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太爱我怎么办(重生)   作者:阿扶光   简介:   他遇见他的小姑娘时,她两个小梨涡,对又黑又瘦的他笑的干净透彻,再后来,小姑娘死了,因他死的。   所以他彻底阴郁疯狂了。   直到他费尽心机,重回他心心念念的少年时。   那时,她还没因他而死,还是鲜活娇艳的小姑娘。   唯一不幸的是……她还没有爱上他。   真令人,疯狂。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嘉玉,左卿安 ┃ 配角:薛秀秀,左恒明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我想得到我的前嫂子   立意:立意待补充 第1章 楔子   嘉玉打了个呵欠,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的,把她这只鬼也晒的慵懒起来。   刚合上眼睛,旁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鬼叫声:“不好了,太子逼宫了。”   嘉玉的眼睫动了动,下一秒是七嘴八舌的议论。   “啊,太子终于逼宫了,他会胜利吗?”   “太子肯定会赢,他身上的龙气那么重。”   “对了,据说太子不是陛下的亲生儿子,是从宗室过继的。”   嘉玉的耳朵听了半响,在树梢上坐了起来,刚刚议论太子的鬼伙伴们看见她,不约而同的吸了口气。   “嘉玉,好兴奋啊,这还是鬼生第一次看见太子逼宫呢,好想去看看啊。”   “别想了,太子龙气太盛,我们根本接近不了他。”   咬了咬唇,嘉玉从树梢上飘了下去,看了他们一眼,朝着他们口中正在逼宫的太极殿去了。   “嘉玉到底和太子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我们都不能离他太近了,可是嘉玉居然可以在太子的旁边。”   “因为太子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是嘉玉的骨灰。”路过的大鬼听到几只鬼的议论,插话道。   “唉,你怎么知道的。”鬼好奇的问道。   “因为,我厉害呗。”大鬼慢吞吞道。   嘉玉飘到了太极殿,她走过去,一路上没有任何人看见她。   从墙上穿了过去,嘉玉看见了太子,太子有张极好看的脸,眉目微高,皮肤冷白,清秀俊美,温润端方,但此时此刻,眉梢眼角都是利剑出鞘的森冷。   嘉玉咬着唇静静地看了他半晌,然后飘到他旁边,她知道他看不到,还是想陪着他面对所有的事情,无论是什么。   她都会在。   陛下苍老的脸挤出一丝笑,宫殿外刀割剑戟铮铮烈烈,他叹口气:“真是难为你了,居然在朕的面前扮演了两年的孝子,孺慕情深。怎么,今日你真要杀了朕。”   太子从腰间拿出佩剑,淡淡道:“你杀了嘉玉。”   陛下眼眶顿时泛红,猛地起身疯狂道:“不杀她,你永远也做不好一个帝王,你太爱她!哪怕她曾经是你兄长的妻子,你都要立她为太子妃,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嘉玉当了两年的阿飘,刚开始看见陛下她还会愤怒,现在只剩下冷静。嘉玉变成阿飘后,和从前不一样了,不喜欢在不重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她看着眼前这个下令杀死她的人,腐败的像是从泥地里长出的枯枝,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嘉玉只侧头看向太子,飘渺的身体忽然一痛。   太子轻轻笑了下,陛下忽然跌坐在地,痛苦又难以置信地问:“你真要杀朕?背上篡权夺位的恶名。”   嘉玉发现太子的眼神很复杂,他看着眼前苍老衰败的老人,轻微地扭动脖子,声音裹了碎铁尖冰:“我不会杀你,但是我会让你尝到最失去最宝贵东西的滋味,来人,带下去。”   “哈哈哈哈,左卿安,你够狠,不亏流着朕的血。”   陛下被拖了出去,太极殿只剩下太子一人,嘉玉见他捂住脸,手里紧紧握着一只香囊,她飘过去,站在他的眼前。   她听见他叫满满,那是她的小名。   须臾后,左卿安抬起头,从怀里摸出个粉色荷包,荷包阵脚细密,但被摩挲的久了,花纹渐渐开始褪色,发着和它主人不一样的温润之气。   “满满。”他低着头,说话的声音像是暖玉,一点也没有刚刚对着陛下的骇人之气。   嘉玉飘到左卿安的旁边,粉色的荷包是她十七岁绣给左卿安的,一晃都这么多年了,这个荷包还是保存的这么好。   嘉玉看着他微弯的薄唇,半响后,她慢慢的伸出了指尖,碰到他眼角的时候,嘉玉的手指就穿了过去。   她呆呆的看着他一瞬,忽地收回手指,一滴泪从嘉玉眼眶慢慢的滑过,落在地上,化为空气。   左卿安像是放人间至宝样认真的把荷包放在胸口处,他的指腹在上面停留了好几瞬,才收回来。   然后嘉玉看着他全身的气势陡然一变,薄唇紧紧的抿着,眼角微微上挑,黑色的长袍出穿在他的身上,他又变成了深沉冷漠的太子。   嘉玉有些恍惚。   她想起十八岁那年他从平定西南蛮族归来,西南人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凶神。但纵使那个时候,嘉玉也觉得他不像是令敌人闻风丧当的将军,更像是青山翠松里的温柔君子。可现在他的容貌还是和那年一样,浑身却笼罩一股阴沉黑暗,表情冷漠疏离。   他抬脚外宫殿外走,嘉玉知道他要去哪儿。   那是她死的地方,是陛下派人绑了她喂她毒.药的地方。   “满满,你答应我陪着我的。”到了那个地方,嘉玉飘在他后面,听见他破碎的声音。   傻瓜,她一直都在啊,日日夜夜陪着他,看他穿衣,看他入睡,看他夜不能寐,看他流着泪叫满满。接下来,她还会陪着他,看他……君临天下,就如她答应她的那样,永远陪着他。   永康二十年春,太子左卿安成了陛下。   嘉玉有时很开心,因为卿安是个很好的皇帝,他修通运河,轻徭减赋,行修养之策,是圣德之君。不过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后宫空虚,每天晚上都握着那个荷包入睡。   嘉玉想,再给他点时间,或许他就能忘了自己。   不过嘉玉没有等来他忘记自己,反而等来了一个国师。   “陛下,国师有请。”嘉玉坐在他处理政务的桌子上,愣愣的想着,忽然听到外面小太监的禀告声。   嘉玉就看着左卿安站了起来,黑色的袍角在自己的眼前一闪而过,等嘉玉朝着殿外看的时候,左卿安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刚知道卿安封了个和尚做国师的时候,嘉玉怕死了,虽然这几年帝国蒸蒸日上,河清海晏,但是他要是痴迷于丹药,想学着前朝末帝一样修仙练道,可不是一件好事情,嘉玉都快急哭了。   理智被焦急冲昏,她气汹汹的去找了国师,左卿安可是她最重要的人,她不允许的有人利用他和伤害他。   但是他居然能看见自己,见到自己的第一面,不害怕,反而微笑。   “姑娘,不,这位鬼,你是谁。”国师笑眯眯的看着他。   国师的头顶很光,像是一颗剥了壳的鸡蛋,滑溜溜的,他看上去年龄并不大,唇红齿白,一点也没有得道高僧的形象。   不过……长得真的很好看。   可好看也动摇不了嘉玉要赶走他的决心。   她笑了笑,双眼开始流血,舌头伸出来,变得长长的,一张脸白的像是雪。   既然他能看见她,嘉玉想干脆利落吓跑他,也免得浪费时间去筹谋别的。   “我要吃了你。”   她要吓跑他,以后让他不敢再来。   “姑娘你真可爱。”国师抿唇笑了笑。   话一出,嘉玉差点连舌头都收不回去,她瞪大了血淋淋的眼睛。   又听见国师说:“不过这样更可爱。”   国师的袖子挥了挥,然后嘉玉发现自己舌头不长了,眼睛也不流血了,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嘉玉很悲伤,因为……她搞不过这个国师。   他是有真本事的人,可有真本事的和尚不都应该在寺院里苦修,或者云游天下,为什么要来当国师。   他很可能不怀好意。   嘉玉决定暂时先跑,她一个鬼势单力薄,可很多鬼,这个国师就不一定能搞的过她们了。   等嘉玉好不容易聚集了几个比较厉害的鬼以后,又决定重新找上门去。   可是几个鬼还是没能赢得了他。   不过这段时间嘉玉也发现了,国师似乎不是传说中的妖僧,她的卿安没有练道修仙的想法,嘉玉终于松了口气,又变成那个冷静温柔的嘉玉。   不过嘉玉也没有把功劳归结于国师是个好人身上,这一切都是因为卿安他心地坚定,不是轻易动摇之辈。鬼伙伴说她带着有色眼光看人,左卿安那个深沉冷漠不好相与的帝王落在她眼里,简直是哪哪儿都好,国师明明是个好人,却被她贬的不值一提。   嘉玉也不怎么反驳,她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看着他从乖巧听话惹人疼的小少年长成如今的模样,小时候,她们一起读书练字,一起长大,一步一步看着他成为帝王,他是这个世上她最亲密的人。   也是唯一的一个。   偶尔嘉玉也对着月亮失落,她为什么死得这么早。   这天晚上嘉玉正在往卿安的寝殿堂里飘,嘉玉忽然摇了摇头,她的头渐渐变迷糊了,身体也沉甸甸的有了重量,怎么会事,死了以后,不都是轻飘飘的吗,怎么会觉得如坠千斤。   不仅仅是嘉玉有这种感觉,此时的左卿安也有这个感觉。   不过他和茫然的嘉玉不一样,他的唇朝一侧翘着,等他缓缓闭上眼睛,他唇动了动,指尖摸上了胸前的荷包,轻轻的叫了一声:“满满。”   国师看着他,双手合十:“陛下,时间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个朋友的沙雕古穿《穿越后我成了媒婆》   作者:白玉承玄   魏巧巧穿越了,别人都是穿成郡主小姐,可她却穿成了一名媒婆。   魏巧巧:???我是不是拿错了剧本?   不过认命的魏巧巧依然操起了这份工作,开始为古代大龄单身狗们牵线搭桥。   凭借自身出众的外貌以及十分了得的口才,魏巧巧说媒成功率高达99.9%!   而其中唯一失败的一次,就是在她遇到某只老狐狸后。   此人拥有“金陵第一美男”的称号,家世显赫,是万千少女的梦!   可唯一有个缺点就是,讨厌女人。   为了让这位厌女症少爷体验人间真爱,   魏巧巧绞尽脑汁,给他精心安排了无数次与美人邂逅的机会,   可他不仅一点都不开窍,甚至完美错过所有暧昧机会。   在经历无数次失败后,魏巧巧忍无可忍:“活该单身!打一辈子光棍吧你!”(微笑脸)某人笑得灿烂:“不急,我不是还有你吗?”   1、男女主双双穿越,爱岗敬业小媒婆+VS+伪直男癌小少爷。   2、沙雕文,脑洞略大,开心就好。 第2章 太子   永康十七年,暮春。   日光灿漫,红辉洒落在院中的贴梗海棠上,不时传来的一阵风,呜呜的扇动着镶金嵌玉的门扉。   少女穿粉色罗裙,裙摆绣着大朵大朵的睡莲,她行走间,罗裙上的睡莲也随之摆动,就像真的在池塘里摇曳一样。   可很快,厚重的绣海棠帷幔垂下,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探出帷幔外,绣工精致的罗裙忽地落在地上。   轻飘飘的,没发出任何声响,凌乱的滚落在榻前。   少女纤细白嫩的手紧紧攥着绣着石榴的大红被衾。   她偷偷地告诉自己,忍一忍。   可身上的触觉如此不容忽视,带着薄茧的双手从脖颈一路往下,少女忍不住轻轻颤了颤,纤细洁白的脊背更是不由的往上一挺。   然后,她听见了声极低极沉的闷哼声。   男子灼热的呼吸划过她的耳畔,她听见他小声说了句:“满满,忍一下。”   还要忍什么?   她的指甲死死的掐入掌心中,她不敢睁开眼,脑中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   疼从□□传出,她实在忍不住了,□□出声。   