们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赶到阜康国天象门。   领完了此行的灵石、法器、丹药,他们便准备隔日出发。   此行去参加仙门大比的人数不多,几十个,都在筑基以上。此行由水月长老带队,临行前夜,水月长老来了飞流院。   花朝看到她有点晃神,她之前对母亲全无记忆,但是在进境元婴之时,所有的修士都会回顾毕生经历事情,记得的,不记得的,元婴便是以灵化婴于内府,从此以后,多了一条命。   这和轮回重生有些异曲同工,因此花朝会想起她自己都不记得的母亲,是很正常的。   但是她也是回想起了那些,才在今天猛然发现,水月长老可能同她母亲样貌不同,气质却很像。   一样的飒爽英姿,一样的喜穿甲胄,花朝知道自己的母亲是真将军,而水月长老是气质举动上像一位征战沙场的女将。   花朝看着水月长老,客气打了招呼,转头拉着师无射进屋道:“怎么办,我爹爹真的好混啊。”   “怎么?”   师无射正在给花朝准备要出门用的东西,几套衣服,一些九重殿里面拿的各种武器,琴啊剑啊刀啊,花朝都不精,但是都会。最重要的还是糖。   她就是原地飞升了,也管不住吃糖的嘴。   “我元婴之时看见了我母亲,虽然没有见到脸,但是气质上和水月长老一样……我爹爹,是不是拿水月长老当替身?”   师无射闻言眉梢一挑。   花朝啧啧道:“怎么办,我要不要劝一劝?”   师无射沉吟片刻道:“我觉得不用,水月长老未必不知道。”   “知道什么?自己是我娘的替身?”   “未必不知道你娘什么样子。”   “水月长老喜欢明月长老多年,”其实说来是苦求不得。   师无射说:“或许她是故意这样呢。”   “怎么会!”花朝说,“谁会因为对方喜欢的人的样子,变成那样?那不是自欺欺人?”   花朝说到这里愣住了,她想起上一世谢伏的后宫之中,不少人都模仿她的妆容和穿衣风格。有些会妖术的,干脆变得和她差不多,只求谢伏一夜倾顾。   花朝眼皮子抽了抽。   师无射把糖装好,系在自己腰间,看着花朝说,“你若是不喜欢我如今的样子,我也可以改。”   花朝:“……滚蛋!”   她虽然在感情上犹豫不决,识人不清,可是她不会为了谁改变自己去贴合对方。   她就是她,软弱是她、无能是她、自卑是她、犹豫不决也是她。   花朝看着师无射认真的样子,好像自己不喜欢,他真的会改头换面。   她捶了下师无射,笑着说,“我就喜欢你这样子。”   “可是你上一世不喜欢我的样子。”师无射说。   花朝揉了揉脸,“那我不是眼瞎了嘛……哎?”   她瞪着师无射,想起了一件事。   “你上一世也是天妖,本事那么大,变个人不算难吧?你有没有变成谢伏的样子在我面前出现过?”   师无射一愣,摇头。   花朝本来就是问着玩的,上辈子因为她喜欢谢伏,师无射甚至和谢伏斗法都不会真的杀他,又怎么可能变幻成他的样子骗自己。   但是花朝和师无射最近玩得越来越没有下线,而且她也像是被彻底开发出了前世想都想不到的某些癖好。   她和谢伏说是相爱,却总是像隔着一道“相敬如宾”的楚河汉界,连同榻而眠也无法逾越。   但是和师无射不同,花朝和他简直越在一起时间久了,越熟悉……越熟悉越突破底线。   花朝自己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像个觉醒的变态,师无射再纵容她,她更是没边儿一样持续发展各种不可言说。   因此她脑子一歪,抿着唇憋着笑看着师无射说,“啧,你怎么这么笨啊?”   “不是喜欢我吗?你那时候可以变成谢伏来找我啊,”花朝假设一下就浑身发热,兴奋地搓手,“你变成他,我又认不出,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行啊。”   花朝贴近师无射,搂着他的腰说,“你那时候,都想对我做什么啊?”   师无射:“……”   他的面色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这可真是……他从未敢设想过的事情。 第83章 赶路   第二天众人清早聚集在山门口, 每名弟子领了弟子名牌、通信玉牌,还有绘制着守护阵法的弟子披风,众人便一同出山, 朝着天象门所在的阜康国而去。   路上水月长老在前, 武凌在水月长老之后,中间是门中弟子,花朝和师无射在队伍的最后面。   路上花朝依旧是偷懒耍滑,都已经是元婴三阶的修为,却还不肯自己乘风赶路,藏在师无射的斗篷里面, 从他身后搂着他的腰身,挂在他身上偷偷吃糖。   师无射乘着一柄普通佩剑, 行得很稳, 和最末的弟子们拉开一些距离, 纵着花朝的偷懒行为。   带队的水月长老,还有武凌那样的修为肯定是知道花朝在干什么的, 但是两个人一个像花朝亲娘照顾花朝长大, 一个想当花朝后娘的心昭然若揭, 都不可能管花朝打乱队形偷奸耍滑的行为。   于是一路上花朝都像一条小虫, 紧紧贴在师无射这棵顶天立地的笔直大树上, 借着风一眨眼就是一天。   他们夜里在城镇落脚,花朝自己分了一间还不错的屋子。   但是半夜三更的, 她不打坐不修炼, 跑到师无射门口挠门。   不是敲,是真的挠。   修士五感敏锐, 花朝一来师无射就知道了, 她一挠门, 简直像是挠在师无射的心尖儿上。   他正盘膝打坐,疗愈自身,花朝一来,他便立刻从打坐的状态退出,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花朝一见师无射就对着他调皮地眨了下眼睛,而后直接钻了进来道:“我今晚跟你住。”   师无射关上房门,到桌边倒了一杯茶给花朝,花朝正要脱靴上床,被师无射制止了。   “不行。”他竟然拒绝。   “为什么!”花朝震惊瞪眼。   “水月长老也在二楼,况且……你应该看到了,这客栈之中入住的修士不止清灵剑派,此次仙门大比盛况空前绝后,怕是邀请了数不清的散宗。”   “喝了水,回到自己屋子里。”师无射摸了摸花朝的头说,“乖。”   “我不!”花朝活了这么多年,最近开始叛逆了起来。   主要是她在师无射的面前,无论多么离谱的事情,好像都显得寻常。有个人纵着你上天摘星入地挖坟,你很难不生出一身反骨。   花朝有时候庆幸把她带大的是武凌不是师无射,否则她绝对会被师无射纵着长成只拿棍儿捅天的皮猴子。   “我想你了。”花朝伸手抱住师无射的腰身,在他侧腰摩挲着,嘴里还嘟嘟囔囔道:“发情的时候,就整天和人家抵死缠绵,发情期过去了就这么冷漠……”   师无射表情有些精彩,花朝仰头贴着他精壮的腹部蹭了蹭,说道:“我就要跟你睡,你不想我吗?”   他们白天一整天都贴在一起,师无射后背差点让她半路睡着的口水给浸透。   “来嘛。”花朝嘿嘿嘿道,“佛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师无射哭笑不得被她拉到床上,按住花朝扯他腰带的手说,“无业蝉大师要是听到你这句话,估计誓要与你一分高下。”   佛也从来不乱说。   花朝把自己三下五除二弄光,然后像她当初在陈乾镇勾引师无射的时候,摆了个诱惑的姿势。“来!”   师无射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吁出。   虽然视线从花朝的身上挪开有点艰难,但还是扯过被子,把花朝包成了一个人卷。   而后他坐在床边,拉过被子,把花朝抱到自己腿上,捏了捏她笑吟吟的脸蛋,又凑近这一片香软无比痴迷地亲了亲,这才说:“不行的。”   师无射耐心解释,“如今清灵剑派之中,对外宣称的两个元婴,其中一个是我不是你。”   “今夜你若是与我同宿,明日若是被其他宗门弟子察觉,到了仙门大比上议论会很难听。”   “到时候你即便是作为清灵剑派的底牌显露元婴本事,他们嫉妒你,也会说你是爬我的床得来的修为。”   师无射摇头,“今夜你回自己屋子,明日我继续带你。”   花朝身体被被子包裹,暖融融的,师无射的这一番话,她听了也暖融融的。   他总是这样为她着相,自己处于劣势便不在乎,一旦花朝处于“劣势”,就斤斤计较,绝不肯让人说她攀附。   花朝在黄粱秘境之中,第一次知道珍爱一个女子,不会让她蒙受旁人的异样眼神,后来她进境成功,收服了羽人族,她站在高位,师无射又告诉她,人言不可怕,只要你站得高,你做的事情不合理也合理。   如今他们修为再度“调换”,他依旧不肯让花朝蒙受一丁点旁人异样眼光。   可是经历过了这么多,花朝已经达到了前世至死也没有达到的高度,她获得了亲人朋友和爱人的尊重理解,获得了等同第二条命的修为。   她早已经不在乎什么人言可畏。   她已经不想做仙女了,她只想做个“凡人”,好色贪欲,食色本性的“凡人”。   她只想随心所欲,再也不活在旁人的眼光和议论之中。   不爱她的人,怎样都是不爱的。   她不想再去讨好冷漠,辜负热情。   因此花朝摇头道:“不,我不在乎。”   “我就依附你怎么了?我一开始勾搭你,就是想要依附你,”花朝按着自己的胃袋说,“大夫说了我胃不好。”   “我就想吃口软的。”   “我不能依附你吗?”花朝笑眯眯看着师无射,“魔尊大人。”   师无射神情涌上深暗的情潮,他摸着花朝的脸说,“可我现在修为频频后退,马上便要跌下金丹,已经不能保护你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甚至是自责,是愧疚的。   花朝却伸出手臂,抱紧了他的腰身,在床上扭啊扭,把身上的被子扭散了。   她赤身披发从被子里钻出来,比师无射还像个引人爱欲的狐狸精,骑上他的腿,抱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道:“那就换我来保护你,有什么关系……”   她还是觉得师无射无比可靠,哪怕师无射修为确实退步严重,她尝试了几次为他巩固封印妖魂的阵法,也于事无补。   花朝上一世对阵法研究颇多,但是这种阵法确实是见所未见。   “等仙门大比之后,我们便不在门中了,游历四方,我们去找掌门。”花朝说,“找到了掌门,让他再把你的封魂阵加固一下就好了。”   师无射把被子拉过来,裹住她,摸着她的头“嗯”了一声。   花朝又捧着他的脸,凑近他俊挺的鼻子用自己的鼻子刮来刮去,小声道:“我今晚想要狐狸耳朵。”   她说着偏头,咬了一下师无射耳朵,惹得他呼吸一滞。   花朝抱怨,“你发情期真的过了啊,一本正经的,我不在乎旁人说什么,是真的不在乎。”   “九哥,我现在只在乎自己手中有什么,不在乎旁人看我有什么。”   “你说过的,让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想你啊,快来嘛,一会儿就亮天了。”   花朝说着双臂扯着被子把师无射裹进来,粉白的小脸上满是无尽春情,眼角眉梢都是钩子,恨不得把人的魂勾走。   师无射本就爱她入骨,如何经得住她这般娇嗔蛊惑,花朝此刻莫说是要同他欢好,就是要像真修邪术的狐妖那般,挖他的心下酒,他也会甘之如饴。   床幔被灵刃击落,师无射的肩甲和腰带自床幔滚落到地上,“咚”地一声,惊得夜里房梁上的乌鸦叫了一声,振翅飞远。   胡混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早手牵手一出门,正撞见了水月长老和武凌要去大厅集结弟子。   师无射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一脸肃冷,面皮绷得紧紧的。   但是花朝笑得小脸灿若云霞,“水月长老,大师兄,早啊!”   水月长老之前还喜欢狗拿耗子帮花良明管管花朝,至少说几句,但是如今……她的修为同花朝动起手来,未必占便宜。   修真界之中实力就是王道。   她抿了抿唇,一句话也不曾说,某些事情师无射教花朝的一点错都没有,当你身在低谷,你的爱欲会成为笑柄和恶欲,受人指责,当你站在足够高的地方,你的爱欲会变成乐趣,旁人可能唏嘘,却无权置喙。   武凌更是只看了眼师无射,便点头,“一起下去吧,正好出发了。”   花朝拉着师无射的手下楼,走了两个台阶就故意身子一歪,撞在师无射身上。   师无射身后把她揽入怀中,这样便落后了武凌和水月长老身后。   关切问她:“怎么了?可是又哪里不适?”   花朝最近脸皮可能都被进境的雷劫劈没了,贴着师无射的耳边说,“也没什么就是被你弄得腿软。”   一句话,师无射面红耳赤。   花朝当然是说笑,她这个修为,别说一夜,就算师无射真用原形,也未必能伤到,她就是故意逗他。   师无射私下关起门花朝有时是招架不住的,但是他这人一出门,从不会做任何旖旎狎昵的事情,不说任何过度暧昧的话。   他穿起衣服,就是个铁面无私的司刑掌殿。   花朝这时候撩拨他,他就会面红耳赤,有时候还会无措,实在好玩。   不要脸的人总是能收获更多乐趣,花朝自从不要脸之后,整个人都快乐极了。   师无射再扶着她的腰也不是,放开花朝还贴着他,走下去更不好看,无奈贴着她小声道:“晚上再陪你,你想怎样都好,站直了,下面有其他门派的人。”   “好吧,”花朝站直,看着他说,“那你晚上能变出尾巴来吗?”   “你说掌门把你的尾巴也封起来了,那封印不稳固了,能伸出来看看嘛?那么宽大蓬松,好好摸的。”   “现在原形都秃秃的。”花朝一边下楼一边故意在转角的地方撞了下师无射的腰,快速道,“有点丑!”   说完她怕师无射抓她算账,飞速跑了。   她没有看到师无射在转角的地方愣了一下,而后微微抿了下唇。   一路上花朝都很快乐,赶路住店,住店赶路,而无论是赶路还是住店,她都像一块正在融化,并且持续融化的糖果,恨不能整个融在师无射的身上。   她从来没有拥有过这样的爱,她到现在才明白,和她谢伏之间,根本算不上爱。   他们一行人用了五天,抵达了阜康国,速度不算快,中途也遇见了很多其他宗门的人,大多数是花朝都没有什么印象的小宗门。   到了阜康国天象门,花朝他们在附近一落地,便有专门接应的人迎上来了。   不同于清灵剑派是建造在山上的宗门,阜康国的天象门,是入世宗门,建立在阜康国皇都郊外。   几乎与整个皇都相连,恢弘大气飞阁流丹,一眼望去连绵不绝,雕梁如山脉绵延数里。   而阜康国也全民崇尚天象门推演之术,整个皇都到处都是印着天象门太极徽印的匾额,而且据说天象门掌门,正是阜康国国师。   泱泱大宗,全民崇信。   花朝他们落地的时候,整个皇都里面基本上尽是身着各色衣着的各宗修士。   接引的人引着他们穿过繁丽宽阔,鳞次栉比的皇都街道,通过传送阵将他们传送到了天象门专门为他们清灵剑派预备的芥子空间。   寻常宗门只有宗门仙长才会居住在芥子空间,天象门竟然在此次布置数不清的芥子用以安置各宗修士。   而这芥子空间的安置也非常巧妙,两道传送门,这边通皇城,可以到阜康国皇都体会繁华市井,还有宗门互市。   那边开启便是直通天象门门口,也就是仙门大比的承办地。   这样不仅能够让各宗都有地方落脚,又能避免各宗之间在大比期间产生摩擦。   当然了,修士多的地方必然打架,尤其是这种大比盛会,杀人夺宝屡见不鲜。   但是天象门用这种芥子招待各宗,等同免责,出了芥子再战,与他们也没有太大的干系。   清灵剑派修士们个个都眼花缭乱,花朝倒还好,毕竟她上辈子的御霄帝宫,正是天象门改建的。   哪里是不宜布阵的薄弱地,哪里是能叠无数阵法心随意动的穴口,花朝都一清二楚。   这就像是她突然回到了自己还没改造过的后花园。   她知道天象门究竟有多阔绰,也知道阜康国皇宫修建过于恢弘,位置更是何等的得天独厚,横跨地底灵脉的灵秀宝地。   他们的芥子是一处山水庄园,空间足够宽敞,也足够他们一行人休息,灵气浓郁,里面还设立了聚灵阵,每个人的房间也都有中品以下的疗伤丹药。   “大手,笔啊。”姬刹到处跑了之后,感叹。   花朝也出门,这会儿没跟着师无射,他有正事要做,抽签排弟子们比试的先后,反正一大堆的事情要他和武凌去办。   水月长老也穿越阵法,去会见朋友了。   花朝和姬刹研究了一阵子,两个人把芥子空间转够了,便打算去皇都玩玩。   她们俩又集结了门中几个修士,花朝对他们拍胸脯道:“我知道这皇都最大的销金窝,灵石和金银都可以兑换。灵器法器能买卖的也不少,把钱带足了吧!”   一行人风风火火杀出去,直奔这阜康城的瑶台倾酒阁。   路上姬刹还问花朝,为什么会知道什么倾酒阁。   花朝正欲随便扯个谎,一行人正遇见了迎面而来的一行身着褐色弟子服的九霄殿丹修。   为首的人,正是花朝此行参加仙门大比最大的目的之一——雅懿仙尊。   花朝表情凝滞了片刻,看到了雅懿仙尊身后跟着的水千雁,立刻笑着迎上去,对着雅懿仙尊端端正正鞠了一下,拱手道:“清灵剑派弟子花朝,拜见九霄殿仙长。”   她并未叫雅懿,装着不认识。   而后对着水千雁欢快道:“千雁,好久不见,正找你呢!”   实际上她从雅懿仙尊身边过去的时候,心里已经在盘算如何把他悄无声息弄死的一百种方式。 第84章 上当   花朝本想着出来带弟子们玩一玩, 碰上了雅懿仙尊,算是意外之喜。   水千雁和花朝在私底下你来我往密谋了好久要除掉雅懿,这一次雅懿会来仙门大比做评赛仙长, 也是水千雁透露的。   花朝和水千雁一碰面, 两个人稍微聊了两句,就知道对方也是打算去瑶台倾酒阁的。   “那里今夜有个拍卖天材地宝的集会,”水千雁顶着那张永远没有表情的木头脸,说道:“雅懿仙长要带九霄殿的丹修们去参加。”   “雅懿仙尊?”花朝夸张地掩了下唇,看向雅懿眼中转瞬已经带上了崇敬,“原来这位是雅懿仙尊吗?”   花朝把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开心小女孩演绎得淋漓尽致, 花朝知道雅懿仙尊根本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种伪君子, 最在意声名和地位。   他生得其实模样还不错, 修真界哪有几个丑的, 只是因为心术不正,眼中不够清亮, 显得有些晦暗。   花朝又给雅懿仙尊深施一礼, 而后笑颜如花地抬头, 说道:“我早听千雁在黄粱秘境的时候提起雅懿仙尊, 说仙尊丹道造诣非凡!一直神往奈何无缘得见。”   “今日一见, 仙尊果然器宇不凡,令人仰止!”   花朝说着想要上前一步, 又反应过来身份低微很冒失, 而后又不好意思向后退,笑道:“嘿嘿嘿嘿。”   她冒着一点傻气, 把对一个仙长的尊敬和仰慕把握得太好了, 后退一步又在不失礼的范围, 把身后的姬刹他们都看呆了。   姬刹心道,我滴个乖乖。   怨不得门中几个长老对花朝全都疼爱有加,谁被她这样“真心实意”的追捧也遭不住吧。   果然雅懿仙尊神色也好了不少,他城府是有的,但是对花朝这样修士的轻视,让他并没有怀疑花朝的所言所行是在套近乎,在消除他的戒备之心。   “本尊听说过你,你是那个带领各宗修士反杀元婴的清灵剑派全才,”雅懿仙尊被捧得高兴了,伸出手挽了下袖口,说道,“后生可畏。”   他是在夸奖花朝没有错,但是姿态极其高傲,花朝比较熟悉他这个挽袖口的动作,上一世她几番想杀雅懿,都被谢伏阻拦。   后来雅懿自然也察觉到了帝后对他的杀心,每每见了花朝依旧恭敬有加,却喜好挽袖口。   花朝也算是识人无数,知道这等姿态,是在挑衅花朝,也是在不屑。   但是此刻的花朝见他这样,看着他那双青竹般素白好看的手,面上露出受宠若惊的羞涩,而心中却在叹息,生着这样一双好看的手人,究竟为何能够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呢?   “侥幸侥幸,仙尊谬赞了。”花朝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我们其实也要去瑶台倾酒阁,听闻那里是阜康国最大最热闹的地方,想去见识见识,”花朝挠了挠头,“但是我们是不是走错了方向?”   她装成这样,水千雁都有点消化不良。   主要是她亲眼见过花朝带着一群虾兵蟹将便敢斩杀“龙王”,而且滚滚天威之下强行给人拔境界的狂傲,烈火焚身不闪不避的嚣张,实在是让水千雁记忆犹新。   不过幸好水千雁生来就是个面瘫,眼皮都没有抽搐一下。   说道:“你们没走错,去瑶台倾酒阁的拍卖场需要请柬,也需要宗门仙长带领,我们是回去芥子空间集结弟子。”   花朝闻言假装不知道怎么弄请柬,愣道:“那怎么办,我们是瞒着仙长出来的,仙长要我们一定要低调行事的。”   花朝说:“可是我们很想去凑个热闹……”   花朝说着看向了雅懿仙尊,她的神情充满了崇敬和孺慕,比九霄殿本派弟子的眼神还要热情。   雅懿微微勾了下唇,他倒是很喜欢这个“传闻中”的清灵剑派弟子,主要是花朝捧得他足够高兴。   花朝一双眼湿漉漉的,看了他一会儿后黯然低头,不好意思道:“那千雁你们去吧,我们就先回去了……”   她转身面无表情,但是在心中数数,一二三。   “想进瑶台倾酒阁也不是什么大事。”雅懿仙尊抖了一下袖口道,“小友救下我们丹宗弟子的事情,丹宗掌门着我备了一份谢礼,出发前夕已经送去了清灵剑派。”   “小友若是想要去拍卖场,本尊可以为诸位向倾酒阁讨几份请柬,带你们进去。”   花朝闻言双眼又亮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姬刹,姬刹立刻尖叫配合,“好!好哦!仙尊,真,真好!”   其他的弟子们也都很配合露出兴奋表情。   雅懿一勾唇,很满意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杂修门派弟子对他的追捧。   而且他确实想要进入瑶台倾酒阁太简单了,他是那里的上宾,同倾酒阁的老板可做了不止一笔生意了。   花朝冲到水千雁身边,拉住她的手欢呼着,几个人调转方向,先跟着水千雁他们去集结丹宗弟子们。   大抵是跟着花朝的这些清灵剑派修士,全都跟着花朝出去历练过,对花朝的服从性和信任非常强,配合花朝演戏简直不用排练。   而花朝以派人回去盯着仙尊查寝为由,让一个小弟子回去报信。   主要是跟师无射和武凌报信。   她今夜就要杀雅懿仙尊。   其实她本来是打算在大比之后,等到九霄殿弟子回程的时候,设法让水千雁和她里应外合,将雅懿给拦截杀死。   还专门谋划过九霄殿的回程路径。   但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今天竟然就遇见了雅懿仙尊带着宗门弟子去瑶台倾酒阁。   这样的好机会不能错过,瑶台倾酒阁今天又拍卖,加上各种其他的娱乐环节,那里一定乱得不像样。   她没必要再细细谋划什么,只要出其不意,取了他的性命之后逃离现场便好。   到时候就算仙盟要追查,也无处查起,更查不到她这个和雅懿仙尊完全没有过节,甚至还只是个“金丹境”的杂宗修士身上。   而且之前之所以要筹划,是因为花朝修为不济,可如今她是元婴境,雅懿也是元婴境,花朝会怕对上他?   她摸了摸自己身上被爹爹戴上的隐藏境界的玉佩,心想着这个决定当真是无比英明,她这样的“低境”修士,根本很难让人生出戒备之心啊。   清灵剑派有人回去报信,而剩下的都跟着花朝,也就是都跟着雅懿仙尊。   九霄殿丹宗弟子们向来眼高于顶,若是放在平时,清灵剑派想与他们同行,必然要遭受他们的排斥。   只是现在不同,因为清灵剑派如今在修真界声名大噪,九霄殿弟子对他们有审视有戒备,却没有鄙夷。   而花朝也正是因为清灵剑派如今的势头,笃定雅懿仙尊会愿意卖他们一个人情,带着他们进入瑶台倾酒阁。   毕竟清灵剑派崛起的势头太猛了,短短几月之内两位元婴境,而且还有她这个炼虚期都能反杀元婴的“传奇”,可不是值得结交一番么?   于是很快一行身着两色弟子服的修士,浩浩荡荡地跟在了雅懿仙尊身后,进入了瑶台倾酒阁。   花朝对这里算是很熟悉,上一世她和谢伏没少来这里。   她发现雅懿仙尊确实在这里十分得脸,他们走的根本就不是寻常大门,而是专门的传送门。   此刻正是夜晚,到处灯火璀璨似白昼,随处可见各种小型仙器,例如在房檐下造型可爱的自转灯笼,有些品阶甚至是中等。   丹宗的弟子们显然也不比清灵剑派的弟子们有见识到哪里去,炼丹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闭门造车,他们连下山历练的时候都不多,更遑论来这种繁丽奢靡的人间娱乐场。   不过说瑶台倾酒阁是人间娱乐场也不准确,因为这里凡人是少数,守门的都是炼气期,是在天象门和皇族的庇护之下,因此来这里最多的是修士,各宗修士和散宗盟。   即便是有凡人,那也得是能沾得上的皇亲国戚王公贵族。   如果真要买门票,倒也能买得起,但这种特殊入口是提供的。   花朝四外看了看,也表现得很稀奇,和其他人一样,表现得像是一个第一次来这种场合的修士。   但其实她在看各处的布置,看这里同几百年后的到底有哪些不同,哪些她能够利用。   雅懿仙尊本身是个大宗仙长,确实能够让这瑶台倾酒阁的老板另眼相待,可是也仅仅如此而已,瑶台倾酒阁背靠的天象门,不至于对一个丹修如此优待。   可是看两侧引他们入内的人毕恭毕敬,花朝心中却是有点发冷。   这个大一个背靠仙门,几乎在四国闻名的销金窝,对一个丹修如此礼遇,绝不可能是他能练出一些品质相对好的丹药。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有这个地方迫切渴求的,而且不可替代的东西。   能让妖宠强行化形的丹药。   花朝不记得上一世这种丹药从何时开始扩散,各宗的仙长们又是从何时开始盛行人人豢养灵宠。   因为谢伏成了三界帝尊之后,这种事情已经泛滥盛行,腐烂风气难以清除。   如今看来……怕是从一开始,雅懿仙尊从这么早开始,便已经同这个四通八达,修士来如云的倾酒阁有了合作。   花朝眯了眯眼,咬着后槽牙想,谢伏当初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收服天象门没有那么难,谢伏当时用了许多羽人族寄生之术,这里背靠天象门,那么谢伏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并且还大力推广?   花朝闭了闭眼睛,将满心沸腾的怒意压下去,跟着一行九霄殿的弟子们落坐在了拍卖会最末的角落里面。   前面的人大多都施了障眼之术,没几个露出真正面容。   而夜幕才刚刚降临不久,在这里等着的修士们便已经满座。   他们位于整个瑶台倾酒阁的顶层,长明灯像一条条的龙蛇,在半空之中悬浮游走,将整片天地营造得亮如白昼。   这顶层大得不可思议,椅子都安置在四周,中间是一处高台,而座位用叠阵叠了足足有五层,花朝粗略环视一圈,和原来差不多,这里可以同时容几千人。   彩色的帘幔和带着灵力的隔绝阵法随处可见。花朝他们坐的地方距离最中心的高台有些距离。   而雅懿仙尊将他们这些人安置好了,果真跟着一个管事的走了。   花朝看着高台上,上面站了好几个人,都是境界不高,但是也不低的修士。   四周的修士和阵法密密麻麻,整个楼顶被层层叠叠的阵法罩在其下,界壁厚得就算是大能修士,也未必能一击留下痕迹。   这里的防卫实在是严密到让花朝惊讶,也侧面说明了此次拍卖,怕是东西都极具分量。   花朝得找个理由,探出薄弱之处,她拿出弟子通信玉牌,以灵力在上面迅速书写。   身侧的水千雁也在看着周围,评估了一番之后,说道:“怕是不行,这里防护太严密了。”   这真的不是出动了半个天象门的法修弟子吗?   花朝却并没有急着应声,她不能当场散出神识乱探,但是她盯着中间的高台,眉头紧锁了片刻,而后又在通信玉佩上迅速书写。   “要不然等仙门大比之后,我将他引开……”   “不行。”花朝说,“你和我说你父亲闭关已久,平时只交代雅懿仙尊做事。”   “连你都见不到。”花朝看着她问,“你没觉得奇怪吗?”   水千雁当然觉得奇怪了,她已经请求了好几次,但是都被雅懿仙尊不轻不重给挡回来了。   可是她父亲平时重用的却并不是雅懿,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而其他的长老也似乎都在帮着雅懿说话,连水千雁的丹道师尊也是如此。   “我们或许可以在这里抓住他。”花朝说。   “凭我们几个?”水千雁回头看的是清灵剑派弟子,甚至不是丹宗弟子。   她知道花朝一声令下,清灵剑派那些弟子会不问缘由的听令,但是她身为丹宗大师姐,却根本很难让丹宗弟子随她心意行动,要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而这些丹宗弟子是各个长老门下,不仅不凝聚,还相互排斥,犹如一盘散沙。   “我们需要找到雅懿去了哪里。”知道他在做什么事情。   花朝从储物袋之中拿出了一瓶丹药,这是之前花良明根据她的要求炼制出来的丹药,里面还混了一些水千雁在九霄殿之中偷来的雅懿仙尊的催化灵宠的药物。   这样看来,花良明炼制的那些,就像是劣质的仿制品。   但是这个东西,应该足以把这里的老板给吊出来了。   花朝攥紧小瓶子,凑近水千雁耳边,同她说了几句话。   水千雁先是皱眉,花朝又说了什么,她才点头。   没多久,她就拿着混着两颗雅懿仙尊炼制出来丹药的小瓶子,去找人了。   花朝看着拍卖会已经开始,第一件竟然是梵音木雕刻的醒神铃。   场中竞拍的修士无须像凡间一样举牌子,有人想要竞价,直接把灵力打入悬浮在半空中的符文境之中。   数字便会在整个拍卖场的阵法上显示。   醒神铃是压制心魔的宝物,起拍价很高,足足一千上品黄灵。   周围议论声唏嘘声不绝,花朝听着身边姬刹在感叹,“这些,该,该死的,有钱,人!”   花朝看了几眼之后就闭上了眼睛,努力回忆着,谢伏接手了这里,带她来的时候,她对这里的了解。   天幕阵法不行,四周守卫太多了不行,这里重重叠叠的阵法太多了,她若是随意绘制传送阵,可能会被阻拦。   而且不能暴露清灵剑派,只能期望雅懿水千雁的打草惊蛇能够成功。   她摸出了通信玉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再写。   她得设法出其不意,重创雅懿,但又不能真的立即杀死他,她需要知道雅懿和这个地方的合作到了什么程度,倾酒阁背后的天象门,又知道几分。   事情变得有些棘手,通信玉牌亮了一下,是师无射。   师无射要她不要冲动,等他来。   花朝却咬了下指甲,想到师无射最近因为封印的事情,人身的修为一直在后退,不能让他当真动了妖魂之力,否则仙门大比也不用办了,直接全员追击天妖算了。   这件事得速战速决,她祈祷着雅懿一定要上当。雅懿今天要是不上当,那她就要等待下次机会了,还会打草惊蛇。   花朝正焦灼着,水千雁回来了。   花朝举目望去,在台上住持兴奋的“五千上品黄灵成交”的声音中,看到了雅懿跟着她过来了。   他虽然面上看不出任何的异样,走路也算是闲庭信步,但是花朝看到了他露出了双手。将双手端在身前走路,他在戒备,甚至是恼怒。   上当了。   花朝没再理会通信玉牌上师无射细细密密的叮嘱,起身带着单纯又崇敬的笑意。   老王八蛋,今天不送你下地狱,我就真的白活一次,白来一遭。   花朝迎向了雅懿仙尊。 第85章 上钩   花朝知道, 只要她带来的药物被雅懿发现,雅懿一定会来找她,而只要来找她, 也就侧面说明了, 雅懿就是靠这些药物在瑶台倾酒阁得到了老板的另眼相待。   说明他从这么早开始,就已经在向这里售卖催化妖宠化形的药物了。   而天象门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就要看抓住雅懿之后,怎么让他说出实话来。   问题的关键点是抓住雅懿并不容易,需要找一个防护没有这样严密的地方,至少不是当着这许多修士的面, 才好研究动手。   花朝让水千雁将花良明炼制的仿制品混合雅懿炼制的丹药,去大张旗鼓找瑶台倾酒阁的老板, 言明她要参加拍卖, 就是要把雅懿和老板随便哪个给钓过来。   无论随便钓来哪一个, 都算这一次打草惊蛇成功。   等老板看到她的模仿品,花朝会用一个低廉到令人发指的价格, 甚至挥手白送, 让老板抛弃雅懿这个合作人, 毕竟花良明现在已经炼制出了成品, 花朝出来的时候带着好几瓶, 都是他在不同阶段炼制的,还有逆向的解药。   而拿出来要拍卖的这一瓶品阶不行的仿品, 唯一不如雅懿仙尊炼制出来的丹药的地方, 就是药材没有雅懿用料那么猛,伤害相对比较小, 不能永久让妖宠化人。   但是这种程度的仿品, 已经足够说明花朝能拿出永久的丹药, 到时候雅懿在老板这里被奉为上品的独家秘药,就变成了随便一个杂宗小修都能随手送的东西,老板还能稀罕雅懿的东西?她不是更好拿捏?   雅懿知道了能不急?   间接激怒雅懿,让他想尽办法自己来找她,比她找机会收拾他要容易多了。如果雅懿来,那就更好了,就像现在,他直接就会被惹恼。   他跟着水千雁走到花朝身边,表情看似依旧寻常,眼中却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森寒。   “大小姐说,这是你炼制的,想要参与竞拍的丹药?”雅懿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瓶子里正是花朝之前给水千雁的东西。   花朝还装着不好意思,笑了下说:“是的,我什么都会一点,我父亲是清灵剑派的丹修,我从小跟着他学炼丹的。”   花朝还主动道:“这个丹药是我精心研制,作用特别神奇,它能催化妖宠短时间化形!只要药效猛一点,长时间也不是不可能。”   “我在我的妖宠身上试过了。”花朝说,“那里写着的,只要有稀罕玩意想要出手,直接找老板,我对这里不熟,千雁说她上午来了这里,我就让她帮我找下老板。”   “我想这种丹药会有人喜欢的,”花朝一脸天真烂漫,“妖宠修炼千难万难,开智也是万中无一,这个丹药能看看道友们养的灵宠化形的模样,不是很有趣吗?”   她不光随便把雅懿他们要用作见不得人地方的这种药的作用就这么嚷出来,还说好玩,又大言不惭地把雅懿的丹药说成是自己精心研制的成果。   花朝是懂怎么能把人气疯的。   雅懿笑了,笑得有点瘆人。   他攥紧了手中的小瓶子,慢慢说道:“有趣,确实有趣,清灵剑派还真是出天才。”   花朝看着浑身要冒火,还强行压抑的雅懿笑着说,“仙尊谬赞了,谬赞了。”   雅懿眯了眯眼睛,他一时间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是花朝的计谋。   毕竟他手中攥着的丹药,里面有两颗是他炼制的。   丹修不会认不出自己炼制的药品,他也算心思细腻,否则上一世花朝想要除掉他,也就不会那么难了。   雅懿甚至已经确定水千雁是偷了他的丹药送人情,才让这个急于出名的小修在这里拿着他的东西,窃取他的炼制方法,大言不惭。   当然了这种漏洞,是花朝故意给的,她如果只是拿出仿制品,不足以让雅懿气成这样,而且正是因为这个“小偷”拿着正主的东西,舞到正主面前的行为,才让雅懿打消了其他的顾虑。   就如同现在他和花朝面对面,就算他如何多思,也猜不到花朝不是个尝到出名甜头的杂宗修士,也不是想要再出名一次,窃取他的心血赚钱,而是要杀他。   雅懿看了花朝片刻,眼中的冷意渐渐化为更深暗的东西。   “若真是你说的那种效果,那你跟我来吧。我刚巧认识这瑶台倾酒阁的老板。”雅懿把自己的情绪都收敛起来,连之前端着的仙长架子都没了。   自称是我了。   花朝简直要笑出声。   他到底不是四百年后的那个只知道躲在谢伏身后的老阴货,现在的他还嫩着,嫩到藏不住眼中杀气,也不能将自己的情绪完全收放自如。   他的丹药被偷,方子泄露,他真的着急了。着急到他这样要脸要面子喜欢摆架子的人,对花朝这样一个小修竟也自称我了。   花朝知道,他是急着在老板知道她的丹药之前,把她骗去安静的地方。   他会做什么?   重伤她威胁她,还是把她给抓起来?   花朝怕他?   花朝笑着道:“好啊!”她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雅懿仙尊带着花朝要去见这里的老板,水千雁不放心,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走了两步,雅懿仙尊发现了水千雁在跟着,微微皱眉,毕竟他不能完全不顾及九霄殿的这个大小姐。   不过还未等雅懿开口,花朝就很上道地对水千雁说:“千雁,你别跟着我们了,你去帮我看着点,我听说今天的拍卖里面有一件玄布做的披风。据说穿上这样的披风能隔绝阴晦之气。”   花朝交给水千雁一个储物袋,里面有不少灵石,她说,“你帮我拍下来吧,我想送给我二师兄。”   水千雁一顿,眉梢微微拧了下,她看向了花朝,眼中是不赞同。   她知道花朝想杀雅懿,也愿意全力配合,更知道花朝的能耐,但她不知道花朝现在和雅懿一样,同是元婴期的修士。   她能感知到雅懿情绪的波动,她不赞同花朝现在独自跟着雅懿离开。   但是花朝攥住了她的手,使劲儿捏了一下,给了她眼神安抚。   水千雁只好接过了花朝的储物袋,留在了原地。   高台上的拍卖还在继续,现在拍的是一张琴,法器级别。   场中的反响不太热烈,有些修士明显露出不耐。而主持人声音和缓,利用扩音传递出来,带上了一些灵力,安抚人心很有效。   