一场荒唐。   鲜红血液混着浊白的粘液,从莹白的大腿根部滑出,一只手捏着软帕探了过去,嘉玉下意识合拢双腿。   少年的眸色深了深,按着少女的一条左腿,柔声道:“张开腿,我帮你擦擦。”   嘉玉维持维了半个时辰的我很冷静我很无所谓不过就是和自家表弟上床了的表情听了这句话,彻底完蛋,她脸瞬间红了,她的皮肤本来就很白,又嫩生生的,双颊红便特明显,像是大红芍药花的颜色,而且还不是普通的那种芍药花,是最妖冶的那种。   “我自己来。”声音比蚊子还小。   边说话,她睁开眼,但不敢看少年,只轻轻的扯过身侧的锦被遮住身无寸缕的她。   少年盯了她片刻,而后轻轻的嗯了声,掀开帷幔,踏步离开。   周围没了那股迫人的视线,嘉玉才敢抬起头,但她依旧什么也不敢看,只快速地伸手拿过放在榻前的亵衣罗裙,匆匆套好。   然后果断的翻身下榻。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那张床,只是刚一落地,双腿不由一软,身体往前倒去,一双紧致扎结的胳膊松松搂住她,嘉玉怔了下,等反应过来之后,避如蛇蝎的推开他。   “我走了。”她垂着头,顾不得下身的不适,急匆匆要往外跑。   少年却忽然伸手,拽住了她的手。   她今日未曾拿正眼瞧过一眼少年,但他的模样,嘉玉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来,少年的皮肤很白,那种白不是普通的惨白,它像是冬日的霜雪,清冷冷的,可是看向少年的时候,你不会觉得这个人冷漠,因为少年的眸子总是含着温柔的笑意,就中和了那孤独冷淡疏离。   那是一张林间水月般温柔的脸。   不仅是脸,少年的手她也记得很清楚,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但指腹有薄薄的茧,划过她皮肤的时候……   嘉玉尽可能的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垂着头小声说道:“殿下,还有何事?”   她把自己的手腕从少年的手掌中挣脱开。   少年目光落在她逃开的手腕上,末了抬眸望着她低着的头道:“表妹,抱歉。”   嘉玉摇了摇头,轻声说:“没事。”   他又没强迫她,是她自愿的。   少年目光定定地望着她,她始终低着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浓云般的乌发,和比细瓷还脆弱的下巴。   他沉吟片刻,而后歉意诚恳地道:“表妹,我娶你可好?”   当了一下午鹌鹑的嘉玉听了这话,不啻于平地一惊雷,她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说道:“不好。”   先不说从小到大,她们宛如亲兄妹的感情,就说她曾经嫁过他的兄长,他怎么能娶她呢?   这样想着,嘉玉忙补充道:“我是你嫂子。”   听闻此话,少年手背在身后捏成拳头的手顿时青筋迸发,但看他脸上,依旧是那种温柔的浅笑:“你和左恒明已经和离两年了。”   嘉玉却不能让他有这个念头,关于要娶她的念头。   她抬起头,正视眼前的少年,她从有记忆的时候就认识他,她陪着他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习字,看着他从孱弱矮小的小少年长成如今宽肩窄腰,容貌俊美的少年。   她不能毁了他。   “殿下,我们一开始就说好了,这件事不用你负责的。”   “可是我不知道,你和大哥之间根本有名无实,今日,是我破了你的身子。”少年先是羞涩,而后眼神中流露出几丝坚定。   嘉玉觉得有些头疼。   她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出,她和少年一起长大,关系亲密,虽然这两年不时常见面,她却很清楚少年骨子里的执拗。   可是,娶她?   她虽然比他小三个月,但因为幼年他比她矮小,她心底是将他当弟弟的,不说这感情,就说他如今已不是平王府不受宠的二公子,而是当今圣上的过继的儿子,大安的太子殿下,怎能娶一个成过亲的女人!那个人还是他的亲兄长。   她不能嫁给他。   想到这,嘉玉有些后悔,她和他之间如此畸形的关系,是不是不该答应陈老的建议。   但这个念头才刚刚闪过,就被嘉玉拒绝了。   她怎么能不答应。   她娘和平王妃是表姐妹的关系,关系很好,平王妃没有女儿,便十分疼爱她,于是经常接她过门去玩耍。   说来也怪,平王妃是个仁和善良的人,对她这个表侄女都亲热周到,但对于次子左卿安,不知为何,冷漠无情,仿若他不存在似的。嘉玉看着他孤僻可怜,免不得对他好上几分。   后来,她的父亲因为救平王而死,平王便定下她和平王世子左恒明的婚事。心底将他当弟弟,又是未来长嫂,看着懂事听话的卿安,嘉玉免不得对他更疼爱几分。   一路就疼爱到了今日。   哪怕她和他的兄长和离,她心中依旧有分他的地位。   所以一个月前,当得知左卿安不知被人下了什么毒,性命危垂时,嘉玉愿折寿五年,只愿他救他。   何况如今不需要折寿。   只需要她陪他阴阳调和便能压制他体内的毒素,为他争取获得解药的时间。   她生下来的时候身子骨就弱,太医说她活不过八岁,她娘亲不相信,带着她遍访命医,终于在六岁时,她遇见从西南来的陈老。   陈老说她体弱,是因为怀孕的时候娘亲吃坏了东西,她出生就带了体毒,后来陈老在她体内放了百灵蛊。   她不晓得百灵蛊是什么,但她知道,这是天材地宝,举世难得的好东西,陈老说这只蛊能帮她消除出掉她身体中那些病毒。   如今卿安遭人陷害,陈老苦思良久,都没有找出解毒的方子,眼看他的时日一日比一日短。   所以想想出了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她体内的百灵蛊恰好也能化解他身体的毒,所以她和他阴阳调和,便能暂时缓解番他身体的毒性,然后给研制解药拖延时间。   嘉玉当时就蒙了。   她嫁过人,虽左恒明从未碰过她,但她知道阴阳调和是什么意思。   可太子不能不救啊,她便提出要不要把百灵蛊移植到左卿安的体内,她如今身体和常人无异,不需要它了。   但陈老却说,百灵蛊只认一个主人,到了她身上不可能再去别人那儿。   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死。   所以,她同意了和他阴阳调和。   可嘉玉心里明白,哪怕她们干出了如此不容于世俗的事情,她也永远只能是他的表妹。   “殿下不必放在心上,我本就嫁过人,以后再嫁,不是完璧,亦无所谓。”嘉玉努力不在意的说。   太子的眉心微微一抖:“表妹还要再嫁?”   嘉玉不想孤身终老,何况她今年才十九岁,父亲虽然不在了,但兄长如今撑着威远侯的爵位,她是侯府的大小姐,纵使和离过,挑挑也能挑出合适的婚嫁对象。再说了,母亲也不可能同意她不嫁,只是因为上次和平王世子左恒明那半年有名无实的婚姻,让她心生后怕。所以是否再嫁,她其实还没有想好。   可如今太子一副要负责的态度,嘉玉为了宽慰她,便点头道:“这是自然。”   太子眼眸紧紧盯着嘉玉,末了轻轻地笑了下:“如此,倒是我让表妹为难了。”   他话一落,嘉玉感觉气氛好像有些不对。   她咬着唇,想要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拢了拢外衫。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眼前的少年并未穿好衣袍,只松松垮垮套着单衣,露出胸口紧致的肌肉。   嘉玉慌乱的挪开眼神,虽然刚才那场荒唐中,她至始至终,都紧紧闭着眼睛,但因为不用视觉,其他的观感就放大许多,少年覆在她身上时,那宽阔结实的胸膛带来的酥麻感,少年在她体内进进出出时,粗哑浓厚的呼吸……   “殿下,你先穿好衣衫,我去请陈老进来。”嘉玉低声说道。   说这间,嘉玉理了理钗环罗裙,顾不得下身的酸软,急步就要离开。   太子却忽然再次叫住了她:“等一下,不要让陈老来这间屋子。”   嘉玉面露不解。   他顿了顿,低声提醒道:“屋子里有行房后味道。”   嘉玉好不容易维持无所谓表情再度垮掉了。   紫檀木的案桌四角发翘,案桌上雕刻着吉祥的蝙蝠纹路,少年坐在紫檀木雕核桃纹的圈椅上,将手腕搁在案桌上。   留着胡须的老者一番望闻问切后,沉声说道:“殿下、体内的毒素确有好转。”   嘉玉听了,悬着的心微微松了,她不要脸面愿意和太子做那种事,如今还强撑着听陈老的诊断,一是想证明她和他之间发生那种事是事出有因,其二就是真的放心不下太子的身体。   他看着是个健康的正常人,可前两日她可看见他当着她面,吐了小盆乌血。   太子看了她两眼,笑着道:“表妹如今可以放心了。”   嘉玉正准备应是,陈老收到太子瞥过来的余光,先嘉玉一步开口了:“放什么心,一次也只能压制一个月的毒性,在尚未找到解药之前,怎能放心。”   嘉玉一听,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陈老的意思,她愕然道:“还要做那事?”   陈老觑了觑左卿安沉稳的表情,道:“当然。”   闻言,嘉玉的脸白了白。   太子看着她的脸色,心有不忍,但很快,这抹不忍便淡下去了。   重生回来的那日,她已经嫁给了兄长。于是为了今日,他筹谋近三年,强忍住心中的欲望,先破坏她和兄长之间的婚姻。   再然后,让她去江南修养,等他成为太子,费尽心血,掌握大安的泰半兵权,又将户部纳入掌中。   确定陛下已经是被他拔了爪牙的老虎,才敢令人将她接回来。   这一世的走向和前世不同,他确定不会发生前世的悲剧。   一切他都很满意,但也因这世他避开前世遭人陷害的落难,也未曾和刚和离的她相依为命,所以她没有爱上她,只当他是弟弟。   不过他也不欲按照前世的发展,前世,纵使她后来喜欢他,却始终不愿意嫁给他,只愿以女官的身份,陪着他。   一切只因为那什么狗屁伦理。   既如此,这辈子一开始,便让她成为他的人。   心思转瞬万千,太子面上却善解人意道:“表妹不愿意也无妨,如今孤多得的这一个多月已是表妹大恩,下一次便不辛苦表妹了。”   嘉玉听了,左右为难地说:“那你体内的毒?”   “这个月能找到解药我自是无碍。”说到这儿,他又淡然笑道,“若是寻不到,便是我命该如此。”   嘉玉和他的关系不错,但也就是不错的兄妹情谊或者说姐弟情谊,她能为他折几年寿,但还没有到为他生为他死的地步。   只是他如今贵为太子,他若是有个什么意外,好不容易风雨渐歇的大安恐怕又将迎来一番风暴,她自己,也是接受不了的。   如是想着,嘉玉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我愿意的。”   听到这个回答,太子丝毫也不意外,两世中,他第一次近了她的身,怎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他望着她,迟疑道:“是不是太过勉强表妹了?”   嘉玉抿了抿唇:“不勉强。”   太子叹了口气,他诚恳道:“表妹的恩德,卿安必铭记于心,我知这事是为难表妹了,他日表妹若是有用我的地方,卿安必万万死不辞。”   嘉玉囫囵地听完这番话,知道她是占了大便宜,卿安已不是不受宠爱的小少年,是大安的太子,未来的帝王,能得她如此诺,就像得了免死金牌般。   只她现在着实不想在这儿待了,她浑身黏腻腻的,想回沈家沐浴更衣,当下便说了几声多谢殿下后,便轻声告辞。   “表妹稍等。”他却出声再度叫住她。   嘉玉稍稍皱紧了眉,今日事后,他一叫她,她胸口就怦怦直跳,生怕还有什么更难接受的事情。   太子在腰间摸了摸,取出个玉白的瓷瓶,轻轻咳了一声道,先说了番回去小心些的关心之词,然后才道:“这个拿着。”   “这是什么?”嘉玉看着瓷瓶问道。   他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红,仿佛有些不好意思般:“你初经人事,走动又有不适,这个是用来涂抹的药膏。”似乎是怕她不懂,少年狠了狠心,说的更□□裸了些:“用在那处的。”   嘉玉不知道她是如何接过药膏的,如何走出那间除了她和太子外,还有尤老的屋子的,她只觉得整个人烧的可怕,恨不得面前有个坑,然后跳下去将自己埋好。   她转身离开了,太子脸上的羞涩便如数退去,只定定地望着她的背影,等嘉玉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一直老神在在坐在扶手椅子上的“陈老”猛地起身,单膝跪地道:“属下逾越了。”   他的神态无比恭敬,也没丝毫方才的随意,行至之间,也无暮年老者的迟缓,身形迅速,仿若壮年男子。   左卿安立在门前,目光一直望着嘉玉方才走过的地方,并未回头,只轻描淡写的夸赞道:“你扮的陈老,是越来越好了。” 第3章 嫉妒   陛下曾生有四子,但四位皇子,皆已逝世,两年前过继平王次子,立他为太子。   陛下的兄弟虽不多,掰开手指仔细数数,也能摸出几位兄弟。   但平王虽然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兄弟,可平王嫡次子在数位堂侄辈中,除了模样算的真好,好的不能再好外,其他从没听说他任何的优点。   各位老臣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为何陛下要过继他,过继平王世子也好啊,于是当年此消息一传出,金銮殿前跪了满满一地的大臣,恳求陛下收回成名。   只陛下是个一意孤行的,执意如此,有些大臣当时就不好了,平王次子才能平庸,怎么担得起一国储君的重则。   但没想到,平王次子坐上太子的位置后,处理政务老练周到,手段毒辣,于政务兵事,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朝野中的纷争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不过纵使如此,嘉玉心里清楚,还有数位宗室世子盯着太子的宝座,他的位置其实并不很是稳当。   若是让人知晓他命不久矣,恐怕过几日就要被拉下去,不是太子的过继皇子下场会怎么样,嘉玉一想就知道会很不好。   因为这个原因,她们做这种事只能悄悄进行,不能让他人察觉。   她刚刚借着来茶馆品茶的理由暂时支开了青竹。   如今诸事已毕,她整理了下衣裙,往外走去。   青竹正在院门口守着,看见嘉玉出来了,忙匆匆迎了出去。但看到嘉玉的第一眼,她微微一怔。   她家姑娘长的很美,是那种混杂的美,因为姑娘的外祖母是胡人,她的身上有高鼻深目的胡人血统,于是和时下典雅的大安贵女比较,她家姑娘要更眼窝深邃,眉眼精致,妩媚娇柔。   但看着她,你不会想起那种咄咄逼人的艳丽,因为她的眼睛永远水汪汪的,嘴唇小,但并非那种薄唇,而是那种丰润的花瓣唇,笑起来还有浅浅的梨涡。   她的五官的妩媚超过清丽,但因着气质,你看着她,只会想起春日的江水,柔嫩温柔,让人心生甜蜜,只想着轻轻的咬上几口。   青竹望着她,姑娘的容貌发髻罗裙和一个小时前都无二般,但就是有不同。   她隐隐约约觉得不对。   嘉玉咬着唇,她告诉自己要冷静理智,可是她从小到大都是那种乖乖听话,从不曾敢有任何逾越。   当年和离是第一次。   这是第二次再度彻底踏出了她的底线。   她做不到当做什么也发生。   刚刚好不容易收整好情绪,如今被青竹这样一瞧,她再度心慌意乱起来,便根本管不了青竹打量的眸光。   只努力维持理智道:“我们走吧。”   青竹往里面望了望:“那太子殿下呢?”   今日小姐来这边喝茶,然后遇见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便请小姐一起品茗。   自两年前自家小姐和平王世子和离后,便带着夫人一起去江南调养身体了,她已经两年没有见过二公子,但帝王无家事。   两年前,仅剩的皇子薨逝,陛下过继平王次子,并立其为太子殿下一事,饶是在江南,她们也是略有耳闻的。   她还担心因为姑娘和平王世子和离一事,太子殿下迁怒于姑娘,虽然从前太子殿下和姑娘的关系不错,可亲疏有别,世子可是太子殿下的亲兄长,所以方才偶遇太子,青竹心中还是忐忑不安的。   但没成想,太子殿下待姑娘依旧一如既往的温柔。   “太子殿下还有事,我们先走。”嘉玉低声说道。   青竹闻言,便相信了,如今二公子已是太子殿下,诸事缠身,能花半个时辰和姑娘叙旧已很是不容易了。   回到沈家的时候,暮色四垂,嘉玉努力克制让丫鬟现在备水沐浴的吩咐,此时还不是她沐浴的时辰。   她不想让她们察觉到不对。   她努力忍着腰腿的酸软和疼痛,迈着平稳的步伐,走到酸枝梨木的圈椅前坐下,让人上茶。   刚喝了一口茶,管事的陈嬷嬷进来了,她看了好几眼嘉玉,欲言又止几番,才说道:“这是平王府送来的。”   和今日那件事相比,平王府的帖子动不了嘉玉半分心神,她示意青竹将帖子拿给她。   染了花汁的帖子带着浅浅的红色,细嗅起来,还有淡淡的余香。   嘉玉细长的手指打开它。   是平王妃遣人送来的,过几日是她的寿辰,请她去王府玩耍,不过,帖子后面也很贴心说了,若是她不想去,也是无妨的,只要她开心就无妨。   嘉玉捏了捏眉心,她很纠结。   她知道表姨送这个帖子的含义,是想对外昭示纵使和离,她依旧是她的疼爱的侄女,沈家并不是任人欺凌的落魄侯府。   嘉玉叹了口气。   她和左恒明的事暂且不论,平王妃是待她极好的。   她不抗拒去见平王妃,只是想到京都中那些爱嚼舌根的长舌妇人们,嘉玉很纠结。   要去吗?   想了半晌,嘉玉还是决定去,一是她也的确想念平王妃了,而据说平王妃的身体如今很是不好,二是纵使她不去,那群长舌妇也还是会议论。   但不能到平王妃的寿辰那日去,找个不起眼的日子和母亲去探望表姨就好。   这件事想妥,便到了晚膳时辰,嘉玉随便用了几口,急不可耐的吩咐青竹备水。   淡淡的白色雾气从香楠木的浴桶中蒸腾而出,十二扇的绣着花果的屏风直挺挺的伫立,挡着外间的目光。   青竹如往常般,伺候嘉玉宽衣。   嘉玉见了,浑身一颤,摇了摇头道:“你出去吧。”   青竹闻言,怔愣住了。   “我自己想点事,自己洗便好。”   青竹从小跟在嘉玉身边,纵使嘉玉待人宽和,为奴的本分却恪守于心。虽然愈发觉得小姐今日从外归来,就有些魂不守舍的,但终究没有多问,躬身退了出去。   嘉玉忍不住偷偷的瞅了瞅,确定浴室内已空无一人,才垂着头解开腰间的束带,粉色交领襦裙从肩上滑落,堆叠在细白的脚踝间,而后是素色的内衬,单衣。   今日黄昏她只顾着羞涩和逃离,根本没顾得上检查身体,此时垂着头,才发现除了胸口泛着青色,其他的地方洁白若玉,并无异样,轻轻吁了口气。   她是个容易留痕迹的体质,无论身上某处,只要用的劲儿稍微大了些,便能留下印记。   就算今日这事并非她们两人所愿,可嘉玉心里知道她是漂亮的,一身皮子滑嫩若玉,而当年婚前教导那事的嬷嬷曾经讲过,男人的欲和爱总是分的很开。   他是个男人。   不过见浑身除了这一处留下痕迹外,嘉玉忽然觉得她想法很龌龊。   她自小和他一起长大,应该知晓他是个温润端方的君子,如今事出无奈才做那种事的,怎么可能故意占她便宜。   而且他还是左恒明的亲弟弟,当年她嫁给他半年,他说只当她为亲妹妹,就从始至终,都不曾碰她一下。   他俩人一母同胞,怎么可能是借机占便宜的人。   温热的水包裹着四肢,嘉玉轻轻喘了口气,白嫩的胳膊靠着雕着牡丹花样浴桶边沿,她再度谨慎的往四周看了看。   再此确定没人后,嘉玉红着脸,做贼心虚将手伸出,洗掉残留的粘腻。   艰难的沐浴洗发后,她换上柔软精致的亵衣,青竹取出毛巾火笼烘干头发,嘉玉躺在床上,她放下挂在银制西葫芦帐钩上的乳白色床幔,躬身退下。   铜制的孤鹤观月烛台亮着两只小臂般粗壮的红烛,隔着床幔,光落进来,平添了几分朦胧氤氲的美丽。   嘉玉在枕头下摸了摸,摸出今日分别时他递来的瓷瓶,瓷瓶是细口大肚的白瓷,上面简简单单一株荷花,栩栩如生。光是瓶子,已经难得,嘉玉想着太子说的话,偷偷想了半晌,最后轻轻将瓶赛拿掉。   一股淡淡的香冒了出来。   望了它半晌,她挤了一点到指腹。   可最后到底这药膏还是没抹进去。   嘉玉将玉瓶塞在床褥下,拿绣着喜鹊登梅的锦被紧紧捂住了脑袋。   不用擦,明天应该也能不疼吧。   冷月越升越高,皎白的清辉洒在飞檐斗拱处,寂静沉默的深夜中,一道仿佛是错看的黑影在窗棱前闪过。   嘉玉睡觉不喜欢人在屋里守夜,大丫鬟都睡在旁边的暖阁中。   她睡得迷迷糊糊时,模糊中似乎梦见什么,仿佛有个男人坐在她床头,一眨不眨地凝眸看她,她含糊一声,旋即梦境更深。   “表妹,今日的洞房你可满意?”床榻旁男人骨节分明的撩开她额间碎发,弯腰柔声问道,两人隔着两寸不到的距离,温热浓厚的呼吸全洒在她嫩白面上。   这自然是等不到她的回应的。   他缓缓笑了下,大掌一路往下,最后挑开她的亵裤,用手指试了试。   “为夫就知你不听话,不会乖乖的用药的。”   说话间,他再度从怀中摸出个青色瓷瓶,乳白色的膏状物体抹在带着薄茧的指腹间,然后他掀开被子。   此事终了,他望着她长着唇的浅浅呼吸的睡眼,低低的笑了声,鼻头蹭着她的脸颊说:“看见了吗,今日的被衾是我亲自选的,大红的石榴被褥,床幔也是红的,绣着你喜欢的花纹,你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久了吗?”   说着间,他的手深入被衾中,找到她的软嫩的小手,紧紧交缠。   “满满,今日为夫的表现你满意吗?”   话落,他定定的望着她,轻声回道;“该是不满意,毕竟,我忍的浑身都疼。”   月色越来越深,宅院中的轻声呢喃伴着经久的风声,遥遥不绝。   **   醒来的感觉说不出来,腰肢已然不酸软了,那处的不适也削减泰半,但葱白的指节紧紧攥着被衾,她望着空荡平整的拔步床。   昨夜……   昨夜什么都没有的。   她揉了揉眉心,告诉自己的脑子要听话,不要想那些不该想的,要想正事。   正事是,今日她本来是不打算出门的,但身体没有异样了,她还是去查查她在京城的铺子。   三年前,她出嫁的时候,平王府给她备了丰厚的聘礼,聘礼娘亲和兄长自然全数陪嫁到王府,不仅如此,还给她准备了许多嫁妆。   后来她和平王世子和离,嫁妆不仅全数带回,聘礼平王府也全都归了她。   嘉玉也没拒绝,她心软,可不代表她傻,世间除了权势便是银钱了,而如今兄长虽然贵为威远侯,可她家的爵位三代而降,传给大哥的后人,便只有伯爵了,而如今看着,兄长虽然待她不错,可于政务上,着实不是个能干的。   顶着威远侯的名头,如今也只担了个六品城门郎的官职。   她嫁给平王世子一场,规规矩矩做平王府的儿媳,是平王府对不起她。   如今和离,没那么大方什么都不要。   本身的嫁妆加侯府的聘礼,已是很丰厚的身家,和离后,娘亲便也让她自己管着。   这两年她去江南,管事虽然每年都会去报账,他们都是陈年的忠心旧仆,嘉玉都信得过,可如今既然回来了,嘉玉还是想去亲自看看。   想着间,青竹捧了一条额黄色的小袖高腰襦裙过来了,嘉玉换好襦裙,用过早膳,便出们去了。   京都的街道敞阔,但因街头商贩游人往来不绝,原本能容纳十八匹马并行的大道变得窄小,往来能听见络绎不绝的叫卖声和交谈声。   嘉玉花了半上午的时间,去看了看她在京都南侧的五间铺子,从最后一间布庄出来,嘉玉已经有些累了,她准备今日就到此为止,刚走两步,注意到对面街上硕大的几个鎏金大字。   金钗楼。   京都中以珠宝首饰钗环样式精致出彩闻名。   嘉玉她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对于姑娘家的钗环首饰没什么抵抗力,想到她两年半没逛过这家店铺了,嘉玉腿脚也不酸软了,叫着青竹径直朝对面去了。   金钗楼的名字虽俗,但布置低调清雅,里面的珠宝玉石也不负金钗楼在外的声名,纵使是摆放在大堂中暗红平桌上的钗环,也样样精致秀美。   