他一直都在说:“诸位道友稍安,接下来的拍卖品,在下保证,会让诸位毕生难忘……”   花朝跟着雅懿身后,进入了一道传送门,最后听到的一句话就是这一句,最后看到的是满眼的人流如织,灯火辉煌,热闹喧天。   而等到她到了传送门的另一边,宛如一步跨入了幽冥鬼蜮,昏暗的光线从远处透过来,周围尽是潮湿阴冷的琉璃墙壁。   外面一个琉璃杯盏便是价值百两,这里竟然用琉璃做墙壁。   “这是……哪里?”花朝发问。   雅懿走在花朝前面,闻言偏头看她,一张脸蒙上了些许阴影,上面甚至带着笑意,充满嘲讽的笑,看上去极其险恶。   但他的音调却很温柔,温柔得有些发黏。   “带你去找老板啊。”雅懿仙尊道,“你这样的小天才,想来老板也是非常乐意结交的。”   “可这里好……为什么这么黑啊?”花朝抱住自己的手臂,眼睛四处寻摸着,看上去像是在忐忑,实际上眼中已经覆上了坤阳符文印,在观察四周的阵法和邪异之处。   花朝在一堵石壁之后,扫到了许多妖邪。   但是比较让她满意的是这里的阵法确实不多,和上面的高台拍卖场相比,这里堪称松懈。   他们走了一段路,花朝又问:“老板在哪里?”   “前面。”雅懿仙尊微微侧身道,“跟紧我,这里有很多致命机关哦。”   花朝闻言眉梢挑了一下,这话雅懿倒是没有说谎,这也是她没有到处乱摸的原因。   这里没有外面拍卖场那样重重叠叠的防攻击阵法,但是这里面有数不清的机关阵法。   这阵势,仿佛是在防备着什么东西逃走。   花朝想到了她感知到的那些妖邪之气。   他们又走了几步,而后空间大了起来,光线也明亮了一些。   但当花朝看到了一整面被打磨得如同镜面一样的琉璃壁,以及那琉璃壁后面若隐若现,游动挣扎的东西之后,饶是她,也不由得眼睛瞪大,被震惊到久久无言。   雅懿似乎丝毫也不意外花朝的震惊,声音温和道:“这就是今天拍卖会的最珍品们。”   花朝张了张嘴,像渴水的鱼。   那些在琉璃壁后的生物,也张了张嘴,吐出了一串泡泡。   这一幕堪称极美,因为那些赤身漂浮在水中的东西,本身就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绝色之姿。   “这是……”氐人族。   任何见过氐人族的人,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士,都很难不被他们迷惑。   他们是生活在夕瑶国妖族领地,本该与世隔绝在妖雾森林之后,极难捕捉,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氐人族。”雅懿看着这些游动的人身鱼尾的氐人,表情也是痴迷,但是痴迷之中,更多的是疯狂。   他说,“你没见过吧,他们是不是很美?”   花朝侧头看雅懿,雅懿面上的疯狂之色半点不减,显然这就是他带着花朝来此的目的,他已经不装了。   他说:“他们那么美,今晚场中的那些仙长们,一定会为了抢夺他们洒下金山银山。”   “但是你知道吗?这些东西野性难驯,生了一口尖利獠牙,长甲能直接撕碎海中鲸鱼的身体。声音又充满了迷惑性,甚至杀伤力。”   花朝当然知道,上一世她曾经亲手将氐人族残存的一些氐人,送回大海。   上辈子妖族和人族的界壁被战争冲破,妖雾开始消散,导致生存在妖雾庇护之后的氐人族被大肆捕捉残害,但是花朝万万没有想到,氐人族竟是从这么早就开始被人捕捉了。   妖雾森林几乎不可穿越,妖族和人族的界壁尤在,这些氐人族从何而来?!   “这些东西很难养。”雅懿用那双透着疯狂的眼睛,看着花朝说,“他们什么仙兽灵草都不吃……只吃修士。”   雅懿突然发难,裹挟着灵力的手掌压在花朝后颈,抓着花朝跃上了琉璃壁旁的高台,在地上一跺,厚重的盖子便“卡拉拉”地被转动的齿轮带着打开。   里面原本看上去无害漂浮的氐人疯狂涌了上来,嗓子里发出了极其尖锐的嘶鸣,他们的长甲扒住带着阵法的厚重铁盖,蹼爪被腐蚀到滋滋作响,也不松开。   一个接着一个的脑袋从水中冒出来,绝美的脸上生着各色宝石一样美丽的眼睛,但是他们张开了嘴,口中密密麻麻的钉齿毕现。   他们朝着花朝和雅懿的方向不断游动。   只可惜他们的脖子上和双臂上全都是戴着压制妖邪法术的锁链,因此他们无论如何疯狂嘶吼,露出尖利的牙齿,也只能在水面的一段距离上下浮动。   而花朝被雅懿压着后颈,挣扎不能,无限逼近这些只要靠近,便能将人撕扯粉碎生吞活嚼的发狂氐人。   花朝喊道:“你做什么!”   双手乱挥的同时,摸到了她早早放在衣袖之中的一个阵盘。   雅懿这才露出本来面目,笑声桀桀。   “干什么?你敢伙同水千雁偷本尊丹药,还妄图坏我好事,”雅懿说,“三千大道你走哪一条不好,偏要来招惹本尊。”   “年少扬名,死在这些氐人的肚腹獠牙之中,也不算辱没了你。”   “本尊与这儿的老板,本来还在愁去哪里抓个修为不错的修士喂养他们,他们只有在吃饱的时候才乖一会儿,方便喂药。”   “你炼制出那丹药,该知道本尊的丹药的效用。等本尊把这些东西变成真人,定能让整个修真界的修士们为之疯狂。”   雅懿说得一点错也没有,莫说把这些氐人催化成能任人亵玩的美人,就只是这般凶兽模样,只要等会出现在拍卖台,也会让整个修真界高境修士为止疯狂。   因为氐人族的头发皮肤、筋骨血肉、尤其是内府妖丹,乃是炼制各类法器的稀世珍宝。   不可遇,更不可求!   “下去吧。”雅懿没有耐心再和花朝说一句话,他直接一掌狠狠拍在花朝后颈,将她径直拍入了水中。   水面迅速泛起了一层鲜红,那些氐人疯了一般涌上来,将落入其中的花朝迅速扯下了水底。   而就在这时,这瑶台倾酒阁的老板从传送门中跑出,神情慌张,看到雅懿仙尊后,立刻道:“外面有修士在闹事,倒是能拖延一会,你不说能抓到修士喂这些畜生……”   他说着话音一顿,透过琉璃壁看向池中,里面池水正在眼熟的翻涌不休,眼皮一抖,“你抓到了修士?”   “那就好那就好……”老板抬手擦了一下额头细汗,声音像从嗓子的肥肉里挤出来,浑浊难听。   他生了一双青蛙一样的大眼睛,整个人的体型也无限趋向青蛙,大腹便便痴肥愚蠢,他经营着如此庞大的瑶台倾酒阁,办出如此声势浩大的拍卖会——他竟是个凡人!   雅懿冷哼一声,说道:“放心吧,来得及,等他们吃饱了,喂上药,就可以传送上去拍卖了。”   “是是是!”老板对雅懿毕恭毕敬,恨不得一个字一鞠躬。   但就在两人准备叫人进来,抓这些吃饱的氐人出来喂药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破水声,雅懿的脚腕被水中伸出的一只手死死抓住了! 第86章 绞杀   雅懿之前并不知道花朝的具体修为, 只听人说她是个会的东西比较杂的金丹。   修士之间相差一境,便是天差地别,雅懿从来就没有把花朝放进眼中过。   而这些氐人的牙齿和指甲都会分泌出一种能够麻痹敌方身体的毒素, 只要被沾到, 就连修士的修为也会因为麻痹暂时丧失。   而等到反应过来之后,肉身早已经被这些氐人给撕扯粉碎了。   花朝被他钳制住,乃至被他打落都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跌落水中也是瞬间被拖到了水底,雅懿根本未曾想到,花朝竟然还能活着!   他自上而下对上花朝从水中钻出的带笑的脸, 花朝虽然面颊上有几处还在渗血的擦伤,但她身上并没有任何被撕扯的致命伤。   她攥住了雅懿的脚踝, 看着雅懿的表情透着一种和雅懿一样的癫狂和桀骜。   她就像是从黄泉地狱爬上人间的恶鬼, 对着雅懿充满恶意地笑了下, 脸上血水弥漫,她道:“下面挺凉快的, 下来吧仙长!”   雅懿抬手运起灵力朝着花朝攻击而去, 就在这时候, 整个容纳氐人的池底泛起了刺目的金红之光。   池水在翻滚之中迅速形成了一个漩涡, 花朝不再掩盖自己的修为, 运起灵力和雅懿对了一掌。   “嗡”地一声,整个空间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雅懿是个丹修, 但好歹是元婴修为, 素来也未曾和人动过手,从未想过他会跟一个小辈对掌斗法, 却被对方强悍的灵力震荡得喉间翻滚。   而这里的震荡, 也带起了外面, 顶层的拍卖场跟着震荡了起来。   正在起冲突闹事的,正是清灵剑派的弟子还有不少九霄殿的。后来到场的刀宗弟子也加入了喧闹行列。   他们之间并没有真的打起来,而是按照花朝之前交代的,一直吵闹不休,要推进拍卖的进程。   而随着整个拍卖台震荡不休,主持人神情却很淡定。   他道:“看来今天的压轴拍品,已经迫不及待了!”   “下面就请我来为大家揭晓——”   “下来吧你!”花朝宛如索命水鬼,进境之后她也是第一次同人斗法,心口滚烫,双眸都泛起了金红之光。   趁着雅懿惊愕难言之际,她手上一用力,便将雅懿险些拉倒在池边。   与此同时水中的漩涡越卷越大,到最后整个池中宛如被卷入海中暗潮。   而水底的金芒大盛都来自花朝这个元婴期修士亲手绘制的传送阵盘,露出了刺目的真容。   雅懿眼中终于泄出了震惊之外的慌张畏惧,他被花朝这个杂宗小修激怒,正好压着她来喂氐人。   但是他绝没料到,花朝竟然根本不是个低阶修士,而是元婴修士!   他瞬间想通了清灵剑派前段时间对外宣称的两个元婴修士,其中并没有面前这个小修,看来是清灵剑派想要打各派一个措手不及。   这倒也寻常,那样的小宗门不靠这样投机取巧的办法,弟子们的整体素质又不行,他们还能怎么出头?   但是想通了也晚了,因为他已经挣脱不开。   传送阵启动,正在把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朝着阵盘里面吸取。   在发现雅懿被拉住脚腕的第一时间,就已经跪地匍匐的酒楼老板,现在正在地上缓慢蠕动,他的目标是门口,但是一直被吸力扯向池子的方向。   雅懿也是个狠角色,眼见着要被花朝拉入池中,他又挣不开花朝的手,当断则断,他抬手成刃,竟是要生生斩断自己的足。   但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花朝笑容扩大,看着雅懿要断足求生并没有丝毫慌张。   下一瞬,水中猛地跃起了一个人身鱼尾的氐人,张着布满钉齿的獠牙,伸长了带着能轻易刨开鲸鱼的尖利蹼爪,径直朝着雅懿扑了上去——   雅懿面色剧变,原本要切掉自己足踝的灵刃朝着氐人切去。   氐人的腹部被豁开一道口子,细密排列如同钢甲一般的鱼鳞被划开的声音刺耳又尖利。   和他的叫声一样直钻耳膜,但这个氐人并没有马上撤退,忍着开膛破腹的疼痛,硬生生伸长了蹼爪,在雅懿的脸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血痕。   血瞬间涌出来,花朝也放肆笑起来。   雅懿觉得她已经疯了,和这样的凶兽同在水中,她竟还笑得出来!   但是很快疯了的人变成了他。   因为第一个氐人族跌落水中之后,很快有接二连三的氐人族跃出漩涡流转的水面,全都朝着雅懿扑去。   他们的镣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解开了,全都沉在水底。雅懿目眦欲裂。   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   更何况这些氐人根本不是孱弱蚂蚁,他们是凶兽,是被隔绝在妖雾森林的另一面,连妖族也会避讳的一个族群。   这些人将这些比猛虎还可怖的氐人弄上岸,还妄图将他们变成供人亵玩蚕食的美人,真当他们不会说人话,就听不懂人言,分辨不了是非吗!   很快空间里面传出了雅懿凄厉的尖叫声,他被那些疯跃而出的氐人抓挠撕咬得鲜血横流。但是因为身体麻木,根本调动不了灵力。   他被他当作玩意的东西,当作畜生凶兽对待的氐人,生生拖入了池中。   也就是这时,阵盘忽然转动了起来,彻底启动。   整个屋子的琉璃壁被映照得五光十色,美轮美奂,如同仙境。   花朝松开雅懿,张开来双臂被任由自己被漩涡卷入其中。   “砰砰砰砰!”传送阵巨大的启动力量,让所有的琉璃壁全都破碎殆尽,整个空间到处都是尖利的琉璃乱飞。   那个被阵法的力量生生拖到了池边的老板,在乱飞的琉璃碎片之中遭遇了一次千刀万剐,在尖叫之中血肉横飞,筋骨错位。   随着最后一道金芒卷着池水消失,空间的震荡停下片刻,随后又再一次开始。   整个空间随着齿轮咔咔转动,缓缓上升。   外面高台之上,主持人满脸神秘地请所有修士都坐下,而后等到看台上凭空升起了一个巨型的,被黑布蒙着形状的物品时,场中的气氛沸腾了起来。   所有障眼埋名的仙首等的就是今晚的这个压轴拍品,主持人又介绍了一大堆东西如何的稀有,如何的珍贵,如何美到勾魂夺魄。   谁也没有注意到黑布上面已经被鲜血侵透,场中的高境修士就算是察觉了,也只是更加兴奋。因为他们有些人已经知道了这里是什么东西,他们甚至还在仔细品味这血腥的味道,心中感叹不愧是氐人族,和人族最接近,连血液的味道都一模一样。   而后主持人把所有人的胃口吊到了巅峰,这才命人猛地拉来了黑布——   场中沸腾之音戛然而止。   同时在阜康国的皇城郊外,一阵金芒闪过,而后悬浮在半空的巨型阵盘,如同一个喝多的巨人大张着口,将它在另一处空间吞吃入腹的东西一股脑地倾倒出来。   哗啦的水声,伴随着琉璃碎片叮当作响,氐人发疯的尖叫,还有雅懿崩溃惊恐的呜咽。   花朝被阵法喷出来,摔在地上就开始笑,笑得像是得了失心疯。   她真是没有料到这么轻易就得手了,上辈子她的经验加上这一世再也不会停滞不前的修为,她仿佛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   哪怕是在这样严密而盛大的酒楼,将一个元婴期的修士和一群氐人带离。   她躺在那里,身边就是扑在雅懿身上撕咬的氐人,他们像正在进食的猛兽,纵使长得足以迷惑众生,但如此疯狂的样子此刻根本毫无什么美感可言。   反倒有种怪诞的恐怖。   但是花朝一点也不怕,她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今夜星月繁茂,像是在看她曾经渺如星辰的一生。   她生出了一种乾坤博大,不及她心胸广阔,身如清风天地任她摇曳的疏阔和豪迈。   她像是融入了世间万物。   她刚刚进的境界,竟然在这种堪称狂妄的心境之下,隐隐有动摇再进之意。   花朝感觉自己再躺一会儿就能原地飞升成神。她觉得自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逆转山河日月,拨动星辰轨迹。   直到她被一双大手揪着衣领子,像拎小鸡仔一样从地上薅起来。   直到那双美丽得她做梦都痴迷不已的狐狸眼,贴着她的眼睛瞪着她怒吼道:“我说了等我,你是不要命了吗!”   师无射眉目凌冽无比,看上去简直比正在吃人的氐人族还要可怕,一下子就把花朝乱飘的思绪,活生生拉回了身体。   “你……”师无射气到呼吸急促。   今天那瑶台倾酒阁之中各宗仙长无数,花朝这样的修为在那些仙长的面前简直就如同孩童。   师无射从来不会置喙花朝想要做什么,他可以以命去完成她任何心愿。   但是一眼没看到,就这么一眼没看到。   她差点把天给捅个窟窿,那瑶台倾酒阁背靠的天象门,天象门里面的仙首光是长老便有炼虚期十二人。   再往上闭关不出的掌门更是只差一点便能立地飞升,她如此胆大包天,元婴期便敢如此搅局,对方如果真的要计较,他……如今的他,又怎么护得住她?   师无射气得双眸都泛起了血色,他看着花朝,斥责的话到了嘴边。   但是想到上一世那个循规蹈矩憋闷怕事,想要维护各族之间和平,左支右绌心力交瘁的御霄帝后……他已经无法把这一世的花朝,再和那个前怕狼后怕虎的“仙女”联系到一起了。   师无射对上花朝有些讨好瑟缩的视线,但双眼中已经没有了那时候的疲惫和晦涩,只有灼人的光亮和桀骜不驯,师无射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这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吗?   他就是想要她想这样活着,随性而为,再也不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无助哭泣,这样将她送回来,才有意义。   师无射因为担心她安危而爆发的怒火,迅速消散,从拎着她的衣领,改为抱住了她的腰身,将头埋在了她湿漉的肩膀上,声音干涩道:“你吓死我了。”   他不是怪花朝,他只是怕他保护不了她,他没有再重来的机会的。   如果不是花朝一直在通信玉牌里面说不要他和武凌去瑶台倾酒阁,要他们来郊外等着。师无射差一点就化身天妖,杀进去帮花朝了。   “我真的怕。”师无射死死抱着花朝。   “呃……”武凌和师无射一起来的,用缚仙索制服了雅懿和一地的“妖兽”,想要问问怎么办,却插不进他二师弟和小师妹之间。   还是花朝因为师无射突然从盛怒转为平静的情绪,疑惑回神,她都做好准备要道歉哄人了,师无射却突然好了?   她疑惑地抱着师无射道:“我没事,真的没事,我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没有人会知道是我干的。”   “我有把握的,九哥,你别怕。对不起,我下次无论做什么都一定和你先商量好。”   花朝摸了摸师无射弯向她的脊背,搓了搓,说道,“我已经是元婴修士了,不会轻易出事的……”   “我的阵盘成功了,从来没有发挥过这么大的力量!”   花朝旁若无人地安抚了师无射好一会儿。   这才侧头对尴尬站着的武凌道:“大师兄,这些不是妖兽,是氐人。”   “是记载在妖志上的,生活在妖雾森林后面的,本不应该出世的一个族群。”   “你寻个地方将他们安置起来。”   “至于这个雅懿,他售卖催化妖宠的丹药,妄图创造妖宠性奴拉拢各宗仙长,罪不容诛。”   “不过还有点事情要问他。”花朝居高临下看着雅懿,他被撕扯得有些厉害,看不出人样了,足可见这些氐人有多么恨他。   他因为氐人毒素有点精神涣散,但毕竟身为元婴修士,很快便会恢复。   花朝在缚仙索上加了好几重禁制,确保他恢复修为也无法逃脱。   随着她给武凌科普什么是氐人族,也说明自己为什么要抓雅懿,这时候雅懿的神情已经恢复了。   他带着惊恐看向几个人,又含恨看向花朝。   开口便是:“我是九霄殿仙长,你们……你们赶紧把我放了,否则九霄殿绝不与你们善罢甘休!”   花朝嗤笑,他的优雅和气度全都没了,到最后求饶也是这一套话,无趣。   她正要上前。   师无射拉住她,攥了攥她的手说:“你想问什么,我来问。”   他希望花朝随性而为,却不愿意让花朝做这等手染鲜血的事情。   师无射把雅懿拖到一边,花朝没有跟过去,和武凌商议起了这些氐人的去处。   他们都在缚仙网后面,有些惊恐也有些凶狠地看向武凌。   对,是看武凌,不是看花朝。   他们虽然不会说话,却知道好坏,更是能通过情绪便轻易分辨人的恶意和善意。   他们以恶意为食,并不食人,之所以会吃掉之前的那些修士,是因为那些人被雅懿骗到他们被关押的地方,利诱哄骗下对他们产生了贪婪的恶意。   而花朝对他们毫无恶意,因此他们虽然也扑了她,却并没有撕扯她,是想把她压到池底,躲避那个雅懿的残害。   而花朝在池底飞速解开了他们的禁制,他们更是知道花朝对他们没有恶意,才会后面那样配合她把雅懿拉进开启了传送阵的池子。   花朝蹲下对他们道:“你们别怕,先找个地方安置下来,等仙门大比之后,我会亲自把你们送回家。”   氐人们凶狠的神情有所缓和,一个个趴在地上看上去还挺乖的。   武凌把缚仙网收起来,他们凑在一起,舔舐彼此的伤。   师无射很快回来,对着花朝摇头,“他根本不知道瑶台倾酒阁后面的人是谁,只知道那个凡人老板,是旁人推出来的傀儡,他也没来得及接触后面的人呢。”   花朝其实也料到了这种结果。   不过她也没失望,毕竟她的目的一开始就是杀了雅懿这个灾祸源头。   “那怎么办?”武凌皱眉道,“要将那个人送去仙盟吗?”   雅懿不知道被师无射怎么折磨的,反正出气多进气少了。   花朝看着武凌问:“大师兄,你相信我吗?”   武凌点头,“自然。”否则他怎会连一句解释都没有问,便听从花朝的指示,等在这里。   花朝走到武凌身边,像小时候撒娇一样,拉了下他的袖子说,“我知道大师兄霁月清风,磊落光明。”   “但是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并非是用所谓正义能够做到的。”   “大师兄你可能无法想象,一旦妖宠肆虐,整个修真界会变成何种糜烂模样。”   “但是雅懿是研制催化妖宠丹药的罪魁祸首,这种人,像毒,不能交到任何人的手中。”   武凌微微蹙了一下眉。   他向来心如朗日,比较信任仙盟。信奉人间正义。   但是花朝越过他,朝着那个雅懿走的时候,武凌也只是皱眉,并没有拦着。   师无射看着花朝,一时间神情有些复杂,又有些欣慰。   他既不想让她手染鲜血,又庆幸她已经成长到不需要他捂住她的眼睛。   花朝走到雅懿身边,雅懿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神情扭曲,加上一身被撕咬抓挠的破烂皮肉,看上去像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   “饶了我,饶了我……我,我可以把配方给你!”   “我……我可以帮你引出幕后之人!我知道是谁,我知道……啊!”   “啊啊啊啊!”   他惊恐无比地叫了起来。   因为花朝双手结印,拉出了赤金色的细丝,钻入了雅懿的内府,缠住了他内府的元婴小人。   元婴是元婴修士的第二条命。   花朝半跪在地,第一次杀死殷掣她的双手颤抖,心中掀起巨浪。   而这一次她绞碎雅懿的元婴,全程面无表情,连一丝怜悯也无,动作干净利落。   看到雅懿眼神涣散嘴角涌出血,身上灵力疯狂溃散,花朝甚至在想,师无射表情那么严肃,是不是还在生气?   今晚钻一下他的被窝,能把人哄好吗? 第87章 谢礼   花朝之前杀了殷掣, 心中难受了好久,还有点恶心想吐。   但是这一次用差不多同样的方式把雅懿给杀了,她除了有除掉一个心腹大患的愉快轻松, 根本没有任何的感觉。   至于她把氐人都转移走了, 瑶台倾酒阁当天因为被传送拍卖台的最重要的藏品,竟是凌迟活人,凌迟的还是瑶台倾酒阁的老板,已经关闭,正在全力追查。   但是他们无论怎么查,也根本查不到花朝的身上。毕竟当时瑶台倾酒阁的现场那么乱, 障眼遮面的高境修士还查不过来,谁会去查当时到场的杂宗低阶修士?   而因为雅懿仙尊的失踪, 丹宗修士没有仙长带领, 除了最开始乱了一下, 很快就以水千雁为首凝聚了起来,她通知门中, 九霄殿表示会紧急再派一位仙长过来。   瑶台倾酒阁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各宗各派, 整个阜康国皇城, 包括天象门之中, 全都在讨论这件事。   但那就不在花朝的操心范围了。   因为她这几天正忙着天天钻师无射的被窝。   这种方式哄人别的不说,效果是真的拔群。   两个人蜜里调油, 花朝仔细询问并观察了一下, 她发现师无射是真的太好了,他的性格, 或者说他对自己越来越好, 温柔到花朝骨酥肉软, 恨不得醉生梦死在他身上。   而且他那天根本就没生花朝的气。   花朝在钻完被窝之后,抱着师无射的精壮肩背,埋在他的胸膛上,汗津津地气若游丝道:“九哥,你不能再这样了,我真的……我真的受不了。”   她受不了师无射对她这么好,好到她甚至开始心慌,捧着他抱着他,看着他,还是容易患得患失。   只是和一个人相爱而已,怎么会美好得每一天都像是做梦?   师无射同样汗津津抱着她,垂眸亲吻她的鬓发,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   花朝听说过一句话,叫做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她从前觉得这句话有些矫情,现在却觉得是真理。   若是她上一世先同师无射相好,那谢伏就算手段百出,也绝对无法吸引她的视线分毫。   她甚至因此有点埋怨师无射,总忍不住说:“你从前干嘛要心甘情愿当我的灵宠,你就不能霸道一点,先强取豪夺一下吗!”   师无射闷笑,把她搂得更紧。   “对了,那些氐人交给了水月长老,”花朝说,“水月长老比我大师兄还好说话,并且她有个小芥子空间,正好能装那些氐人,水月长老答应,我们进入比试场,她就把这些氐人送回妖族。”   “嗯。”师无射应声,摸着花朝湿漉的鬓发,不想给两人施清洁术,就想这么腻着,黏着。   花朝也不想,她爱极了师无射现在的模样。   手指在他后脊抹了蜜一样汗津津的背上滑来滑去。   “水月长老真的有点痴情,”花朝情绪复杂,她知道水月长老对她有求必应,甚至闹出了这么大动静还帮着遮掩,是因为花良明。   她仰着脸看师无射,“你说等我回去,要不要劝劝我爹?”   师无射微微低头,和她鼻尖抵着鼻尖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又焉知明月长老不是心知肚明,水月长老不是甘之如饴?”   “那不是听上去更惨了啊……”   她现在和师无射甜甜蜜蜜,也希望旁人都能终成眷属。   但她也知道,那夜跟花良明交心,他提起自己娘亲泪盈盈的样子,真的半点也不像“浪荡公子”,倒像个被人抛弃的小可怜。   师无射摸着花朝头发,偏头落下细碎的吻,流连于她的鼻梁和侧脸。   花朝舒服得眯眼,心像是泡在蜜罐子里面,并了并滑唧唧的腿道:“我跟你说,别勾引我啊!”   “我现在可是元婴修士,你最近修为倒退有点厉害,你怕是顶不住。”   师无射闻言双眼一眯,撑着手臂倾身而上,后脊蓬勃的肌肉线条弓起来优美流畅,他马上就要证实一下他能不能顶得住。   花朝嘿嘿嘿嘿笑着,讨饶道:“你看你看,九哥你看。”   “那群氐人虽然不会说人话,但是被收进水月长老的芥子之后,我去看了一眼。”   “有个通体蓝色的氐人给我吐了个泡,双手捧着送给我,龇牙咧嘴的,我也不懂他的意思,然后就变成了这样一颗珠子,你看看是什么?”   这个东西花朝上辈子还真的从没见过,她研究好几天了,冰冰凉凉的,贴耳朵边上,还能听见海浪一样的声音。   通体淡蓝,里面像是封印了一整片大海,有点像是吉良的眼睛,却比吉良的眼球大了不少。   这会儿花朝从枕头下面的储物袋摸出来,递给师无射,“你看,我觉得有点像是避水珠。”   师无射垂眸看了一眼,瞳孔一缩,变为了竖瞳,但是很快恢复了正常。   他撑着手臂越过这珠子看向花朝,眼中有翻涌的情潮之下,有掩盖不住的慌张和苦涩。   但是他藏得很好,没有被花朝发现。   他把珠子还给花朝道:“是……氐人的赐福之物,是那个被你救下的氐人报答你的,你一定要贴身带在身边。”   师无射说:“遇见致命的危险,吃下去,能保你一命。”   花朝哦了一声说,“我修为高,用不着,给你吧。”   她说:“给你用,现在换我来保护你。”   她一脸骄傲,“你跟在我身后就好。”   师无射失笑,笑得有点愉悦,眼中都蒙上了一层晶亮的水雾。   但是他没有手,只是大掌摸了摸花朝的脸,笑着说:“主人……你待我真好。”   “但是这个氐人的……嗯,赐福,给谁的就是谁的,我用不了。”   “你保护我就好。”师无射声音很沉,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颤栗。   不过花朝当成了情趣,把没送出去的珠子塞回去,道:“你叫什么主人啊……我都说了别勾引我了。”   “主人要保护我, ”师无射双眸微眯,锁定花朝道,“我来报答一下主人……”   花朝“哼”了一声,自然是受用了,还受用得十分愉悦。   她最受不了师无射叫她主人。她从前可从没有发现自己有这种癖好。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每次师无射叫她主人,花朝就会想起师无射是她的黑球。   不是一只单纯的狐狸,而是她的黑球,她的。   属于她一个人的。   人这一生,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自己,谁也抢不走的?   她用上一世的四百年印证了这个事实,师无射就是她的,谁也抢不走。   这种满足,让花朝每一次只是听到,都要高潮迭起。   距离大比正式开始还有几天,这些天天象门一直在布置场地,在阻止各宗抽签。   此次仙门大比参加的宗门真的非常非常多,之前仙门大比基本上是几大宗门之间的较量,但是这一次参加的宗门有很多是花朝也没有听说过的小宗门。   甚至还有仙盟一直都不太能看得上,也基本不带着玩的散宗盟。   散宗盟里面可不光是修士,还有一些是伪装成修士的半妖,身上带着妖族血统的氏族私生子,各种靠野路子修炼的散修等等。   抽签的时候碰到,不仅仅是各宗惊讶,连花朝都惊讶不已。   宗门大派对小宗门的偏见已经根深蒂固,更遑论对那种血统不纯的野路子们,简直鄙夷非常。这一次天象门竟然连散宗盟都邀请了,可见这次仙门大比,确实是整个修真界的盛会。   当然了这样一些大宗修士就不满意,谁要和妖族比试?若是抽到和他们并肩作战去完成个什么任务,更是心中膈应。   毕竟要缓解种族之间根深蒂固的排斥和相互伤害,实属是登天难事,上一世花朝用尽一辈子也没能做到。   但是无论议论多么火热,天象门这一次确实拿出了大宗气度,没有理会修士们的跳脚,还给散宗盟的修士另开辟了一境,让他们参与比试。   这个处理一下子就让所有人都没有了异议。   不过热烈的讨论一直都在持续着,各宗修士每天都在交流互市上挑选交换着法器灵力,整个阜康国热闹非凡。   转眼就是好几天,花朝一直哪里都没有再去。   花朝轻松就把雅懿给杀了,现在小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对这阜康国其实也挺熟的,根本就不想到处逛,因此整天就跟在师无射身后做一个小尾巴。   师无射忙了几天也就闲下来,主要大部分和其他门派交流的事情,都是水月长老带着武凌去办了。   师无射处理一些各宗之间修士的公文,好多杂宗,包括散宗盟的人,都想要拜入清灵剑派。   因为递帖子的人员太杂,师无射这些天都在忙着处理筛选。   他在桌前办公,花朝就趴在他的后背上,活像个背后灵。   这些帖子摊开,想要拜入清灵剑派的人的各种出身资料,修为等级,包括他的模样,都会投射在半空之中。   这是一个类似留影玉的名帖。   花朝一看这人细眉细眼眼尾带了一小块红痣,还是骚气的梅花形状,立刻道:“这人不行,我那天听姬刹说了,垃圾玩意,去眠花宿柳就罢了,还给凡女施术,完事儿不给钱!”   “他现在在这阜康国的花楼都出名了,就叫梅花君。”   师无射闻言也皱了下眉,他确实也看出这人周身灵气浑浊,双眸淫邪……   于是他提笔,在其上打了个大大的叉。   花朝见师无射这么痛快就把人给筛掉,搂着师无射笑起来,贴着他的耳边说:“这可怎么办?我怎么觉得我像个妖妃。”   花朝细细密密地亲吻师无射的俊美侧脸,把他的眼皮用嘴唇抿着叼起来扯一下,然后说:“你要是御霄帝君,我觉得我能通过你来掌控天下。”   “你会不会为我一句话,就毁灭三界啊哈哈哈哈……”   师无射表情有些无奈,脸都被花朝贴变形了。   但是他脸上更多的是甜蜜,侧头用鼻尖戳了戳花朝侧脸,继续翻开下一个名帖。   两个人整日黏在一起起腻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一眨眼就到了仙门大比。   第一关是筛选关,也就是最基本的考验心境的环境关,每一年的仙门大比第一关基本上都是这个,并不稀奇。   这一关考验的就是快速脱离幻境,可能要个前几千或者上万名?差不多,毕竟这一次参加仙门大比的人几乎占了整个修真界大半。   反正脱离了之后,便是进入下一关。   根据往年的仙门大比,筛完心境后是群战,群战就是那种拿传送玉牌组合战妖兽魔兽的,获取积分评定名次,又会筛掉几千。   最后一关才是对战,然后决出最终的前百名,依次有不同的奖励,还能进入仙盟听仙盟的尊长亲自授业解惑,讲道和指点,甚至仙长们会帮濒临进境的修士突破临界。   这次仙门大比的前百名奖励全都已经陈列在了天象门的上空,以阵法依次排列,十分诱人,也十分能激起种修士们的争夺之心。   进入秘境前夕,花朝站在师无射身边,和他手拉手,指着上面百名并列的奖励,撞了撞师无射的腰说:“上面的就算了,我对玩命拿名次没有欲望,我们进去也就是玩玩,反正想做的事情已经做了。”她已经把雅懿杀了,要不是还要代替门派参加一下大比,她都打道回府了。   花朝攥紧师无射的手指,笑着指着悬浮在空中的披风道:“那个我肯定给你拿一件。”   “拍卖会上就想给你拍的,但是没拍成,玄布做的东西穿着辟邪除祟,样式也好看,你穿肯定更好看。”   师无射看了一眼黑金交织的披风,点了点头。   “我等着。”他勾了勾唇。   开始进入比试场地的时候,并没有之前进入黄粱秘境那么声势浩大,天象门早就布置好了一切,此刻修士们只需要分批进入就行了。   花朝和师无射手拉手,为防止被分开,交换了彼此头发编制的丝绦,都在身上系着。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会分开。   而轮到他们进入传送门之前,一直到处乱看的花朝还纳闷,“怎么回事,我没有看到天象门掌门……”   不止是天象门的,她到底是元婴修为了,这都要进秘境了,场中人也杂得很,不怕暴露什么,她用神识快速扫了一圈,发现场中一个超越元婴境界的修士都没有。   怎么回事?   那些被帘幔阵法遮蔽的仙长坐席后面,十有九空,这么盛大的比试,天象门那十几号的炼虚期长老不坐阵?   不过花朝也来不及再多想什么,被队伍簇拥着很快到了传送门旁边。   迈步进去,她一阵眩晕,好在攥紧了师无射的手,十分安心。   眩晕的时间格外长,花朝靠着师无射的臂膀,心中仍在疑惑,这个传送的时间也过于长了吧……   等到她终于脚踏实地,一睁眼,四周漆黑一片,鬼气森森。   师无射一把捂住花朝的嘴,在她耳边很小声道:“别出声,我们进了旁人的幻境。” 第88章 破境   幻境这一关, 说简单很简单,说难也是十分难。   因为幻境是截取人灵台中最阴暗,最恐惧、最无法挣脱无法忘记的噩梦往复循环, 残忍的程度堪比十八重地狱之中的酷刑。   人生来便有七情六欲, 注定尝到过人生八苦,爱别离求不得。   而这一关考验的便是要修士们挣脱八苦,超越人欲,幻境的境主正是曾经遭遇过这幻境的人,而且在这幻境形成的瞬间,境主便会忘记自己正在参加仙门大比。   记忆和感知包括个人能力, 全部都倒退回曾经遭遇噩梦的最初。   而当初是如何的煎熬痛苦,如何难以挣脱这样的境遇, 也会一遍一遍重演, 直至境主意识到一切皆为虚幻, 亲手打破这个幻境为止。   而每一个人都会有一个,甚至多个无法挣脱的噩梦, 进来参赛的弟子足足有几万人, 会不小心闯入别人的幻境之中, 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   而比较闹心的是, 闯入了旁人的幻境之中, 你就是旁观者,旁观者是无法打破幻境, 更不可能拥有比境主更强大的力量的。   而且若被幻境之中的人发现了, 就等于间接触动了境主的灵识,为了确保幻境的“合理性”, 闯入幻境之中的人, 会被境主的灵识凝化的“正常人”追杀, 一旦死在了旁人的幻境之中,那也是比试失败。   因为顺利挣脱旁人的幻境,也是比赛的内容之一。   而最糟糕的情况,无外乎自己的幻境和旁人的幻境重叠,难度直接拉满。   他们只是闯入其他人的幻境,还不算最糟糕。   师无射压着花朝躲到了一个柜子的后面,两个人谁也没有出声,很快屋子里面就被点亮了。   一个穿着麻布衣服的微胖女人,吹了火折子,提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走向花朝他们。   这幻境的一切都特别真实,比起在黄粱秘境里面那个老族长设下的幻境精细了百倍不止。   因此身临此幻境的花朝和师无射,也十分能够感同身受,甚至可以嗅到地上的泥土在雨季发霉的陈腐味道,也能感受到彼此紧张黏腻,无比沉重的身体。   最糟糕的一种情况发生了,这个幻境的境主,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随着脚步和光亮越来越近,如果他们在最开始就被发现,那么在境主打破幻境之前,可能就会一直遭到追杀!   师无射将花朝密密实实遮盖住,屏息等着那人靠近,也在蓄力准备,一旦这个提灯的人发现他们,他们就立刻设法逃出去。   不过就在那个拎着灯的矮胖女人要走到花朝他们身边,看到花朝和师无射的时候。   一声闷哼突然从不远处响起。   接着是什么滚到地上的“咕溜溜”响声,东西滚过桌底,正好滚到花朝和师无射面前。   是个……金镯子。   不,不是真金,是贴了金纸的假镯子!   “苏小妹,你想清楚了吗?”那个婆子提着灯,到了一个角落里面,从花朝和师无射的视角,正好能看到一个被捆住全身,缩在角落的女孩。   