嘉玉看中了一根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红翡翠红的清澈无杂质,凤头更是金光闪闪,栩栩如生,整个步摇拿在手中,就是那种难以抵挡的艳光四射。   她很是喜欢。   正准备让掌柜装好这根步摇时,后背忽然传来了一道略微迟疑的声音:“嘉玉。”   男子的声音低沉内敛,嘉玉手微微僵了下,她回过头。   他穿着一件雨过天青色的圆领锦袍,脊背直挺挺,五官刚毅。   人很熟悉,她活了十九年,平王世子,前夫,大表哥,左恒明,这些称呼都能和眼前人挂上等号。   “嘉玉,你这两年过的可好?”他目光在她身上扫过,见她红唇雪肤,面颊饱满,这句话刚落,便失笑道,“看样子是你过的挺好。”   “是挺好的。”嘉玉点点头,表示附和。   “对了,既然你回京都了,你姨母时常牵挂你。”说到此处,平王世子稍微顿了顿,“若是你方便,便去看看她吧。”   嘉玉观察他,见他没有一丝丝勉强,最后一点去王府的忐忑也不见了,冲着他笑了笑道:“我本来就打算过几日去看表姨。”   左恒明见了这个笑,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嘉玉脑袋:“如此你姨母一定会很开心的。”   嘉玉一心想走,左恒明比她长三岁,又是表兄妹的身份,从小到大以兄长的身份看顾她,这种不含任何情爱的动作以前也常有,她便没放在心上。   他和卿安不一样,卿安也是她的表哥,可他只比他大三个月,加上卿安小时候又矮又小,她可从不将她当成兄长,而是弟弟对待过。   毕竟她兄长已经有很多了,弟弟还没有过,那时候和卿安相处,更多的时候她也更像姐姐,带着他读书习字,守着他习武练功。   想到这儿,嘉玉又想到她如今和太子之间那不可言说的关系,连忙咬了咬唇。   只她虽不在意,下一刻,平王世子望着自己不知怎么就放在嘉玉头顶上的手,遮住眸中的愕然,连忙将左手背回背后。   顿时间,嘉玉忽然觉得他仿佛有些怪,她眼光在身上转了转,没看出什么,便轻声道:“大表哥,我挑好钗环了,先走了。”   话落,嘉玉便示意青竹拿上她刚刚挑选的步摇去付账,只是她刚将银票递给掌柜,一只大手忽然越过她,先一步递给掌柜一张银票。   “你这是干什么?”见掌柜望着两张银票踟蹰不决,嘉玉偏过头问。   她有钱的,不需要他给。   左恒明看了她一眼,哑者声音道:“嘉玉,兄长替妹妹付钱,不应当吗?”   嘉玉抬起头,眸光幽幽的,他见转,低头对着她笑了一下:“别和我争了。”   他这样说,嘉玉默默的拿回了自己的银票。   “谢谢大表哥。”既然他愿意付钱,一根步摇而已,也不值当的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免得别人看见更不好。   掌柜用雕花的楠木长盒步摇装好,青竹伸手接过,嘉玉纤细的手指捋了捋额间的碎发,和平王世子道别,径直走了出去,回到自家的马车。   说实话,她心里其实没有将和离一事放在心上,但是吧,嘉玉揉了揉眉心,她觉得气氛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青竹坐在嘉玉的旁边,有些担心望着她:“姑娘,你还好吗?”   “啊,我怎么不好了?”嘉玉闻言,眨了眨眼睛。   青竹一腔关心的话便咽回了肚子里,那平王世子一开始没拿姑娘当成妻子,但姑娘好像也没有非他不可。   “是奴婢想多了。”   嘉玉闻言,不在意的嗯了声,她打开做工精致的长盒,取出刚刚买的心头好,拿出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研究半晌,好不容易挑的簪子真是心头好,她忍了忍,还是让青竹将她今日头上带着的簪子取掉,换上这只。   时辰已过了午膳的点儿,嘉玉便在外面的酒楼中用过午膳才归去。   她没将这场不其然的偶遇放在心上,但却不知有人却因此失态,好不容易压制住怒火,正等着她归去清算。   嘉玉回沈府时,日光强盛,如今的时节虽然带了一个春字,清晨的清风微冷,青竹念着她体弱,故意给她挑了比较厚的衣裙穿上,只出门时觉得恰好,到了正午,日光烈烈的洒落下来,便令人发热。   尤其嘉玉还是典型的冬日怕冷,夏日怕热的姑娘,回到沈府时,她额间冒出了细密的香汗。   她想去沐浴洗澡。   但刚入府,管家就一脸急色的来找她:“姑娘,太子来了。” 第4章 迷惑   “!!”嘉玉惊了下。   她没料到太子会来,从前太子和她的关系不错,但大哥受平王妃的影响,不太喜欢太子。嘉玉和他虽然好,但因为和太子来往的多了,大哥就不停念叨,于是两个人要么是在平王府,要么就是在府外,从没带太子来过沈家。   “太子是微服来的,没从大门进,没什么人知晓,只说有事要见小姐。”管家见嘉玉脸色不太好,忙添补道。   嘉玉松了小口气:“那他在哪儿?”   靠着池塘的湖心小亭四角雕刻展翅的瑞鸟,染了红漆的圆柱直挺挺的稳立着,垂下的素白色虾须帘随风轻轻摆动。   嘉玉用帕子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又理了理裙,这才朝着湖心小亭过去。   掀开珠帘,她敛衽准备行礼,还没弯腰,背对着他的少年猛地后退一步,身形微微朝右偏过去。   太子很高,嘉玉在女孩子间算不得矮,但他依旧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唇瓣恰好到她发间。   他往右偏,嘉玉下意识伸手搀住他,两个人身体微错,他又是背对她,结实硬朗的右后背十分偶然的撞上她左胸绵软处。   嘉玉顿时浑身一颤,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来。这感觉远比那天来的激烈,所有敏锐触感集中于某一点,远比在无数点上放大来的更加让人心慌。   太子却似乎并没发现他们的失态,只竭力立直身子,按着额头□□了声。   嘉玉见了,顾不得羞涩了,担忧地问道:“殿下,你怎么了?”   太子立稳身体回头,对着嘉玉轻轻摆了摆手:“没什么大事,就是那,未全解,影响身体,刚才立的久了些,所以有些不稳罢了,有没有撞到表妹?”   他一脸光风霁月,坦荡磊落,嘉玉心道那只是个意外,摇了摇头说没有。   只不过又小声说:“殿下既然身体不太好,便应该在东宫中好生调养,今日怎么来臣女这儿了?”   太子的目光落在她浓密发髻中那根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上,眸中的晦暗翻涌一闪即使:“孤来看看你,你可好些了,昨日的药用了吗?”   “好多了。”嘉玉努力让她看着云淡风轻些。   太子目光落在她发红的耳垂下,她的耳垂圆润小巧,如今沾染上粉色,像是用海棠花做的汁水,细细涂抹过。真让他恨不得放在唇齿间,温柔的舔舐轻咬。   “那便好。”太子轻声说道。   嘉玉的眸光望着湖面上粼粼波光,纤白的手指紧紧地攥着一截袖口,她犹豫地说道:“殿下日理万机,这种小事不必挂心。”   太子听了,轻轻的说了一句什么。   不过他声音太小,嘉玉没有听清,轻声地问了句:“殿下说什么?”   他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接着打开放在石桌上雕刻蓍草纹路的香楠木小箱,笑着说道:“这些是孤从库房中挑选的一些首饰,表妹喜欢吗?”   嘉玉的目光跟着望过去,太子的手掌宽厚,他动作不紧不慢的拿出香楠木小箱中做工精致的小匣子,一一在嘉玉的眼前打开。   云脚珍珠卷须簪,玉镶红宝石簪子,赤金缠珍珠耳坠,白银缠丝双扣镯,样样精美绝伦,巧夺天工,不似人间凡物。   嘉玉本来很喜欢今日买的那根簪子,但是看见眼前的首饰,忽然觉得若是将那根簪子放进来,它会自惭形秽的。   她挪开放在它们身上的眼神,轻咬着唇瓣道:“殿下,这些东西太贵重了,臣女不能受。”   小时候她们关系好,逢年过节,彼此之间也会互赠礼物,但那时他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王府小可怜,送的也就是些新颖但不值钱的东西。   可今日这些东西,每一样都珍贵非凡,价值高昂。   他的东西她不受,左恒明的倒是受的痛快!   天知道,只要一想到她曾经顶着平王世子之妻的名头,他就恨不得杀了他。   太子脸色没有任何的改变,他说:   “既然表妹不喜欢,孤重新回府库中挑一挑,一定能挑出表妹满意的,那时再送来。”   “!!!???”嘉玉愕然了,她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殿下,臣女是说……”   话未说完,就被他直直打断:“表妹,你对孤的恩情岂是几个首饰便能偿还的,你何必和我如此见外。”   嘉玉如今最听不得他说恩情什么的,因为那就意味在不断提醒他和她之间那场靡乱的荒唐。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只见太子眸光定定表情执着,嘉玉默了默:“臣女收下,多谢殿下。”   他听了,露出个就该如此的欢喜笑容。太子年龄不大,才十九岁,但自小沉稳内敛,尤其是如今成了太子,更加收敛,嘉玉很久没看到他如此笑了,不由得失了失神。   她喜欢好看的东西,不仅仅是衣衫首饰,还是侍女奴仆,姐妹朋友,她都喜欢和长的好看的人往来。长的好看了,哪怕是做错事她也能宰相肚中撑船。   不过嘉玉自认是见惯了美色,可如今看见太子长大后的这抹笑,嘉玉才恍然觉得,从前的美色都是庸脂俗粉。   “表妹在看什么?”太子含笑问道。   他的语气神态正常极了,但若是有精通人心的谋士在此,便能察觉少年的一颦一笑都带着惑乱人心的诱惑。   让你乖乖听话,让你乖乖跟着走。   “你好看。”嘉玉脱口而出道。   话落,她玉醒悟过来,惊觉自己失态,捂着唇干干的笑了两声。   “表妹也很好看,不过戴上这只簪子,会更好看。”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嘉玉只听见这一句话,然后少年温热的呼吸就喷洒在她的头顶上。   太子冷着眼取出嘉玉发髻中那根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而后将他带来的簪子一点一点插入她的发髻中,他的手掌轻轻地略过今日那人揉过的发顶,眸光阴沉幽深。   “这根簪子才适合表妹。”他口气尽可能的温和。   嘉玉一动也不敢动,他离得太近,他身上龙涎香全都漫入她的鼻端。让她不得不回忆起昨日床榻中,他无孔不入的靠近。   思及此,她倏地后退一步。   太子望着她竭力压制的失态模样,勾了下唇。她胆子小,得小火慢慢熬煮,不能吓住她了。   于是便温声转移话题:“孤记的表姨体弱多病,除了这些首饰,刚才使人送了些人参鹿茸过来,表妹记得让表姨服用。”   说起来,太子从前是平王次子,平王妃和沈母是表姐妹,他叫这声表姨本没有问题,可如今他已过继于陛下膝下,就连平王妃这个生母都只能以叔母相称,这声表姨和他叫的表妹同样都不合时宜。   但心中到底是有些暖和,不管是当年王府中矮小黑瘦的小可怜公子,还是如今权柄赫赫的未来帝王,对于柔弱且于他没什么助力的表姨,他还是如当年般,挂在心中,态度不曾有分毫改变。   嘉玉说道:“母亲身体还好,如今正在白马寺礼佛,多谢殿下挂念。”   太子淡淡的嗯了声,表姨是健康还是病弱他是丝毫不放在心上的,不过就是个碍眼的人。   但他日思夜想的想得到眼前的少女,为了让她欢心,他不介意摆出她喜欢的模样来。   “既如此,孤就不多打扰了。”   嘉玉见他终于要走了,起身相送。心中松了口气。从前她将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时常往来也不曾觉得不好,可是如今两人发生了那种事,嘉玉很难继续坦然面对他。   虽然有些不舍得,但她觉得,以后除了再行那事,两人还是不要往来为好。   只是人才送了一半,陈嬷嬷便急急找来了,对着太子行礼后,她低声说道:“姑娘,平王世子妃来了,在侧门说要见你。”   