她身着喜服,头戴凤冠,秀美的眉目之中点了赤红的朱砂,面色用粉化得惨白到瘆人,而且面颊上还被两行热泪冲出了两道深深的沟壑。   这装扮实在是不像正常婚嫁!   “你若是再想要跑,可没有那么容易,”那个人矮胖的婆子背对着花朝和师无射,声音压得很低,威胁的意味十分浓重。   “你爹已经把你给卖了,要知道你可是整整卖了五十两银子,那林家会花这么多钱买你一个贱奴生的孩子,是多大的恩德?”   女子紧紧咬着牙关,泪意盈盈,她瞪着牵线的“喜婆子”,眼中射出不屈的恨意。   “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谁让你生来命贱?那林家公子生前还好歹是个举人老爷,若是寻常,如何能轮得上你高攀?你可不要不识抬举,好生让人钉实了棺材,到地底下,还能做个官夫人当当呢。”   花朝到这里才听明白,这他娘的是配冥婚啊!   那个穿了一身金纸糊的凤冠霞帔的女子,想必就是境主本人了。   她虽然面上流水狼藉,但是打扮成这个鬼样子都能看出秀美可人,不过花朝倒是真没有看出来她是哪个宗门的女修。   大多宗门修士都出自修真氏族,就算是家奴生子,那也是凡间寻常大户人家也高攀不起的,怎么会被拉了强配冥婚?   花朝眼神看向师无射,商量着和他一起上,他们进入旁人的幻境,虽然能力被拉到孱弱不堪,但是这屋子里就这么一个老婆子,他们三个还弄不住这一个人?   他们不能直接告诉境主这是幻境,却能帮助她,让她早点挣脱这样的凄惨境地,意识到不对。   师无射和花朝仅仅对视眼神,便已经明晰她的意图,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两个人准备起身,先把老婆子砸昏过去,再随便编个理由,带境主先走。   要是真的让她配成了冥婚,还不知道要怎么弄呢,很有可能还冒出一群鬼怪,就更难对付了。   只是还未等他们起身试图帮忙,那一直哭泣的境主本人,眼泪突然止住,顶着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点了点头。   “我想通了刘婆婆,我命该如此,活着也是凄苦,下地做个官夫人也算是享福。”   “你将我解开吧,我要补补妆,总不好这样狼狈下去,万一……万一举人老爷不喜欢我怎么办?”   刘婆婆闻言一顿,立即喜形于色,一肚子恫吓的话都用不上了,上前就把境主给解开了。   而那境主被扶着起身之后,当真坐在了镜子前面重新描红,那刘婆婆就在旁边,还在细数她死后的好处。   “寻常人家逢年节才能烧纸,这林家不一样啊,这位举人老爷是林家长子,那黄纸光我看着,就足足三大车,你若是下去了。那不仅仅是官夫人,还是贵妇人呐!天大的福气!”   这话说得实在是讽刺,花朝欲要起身,师无射却压了下她的肩膀。   下一瞬,只见那境主突然拔下了头上的簪子,飞速反手一刺,狠狠扎入了那抻着脖子劝人和死人做亲,劝人去死的喜婆子脖子上。   婆子瞪大眼睛,女子拔了簪子,鲜血登时喷溅了她一脸。   她起身,面上惨白和鲜红交织,眉目柔弱也刚烈,浑身的红衣像是烧起了来的烈烈山火。   “我的如意郎君,也得是我自己挑选,挚爱至深,我才肯为他陪葬。”   “你……”女子看着捂着血流如注的脖子倒地蹬腿的喜婆子,道:“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花朝见状欣喜不已,杀了婆子境主跑了,然后拜入仙门,这可能就是走向!   那这个境不难过。   她正想拉着师无射出去。   却见那境主突然将那柄簪子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不要!”花朝脱口喊出。   但是已经晚了,那境主对婆子毫不手软,对自己更是心狠手黑。   鲜血喷出,花朝爬起来跑过去帮她捂住,她却看着漆黑的屋顶,喃喃道:“我就算死,也得死在自己手里……”   “你死什么,你为什么不跑啊!”   杀了喜婆子完全可以跑,但是境主却只是转动眼珠看了花朝一眼,而后闭上了眼睛。   跑不掉的,外面守着无数的林家家丁,她唯一能不同林家公子合葬一坟的方式,就是先死,因为林家要的,是生人殉。   花朝满手鲜血,愕然看向师无射。   师无射站在她的身边,伸手摸了一下她脸上沾染的血痕。   “境主死了,此间很快会崩乱,我们必须设法逃脱。”   他话音一落,外面的家丁全都冲了进来,把他们团团围住,而师无射在这里也没有太强的力量,先是抄起桌子上的镜子砸过去,然后拉着花朝便朝外跑。   那些家丁手中都拿着各种棍棒和镐子,个个面目凶狠朝着他们砍杀。   师无射用后背为花朝挡住攻击,他们跑入了一片山林,那些人已经追上来了,花朝胸腔要裂了一般的疼痛,她马上就要跑不动了。   而前面不远处的坑洞之中,正是林家少爷的棺椁。   “进去,那里是出口!”   “我们一起……”花朝拉着师无射,师无射却狠狠推了她一把。花朝踉跄着朝着棺椁走了好几步。   那些家丁追上来,花朝眼睁睁看着一个镐头砸到了师无射的脑袋,他晃了晃,没有回头去还手,而是推着花朝跌入了棺材。   “别怕,我很快就来……”师无射用身体充当棺材盖子,将花朝严严实护在身下,数不清的武器朝着师无射的后背和后脑砸下来。   花朝感觉到了浓稠的鲜血涌向她,她紧紧攥住师无射的手,竭力想要告诉自己这只是幻境,只是幻境。   但是腥热的鲜血淹没了她的眉眼,她无法将这当成假的!   她想到了冲破他人幻境的规则,那便是用入境者的鲜血绘制出一道逃生之门,也能破境。   这也是在考验修士会不会为了自己过境而相互残杀。以他人的失败来浇筑自己的成功。   花朝想到师无射是故意如此的时候,喝饱了鲜血的出口开启,她感觉到了一阵下坠——   花朝的手丝毫未曾松开,泥泞和腥热都握在她和师无射的掌心。   下一瞬,他们便天旋地转地跌入了另一个地方。   花朝感觉到了一阵拉扯,眩晕过后再睁眼,这一次他们跌入的是一个光线充足的地方。   花朝一眼就认出了这里是刀宗!   这个场景她曾经经历过,这是她自己的幻境!   她的手上凭空多了一道锁链,她的头顶上方是乌沉铁焊制的牢笼盖子。透过牢笼方正的铁框,她能看到碧蓝的天际,万里无云,巍峨的建筑环绕四周。   远处最高的阁楼之上,金红色的火焰圆球在悬浮翻滚着,昭示着刀宗威仪,正是赤炎地火。   她半身泡在水中,身下的水犹如滚油一般,烧灼难忍,不断地吸走她的生机和灵力。   而她僵硬地侧头看去,身侧的人不再是一身墨蓝色长袍,而是穿着清灵剑派的雪青色弟子服。   花朝的瞳孔骤然放大,她死死抓着的,不再是师无射,而是——谢伏! 第89章 断腕   在看清谢伏的脸的瞬间, 她只感觉脑中重如千斤,花朝狠狠晃了一下头,而后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散了。   花朝迫切地想要去抓住, 但是那些画面正如指尖流沙, 在飞速崩散。   等到她再抬头看向谢伏的时候,脑中只记得她和谢伏被困在了刀宗,刀宗诬陷谢伏偷窃赤炎地火,刀宗的掌门盛怒之下,要将谢伏和她生生困死在这水牢里面。   而谢伏因为被刀宗的宗主打伤,此刻状态特别差, 几乎要在这水中站立不住。   花朝看着他,想到自己爱着他, 想到他一直护着自己, 想到了他们已经结为道侣。   花朝本能将他抓得更紧, “长夏,你没事吧?”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温柔如水, 充满了关切。   而谢伏却因为她这一句话, 猛地抬头看向了她, 一瞬间眼中浓重的悲切和委屈几乎要化为实质溢出来。   花朝伸手摸上他的脸, 抹去他眼角的湿润, 扯开嘴唇笑了一下,柔声道:“你放心, 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谢伏看着花朝, 动了动嘴唇,似乎无声叫了两个字, 但是又抿住了唇。   他漂亮的桃花眼中, 悲伤已经化为如同蜜糖一般的温柔。   他开口, 动了动干涩的嘴唇,说道:“……朝朝,来,到我怀里来。”   花朝一愣,因为她从不记得,谢伏用这样深情刻骨的眼神看过她。这种浓烈的深情,像一把刀,狠狠地刺入了花朝的眼球,让她的眼眶滚烫到就要流出血来。   这种眼神让她心惊,让她的心脏如同遭受重击一般狠狠跳动了两下。   她笑起来,满脸幸福,她伸手紧紧地抱住了谢伏,靠在他的怀中,心中满足又酸软。   她的选择一点错都没有,随着他叛出宗门,拯救苍生,一点错都没有,他这么爱她。   谢伏紧紧抱住了花朝,低头颤抖着干裂的嘴唇,亲吻花朝的额角。   花朝却顿了一下,猛地缩回了手,看向了自己的双手。   她……她摸到了谢伏后背上遍布的伤疤,那些深可见骨的可怖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烂了整片背脊。   可是她明明记得……不,明明觉得他受的不是这样的伤。   花朝脑中混乱,头疼欲裂,有种想要呕吐的恶心感。   她看着谢伏,喃喃道:“长夏,你的伤……怎么会是这样的?”花朝扳着谢伏的肩膀,看他后背上已经泛白,流不出血的可怖伤痕。   谢伏却扭开身,凑近花朝,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侧脸,说道:“没事的。不碍事。”   “已经不流血了,别怕。朝朝……别怕。”   “还真是一对情深义重的亡命鸳鸯啊。”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他们头顶上方传来。   有个人走过来,是一个一身赤如烈火的红衣女修,她模样也生得明艳高傲,像一朵正在盛放的红花。   花朝看到她的瞬间,便觉得自己应该认识她,可是很快她又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可是怎么办呢? ”红衣女修先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将花朝护在怀中的谢伏,而后又慢慢地,一字一句残忍对花朝道,“他快不行了哎!”   花朝在谢伏怀中剧烈一抖,谢伏很快将她搂得更紧,用鼻尖一个劲戳她后颈,安抚她的情绪,低声说道:“我无碍的,不要理,不要理……”   那红衣女修又凑近一些,隔着铁栏贪婪又放肆地打量谢伏,对谢伏道:“哎,你要是舍得下你怀中的这位……嗯,一无是处的小白花,我倒是可以求我父亲放你出来,加入双极刀宗,怎么样?”   “我父亲,是双极刀宗的宗主,他只有我一个女儿,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玩具,他都会满足我的,你来做我的新玩具怎么样?”   谢伏垂下了眼睛,专心致志抱着花朝,不理她。   她很快生气了,将腰上的长刀抽出来,狠狠朝着谢伏捅了过去,嘴里喊着:“偷盗赤炎地火的盗贼罢了,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无视我!”   谢伏和花朝都被锁链拴着,他们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   “不要!”花朝徒劳喊了一声,便被谢伏弓着背整个护在下面。   长刀穿透谢伏后脊,血水布满两个人的周身,那女修才堪堪停止。   “废物!”女修收了刀,却没有马上走。   而是又凑近一些,几乎是趴在栏杆上道:“你们知道吗?为什么你们一丁点灵力也使不出来,泡在水中还浑身烧灼难忍,冷到骨子里嘛?”   “这可是刀宗独一无二的水牢呢,这里的水啊。可不是普通的水,是掺杂了黄泉鬼蜮往生河的水。轮回停滞,水域上涨,淹没了大部分鬼蜮,刀宗引入这水来做牢狱和武器,可把深受其苦的黄泉鬼官高兴坏了。”   “无论是仙魔妖,只要是喘气儿的东西,只要沾染了这幽魂融汇而成的往生河水,什么能耐也使不出。”   “生机会源源不断流逝,往生不了的魂魄最爱吸食生机,如果流血的话,哈哈哈哈那更是死得更快!”   “你们两个好好享受一下,”那女修道,“享受一下幽魂索命的快感吧!”   “哼!”   她说完,就悠哉悠哉地信步离开。   花朝浑身发抖,一半是怕的,一半也确实是冷得要死,也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生机在不断流失。   谢伏一直在低声安抚花朝:“别怕,没关系的。”   “长夏,你的伤……”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之前明明还能咬牙强忍的寒冷和被水流渐渐侵蚀的痛苦,越发难以忍耐。   花朝只感觉自己的腰腹以下,犹如在钝刀子割肉。反反复复无休无止,她甚至有种错觉,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咬她!   但是她还是强忍着,转头要去看谢伏被刺伤的地方,谢伏却捂住了她的眼睛。   轻声道:“我没事的。”   “别看了。”   “长……夏……我们会死在这里吗?她说这里的水,是黄泉鬼蜮引来,是无法往生的幽魂汇聚而成,最喜人生机。”   “我会死吗?她说你可以出去的……唔。”   谢伏把花朝的嘴捂住了。   “别说话。”   他低头用鼻尖戳着花朝额头,竟然弯了弯眼睛,对她笑了下。   “别听她胡言乱语,你冷吗?我抱着你。”   谢伏摸着花朝的脸蛋说:“我抱着你,就没事了。”   花朝被他拉着向前,以为谢伏说的是像之前一样抱着她,确实能温暖一些。   但是谢伏这一次却是带着锁链微微矮身,兜抱住花朝的腰背,直接尝试将她从水中抱起来。   但是锁链的长度不足以让他把花朝抱出水面,尝试了一下失败了,他的后背又洇开了一片血色。   “不要动了,不要动了,”花朝抱住谢伏道,“不要动了,抱着我就好,我不冷。”   谢伏却没有听花朝的,他们的脚上,手上,腰上,甚至的骨头上,全都被锁链穿透,防止他们逃走。   但是谢伏低头研究了一下,发现其他的无法挣脱,但是手腕……至少可以设法挣脱一只。   因此花朝闭着眼睛窝在谢伏的怀中,只听到一声脆响,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突然被谢伏兜抱起来了。   是单手抱起来的。   花朝惊呼一声,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画面,仿佛这样的场景并非是第一次。   但是很快她脑中便如同被塞了一把刀片,她越是想要去想,便越是混沌痛苦。   “嗯……”她痛苦地皱眉,而后身上便被裹了一块湿漉漉的已经破碎的披风。   谢伏单手将她半身完全从水中托举起来,只剩下系着锁链的双足因为长度不够,不能完全露出水面。   而他另一只手正在拧那一块披风,试图把水弄干。   花朝恢复了神志后,攀着谢伏的肩膀,气若游丝道:“把我放下来吧,不用这样……”   但是谢伏只是将她扣紧了一些,试图将自己已经冰冷的体温传递给花朝。   花朝心中翻涌着难言的滋味,她摸着谢伏的脸,说道:“你待我真好。”   谢伏抿了抿唇,那双桃花眼泛起了一些红,流淌着能将花朝溺毙的深情。   花朝从来不知道,谢伏的眼睛,竟也能够流露出如此浓稠的情意,她捧住谢伏的脸,一错不错看着他道:“你从前……怎不用这种眼神看我?”   谢伏看着花朝没说话。   花朝仿佛也不需要回答,贴在谢伏的脖颈上。   然后她闭上眼,正满心幸福地感叹自己选对了人的时候,听到了滴答滴答的滴水声。   她扭头朝着声音源头看了一眼,结果看到了谢伏用兜抱孩子的姿势兜抱她的那只手,自手腕开始,镣铐已经脱落了。   是生生撕扯脱落的,撕扯的不是镣铐,而是他的手。   他整个手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姿势,腕骨被生生掰断,捏碎,骨茬支出软绵绵的手腕,正在滴滴答答朝着水中滴血。   花朝反应过来他为何这样,心脏犹如活生生被捏爆一般。   先是惊愕地长大了嘴,而后“啊”地喊出声,凄厉如同杜鹃泣血。   “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放我下来!”   “你……呜呜呜,放我下来……”   花朝哽咽着,挣扎着,但是谢伏一条手臂将她死死圈住,紧紧扣在怀中,鼻尖抵着她脖颈,安抚道:“别动,别动,我没有力气了。”   “别动了……没事的,真的没事……”   “我不疼,不疼。”   “嘘嘘嘘,你好好的别动了,你一动我更疼了。”   花朝不敢再动,伏在他的肩膀上哽咽恸哭。   谢伏一直都很温柔又非常坚定地在鼓励她,安抚她。   “我没事,真的没事……”   “别哭了,是不是不冷了?”   他甚至还开了一句玩笑,声音带着一点虚弱的笑意,“快停下吧,这牢里的水本来就够多了,我的肩膀被你的眼泪给淹了。”   花朝哭肿了一双眼睛,看向谢伏,捧着他的脸,说道:“长夏……”   谢伏额角绷起了细小的青筋,咬了咬牙道:“别叫……亲亲我吧。”   花朝没有再说什么,凑上前吻上了谢伏的唇。   “你还真是够爱她,连为了抱她,连手骨都弄碎了。”   阴沉无比的女声再度响起,花朝一僵,仰头看去,看到了那个自称是刀宗宗主之女的红衣女修。   她昨天因为谢伏不理她,负气离开,但是今天又很高兴,似乎找到了什么更有趣的乐子。   她看着谢伏苍白泛青的脸,又看向花朝,说:“有人来救你们了。”   “是大名鼎鼎的蓝印宗的大小姐哦,带了好多好多东西给我父亲,只为了换你们两个的贱命。”   花朝眼中爆出了希望的光亮,让她苍白的脸蛋都像是蒙上了七彩华光。   而红衣女修却像是极其厌恶花朝这样楚楚可怜的模样,恶意笑了下,说道:“但是蓝印宗的大小姐,可不是奔着你来的。”   “而是奔着他。”   “人家看上他了,拿那么多的灵石和宝物来,是为了换一个如意郎君哈哈哈哈哈。”   “我父亲正在和她谈呢,她的意思是,只要你的道侣肯娶她,她就换你们出去,如果你的道侣不答应……”   “那你们就死在这里吧哈哈哈哈哈——”   红衣女修说了这么多,见谢伏一直垂头充耳不闻。   又盯着花朝道:“我倒真想知道,他到底是娶蓝印宗大小姐换活路,还是‘爱护’你到底?” 第90章 挣脱   花朝听到红衣女修这样说, 一瞬间感觉自己的骨头缝都在朝外冒凉气。   像是活生生被刀拆分身体,心口堵着什么东西,她死死闭着嘴, 生怕一张口, 便要喷出一口滚烫的热血来。   她不敢去看谢伏的表情,不敢去猜想会发生什么。   那一瞬间,巨大的恐惧,比这混合了往生河的水,还要让她感觉到窒息,她被恐惧淹没。   她了解谢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知道他身负血海深仇,知道他毕生的目标和理想是什么, 也知道他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因此那红衣女修的嘲讽和笑意, 像一把能粉碎一切的罡刃, 将花朝转瞬之间凌迟。   她已经叛出师门,她爹爹也早已不再管她, 她现在除了谢伏, 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她却不是谢伏的全部, 不是谢伏的目标, 花朝好容易将翻涌的心绪压下去, 等到那红衣女修走了之后,讨好一般地对谢伏道:“你已经抱了我太久了, 把我放下吧。”   谢伏方才一直都没有抬头, 只将那红衣女修险恶无比的话当做耳旁风。   此刻却抬起头,满眼温情地看向了近在咫尺的花朝。   对着她勾唇笑了笑, 凑近花朝碰了碰她鼻尖, “不要理她, 别怕。”   花朝并没有被这样的话语安慰到,她惨白的面色犹如活鬼,看上去竟然比一直泡在水中的谢伏还要差。   “你把我放……”   “嘘。”谢伏凑在花朝耳边说,“别吵,我睡一下。”   “抱着你睡会踏实一些。”谢伏的声音似乎充满了满足,还轻轻吻了下花朝侧颈。   花朝不敢再动,谢伏看上去像是真的睡着了。   可是花朝一直都在看着他,在思考着对策,奈何她的那点能耐,什么都做不了。   她似乎只能成为谢伏的累赘。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   而接下去的每时每刻,都变成了无穷无尽的煎熬。   花朝只觉得自己的头顶悬着一柄利剑,随时都要掉下来,将她穿透。   三天时间,整整三天,谢伏一刻都没有放开过花朝,始终不让花朝站到水中。   而他自己腰部以下都被水淹没,花朝却只有小腿以下搭在水中。   因此她能够无时无刻感觉到,这水无时无刻不在吸取他们两个人的生机,让他们半点灵力也使不出,这确实不是普通的水。   而花朝觉得谢伏几乎成为了一尊雕像,他很少说话了,但每当花朝不安的时候,就用冰凉湿冷的鼻尖戳一戳她的脸蛋,安抚她。   要她乖,要她不要动。   她无法想象,谢伏是怎么承受着这种反噬,还坚持抱着她不放的。   红衣女修来了好多次,最开始是饶有兴致,恶意出言刺激。   到最后她的面色越发阴沉,对花朝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这就是你的爱情?你自己倒是不怎么沾水,但你马上就要把他拖累死了,你看不到吗?”   “他明明只要点头就能出水,你也能跟着他一起鸡犬升天,怎么?你不会还想让他舍命为你坚守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吧?”   红衣女修每说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重锤,砸在花朝的心上。   她从最开始的恐惧背叛,变得麻木,到现在她甚至在自我怀疑。   难道她要求伴侣绝对忠贞,是错了吗?   是她……不自量力吗?   是她……不知好歹吗?   是她不识大体吗?   是她拖累了谢伏,是她要害死谢伏,是……他们曾经亲口许下的一生一世的诺言,害谢伏落到了这种境地吗?   那她要怎么做才是对的?花朝陷入了无限的自我怀疑和否认。在红衣女修的一句句打击之中,在谢伏每时每刻都在流失的生机里面自我否定。   她甚至已经忘了,最开始是谢伏贪心不足,取赤炎地火心切,才将她连累到如此境地。   这期间也有蓝印宗的人来过,说的意思都和那个红衣女修的话差不多。   但是那个要谢伏低头娶她的大小姐,始终没有出现。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撕扯变形。   每次有人来刺激谢伏,贬低花朝,甚至干脆要花朝去死,谢伏才会睁开眼,凶狠地看过去,或者骂那人滚。   他始终紧紧抱着花朝没有放手,不让她去听那些人的话。   可是最先撑不住的,却是一直只有小腿泡在水中的花朝。   “把我放下吧。”花朝嗓子干哑,此前分明是轻灵温和的嗓音,此刻变得如同老鸦啼叫。   她一语双关,不断地重复道:“把我放下吧。”   “你撑不住了。”花朝摸着谢伏的脸说,“你撑不住了,你还有仇要报,有事情要做,你不能死在这里。”   花朝泪如雨下,口中说着理解的话,但是每吐出一个字,嗓子就更哑一些。   喉咙之中泛着血腥味,她一字一句,粉碎自己的认知,说道:“是我错了,我们不该坚持,其实没关系的。”   她强颜欢笑,端起大方的仙女架子说,“其实你娶了蓝印宗的大小姐也没有关系的,毕竟她对你的助力会很大。”   花朝一口一口,将她的真心碾碎,全都和着血腥,吐出体外。   “娶她吧。”她说。   “我想出去了。”她把自己说得贪生怕死。   她说得无比急切和卑劣,因为生怕再晚一刻开口,便是背弃。   她可以自己背弃自己,她必须自己背弃自己,至少这样,她还能粉饰太平地告诉自己,谢伏没有背弃她,是她自己坚持不住了。   “我受不了……”花朝顿了顿,眼泪冲刷着她惨白消瘦的脸蛋。   她闭上眼说道,“我受不了这种苦,你说好的,不让我受苦……谢伏。”   花朝说,“我们曾经的誓言,你不用在意了。”   她终于说出了这些,连呼吸都是颤抖的,她勉力压抑着自己的气息,免得让谢伏听到她的翻天覆地。   是的,是翻天覆地。   她的世界会从此翻天覆地。   她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但是她知道,这一刻她丢失了非常重要的东西,包含她这么多年,一直坚持的“自我”。   她不敢告诉谢伏,她生在仙山,长得娇贵,却其实不怕疼,也其实不怕死。   她怕谢伏说,他还有未报的母仇。   她怕那个曾经亲口同她对天许诺的人,亲手打碎他们之间的一切。而她若没了那些,她还有什么?   花朝在这一刻感觉到了后悔,她不该抛下一切和谢伏走的,但是她已经回不去了。   花朝从说完那些话之后,就一直闭着自己的眼睛,她知道守牢的侍从听到了她的话,会去告知红衣女修的。   但是花朝没料到,这一次来的是蓝印宗的大小姐。   她长得那么矜贵,有一身褐色弟子服也盖不住的骄傲,她的灵魂在透过她的身体熠熠生辉,因为她敢去用尽一切办法,抓住她想要的东西。   但是花朝却已经如同枯木,她放弃了她自我,她变得空洞如木偶,攀附如女萝。   她不敢去认真看她的神色,她能感觉到谢伏终于将她放下了。   他走向了那个蓝印宗大小姐身边,花朝几乎要站立不住,她甚至想要化为这池中的一缕幽魂,这样就不用看着谢伏朝着旁人伸出手去。   她的眼前模糊一片,她什么都看不清,看不见了。   但是她还能听到。   谢伏声音透过嗡鸣的双耳传来,像是隔着一层水月镜花的虚妄,传进花朝的耳中。   “我知道你在记仇,”谢伏对蓝印宗大小姐说,“我可以自绝谢罪,当初在蓝印宗不是故意辱你。”   “哼。”那大小姐说, “你也不过如此嘛,现在知道认错了?”   “是的。我错了。”   “我自绝于此,给你谢罪,你想我怎么死都行,但你能帮我将她送回清灵剑派吗?”   “你说……什么?”   什么?花朝猛地睁眼,看向谢伏的后背。   谢伏在水中,狼狈不堪,却字字坚定,“我可以以死谢罪。只求大小姐能求个情,放过我的道侣。”   花朝死死瞪着眼睛,看向谢伏。心脏突然在一片死寂中,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几乎要撞出她的胸腔。   “你做梦!”   蓝印宗的大小姐勃然大怒,她本就不是要和谢伏算账,她的情意连花朝都能看得出来。   她只是想要用这种方式,让她的如意郎君低低头,她甚至能容忍他的身边还有其他的女人。她自认为即便是有,她也会是他往后最爱的一个。   但是他竟然死都不愿意和自己成婚!   他还想用死换取那个女人活命!   蓝印宗的大小姐何其骄傲,被这样对待就像是被狠狠抽了一巴掌,她舍了脸皮和名誉来刀宗苦求攀交情,难不成就是为了成全这一对至死不渝的鸳鸯吗!   “哈哈,行,你有种!”   “谢伏,你有种!”   蓝印宗的大小姐怒吼道:“但是你做梦!我从小到大,向来得不到的东西只会毁掉,你们就一起死在这里吧!”   她起身怒而转头,对着迎过来的刀宗大小姐道:“告诉你父亲,这人怎么处置,随意吧!”   她说完便怒气冲冲头也不回地走了!   花朝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上前要开口劝,但是她一迈步,直接被锁链拌住,跌在了水中。   那瞬间的寒冷和刺痛将她灼烧得感知回归,她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在水中痛苦挣扎。   很快她被一条手臂捞起,再度从水中抱了起来。   花朝紧紧抱着谢伏,哭道:“你快叫她,让她回来!说你愿意。说你愿意……”   “说你愿意啊……”花朝声音哽咽。   “哼,这么好的活命机会都不珍惜,你们还真是一对至死不渝的鸳鸯爱侣,真让人感动。”   “蓝印宗既然不管了,那……来人,把这池水的浓度,给我加一下,我就不信,这往生池水,泡不软一副人骨!”   花朝挣扎着要去喊转身离去的红衣女修,但是很快被谢伏死死按住。   花朝要开口去替谢伏同意,却被谢伏低头,吻住了唇。   她的四肢在这个吻中失去了挣扎的力度,她的心脏却在这个吻中恢复了跳动。   “你为什么这样……”唇分后,花朝没什么力度的锤着谢伏哭道。“你傻了吗,你不想活了吗……”   “我说了,你不必在意什么誓言了,我没有关系,我没有关系,我没……”   “对不起。”花朝还在自责,认为是她拖累了谢伏。   她把“自己”碾碎,又怎么拼凑?   “我有关系,”谢伏说,“我爱的是你,只有你,如何能娶旁人?”   他鼻尖蹭着花朝的鼻尖,说道,“你有什么错?是我害你至此。”   “错的是我,我该为你准备好退路的。”   “别哭,你没有错,也不是你连累我。”   “那些誓言,是我许下。却不是对你许下,而是对我自己。”   “我爱你,这不是给你的枷锁,是给我自己的承诺和坚守。”   “我若不能恪守,我又有什么资格说爱你?”   花朝整个人愣住,她看着谢伏,似乎不懂他在说什么。   谢伏道:“对不起,是我没用,可能要连累你跟我一起死了。”   “不……”花朝说, “你可以活的,就算不娶蓝印宗的大小姐,你还能……你还……”   “我要去做别人的玩具,别人的奴隶吗?”   谢伏看着花朝鼻尖蹭了下她的脸蛋说,“如果一定要做,那我也只会做你的。”   “我只做爱的奴隶。”   “你愿意收下我吗?我的……主人。”   花朝眼泪无声流下,她感觉浑身都疼,四肢、头颅、灵魂、骨骼。   她像是被人小心翼翼捡回来,又拼凑起来的人,觉得面前的一切都如此割裂,却又如此真实。   有人在朝着水牢里面灌水,水流很快淹没了他们的胸口。   这一次的水像一把把刀子,割在身上无比疼痛。   很快谢伏抱着她也没有用了,因为水已经没顶,花朝只觉得自己犹如遭遇了凌迟。   但是她被谢伏抱紧,谢伏的唇吻上来。   在花朝濒临窒息的时候,将他胸腔之中的最后一口空气,挤出来,渡给了他。   一切的吵闹声都没有了,水流声音也完全消失。   他们像是被隔绝在了某个无法挣脱的世界之中。   花朝亲眼看着谢伏失去呼吸,漂浮起来。   散开的长发遮盖住了他的眉眼模样,缺氧的胸腔像是被谁活生生撕开一样疼痛着。   花朝伸手去拉谢伏。   她此刻的表情无比的平静,她的眼泪融在水中,消失不见。   她在这样的平静之中,突然开口道:“不对。”   这句话化为一串泡泡,飘散在水中。   不对。   不对!   不对!   谢伏不会这样。   谢伏怎么会为了谁牺牲自己?   谢伏不会为了她而死。   谢伏不会扭断手腕捏碎手骨,就为了抱她离开水面。   谢伏不会告诉她誓言是对自己的恪守。   谢伏不会说:对不起,是我连累你。   谢伏不会在这样的时候说我爱你。   花朝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了面前人的手,拉了一下。   在手指碰到他的那一刻,他的骨骼皮肤,筋骨血脉开始了崩裂,重组,雪青色的长袍变为墨蓝色的法衣,散落的长发被花朝拨开,她看到了一张似乎很陌生,又无比熟悉的脸。   不是谢伏。   是她的二师兄。   被强行撕裂的胸腔仿佛飞速愈合,伤痛也在瞬息间离体而去,被掩盖的记忆如江河汇入大海,在经脉之中汹涌奔流。   ——是师无射!   是她的九哥。   是她这辈子真正爱着的人啊……   花朝抱住了师无射,水流和空间如同凝滞的时光,悬浮在半空的雨滴,随着她的笑容,轰然破碎,逆流向天。   幻境碎了。 第91章 碎魂   在周围一切都如同碎裂的镜面, 分崩离析的瞬间,已经失去了生息的师无射突然间抬起手,将花朝紧紧抱到了怀中。   花朝泪如泉涌, 只觉得在这短暂的一个幻境之中, 自己由生到死,又由死转生了一遭。   她也紧紧地抱住了师无射。   哽咽喊道:“九哥……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从一开始就认出你。   花朝想到自己一直在叫师无射长夏,心脏像被捏住一样疼,她怎么能那样叫师无射,谢伏那个王八蛋怎么配!   花朝闭着眼埋在师无射怀中, 整个人放软,任由师无射将她搂得几乎要勒进身体之中。   不过等到她再睁开眼的时候, 却发现这四周依旧不是比赛场地应该有的布置。   这里是一片虚无, 纯白……虚无。   花朝如遭雷击, 这里她根本有来过,或者说, 她在这里待了好久!   他们的身下依旧是水, 只是水不深, 只到小腿。   他们站在其中, 接触到水流的皮肤, 被搅动起一阵阵荧光。   花朝看清了周围之后,瞳孔因为受惊放大, 这里是天道为她重塑魂魄的纯白虚无。   而师无射只来得及摸了一下花朝的脸, 用非常难言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便猛地将她推向了岸边。   花朝跌在岸上, 手摸到了触感奇怪的沙砾, 她很熟悉这种沙子, 因为她被天道重塑灵魂的时候,就是待在这样的岸边。   花朝来不及震惊,便要去拉师无射,但是很快,她发现自己的手变得透明,残破。   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了。   周遭的画面一变,一身墨蓝色长袍的师无射,身上的衣物变成了黑红交织,赤红如血的兽纹爬上他的长袍,长发刚好束起,又自头顶飞散到肩头。   肩甲是一副森森白骨,他朝着花朝这边回过头,面上尽是痛不欲生。   但是这副模样,这张脸,却让花朝整个僵住了。   这是前世师无射作为魔尊时候的装扮!   这里是……是师无射的幻境。   花朝看向自己残破透明的灵魂,她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看着师无射一直在河中寻找着什么。   河水被搅动,无数荧光亮起,这一幕堪称美轮美奂。   但是很快花朝便发现,这绝美的一幕,是险恶难言的蚀骨之毒。   师无射弓着背,一步步走过,一寸寸摸过,他手中持着一条赤金色的拂尘一样的东西,像钓鱼一样,在水中搅动着。   很快那些荧光顺着那散着金光的拂尘而上,吞噬掉拂尘的金芒。   花朝这才发现,那些荧光根本不是什么荧光,而是一缕缕已经液化的幽魂。   它们疯狂啃食着那拂尘上沾染的生机,也在腐蚀着站在水中的师无射。   花朝猛地想到,上一世刀宗大小姐说的,轮回早已经崩盘,黄泉鬼蜮被淹没,鬼官被迫和人间修真宗门同流合污,将往生河水引向人间。   那河水并非是河水,而是吸食生机和人的血肉的幽魂,生人进入其中,必会被腐蚀血肉,吸取生机。   花朝和谢伏当年只是被泡在刀宗稀释过的往生河水之中,便已经不能动用灵力,而且后来即便是得救,花朝因为身体不如身为天妖的谢伏强悍,导致了终身不能生育。   而现在师无射淌的这河水,就是往生河!   因为花朝眼睁睁看着师无射小腿的衣料瞬间被腐蚀殆尽,只剩下一片森森白骨。   而那些顺着他手持的金色拂尘而上的幽魂,吸取了拂尘上的生机之后,更是将他的手指手腕,全都腐蚀成了白骨。   “九哥!快上来!”   花朝不知道师无射为何会有这样的经历,因为幻境都是根据人内心最真实的恐惧来衍生。   但是她只希望师无射快点上岸。   只可惜她的声音像是被什么给隔住了,师无射根本听不到。   师无射上一世是魔尊,修炼了魔族术法,他的伤处能够在眨眼之间愈合。   因此花朝便在岸边上,看着师无射的小腿重生,再被腐蚀掉,看着他的手指一会儿是完好的,一会儿又变得肌理红肉一片,血腥可怖。   但是他始终都没有停下,一直在用金色的拂尘在往生河里面钓东西。   花朝简直心如刀割,她完全不明白,师无射到底在找什么!   他能到往生河里面找什么!   她在一片虚无,只有沙砾堆积的岸边,跟着师无射在往生河里面辗转的脚步。   然后等到师无射沉肃绝望的面容终于涌上了一丝喜意的时候,她看到了师无射从往生河里面钓出了半块还未来得及液化的魂魄。   师无射欣喜若狂,将那魂魄捧在手中,而后朝着岸边的花朝这里走来。   花朝赶紧对他道:“九哥,你醒醒吧!你到底在找什么……”   她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师无射将那半块未曾来得及液化的灵魂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接下来她变成透明的手臂,便呈现出了一种实体的状态。   花朝整个人都傻在了那里。   而还未等她来得及说什么,师无射已经再次抓着已经暗淡了许多的拂尘,回到了往生河,继续钓幽魂。   花朝想哭,但是她哭不出来。   她看着自己变成实体的一条手臂,双眸染血一般的红,看向了师无射。   她终于知道了他在干嘛了。   师无射在找她。   确切说,是在找她的四分五裂的魂魄。   花朝麻木地跟着师无射,看着他不眠不休地找她的残魂,看着他手中的拂尘暗淡了下去,花朝眨了眨眼,想着他总该回来了吧?   她要怎么才能唤醒他呢?   她不是被天道给拼凑好了魂魄。不是天道怜悯了她的功德厚重,才让她重生吗?   而师无射确实提着那条失去了金色的拂尘回来了,但是等到花朝看清了那拂尘的样子,嗓子却像是被人塞了烙铁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那不是拂尘,不是。   