嘉玉怔愣了下,薛秀秀怎么来了,她今日才偶遇了她的夫君,下午她就上门来了,不过这个时辰可真是不巧。   太子正要出去,她却在门口,若是直直过去,他们两人必定是要撞见的。思及此,她咬唇不太好意思地望着左太子:“殿下,臣女先使人支开她。”   话刚落,嘉玉扭头,吩咐陈嬷嬷请她去花厅稍等。   太子听了,眉头皱紧:“你要去见她?”   嘉玉嗯了声。   闻言,他面色稍显迟疑:“她和左恒明如此待你,既如此,你何必给她脸面。”   他一脸为她着想的慨然,嘉玉忽然想起当年她与平王世子和离时,他满脸愤怒的说,要为她收拾那队对不起她的人。   明明平王世子才是他的一母同胞的兄长,可他的模样,宛如暴怒的小兽,全心全意想为她出头。   可他如今已是太子,一举一动,都受百官的监督,不能如以前随意,想到这儿,嘉玉开口说:“殿下,那都是过去的事,我已经不在意。”   他听了,表情似乎有些怪异:“你不在意了?”   嘉玉没发现他语中深意,只想他不要如从前般,怒不可遏的寻人算账。   “我本就不在意,我和平王世子有缘无分,早早和离,不耽搁彼此的时间,其实是一件好事。”   她的语气平和真诚,太子盯着她,努力想从她冷静的语气中搜寻她如今对他的态度。   她言笑晏晏,说起平王世子四个字,是那种陈年旧人的熟稔语气。   太子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悔意来,当年他的手段还是太过温和,合该让那两人重重在嘉玉心上刻上一笔,从此当成不相往来的陌生人。   当然不能留下爱,留下恨也是不能够的,她的爱她的恨她所有的感情,除了他外,他都吝啬分给任何人。   “好,那便依你,只是若是有人胆敢对不起你,你记得孤总是护着你的。”他柔声道。   嘉玉望着他,心暖烘烘的,这么好的太子,若是没中那毒,她们之间又不需要做那种事,她真舍不得和他划清界限。   如今的平王世子妃叫薛秀秀,其父是工部气侍,祖父本来是田舍郎,但其父学识不错,一朝中榜,改换门庭。   当然,嘉玉不在乎她的背景,她在乎的是,她曾是她的闺中密友。   近两年未见,嘉玉还没看见她的脸蛋,只望着花厅中的背影,不由的感慨道,依旧很招人喜欢,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平王世子妃听见脚步声,猛地回头,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声来:“嘉玉,你,你还好吗?”   和她夫君的问题一模一样,嘉玉听了,直接点了点头:“我很好。”   平王世子妃咬着唇,她望着嘉玉,没想到她这么坦然,她目光落在她脸上,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丁点的不自在。   嘉玉不喜欢这么被人看着,尤其这个人还是平王世子妃,当下就直接说道:“你若是没事,就回去吧。”   她方才也不想见她的,只是若不见,万一平王世子妃说不准会一直来侯府,更加麻烦。   手扯着裙摆,薛秀秀深吸了两口气:“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你从江南回来了,我心里记挂着你,便想来看看你,如今看到你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边说话,她一边望着嘉玉,观着她的表情,斟酌用词。   她一副如履薄冰的模样,嘉玉心中有些感慨。   她记得她不凶,她干嘛一副她要吃了她的小心态度。   “还有别的事情吗?”嘉玉不想继续和她叙这尴尬的旧了。   薛秀秀小心翼翼地道:“嘉玉,我是来道歉的,我和恒明……”   她话还没有说完,嘉玉连忙打断她:“这件事已经过去,不要在提了。”说着,她看了平王世子妃的表情,顿了顿道,“何况今日我遇见大表哥,他和我都没在放在心上了,你也不必继续念念着。”   她话刚落,薛秀秀猛地大声道:“你今天去见他了,什么时候,怎么没告诉我。”   嘉玉差点翻白眼:“不是我们刻意见面,是偶然遇见的。”   话落,平王妃仿佛也发现她举止失态,她小心地抓住嘉玉的胳膊说道:“那嘉玉,你的意思是,的我们还是好姐妹吗?”   嘉玉头疼了。   她看着她,不知道她是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的。   和夫君的前妻当好姐妹。   她干巴巴的笑了两声,拿开她的手,淡淡道:“你随意。”   其实和离对嘉玉自身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离开平王世子,她并没有太多的伤心难过,而是有种早该如此的释然。   而且她们成亲的小半年,他们间的相处也和从前表兄表妹的关系没什么不同,她心中其实也没把他当过夫君,若是能继续维持表面平和,嘉玉不介意有这个表兄。   只此时看见平王世子妃,她才惊觉她们两人再加上平王世子,就是一笔糊涂账,这笔账不管是烂账还是好账,如今都已经装订合册了,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再度将它打开。   平王世子妃听到这个回答,眼神暗淡了的问:“嘉玉,你是不是还怪我和恒明?”   她这个问题,嘉玉闲的无聊时曾经想过,平王世子自小到大,待她很不错,哪怕是那半年有名无实的婚姻,他也从来没有亏待她,只除了,用妹妹的身份对她这个妻子,只除了,他有深爱的女人。   她刚开始想那样过下去也不错,也算相敬如宾,但没成想,半年后,她亲眼看见她的夫君和闺中密友滚在一起。   她不想当这个斩断鸳鸯的恶人,也不想独守空房一生,所以接下来和离也顺理成章。   “嘉玉,我知道他是你的夫君,那一次,我只是想去看看他,劝他忘了我,和你好生过日子的,我没想到他会醉酒,嘉玉,对不起。”平王世子妃激动地道,眼睛开始发红。   嘉玉安静地等她完,拿了一张锦帕递给她:“我知道了,知道你对不起我,所以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正在流泪的平王世子妃闻言,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嘉玉打了个呵欠:“我困了,想午睡,便不亲自送你了,陈嬷嬷,送世子妃出门。”   平王世子妃一肚子的话才说几句,就这样被挡回去,等她重整旗鼓,想再度启唇,这时,她的婢女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世子妃,不好了,世子左手断了。”   嘉玉听了此话,瞌睡立没有了,平王世子怎么就断了左手?他今日拿左手揉她头发时好好生生的。 第5章 相亲   等薛秀秀带着侍女急匆匆地离开,陈嬷嬷望着脸色镇定的嘉玉,思忖片刻后道:“姑娘,我们要不要使人去看看。”   嘉玉吁了口气,点头道:“嬷嬷找个稳妥的人吧。”   因突然发生这一遭,嘉玉刚来的睡意是没了,她带着青竹,回到卧室。   精致雕花的妆奁前整齐的摆放着几个雕工精美的盒子,嘉玉伸出细嫩的手轻轻抬开盒盖,都是今日太子送来的礼物。   不过这些礼物都没有刻上内造的痕迹,太子从小办事都是体贴周全的,知道刻内造的首饰她戴惹人眼,她这个身份细说起来,和皇宫没搭什么边,长辈又离世数年,唯一撑门楣的兄长又不得力,自然没什么赏赐的名头,刻着内造记样的首饰她不方便带出去。   青竹看着这些首饰,笑道:“小姐,太子殿下待你可真好。”   那日请小姐喝茶,今日又送这些礼物过来。   “好了,收起来吧。”说话间,嘉玉取下头顶华容精美的簪子,放在那个空荡的长盒中。   “啊,小姐你不带吗?这么好看。”青竹微惊道。   “今日的妆容不适合戴它们。”嘉玉笑了笑,边说话,她伸手在几个做工精美的盒子中翻找着,“青竹,今日在金钗楼买的那根簪子呢?”   青竹唉了声:“方才和这些珠环一起拿回来啊。”   “那怎么找不到。”   “奴婢好生看看。”   四根漆红的高大圆柱直耸地撑着高阔的雕花横梁,多宝格上整齐的陈列着各式古玩奇珍,阳光从大开的窗棱中铺成入内,将金碧辉煌的宫室分割成明暗两块。   脊背挺直的少年立在多宝格的暗处,他垂着头,目光落在掌心那根色泽艳红的发簪上,眸光比最暗的地方还要黑沉几分,带着股逼人的阴厉。   随后清脆的哐当声传来,发簪碎成两瓣,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他抬脚往前走去,云底短靴的仿若不小心般踩在破碎的发簪上,等他绣着山岳海潮的袍角略过,只剩下一地的粉末。   嘉玉找了半日都没有寻到那只簪子,而观侍候的人,也不像监守自盗,只能感慨一声奇了怪了,那簪子是长了腿偷偷跑掉了吗?   不过到底只是只簪子,没寻到,嘉玉感慨一番,也就放下了。   但平王府中人却彻底放不下。   躺在床上的男子脸色苍白,床榻边坐着的少妇拿着帕子擦着眼角的泪珠。   平王世子见了,强撑着安慰她:“哭什么,太医不是说了,养上一段时日,便能痊愈。”   薛秀秀泣道:“可是我一想着你的胳膊,就忍不住。”   见她哭个不停,平王世子拿完好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转移话题道:“你不是说今日去和陈夫人看桃花吗?桃花开的如何?”   薛秀秀闻言,避开他的目光道:“挺好看的,就那样。”   平王世子嗯了声。   不过这样一提,平王世子妃忽然回忆起嘉玉那句话,她垂眸问道:“世子今日去了哪些地方,怎么会从马背上跌倒。”   听她问去了哪些地方,平王世子下意识想到金钗楼,他张口却简单道:“回来的路上那马不小心踩到一根钢针。”   “那世子今日可曾遇见什么人?”薛秀秀攥紧绣花手帕。   “不曾。”他随口略过。   口中像是含了口黄连,薛秀秀望着榻上俊美的男子,他为什么不告诉她,他今日见到了嘉玉。   他不是口口声声说拿她当妹妹吗,既然如此,为何要哄骗她。   难不成他心里对她真如她所想……   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刚刚薛秀秀那样问,平王世子脑中第一时间便想到他今日遇见了嘉玉,但张嘴不知为何就没说嘉玉二字。   他闭上眼,梳理情绪,想着思着,他又松了口气,秀秀平时言语间,一提起嘉玉便哭哭啼啼说她对不起他,如今他受了伤,她心情本就难过,何必平添她烦恼。   对,就是这样。   如实想着,他心中那股不当的纷扰云消雾散开。   薛秀秀深吸了几口气,笑着道:“嘉玉不是回来了吗?当年我和你这件事……,我想着,是不是给她介绍几位合适的公子?她如今也才十九岁,总是要嫁人的。”   一边说话,她一边注意着平王世子的表情。   他拿嘉玉当亲妹妹看,应该是想嘉玉有个好归宿,理清这个逻辑后,平王世子嗯了声:“是该这样。”   薛秀秀听了,攥着手帕的手松了松。   应该是她多想了。   她幼时和嘉玉是好友,因她时常出入平王府,她也跟着认识了平王世子。   然后她不由自主的喜欢上了他,不知道幸还是不幸,平王世子也爱上了她。   可他是嘉玉的未婚夫啊!   前威远侯为救平王而死,嘉玉又是平王妃喜欢的侄女,她们这门婚事牢不可破,她本想着远远的望着她们就好。   却没成想,一场意外下,她成了心上人的女人。   她惶恐过,忧伤过,最后决定断掉联系,却没想,那日却被嘉玉撞见了。   上苍都在帮她和世子。   后来他们和离,平王世子也没有不舍,更何况,嘉玉那么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因她的缘故,他也从来没碰她一下。   她不该怀疑他的。   而且,他也同意给嘉玉找夫君了。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又过几日,沈夫人从白马寺下山后,嘉玉挑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备上礼物,和母亲两人,驾车去了平王府。   平王妃和沈夫人是表姐妹,但因为打小合得来,威远侯和平王历来交好,两人往来更是密切。   只是和平王妃的果断大气相比,沈夫人要柔弱许多。   “嘉玉,知道你今日要来,姨母特意做了你爱吃的龟苓膏,桂花米糕,你多吃点。”平王妃握着嘉玉的手道。   “谢谢表姨。”嘉玉笑眯眯道。   望着嘉玉,平王妃心中叹了口气,她放在心底里疼的侄女,和她的儿子却……   不过两个孩子没缘分,也不能强求,如今她既然来了,她这个表姨好生开心一场,不想那些糟心事了。   “洛宁,嘉玉,江南如何?我一直听人说江南好,可怎么好却不知道。”洛宁是嘉玉母亲,沈夫人的闺名。   嘉玉闻言,靠着平王妃给她讲江南永远如春的四季,叮咚的泉水,秀致的山峰,等等。   一番话罢,到了午膳时间,平王妃好不容易见了表妹侄女,舍不得她们走。   而嘉玉今日亲眼瞧了平王妃,发现她和两年前离开时比,已然苍老许多,时不时咳嗽喘气,如是下来,也舍不得离开。   便和母亲商量,等黄昏再走。   只三人用了午膳后,平王妃和沈夫人上了年纪,发困午歇,嘉玉是睡不着的,坐在平王妃院中的梧桐树下发呆。   正发着呆呢,小丫鬟来找她了,说世子妃在院门口等她。   如今在平王府中,就算是看在平王妃的面子上,嘉玉也不好说不见,就跟着丫鬟出去了。   “世子妃,有何事吗?”嘉玉看着她问道。   薛秀秀亲热的挽着嘉玉的胳膊:“嘉玉,你跟我来,我有事给你讲。”   “什么事?”嘉玉挣脱了两下,没挣脱开。   薛秀秀看着楚楚可怜,真用起气力来,中看不中用的嘉玉根本敌不过她。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嘉玉不是个有好奇心的人,听她如是说,她用尽全力拽住薛秀秀:“我不知道,你让我回去吧。”   用力大了,她脸开始泛红。可不她如何反抗,力气比不过她,又念着这时平王妃的院落门口,她们两人的动作大了,说不准会惊扰睡着了的沈夫人和平王妃。   当下无奈改口道:“我和你去,你先松开手。”   左右也只是心疼心疼耳朵,听她可怜兮兮的一番道歉了。   不过等跟着薛秀秀来到王府池塘边上的走廊上,才知晓她想的太简单了,岂止要心疼她的耳朵,也要心疼心疼她的眼睛。   “嘉玉,你还记得她吗,昌远伯府的三公子,小时候我们还在一起玩耍来着。”薛秀秀挽着嘉玉的胳膊,指着面前容貌周正的青年男子道。   嘉玉想了下,没从记忆中找到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不过威远伯府,她倒是知道,这是昌秀秀母家的一门表亲。她小时候和薛秀秀关系好,两人经常在一起玩耍,这位伯府三公子是她的远方表哥,可能什么时候见过也说不准。   可薛秀秀拽着她来见他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嘉玉搞清楚,就见娄劭对着她略施一礼,笑着道:“沈姑娘。”   他穿着圆领襕衫,举止文雅,可嘉玉他落在她脸上的眼神,却直勾勾的,丝毫不避嫌。   不管薛秀秀打的是什么主意,嘉玉当即想走。   可她向来是守礼将规矩的,心知如今掉脸就走很失教养,是以轻轻回了声:“娄三公子。”   这句话落,嘉玉立马启唇准备说我还有事,先失陪了,可薛秀秀速度比她还快,直接插了她的话:“你们先聊着,我叫厨房拿些糕点送来。”   她不给嘉玉任何拒绝的机会,带着小丫鬟立马跑了。   嘉玉看向她的背影,蒙了蒙。   娄邵轻咳一声,目光一眨不眨的黏在嘉玉脸上道:“沈姑娘,我们一起在河边走走可好。”   嘉玉再傻,如今也晓的薛秀秀这样做的缘由是为何了,她这是干起了媒婆的工作,让她想看夫婿呢。   其实吧,她本就打算再嫁,若是薛秀秀诚心诚意的想要道歉,告诉她她寻了合适的男子与她与她想看,嘉玉说不定就会同意。   可如今这样,把她拽了过来,留她和个不认识的陌生男子在此是何意思?   “娄三公子,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嘉玉礼貌的笑了下,随即告退。   嘉玉生的美,而且因为胡人血统的原因,眼窝更加深邃,再加她肤色白皙,如今临湖轻轻一笑,信手拈出一副美人含笑图。   娄邵呆了下。   他是知晓今日来王府的目的为何,他是个爱美人的,小时候沈嘉玉便长的纯真娇媚,如今更是体态婀娜,容颜绝佳。   完全嵌合他对继妻的要求。   所以怎么可能同意她走,他摇开画着山水风景的折扇,笑道:“不知是何要事,本公子能否为沈姑娘效力一二。”   嘉玉敷衍道:“不必劳烦娄三公子,我先走了。”   话罢,毫不迟疑的转身欲离。   娄邵见她如此,忙叫她两声,嘉玉眉头微拧,他绕到她身前来:“沈姑娘,你我心知肚明今日相见,所谓何事,怎么刚见面,你就要走了。”   嘉玉眉头微拧道:“娄三公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儿,现在我想走了,请你让开。”   她往左边挪动脚步,想绕开他离开。   娄邵却连忙拦住她道:“沈姑娘,那现在知晓也不晚,今日相看,我对你甚是满意。”   我不满意。   嘉玉忍了忍道:“娄三公子对一个姑娘说这种话,不觉失礼吗?”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拦住嘉玉的去路,饶是她修养脾气再好,如今也免不得有些愠怒。   娄邵傻愣愣地望着她,只觉得美人含怒也是副风情万种的仕女图。   又见嘉玉再度抬脚想走,他几乎立刻伸手,拽住她的衣袖:“沈姑娘,你等一下。”   嘉玉脾气很好,规矩懂事,但毕竟是贵女出身,纵使父亲早逝,也是娇宠长大,哪里受得了他几次三番的牵扯。   她狠狠的用力,想要甩开他的手,接着抬脚离开。   但她没注意好力气,甩开他手时,身形朝左踉跄了下,这时,前抬的绣花鞋踩上颗坚硬的石子,嘉玉惯性左滑。   “噗通”一声,身体滑入水中。 第6章 设计   娄邵愣了,忙道:“沈姑娘,我来救你。”   只是刚掀起袍子,他忽然想起自己不会水,只急忙忙的对着远方薛秀秀留下来的丫鬟道。   “快找人来。”   薛秀秀虽是哄着嘉玉来相看,但不可能只留嘉玉娄三公子孤男寡女独处,只是也不想奴婢打扰她们,就让丫鬟在远处守着,能看见他们两人,但听不见她们的交谈声,丫鬟也没想到沈姑娘会落水,愣了下立马去找人。   只是湖边这处地方历来清净,有人也不一定会游泳。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道黑色的身影在她们余光中闪过,随即又是噗通一声。   平王府的池塘水不太深,约莫四五米。可对于不会水的嘉玉来讲,完全足够毁灭她。   她挣扎着,努力的往上,可越是如此,浮力越来越小,而她的身体越发沉重。   春日的水,受柘黄日光的照耀,看似温暖。甫一入内,却是刺骨的冰寒。   墨蓝的湖面像一条张着嘴的巨大怪兽,将她吞入腹中,无力挣扎。   最后一丝力气用尽,嘉玉闭上眼,身体不由得往下垂,任凭无穷无尽的湖水淹没她。   只是生与死的尽头,她似乎做了一个梦,她看见一个男子轻轻的游了过来,然后她的唇瓣像是被什么咬住,轻啃舔舐,辗转碾磨。   宽厚的手掌隔着湿薄的春衫,紧紧贴在她的后腰处,滚烫的热量源源不断的传送过来。   哪怕是做梦,梦见遒劲有力的臂膀紧紧的搂着她,她像是濒死的藤蔓,双腿不由自主的缠绕上唯一的依靠。   紧紧的,死死的,攀住他。   在然后,她什么也不知道了,只知道死死的抱紧他。   嘉玉的身体很软,她外表看起来是纤细窈窕的,但是那种丰满合当的纤瘦,该丰满的地方,高耸挺立,白嫩若玉,他曾爱不释手,恨不得靠着入睡。、。   如今,隔着一曾单薄的布料,他的手盖在滑腻的饱满上。   一下下的,重重按下,轻轻放开。   心里却有些后悔,方才的确有些太过疯狂,太想来场俗套却有用的英雄救美,太想看她湿身的模样。   虽然他在,几乎没可能出现意外。   想着间,看见满口水从失了朱红色檀口中漫出,他松了口气。   嘉玉的眼皮轻轻扇动,如是几下,她才茫然的睁开眼。   他跪坐在草地上,弯着腰头朝着她,日光便只能落在他宽厚的脊背上,明晃晃的。   她听见太子松了口气:“醒了?”   茫然地眨了眨眼,嘉玉疑惑道:“殿下?”   一言话落,她目光往上,他脸色雪白,像是苍山之巅的清冷雪莲,啪嗒啪嗒的水珠自他额头划过眉眼,经过玉质般的下巴,缓缓坠落。   恰好滴在她的眉心,有些冰冷。   她猛地想起在水下那个模糊混乱的记忆中,似乎遇见了结实牢靠的浮木,她便伸出双腿紧紧缠绕上去。   是太子?   她双腿下意识并拢,手垂在茵茵草地上。   正想着间,两根修长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看见他皱了下眉:“认得吗?”   “殿下的手指。”嘉玉轻声应答。   太子似乎没想到这个回答,失了失神才说:“是孤的手指。”   嘉玉抿唇笑了下,她目光跟着他的左手垂下,然后才觉察到不对。   她从水中起身,薄薄的裳裙紧紧贴着身子,勾勒出挺立的胸脯,盈盈一握的细腰。   她猛的弯腰坐起,与此同时,一直放在她胸口处的大手也随着她的举动,往下滑落。   嘉玉这才忽然想起昏迷之时,娇软耸立的那处绵绵不绝的按压感。   他的手一直放在她的酥软上用力……   嘉玉苍白的面颊上倏地染上一层淡淡的细粉色。   “表妹,可是何处不对?”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耳畔传来他闷热的呼吸声。   嘉玉立刻摇了摇头:“我没事。”   一边张口,她一边快速抬头看了眼男子,见他目光落在她身上,满脸的关心担忧,嘉玉笔直纤细的双腿微微曲起,白嫩的双手轻轻环在膝盖处。   她真白瞎这么多年克己守礼的教养了!   太子满脸的关切忧虑,磊落光明,她却……   嘉玉头发湿漉漉的披撒在单薄的玉背上,她的乌发不直,发尾稍稍卷曲着,但因为她头发又厚又浓,看起来有些像海藻。再加上脸蛋小,白嫩嫩的一张,只有他的手掌大,于是缩成娇娇小小的一团,仔细看看,真像从水中冒出的既带着纯洁又带着诱惑的精灵。   太子眸光几不可察的的深了深。   他对旁边惨白着脸色的婢女道:“衣衫拿来。”   婢女应诺,急匆匆解开外衫递给太子。   嘉玉见了,正欲从他手上接过衣衫,下一刻,和她身上如出一辙的湖水气息再度围上她,嘉玉感觉肩膀上微沉,她抬眸,太子目光微垂,仔细地帮她整理着肩头的衣衫。   嘉玉轻声说谢谢,细嫩的手指紧紧扯着衣襟,将自己包裹的更加严实。   这时,背后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以及着急的疑问:“殿下,嘉玉,这是怎么了?”   嘉玉眉头皱了皱,她抬起眼道:“我落水了。”   “落水!”薛秀秀捂着唇,惊震道,“怎么会落水?”   “这就要问你让我见的娄三公子了!”嘉玉口气不好。   这场无妄之灾,若不是运气好,恐要被鱼吃了。   薛秀秀朝四周望去:“娄三公子呢?”   嘉玉这才觉察到,自她醒来后,除了太子,周边只有三两个婢女围着她,不曾看见娄三公子的影子。   正想着间,她耳朵微微一动,朝着平静的湖面望去,似乎有渺小的人影在上面起起伏伏。   薛秀秀也看见了,她惊道:“湖上那人?”   “总要给他个教训。”太子淡漠道,“有会水的侍卫在他旁边,不会让他死。”   容容易易的死去,怎么可能!   嘉玉也唔了声,太子虽然秉性纯良,性格温和,可今为一国太子,自当赏罚分明。   她落水,自身脱不了干系,可也有娄三的原因在,如此让他尝尝那种快被淹死的感觉,恰恰合适。   而且看着他这样,嘉玉的心情稍微转好了,她站起身,朝太子说:“殿下,今日多谢您,臣女先告辞了。”   罗裙湿腻的黏在身上,她急不可待的想回去换衣。   太子听了,温声道:“你要回中和堂?”   中和堂是平王妃的院落,嘉玉前来做客,自然是备了衣裙以防万一的,如今落水,当然要回中和堂更衣的。   