那是一条本该蓬松又好摸的,黑色的尾巴。   “九哥!”花朝嘶哑着声音,去拥抱师无射,但是却抱了一个空。   魂体的状态,是根本无法触碰到任何人的。   她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接下来,花朝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可能会疯掉。   因为她看到了师无射跪在岸边上,就跪在她的面前,双手撑着地面,双眸变为了竖瞳,骤然放出了自己的尾巴。   满目的金光刺得花朝错觉自己在流泪。   师无射的尾巴竟然是金色的,而且不是一条,是……整整八条。   花朝目光下移,算上他用来钓幽魂的那条,一共是九条。   他本是一个拥有九条金光灿灿的尾巴的天妖狐族,怪不得谢伏那个只有一对金瞳的黑龙,对战起来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很快,花朝发现,他手中多了一把蛟骨刀,他拉住了一条自己金光灿灿的尾巴,用蛟骨刀去割。   “不要!”   “不要!”   花朝焦急地嘶喊,但是没有用,师无射什么也听不见。   花朝听到了他痛苦压抑的叫声,那声音竟然和他欢愉的时候发出的叫声没有任何区别。   花朝想到自己不止一次在师无射的面前说过,用轻慢调侃的语气,怨他为什么把尾巴都弄丢了,害她没的摸。   她说他秃着尾巴的样子丑丑的。   她问他,尾巴去哪了?上一世明明有的。   花朝觉得自己的血液要凝化成眼泪,从她的眼眶涌出了。   她看着师无射割掉自己的尾巴后,又像是提着“拂尘”一样,进入了往生河。   他在找她,一直在找。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血肉不知道被往生河里面的幽魂腐蚀殆尽了多少次。   他一共切下了四条金尾,用漫长的时间,为她寻回了所有的残魂。   花朝蜷缩在岸边上,已经不敢再去看师无射。   如果灵魂有心脏的话,花朝觉得自己的心脏,此刻一定已经四分五裂。   她的魂魄终于被找齐了,但是不乐观的是她低头看看自己,也能发现自己就像个被打碎后勉强粘在一起的花瓶。   裂纹遍布,不能言语,一碰就会散在风中。   师无射对着她抬手,不知道做了什么,花朝眼前便开始模糊,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而这时候师无射似乎终于能和她说话,也终于能够听到她说话了。   “念你功德厚重,今赐你一次重生的机会。”   师无射的嗓音变成了一种非常陌生的,又让花朝一生也不会忘却的声音——天道的声音。   他在说着这世界……本是个话本子,而她可以重来一次。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花朝朦胧看到,师无射又在切自己的金尾。   一条又一条,大概是怕她听到声音,师无射没有发出任何痛苦的声音。   切下的金尾这一次没有用来钓幽魂,而是一边说着:“我赐予你功德金莲。”   一边将金尾自她的手腕打入魂体。   花朝的魂魄闪起了金芒,原本四分五裂哪哪都不好用的魂体,像是被无数的丝线捆住,开始贴合。   五条金尾,在她的左手手腕依次打入,花朝的魂体被粘合,恢复之前了的完好无损。   她彻底看不见手腕上是不是多了莲花印记,但是她听到师无射再用天道的声音说:“重活一世,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花朝记不得重生之前,“天道”都说了什么,也不记得有没有过这一句。   花朝只记得那时候的自己还在心里吐糟过,天道还挺聒噪。   但是她记得,这句话师无射同她说过。   说过好几次,也一直都在辅助她奉行这句话。   那便是她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花朝此刻心如枯骨,却灵魂逢生。   她感觉到师无射将她抱起来了,她感觉到师无射用鼻尖戳了一下她的鼻尖。   她感觉到一阵眩晕,有大掌抚在她的头顶。   失去意识之前,她在想。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天道怜我,没有什么功德厚重,重生一次的机会。   没有这世界是个话本子的奇事。   怜她爱她,救她疼她的,从始至终,前世今生,都只有那一个陪伴了她四百多年的狐狸啊…… 第92章 灵珠   花朝再醒过来的时候, 感觉到自己被人抱在怀中。   她睁开眼,周围依旧是一片纯白虚无。   她偏过头,就看到了师无射的脸, 她怔怔看着他, 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其实花朝仔细想想,她前世今生,仿佛真的从来没有认真认识过师无射,她对他的了解是那么片面,直到今生知道了他是黑球之后,也才算是窥见他的全貌。   但是花朝现在又觉得, 她根本没有真正了解过师无射。   她甚至不知道他为她做过什么,不知道自己的重生之路是因他而成, 还沾沾自喜, 觉得自己是天道宠儿。   师无射察觉到她醒过来, 侧头无比亲昵也无比开心地用鼻尖蹭了下花朝的侧脸。   虽然他没有笑,但是花朝就是知道, 他在开心。   花朝被他一蹭也回神了, 这才发现他们依旧身处往生河之中, 而师无射抱着她, 正在往生河中前行。   花朝顿时又像是心口被人狠狠捅了一刀, 她看到师无射被腐蚀的小腿已经肌理□□,泥泞鲜红。   “我们……在哪里?”   花朝开口, 声音哑得不像样。   师无射没有回答, 只是又偏头吻了一下花朝的唇角。   他已经从魔尊的打扮,变回了司刑掌殿的模样, 墨蓝色的长袍下摆, 被往生河水腐蚀得残破不堪。   花朝不敢去细看他的足踝小腿是否已经见骨, 也不敢挣扎着说要自己下地。   她怎么敢在这时候闹着进入往生河,辜负他齐根斩断尾巴,才好容易拼凑的破碎魂魄?   因此花朝抱住师无射的脖子,只期望魂体的重量轻一些,不会连累师无射行走更加艰难。   但是花朝还是忍不住问:“我手上的莲花印记,是你的尾巴,对吗?”   “根本没有什么天道,没有什么功德厚重,这世界也不是一个话本子,是吧?”   “九哥……”   花朝靠着师无射的肩膀,想说一句对不起,却觉得这三个字,对于师无射那整整九条尾巴,那血肉被腐蚀再生,再生又腐蚀的惨烈,实在是太轻了。   花朝甚至觉得,她到底何德何能,值得被一个人这样全心全意爱着?   但是她的自我怀疑还未成型,师无射便开口道:“就快到了,你再忍一忍。别怕。”   他抱着花朝,在往生河中继续艰难跋涉,他逆流而上,并不回答花朝那些关于这个世界的问题。   到了如今地步,他还是依旧温柔软语地安抚花朝,叫她不要急躁,不要害怕。   花朝还怕什么呢?   她抱紧了师无射,既然他不肯告诉她那些事情,那她就自己去找答案。   但是她贴在师无射的肩头上不知道多久,才又问他:“这是你的幻境吗?”   师无射顿了顿,回答道:“我们现在,已经不在幻境里了。”   “什么?”花朝抬起头。   她一直以为,这是师无射曾经寻回她魂魄的幻境,以为这条路走到尽头,她就能知道师无射对她隐藏的那些真相。   “那这里……难道是真的往生河?”   师无射点了点头。   又说道:“别怕,我知道怎么出去。”   “外面应该出事了。”师无射说。   “出什么事……难道天象门和黄泉鬼蜮勾结,将几万修士都投入了鬼蜮?”   师无射缓慢摇头,没有再回答。   花朝也没有再猜测,因为她感觉到师无射踉跄了一下,果然花朝迅速低头再看,师无射的小腿以下,只剩下了森森白骨。   花朝动了动唇,话还没说,眼泪已经先流下来了。   师无射轻声道:“我没事,别看。”   “我们快到了。”   花朝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做什么,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让师无射为难。   因此她乖乖抱着师无射的脖子,贴着他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这样艰难跋涉了多久,师无射终于抱着花朝上了岸。   还是那样触感奇怪的沙滩,师无射迈上沙滩,便直接跌倒在地。   花朝砸在沙子上,却还死死抱着师无射的脖子,他的小腿之下腐蚀得可怖极了,若非是天妖之骨,如果只是个凡人,到了这往生河之中,不需要多久,就会连白骨也都被腐蚀殆尽。   他已经不是魔尊了,没有修习魔族的术法,失去了九条天妖力量之源,他根本无法重新生长出肌肤。   他扳住花朝的脸,不断地轻吻她。不让她看,将她扣紧,死死抱着。   两个人躺在沙滩上,谁也没有说话,用力抱着对方,恨不得用双臂将彼此融入对方身体。   时间仿佛变得没有任何意义,花朝甚至觉得,如果一直和师无射待在这里,死在这里,她也已经心满意足。   但是她还是要设法出去,出去治疗师无射的伤。   他失去了九条尾巴,那么从今往后,她来照顾他,她来保护他。   因此花朝问:“怎么出去?”   师无射躺在地上,面色难看得如同死人,   他已经没有任何的力气了,他的双腿再也站立不起,他的一只手被他自己生生捏碎。   他躺在那里,用一种无比依恋,无比宁静的眼神看着花朝。   久久地注视着她。   突然说:“你还记得你十几岁的时候,去秘境历练,因为能力太差,躲在一个山洞里面不敢出来,怕迎上外面的妖兽吗?”   花朝闻言确实想起了那时间久远的事情,但是离奇的是,时隔了这么多年,她还能清晰地记得那时候的情景。   师无射化身的黑球带着她引着她,躲过了所有的妖兽走到了结界边缘。   “那时候的妖兽不是躲过去的,是因为你是天妖本体,他们不敢惹你,是吧?”   师无射笑了笑。   他笑起来依旧那么好看,一双眼中尽是温柔,狐媚极了。   花朝伸手摸了摸师无射的脸,说:“九哥,你真好看。”   师无射抓住花朝的手说,“那时候我想着,既然我拜入了清灵剑派,至少不能让清灵剑派的人死在山洞里面。”   “但是没想到把你引出去,你却一把我把抱住,带着我一起走,还要养着我。”   “那天妖身体,是被我抛弃在秘境自生自灭的,你知道当时我被你绑架回山,心中有多复杂吗?”   花朝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很难想象,那时候便不苟言笑,像个小棺材板子的二师兄,几次看着她抱着自己的本体招摇过市,百般宠爱,心中会是什么滋味。   “那你怎么不跟我要?”   “要你会给吗?”   师无射躺在沙砾上,长发散开,竟然显得有些松散,他陷入回忆,轻声道:“你那时候白天装仙女,晚上把我搂在被子里,不许我出去。”   师无射说,“你总是和我说一些奇怪的话,我不懂你既然本性活泼,为何偏要把自己套在仙女的壳子里。”   “你逼着我开了荤,吃了鸡肉。”   “不知道,我为了不让自己吃荤,觉醒妖性,费了多少年的力气,被你一朝给毁了……”   “我最开始,是真的有点烦你,”师无射说,“我整天想跑,但是分离出去的天妖本体,不遭遇死劫就是凡物,我跑不出仙山。”   “我想去飞流院偷,但是人身又打不过明月长老,连飞流院的禁制都冲不破。”   “你像个几百年没有见过妖宠的,一到晚上就把我揉搓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毛是顺的……”   “后来……”师无射笑了笑。   后来他就走不了了。   他习惯了被揉搓,喜欢被投喂,离不开她的温柔双手,直至爱上她表里不一的模样。   “哈哈哈哈……”花朝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她就哭了。   她抱住了师无射,窝在他耳边道:“九哥,我爱你。”   她毫无预兆地说出这句话,师无射愣住。   他的眼睛像是瞬间绽放出了刺目的亮光,但是如同焰火一样一闪即逝。   他对花朝说:“你把氐人给你的那颗水灵珠吃了。就能出去了。”   “什么?”花朝抬起头,眼泪还未干,红着眼睛问,“什么水灵珠?”   “就是氐人给你的那个,是水灵珠。”   “你救下的氐人中那个金色的是氐人王。”   师无射抬手摸着花朝的脸,温柔无比道:“氐人王的性命对整个氐人族都至关重要,他若是真的因为丹药化为了妖宠,成为了人族玩物,那是对这个族群最大的侮辱。”   “壮壮那么勇敢,杀了要迫害他和他族人的坏蛋,他将氐人族圣物给你做谢礼,是你应得的。”   花朝笑着流泪,比起知道氐人族把圣物水灵珠给了她,师无射一句“这是你应得的”更让花朝开心。   她应得的。   这是多么美丽的一句话。   爱人的忠贞、稀世的珍宝,都是她应得的。   花朝觉得,每一个女孩,都应该有人对她说这样一句话。   花朝把水灵珠拿出来,水蓝色的光亮在她的掌心柔和流动。   这个东西,上一世谢伏用了四百多年,也没能拿到手,因为氐人是最敏感的凶兽。   他们能凭借一双眼睛,就将靠近他们的所有生物的情绪全都看透。   任你如何会伪装,恶意也在他们的面前无所遁形。   而氐人王腹内含珠,有分海引巨浪冲天之能,他是海中之王,性裂如火,偏执残暴。   他若非自愿,即便将他抓住刨开肚腹,也只能拿到一堆碎裂的内脏。   花朝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拿到了这水灵珠。   “吃下它,你就能进境,”师无射说,“水灵珠属世间最阴之物,往生河的水,亦是世间最阴之水。”   “这里是鬼蜮,是黄泉之下,你在这里进境,甚至不会引动雷劫。”   师无射说:“我没有力气了,无法为你阻挡雷劫。”   师无射抓着她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亲,“接下来,看你的了。”   花朝闻言对着师无射笑了笑,她骤然知道了师无射为她断尾。又在师无射的温柔软语之中,逐渐丧失了理智。   她从未有那一刻,像现在一样想要迫切地证明自己。   证明她没有被师无射看错,证明她也能反过来保护她。   证明她值得,她得到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等我。”花朝抓着水灵珠看着师无射道,“等我们出去,我让我爹爹将他珍藏的极品丹药给你吃,是真的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   “到时候……”花朝飞速看了一眼师无射的双腿和手腕,含着泪说道,“到时候你就不会疼了。”   “以后换我来照顾你!”   师无射笑着,点了点头,催促道:“快吃,早点出去,外面定然乱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样。”   花朝“嗯”了一声,但是她还有最后的担忧。   她问师无射:“我手腕上的莲花印记是你的尾巴,这对你没有影响吗?”   “我是说,会不会花瓣开了……”花朝想到师无射境界后退的事情。   “胡说什么。你都开了好几瓣了,我不是好好的?”师无射打断她,笑着道,“尾巴只是给你固魂。”   “等你用完了,我身上的封印也撑不住了,我还要接回去的。”   “你快点吧。”师无射竟然撒娇道,“我腿好疼啊……”   花朝再不敢耽搁,张嘴吃下。   师无射看着她将水灵珠吃下去,而后心满意足地吐出了一口气。 第93章 炼虚   在水灵珠吃下去的瞬间, 整个往生河流动的水流,似乎都跟着一滞。   接着河水之中被拨动才会出现的粼粼波光,宛如一只只懵懂飞起的小虫, 从河水之中浮了起来。   这些“小虫”渐渐地汇聚成了一条条悬浮在半空的河流, 犹如仙女臂弯挽着的彩莲一样,尽数逆流而上,朝着花朝的方向流去。   花朝手腕之上的金莲又绽开了一条缝隙,随着烧灼一般的感觉弥漫了整条手臂,花朝又感觉到了那种被什么撑得饱胀的感觉。   幽冥地底,往生河畔, 这里乃是天道无法企及的阴暗,是灯下的那一片黑。   但即便是知道这里是个绝无仅有的, 能逃脱天道惩戒威慑的地方, 却没有人会选择在这里进境。   因为这无数涌向花朝的彩莲和灯河, 正是这条往生河之中,无数亡灵留下的执念, 亦是这世上最阴暗的亡灵之力。   这些看似美轮美奂的亡灵之力, 融入人的身体之后, 会将那些无法往生的怨恨和仇恨, 那些不甘和暴虐, 全都汇入胆敢吸取利用它们的人的身体之中。   即便是天生水灵根的人,也不敢利用亡灵之力。   但是花朝不一样。   因为她在吸取这些亡灵之力之前, 已经先吞下了赤炎地火。   赤炎地火来源于万年燃烧的地脉, 在幽冥鬼狱有个别名,叫做业火。   只有身怀业火, 又有能容纳亡灵之力的水灵珠, 才能炼化亡灵之力。   花朝已经越境进境两次, 基本上已经熟悉了这种濒临被撑爆的滋味。   她最开始,还能笑着和师无射的眼神对视,伸手去抓住师无射的手。   但是很快,她就没有办法再分出一点精神去看顾师无射。   她的灵台犹如被凿开了一个暗洞,无数阴暗漆黑的念头被灌入其中,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维。   “娘亲,你在哪里啊娘亲……”   “父亲,你说好了带我一起走的……”   “夫人,夫人……”   “姐姐,姐姐……”   “我在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好害怕啊……”   “救救我,救命啊……”   “好冷,好疼,谁来救救我……”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呜——”   花朝睁着眼睛,眼中却没有聚焦,她盘膝坐在往生河岸边,不断吸取着往生河之中的亡灵之力。   她手腕上的金莲蓦地绽开,变成了一条硕大无比的赤金色尾巴,将她整个包裹在其中。   那些朝着她涌来的亡灵之力,要先经过这尾巴,才会没入花朝的身体。   花朝满脑子都是凄苦崩溃的念头,这人世间一切的爱别离,求不得,忧怖难解,几乎将她灌注成了一尊逐渐散发出死气的石像。   她的双眸被蒙上了可怖的漆黑,一双美丽温柔的眼睛,变成了两湾深潭。   师无射一直看着她,嘴角带着笑意。   他丝毫也不担心花朝会被这些阴暗的亡灵记忆侵蚀,因为他知道,她的内心有多么纯净,即便是上一世整整四百年的郁郁不如意,也没能消磨掉她的纯良。   她在知道自己注定进境不成,被天雷劈死之前,都在想尽一切办法平衡各族,延缓战争和死亡。   但是那时候的世界,早已经在谢伏的统治之下,变成了人间炼狱。   无论她再怎么努力,也是无力回天。   但是现在不一样,这个世界不一样,她已经阻止了许多事情朝着前世发展,她有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强大力量。   那是根本无须振臂,便能引人争相追随的慈悲。   她已经逼迫谢伏连蛰伏百年休养生息也不敢,这么急吼吼冒出来送死。   而这个世上,有她爱的、想要的一切,她绝不会迷失在黑暗之中。   果然没过多久,在花朝身上的狐尾颜色被亡灵之力腐蚀到越发浅淡的时候,她的双眼之中猛地燃起了一点赤红的星火。   眨眼之间,这点星火便在她的双眸之中燎原,阴翳和黑暗嘶吼着尖叫着被她焚烧殆尽,她的双眸像两座喷发的火山,顷刻间烧灭了一切的阴暗。   而这时候,那些亡灵之力也开始变得无比顺服,环绕着她极其有序地没入她宽广如海的经脉。   第三瓣莲瓣彻底绽开,花朝整个人坐在那里,便如同此间唯一的发光源头,像一尊已然活过来的白玉神像。   四面八方涌来的亡灵之力,还在不断地没入她的经脉,她能听到大地的哀鸣,能够感知到地底数千丈之下,那些被永生永世镇压的妖鬼的恸哭。   她的境界如同坏掉的罗盘指针,不断地转动,跳跃。   而在她疯狂吸取亡灵之力的时候,天道仿佛也感知到了有人胆敢挑战天威。   浓云在不断地积压,粗如巨柱的劫闪在整片大地之上乱劈,却根本无法穿越幽冥,抵达正在进境的花朝头顶。   这可让一众修士遭了殃。   他们才刚刚被仙长们,从他们根本无法凭借一己之力的幻境挣脱,被告知了传送阵法出了问题,他们被传送的地方并非天象门的比赛场地,而是妖雾森林。   妖雾森林是连妖族的妖王都不敢轻易涉足的妖族禁地,各宗修士闻言无不哗然,但是从幻境挣脱之后,他们用切身之痛,体会到了这妖雾森林的危险之处。   数万修士在两三天内,便已经三去其一,一群人好容易聚在一处,由各宗的仙长带领着妄图突破寻找出路。   结果一口气没有缓过来,便迎来了天雷乱劈。   好在他们彼时也正在对抗妖兽铺天盖地的攻击,原本四面受敌的局面,因为这乱劈的天雷被生生豁出了一道口子。   以金钟谷无业蝉宗主为首,他扬手将袈裟铺成遮天蔽日的护盾,将众多弟子护在其下。   妖族此次参加历练的妖族王子,正带领他们穿越雷劫灾区,去往河对岸一座暂时安全的岛屿。   妖族王族化身黑熊,奔跑着在前方带路,他看似笨重,但是身法却极其灵活,每每当被拦截击散的小股雷劫落下之时,总能精准避开。   而他本体的身上,伏着一个受了伤的女修,一头张扬的红发随着黑熊的急奔乱卷,单手持刀,时不时便会狠狠砍向从各处冒出来,妄图拦截他们的妖兽。   各宗仙长纷纷结阵,抵抗住飞天遁地水中突起的妖兽群,给各宗的弟子们撑开了一条道路。   而在他们终于都通过了河流,到了岛屿之上的时候,在幽冥地底,往生河畔进境的花朝,终于也彻底进境成功。   无须自窥内府,她已然越境进境成了炼虚期的修士。真正进境到了炼虚期的修士,已然无法用人去界定。   她闭着眼,知万里山川事,睁开眼看因果轮回业。   整片往生河内的亡灵之力尽数被她给吸取,这里彻底变成了漆黑一片的幽冥。   周身灵压引得河水震颤,地面传来轰隆隆不堪重压的开裂。   花朝抓了一把沙土,现在方知这是白骨沙。   而她起身,走到师无射之间躺着的地方,看向已经化为原型,奄奄一息的小狐狸。   花朝双眸之中的冰蓝与金红之光,尽数退去,变为一片苍凉的痛苦。   “你骗我。”花朝看着师无射,已经明白了他根本不可能再收回金尾,每一瓣莲花开启,消耗一条金尾,便是为她重修了一条经脉。   她的双眼已经能够看透生机和死气,能够感知到师无射妖力将散。   “你骗我!”   花朝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伸手去抱陷在柔软沙坑之中师无射的本体。   他已经萎缩到只有他们初见时的黑球大小,一双狐狸眼半睁,在花朝抱起他的时候,用尖细的狐狸下巴,湿漉漉地戳了一下花朝的脸颊。   花朝低下头,将头埋入小狐狸的肚腹,胸腔震颤,崩溃地哭出声。   整片天地剧烈震颤,花朝抱着师无射道:“你告诉我,怎么把剩下的尾巴还给你,我不要,我不要!”   花朝浑身泛起刺目灵光,全都朝着师无射本体涌去。   白骨沙漫卷,往生河水激起了狂狼。   师无射的身体已经留不住生机,像一个漏斗,无论灌进去多少生机,都会流逝出去。   不过花朝到底已经是炼虚期的修士,她的全力灌注,不仅仅让此间濒临崩塌,也让师无射重新在灵光之中化为了人形。   “九哥……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把剩下的尾巴还给你?!”   “你说话啊!”   花朝尝试将自己的灵脉抽出,但是根本分离不出,因为她的碎魂就是用师无射的尾巴粘合,她已经和他的一部分融为一体。   花朝哭得双眸含血一般赤红,跪在地上抱着师无射的哽咽抽噎。   师无射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身体几乎要变为透明,却笑了一声道:“你从前每天晚上都这么抱着我哭。”   师无射怀念一样道:“我多想替你杀了谢伏,那个让你变得痛苦的源头。”   “但你爱他……”   “对不起,对不起……”花朝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她只能疯狂地流泪,语气癫乱地说着对不起。   师无射却捧起她的脸道:“壮壮,谁的话都不要听,谁的话都不要信。”   “你看着我,”师无射说,“像你抱着我痛哭的无数个日夜那样,狠下心肠,谁都不要管,只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别怕。九哥跟着你呢……”师无射的声音变得无比虚飘,花朝能够感觉到怀中的人,正如指尖的流沙,攥得越紧,流逝越快。   “不要,不要……”   “你怎么这么狠心,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   “九哥,我……”   花朝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怀中的师无射,如同那往生池中的亡灵,轰然散为了无数荧光。   而后……没入了她的身体。   “啊……”   花朝张了张嘴,却连声音也没有发出。   她保持着抱住什么的姿势,低下头,却只看到了自己指尖没入的最后一缕魂力灵光。   他连死,都在为她。   花朝抱住了自己,低下了头。   她的置身荡开了一层无声的威压,如同巨浪狂风一样,席卷过整个幽冥。   天崩地裂,山河塌陷,她跪在白骨沙中,怀中空空,落尽了最后一滴泪。   万年晦暗的幽冥中射入了天光,花朝化为一束灵光,飞身而出。 第94章 王子   她冲破了幽冥回到地面上的时候, 正看到几位仙长在联合护送弟子,漫天的妖兽都在伺机等待攻击。   花朝站在河边上,看着这一幕, 有那么片刻, 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将这片天地也一起撕裂,而后远离这里。   她站在这一片葬送了师无射的土地之上,每一刻都觉得心如刀割。   但是她并没有离开,而是闭上了眼睛,抬起手朝着虚空之处一抓。   精纯的灵力在半空之中先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很快这漩涡便卷起了整片天地的飞沙走石,甚至是一些飞掠在空中的妖兽。   渐渐地一个巨大的, 几乎遮天蔽日的, 以灵力汇聚成的镇灵钟现形。   一众弟子们, 所有的长老全都朝着花朝这边看过来,而有些妖兽已经察觉到了危险, 迅速四散奔逃。   而那些没来得及逃的和不知死活的妖兽, 包括那些正在对抗妖兽的仙长, 全都被花朝罩在了灵力凝化的镇灵钟之下。   “咚”的一声, 镇灵钟响。   一股巨大的灵压自半空罩下, 那些未曾来得及逃走的妖兽,无论是何种等级, 如何凶横, 都尽数趴伏在地上,口鼻涌出了鲜血。   而那些仙长们好歹以阵法灵力将自己及时罩住, 却也被这一声镇灵钟响, 撞得心血翻涌。   重逾万斤的灵压快速扩散, 带着“咚”地一声钟鸣,回荡在整片大地之上。   万籁寂静,噤若寒蝉。   就连河对岸的弟子们,修为高些的尚且能按住胸口站直,修为低的直接跪地,灵魂都隐隐发颤。   姬刹被一只大黑熊护在下面,透过熊爪看到花朝,忍不住道,“我,我的,亲娘啊!”   这分明是炼虚期的威压,也只有炼虚期的修士,本命法器才能从有形到无形,才能心随意动,法随心出。   才一眨眼没见到的工夫,花朝怎么又进境了!   还是直接进了炼虚境,这是什么逆天的体质,姬刹看着花朝的侧身,只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认不出她了。   炼虚后的修士,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不能算成人。   他们的身体随时能够乘风雾化,能化为山川河流,世间万物。   她站在那里,但是周身却像是竖起了一面如梦似幻的水镜,若非她将威压尽数敛起,以姬刹的修为,甚至无法直视她。   只一声镇灵钟,此间所有生灵便已经臣服,妖兽匍匐在地不敢再动,花朝一挥手,像是挥去一片云彩,将她以灵力凝化的镇灵钟收了起来。   之后她朝着几位仙长赶去,为首的正是金钟谷宗主无业蝉。   他将法器袈裟收了起来,披回身上,对着花朝抬起一只手掌竖在身前,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他身后各宗的仙长,包括水月长老,看向花朝的眼神都是难言的复杂。   他们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修炼了几百年,抵不上花朝几十年的修为,他们如何能不震惊难言。   “宗主可否告知,大比到底出了什么事?”   花朝已对着无业蝉微微低头示意,便开始询问。   师无射瞒了她很多事情,花朝问不出来。   他要自己谁的话都不要信,只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花朝想要找出事情的真相。   她想知道师无射隐瞒他的那些事情,想要知道他失去了九尾之后,是用何种办法让她重活一次的。   她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谁在捣鬼,对方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   “弟子们进入传送阵之后,我们才发现传送地点出现了错误。”无业蝉未等开口,他身后不远的水月长老上前一步,对花朝解释道,“我们根据符文境,和弟子们身上带着的追踪玉符,确认了弟子们传送的地点,赶过去已经来不及了,便只好也从传送阵进入。”   “传送到了哪里?”花朝问,“这里是哪?”   她之前所在的是幽冥往生河,花朝想问这里难道是冥界?但是冥界鬼蜮常年幽暗无光,绝不可能是这样妖兽横行,青山绿水的模样。   若说是幻境,花朝现在双眸已然能够直接窥视出世间虚实,再怎么强悍的能力,也绝无可能创造出如此间一般真实庞大的幻境。   “是……”   “这里是妖雾森林。”有一个黑影朝着这边蹿过来,落地之后,化为一个一身黑衣黑发黑眸的俊俏少年。   他的双眸生得极黑,身形高大挺拔,一脸的肃冷,接着水月长老的话说,“诸位长老,方才对战太急迫,我未曾来得及自我介绍。”   他虽然语气还算客气,但无论是站姿还是表情,都十分倨傲。   “我是妖族王子柴英,此次参加仙门大比,是奉我族妖王之名,同我的未婚妻姬刹发展感情。”   “我非常确认,这里是妖族禁地,妖雾森林。”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向的是花朝,显然并未将其他的仙长放在眼中。   妖族向来是强则为尊,花朝刚才露出了绝对的压倒性的强悍实力,柴英自动将她认为这些修士的带头人。   “妖雾森林……”花朝表情虽然并未露出太多震惊,可是心中已然是翻天覆地。   妖雾森林就连前世的谢伏也未曾真的踏足过,他派过一批又一批的人去探寻妖雾森林,但是最终的结果,无疑都是有去无回。   而上一世的花良明也死在妖雾森林,被水月长老将尸身带回去,也只是在妖雾森林的边界而已。   传说妖雾森林之中高境妖兽无数,是因为妖雾森林正坐落在幽冥鬼蜮之上,传闻其中厉鬼更是多到数不胜数。   是比鬼蜮的十八重幽冥地狱,比魔界的无极深渊,还要有去无回的存在。   尤其是经年不散的大雾,只要沾染到人的肌肤之上,不需要吸入,便会身魂俱伤。   “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样盛大的比赛之中做了手脚?”花朝看向河对岸密密麻麻的弟子们,这些人乃是修真界各宗门的翘楚和未来希望。   进入了妖雾森林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当真陷在这里,那么修真界后继无人,妖族和魔族岂不是会暴乱猖獗?   幕后之人何其险恶的用心,花朝想到自己进入秘境之前发现的异样。   问几位仙长:“进入秘境之前,我并未看到天象门的仙长坐镇,诸位仙长,门中在此之前可曾有什么异状?”   花朝想到水千雁说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太九霄殿宗主,问几位仙长道:“诸位门中的仙长,可有在仙门大比这样重要的日子露面鼓励弟子?”   众人闻言表情俱是一变,门中掌门确实许久未曾露面了。   无业蝉是金钟谷宗主,但是他门下还有足足十殿的高境佛修。   他眉心紧紧皱起,确实他们此次闭关也实在太久,否则带领弟子们大比的事情,也不会由他亲自来。   众人被花朝几句话,皆是搅合得心中大惊。   “还是先过河对岸,那里绝对安全。诸位长老再行商议大事。”妖族王子开口,声音不疾不徐,花朝眼皮跳了跳,侧头看了他一眼。   心中还纳闷,这小王子看上去年纪不大,上一世花朝不算是认识他,却知道他极其不善言辞。   不善言辞之人通常表达能力和令人信服的能力都不够强。   但是这位小王子的语调之中,有种天然令人信服尊从的气度。   花朝盯着他看了片刻,连他的本体都看透了,仍没看出什么异样,微微皱眉。   “柴英王子一直带我们躲避大型妖兽,”有位身着土褐色弟子服的蓝印宗长老说,“若非是柴英王子,引着我们走这边,我们弟子的死伤会非常惨重。”   “既然这里是妖雾森林,妖族禁地,那么我们还是暂且听柴英王子的,去安全的地方再作商议。”   花朝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其他人也没有异议,众人一起到了河对岸的一座岛屿之上暂且落脚。   之后几位仙长商议对策,花朝始终没有插嘴,哪怕她现在作为一行人之中修为最高的修士,一招便已经震退了妖兽群,她坐在几位仙长身侧,却一直在沉默。   一行人在商议着带着弟子们突围离开这里的对策。   柴英发言挺活跃的,承诺只要找到出路,就会让众人平安通过妖族领地,回到修真界。   “我以妖族王子的荣誉担保。”   几位仙长,包括因为他的指引活下来的弟子们,都对他十分客气。   柴英倒也不曾骄傲,一直都在给告诉众人这里危机四伏,一个不慎便会丢掉性命。   花朝上一世因为花良明死后,对妖雾森林研究颇多。再加上有谢伏派的人分批进入妖雾森林,就算最终有去无回,中间也会传递出一些消息。   因此花朝应该是除了悉知妖族一切事务的妖族王子之外,唯一还算了解妖雾森林的人。   她仰头看着天,此时尚且是正午,这处岛屿风和日丽,妖兽们因为方才的花朝镇灵钟的震慑,都不敢再攻击,只在远远围拢看着这边。   它们不张开巨口獠牙伤人之时,隐藏在林中地下,只探出一个个脑袋观察,甚至是有些可爱的。   只可惜看上去的风平浪静,会随着夜幕降临消失。   妖雾森林里面的大雾,是随着夜幕降临,直至清晨太阳出现才会慢慢散开的。   若说这些妖兽都是有形的,能对付的,那到处弥漫的大雾,才是他们真正的敌人。   花朝起身,环着岛屿慢慢走动,看到了她认识的几乎所有人,都在这里,武凌拉住花朝,查探了一下她的经脉。   然后神色一样很复杂,满脸不解,却没有开口询问花朝为什么进境如此神速。   他只是问花朝:“二师弟呢?”   花朝觉得自己心口被狠狠地戳了一刀。   贯穿了她的身体,让故意去忽视,去转移注意力的自己,疼到无法呼吸。   她看着武凌,眼中血丝慢慢聚集。   半晌,武凌看着她这样子,已经猜出了什么,伸手抱住了她,才闷在武凌的怀中道:“他为了救我……”   花朝不愿意说死,她不承认师无射是死了,天妖怎么会死?   他……没入了自己的身体,他绝不是死了!   花朝哽咽出声。   武凌闻言表情也变得惨白,但是他搂紧了花朝,一点点安抚着她。   花朝并没有哭多久,连留给她悲伤的时间都那么短暂。   花朝忍不住会想,师无射可能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只要冲破幽冥,便根本没有时间去纠缠在他的生死之上,他算准了她不会放任所有人不管。   花朝甚至因为师无射了解她,算计她到这个程度,而恨他。   她必须在天黑之前,和众位仙长找到应对大雾降临的方法。   她只好将自己某些不敢触碰的东西暂时封存起来,麻木地去做她必须做的事情。   而在花朝环视岛屿的时候,听到了妖族的王子和姬刹在说话。   “我见你不开心,你不用为你失去的同门感觉到难过。”   柴英的声音依旧是那样不疾不徐,像一曲诱人深陷的琴谱,慢慢道:“我早就想要闯一闯妖族禁地,但是我父王一直不允许。”   “妖族没有懦夫,弱者如何掌控族群?”   “我们这么多人,这一次一定能抵达妖雾森林的出口,而妖物森林的出口有一座放置着妖族圣物的宫殿。”   “那宫殿原本是由氐人族世代看守,氐人族凶猛异常,又会非常厉害的幻术,音浪杀人于无形,没有妖族能够敌得过。但是前段时间,他们集体失踪,现在宫殿是无人看守的状态。”   “我妖族圣物,名为浮生蜃海图,能沟通阴阳天地,回溯时间生命。”   姬刹闻言仰起头看着柴英。   柴英勾唇慢慢笑了下。   那笑容十分惑人,根本不像是黑熊这种生物所拥有的。   姬刹神情恍惚了一瞬。   而花朝也不受控制地朝着柴英走去。   她听到柴英在对姬刹说:“我若拿到了圣物,到时候借给你,你只要进入其中,把你想要救的人,救回来就行了。”   花朝身形一闪,迅速到了柴英身侧。   她看着柴英问:“你妖族圣物是什么?你再说一遍。”   “浮生蜃海图。” 第95章 暴露   花朝是知道浮生蜃海图的, 上一世妖族将这图说得神乎其神。   传说拥有浮生蜃海图的人,便能够真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甚至创造新的物种, 掌控轮回生死云云。   妖族那时候的妖王并不是黑熊王子, 而是篡位坐上妖王的妖族皇族旁支。   他要将浮生蜃海图其献给谢伏,屡次三番花言巧语地让谢伏派高手试图进入妖雾森林取得此至宝。   但是就连妖族本族,也并没有人能平安抵达妖族禁地中存放浮生蜃海图的宫殿。   几次折损进去的修士和妖族全都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尸骨无存,到最后谢伏也就不再打浮生蜃海图的主意了。   花朝上一世从一开始就劝说谢伏,不要相信那个妖王的话, 若是浮生蜃海图当真那么神乎其神,那为何修真界各宗门的大能仙长不曾动过窃取之心?   将那等能够左右人间的至宝留在妖族, 难不成是等着妖族取得之后掌控天下吗?   可是经历过转世再生的花朝, 再听到浮生蜃海图, 却是神魂都跟着一震。   这就好比你跟一个衣食无忧的人说哪里有宝藏,他可能根本只是当个笑话。   但你对一个挣扎在荒漠之中, 即将渴死的人说, 你知道哪里有水源, 就算跋涉的代价是加速死亡, 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寻找。   花朝现在便是一个即将“渴死”的沙漠旅人。   她抓着黑熊一连询问了很多关于浮生蜃海图的问题, 越听越觉得虚无缥缈,可是她的心中, 却燃起了一簇无法熄灭的火焰。   等到妖族王子离开之后, 花朝靠着一棵树坐下,久久无言, 双眸空洞。   姬刹走到花朝身边, 她其实也和武凌一样, 差不多猜出了师无射没有出现,没有紧紧跟在花朝的身边,肯定是出了意外。   她没有和花朝说什么,只是伸手按了按花朝的肩膀,无声安慰她。   花朝并没有呆愣太长时间,很快又和长老们一起商量着布阵,在夜幕降临之前,利用山水地势,开启了一道阻隔雾气的大阵。   夜幕降临,大雾自这岛屿上的林中开始,朝着岸边的方向弥漫。   而因为守阵的几个人都是高境修士,阵眼之上坐着的甚至是炼虚期的修士,这阻隔大阵十分坚不可摧。   那些雾气顺着大阵的穹顶弥漫向下,将阵法激发得符文不断流动,而坐在阵眼的花朝,盘膝闭目,如同入定。   弟子们最开始还戒备着,毕竟妖族王子说得太吓人了。   但是很快,他们见雾气虽然隔绝了一切的视野,却始终无法突破大阵,便渐渐放松了警惕。   打坐的打坐,休息的休息,同门凑在一起帮助彼此疗伤。   而阵法之外,那些白天被炼虚期修士震慑,却仍旧远远凝望着岛屿之上的修士而不肯离开的妖兽,现如今已经无影无踪。   整片天地,除却阵法笼盖的岛屿,一片万籁寂静,像一处毫无生机的死域,连虫鸣都没有。   除却那些藏起来的妖兽,整片天地只有草木得以在妖雾之中留存。   而花朝因为坐在阵眼之上,灵识能够透过阵法探到外面,在一片死寂之中,她再一次听到了如同在幽冥地狱之中一般,无数人的哀鸣和叫喊,求饶和痛哭的声音。   这声音如在耳畔,搅扰得花朝甚至无法安心入定。   一直到第二天晨曦洒满这片天地,妖雾开始徐徐散去,他们才重新得以窥见周遭景物。   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到令人很难升起警惕之心。   而修士们并没有因为这样短暂的安宁而放松警惕,他们都没有忘记昨天群兽攻击死伤无数的惨烈。   他们不能在这里久留,必须尽快寻找出路。   而这妖雾森林几乎没有人了解,唯一是妖族的人,便是带着几个妖仆进入比赛传送阵的妖族王子。   众人别无选择,加上昨天他们跟着妖族王子,确实也躲过了更大的劫难,因此哪怕是多了一个花朝,众人也还是跟着妖族王子所说的方向走。   好在这一路上比他们想象之中的太平多了,遇见妖兽攻击,也只是少量,人多力量大,根本没有用到仙长们出手,修士们便自行结阵解决了。   渐渐地他们胆子大了一些,开始有人尝试御剑飞行。   毕竟靠双足走出这禁地实在是太难了,他们还是御剑飞行更快一些。   修士们在半空之中也会受到生着翅膀的妖兽攻击,不过数量和地面上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分别。   因此各宗修士开始成群结队,以阵型御剑而起,他们的速度瞬间便快了数倍。   但是这妖族的禁地,简直大到令人震惊,一行人如同迁徙的雁群,不眠不休地飞行了一整天,夜幕降临之前,却也未能飞出妖雾森林的一片简直远接天边的林海。   在夜幕降临之前,众人必须得落在地上,撑起大阵来抵抗妖雾。   他们直接落入了林中,重新撑开了大阵。   如此这样反复几天,众人都在按照妖族王子所说的方向飞行,但是林海漫无边际永无尽头,按照他们这个速度,是人间任何一个国家都饶了好几个来回了。   他们竟然在一个版图上最小的妖族夕瑶国的禁地里面,向着一个方向飞了好几天都没有看到尽头,这实在是不合理。   众人聚集在一起,开始有各种各样的质疑之声,有人也在怀疑他们是不是遇见强大的妖术,让他们产生了幻觉。   可是他们人数实在庞大,若当真有能够让这么多人产生幻觉的妖术,那对方首先就得是个地仙级别。   这世上已经许多年没有人得道飞升,更无人进境到地仙级别了。   最终也没有讨论出什么有用的结果,妖族王子一口咬定方向肯定没有错。   “若是你们不信,大可以自行离去!”   妖族王子似乎被侮辱一样,妖族的骄傲和自信不容践踏。“明日我自行带人启程便是!”   众人都已经走到这里了。若是原路折返,又是许多天,况且折返回去他们也不知道什么其他的出路。   便只能暂且压下心中疑虑,继续跟着妖族王子的方向寻找出路。   花朝也是对这种情况十分怀疑,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儿,但是带着这么多的修士,他们毫无出妖雾森林的头绪,只能暂且走一步看一步。   至少妖族的王子也在这里,若他当真说谎,要坑害众人,难道他自己又逃得掉吗?   而且这些天虽然御剑腾空看不见林海尽头,遭遇的攻击却越来越少了。   弟子们的手上情况减少,行路的速度便越来越快。   这样一直行路足有十天,众人每每停下便议论声沸反盈天,焦躁和恐惧弥漫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大家濒临分裂之前,他们终于看到了林海的尽头。   林海的尽头是一片碧蓝色的大海,大海之中,有一座拔地而起的岛屿,其上矗立着高耸入云,承接天地一般雄伟壮丽的宫殿。   而宫殿旁边生长着一棵伞盖遮天蔽日的大树,枝叶延伸得没有尽头,探入天穹云海。   宫殿到处繁花似锦,被碧蓝色的大海环抱在一处葱郁的岛屿之上,数不清的仙鹤盘桓在宫殿顶端,灵雾缭绕,引颈祥鸣。如同梦幻神迹。   众人分批落在林海边缘,并没有急着去那处岛屿。越是美丽的东西,便可能越是危险,他们准备先派一队人去岛上探寻。   妖族王子落地的一瞬间,便指着宫殿道:“那里就是出口!”   众人闻言俱是一阵兴奋,他们虽然这些天没有被雾气灼伤,也没有被妖兽攻击得四散奔逃。但是无边无际的林海,简直像是一个重复的幻境,十分消磨众人的意志。   各宗弟子都在说是天象门捣鬼,若不是有仙长在,弟子们尚且有人约束,早同天象门弟子打起来了。   可是天象门的弟子也很冤屈,若当真是天象门捣鬼,为何要把自己宗门的弟子也全都送进来?   总之这一笔烂账,加上扑朔迷离的妖雾森林,所有人都已经到了一个极限,这时候终于寻到了出口,弟子们也总算不再内讧。   几位仙长指派各宗高境弟子前去探寻宫殿,花朝和武凌也在其中,不过鉴于整个队伍之中,修为最高的修士是花朝这个小辈。   在他们御剑去那宫殿的之前,花朝先同诸位仙长,合力设下了二重阵法,一阵防护,二重攻击。   这才跟随武凌他们和带路的妖族王子,乘风飞往那海中宫殿。   随着距离那宫殿越来越近,花朝感觉到周遭的灵气越发的浓郁起来,到最后连她都感觉到噎人的程度。   各宗的高境修士都露出了不适的表情,羽人族的王子倒是没有表现出异样,而是面上尽是兴奋。   他们非常顺利到了宫殿的殿外,花朝落地之后,站在那通天彻地的巨树周围。   众人也都落了地,他们也都不约而同看向了那巨树,这庞大的如同天柱一样的树木,按理说伞盖遮天该是生机满满,可是花朝却感觉到了一股腐朽的,浓重的死气。   花朝皱了皱眉,她贴近了一些树木,树木根部树枝虬结,每一根树根都有成人腰身那么粗。   根部中空,似有风吹来。花朝似乎又听到了那种幽冥深处往生河中传来的哀鸣。   “就是这里,等我们拿到了浮生蜃海图,就能出去了!”   妖族王子声音透着兴奋,但却是背对着众人只看着花朝一人,他说着,便朝着大殿之中退去。   花朝对上他的视线,瞬间如遭雷击,这眼神……她至死也不会忘,这是谢伏!   花朝身形一闪,去抓妖族王子的手臂。   而就在她转身瞬间,大树的根部突然喷出了一股白雾。   “啊……”   “啊啊啊——”   顷刻间尖叫声不断,花朝抓住了妖族王子的手臂,闻声猛地回头,便见到白雾如有生命一般,朝着几个宗门修士扑去。   而他们之所以尖叫,是因为沾染了这白雾的皮肉,几乎是眨眼之间,便被腐蚀得见了骨。 第96章 信我   花朝只是看了一眼, 再回头看向柴英的时候,只看到从柴英身体中飞出的天妖本体。   她没有再犹豫片刻,将柴英的身体向殿外一甩, 而后飞身去追逐谢伏。   天妖之所以是传言之中的祸世之妖, 不仅因为他们强大的妖力,也不仅因为他们能够拥有毫无破绽的人族身体。更重要的是天妖根本防不胜防,这世上所有辨别妖邪的手段,在他们不将妖体现形的时候,都是无用的。   上一世谢伏作为天妖,成了三界御霄帝尊, 修真界各个宗门臣服,那么多高境的仙长加在一起, 也没有人能看出谢伏本体竟是一条妖龙。   若非谢伏在她面前主动暴露, 花朝也根本不知道朝夕相伴的枕边人, 根本就不是人族的事实。   因此她即便已经步入了炼虚期,分辨不出谢伏妖体附身的柴英王子, 也是寻常。   只不过既然谢伏暴露出了本体, 花朝自然有办法将他抓住!   花朝将柴英扔出殿外, 而后回手在殿门设下了禁制, 防止谢伏逃脱。   而后飞速追入了殿中, 两个人一照面,谢伏面上的笑意还未等成型, 便被花朝一掌拍散了妖魂凝成的人形。   这大殿之中富丽堂皇, 到处都是黄铜镜面一样的装饰,雕梁画栋, 穹顶通天。   大殿正中一座五彩神像, 身着甲胄头戴面具, 一手持长枪,一手持着一幅画卷,森严威立。   但是花朝根本没有心情去观赏这绮丽壮景,她在眨眼之间,已经和谢伏对战了无数次,整个大殿之中只见一道灵光追着一道黑雾,不断地撞击在各处。   而这大殿之外,也是战况惨烈。   跟着花朝来探寻这岛屿的修士已经迅速御剑飞回了树林边缘,但是令他们始料不及的是不仅仅那颗遮天蔽日的巨树喷出了白雾,整片林中也开始漫生白雾。   和这些白雾近距离接触过的人,断定道:“这是妖雾!为什么还没黑天,山中就起雾了!”   “设阵,快设阵隔绝雾气!”   他们迅速联合设下了三重叠阵,隔绝妖雾,而他们才刚刚将阵法激发,异常而起的妖雾,便如同铺天的织网,兜头朝着他们盖下。   很快他们就如同置身漆黑的夜,根本看不见外面的一切景物。   而众人还未等从这青天白日便开始弥散的妖雾之中回神,脚底的地面突然传来了嗡鸣之声。   紧接着地面徐徐开裂,一股股深冷的寒风从地底吹上来。   “好重的阴气!”仙长们勒令弟子快快闪避。   但是随着“噗!”的一声,一个森森鬼气幻化的白骨爪从地底伸出,惊起一阵尖叫,整个大阵之中,迅速沦为了恶鬼登录人间的裂缝。   数不清的恶鬼从越来越大的地底爬出,众人最开始还能合力将这些恶鬼压回地底,但是太多了,各种各样的鬼气凝化的鬼怪,涌入了这一方被阵法隔绝的小天地之中。   而他们甚至不能开启大阵朝着其他的方向逃窜,因为外面全都是妖雾,那种只是碰到,便能够灼伤神魂的妖雾。   整个天地淹没在一片白雾里,而尖叫声不断从白雾之中传来,是从幽冥鬼蜮逃出的恶鬼,也是被攻击致死的修士。   整片天地沦为了炼狱,而那颗通天彻地的巨树,抖动着枝叶,发出簌簌声响,却也无法摆脱被妖雾笼罩掩埋的命运。   而大殿之中,因为黑雾和灵光的撞击,到处狼藉一片,墙体簌簌震颤,宫殿之中的许多建筑,都开始摇摇欲坠。   终于,在一处铜镜一样的墙壁之上,灵光将黑雾狠狠地撞上去,将墙壁撞出了一个凹陷。   黑雾和灵光分别凝化成人,谢伏低头看向自己鲜血淋淋的肩头,又看向插在他肩头上素白的手指,她抓住了他的逆骨。也就是他天妖之体的逆鳞。   不愧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呢。   谢伏吐出一口血,桃花眼对上花朝的燃烧着怒火的赤红色眼睛,竟然勾唇笑了笑,说:“朝朝,你真的好绝情啊。”   “你每一次都恨不得我死,我却从未想过要你死。”   花朝瞪着谢伏,手上加重了力度,谢伏嘴角又潺潺流出了鲜血。   “你害死了师无射。”花朝一字一句,声音沙哑如同含着粗砂,伴着几乎是从齿缝挤出来的恨意。   谢伏闻言愣了一下,接着他美丽的眼睛微微弯起,然后不顾嘴角鲜血潺潺,放肆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说!要怎么从妖雾森林出去?!”花朝捏着谢伏的逆骨狠狠一用力,骨头在她手掌心出现了裂痕,谢伏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痛苦到嘴唇都在发颤,但看向花朝的眼神却没有憎恨,只是怜悯。   “我可怜的小朝朝,你竟然觉得,师无射是被我杀的?”   “你难道没有看到幻境吗?他的九条尾巴都尽数给了你啊,你每进一境,他便离死亡更进一步。他的九尾,是他身为天妖的力量之源啊。”   “没了力量之源,妖魂便会崩散。”   谢伏用近乎温柔的语调,对花朝道:“炼虚期的滋味如何?成为强者是不是有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畅快?他是被你杀的啊。”   花朝闻言表情一滞,心脏犹如被细丝四分五裂。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功夫,谢伏飞速抬手在花朝身上一击,而后挣脱了她的掌控。   花朝这一次没有急着去追他,只是看着到了不远处,再度现形的谢伏,说道:“你跑不了。”   花朝说:“快些说出怎么出这妖雾森林,我还能念着往昔情分,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你还记得你我的往昔情分吗?”谢伏按着肩头,自我疗愈,他现在确实虚弱得很,他应该蛰伏,可是他等不及了。   “你我相识于微末,一同携手走上巅峰,可你……现在弃我如敝履,恨我伤我。”   他一刻也忍受不了,这辈子作为一个丧家之犬的滋味。   他看着花朝,竟然还笑得出来,他对她说:“你被骗了。”   “他们都在骗你,没有任何一个人跟你说实话。”谢伏说,“我只是想要让你来这里,看看真相。”   花朝根本不相信谢伏说的话,但是得知天道怜悯只是师无射的谎话之后,花朝对一切都变得迷茫起来。   就算是天妖,失了力量之源,又怎么将她送回重生?   “你看看那里。”谢伏指着大殿之中的巨大神像说,“这是你母亲。”   花朝闻言皱眉,不肯被谢伏迷惑,抬手在半空之中抓出了镇灵钟,罩在谢伏头顶,便要将他裂魂镇杀。   但是谢伏抬头看了一眼逐渐成型的镇灵钟,却蓦然笑了,笑声竟然有些苍凉。   他看向花朝,双眸带上了一些水光,但是很快被他压抑下去。   他说:“啊,我上一世忘了告诉你,我为你重新炼制过的镇灵钟,混入了幽冥鬼府的重生盘。”   “所以镇灵钟的效用,不止是镇杀邪魔,还能在启用之中,将一个人的生机,完全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去。”   谢伏按着心口,看着花朝说,“我为你准备了五个灵根纯净的五行修士,也为你挖了足足数十条修士灵根。”   “我想着若你渡劫不成,便用这些为你重塑经脉魂体。”   花朝眼皮抖了抖,瞬间想到了上一世的水千雁,分明是个丹道天才,却一夜之间成为了一个不如凡人的修士,现在答案显而易见,她被谢伏剥去了灵根。   而谢伏的后宫之中,又何止一个人仅在一夜之间衰败。   花朝额角青筋凸起,半晌只说出了四个字:“丧心病狂。”   “我是丧心病狂,”谢伏说,“还不是因为你一直不肯置换魂体,夺他人之舍?!”   “你还背着我偷偷去渡劫,以你的积累,你那点修为,若无我庇佑,你觉得你能渡劫成功吗!”   谢伏震怒之下,竟然带上了前世御霄帝君的威严,裹着天妖威压的低吼,压得花朝心头一闷。   “我本来能轻易以镇灵钟将你破碎的魂灵召回重塑……”   谢伏看着花朝,哼了一声说,“你觉得我丧心病狂,你觉得你养的那个小畜生,就是什么好东西吗?!”   “你大概不知道,你死了以后他做了什么吧?”   “那便是浮生蜃海图,你拿下来看看,便什么都知道了。”   谢伏说,“你以为你重新活了一遍,潇洒自在,其实你一直都在为他人做嫁衣。”   花朝仍旧不肯相信谢伏说的话,谢伏也丝毫不意外,他抬臂一挥,整个屋子的黄铜镜壁全都被激发。   很快外面的人抵死拼杀的影像,便尽数展现在了这四面墙壁之上。   大阵崩了,数不清的人被妖雾腐蚀,浓雾遮日,而后竟然隐隐透出了一抹乌黑,将天光完全遮蔽,让整个海面变为了一片焦黑。   海水似涌动的黑云,而修士们在恶鬼和浓雾的夹击之下,伤势惨重。   花朝深吸一口气,再度朝着谢伏攻击而来,谢伏不闪不避,抓住花朝的手道:“我说了,你拿下浮生蜃海图看看就知道了,你信我,你不是想要带这些人出去吗?出口就在浮生蜃海图之中!”   花朝将谢伏一击击倒,伸手没入之前的伤口,直接捏碎了他的逆骨。   谢伏没料到花朝如此心狠,他痛苦地跌在地上,疼得汗水疯涌,口鼻喷血。   花朝见他已然无法逃窜,这才飞身而起,从那石像的手上,拿下了所谓的浮生蜃海图。   谢伏看到花朝轻易而举便拿下了他就算夺舍,就算威逼挟持凡人也无法触碰的浮生蜃海图,面上透出片刻的扭曲。   谢伏撑着手臂爬着撑起上身,看着花朝说:“你想知道的一切答案都在里面。”   “他们都在骗你,利用你,只有我,才是真的想要你活着……” 第97章 虚影   谢伏看着花朝慢慢打开了浮生蜃海图, 面上露出了一丝扭曲的笑意。   这片岛屿,这座宫殿,根本不是什么妖族禁地, 而是这片大陆的中心。   这浮生蜃海图, 便像是世界意识一样的存在,也只有特定的人,能够拿到,催动。   而只要花朝知道了一切的真相,谢伏就有信心说服她跟自己离开!   花朝在彻底打开卷轴一样的浮生蜃海图之前,看了一眼谢伏的表情。   谢伏的这种表情, 花朝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是他胜券在握的表情,可悲的是花朝能悉知谢伏的一切, 却看不穿师无射骗她进境。   她用了四百年的时间, 去爱了一个祸世的妖邪。   不过花朝还是毅然展开了卷轴, 事到如今,她一定要知道, 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卷轴被打开的瞬间, 花朝只觉得自己眼前有刺目的金芒一闪, 然后卷轴便脱手而出, 瞬息放大无数倍, 悬浮在了大殿中的半空中。   而那图上面也如同符文境一般,显现出了清晰的山河风景。   一股苍茫辽阔, 孤寂无边的心绪, 自那图中的山河之上,传递到了整个大殿之中。   瘫软在地, 按着肩头的碎裂逆骨的谢伏, 也抬起了头, 看向了那枯山寂水。   不过很快,画面转变,那山河之上,先是出现了一些动物植物,多种多样,而后又出现了最开始的人族。   像是有一个人手持画笔,不断地在描绘着,完善着这一幅山河图。   花朝的视线被那些变幻的画面死死吸引,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当中,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她也想手持一杆能书写山河的笔,在这一片锦绣的画卷之上,添一个太平盛世。   不过画面很快又一转,人族开始争斗,其他族群也开始了争斗。   而人族生生不息,死后魂归一棵通天彻地的大树,再度经由那大树,轮回为人。   但是其他族群开始追求长生,妖生妖,晦气阴翳生魔。   纷争伴随着无休止的战争开始,渐渐地死去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而自从修士开始出现,这世间维系轮回的生机,便已经不足以用来渡人魂重生。   而这世间的本源便是人族,可人族却一度衰败到被其他的族群残害圈养的地步。   这时候修士出手,维护人族安危,但还不够,轮回凝滞,人族数量急遽减少。   最终有一位大能修士,在渡劫之后于天雷之中将自身焚化为灰,浩海的生机散入大地,重启了轮回。   人族便又开始生生不息,各族之间也形成了鼎力之态。   这是人间最常见的状态。   而天地间葱郁的灵气和生机,孕生的不只是各种各样的妖邪,还有各种各样的地仙。   他们在人间风光自在一遭,最终都像约定好的一样,在盛极之时,散灵入大地,还人间以生机。   花朝看得一错不错,眼中隐有湿润,她仿佛能够感觉到那些大能修者,散灵之前疏阔豪放,满怀着对世间的大爱,自愿焚身的热血。   “不要被迷惑。”谢伏说,“已经有几千年,再没有大能修者,愿意散灵入大地了。”   他的声音将花朝从那种状态之中狠狠拉出,花朝看向他,谢伏说:“你现在知道了吧,人间的秩序为何会崩盘,你知道那些白雾,这大殿之外自忘川河漫生而出的黑海水,都是什么了吧?”   “都是那些无法往生的怨魂!”   谢伏看着花朝说:“修士过剩,将天地间的生机疯狂吸取用于自身,却不肯在人间危难之时还灵天地,这个世界早就烂透了。”   “我做的没有错。我只差一点点,就能利用那些老不死的重启轮回了!”   花朝表情难以形容,再度看向那浮生蜃海图,图上的画面随着她纷乱的心绪飞速流动。   而后停留在一个身披五彩衣的仙女身上,她简直像是这世间最迷人的精灵,所过之处,都是祥瑞天降。   “那应该是你母亲,人间五行孕生的五行仙。”   谢伏又说。   花朝看向那个女子,却发现随着世间的快速推移,那女子身上的光芒渐渐消失了。   她变成了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女子,她穿上了凡人的衣衫,在整个人间游走,在越发纷乱的世界之中救死扶伤。   但是人间变得越来越糟糕,她常常无助哭泣,她最终还灵于大地。令人间重新焕发了生机。   但是没过多久,她再一次被天地孕生而出。   这一次她看着满目疮痍的人间,剥下了自己的皮肉,绘制了一卷卷轴。   然后她到处在人间游走,将一只能有超度恶业的金蝉收入画中,将一棵听诵了几千年的大树收入画中。   将一条自邪恶之地的孕生的恶龙,还有只无尾之狐,全都收入了画中。并以自己的随身法器,镇灵钟将一切镇压。   而后人间再度恢复了短暂的和平。   花朝死死盯着那条盘踞在大树根部的黑龙,和蹲在大树下的无尾狐,眼中惊愕难掩。   看到了这里,谢伏也是表情几变。   但是画面中短暂的和平再度被打破。人间到处哀鸿遍野,血流漂杵。   被无法往生的阴气侵染的五行仙,修为越发倒退,她最终穿上了铠甲,游走在各地战场之上。   但一己之力无法阻止兵戈,哪怕她是个神仙。   而且她的身体吸取了太多人间杂质,她必须设法将其清除。   而后花朝看到了尚且年轻,脂粉堆里面长大的花良明。   看到了她父亲母亲的缘起,看到了……自己的降生。   她生来便是满身晦秽,她是五行仙用来清除在人间吸取的阴晦之气,才会降生的孩子。   花朝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   谢伏看到这里却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群老东西说根本没资格继承五行仙的一切……”   花朝眼中已经盈满了泪水,她朝着那浮生蜃海图挥了下手,画面便瞬间一转,是那个她还很小,母亲在营帐之中陪着她的画面。   这画面曾经入梦,花朝眼睁睁看着母亲远去,看着她和花良明被抛弃。   而后画面再一转,花朝那无限悲催的一生,伴随着她的心绪飞速流过,最后定格在了她死于雷劫之下。   她看到了人间再度爆发了战乱,而谢伏这个御霄帝君对此不闻不问,只一心攻打妖族,夺取浮生蜃海图。   天地崩乱之际,各宗掌门联合魔君,以花朝的魂灵为引,设阵将谢伏镇压在了镇灵钟之下!   而一同被压在镇灵钟之下的,还有花朝被寻回的魂魄和一卷浮生蜃海图。   大阵开启,花朝看到谢伏的生机源源不断流入了她的身体,黑龙痛苦的龙吟响彻天地,却翻不出他亲手炼化到极致的镇灵钟,也脱不开由几宗掌门联合设下的大阵。   花朝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她自重生,便再也没有见过的清灵剑派掌门姬钏!   师无射化为原形蹲在镇灵钟之上,透过了浮生蜃海图,和她对视了一眼。   下一瞬,浮生蜃海图之中山河分裂,海水逆流向天,渐渐地,在半空之中,重新汇聚成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镜像世界,悬浮在半空之中,形成了如同海市蜃楼一样的新世界。   只不过时间线,正倒回了——她重生的节点!   花朝看到自己重生,做出选择,看到一切渐渐发展,一直到此时此刻。   一切都定住了,两个世界同时存在着。   谢伏看到花朝眼中天崩地裂般的震动,这才徐徐开口。   “师无射那个蠢货,勾连各宗掌门,将我镇于镇灵钟之下,硬是将你送回了这里。”   “但这里,根本就是假的!”   谢伏咬牙站起来,抹了一把嘴边的血迹,看着花朝说:“这一切都只是浮生一梦,是浮生蜃海图、以及那个崩乱世界的虚影!”   “你也看到了,你也应该明白了。朝朝,我取来浮生蜃海图,是要将这些老东西都献祭,让人间重新焕发生机,也是要换回你!”   “都是那些老东西,不肯飞升还灵天地,便要生生造出一个五行仙,用来牺牲!”   “师无射只是个被他们迷惑的蠢货,他是怎么跟你说的?是不是告诉你,你功德厚重,得天道所怜,重生之后变为气运之子,必定是那拯救天下苍生的人?我告诉你吧,都是那些老不死教他的!”   “妖宠就是妖宠,低贱愚蠢,你竟然还受他迷惑,爱上他,他是想和那些老东西一样,送你去死啊!”   “你本就是五行仙为清除的阴秽气凝化,你天生资质不行,如何修炼也是事倍功半,你单薄的身体,如何能扛得起五行之力的冲击?这段时间因为进境,生生被撕裂了多少次?”   “你进境成功之时,便是你的死期!”   谢伏抬手抓住花朝的肩膀,将死死盯着浮生蜃海图上两个世界的她转过来,看着她道:“他们花费那么大的力气,将你送回这个世界,都只是想要害死你,幸亏我也已经唤醒了记忆,我绝不会任由他们害你。”   谢伏抬手慢慢摸向花朝的脸,眼中疼惜怜悯,还有浓重的爱意,都毫不做界。   “这世上真正爱你的只有我,”谢伏说,“我不在乎你是五行仙为了排除阴秽凝成的人,就像你根本不会因为我是天妖,就嫌弃我一样。”   “朝朝……一切还能挽回,只要我们回到另一个世界,这个虚幻世界的一切,便都会不攻自破。”   “到时候,你依旧是御霄帝后,等我收拾了那些老东西,将他们都用来还灵天地,天地会重新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你一直追求的样子。”   花朝泪流满面,扭头又看向了浮生蜃海图之中的两个世界,悬浮在上面的那个世界,确实虚幻得只像个海上幻境。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她的重生,她这一世拥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盛大的幻境吗?   花朝心神剧烈动摇,双膝发软,被谢伏接入怀中。   谢伏抱住她,偏头蹭了蹭她的脸,温柔无比道:“朝朝,我来接你回家。”   花朝攀着谢伏的肩,依旧看向那两个世界。   谢伏以为她是舍不得师无射,侧脸咬出了凌厉的弧度。   但是很快便道:“朝朝,你听我的,我们回去,我保证给你一个你想要的世界。”   “没有三界纷争,一个纯净的,只有生生不息的人族的世界。”   “就算……就算你喜欢师无射,我也可以不杀他。我把他抓起来,关在你的宫殿里。”   “你相信我,我答应你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失言过的,对不对?”   “我们一起去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谢伏抱住了花朝,低头贴近她的脸边。表情是如释重负和即将得逞的放松。 第98章 轮回   花朝被谢伏按着, 伏在他的肩头。   这一切过于出乎她的预料,也太过让她难以接受。   一时之间她脑中有些空茫,她确实不相信谢伏说的任何一句话, 但是浮生蜃海图展现在面前, 悬浮在半空之中的两个幻想,庞大的生机和相互拉扯的世界,都是真切存在的。   谢伏就算是天妖之体,也根本没有能力创造出这样的谎言,况且花朝已经能够感觉到,谢伏的妖魂此刻也非常虚弱, 再加上被她捏碎了逆骨,他根本不具备任何的攻击力了。   花朝甚至能够透过浮生蜃海图, 看到另一个世界, 那些围坐在大阵之上的各宗门仙首, 感受到他们身体之中的修为正被源源不断抽取,供给上方的悬浮处, 也就是花朝现在所在的世界。   还有蹲在镇灵钟上的无尾狐和被镇压在镇灵钟之下的谢伏本体黑龙。   这一切, 都在昭示着, 这根本不是凭借谁的一己之力就能达到的幻境。   这都是……真的。   她真的不是被天道所怜, 而是被各个宗门的仙首, 加上师无射这个魔界尊主,合力送回了以浮生蜃海图创造的这个世界之中。   而两个世界虽然在不断地相互拉扯吸取, 但是花朝如今已经是炼虚期修为, 她能够真切地感觉到,这两个世界并没有被彻底分开。   “朝朝, 你只要听我的, 我们很快就能回到另一个世界。”   谢伏说, “我知道,各宗门的仙长早就有暗中联络你,想要你联合他们一起来反我,但是你从没有答应过他们。”   谢伏抱紧花朝说:“这世上,只有你不会背叛我,等到这个世界消散,在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也都不能算是真的。”   谢伏放开花朝一些,捧着她的脸说:“我知道你不是喜欢师无射,你只是被他迷惑了。”   “你最厌恶妖宠化人对不对?你渡劫后,雅懿我已经杀了。”   “至于御霄帝宫里面的那些女人,你不喜欢,我全都会打发走。”谢伏深情款款地盯着花朝。   从未如此认真,如此坦诚地说:“我一直都以为你根本不在乎,因为我也从未在乎过。”   “朝朝,你恼我娶别人,我也是在秘境之中看到你的意难平,才知道的。”   “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呢?”谢伏有些艰涩地轻笑一声说,“我根本就不爱她们,我只爱你。”   “我谢伏对天地起誓,请日月为证,我只爱花朝一人。”   “我从来都只爱你,只爱过你,”谢伏说,“那些女人,不过是我拉拢各宗各族的工具,还有一些是我为你准备的完美灵根。”   “你既然不喜,该早对我说,你不该……不该让我一直为了平衡势力娶她们的。”   花朝看着他,她从未听过谢伏说这样的话,她了解他,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花朝当然知道,他此刻总算是吐出了他残破染血的真心,他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花朝眨了眨眼,片刻之后却是笑了。   如果她没有遇见过师无射,没有尝到过真正的感情是什么滋味,她是真的会被谢伏哄回去的。   但是恰恰因为她尝到了真正的感情是什么样的滋味,她才会发笑。   如果谢伏不是真的爱她,只贪图她好控制,不会背叛,倒也罢了。   他是真的爱她,却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花朝只觉得可笑。   但是她并没有和谢伏辩驳,他们之间已经无需再多说什么了。   她已经不去恨谢伏的背叛,也不在意自己曾经的愚蠢,因为师无射已经把她四百多年缺少的一切,全都补齐给了她。   一切都给了她。   她现在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   她不用再寻寻觅觅,也不用再畏畏缩缩。她不用端什么帝后架子,也不用做什么门中表率。   她就只是她自己。   她慢慢回头,透过墙面上的铜壁,看向那些被困在宫殿另一面的弟子们。   他们还在苦苦挣扎,她看到无业蝉抖开了袈裟,护持着身后的弟子们,盘膝坐地在念经,周身佛光大盛,击退成批的厉鬼恶魂。   看着武凌带着各宗弟子结阵抵抗,看着他们虽然有死伤,却依旧顽强挣扎着。   这里有她的朋友,这妖雾森林的外面,还有她今生相处愉快的父亲。他现在在外面已经急疯了,用不了多久,一定会带领仙门其他的仙长,杀进来妄图救下他们所有人。   花朝慢慢转回头,再度看向谢伏,笑着问他:“那我要怎么做,才能跟你回到另一个世界?”   她对浮生蜃海图不够了解,那是谢伏上一世觊觎了许久,也研究了许久的东西。   但她知道,她所在的世界,绝不是幻境,她能回到那个世界……自然也就能将那个世界的一切生机,拉入这个三界尚且和平,所有该活着的人都还活着的世界。   “这就对了,”谢伏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他拉着花朝的手说,“你只需要利用镇灵钟,将那棵大树和大树不断喷发的雾气全都吸取,再加上此间的上万修士,注入到我们那个世界之中。”   “待到这个幻境世界消散,到时候我们便能趁着世界不稳,穿越时间界壁,回到那个世界。”   “你的意思,是将此间的生机,全都注入到我们的世界之中。”花朝指了指悬浮在半空之中,由几个门中宗主们撑着的世界道。   “是的。”谢伏笑得猖狂,“这几个老不死的东西,想要让你献祭自身,想让你像你母亲五行仙一样,以身祭天下。”   “你别看他们现在还能撑着,但是他们也快撑不住了。”   谢伏说,“待到回到那个世界,我便用这几个老东西重塑轮回!”   花朝点了点头,而后再度看了一眼界壁上她依旧在作战的朋友们,而后无比淡然地抬袖。   谢伏见她要动手,压抑着喜悦和微微颤抖的指尖后退了一些。   花朝猛地一挥袖,浩海一样的灵力自她的身体喷薄而出。   接下来整座宫殿在顷刻间分崩离析,只有悬浮在半空的浮生蜃海图,还有图上的两个相对的两个世界安然无恙。   而随着宫殿分崩离析,浮生蜃海图不断升高,那两个映射在半空之中的世界,也变得越来越庞大,直至占据了整片天幕。   而随着宫殿坍塌,最后只剩下一个平台,花朝伸手在半空之中一抓,巨大无比的镇灵钟便卷着那些碎裂的宫殿在半空之中凝结成形。   庞大的灵力和威压拢在头顶,谢伏妖魂震颤,他忽然意识到,不知不觉间花朝已经彻底成长为连他都无法抵抗的大能。   但是他实在是急着回到另一个世界,根本没去仔细看花朝在得知了一切的真相之后,脸上过于淡然的表情。   他到现在都觉得,花朝只是一时被师无射迷惑,因为他们在一起的那四百多年,在谢伏看来,他们特别亲近恩爱。   花朝也盘膝坐在地上,仰头看了一眼天幕之上那两个相对的世界。   她越过凝聚的镇灵钟,也越过两个世界,再度和蹲在另一个世界的镇灵钟之上的无尾狐对视。   他们看不到彼此,但是花朝眼中露出了一些笑意。   狐狸就是狐狸,永远狡诈又狠辣。   他自己无法为她重塑世界送她重生,便哄骗了一大堆的宗门仙首,让他们以身献祭,将她送回这个世界。   可是谢伏说师无射被那些大能修者蒙骗,想要花朝去送死……这却是不可能的。   因为师无射从来没有对花朝吐露过一个字关于这个所谓世界真相。   他耗费了九尾为她固魂,又以命生生护她进境到了炼虚期。   她在这个世界之上,炼虚期已经再无敌手,两个世界,就像一面水镜的两面,是一个整体,只不过因为各宗仙长们,都会被师无射困死在水镜的另一面。   他把一切障碍,全都替她扫清了。   他甚至利用了谢伏急着要回到另一个世界的心思,将计就计,让他勾结妖族,让他坑害数万弟子,也让他把氐人族送到了花朝的面前,让她提前得到了水灵珠。   