她点了点头。   太子略一思度道:“叔母和表姨若是知道你落水,必定又要牵挂一番。”   嘉玉听了,觉得太子真是心底良善,思度周全。   她都还没想到!   她母亲只有她一个女儿,很是疼爱她,平王妃也不必说,她没有亲女儿,也是拿她当亲女儿疼。   若是她们两人知道落水了……   “那要去哪儿啊?”嘉玉跟在他旁边问。   太子回头看了眼:“跟着我来。”   他目光笃定沉稳,带着股令人信服的稳妥,嘉玉下意识嗯了声,心中最后一丝迟疑也烟消云散。   “不行,嘉玉你怎么能跟着太子殿下去。”薛秀秀听了,连忙说道。   太子闻言,低低的笑了声,望向她说:“平王世子妃说说为何不可?”   他的声音没有什么阴沉冷厉的情绪,甚至言辞颇为温和,薛秀秀却心中发悸。   她结结巴巴地说道:“男女有别,嘉玉怎么能跟着太子殿下走呢。嘉玉,还是我带你去换衣裙。”   “你带着她!”太子嗤笑了声,“带到别的男人面前去吗?”   “我……”薛秀秀的脸色瞬间白了。   嘉玉看了看眸色沉沉的太子,又看了看神色仓皇的薛秀秀,对着太子道:“殿下,我们先走吧。”   男女虽然有别,且太子他刚刚救了她,又是端方君子,薛秀秀和太子相比,更不值得相信。   太子听罢,转头温柔笑道:“是该走了。”   绕过清幽别致的花园,穿过九曲十折的回廊,就到了一座面熟的院落。   嘉玉从前经常来平王府,后来又嫁到平王府,她对平王府的院落自是了然于胸。   这座院落坐落于平王府西南位置,环境清幽,古朴典致,她抬手拍了拍额头。   也是,除了他曾经在平王府的院落,他还能带她去哪儿。   他推开门,示意她跟着进来,嘉玉刚入内,就看见青竹急步过来:“小姐。”   嘉玉抬头,疑惑的看向青竹,刚才薛秀秀叫的突然,她没带上青竹,可青竹应该在中和堂,怎么在这儿。   “刚才太子殿下让我带着你的衣衫过来,”青竹扶着她往内间走。   嘉玉闻言,侧眸看去。   “放心,孤吩咐人时,刻意避开了叔母和表姨的。”太子捂着唇,轻咳一声道,“表妹别着凉了,快去换衣服吧。”   “多谢殿下。”嘉玉看她眼,又提醒道,“你的衣袍也该换了。”   是了,他做事体贴周到,这种细节也不会放过的。   “孤知道。”太子翘了下。   太子是个守礼的君子,派人领着她去厢房,他径直回了屋。   换好衣衫,青竹将嘉玉的发髻解开,拿着毛巾和铜炉慢慢的烘干,然后青竹重新给她挽了个朝云髻。   理了理裙子,嘉玉起身走出去。   院子里有颗梨花树,三月间,正是梨花盛开的季节,花色洁白,浓如浮云,春风拂面间,送来梨花的香味。   不过吸引人目光的不是梨花,是枝撑如伞下,穿藏青色圆领锦袍晒少年,少年听见动静,他略微侧过头。   嘉玉在一次晃了晃的眼睛,她想,眼前人哪怕不是未来的帝王,就凭这张脸,也会有无数的贵女想要嫁给她。   “好了吗?”他走过来笑着问。   嘉玉点了点头,说道:“好了。”   想了下,嘉玉问道:“太子今日怎么也来王府中了?”   曾经他是平王府的次子,在王府很正常,如今他是过继给陛下的王子,应是不常来王府的。   “最近叔母的身体不好,孤来看看。”他笑着道。   他口中的叔母便是平王妃,他曾经的母亲。   嘉玉嗯了声,说来也怪,太子自幼性格乖巧,但平王和平王妃打小就不喜欢他,明明是平王府的嫡子,过的还不如受宠的奴仆。   只他脾性纯善,纵使父母偏心不喜他,也记的时常问候,不忘为子的本分。如今贵为太子,也没忘了生父母。   嘉玉想了想,或许陛下在几位宗室子弟中,挑他过继,立为太子的原因就是因他脾性温和,雅量容人。   和太子刻意为之的美色相比,嘉玉不需要经营,就能吸引他所有的注意。   她新换裙子很漂亮,上衫是浅血牙的半臂,上面绣着宝相花,下面是条天青色的长裙,裙摆上面罩着一层白纱,裙摆和白纱做成百褶的样式。   她本来就白,换上这条拼色的裙子后,眉眼间淡淡的异域风情更加浓厚。   她笑着说话时,两个梨涡若隐若现,甜软可人,让人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轻轻合拢。   但太子知道,他会生出此种欲望,不是因为她的容貌,而是因为她是沈嘉玉。   “走吧,一起去中和堂。”太子道。   嘉玉没拒绝。   只是两人刚走出朱红院门,远方飞快的走来一个人。   平王世子喘着粗气,在嘉玉面前立定道:“嘉玉,今日这事是秀秀做的不对,抱歉。”   来王府之前,嘉玉心知可能遇见他,她心情也坦然的很,但没成想会是因这事。   只是又来道歉。   嘉玉皱紧了眉,她可以放下从前的事情,但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她,是真以为他们长得好看,在她面前就无所顾忌了吗!   嘉玉目光落在平王世子缠着绷带的左臂上,换了个话题问道:“大表哥,你的手如何了?”   “我没事。”似是为了证明什么,平王世子甚至甩了甩胳膊,“过几日就好了。”   嘉玉皱紧了眉:“大表哥,你注意些。”   太子跟在她旁边,目光沉静。   遇见平王世子她不生气,太子早料到了,情绪也没什么波动。   只是等嘉玉那句话出口,他眉心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   她居然还牵挂他的身体!   食指拇指的指腹相互摩挲着,他平息翻江倒海的醋意。   看样子只断了他的手真是太轻了。   “大哥,话说完了,可否让开。”太子背着手说。   嘉玉颔首道:“大表哥,我该回去了。”   平王世子根本不搭理太子,只苦笑了声:“嘉玉,你这是不愿意原谅秀秀了吗?”   他问的这么直接,嘉玉想直接说是,但周边跟着的奴仆侍女,她不想直接给他没脸。   含糊的笑了两声。   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她介绍这种恶心的男子,薛秀秀在好看也不不能原谅。   见她沉默,平王世子心不住地往下沉:“嘉玉,秀秀她,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的又如何,世子爷,当年的事情暂且不论,你能不能考虑嘉玉的心情。”太子突然说道。   嘉玉看了太子两眼,如今他是陛下的皇子,按理说,和平王世子是堂兄弟的关系,可血缘上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当年和离后,不到半月,她就离开京都,带母亲去江南调养身体。   尤记当时他心中为她鸣不平,可过了两年半,她都忘了,可那日他对薛秀秀来访的态度,还有今日对平王世子,似乎依旧有隔阂。   嘉玉说不出心中的感觉,母亲当年恨不得杀了她们,可时过境迁,如今提到他两人,情绪平静。   要知道,平王世子才是他亲兄长。   她不过就是关系还不错的表妹而已。   但瞧见他这态度,心中不由生出欢喜,这世间,没有什么比在有人心中念着你更温暖的。   只是后来嘉玉才知晓,他的挂念,简直令人无法忍受。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文大修中,本来是修好后再更新的,但这周事多身体不好,明天换榜日根本完不成,就更够字数赶榜。   下榜后会暂停更新,这本文开的太匆忙,剧情感情都非常不满意,我也不想这样写下去,所以抱歉抱歉,等重新做好人设剧情线后重写。抱歉抱歉,糟蹋大家的喜欢了。 第7章   “嘉玉,你是不是也恨着我。”平王世子的身体一僵,往后趔趄半步道。   嘉玉的头又开始疼了。   她真的不恨他的。   哪怕当年他在心有所属的情况下娶了她,哪怕娶了她又说拿她当妹妹,哪怕背着她这个实为妹妹名为妻子的人和薛秀秀情难自控。   时间能磨平所有的故事,如今过去了,就挂着兄妹的名头,将从前的事忘了不好吗?   人生区区数载,美食美景美人,纵使她的生活是有范围的,可在范围内,依旧还有那么多美丽的东西,何必花在这些事上。   只是如今他脸色苍白,目光受伤,怎么搞得好像她是负心的人一样。   “大表哥,没有。”嘉玉叹了口气,柔声道,“你脸色不太好,记得回去让大夫看看,我先走了。”   说话间,她微微施礼,绕开她往前去。   平王世子的嘴唇蠕动几下,怔愣的望着她的背影,几度启唇,终究没发出声音来。   沈嘉玉就是这样,所有人都说她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到夫君都能送给闺中密友。   太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心中嗤了声手下败将,而后随着嘉玉去了。   **   回了中和堂时,沈夫人和平王妃已经午睡起来了,在院中听说书人妙趣横生的说书,听见门口的婢女躬身道参见殿下。   平王妃的目光微微一冷,回过头看去,果不其然是左卿安。   目光落到嘉玉身上,平王妃态度温和了些:“嘉玉,太子殿下怎么和你一起来了。”   沈夫人看见太子,起身忙要行礼,太子急步过去,连忙扶住她道:“表姨不必多礼。”   说着,又对平王妃道:“听奴仆道,叔母最近的身体不太好,孤让人备了些人参鹿茸,叔母务必好生将养。”   平王妃冷淡的说了声多谢太子挂念,然后又招招手,示意嘉玉过来,看着她道:“丫鬟说你跌了一跤,弄脏了衣衫,怎么样,没事吧。”   “表姨,我没事。”嘉玉摇摇头。   平王妃嗯了声,笑着点了点她的鼻梁:“这么大个人了,走路也不知道小心一点。”   嘉玉靠在平王妃旁边,看着旁边被平王妃冷落而显得有些孤寂的太子,心生无奈。   分明太子是表姨的亲儿子啊。   可每每表姨看见她,不是视若无睹,就是横眉冷眼,她实在是不懂,表姨对身边的丫鬟都比对自己的儿子好。   若说她不喜欢儿子,可对大表哥又是标准的慈母。她以为如今卿安成了太子,表姨的态度当有所改变,可没想还是一如既往的。   嘉玉不由回忆起小时候。   小时候的卿安黑黑瘦瘦的,独自一个人住在院落里,因为平王夫妇不上心,伺候的奴仆便很是懈怠,偷奸耍滑。   她看不过眼,给表姨告状,可表姨每次一听见卿安的名字,便冷漠的很,叫她少和他来往。   因着平王妃如此的态度,连带着平王世子也不喜这个弟弟。   可嘉玉总忘不了他乖巧可怜的眼睛。   尤其是表姨表姨夫对她很好时,她就更愧疚了,她不过是王府的亲戚,何必这样对她。   她心中总会生出一种愧疚感,感觉是她抢了他父母的疼爱,愧疚之下,又加上卿安的脾气实在是惹人心疼。   温和听话,乖乖体贴,平王世子对她很好,但有时候也免不了少年的淘气,时常捉弄她,在她头上放虫子,扯她的头发。可卿安不会,他只会说表妹害怕虫子,扯头发会不舒服,我不要这样做。   嘉玉的心啊,化成了一滩水。   是以每来王府,一定要带些新鲜玩意送给他,陪着他玩耍,六岁入学时,她们两人同岁,又一起入了学堂,她和他更是天天相见。   而那个时候,他虽然口口生生叫她表妹,但十四岁之前,一直都比她矮,她很难将他和平王世子一样,当成哥哥,而是当着弟弟的。   当弟弟久了,哪怕如今他如今高大又挺拔,她也扭转不过来。   一番回忆后,嘉玉看着旁边握着拳头沉默的少年,忽然忍不住学着小时候那般,对着她轻轻的扎了眨眼。   太子是不在平王妃的态度,他早就习惯他们一家人将他隔绝在外。   他有记忆的童年,只有嘉玉对他好,陪着他玩耍,逗着他笑,让他感受什么叫温暖。而前世,他遭人陷害,身中剧毒,远走京都,被贬西南时,更是只有嘉玉陪着他。   不离不弃。   纵使他性命微垂,身旁危机四伏。   只他虽不关心平王妃的态度,看见嘉玉这个许久不见的眨眼,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期待。   平王妃对他再狠一点,再狠一点。   这样嘉玉就能更关心他一点了。   如此,多美妙。   等嘉玉从平王府中离开的时候,太子已经走了很久,他诸事缠身,嘉玉觉得他能百忙中抽出一点时间来探望平王妃已很难得了,更何况,平王妃待他的态度还是那样。   只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平王妃对卿安是这种态度。   