而这一切,花朝到此刻才想通,师无射却至死未提过。   花朝想起师无射在往生河边上对她说的话。   他要她谁的话也不要相信。   他要她只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他要她……这一生随性而活!   确实啊,这样一个世界之中,她这个炼虚期的修士,确实谁也无法强迫她做什么了。   她就是可以随性而活。   花朝猛地抬起双手,掌心灵光冲天,镇灵钟被激发,“咚”地一声,山河震颤。   谢伏瞬间跪地,口鼻涌出了鲜血,双手撑地立刻盘膝自护,才没有趴到地上。   而一直喷发雾气的大树,枝叶簌簌抖动,黑沉的海面之上,泛起了层层叠叠的波澜,整个天地为之一肃。   下一瞬天地间的灵力如同被仙女编织的白纱,被九天之上一双浣纱的手从河中提起一般,全都朝着镇灵钟的方向而去。   弥漫整片山林的雾气被抽取一空,花朝再一次听到了数不清的魂灵尖叫,犹如在幽冥地底的幽魂叫声一样刺耳凄厉。   这些白雾,都如往生河一样,是滞留在人间无处而去的魂灵。   “就是现在!”谢伏对着花朝吼道,“将这些生机注入世界,我们就能回去了!”   花朝并没有再看向谢伏,而是看了一眼因为被抽空了雾气,已经能直接看清各宗弟子的那边。   无业蝉口喷鲜血,将最后一批恶鬼压向地底,而武凌正巧抬起头,同花朝摇摇对视了一眼。   花朝勾唇,露出了一个浅笑,而后双手在身前快速结印。   如果现在有和花朝一样对阵法精通之人,一定能够看出,她手中渐渐成型的灵阵,正是悬浮在半空中的那个世界之中,几个仙门宗主以身而成的阵。   这是献灵阵。   不是多么复杂的阵法,但是其作用无疑是能够撼动天地的存在。   但献灵阵想要以一人之力成型,未免太过狂妄。   阵法如网,在花朝手中成型落地的那一刻,一道灵柱冲天而起,激发第二次镇灵钟响!   “嗡!”   天地之间剧烈摇晃,花朝坐在阵眼之中,只见阵法在不断地扩大,如一张铺开的天罗地网,迅速将她身边不远处的谢伏,连带着那棵大树,全都网在了其中。   这赤金色的巨网甚至铺向了翻涌的海面,如墨的海水在碰到了这符文之时,响起了滋滋啦啦的声音,而后腾起了阵阵白雾。   这些白雾又再度汇聚向镇灵钟。   “这是什么,朝朝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还不动手?”   谢伏想要朝着花朝那边去,但是他此刻就像是被蛛网黏住的小虫一样,根本一动也动不得。   而且他很快便发现,他身体中的生机,正在飞速被抽走。   就在这时,镇灵钟之中的生机与灵力,骤然倾天而落,并没有注入任何一个世界之中,而是全都朝着花朝的周身汇聚而来。   谢伏目眦欲裂。   “花朝,你到底,你在做什么!”   花朝整个人被灵光淹没,而随着越来越大的献灵阵张开,数不清的白雾腾起。   谢伏喷出一口血,连妖魂都要维持不住,他对着花朝吼道:“错了,错了,你快将生机都注入我们的世界啊!”   花朝却充耳不闻,她疯狂吸取着镇灵钟为她带来的生机,天地间的生机供养一个人,那通天彻地的大树,枝叶眨眼之间枯萎殆尽。   花朝手腕上最后的两片莲花印记同时绽开。   两条金尾环绕着她,依恋无比地缠绵几圈,而后骤然散成了灵光,也没入了她的身体。   天空之中滚滚劫云凝聚,黑沉沉地压下来。   草木枯萎生灵生机被夺,谢伏咬牙撑着身体,错愕看向花朝:“你……你要成仙?”   他万万没有想到,花朝竟是在知道了一切之后,竟然没有软弱没有不舍这个世界,也没有被他哄骗着要回到另一个世界。   她竟是要成仙。   谢伏不可置信道:“你不是喜欢师无射吗?!”   “他还在另一个世界等你,你若是现在收手你回去还能见到他!”   “花朝,你当真疯了吗?你要这个世界都为你陪葬吗?”   “快停下来,停下来啊!”   谢伏又喷出了一口血,第一道天雷已经狠狠劈下了这胆敢献祭人间生机,妄图成仙的“妖孽”。   灵光刺目,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   但是就在天雷击落在花朝身上的瞬间,她不闪不避,以身承接雷劫,而后以身下献灵阵,将滚滚天威,全都散入了大地。   雷光一道接着一道,镇灵钟一声接着一声的钟响。   被吸取成焦木的大树,根茎深深扎入幽冥地底,此刻已经在雷击电闪之中,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它的根系延伸过整片天地,它的枝叶冲天而起,眨眼之间没入云端。   谢伏趴伏在地上,到现在才总算是明白,花朝到底要干什么。   “你竟然……真的想要献祭自己。”   谢伏趴在地上发出沙哑的笑声:“你是被师无射蒙了心吗?他要你去死也你去……你就那么爱他吗?”   “可他只是个低贱妖宠,你最厌恶妖宠的不是吗?!”   “你曾说,妖宠对主人的感情,只是因为妖性使然,那根本算不得感情,你说的……”   “你……朝朝。”谢伏艰难在献灵阵之中爬了几步,对着花朝道,“跟我走吧……”   “跟我走!”   谢伏说,“你会死的,你真的会死的!”   “花朝!你会死的!”   “你别傻了,师无射和他们都是骗你的,骗你的!你单薄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五行之力,你会死的啊……”   魂飞魄散,再也找不回来的那样。   谢伏双眸涌上了赤金,他猛地站起来,冲向花朝,试图打断她,但是很快被天雷击落。   他从未想过让花朝死,他只想带她走。   但天威不可侵犯,雷劫一次比一次更加猛烈。   花朝在阵眼之中,任由天雷淬体,身魂撕裂后,又再度闭合,闭合又再度撕裂。   她将自己当成了一张过滤生机和死气的网,不断地将雷劫散入身下大地。   幽冥之下的往生河停止了流动,数不清的莹亮幽魂,顺着通天彻地的大树攀爬而上,涌向了人间。   而树木还在不断长大,花朝身下的献灵阵也在不断铺开。   “你愚不可及!”   谢伏趴在地上说:“你还真想当什么仙女,真想做世间的神吗?没有用的。”   他歇斯底里地瞪着金瞳,对着花朝道:“没人有会记得你,五行仙死了那么多,还灵给天地的大能修者那么多,谁会记得!”   “没人在乎的。”   “你别傻了,赶快停下!”   谢伏再度冲入灵光,这一次被天雷劈飞,他甚至没能维持住人形,化为了一条黑龙。   他盘旋在半空,焦急地绕着花朝转了一圈。   天雷越发密集,此间简直变成了鬼蜮,一片漆黑之中,只有神魂不断撕裂的花朝,是唯一的光源。   骤雨伴着疾风肆虐,海中波澜一阵又一阵,几乎要淹没花朝缩在的平台。   远处在林中的修士们头顶的大阵崩裂,再也维持不住,一行修士全都自顾不暇,飞速被吸取着身上生机灵力。   “她这是……要,要作甚?”   姬刹被武凌按着,才没有被狂风吹飞,他们这些人在此等天威之下,根本连头也抬不起来。   只有一直护着他们的无业蝉,抬起头看向花朝的方向,看懂了这献灵之阵。   大树上亮起了细细碎碎的魂光,舒展了整片天地的枝叶,仿佛栖息了数不清的萤火虫,闪闪烁烁,如同银河自九天而落。   镇灵钟的声音还在持续,天雷也不曾间断持续劈下来。   只不过在阵中的花朝快要撑不住了,她到底只是肉体凡胎,不是天地间孕生的纯净五行灵根的五行仙。   她被撕裂的身体无法恢复,但是她却没有停下。身下的献灵阵被天雷劈毁了不少,有些地方已经黯淡下去了,但是花朝已经没有力气再去修补。   直到汹涌的海面上浮现了一个又一个的脑袋,这些在狂风骤雨之中,在深暗的海水之中散发着夺目荧光的氐人一同开口,发出了空灵悠远的嘶鸣。   肆虐的风雨似乎都止息了片刻,很快他们跃出水面,带着灵光在半空中划过,再落到水中,如同在进行着某种美轮美奂的舞蹈。   为首的浑身赤金的氐人,正是花朝之前拜托水月长老放生的氐人族的王。   他们在妖族边境被放,日夜不休游回了这里,随着他们不断地跃起落下,那些被电闪雷鸣击毁的献灵阵,竟被修补个七七八八。   但是很快,更猛烈的雷劫落下,他们也已经被这天威而伤,跌落海中迅速被同伴带走。   花朝却已经感知不到周遭的一切了。   她虽然进境未能成功,却因为修为无限趋近于仙,已经进入了另一种境界。   她此刻闭眼能知这世间的一切事,她的思绪已经先一步超脱了身体,去往了这天地间的每一处。   她看到了凡间袅袅升起的烟火。   看到了新婚的小夫妻互许今生来世。   看到了山河在岁月之中颓败,又在岁月之中复起,看到了一任又一任的五行仙魂归大地,也窥见了他们面对人间和平安宁时的欣喜,还有人间动乱和灾祸之时,苍凉又无奈的心境。   花朝在这一刻明白,谢伏口中那些不肯身死还灵大地的仙门仙首,并非是真的舍不得身死和魂归天地。   而是他们力量单薄,根本无法以自身稀薄的灵力,去抚慰这片大地的满目疮痍。   这世界就像是被不断粉饰和压制住伤口的人,就算是表面上再怎么光鲜亮丽,安宁和平,实际上内里也已经流脓淌水,伤势甚重。   那些仙长并非没有看穿师无射的私心和诡计,他们只是不肯放弃让这个人间恢复健康的希望。   而花朝也并非是什么受他们迷惑,要以身献祭苍生的五行仙。   她到现在也没有做什么神仙名垂千古受人朝拜的大志向。   她只想尽自己的力气,让这个世界继续下去,让她的朋友和亲人都好好地活下去。   她要将这一面“水镜世界”变成真的世界。   只不过这一切依靠花朝自己是根本不可能的。   就像那些仙长们倾尽全力,也只能在“水镜”的另一面,开辟一个新的世界一样。   花朝无法凭借一己之力,便让天威穿透阴阳两界,将这世界深埋的脓疮挖出。   再一道撼天震地的天威落下,一直在不远处护着弟子们的无业蝉突然将袈裟一扬,盖住弟子,而后飞身悍然迎上了天雷。   雷光肆虐,佛光大盛,无业蝉那张吃遍了人间疾苦的脸上,竟然有种令人难以直视的威严和慈悲。   他神魂俱碎,化为一片细碎金光,形成了一只巴掌大的蝉,在半空中抖动着翅膀,围着花朝转了两圈,而后散入了献灵阵。   谢伏这时候也已经再度化为人形,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地站在摇摇欲坠的平台之上。   他越过灵光看向花朝,却什么都看不清。   他的双眸模糊,看不清花朝的模样。   他仰起头,看向了已经在崩坏的,那个属于他的世界,也已经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回不去了。   而半空中那个崩坏的世界,正在被另一个世界不断的吸取,每落下一个巨大的板块,大地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震颤。   谢伏看着花朝,眼神近乎带着恨意。   “你不爱我,也没有爱过师无射!”   “你谁也不爱!”   “哈哈哈哈——”   “你竟然爱这个烂到地底的世界!”   谢伏踉跄着,歇斯底里之后,又一次抬头看向朝着花朝落下的天雷,说道:“连天道都不怜你……”   他转过头,化身为黑龙,一尾挥开带着弟子们冲上来,要为花朝挡住雷劫的武凌。   武凌他们被迫折返回岛屿那边,焦急地看着马上便要撑不住的花朝。   而谢伏落在地上再度化为人形,最后看了一眼花朝的背影,眼中是苍凉到灵魂的悲切。   他双眸变成了金色,而后伸出手,将自己的眼睛直接挖了出来。   而后他对着花朝弯折的几乎要折断的后背,将那双代表着他力量之源的金瞳,狠狠砸进了花朝身体。   “往昔种种,今日,都赔给你!”   谢伏嘶哑道:“我与你……从此……”   他抖了都嘴唇,一双空洞的眼中,流出了金红交错的血泪。   他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恩断义绝”四个字。   他在雷劫再度劈下来之时,化为了黑龙,迎上了天雷。   龙吟响彻天地,最终被狠狠击落,消散在花朝的上空。   而被谢伏的金瞳幻化的金光注入脊梁,花朝终于再度挺直了脊背,最后一道雷光落下,花朝整个人瞬间化为虚无。   天地间霎时间亮如白昼,劫云如同被撕裂的黑布,狠狠地掀开。   雷光在云中瑟瑟退去,雨休风止,通天的大树亭亭如盖,繁茂的枝叶上轰然飞散了数不清的荧光,如同刺目的宝石,散发着亮光。   武凌他们全都看向空荡荡的平台,他第一个飞身而上,却不知被什么无形的结界阻隔,悬浮在半空根本过不去。   “师妹!”   他对着无形的界壁那一侧焦急喊道。   而那些自大树上落下的灵光,不断地朝着地面汇聚,很快便将一个人形塑出。   半空之中的虚幻世界彻底重合,一个崭新的世界汇入了浮生蜃海图之中。   那偌大的卷轴,在空中逐渐缩小,最终变成一卷画轴的样子,如一片叶子飘落下来。   荧光汇聚的人形逐渐显露真容,是花朝!   她躺在地上,浑身都是灵光所化,她抬起手,抓住了那卷卷轴。   属于五行仙的传承记忆,早已经融入她的身体。   她绽开卷轴,看到了上面画。   参天的大树之上,落着一只若隐若现的金蝉——无业蝉。   大树的旁边,蹲着一只通身漆黑的狐狸——无尾狐。   大树的根部,盘踞着一条闭着眼睛的黑龙——无珠龙。   大树的最顶端,挂着一个随风而荡的铃铛——镇灵钟。   一切都回归原位。   数不清的亮光再度从大树的叶片上飞起,而后直直冲入了云霄,化为的五色灵光,在天空中搭建了一个五彩之桥。   武凌他们一行修士全都仰头看去,只见那桥上突然出现了数不清的人,他们笑着,哭着、相互间拉着。   牵着自己苦寻的亲人爱侣,走向了另一头的灵光之中。   轮回之桥再度被架起——轮回恢复了。   这世界的腐烂脓疮,终于被连根拔起。   花朝看着这画卷,伸出手,在无尾狐的尾巴处,轻轻地勾了一下……接着浮生蜃海图之上,便有一道狐狸一样的灵光,迅速和大树上的其他灵光一起,飞向了轮回之桥。   所有被世间孕生的五行仙,都是世间最美好的化身。   但是正因为他们太过纯净美好,所以他们不知道,人间不可能只有纯净和纯善。   恶鬼该被镇压,但死魂却不能被拘束,就像人生来有三尸恶魂,良善邪恶。   这世间的一切都是相克相生,相辅相成。   灾祸和动乱不需要去镇压,所有的一切都是盛极而衰,如春夏交替,秋收冬藏。   当一切能自然相互制衡,这才是真的天道。   花朝一直目送那狐狸金光,直至它在五行桥上变为一只通身漆黑的狐狸。   而后她闭上了眼睛。   身体轰然散为了无数灵光,卷着浮生蜃海图一起,没入了大树之中。 第99章 再见   二百年后。   “哎哎哎, 让让,让让!”   “三界城今天有什么大事儿吗?这么热闹?”   “你还不知道?今天那位魔族新君,终于答应仙盟要来三界城和各族签订和平契约了。”   “那个天魔之体降生?以二百年修为登顶的新魔君要来?”   “是啊是啊!我听说魔尊大人长得特别俊美, 身边一个侍妾都没有呢!”   “你个小妖精, 竟然还敢惦记魔尊了……”   “从前肯定是不敢的啊,但是现在各族通婚不是很正常嘛?万一魔尊就喜欢我这样的呢……”   “啧啧啧……”   宽敞的街道两旁商贩密集,售卖的物品从天上飞的到地上跑的,再到水里游的,各种法器灵器妖器,琳琅满目, 不一而足。   街上行走的人穿着打扮千奇百怪,各色的衣服如同汇入这一片河流的彩灯, 在阳光下透着斑斓五彩, 城中宁静祥和热闹非凡。   一个长着一对角, 生着一双驴蹄子的店小二朝着门前泼了一盆水,惹来路人怒目而视。   这群路人还不是普通的路人, 而是一群身着黄褐色弟子服的修士。   半妖在修士的面前, 从来都是如同老鼠见山狸, 但是今时今日却完全不同了。   在这三界城之中, 所有的修士、凡人、厉鬼、大妖、半妖、魔族。但凡是跨入三界城的生灵, 全都只是没有术法的普通人。   因此这些衣衫被泥水污浊的修士,也只能怒目而视, 就算有人想动手, 也会被同伴拦住。   因为三界城的规矩便是寻衅闹事者,禁入;种族歧视者, 禁入;图谋不轨者, 禁入。   一旦违反了三界城的规矩, 三界城的羽人护卫便会提着你飞上天,然后将你扔出城外。   无论是怎样的大能修者,都是一样的待遇。   因此在这三界城,没有人敢真的闹事或者打杀谁,因为在三界城杀人者,还会受到三界城的追捕。会飞天遁地也没用,总能被抓住。   所以这些被污浊了衣服的修士也只是敢怒不敢言,一拂袖就离开了。   “来来来,看一看,最新出品的小鬼,搬运财务,储藏珍宝,居家旅行必备小鬼,买四只给一只!”   一个鬼修喊得动静很是不小,她模样俏丽,脸蛋娇美像一朵花,但是摆弄小鬼们头的手,却是一片森森白骨。   街边上的人偶尔朝着她跟前看看,竟然还有凡人询问小鬼货品怎么卖。   繁丽的长阶一眼望不到头,而临街的二楼之上,到处悬着凌空的软梯,将这些楼阁全都勾连在一起。   上面各族的行人也是络绎不绝,彩灯彩绸到处迎风飞舞,乍一看有些缭乱无章,但其实每一道勾连的软梯,甚至每一个彩灯摆放的位置,都是阵法。   而在这三界城的最高台上,一行身带各色翅膀的羽人穿着兵甲驻守巡视。   整个三界城的中心,还有一座集三个最大型的表演、拍卖、售出、和收入为一体的三界楼。   夜夜拍卖各族天材地宝足足十几场,是真的不夜之城。   各族修炼再也不用千辛万苦到处奔波苦苦搜寻进境之物,只要这三界有的东西,基本上在三界城内全都能够找到。   就算没有银钱,也能等价以其他的物品置换。   自三界城彻底在各宗乃至妖族和鬼族,还有人族的联手之下落成,距今一百多年,早已经成为了三界之中如今最热闹,最繁华,也最太平的地方。   而今天三界城迎来了最热闹的一天,一直以来不肯和三界签订和平契约,入驻三界城的魔族,如今也终于答应了仙盟一百多年来足足上千次的友好邀约。   当然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如今各族之间纷争虽然依旧不断,却因为有三界城这个缓冲区,很难再如从前一样不死不休。   各族都忙着到处壮大,甚至开始为了利益摒弃成见联姻,连从前最低贱的半妖,也因为有刀宗宗主撑腰,已然形成了连纯血妖族都不敢轻易招惹的强大族群。   所以魔族这些年的势力范围逐步被蚕食,发展到如今,各族因为利益牵连,在外行走对任何族群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独独见了魔族的人都痛下狠手。   魔族虽然盘踞魔域占据一方,却到底不可能完全不现世,每每有去无回,也实在是令他们头痛不已。   且自从轮回在二百年后重启,鬼蜮迅速恢复了秩序,四散奔逃的幽冥鬼官回归地府,往生河蔓延到人间的冤魂怨气也在逐年减少。   这种情况之下,被各种阴晦气息侵染的各族也越来越少,魔族开始了青黄不接的局面。   幸好二百年前还有个天魔之体出生,好歹给这些年逐渐衰败的魔族撑住了魔域。   不过在这位天魔终于成年,彻底能够维持住人形之后,魔域也开始迫不及待地答应三界城仙盟的邀约,来签订和平契约了。   签订契约需要各宗、各族的带头人到场。   地点就定在阜康国曾经的国都,也就是现在三界城的宫殿里面。   从头几天开始,宫殿里面就开始忙活了,这大殿沿用阜康国皇族的奢靡和宏伟,但如今却不再是天象门一家把持,大殿之外,整整插了大大小小一圈的各族旗帜。   只要归顺三界城,必然有一旗之位。   此刻魔君就要到了,婢女们鱼贯进出,一位身着褐色九霄殿掌门服制的女修,温声安排婢女们布置现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下丹道无人能出其右的天才,水千雁,九霄殿水掌门。   只不过她缺失的魂魄都找回来了,不再是一个木头美人,变得温婉大气,且七情极其旺盛,道侣就足足三个,各个都是仙门翘楚。   “正中间那个位置……还是摆个人偶吧。”   水千雁看着正中间,想起了故友,心绪复杂。   这三界城的落成,缺她不可,但是这么多年,她鲜少在人间露面,每一次都以不同模样出现,只是到处走走看看,便又会悄无声息离开。   不过每一次有各族归顺三界城,正中心的位置,永远是留给当年以身献天地,重启轮回的五行仙。   “我掌、门大师,兄呢。”一个一头红发的修士风风火火跑进来,看到水千雁之后兴奋道:“我见,见到魔尊,本人了,是他!”   “真的是他!”   “这一次,花,花朝,那个狗,东西,应该出来……了!”   姬刹身后跟着一个沉默寡言的青年,身高腿长满面严肃,他正式是妖族如今的妖王,也就是妖族曾经的那个被谢伏夺舍,侥幸未死的黑熊王子。   只不过……   “你别,别跟着,我!”   姬刹不耐烦看他,“去!坐那!等着!”   妖王毫无气势,更无半丝骄傲,乖乖走到他今天应该坐着的地方等着了。   这些年他一直都想要履行当年的婚约,但是姬刹在清灵剑如今都成了御刀长老,却依旧不肯履行婚约。   只因为……他们都想起了上一世。   在两个世界,水镜的正反面彻底合并之后,所有人脑中都多了一部分记忆,来自他们也曾经历过的另一个世界。   有人因此大彻大悟,有人因此心魔丛生。   随着魔尊朝着这大殿来,各宗各族的仙长,也都陆续进入了大殿之中。   其中坐在上首位左侧的,是现如今清灵剑派掌门人武凌,他也是今天主持这仪式的最高仙首。   他就是那个寻回了前世记忆后,大彻大悟,而后修为突飞猛进的那一拨,因见过了花朝的舍身,他明晰了援济天下这一道的根本。   如今修为已经步入化神期,修真界之中是当之无愧的仙门之首,也是仙盟之首。   他左右两侧依次是各宗各族的带头人,距离他最近的是早已经借由半妖术法,能够自如行走坐卧的吉良,也就是如今刀宗的宗主,吉良左右站着的是羽人族王女和殷尘。   吉良的注意力根本不在等待魔尊,他殷殷切切地等在这里,是等待他的主人出现。   吉良身边的人也不例外,如今的蓝印宗掌门薛玉山,他这些年钻研阵法,有一大堆的疑问等着花朝给他解答。   再往旁边,是天象门如今代掌门风栖原,还有金钟谷下一任准宗主金厄。   在听到外面的侍从报告的时候。   他们一行人起身到了门口。   只见远处一位被簇拥在一众身着黑甲的魔修正中间,头戴面具身着骨甲的魔尊,正徐徐朝着这边走来。   武凌再见师无射,一时间心绪百转,不过他并没有显现出来什么情绪,毕竟如今的师无射,是重入轮回之后的人,并没有和他做同门的记忆。   他只是魔族的魔尊而已。   众人进入大殿,所有人落座,魔尊抬起头看了一眼大殿正中位置上的人偶。   一双锐利锋冷的双眸从面具之后射来,整个殿中的温度都似乎低了不少。   等到众人全部都落座,谈判正式开始。   不过他们谈得不太顺利。   因为魔域周边临近鬼蜮的一片地,修真界想要圈起来做个历练场。   “那里临近魔渊。”魔尊轻声开口,声音冷肃低沉,“若你们执意如此,若是有人被魔渊魔物吞噬,到时候别怪魔族见死不救。”   武凌蹙眉沉思,一众其他的宗主也低声讨论。   只不过总有那么几个心不在焉,在等着。   他们等啊,等啊。   到最后关于魔域的那块地没能谈拢,也没能等到满殿人都心心念念的花朝出现。   入夜,魔尊和几位随行的魔君,被仙盟安排在这三界宫的一处宫殿歇息。   晚上几个魔域的人都在魔尊屋子里,交流这一天到了三界城的所见所闻。   “魔尊,三界城果然名不虚传,三界宫外各族各宗归顺的旗帜也没有任何遗漏。”所有的族群都归顺了。   这是何等恐怖的变化,三界城才仅仅建成一百多年。   “如今……确实变天了。”   几个魔君因为魔族青黄不接的事情忧愁着,他们这次来,一面是因为魔域衰败他们要亲眼看看原由,一面是想要看看,三界城到底如何。   他们都深深地知道,各族之间的歧视和排外,正如难以逾越的天堑,硬是捏合在一起,不可能形成稳固的联盟。   但是今日他们亲眼见了,这三界城连鬼族都有,要知道之前的鬼族可是被修真界杀到恨不能躲到地底下去的。   现在所有的族群都在三界城之中找到了立足之处,彼此之间所有的冤仇都不敢带到这里来解决,这里简直像一个天然的避难所,像一个人间的安乐窝。   一个魔君开口道:“掌管三界城护卫的乃是上古遗族羽人族,莫说是妖族鬼族,就算是仙界大能在这里闹事,一样能被制服。那些羽人族术法诡异,不仅能在禁灵的状态下在三界城中飞行,听说最厉害的是羽人族的王子和王女。”   “据说刀宗少宗主身边的那个是王女,王子则是常年坐镇三界城高塔从不露面,但他能在瞬息间便将人控制寄生,将任何生灵变成行尸走肉。”   “如今看来……”几位魔君对视一眼,都看向了魔尊本人。   魔尊端着一杯茶,却并没喝,而是在指尖来回转动。   几位魔君等了许久,他才开口,叹息一声说:“大势如此,我们明日便应允他们的条件吧。”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魔族继续偏安一隅,不被各族作为猎杀的目标。他们背靠魔渊,至少修行暂且不用忧愁,至于青黄不接……那人家都过得好,不会选择入魔,他们难不成还能到处撒魔种吗?   他们自己族内的魔种都不够进境了。   几位魔君带着满脸忧愁离开了,正邪向来势不两立,当魔当到他们这种程度,也是他们从前打死也想不到的。   几个人离开之后,魔尊便将门关上,回到了自己的床边上打坐修炼。   他自被魔渊孕生开始,从没有片刻停止过修炼,他似乎有一个很急的事情要去做,因此他疯狂地急着化为人形。   但是化为人形之后,因为天魔的成年时间是二百岁,二百岁之前他就算化为人形,也只是短暂成人。   因此他总算等到了二百岁,能彻底化为人形,将天魔本体分离出去。   可是他还是很迷茫,很急切,根本不知道自己化成人形要做什么。   更不知道他日夜不休地修炼,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盘膝坐在那,身上的发冠紧束在头顶,面具已经解了下来,放在了身侧。   骨甲盘踞在周身,他笔挺宽阔的脊背,像一座不可攀折的高山,威严,肃冷。   魔气徐徐在身体之中流转来回,他入了定。   然后等他再猛然回神之时,感觉到自己被抱住了。   被抱住了?!   他愕然睁眼,下意识便抬掌要将闯入的不明生灵击飞,但是翻滚着魔气的手掌砸到半空,才发现他面前的竟是一个……凡人?   怎么进来的!   他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   这三界宫之中果然有古怪!   “魔尊大人……”女子穿着一身纯白色的纱袍,正是这三界宫之中婢女的装扮,她仰起头桃腮粉面,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散在肩头,只在两侧头顶上束了两个花苞髻。   端的是好一番仙姿玉貌娇俏无边。   她抱着魔尊,把脸蛋往他嶙峋锋锐的骨甲上贴,小声说:“我是三界宫派来,伺候魔尊大人的。”   魔尊面色几变,迅速推开了贴在他身上的人,把面具戴上,而后黑雾一卷,就提着这不知死活胆大包天的小婢女,从房间里面出了外面。   而后将人朝着地上一扔。   “哎呦。”那小婢女揉着屁股,仰起头看向魔尊,眼中满是热切。   朝前挪了一点,去拉他的衣摆,“魔尊大人,你不喜欢我吗?”   她仰着脸,眨了眨眼睛,透过面具,和看似山雨欲来的锋冷双眸对视,半点没有对魔界最强者的畏惧。   “你要了我吧。”小婢女一低头一抬头,又泫然若泣道,“要不然他们不会放过我的,魔尊大人,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魔尊负手而立,向后一步,躲开了朝着他伸来的纤纤玉指。   气势森然,胸腔起伏不定,心中却又惊又怒。   这些修士果然卑鄙,竟然……竟然妄图用这种方式来达到目的。   而此时此刻,成群结队在这宫殿不远处的高台,正扒在栏杆上朝着这边张望的一行人……嗯,以武陵为首,都露出了有些奇异的表情。   吉良激动地轻声道:“主人……”   他身边的王女也跟着喊了一声。   而其他的人,例如这时候本该在丹宗地界的水千雁,此刻却正看着那个“小婢女”笑得意味深长。   只有和黑熊妖王站在一起的姬刹,磕磕巴巴开口,用一种嫌弃的语气道:“没想到,啊。”   “搞,搞了半天,用这,这种方式……还真,不愧是……她。” 第100章 娶我   一群各宗各族的首领, 都躲起来看热闹。   他们都很想和花朝说说话,叙叙旧,因为这些年花朝很少出山, 她常年沉睡在轮回木之中, 哪怕是现身人间,也都大多不以本相。   不过谁也没有上前和花朝相认,因为他们都知道,花朝不是为了他们来的。   她已经为他们做了太多,为这个人间做了太多。   她以身魂献天地,重启了轮回, 她也已经和轮回彻底融为一体,与这天地合为一体。以至于她整整二百年, 被困在轮回木中, 艰难对抗着天地的蚕食, 维持自己的意识,魂灵无法脱离轮回木。   如今她为了师无射而来, 众人再怎么想念她, 也不能上前去打扰她。   “魔尊大人, 你就看在我只是个无害凡人的份上, 让我进屋子伺候你吧……要不然。”   花朝低头可怜兮兮道:“要不然他们会把我扔出三界城的。”   “我孤苦无依, 若是出了三界城,会被抓去卖了的。”   “本尊不需要伺候。”魔尊再度后退一步, 躲开了花朝伸向他的手。   花朝仰头看着他, 眼泪毫无预兆滚下来,泪盈盈道:“那我怎么办……”   一个人怎么活, 跟一只魔有什么关系?   魔尊看着这个弱质凡女, 面上的神色被面具严丝合缝扣住, 看不出半点动容。   但是……但是对上她泪盈盈的眼睛,他却觉得心口都跟着一空,像是被谁给生生挖掉一块。   魔尊负手而立,手指在袍袖之中不住蜷缩。   他生而为魔,天生便是残忍嗜血的族群,他依靠杀戮和鲜血进境,他仰仗魔渊之中的戾气而强大。   他这样一个人,不可能会怜悯弱小。   但他此刻看似无动于衷,实际心中却已早惊涛骇浪翻滚不平。   他竟然觉得她可怜,竟然见不得她哭,竟然想要上前不管不顾将她拉起来,抹去眼泪,拥入怀中哄劝疼惜。   这一定是三界城的阴谋!   魔尊下意识就这样认为,因为他根本不相信,自己会对一个凡女有这般难解的疼惜。   他对于三界城的鬼祟伎俩极为不齿,拂袖转身便进屋,准备明日签订了契约,就赶快回到魔界,这人间竟是比魔兽遍地的魔渊还要危险。   至少在魔渊之中厮杀修炼,他的心绪百年来波澜不惊,不会让他如此错愕失态。   但是他前脚才一进门,回手正要关门,就见那不知死活的凡女,竟然硬是挤进了屋子……   “我就待着,待着就算完成任务了,肯定不吵魔尊大人。”   花朝像一条滑不留手的鱼,从师无射的手臂下方钻进来,直接站在了屋子的桌边上,殷勤地给师无射倒了一杯水。   “魔尊大人喝水!”   魔尊站在门口的位置,眉心死死蹙起来,瞪着她,很想说:“你这是在找死。”   但是他只是看着花朝,看着她这一会儿功夫抹了眼泪,又笑了起来,明媚得整个屋子都像是亮起来了。   他的心跳也有些难得的失衡,这是他自有意识以来,少有的感觉到自己还有心脏的时刻。   他应该赶快把这个他连动手都不屑的凡女扔出去,再在门上下了禁制,她就进不来了。   还可以将她交给那几个魔君,让他们吓吓她,这样她就知道,一个凡人和一只魔在一起,等同在一只飞蛾在火中盘旋。   但是……他愣在那里,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擂鼓一般在疯跳,感觉着那其中某种臌胀的,饱满的东西,就要撕裂胸膛而出。   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或者说,他什么也不想做。   他最终没有理会这个凡女,也没有去接她殷勤倒给他的水,只是径直走到床边上,盘膝坐下,当她不存在。   他想要当她不存在。   他甚至都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容忍一个凡女待在他的屋子里面。   他从未和任何人共处一室。   他闭上眼睛,沉心入定,急切地修炼。   而花朝看着他冷若冰霜的模样,并没有灰心丧气,而是自己喝了水,面上全都是笑意。   轮回重启之后,她的记忆像是一片片残破的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   她每找回一点,就能想起一些她作为“花朝”时候的事情。   快乐的,不快乐的,不快乐的居多。   但是这其中唯有关于一个人的,永远都是好玩的、愉悦的、让人动容的、动情也动心的。   就是面前的这个人。   花朝已经找回了所有散落在这人间,在浮生蜃海图之中的记忆。   她知道这个人是她的二师兄,她的九哥,她真心爱慕的情郎。   只不过当时迫不得已将他送入轮回,他在轮回之中被掩埋了记忆。   所有轮回之人,都会被掩埋掉记忆。   不是像传说中喝一碗孟婆汤那样去遗忘,而是掩埋。   掩埋在灵魂的最深处,寻常人一生也想不起来,就算偶尔会梦到,会恍然,但是也只会以为那只是自己的臆想。   但其实这世间的一切相遇,都是重逢。   花朝就是找准了时间,专门来和他重逢的。   她一点也不急,因为她知道,她的九哥永远都不会扔下她的。   你看,他现在不就没有将她赶出去吗。   花朝在屋子里转了转,慢慢地凑近师无射。   她眼中盛满了粘稠的情愫,这个人,是她在和轮回木争夺意识的时候,唯一的光亮。   他是她的灯火。   不灭的长明灯。   她定定看着他,凑近他,用目光描摹他掩盖在面具下的眉目。   她这一次,是来赴一场生死轮回也无法也磨灭的约会。   而他们在屋子里黏黏糊糊,外面远处看热闹的众人也都没有离开,他们都在讨论着,例如花朝这一次会不会再被扔出来。   至于让花朝来硬的,也不太可能。   花朝如今神魂化为天地山河,若调用人间灵力生机,动辄便是山河破碎,山川倾覆。   因此她虽然有毁天灭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能,却每每现身时,都是凡人。   师无射现在已经是没有记忆的天魔,他是魔界至尊,他怎么会任由一个“凡女”闯入他的领地,胡作非为。   然而他们没料到,师无射竟真的容忍花朝在他房中纠缠一夜。   而且第二天一大早,众人再度齐聚在谈判大殿,魔族一改之前的强硬,一口便答应了割地给修真界修士历练,还提供救助的条件。   并且非常迅速送上了魔尊的归顺旗帜。   至此,三界所有族群,在三界城之中形成了相互制衡的联盟。   各族族长和修真界的仙首都十分开心魔尊的归顺,他们准备要办个宴会,宴请各族仙长,也算是欢送魔族。   但是魔尊一口拒绝,然后当天就要急匆匆启程回到魔域。   简直像是这三界城有什么东西在追杀他一样。   众多修真界仙首在三界城的高台目送魔族出城,看着他们在城外乘风而起,眨眼之间便化为黑雾消失不见。   俱是感叹,“如此人间便真的会太平下来了吧。”   但是有人提出了一个比较刁钻的问题,“可,他们,为,为什么,走那么,急?”   姬刹摸了摸自己的红头发说,“活像是……偷了东,东西。”   众人一笑而过。   但是此刻已经远离三界城上千里外的魔尊一行人,落在了一处山村外面的荒山上。   他落地之后,还未将拢在身前骨甲之下的披风给解开,里面就……钻出了一个脑袋。   一个顶着花苞发髻的小脸蛋从魔尊看上去气势强盛,实际上藏个小姑娘都很难被发现的甲胄里面钻出来,把旁边的几个魔君都给吓得张口结舌。   他们没感觉到有人……   一感觉才发现,这是个凡人,怪不得……他们平时也不会费力气去探查过于弱小的凡人。   “魔尊,这……”   一个魔尊指着花朝。   花朝对他笑了笑,他表情活像是见了鬼。   魔尊冷着一张脸,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   他看着花朝说,“此处已经远离了三界城范围,你就此自寻生路,便不会被他们抓住威胁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他说完之后,也不打算和魔君们解释,带着众人就要走。   花朝还能让他就这么跑了?   立刻抓住魔尊的袍子,凑上前抱住他道:“不行!不行啊……”   “我我我,我孤苦无依的,还长得这么好看,你一走,我就会被抓去卖了!”   “说不定卖给个老头子,当第二十几房小妾,那我还怎么活啊!”   几位魔君看她抱住了魔尊的腰,吓得齐齐后退了一步。   魔尊不是不喜人近身,是不许人近身。   近身者轻则重伤,重则直接就死了。   并非是魔尊蓄意攻击,而是他身上的天魔之气,能腐蚀一切。   但是……他们吓得都开始防御了,却只见那凡女没有化为一滩血水,而是还在叽叽喳喳。   “不行,你都把我偷出来了,你想把我扔在这里就走吗!”   “你这个人长得高高壮壮,怎么这么不负责任,我都和你共处一室一夜了,什么清白都毁干净了,你肯定得要我啊。”   “我不管。”花朝手脚并用,攀着魔尊骨架直接朝他身上爬。   也是他足够高大俊挺,花朝都爬出了猴子上树的效果。   她把魔尊拉扯得衣服扭了,骨甲歪了,连面具都给扯掉了。   几个魔君一个个跟看见了魔域崩塌一样的表情,眼看着魔尊站在那里皱眉,却连抬手要动手的意思都没有,还把自身的魔气收敛得干干净净,生怕灼到这个凡女……   “你得对我负责。”   “我听说了,你身为天魔,已经成年了,而且这么多年身边也没侍妾。”   “你娶我嘛。”   花朝扒着魔尊,抱着他的肩膀盘住他精壮的腰身,殷殷看着他说:“我给你做夫人,好不好呀?” 第101章 送花   几位魔君已经不知道作何反应, 魔尊本人也是完全被这个“凡女”给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敢动用一丁点的魔气,生怕泄露一点点,就要灼化她娇嫩的皮肉。   最后堂堂魔尊尊主, 外加几个随便拉出来都在外面闻风丧胆的魔君, 硬是没能把一个假哭的凡女给甩掉。   花朝虽然没有能够成功磨得魔尊答应娶她做夫人,但是一哭二闹三耍赖的,最后重新钻回了魔尊的袍子里面,跟着他一起去了魔域。   把一个人族带去魔域,这种事情魔族会做,但是这么做的原因, 都是为了作为储备粮,或者当成修炼的生人来用。   但是堂堂魔尊, 他把一个人族带回了魔域, 能干什么?   几位魔君心思各异, 但谁也不敢多猜,这位天魔降生的魔域尊者, 从来都是他们猜不透的存在, 且也不是什么好性子, 善于奉承者全都无法近身, 他们几个也是临时被点名带出来的, 并不是魔尊的心腹。   魔尊没有心腹,按理说这样的尊主如果没有追随者, 很容易就会被推翻。   但是天魔不一样, 没有任何的魔族能够战胜天魔,而魔族以强为尊, 魔尊哪怕没有追随者, 也根本无人敢挑战, 更遑论推翻。   因此无论魔尊干什么,没有人敢管,更没人敢提出异议。   不过他带了一个凡人女子回到魔域的事情,还是在万魔窟之中迅速掀起了一阵热烈的讨论。   “尊上不会是要用那女子修炼吧?他不是不许吸人血肉的血魔存在吗?尊上这是要破戒吗?”   “我看不是,尊上是天魔,魔渊里面来去自如,魔渊里面的深渊魔兽,不比那干巴巴的人族小姑娘滋补多了?”   “说不定……是尊上要纳妾了?”   “我还真听说了,那小姑娘挺漂亮的,一身白裙子,像个仙女呢。”   “扯淡,尊上是天魔,天魔根本无法和凡人结合,凡人只要沾染到一点魔气就会死的。”   “啧啧啧……我看到那小姑娘,自由出入尊上的寝殿,真的好奇怪啊,尊上不是从来不许任何活物进入他的寝殿吗?”   ……   万魔窟这几日很热闹,比较经典的一个饭后闲谈,就是议论那个被魔尊带回魔域的小姑娘。   还因为她下了赌注,赌她到底是魔尊用来干什么的。   最大的赌局,是魔尊嘴馋,用来做食物的。   其次是魔尊准备用她来修炼。   再后面是魔尊想要尝尝人间女子的滋味。   最后是魔尊把她当成个宠物养着,就像仙族会养妖宠一样。谁说魔族不能养个凡人当宠物呢?   反正万魔窟无数双魔修的眼睛,恨不能直接探入魔尊的寝殿,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情景,看看那个仙女一样的小姑娘,到底死了没有。   据说人族很脆弱的,不晒太阳都会死的。   魔域就从来没有太阳,只有一轮挂在天边的血月。   但实际上万魔的猜测都是错的,因为魔尊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把一个凡人带到魔域来。   还带入了自己的寝殿,由着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像只搬家的老鼠,到处窸窸窣窣,蹿来蹿去。   这会儿她不知道又在折腾什么,魔尊端坐在他平日打坐修炼的石台上面,专心修炼着,但是耳边总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搅扰得他不得安宁。   他轻轻蹙眉,虽然没有睁眼,但是以魔气做眼,能够窥知周遭的一切。   他“看着”那个凡女,几天的功夫,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她的家一样,到处做改造。   一会儿滚着个石墩子,咕噜噜地路过了魔尊身边。   一会儿抱着一个床幔,洗好了就蹬蹬瞪地跑回来,挂在那张本来是魔尊的,但是现在变成了她的床上。   魔域没有太阳,魔族崇尚厮杀和鲜血,大多东西都是玄色和锈红色。   但是就这贫瘠的条件,屋子里也让这个凡女折腾出了花样来。   魔尊看着带着花边的桌子,陷入了沉思。   他到底在干什么?   他为什么要容忍一个凡女待在他的底盘,甚至逐渐侵蚀了他的一切东西,让他无法安心修炼。   他一直急着修炼,他急着……他急着修炼成人之后做什么来着?   他好像已经有好多日都没有着急了。   他缓缓深吸一口气,觉得不能这样继续纵容这个凡女胡来。否则早晚有一天,连他也要被套上花边。   但是他又不知道要怎么说她,每次他开口说不要做什么,她就一副泫然若泣的样子,简直像是他在欺负人,他受不了那样的眼神。   因此魔尊再度深吸一口气,打算不管了。   等给他套花边的时候再说。   修炼,修炼。   他得好好修炼,都多少日没有修炼了,这样下去魔将不魔!   但是他好容易才沉下心,就发现她怀里抱着一大捧鲜红的花进来了,就要往他唯一喝水的茶壶里面插。   他来不及去发火,一闪身出现在她面前,抬手一把将她手中鲜花夺下来,扔在地上,以魔气焚烧。   “啊!”花朝惊叫了一声,又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魔尊已经被她这些天消磨得快要没有脾气了,他惜字如金开口解释:“这是魔翳所化,蛊惑人心吸食生机。”   魔尊垂眸看向她的手,发现素白的指尖上面果然有一点红,眉头立刻皱得死紧,伸手拉过来看了一眼。   再开口语气有点严厉:“被咬了吧,你一个凡人,竟敢摘这种东西,你不想活了?”   “这魔域之中,根本没有花这种植物,你不要再乱摘一些东西……”   花朝垂眸,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实则眼珠子乱转。   这种玩意她当然知道是什么,还是她逼着魔翳变成的花呢,至于手上的红,是剪花枝的时候,她自己戳的。   不过师无射这样紧张她,花朝其实也有点惊讶。   她没有料到,自己混到魔域竟然这么容易,他竟然是这么好说话的一个人吗?   还是……还是即便轮回,即便被掩盖了记忆,他依旧对她从不会拒绝?   花朝心中沸腾着小火苗。   师无射说完见她不吭声了,一副情绪很低落的样子,又怕她哭。   他真的怕死了她哭。   她哭的时候也不吵,就是吧嗒吧嗒看着你掉眼泪,直把人的心都要砸碎了。   他立刻又补充了一句,“我已经让地魔君去人间给你买糖了。”   花朝闻言很惊讶地抬起头,她根本没有要师无射买糖,他……是看到自己吃糖了?   还是他想起什么了?   花朝紧紧盯着他,一脸的探究。   但是很快她意识到,师无射没想起什么,他只是还和从前一样,心细如发,轻而易举便悉知了她的喜好,并且默默为她寻来她喜欢的。   她心中荡开了一汪暖泉。   花朝在这一刻觉得,即便师无射什么都想不起来也根本没关系,他们可以重新再来一次。   重新再来无数次。   他们都会和从前一样。   可能是花朝的眼神太灼热了。   魔尊受不了偏过头,又妥协道:“你非要花,让他给你带回来……但是魔族养不活人族的东西。”   这里血气太重了。   连人也未必能养得活。常年待在这里肯定是不行的。   魔尊看着她低垂的头,墨色的长发掩盖住瓷白的脸蛋,她像一株不该开在魔界这血煞之地的白莲,如此纤尘不染,又怎么能够存活?   魔尊心中突然有种很难受的感觉,翻搅着特别难受。   见花朝不吭声,他垂在身侧的手攥紧。   他可能也养不活她。   他攥着拳头,和花朝相对站了一会儿,转身要离开这间屋子。   但是他一动,花朝立刻上前。   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魔尊腰身,丝毫不见害怕他,圈着他的腰说:“我是在布置我们的婚房,你什么时候娶我?”   魔尊:“……”   他抓着花朝的手往下掰,人向后退。   他刚才还生怕她活不了而难过,结果一眨眼,她就不知死活缠上来了。   “你放开。”   “你……”   他不敢太用力掰她的手臂,总觉得这细瘦的手臂很轻易就会被掰断。   但是她每次缠人的时候,力气都十分大,魔尊不敢用魔气,费了点力气才把她撕开。   一连后退好几步,厉声道:“别过来!”   花朝站住了,又一脸委屈看向他。   “你什么时候娶我?”她执着地追问。   “我不……”   “哇……你不负责,你把我名声都毁了,把我偷来这里日日夜夜的囚禁,却竟然不肯娶我,呜呜呜……”   花朝又开始干打雷不下雨。   她闹起来了,魔尊的那句“我不可能娶你”就被噎没了。   他见她没有真的哭,立刻化为了一道魔气,逃了。   他觉得花朝闹起来,比魔渊里面的魔兽群攻还要可怕。   但是出去之前,魔气卷过了桌子。   花朝假哭一会儿转头一看,水壶里面多了一捧娇艳欲滴的鲜花。   白色的叠层花瓣,不知名的,只有花蕊带着一点点粉,颤巍巍地簇拥在小小的水壶里面。   这当然也不是真花,而是幻术。   是魔尊为了哄她,用自己的魔气维持的幻术。   花朝伸手碰了一下,花瓣软软的,栩栩如生,她勾唇笑起来。   甜蜜的滋味在心中蔓延,花朝再次觉得这样真的很好了。   他依旧是他。   她也依旧是他。   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即便是现在他想不起。   但是他们会有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最美好的,新开始。   花朝拿起一朵花,凑到鼻子边上嗅了嗅。   花香味道也很清新。   花朝哼着小曲,又开始在屋子里折腾。   跑到外面的师无射,扶手站在山崖边上,风卷起了他的暗色衣袍,他面无表情,甚至有些严肃地对着一片昏暗的魔域。   仿佛在思考什么生杀予夺的大事情。   但他背到身后的指尖,夹着一朵以他魔气幻化的花,正是花朝刚才闻的那一朵。 第102章 地动   花朝到了魔域转眼就过了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她不光把魔尊的地盘改成了她自己的地盘,还和魔族里几个有意接触她的魔君都打好了关系。   一个凡女, 在魔族的眼中, 就像一块行走的点心。   但是点心不胆怯、不畏缩、开朗爱笑,还总能给魔族的族众透露魔尊的行踪,她在魔域之中变得受欢迎,似乎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花朝并没有像师无射想的那样,像一株在魔族无法受到光照,而逐渐枯萎的娇嫩花朵。   她像一株柔弱无害的菟丝藤, 悄无声息地扩展着自己的领域,开着看似无害又软弱的白花, 但其实就像是魔王的细丝, 最善于以他人作为自己的养料。   在魔尊发现, 魔族那些性情暴虐,理智不强, 善于报复和生来残暴的魔君魔王, 竟然也开始给花朝从凡间带礼物回来, 而且人数还不少。   魔尊就知道事情变得不简单了。   “你不要经常去外面, ”魔尊看着花朝摆弄着不知道谁给她从凡间带回的大红灯笼, 不禁皱眉,眼中是自己都不知道的不悦。   “那些魔族看似外表和寻常人一样, 但是性情绝非是寻常人性情, 你不要被他们迷惑,再和他们来往下去, 你会付出你无法承担的代价!”   他所言没有错, 魔族和其他拥有丰沛感情的人族, 还有拥有族群意识的妖族是不一样的。   魔族总是七情不全,六欲过剩的产物,他们无利不起早,不会毫无目的去对谁好。   魔尊给花朝下了禁令,要她不许走出他的宫殿,再和那些魔族接触。   身为魔尊,却毫不掩饰自己对魔族本性的鄙夷和歧视。   而他独断专行,杜绝花朝和魔族来往的做法,在他看来是最稳妥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其中包含着怎样的私心。   不过他不懂自己,花朝是知道的。   什么解释也说不通,那些魔族根本不敢碰魔尊的女人。   是的,花朝已经把她和魔尊就要成婚,她马上就是魔尊夫人的事情,宣扬到整个魔尊都知道了。就差定日子了。   只有魔尊自己还不知道。   而且花朝被他下了禁令之后,虽然表现得十分委屈,蹲在角落里面干打雷不下雨。   却心里在偷偷地窃喜,因为她明白,这种事情很简单啊,魔尊大人吃味了呗。   师无射本来就是个醋罐子。   魔尊最见不得花朝哭,但是这一次他竟然没有变出花朵来哄她。   实在被她哭得受不了了,他也快两个月没有好好修炼了。   他把他的宫殿下了禁制,禁止外出和进入,又扔了个储物袋给花朝,确保她有吃有喝。   然后他便扔下花朝,一头扎入魔渊。   他心中太乱了,不能再和这个凡女共处一室,他已经发现了自己对她越发的没有底线。   他知道自己应该将她狠狠吓唬一番送走,人族不可能生活在魔域。   就算两个月看不出什么影响,但是一个正常人,吸取了过多的魔域的血煞之气,也会逐渐变得性情暴躁,身体衰败,五脏腐朽。   她很快便会青春不在,变成一个将死的五衰之人。   但是魔尊却根本不知道能把她送到哪里去,她总说自己无亲无故。总说被送到人间,就会被卖掉,过上各种各样凄惨的生活。   以至于魔尊听的多了,真的觉得她无法照顾自己,从而忽略了她甚至在满地本性暴虐的魔族中也能混得风生水起的事实。   他总悄悄看她,看她消瘦的脊背,单薄的身形。   他就真的觉得她离开了魔域活不成,拿她不知道怎么办。   魔尊只好暂且不去想,只是暂且。   他决定下魔渊,决定等他从魔渊里面出来,就把她送回人间。   大不了他以魔族为后盾,为她在三界城谋一处地方生活。想来有魔尊作为后盾,三界城的人不会再敢逼迫她做什么。   魔尊想了很多,自他在天地间拥有意识之后,就从没有想过这么多事情。   他满脑子都是凡女,凡女,那个凡女。   到底应该怎么办?   他出生人间二百年,作为祸世的天魔而生,还未成年便已经掌管魔族,但是他竟然短短两个月,便被一个凡女蛊惑了心神。   搅合得整个人翻天覆地,踟蹰忧愁。   幸好他短暂地躲出去了。   魔渊之中的杀戮和黑暗,竟然是他逃避自己失控的最好去处。   然而他前脚刚走,被他禁锢在寝殿的花朝,就从他的禁制之中,轻而易举地跑出来了。   这世间没有什么能禁得住花朝。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去和那些魔族来往,而是从魔尊的后殿,跑到后殿的荒山上,去魔渊的入口边上转悠了。   她想着找一些光滑的石头,做一些家具,布置一下寝殿,她能感觉到魔尊的心绪有多么乱,她这双眼,早已经能看透一切。   因此每一次魔尊自以为隐晦的窥视,都是花朝的视而不见罢了。   她估摸着,再有个几个月,她就能顺利爬上魔尊的床,到时候就真的能办婚礼了。   不过相比于仙界,魔域确实贫瘠得可怜,从人间买东西回来又实在是个大工程。   这些生长在魔族的野石头,在魔域吸取了上千年的魔气,做成家具摆在屋子里,对师无射修炼也有好处……   花朝找得很认真仔细,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她身上没有任何的灵力波动,但是魔域中无处不在的魔翳,却会在她路过时,悄无声息退开。   花朝找到一块还可以的,正想要搬动,突然听到了一声非常娇嗔的叫声。   声音很轻微,如果不是花朝根本不是个凡人,耳力超出了大能修者的范围,她绝对听不到这来自地底,被重重禁制封锁后艰难传出来的叫声。   花朝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整个人一震。   侧耳再度仔细去听,果然没一会儿,又听到了一声。   她如遭雷击,这声音她实在太熟悉了!   花朝立刻循着声音的源头而去,在一处被巨石堆积起来的地方,找到了入口。   要推动这显然是被人蓄意堆放的,带着禁制的巨石,连大能修者也要费上一番功夫。   但是花朝站在洞口研究了片刻,整个人瞬息雾化,化为了一缕如清风一般的青烟,径直钻入了洞穴之中。   直接扎入阴暗潮湿的地底,然后在一处狭窄的石洞里面,找到了一只被拴住了后腿,以锁链困在石缝里面的……狐狸。   是一只手臂大小,浑身漆黑,但是尾巴赤金色的狐狸。   “黑球!”花朝上前,那狐狸似乎受到了惊吓,对着她凶狠叫起来。   但是很快它便被花朝抱住了。   柔软和温暖透过皮毛传来,它张开嘴要咬花朝的动作,变为了将尖细湿漉的下巴,戳在了花朝的侧脸。   “黑球……”   花朝狠狠抱住小狐狸,跪坐在一片幽暗的地底,喜极而泣,哽咽难言。   她其实一直在找师无射本体,但是她隐晦打听了整个魔域,没有人见过师无射的本体。   花朝不敢动用山河之力,生怕不慎将魔域震塌,没想到师无射还和当年成人后一样狠心。   不光剥夺了本体一切的力量,还将本体钉死在地底,要它永远不得见天光。   花朝紧紧抱着黑球,她对师无射和对黑球的感情,其实是完全不同的。   毕竟师无射曾经用黑球的形态,整整陪伴了她好几百年。   现在这委屈巴巴的小狐狸,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多可怜啊。   花朝缓缓抚摸着黑球,心里怪师无射狠心。   对自己也这么狠心。   但是她又知道,师无射之所以会把自己本体关起来,是他害怕自己会真的惹出祸事,就像他作为天妖的时候一样。   花朝抱着黑球,心中想起师无射,心中又是一阵甜蜜。   她当初用最后的力气,在浮生蜃海图上为他画了一条尾巴,她就知道,他无论降生多少次,也不会像谢伏一样祸事。   她抱紧小狐狸,更多的是心疼。   一个人要将自己的一部分剥离,那该是多么痛苦?   他的本体会和他共感,日日夜夜承受这里的漆黑和无助。   花朝催动身体之中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试图只是冲破这个洞穴,好把黑球带出去。   结果她再一次低估了自己如今山河为骨的身体。   魔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震荡,矗立上千年的魔域魔宫坍塌了大半,地动山摇得连修真界都紧张地集结过来,生怕魔渊出事儿,魔渊里面的魔兽跑到人间作乱。   而身在魔渊的魔尊,也感知到了大地的震颤,他原本已经将魔兽们杀退,但是因为这天崩地裂一样的震荡,让魔兽群起奔逃,他不幸迎上了史无前例规模的兽潮。   整个魔域乱得鸡飞狗跳,魔渊里面飞出了大批量生着羽翅的魔兽,黑压压的席卷了整个魔域。   而魔尊独木难支,几个魔君也被迫下了墨渊。   修真界更是加入了战局,光是猎杀暴走的魔兽,便足足用了五天。   幸好有伤无死,这些在魔渊深处常年不见天光的魔兽,视力很差,一出了魔渊也没有方向,到处乱跑,杀伤力却不算强。   不过就算如此,这一次的魔域动荡,对现在青黄不接的魔族来说,也堪称无妄之灾。   而罪魁祸首花朝,抱着她带出来的小狐狸,蹲在魔尊宫殿一个没有坍塌的角落,满脸无辜无助。   魔尊终于带魔君击退兽潮,疯了一样急匆匆赶回来。   身上多处伤势不敢修复,战袍沥沥淅淅血染一路。   他狼狈得难以描述,整张脸,如墨的长发都被血腌渍过,看上去乌黑打结。   他跑入殿内,看到寝殿的样子目眦尽裂。   名为后悔的思绪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到这一刻□□又直白地豁开了他自己的私欲,明晰了他就是因为妒忌,才不让她和魔族来往。   若他不曾阻止,那些人至少会看在他的份上,保护她。   他对她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若是将她害死了,那……   好在很快,他看到了蹲在角落的花朝。   沸腾的情绪被抛到了某个制高点,而后如瀑布一样疯狂倾落。   他明白了自己对这个凡女在意的程度。   他没法送她走了。   他不会送她走。   哪怕她死在魔域。   他紧绷到极致的精神突然一松,竟然踉跄了一下。   花朝扬起脸,神色慌乱又……心虚。   好好的魔域,让她给搞成这样子。   但是很快,她看到魔尊一步步朝着她走过来。   他浑身浴血,行走间滴滴答答,简直比幽冥爬上来的恶鬼还可怕。   他身上杀气凛然,魔气未退。   他却丝毫不曾遮掩整理一下,他就是要让这个凡女看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   如果她害怕……   她看上去真的很害怕。   他脚步在她不远处顿住。   他怎么能故意吓她呢,她已经很害怕了。可是他如果不让她看清楚……那他要怎么留下她?   魔尊只是稍稍站定,又向前走来。   他一步一步,每一步都是一个侵透鲜血的脚印。很慢,也很坚定,给足了这个凡女逃走的时间。   他紧紧盯着她,只要她试图逃走,他……一定不追。   她果然慢慢站起来了。   他的心脏被收紧。看着她慌乱的表情,心中涌上酸涩。   果然人和魔不能……   花朝很心虚贴在墙上,看了师无射一眼,然后把怀里袖子下一直盖着的小狐狸露出了一角。   花朝没像魔尊想的那样,被他吓得逃走。   而是瓷白脸上勾出一个讨好的笑,上前一步,对着浑身鲜血,形容可怖的魔尊说:“我捡了个小毛球,我要养着它,你看看是不是……咳,很好看?”   魔尊满心复杂思绪,低下头看了一眼。   而后表情一空,僵死在了那里。 第103章 冒犯   魔域莫名地动, 引起魔渊群兽奔逃的事情,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魔尊之前就有想到可能是他的真身出了问题,但是他将真身钉死在地底之时, 已经剥去了所有的能力, 它根本不可能有能力从地底跑出来。   他死死盯着花朝怀中的小狐狸。   片刻之后以为那一切都是真身惹的祸,他怒不可遏伸手,从花朝怀中抢夺。   好在花朝早有预料,立刻把小狐狸完全搂进怀里,还用衣服裹上了,而后警惕地后退一些道:“你做什么?”   这人怎么就对自己那么狠心, 难不成还要杀了自己的真身吗?   “给我。”魔尊声音沉郁,听上去十分可怕。   不过花朝是从来不怕的, 她抱着小狐狸说:“我捡到的, 凭什么给你?”   “我要养着它, 我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就叫黑球……”   魔尊再度伸手, 竟然是要硬抢, 花朝抱着黑球就开始跑。在满屋的残垣断壁之中, 跟一身黑气的魔尊藏猫猫。   他的魔气不敢碰到花朝, 一身的血污, 也舍不得伸手将花朝抓脏,只得几次闪身拦在花朝前面, 面容冷肃道:“给我。地动它就是罪魁祸首, 我必须将它封起来!”   花朝闻言神情诡异了一瞬,而后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怎么可能, 我是在外面的乱石堆捡到它的, 它都被吓坏了。地动就是地动,跟这样的小可爱有什么关系……”   师无射总喜欢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这毛病得改。   地动是她催动山河之力造成的……   花朝又心虚又觉得好笑,抱着黑球死活不肯给魔尊。   她说:“我不管,反正我特别特别喜欢这个小狐狸,我要养着它!”   花朝前面的路又被师无射拦住了,她索性也不跑了,当着他的面,把脸凑近黑球蹭,还一口气“么么么么么”了好多下。   把黑球亲得都娇娇地叫了一声,魔尊的表情差点都崩了。   好在他此刻浑身浴血,根本看不出耳廓发红。   “你就让我养嘛。”花朝说,“我真的好喜欢。”   最终当然是花朝胜利了。   地动停止,躁动的魔兽被驱赶回魔渊深处,整个魔域震塌的石洞不知凡几,好在因为有魔尊在魔渊里面拦着,真正跑出来的高阶魔兽没几只,受伤的人也不多。   魔尊将魔渊暂时封存,而后魔域开始重建,因为和三界城签订了和平互助的契约,此次魔域动荡,三界城也派来了一些妖族,正是之前三界之中无处栖身的半妖。   他们来帮助魔域修缮魔窟,也带了许多魔域没有的东西过来。   一时间魔域倒是前所未有的热闹,而花朝也顺利把黑球留下了,整天防贼一样防着魔尊,怕他趁她不注意把黑球抢走,行走坐卧吃饭睡觉,黑球都在她怀里抱着。   而魔尊整日关在自己殿内的后院打坐修炼。   当然了,真身在侧,离得太近了,又没有阵法阻隔,他就算不去刻意窥探共感,也能被迫感应到它遭受的一切。   他整日都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揉在柔软馨香的怀抱之中,亲着、摸着、摆弄着。   能不能修炼得进去,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花朝当然知道魔尊和黑球的联系,这正是个她和他拉近关系的最好机会,上辈子师无射就是这么爱上她的。   于是花朝拿出了自己修炼了四百多年的撸毛大法,整天把黑球搓得醉生梦死,娇嗔哼唧,还在半妖那里拿来了鸡肉,在魔尊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之下,给黑球开了荤。   一切都乱了,全都乱了。   魔尊打坐窥视着魔域之中和半妖打得火热的魔族,看着整个魔域再造的魔窟简直同凡间的屋舍并无分别。   这才是真的魔将不魔。   而他自己的真身被一个凡女拿捏着,他简直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   这还不算,那凡女竟然还不满足,她竟然……   花朝半夜三更的把小狐狸哄睡着了,摸到了重建之后的魔尊寝殿,他夜里会回来就寝,因为前些日子魔域地动,魔尊为了拦截魔兽群,受了伤,他晚上要睡觉休养。   花朝虽然每天都能看到师无射,还有黑球作为慰藉,但是她实在是太想念和师无射相好的时候。   他从不会像这样冷若冰霜,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   于是花朝趁着魔尊修复伤势的时候,悄悄靠近,只要她想,她能让任何人都感知不到她。   魔尊看上去睡得很沉。   他难得将那让人无法亲近的骨甲脱掉了,穿着一身黑色的中衣。   高束的墨色长发也散落了下来,散在软枕之上,像奔流的墨色瀑布,有些都垂落到了石床外面。   魔尊那张锋锐逼人俊美如刃的脸,因为沉睡闭上了眼睛,竟然显得有些无害。   花朝最开始,只是想要凑近看看。   但是看着看着,就想要摸一摸他的长发。   她嘴上说着不着急,反正他是他,他们总会变得像从前一样。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这样近距离看着师无射,花朝又觉得,她等不及了。   等不及和师无射重新相爱一次,那也太难了,他总是避而不见,克制自律。   她什么时候才能当上魔尊夫人?   她都那么卖力地揉黑球了,师无射还表现得毫无反应,他是不是偷着把和本体的联系屏蔽了?   花朝手掌摸上师无射垂落的头发,很轻。   但是很快,她又不满足了。   她是这世上第一个以人身成五行大道的五行仙,她身上七情六欲凡尘百念一个不少,她其实除了那些不能动用的灵力之外,和一个凡人没有任何分别。   她费了好大劲儿才离开轮回木,驱动了身体之内的力量之后,现在轮回木又在召唤她回去。   她不要回去。   她想要和师无射在一起。   她当时通过献灵阵,将自己的修为和神魂都献于天地,期盼重启轮回,让她的朋友和亲人,能够好好活在世间。   但同时,她也等同和这世间的一切,她在意的那些人的因果情缘,全都断了。   她找不回的是那些被献出去的七情,她连见到花良明,都没有了任何波动。所以她很少出轮回木,她知道,她和那些人情缘已断,再续也只是徒添因果。   她只记得,她依旧深爱着面前的这个人。   这个为她而死,最终从她灵体之中分离出去的一抹天魂。   花朝看着师无射,手指之间是他凉丝丝的发,她慢慢凑近师无射,伸手隔着虚空,从他高挺的鼻梁慢慢描摹,最终停留在他形状姣好的唇上。   花朝抿了抿唇,想要偷个香。   但是她人还未凑上前,隔空描摹的手腕就被抓住了。   魔尊醒了!   怎么会,她把人息收敛了,怎么会触动魔尊的灵感。   但是很快她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因为黑球正踩在魔尊的腿上,微微歪着头,看着花朝。   花朝:“……”   “你做什么?”   花朝手腕被拉了一下,人一踉跄,就扑在了魔尊胸膛之上。   她撑起没有被抓住的那条手臂,眼中闪过慌乱,但是很快她对上了魔尊看着她的眼神。   那眼神看似冷若冰霜,但是花朝绝不会看错,掩埋在表面淡漠之下,是翻搅着的浓稠情愫。   只有师无射会这样看她。   爱着她的师无射!   花朝欢喜极了,以为师无射想起来了,立刻扑到他身上,把头埋在他的侧颈道:“九哥,我好想你啊……”   魔尊整个人僵住,眼睛骤然瞪大。   花朝嘴唇贴在他颈项,声音带着一点娇嗔和哭腔,“我好想你。”   下一刻她被魔尊掀翻,人砸在床上,魔尊满面怒容,修长手掌压着她颈项,厉声道:“你找死!”   花朝也很震惊,很快她发现了她以为是错的,他还是没有想起来。   而且现在整个人都充斥着被冒犯的怒意。   花朝动了动唇,下意识想要道歉解释,好维持她仰慕魔尊的凡女性情。   但是她被压着颈项命门,看着魔尊怒火蒸腾的模样,眼泪不听话地顺着眼角涌出来。   她在这世上,只能在这一个人身上感受七情了。   她被凶哭了。   她其实从一开始,从四百年前另一个世界的一开始,她就只是个凡女而已。   爱人不记得她,还凶她,她怎么能不委屈呢?   她眼泪一落,魔尊的手飞速挪开,以为自己伤到了她。他眼中的慌乱毫不作假,和那些被花朝误会成他想起来的情愫一样。   花朝抽噎了一声,而后起身直接抱住了魔尊哭了起来。   “九哥,你别不理我,你不喜欢我吗?你就跟我好嘛……”   “我想跟你好,我不想一个人,九哥……九哥……”   魔尊抬手要推花朝,但是他也只是抬手僵着,一声声的九哥,像沉重的巨钟,狠狠敲在他的心口。   他确实……叫重九。   可是他不明白这凡女为何对他如此执着,他们才认识没多久。   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她的委屈和难过,好像……好像自己辜负了她。   她一直说要嫁给自己,赖着自己到魔域,可是人和魔怎么能在一起?   “人和魔是无法在一起的。”魔尊沉声道。   这是他第一次回应花朝的“胡言乱语”。   花朝闻言抱紧了他,人都骑到他的腿上,往他怀中钻个不停。   “我不管……我要和你好,现在就好,我等不了了。”   “谁说人和魔不能在一起,现在三界所有的族群都能通婚,大家都能的。”   魔尊被抱着,被骑着,他再一次感觉到来自自己心脏的疯狂撞动,几乎要撞裂他的胸腔。   最终他将手压在了花朝后颈,掐着她迫使她抬头。   看着她泪意盈盈的脸,他只觉得自己心软成了一摊烂泥。   但是他冷着声音,看着她说:“妖族可以和人族通婚,生出半人半妖的怪物。”   “鬼族可以娶人族做新娘,虽然会消耗新娘的寿命,却也能勉强在一起几年。”   “但是魔族……”   魔尊顿了顿,用那双锋锐又妩媚的斜飞双眼,盯着花朝说:“你会在新婚夜,便被我的精阳烧化。”   师无射一手掐着花朝,一手顺着两个人相贴的身体,抚上她的腰腹,一点点,一寸寸。   慢慢地压下去,停留在某个地方。   魔尊看着她说:“这就害怕了?”   “你会从这里开始,一点点的,在我身下融为一摊血水。”   “连魂魄都会被烧灼殆尽,没有转世轮回的机会。” 第104章 魔种   师无射说得太狠, 表情也太凶恶,周身甚至隐隐泛起了魔气,此时此刻, 他这般模样, 没有人会怀疑他是天魔,是不容侵犯的魔域之尊。   别说是换个凡人来,就是他手下的魔君们看到他此刻模样,也会吓得瑟瑟发抖,飞快远离。   但是花朝现如今莫说天下无人能伤她,哪怕她真的只是个凡人, 她也不会怕师无射现在的疾言厉色。   她看着他的双眸,那双生得锋锐上挑的眼睛里面, 拥有这世上最温柔、最深情的情愫。   无论是前世今生, 还是他们最初的那一世, 师无射都从未伤害过她。也未曾伤害过任何人。   他三生都是五行仙创造的,平衡三界的灾难根源, 这世上不能一味只有正道, 就像修真界盛极, 飞升宗主必须魂归天地一样。   但是整整三世, 他哪怕什么都不知道, 哪怕身负毁天灭地之能却宁愿剥去真身,承受裂魂之痛, 也不肯残害人间。   他是这世上最温柔之人。他有这世上最凶煞的模样, 却生着一汪暖泉般的内心。   这样的人,就算他不爱她, 花朝又怎么会怕?   更何况, 她此刻真真切切的, 能看清他眼中涌动的情愫,和细细蔓延的血丝,那些血丝像一张束缚他自己的网,将他的情和欲都束缚在身体之中。   花朝半点没有被他吓到,抬起手,不顾指尖被魔尊周身泛起的魔气腐蚀得眨眼见了鲜红血肉,摸上了他的侧脸。   魔尊低头看着她被腐蚀的手背,表情空白了片刻,似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凡女不仅没有被他吓退,竟还不知死活的无视魔气。   魔尊立刻收敛了身上的魔气,捉住她的手道:“你疯了不成?!”   如玉无暇的手背上皮肉鲜红,将魔尊的双眸刺激得涌出了血一般。   花朝却像是不知道疼,对着魔尊道:“我不怕。大不了我也成魔。”   花朝笑了笑,样子灿烂热烈,像盛放的花,刺得魔尊闭了闭眼,她说……什么?   “我听一位魔君说,魔渊里面有魔种,你为我取来,我吃了,成了魔,我们就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了。”   反正魔域之中的魔气,也脱不开五行之力,花朝可以随意伪装。   若不是她不能随意动用身上能力,还喜欢师无射照顾她纵容她怜爱她这个“弱小”,她甚至想把自己是谁的真相告诉师无射。   不过等得手之后,以后再慢慢告诉他吧……关于他们之间的一切。   “成魔?就凭你?”魔尊轻笑一声,他甩开花朝的手腕,对她道:“出去!”   花朝起身,却没有出去,都这样了,她索性拿出缠人大法。   她从魔尊身后抱住她,脸蛋贴在他宽阔的脊背上,蹭着说:“我能行的,你信我,我变成魔族,可能会很低级,可能只比凡人强一点点,但是你疼我,就没有魔敢欺负我……”   花朝能伪装成魔修,调用魔气,但是不能真的伪装成大魔,那样还是得动用山河之力。   说来尴尬,她因为不是天生的五行仙,而是依靠天劫和其他宗门宗主,乃至师无射和谢伏献祭所化,她不像真的五行仙一样,能在这世间来去自如,能随意调用身体内的灵力。   她控制不住,一旦动用,就是山崩地裂。   所以到头来,她还是个无论做修士还是做魔,都要吃软饭的那一个。   她想到这里,在魔尊后背说:“你多照顾我一点,把我日日夜夜带在身边,就好了啊。”   魔尊坐在那里,微微弓着脊背,长发散落身前和肩头,他的表情变幻莫测,神色更是近乎狰狞。   他咬牙切齿道:“你……你可知凡人服下魔种,比被刀吻颈死得还快?”   他声音一字一句,尤似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点破碎的,不敢吐露的真心。   他的语调很低,低得像是将他的妄念也一并压抑在字字句句之间。   “凡人化魔,需有至死不变的执念怨恨,即便吞下魔种不被腐蚀,成魔的机会也是万里无一。”否则魔族又怎会青黄不接?   “你心中无执念怨恨,若服下魔种……必死无疑。”   “我明日便派人送你离开魔域,你若真想成婚,寻个凡人去……”   “谁说我没有执念,我想跟你好的执念不知道多深,你不肯应我,我的怨恨能把幽冥淹没!”   花朝搂着魔尊的腰说:“我不管,反正我不走,你若是逼我……那我就成魔了再回来找你。”   “有人给你魔种了?!”   魔尊转身拉过花朝,花朝的身形在他手中简直像是个没有重力的玩偶,一下子就从她身后到了他身前。   魔尊挺拔的鼻梁距离花朝不足一拳,逼问道:“谁给你的,拿出来!”   他就不该让她和那些魔来往!   花朝见他这么紧张,立刻当着他的面张嘴,把什么东西丢进了口中。   “你!”   魔尊什么都来不及去想,甚至来不及去感受,捏开了花朝的下巴,就把手指伸了进去。   他捏住了朝着花朝喉咙滑去的东西,但是他捏住之后,就知道上当了。   魔种乃是一团浓郁精纯的魔气,根本不是什么实质的东西。   花朝这时候闭嘴,将魔尊的手指用舌尖连同他抓住的东西,一并卷住,吮吸了一下。   魔尊整个人一僵,而后从脊背窜起一阵麻痒,他难以置信看着花朝,将手抽出来,但是手指上还捏着他抓住的东西。   他这才看清,是一块糖。   融化在口中的糖和涎液,粘稠地拉出了晶亮的银丝,花朝看着魔尊低头呆滞地盯着自己的手,开口道:“很甜的,你尝尝。”   她说着,便将魔尊的手抓着,把那块从她嘴里挖出来的糖,朝着他唇边送。   “这糖咬开,里面还有夹心,夹心是酒。”   花朝看着魔尊,慢慢道:“这糖的名字,叫烈火灼心。”   你还记得吗?   魔尊愣怔着,直到那糖真的到了他唇边,他才顿住。   接着他慢慢抬起头,看向了花朝,那双眼之中,翻搅起了魔渊一样漆黑不见底的魔气。   他死死盯着花朝,像是在看一个由着血海深仇的敌人。   他此刻心中甚至满是恨意,恨花朝,恨她的勾引,恨她不知死活,也恨自己……无法抵抗。   他直直看着花朝,真的张开了唇,将那块糖送到了唇缝之中。   在花朝的视角,看到他艳红的舌尖一卷,那块糖便消失在他的口中。   这次换成花朝愣住。   她只是在用这种方式,试图唤起魔尊和她之间的记忆,她没料到魔尊真的会吃。   而下一刻,魔尊伸手越过她的肩头,掐住了她的后颈,将她压向了他。   他低头深看她一眼,而后在花朝茫然的视线之中,偏头吻上了她的唇。   带着烈酒夹心的糖,在他们的唇齿之间爆开。   像脑中炸开的烟火,花朝眼睫闪烁不停,而后闭上了眼睛,抬手搂住了魔尊。   这个吻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情愫,犹如沸腾的熔岩,如似万马千军的攻城夺地。   花朝在窒息到头脑发昏,和睁开眼看到魔尊近在咫尺的俊脸的头晕之间来回游走。   她身形软得根本连坐也坐不住,她被按着陷入了床铺之间,承受着她撩起的天火,也在沸腾的热烈之中,化为一滩春水。   她和师无射之间,拥有太多身魂契合的记忆,她无比娴熟地挑开了魔尊的衣袍,手掌攀上他挺阔的背脊,如山峦般雄厚的身前。   而后再似林间穿梭的小蛇,一路窸窸窣窣钻向树丛。   魔尊猛地睁眼,眼中惊愕几乎要溢出来,而后便是隐忍得青筋再起,咬牙道:“你想死?”   “不想。”花朝被亲得声音发飘,整个人像个爬树的猴子,攀在魔尊身上,后背几乎离开了被辱,吊在他身上,抓着他不肯放,双腿绞着他的腰身。   “不进去。”   花朝红着脸,像一块正在融化的糖糕,黏糊糊地说,“我帮你嘛。”   “什……么?”堂堂魔尊,虽是天魔,却二百年刚刚成年,别说花样,亲吻都是不小心看其他的魔才知道的。   “我教你嘛。一会儿你再帮我。”   花朝到处布置弄的花边床幔,第一次落了下来,隔绝了石床上的一切。   黑球中途来了几次,听到把它从地底救回来的新主人好像被欺负了,叫得很惨,想要找那个把它抓起来的可怕坏蛋拼命。   但是钻了几次床幔都失败了,被结界拦住,只好徒劳地挠了挠,又飞起来蹬了一脚,气鼓鼓跑了。   第二天早上,花朝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魔尊不见了。   她起身随便把衣服拢了一下,松垮垮地到处找了一圈,发现魔渊的结界被触动过,站在后殿呢喃:“去魔渊了?”   黑球跑过来,冲着花朝娇声叫唤。   花朝弯腰抱它,发现自己的手上,缠着布巾,那被魔气灼烧的皮肉她自己很快就能恢复,但是故意没恢复,她现在也感觉不到疼了。   她挑眉,笑了。   虽然刚亲近完就跑了,但是还知道给她处理伤处,啧啧。   会害羞的师无射也挺好玩的。   尤其是他昨天又震惊又难耐,想拒绝又沉迷的样子,那双眼眯起来,狐媚得厉害,帮她的时候,全身红得要滴血了一样,花朝想想就觉得好玩极了。   她昨天差点没忍住,魔尊不愧是个狐狸精。   她抱着黑球回到殿里,把它扔在床上,扑上去一顿连吸带揉。   她无所事事地在殿中,想着魔尊肯定晚上就回来了。   但是她等了整整四天,她都要忍不住下去魔渊找他了,怀疑他是搞完就想不认账了,他才总算回来了。   他带回了魔种。   一颗纯净得透着些许金光的魔种。   这必须是修炼了成千上万年的魔兽身体里面,才会有的,不光吸取了魔渊的魔气,也吸取了天地精气的魔种。   但是那样的魔兽,从天地孕生而来,几乎是无法杀死的。   花朝看着这魔种,心神被摄住一样,片刻心脏后疯狂跳了起来。   一群小鹿,快要在她心里撞死了。   师无射还是那样,无论怎样的情况下,都会让她体会到,什么才是真的感情,什么叫做赤诚。   魔尊身上受了伤,骨甲碎了一半,面上都是狼藉的血痕,侧颈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抓痕,他把魔种递到花朝面前。   对花朝道:“我们成婚吧。” 第105章 吃人   这一次魔域真的开始筹备魔尊的大婚。   大概是因为花朝在魔域存活的时间, 已经超出了所有魔的预料,况且花朝还是他们私下里面下的赌约。   因此魔尊真的要娶一个凡女这件事,并没有让魔域的群魔有多么惊讶。   不过魔域才刚刚因为地动塌陷了不少宫殿, 因此大婚准备起来并没有那么快。   而且魔域贫瘠, 很多东西都要去人间采购,不过这种事情也轮不到花朝操心,毕竟她可是未来的准魔尊夫人,现在在整个魔域,是真的横着走。   花朝每日都跟魔尊泡在一起,魔尊这一次受伤比地动的那一次还要严重, 侧颈的伤口一直不愈合,冒着泛黑的血水。   花朝整日都在照顾魔尊, 魔尊卧床休息, 其实修炼恢复起来会更快, 但是……他故意没有让伤势好转得太快。   他私心里,喜欢花朝整日围着他转来转去的模样。   两个人整天眼神碰上一下, 都是难言的缱绻缠绵。   他们明明什么也没有做, 但是花朝经常被魔尊看得面红耳赤。   他的眼神再也不压抑, 情愫如同粘稠甜美的蜜糖, 将花朝包裹得寸步难行。   她从前就觉得师无射有种用眼神就能将人侵犯个里外通透的能力, 如今看来,从前的师无射在她面前, 还算是收敛的。   花朝用布巾一点点沾掉师无射伤口流出的血水, 她其实也能调用灵力帮他治愈,但是她现在正被魔尊当个“弱小”维护得密不透风, 十分上瘾, 不好暴露自己的能力。   而且……她未必没有看出, 魔尊是故意没有将伤口愈合。   他可是天魔,真身整日都晃在寝殿之中,他只要召回真身,哪怕是真的死了,也能起死回生,这点伤若是能让天魔虚弱得起不了身,魔尊早就被魔域的其他魔君取而代之了。   两个人心意并未相通,但是却殊途同归地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一个装病,一个装不知道。   花朝抓着巾帕的手在魔尊胸膛的伤口上慢慢挪动,魔尊半躺着,定定看着花朝,几乎要将她消瘦单薄的身体,卷入他眼中的暗流撕碎吞噬。   花朝微微红着耳根,抬眼对上魔尊的双眸,坚定地没有挪开。   下一瞬,她就被魔尊抓住了手臂,直接用力一扯,彻底伏在了他遍布伤痕的赤裸胸膛之上。   “哎,你身上有伤……”花朝下巴贴在魔尊肩头,嘴上这么说着,实际上像是被他有些过热的皮肤吸附住了一样,根本不舍得起身。   手掌也不着痕迹地滑到了他的腰身之上,轻抚他劲瘦的腰侧。   魔尊则是抬起了她的脸,微微低头,两个人近得呼吸可闻。   他问她:“你真的不怕?”   他问的是从人变成魔的事情。   即便是那上古魔兽体内的魔种,也根本不是一个孱弱的凡人身躯能够承受的。   魔尊无论怎么看,这凡女,也不像是一个心志坚定,拥有能战胜魔种腐蚀心智那种能力的人。   她在他的眼中太过柔弱无害,她简直……像一块正在融化的牛乳糖。   花朝桃腮粉面,眼神水灵灵的,闪着细碎的光。   她摇头,说:“不怕。”   而后抱紧魔尊道:“喜欢你……”   她喜欢现在的师无射,哪怕他可能永远也想不起他们的过往。   “你不怕死吗?”   魔尊这些天,已经不知道第多少遍确认这件事。   “不怕。”花朝说,“我不会死,我很厉害的,我一定能成功成魔。”   “我要做魔尊夫人,”花朝说, “到时候如若我不厉害,我就行走到哪里,都报你的名号!”   她想想就觉得开心,抱着魔尊抬头,亲吻他的唇边说:“他们都在传,说我吃你的软饭,你早晚会对我腻了,把我吃了。”   花朝说:“你会对我腻了吗?如果我一直这么弱?”   魔尊摸了摸她的脸,说:“不会。”   他说:“我认识你时,你就是这么弱。”   “而且我不吃人。”魔尊想到什么,捏了下花朝的脸蛋,说,“不要给黑球吃太多的荤。”   他竟然认可了花朝给他本体取的名字!   花朝心里动摇得简直犹如地裂山崩,她死皮赖脸跟来魔域的时候,从未想过,师无射竟然这么快就会给她回应。   她甚至打算用上几年,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去打动他。   可是他甚至连几个月都没有让她等,便将火热的胸膛对她开放,将他赤诚的感情和真心倾覆给她。   他永远不会模棱两可,永远给花朝最直白的情感反馈。   花朝抱紧了他,脑子一发昏,便说:“你不会吃人,我会!”   魔尊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低低笑了一声,声音自胸腔震荡,传递到了花朝心脏,让她更加激动。   “你便是成魔,也不得修习食人血魔之道,”魔尊手指搓了搓花朝的下颚,说,“我会看着你。”   花朝看着他,他墨色的长发散了满床,那双锋锐如刀的眼,其中满是宠溺和期待。   他真的太可爱了。   花朝心脏紧缩,故意低头咬了一口他的肩头,说道:“我现在就吃给你看!”   她说着,循着魔尊的肩膀,一路咬到他的腰侧。   魔尊笑了起来,声音满含愉悦,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这个凡女。   他只觉得自己才刚刚反应过来,对她有难言的情爱,便已经汹涌成潮,几乎将他自己都淹没得无法呼吸。   她这样闹他,他喜欢得难以用言语描述。   他自天地孕生开始,便没有如这几日一样愉悦快活过。   有时候,他真的会忍不住想,同她在一起后的这几日,顶得过他前面的两百年虚无。   他纵着她到处作乱点火,一双狐媚至极的眸子眯起来,觉得自己如坠云端。   但是很快他便没法轻笑着享受和爱人的嬉闹,因为花朝真的开始吃人了。   他猛地睁眼坐起,去推花朝的头,却突然“呃”了一声,重新砸回了枕头上。   他眼神有些呆滞盯着这寝殿上方墨色的石头,整个人犹如置身熔岩烈火,一样煎熬难忍。   他手指紧紧扣着石床边沿,掌心下的石头,随着他额角鼓起的青筋,寸寸碎裂。   在熔岩将他包裹积压,到近乎将他腐蚀得骨肉无存之际,他突然起身抬手,催动魔气用被子将花朝包裹住,直接挥手送到了地上。   等花朝窸窸窣窣像条虫子,从被子里爬出来,像个贪吃鬼一样,满面春色地抹了抹自己嘴角的水泽,朝着魔尊看去的时候。   他已经飞速整理好了一切,赤足踩在地上,一把将她从被子里拉出来,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而后恼怒道:“你这是在找死!”   “你……”   他低头看到花朝唇上湿润,简直像是被谁捅了眼睛一样,飞快侧头。   从耳根开始潮红一路弥散全身。   他想发火,却根本不知道怎么发火。   若是她不慎吞下一丁点他的精阳,不需要服下魔种,她马上就会死!   可是方才他能在一开始就阻止的,却因为……因为无法抗拒她给予的刺激和愉悦,没有第一时间阻止。   错在他。   是他不知收敛克制,一味纵着她胡来。   魔尊放开了花朝手臂,将视线挪回来,定定看着一脸无辜的花朝。   他伸手抹了一下她的唇,难以控制地想起了她方才做的事情,那种要将他烧着溺毙一样的愉悦后知后觉漫上脊椎,他手上难以控制地狠狠揉了下她的唇,捏开她的下巴,垂头吻上去。   他恨不得将她的灵魂直接吸出这具肉体凡胎,纳入自己的身体,与她永远合二为一。   他的动作太重,揽着花朝的腰身几乎要将她折断。   但是他蓬勃旺盛的感情,也正因为这样,如倾泻的洪流一样,将花朝也没顶。   花朝没料到魔尊激动成这样子,她抱着他的脖子,任他宣泄热情,予取予求。   好久,魔尊才停下。   他抱着花朝回到床边坐下,揽着她在怀中,一下一下用鼻尖,嘴唇,依恋无比地蹭着她的侧脸。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很危险。”   他声音有些低哑地说:“以后不许这样。”   花朝却狡黠地笑了下,偏头问魔尊:“你不喜欢吗?”   魔尊顿了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捏着她下巴,盯着她问:“你跟谁学的这些?你有过其他的男人?”   花朝:“……”   她没料到师无射在这儿等着她呢,她眨了眨眼睛问:“你在乎?”   师无射上辈子分明不在乎。   “我当然在乎,是谁?是修士还是凡人?”   花朝看着他一副要杀人的模样,捧着他的脸,确认他是真的很在意,这才忍不住笑了。   她笑得有点不可抑制,但是笑到最后就有点笑不出来。   因为她从不知道师无射真的在意这个,而她和谢伏在一起那么多年,他如此在意,那……他是怎样忍过来的?   每一次看到她和谢伏亲近的时候,他是不是心如刀割,也像现在这样,因为一个莫须有的人,就气得煞气四溢?   他……就因为自己喜欢谢伏,从未表露过,也从未对花朝吐露过一个字。   花朝抱紧了魔尊,轻声在他耳边道:“对不起啊……”   我眼光太差了,没有从一开始,就爱上你。   魔尊闻言眉头紧皱,花朝松开他,搓他眉心的皱纹,道:“我这辈子,只有一个你。也只会有一个你。”   这没撒谎,这辈子确实她不会再有别人。   魔尊闻言表情微微变了一下,想了想说:“那你会的那些……是那些修士逼着你学了勾引我的?”   毕竟花朝第一次出现,就是试图勾引他。   花朝闻言心里说了声,对不住了修士们,然后点头道:“嗯。”   “你还喜欢吗?”花朝问他,“爽吗?”   魔尊:“……”   他看着花朝,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样,片刻后问她:“你还学了什么,怎么让女子……愉悦,你知道吗?” 第106章 断尾   “你要帮我?”花朝看着魔尊, 叹息了一声,简直想哭。   谢伏到死都在和花朝说,师无射只是因为是她的妖宠, 才会对她言听计从, 才会肯做那些他不肯做的事情。   他想用死在花朝的心中钉下一根刺,让花朝这个分明不喜妖宠化人,知道妖宠会被奴性支配的人,永远无法心无芥蒂地接受师无射的爱。   但是花朝真想让谢伏看看。   无论转生几次,无论师无射是不是她的妖宠。   他永远都愿意为了让他喜欢的人愉悦,做任何事情。   “你教我。”魔尊摸着花朝的脸, 眼中满是热烈。   花朝抱紧了他,用恨不得把魔尊脖子勒断的力度, 后来还觉得不够, 又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才勉强把自己那股无处宣泄的劲,宣泄出去。   夜里自然又是一番春色满殿, 花朝教会魔尊的, 又何止是愉悦彼此的办法?   就像师无射一直拉着她, 托着她, 教会她如何长成乔木, 不做女萝。   教会她何为情爱,何为自我。   花朝觉得人生已经再没有什么遗憾。接下来的每一天, 她都像是一个刚刚陷入热恋的少女, 幼稚得仿佛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   她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她和魔尊的婚礼。   每天都把从人间那边买回来的新鲜东西,拿给魔尊看。   魔尊也开始了修炼, 不仅修炼, 他还在不断地用自身的力量, 净化那个他寻回的魔种。   他们几乎片刻不分离,即便是偶尔分离,花朝去盯着婚礼布置,她也会按照魔尊吩咐,抱上黑球,他能透过黑球,随时保护她。   他已经把黑球是他本体的事情,毫无芥蒂地告知了花朝。   花朝故意装着震惊了一次,实际上心中甜蜜得像是五脏都被充满了蜜糖。   不过许是花朝实在太开心了,她没有意识到,魔尊每天净化魔种的时间越来越长,而且每每总是愁眉不展。   这颗魔种,虽然已经是魔种之中最为纯净的,甚至在魔气的包裹之下,还隐隐泛着越发浓郁的金光。   但是……魔尊知道还是不行。   他和花朝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拥抱亲吻过她孱弱单薄的凡人身躯次数越多。   他便越是确定,即便是她真的同自己在一起的心坚定不移。   她也根本无法挨过魔种的腐蚀,成为魔。   就算他在身边护法,就算他将魔种再净化一个等级。   她还是绝对会在吞下魔种的瞬间,便被烧化身魂,连转世投胎的几率都没有。   她根本成不了魔。   魔尊一日比一日更深刻地意识到这件事。   也一日比一日更深刻地意识到,他无法看着她被魔种腐蚀。   他根本不能容忍她痛苦,夜里弄她,只要她稍微皱皱眉,他在巅峰都能停下,又怎么能容忍她可能会在他面前死去?   临近婚期,他们约定好了,在新婚夜她会服下魔种。   魔尊已经无法再凭借自己的能力净化魔种,因为魔种无论怎么被净化,始终都是魔种而已。   他不能让她服下。   魔尊这夜一夜未睡,坐在床边上,看着她无害又安然地沉睡在被子里。   人族的一生太短暂了,即便他不在意她会变老死去,愿意等待她轮回转世,她也肯定不会同意。   她那么憧憬做他的女人,他也已经……要了她那么多次,怎么能让她失望落空?   魔尊摸着她的脸,用一夜的时间做了决定……也不对,他其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   他不要她做一只低等的,只能依靠他活着的魔。   他可以将她变成一个拥有灵根的修士,这样三界城的那些修士,就再也不能欺负她了。   她也不用永远都待在暗无天日的魔域,她可以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魔尊低头,带着一点笑意,在花朝的额头上,落下一个郑重,充满了怜惜和爱恋的吻。   花朝也做了一个美梦,梦里她和师无射云游天下,去了好多地方,吃了好多好东西。   第二天一早上,她起床之后,魔尊便对她道:“门外有两个魔君在等着你,他们会护送你去人族,我们新婚的喜服已经定做好了,你要亲自去试试。”   “还有我的喜服,替我拿回来。”   魔尊摸着花朝的脸,低头亲吻她。   花朝洗漱的时候,他坐到她身后,顿了顿,竟然开始帮她束发。   花朝震惊回头,看着他的双眼,声音有些发飘,问:“你怎么会……束发?”   她又看向镜子,那里面赫然是花苞髻。   魔尊也顿住了手,片刻后他笑道:“不知道。”   “也不难吧,我看你总是束这个发式。”   花朝心中激动极了,这是不是说明师无射就快要恢复记忆了!   她因为太开心了,被师无射推着跟着几位保护她的魔族出门后,才意识到,她今天没有带黑球。   魔域去人族有专门的船,要穿过魔翳河,浓黑的河水,上面覆盖着一层魔翳,经年不散。   “等等,我要回去把黑球抱上!”   花朝说着要下船,但是向来对她言听计从的魔族族众,这一次却直接开了船,并且笑着对花朝道:“夫人,到了人间,我们都要做低调装扮,带着妖宠不合适。”   他说得有理有据,态度也非常恭敬。   花朝觉得其实是有道理的,他们一群魔去人间,确实要低调一点,三界城之外,各族之间的冲突从来没有断过。   花朝点了点头。   但是总觉得怀中空荡荡的。   船飞速在黑水河之中穿行,花朝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在他们要出黑水河,而她无意间回头看向魔域,却见到一束金光冲像天空之时,达到了巅峰。   这金光她太熟悉了,是五行仙之力,是曾经师无射骗她的功德金光。   也是……她亲手赋予天魔的力量之源。   “快,掉头回去!”   但是这些魔君显然是被提前交代过,根本不肯掉头,还借着关心的机会,上前将花朝围在了中间。   花朝的表情终于变了。   她看向那赤金色放肆倾泻的光芒,知道魔尊是将本体融回了身体。   可是他好容易将本体剥离切断,为什么会将天魔本体融回?   除非是遇到生死大劫,否则天魔真身现世,会引起天罚。   果然花朝抬头,已经能够看到天空之中劫云汇聚,电闪如细密的网,布满了魔域上空。   花朝也再顾不得什么,身躯顷刻间化为一束五彩灵雾,转眼消失了在了原地。   几个魔君直接傻了。   他们今天接到的命令,是将凡女送往人间,可是他们几个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刚才飞出去的那个是什么玩意。   花朝在眨眼之间,便已经到了魔尊寝殿。   与此同时,因为山河之力被花朝催动,才刚刚震荡过的魔域,再度迎来了比上一次还要恐怖的地动山摇。   而花朝进入寝殿之后,正看到床上躺着的魔尊,他一手持着染满鲜血的匕首,一手正攥着他赤金色自他手臂之间垂落的尾巴。   这一幕曾经是将花朝的心撕扯粉碎的画面。   她没有料到,她竟然还能重温一次。   师无射竟然自断尾巴!   天魔的力量之源,便是尾巴,他活生生将自己的尾巴切断,等同斩断了自己的命脉。   他此刻正躺在床上,还没有在撕心裂肺一般的剧痛,整个人被力量抽空之中回神。   而花朝闪身上前,正要质问他为何要自断尾巴。   便看到了他垂落断尾旁边的一颗魔种,正在疯狂吸取着这流动的赤金。   花朝像是被人当胸狠狠砸了一锤,几欲当场呕血。   已经不需要再问一句,师无射再一次断尾,依旧是要将尾巴给她。   哪怕他根本就不记得她是谁。   他只是……只是再一次爱上了她。   花朝来不及去感受自己此刻的感受,滚滚天威已经劈空而下。   花朝抬臂运气灵力,迎上天劫。   金光电闪在天际撕裂了整个苍穹,经年不见天日的魔域,竟然在短时间内亮如白昼。   所有的魔都畏惧这精纯的金光,迅速从各处逃离。   而随着金光将雷光击散,魔域的震荡也开始飞速扩散,蔓延。   地面开裂,山河咆哮。   魔域以外最近的修真宗门大阵,活活被地裂撕开了一道口子。   而此时此刻,花朝应付完了第一道天雷,便立刻扯过魔尊的断尾,将灵魂简直被抽空的他,翻了个身。   染血的匕首掉落在地,魔尊如坠幻境,脑中某些被尘封掩埋的东西,如同狂风拂去黄沙覆盖的石碑,一股脑地涌入了他的灵台,露出了真容。   而花朝将断尾按在魔尊身后,疯狂调动自身山河之力,涌入鲜血淋漓的断尾之处。   还不够,这些还不够。   她如果调用太多力量,这世界势必要天翻地覆。   花朝焦灼之际,踢到了地上了魔种。   她抓起魔种,直接捏碎,魔尊净化多日,充斥着浩瀚一般魔气的魔种,流入了魔尊身体。   断尾慢慢续接,花朝还得分神应对雷劫。   一时间天崩地裂,山河哀鸣。   花朝所在的宫殿都开始坍塌,魔君们总算在天雷间隙杀进来,这时候魔尊亲手斩断的尾巴,生生被花朝续接上了。   她周身散着五色流动的光芒,看上去根本就不像个人。   魔君们感觉到了她身上强悍的,如海如渊一样的力量,比天威还要摄人,根本不敢上前。   而花朝这时候对他们说:“还不过来,将魔尊带离魔域,我去阻止魔渊的魔兽!”   花朝说着,直接将续接好尾巴的魔尊打回原形,免得他再引起天雷追击。   魔君们总算是上前来了,七手八脚用魔气卷着魔尊就跑。   花朝赶紧去了魔渊,只身一人迎上魔兽潮,好在她身上的力量来自于天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又熟知各种封印阵法,没费什么太大的力气,便将魔渊给活活封死。   而这时候,天雷散去,花朝不敢再调用力量,因为大地的震颤越发强烈,她怕她若再动用山河之力,真要引起天崩地裂的灾祸。   她只能用最快的速度,追上带着师无射的魔君们,然后抢下师无射真身,朝着魔域外面逃窜。   但是整个魔域都崩了,花朝虽然身体轻灵,却连化为灵雾都不敢了,只能艰难在乱石堆里面穿行,惊险避过砸下来的巨石。   不过就在她即将跑出魔域的时候,黑水河也裂了,裂出了一道深沟,花朝猝不及防抱着黑球,一起跌进了地裂之中。 第107章 回归   花朝跌进了地裂里面, 不敢再调用力量出来,只好抱着黑球躲在一块大石头下面,等着这场地动结束。   怀中的黑球虽然被续接上了尾巴, 但是断尾对天魔来说, 虽然不会立刻死去,却等于活生生将自己千万年不变的寿命,亲手斩断。   尤其是这一世的师无射,不再是九尾天妖,他只有一条命,被他自己斩断尾巴之后, 他不会死,或许还能活个几百上千年, 但是这正如同上一世, 他的力量会慢慢衰退。   花朝在一片漆黑的地底, 靠在大石头上面,手上不断抚摸着黑球身体和尾巴的衔接处。   那里现在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但是只要花朝闭上眼, 脑海就不断浮现她冲回魔域宫殿, 看到魔尊一手握着沾满鲜血的匕首, 一手抓着自己被斩断的尾巴, 双眸空洞盯着上空的样子。   那让花朝忍不住想起师无射死于幽冥地底的时候,让她只要想一想, 就觉得肝胆俱裂。   她紧紧抱着黑球, 摸着它蓬松的尾巴,亲吻它尖尖的, 湿漉的下巴。   她慢慢躺在了大石头的边缘, 只觉得心神俱疲, 她到底不是真的天地孕生的五行仙,其实她每一次动用山河之力都会失控的原因,就是因为她的神魂根本承受不住。   好在震荡正在慢慢减弱,花朝抱着黑球,在大石头的旁边蜷缩起来,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而她怀中的黑球,就在这种她无意识的情况下,慢慢恢复变为了人身。   他的头枕在花朝的怀中,他的长发如同钩藤,缠缚在他和花朝的周身,他从那些癫乱的梦境之中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他恍然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整整数百年的光阴,慢慢地在他的脑中涌现,排序,再一点点勾连,直到最后清晰涌现成鲜活的记忆。   师无射根本没有想过,他竟然还能有睁开双眼的机会。   他躺在那里,在一片宁静到死寂的漆黑之中,双眸从空洞到鲜活。   而后他感知到了头下枕着的柔软手臂,感觉到了身侧人轻微却灼热的呼吸,正喷洒在他的颈项。   师无射转过头,而后在幽暗之中散发着金光的琉璃色瞳仁,骤然间缩成了一条细细的竖瞳。   等到他完全确认了抱着他,同他在黑暗之中相依的人,就是花朝,他根本不敢相信这一刻是真的。   怎么会……   他不可能再活,花朝也不会如这般,同他在一起。   他果然还是在做梦。   只是不知道,他这个梦境,是来自哪里。   他用自己最后的能力同花朝合二为一,那他在做梦,是不是就代表花朝也在做梦?   她也会梦到他吗?   师无射侧过头,枕着花朝的手臂,深暗的双眸一错不错看着她。   他不敢动,不敢窃喜,不敢眨眼,甚至不敢呼吸。   他生怕一个晃神,一个错眼,甚至一个情绪波动,就会让这个难得的梦境消散掉。   但是时间慢慢滑过,这个梦境依旧那么真实鲜活。   他僵硬地抬起手,抚上花朝的侧脸,颤抖的手指并没有落空,而是落在了他至死都不敢忘却的面颊之上。   他凑上前,用俊挺的鼻梁磨蹭花朝的鼻子,用干涩的双唇,感受她真实的呼吸和体温。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越来越快,他调动自己的记忆,知道了这一世发生的一切。   他的舌尖顶开花朝轻闭的齿关,尝到了他熟悉无比的滋味,随着他越发用力地翻搅,勾缠,甚至是撕咬。   他总算是相信了,这一切不是假的。   都是真的。   是真的!   他几乎是顷刻间便想通了他死后的那些事情,花朝一定是做了同他设想中完全不同,却又在情理之中的选择。   他还能转世轮回,那么轮回一定恢复了。   花朝还活着,轮回恢复了,那她一定已经成为了五行仙。   师无射心中的狂喜如深海泛起的狂澜,所以他再一次重生,一定是因为花朝。   她想要让他活。   师无射撑起上半身,急切又深重地亲吻着花朝,花朝很快醒过来了。   她看到化为了人形,压在她身上正在作乱的人,微微仰起头,方便他的动作,伸手抱住了他的脑子,眼睛一弯,露出笑意。   她还不知道怀中的人,已经不再只是魔尊,她沉溺于这个深切的吻,在接吻间隙的时候,叫了一声:“九哥……”   想着自己要解释她的身份,到了这一步,她也不想再瞒着魔尊。   但是她没等开口,他便再度压下来,花朝一个字也说不出,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底,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任何的活物。   周围安静得离奇,他们亲吻吞咽彼此唾液的声音,能够清晰无比听得真切。   但是花朝很快发现事情似乎有点失控,因为一直不敢真的碰她,深怕将她烧化的魔尊,竟然真的抵住了她。   她能摸到他弓起蓄力的脊背,脖颈之上被他的长发缠缚得宛如扼住命门的锁链。   而后在她忍不住要问出疑惑之时,她只来得及自唇齿之间溢出一声惊呼,便扬起了纤白如鹤的颈项,紧紧攀住了身上人的脊背。   黑暗遮蔽一切,也放大了一切,花朝只能感觉到怀中人的一切,他的沉默、癫狂、急切、还有凶狠的征讨。   但是他宽厚的掌心,始终垫在她摇晃不休的头下,他的吻像一场密集的大雨,让花朝根本喘不过气,更别提说出一个字。   时间好像凝固在了这狭小的黑暗的空间里,花朝鼻腔内都是她所爱之人的气息,无休无止地同他深切拥有着彼此,难舍难分,抵死缠绵。   她不想再说什么,任凭他予取予求,甚至恨不能时间就真的停在这里,他们永远这样,以最亲密的姿态,相拥着埋葬在这里。   这天下的繁盛,是他们的墓碑,合葬一坟,是所有爱侣最深情的归宿。   花朝在一波接着一波的浪潮之中,想要溺死在身上人滴落的热汗之中。   可惜的是她不会死。   而她紧紧抱着人,也不会。   他们是在精疲力尽之时停下的,花朝只觉得天旋地转,久久无法回神,而身上人一直都在用汗津津的鼻尖,反复碰着她的脸蛋,脖颈。   花朝有些痒,轻笑了一声,带着浓重的,未散的情潮,而那双无处不在的双唇吻住了她的耳垂,终于开口,低哑又餍足地唤了花朝一声:“壮壮……”   花朝瞬间浑身僵硬。   下一刻她瞪大眼睛,猛地坐起来,扳着还埋在她里面的人的脸,张了张嘴,声音颤抖着从喉咙里面挤出来,“九……九哥?”   师无射“嗯。”了一声。   花朝嘴唇抖了抖,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眼泪汹涌而落,再一开口,便是撕心裂肺的哭嚎。   那些与爱人生死别离的悲伤,那些她根本扛不住的重压,那在两个世界合并之时,天雷灌体,如同凌迟一样的痛苦,全都在酝酿积压了二百多年之后,泄洪一般寻找了到了疯涌而出的出口。   花朝之嚎了一声,嗓子就哑了,她抱住师无射的脖子,哭得嘶哑难听,她甚至狠狠砸师无射的后背,想说自己恨死他了。   想质问他是不是觉得自己献祭了一切很伟大。   但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喉咙里面像是堵着棉絮,心口疼得要爆炸。   她之前一直都在安慰自己,没关系,师无射想不起来一切都没有关系,她没法再和曾经的朋友和亲人建立亲密关系,也没有关系。   他们都还活着,三界没有乱起来,有了三界城,人间至少能保持上千年的和平。   这就是她想要的。   可是到了这一刻,师无射回归,花朝才知道,那都是自欺欺人!   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些。   她做不了神,她从来都是个人。   一个最普通不过,只想要亲人朋友在侧,爱人不分离不背叛的普通人。   可是太难了,这一切几生几死,求来实在是太难了。   她在轮回大树里面的时候,甚至会想,不如就这样吧,像从前的所有五行仙一样,彻底将意识融入天地,什么都不再想了。   到时候她什么都忘了,就能得到真正的自由了。   那种孤独和无助,那种无望的挣扎,她找不到任何人倾诉和排解。   她死皮赖脸跟到魔域,面对着根本不记得她的魔尊,她笑着告诉自己没关系,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可是过去对她来说是一切,她不可能没有关系。   “九哥……”   “九哥……”   “你怎么才回来……”   花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师无射整个人都崩溃了。   好在师无射始终抱着她,抚着她的后脑,听到她这样控诉,亲吻她流着眼泪的侧脸,对她耳边道:“对不起。”   “我回来了。让你等了这么久,对不起……”他应该早点切断尾巴,只有在无限趋近死亡的时候,被轮回掩埋的记忆,才会回到身体之中。   “壮壮,别哭了,我听着心都要碎了。”师无射的声音竟然也带上了一些颤抖,他将双眼压在花朝肩头。   两个人都肆无忌惮宣泄着彼此的情绪,用了好久的时间,才勉强平复下来。   但是这样还不够,心中堆积如山的七情,如何能这样轻易排解。   于是师无射将花朝抱在怀中,压着她的肩膀同她再度合二为一。   他们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无休止地宣泄着沸腾的爱欲。   而外面的魔域,上一次因为地动宫殿坍塌,这一次简直经历了一次天崩地裂,不光整个魔域都天塌地陷,连魔域周围的一些山水城镇都遭了殃。   魔域被封印后又被乱石掩埋,经年暗无天日的魔域,变成了一片废墟之后,经年挂在天际的血月无影无踪,魔域竟然也如同人间一样,开始了日落月升……   修真界派了许多人过来援助魔域,而魔域因为魔尊事先预料到了天劫,把魔众遣散,因此几乎没有几个受伤的。   但是他们看着被摧毁殆尽的魔域,所有的魔族都一脸的无所适从。   而魔君们还在不断地搜寻着魔尊下落,但是整整几个月过去,毫无头绪。   群魔被三界城仙门之首武凌下令暂时介入了三界城安顿,而重建魔域的事情,始终一筹莫展,毕竟哪有佚䅿阳光普照的魔域?修魔的晒多了太阳要生病的!   三界城的人商量着给魔域造穹顶的事情,而魔君们就快要放弃搜寻魔尊,开始重新推选魔族魔尊。   而此时此刻,花朝和师无射也终于准备出去。   “等出去了,你还要做魔尊吗?”花朝躺在师无射怀中,摸着他放出来的蓬松大尾巴。   金光在两个人之间流动,师无射看向花朝,狐媚的双眸溢满浓情。   “不。我跟你走,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花朝现在整个人就是个蜜罐子,被师无射一点一点的灌满的。   师无射摸着她的脸,鼻尖蹭她鼻子,说:“我陪你去找你散落人间的七情。”   花朝闻言顿了下。   一双眼睛看着师无射,熠熠生辉,水光粼粼。   “能找回来,相信我。”师无射说。   花朝鼻子发酸,她总是会被师无射所震动,哪怕她一个字都没有说过,但是师无射就是知道,她想要什么。   师无射抱着花朝,抬手一张拍碎了他们身侧的大石头,魔气形漩涡,为他们开辟了一条通向地面的通道。   师无射以魔气环绕住他和花朝,这低头吻她眉心。   师无射声音低缓,却字字句句尤似仙音,“等你寻回了七情,我们去三界城,去清灵剑派,去见你想见的人,做你想做的事情。”   “别怕,壮壮,这一次我陪着你。”   “我们走吧?”   花朝闭着眼,紧紧抱着师无射腰身,将自己埋入他的墨发,点了点头。   地面隆隆作响,他们被魔气托着不断上升,花朝将眼睛睁开了一点缝隙,很快阳光便从上方射下来,照在两个人身上。   他们终于站在了阳光普照的地面,站在魔域的一片废墟之上。   师无射身上的黑袍是魔气幻化,丰神俊逸威压凛凛。   他背对着花朝,拉着她的手,正要拉着花朝走。   花朝却扯了他一下,让他转过来。   阳光下束着一对花苞髻的花朝,依旧没有神性,她一如当初,还是那个看上去烂漫天真的少女。   她仰头问师无射:“那你呢?”   “什么?”   “你想做什么?这天下,现如今应该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花朝笑弯了眼睛。   她还是她。   还是那个识得乾坤大,也怜草木青的她。   但是她已经从女萝长成了郁郁葱葱的乔木,不再惶恐害怕,不再卑微徘徊,也不再迷茫无助。   师无射牵着她的手,走到这里,也该换成花朝牵着他。   花朝反手牵住师无射的手,说道:“你现在身魂合一,费力剥离的食欲肯定回来了,我知道你肯定很想吃鸡,走吧小狐狸,我买给你吃……”   师无射怔忡片刻,而后被花朝拉着向前。   他望着她的背影,灵力幻化的纯白纱袍,同她如瀑的长发随风荡起,她肩膀依旧消瘦,脊背却笔挺如松。   师无射勾唇笑了,琉璃色的眸子如同两汪蜜泉,望向他和花朝交握的手掌。   阳光把他们两个的影子,映照在一片嶙峋的乱石废墟之中,无限的拉长,像两棵华盖亭亭的并肩而生的大树。   前路依旧不平整,但是他们牵着彼此,再也不会跌倒,更不会走失。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会有一两个番外。   感谢一路陪伴我的宝贝们,见证壮壮成长,愿你们都能像壮壮一样,不卑微,不摇晃,不自轻自贱,不做他人附属。   不为一点灯火停留自困,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长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