她看着旁边的沈夫人,启唇欲问,忽然念及他如今是太子殿下,和平王府也没什么关系了,又忍了回去。   亲人之间也讲究缘分喜爱,或许卿安和他们的缘分浅薄,不该当亲人。   只她虽没开头,坐在身侧的沈夫人望了她几眼,终于忍不住说:“嘉玉。”   “娘,怎么了?”嘉玉抬起头。   沈夫人迟疑片刻:“那个,嘉玉,我想着,你也回京都了,是不是该考虑你的婚事了。”   沈夫人的父亲曾是边关守将,于是娶了塞外的胡女为妻,胡女性格奔放,回到京都,多为各路官员的家眷不喜,说胡人性格放荡,不如大安的女子含蓄内敛。   胡女听了,诞下沈夫人后,便苛刻的按照大安贞贤淑德的女郎教养,养出如今柔善的沈夫人,而嘉玉也因这样的渊源,性格雅正,端方受礼。   尤其如今她和离了,更是不敢有丝毫行差错踏,免得引人诟病,坏了威远侯府名声。   嘉玉听了沈夫人的话,略一思忖,她如今十九岁,和她同龄的姑娘,大多都做了娘亲。   而她不嫁,也的确不可能,不说保守的母亲不同意,她也很想有个和她血脉相连的小东西。   “娘,我知道的。”   听她同意,沈夫人松了口气,她抓着她的手说:“今日你表姨拿了很多品德容貌都不错的公子,有空你便挑一挑。”   平王妃做事定然不可能如薛秀秀样,无章无尘,她又是疼爱自己的,挑出的郎君应很是不错,嘉玉闻言,点了点头。   “明日我便看。”   沈夫人喜道:“好,好。”   见沈夫人欢喜的这么快,嘉玉垂下了头,嫁人她是愿意的,只是太子的毒……   她拍了拍脑袋,找到合适的夫君,然后走完礼程,最少也要一年半载。   凭陈老的医术,那时候应当不需要她了。   想到此间,嘉玉卷起纱帘,微风吹过脸颊,她身上的热意慢慢减退。   **   最后一抹橘红色的余晖沉入地面,喧嚣的京都渐渐沉寂下来。   雕镂玉彻的宫殿中,衣着整齐的宫女脚步声踏入内殿,点燃铁制的九星揽月烛台上的红烛。   “若是落水了,可有什么味道较好的药能调理身体?”他淡淡的问道。   医正脑子里闪过谁落水的疑惑,但他能当上太医院首,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他脑中闪过许多有用的药方,然后抓住味道好的三个字,说出几个方子。   只是话没说完就被他轻声打断了:“孤要的是方便易携的药丸。”   “微臣立马回去拿。”院首闻言忙道。   太子的秉性温和,素有贤名。和性格阴晴不定的陛下相差甚远,可每次和太子相处,院首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   说其来,两年前身体康健的前太子突然暴毙,陛下选了平王府不出众的次子过继,朝野中很多大臣反对,平王次子十七岁了,他们在京都中并没有听到任何关于他聪明或者出彩的名头,都认为他担不起一国储君的重担。   只两年下来,太子处理政务,熟练老辣,周到圆滑,连最老练的大臣都自愧不如,直呼当年看走了眼,太子合该为明日之君。   太子闻言,轻嗯了声:“有劳陈院首。”   **   回到沈府中,嘉玉沐浴更衣后,她还不困,就穿着素白的单衣,借着床头灯,翻阅画本。   她微微垂着头,睫毛密翘,在眼睑下方投出一片阴影来,目光往下,细白的脖颈和高贵优雅的天鹅颈想比,也不输分毫。   单衣的系带微松,露出胸口大片滑腻若玉的肌肤,饱满的香软在胸口支出优美的弧度,靠近她后,还能闻到她身上浅浅的暖香。   绕是青竹是个女人,有时看着自家姑娘,也会失神。   嘉玉抬起头:“青竹,你怎么过来了?”   青竹闻言,这才记起她来的目的,小走两步,她将手中的素色玉瓶和素色信封送递给嘉玉:“姑娘,这是宫里悄悄送来的。”   嘉玉下意识想到了太子,她放下画本,伸手接过,示意青竹退下:“我知道了。”   等青竹离开,烛光下,素白的于瓶仿若再染了层海棠色,嘉玉细长的手指将玉瓶摩挲半晌后,打开素色毫无花色的信封。   简简单单八个字:“抵风御寒,睡前服用。”   嘉玉眼神流露出几丝笑意,太子真的是个体贴的人。   她伸手摸过一旁的玉瓶,轻轻打开瓶盖,一丝丝的甜意从里面冒了出来,嘉玉唉了声,取出褐色药丸放入唇瓣中。   甜丝丝的。   因是月底,墨黑的天穹上只剩下细细的弯弓,一阵乌云缓慢的漂浮过去,本就细瘦的那么小点再也寻不到。   极其细小的“吱哑”声传出,暗色的声音从床前一闪而过。   他坐在雕花的拔步床前,伸手轻轻一点,见她嘤咛半身,随即沉入更深的梦乡,他伸出有些粗粝的指腹,伸手挥开她额上的碎发。   “今日有听夫君的话,乖乖吃药吗?”他垂下头,高挺的鼻梁轻轻蹭着她秀气的鼻头。   “怎么不说话?”他轻声笑道,“不说话,为夫便要亲自检查了。” 第8章   说话间,他头微微往下,轻而易举便啄住她的唇瓣,舌尖熟练的抵开她洁白的贝齿,一路往内。   半晌后,直到发出啧啧的水声,他的手撑在她身体两侧,艰难的拉开点距离,低声赞道:“真乖。”   夜色愈发深了,万籁俱静,除了能听见呜呜呜的冷风惊扰着沉默的窗棱门扉的声音,只有男子紧搂着香软的人儿,靠在她耳畔的低声软语。   **   翌日。   嘉玉说准备相看的话不是只为了安沈夫人心的,到了翌日,她便着手安排起来,开始和母亲挑选。   大安的民风虽不如塞外的开放大胆,但若是想要做亲,男女之间借着名头,彼此相看几番也是允许的,只要不独处暗室,私相授受,不会有人说道。   嘉玉上次和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擦亮眼睛重找夫君,纵使被人说道,她也不能闭着眼随便嫁了。   花了几日时间,沈夫人弄清画轴所有人的身份家室后,从里面翻找出一副穿沙青色软袍的少年立在竹树下的画轴,叹了好几口气,最后还是忍不住说:“最好的便是他了。”   嘉玉看了过去,摇头道:“好有如何,他又不适合我。”   因她嫁过人,其实合适妥当的郎君很难选,平王妃真心想她有个好归宿,挑选的时候便很注意这些。画轴上的公子有一半半都是丧妻或者和离的,只是都不曾有嫡子,更或者就是因为各种原因耽搁了婚事的男主,最后就是家世略低的男子。   而沈夫人手中这张画轴,其实是不该放在里面的。   那人叫李鹤洋,父亲是大理寺卿,祖上虽看着没有爵位比侯府地位低,但他家出仕的族人众多,祖父更是官居宰相。而观沈家,不仅人丁单薄,而且眼看已经衰落,兄长是侯爷又如何,不受重用也不过是勋贵中的末流。   再说李鹤洋,他本人容貌俊美,年方二十,更重要的是,去年殿试,被陛下亲点为探花郎,簪花游街,更是引得无数贵女竞折腰。   说其来,都是官宦家的公子姑娘,小时候往来的宴会之中,她好像也见过他几面,不过那个时候他是个白白嫩嫩的小胖墩,如今倒是变化巨大。   嘉玉不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可正确的婚事,讲究门当户对,这个人和她门不当户不对的。   沈夫人闻言,叹了口气,将他的画轴撂在一边。   是个好郎君,可惜和嘉玉无缘无分。   这件事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若不是几日过后,沈家姑母登门,给嘉玉说起了一门亲事,嘉玉恐怕连这个名字都要忘记了。   沈夫人听完沈家姑母的话,难以置信地说道:“真是李鹤洋李探花,大理寺卿的公子。”   沈家姑母凑近了点,看看嘉玉,捂着唇笑道:“那还能有假,他们家托了陈大夫人给我说道的,看样子很是中意嘉玉。嫂子,就算嘉玉没有和离过,那李鹤洋也是上好的夫婿人选。”   “可是……”沈夫人看了看嘉玉,迟疑道,“李公子人品贵重,数不尽的贵女等着他挑,我们家嘉玉……”   话未完,便被沈家姑母直直打断:“我们家嘉玉模样漂亮,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出身侯府,好的很。”   说话间,她握紧嘉玉的手,嘉玉的手白嫩细滑,像是上好的豆腐嫩滑,沈家姑母忍不住轻轻揉搓着,又笑着问:“嘉玉是怎么想的?”   这种婚姻大事按理说是该父母做主,嘉玉没什么话语权的,可她父亲已逝,母亲柔弱,虽说有兄长嫂嫂,但到底隔了一层,而嘉玉经过上次的婚姻,也不想完全听长辈兄长的意见了。   只是李鹤洋……   嘉玉垂下头,李家门风清正,李鹤洋本身又是个出众的,说亲却说到她身上。   沈家姑母看清了嘉玉的思虑,她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姑母现在也不要你允诺什么,只李家有这个意思,我合计嘉玉你若是觉得行,咋们便借着由头在外面见上一面,左右也不影响什么,可好?”   沈夫人点点头:“嘉玉,你的意思呢?”   嘉玉想了想,也觉得目前看来,李鹤洋不错,是以颔首道:“我听姑母的。”   沈家姑母笑了两声;“那就这样说定了。”   四月孟夏,林间的花凋零泰半,但山寺之中,桃花夭夭,灼灼其红,正是一番红云娇媚的好景色。   而每逢这个时节,便是京都郊外南佛山最热闹的时候,喧嚣的人群一窝蜂的去赏景。   不过不知是不是嘉玉今日的运气好,山林石路间,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穿梭其中。   嘉玉的相亲就在这儿。   刚到那地,就听陈大夫人礼貌道:“侯夫人,好巧啊,你们也来看桃花听佛吗,鹤洋,快来见过沈夫人,嘉玉妹妹。”   陈大夫人是李鹤洋的大伯母,她霹雳哗啦一番话落,立马指出今日的重点。   嘉玉听到这个声音,随着看过去,山寺红墙边,少年青衫直缀,五官清隽,带着浅浅的笑意。   是个文雅的少年,这是嘉玉对长大后李鹤洋的第一印象。   李鹤洋见嘉玉望过来了,挺了挺本就直的不能再直的脊背。   “鹤洋,我陪侯夫人去礼佛,你陪着沈姑娘走走,左右小时候你们也算一起长大的。”陈夫人目光在他们量两人脸上转了转,笑道。   嘉玉听了,心中偷想,她和李鹤洋最多是小时候见过,添油加醋,如今成了一起长大。   沈夫人闻言,忙点头道:“嘉玉,你和李公子都是年轻人,便自己去玩耍,我们听的佛经,想必你们也不喜欢。”   “正是正是,沈妹妹,我们走。”陈大夫人挽着沈夫人的胳膊,亲亲热热的离开了。   两人一走,方才刻意营造的热闹熟稔气氛顿时不见了。   嘉玉是个安静秀气的姑娘,而且从前也没做过这种事,垂着脚看了半天,也没想出说什么。   可半晌过去,李鹤洋也没动静,她忍不住抬眸,看向他。   李鹤洋平素喜爱安静,也不是疏朗健谈的脾性,纵使昨夜心中演练了千遍如何打招呼,如何说话,今日见到真人,脑袋里瞬间乱成浆糊。   踟蹰须臾,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琢磨出个开头,垂眸看去。   冷不丁两人的目光就这样相撞了。   少女头顶落英冰粉,脚踩红云片片,容貌娇柔清艳,抬眸看来,他的心脏顿时扑通扑通跳了起来的。   于是“沈……”这个音节刚发出来,他忘了后文,只羞的满脸通红。   嘉玉瞧见他这样子,忍不住笑了下。   她是有些拘谨,可察觉李鹤洋似乎比她还要不好意思,她心中那股不知如何做的拘谨就散去了。   “桃花挺好看啊。”李鹤洋憋了半天,终于说道。   嘉玉拿绣花软帕遮了遮唇:“是挺好看。”   “那我们一起看看?”他同手同脚的问。   嘉玉听了,点头道:“好啊。”   于是两个人沉默的相顾无言的立在桃花树下,抬着头朝四周望去。   树梢上粉色的花瓣,真美啊。   又过片刻,李鹤洋终于忍不住小声道:“沈姑娘,我觉得我们这样有些傻。”   你才发现傻啊!   嘉玉扭过头,恰好望见他眸中的尴尬,四目相对,两人不由的“扑哧”笑出声。   “李公子,我们走走吧。”   “好。”   经过最开始的尴尬,两个人又走了一会儿,李鹤洋恢复了正常。   虽然心脏不停使唤的乱跳,但脑子终于可以用了。   他博览群书,涉猎很广,不管说什么,都能侃侃而谈。   但他的侃侃而谈不是那种刻意营造的学识渊博,而是他本就学富五车。   而且他很会照顾人,怕说得深奥,嘉玉不懂,都用通俗的语言,哪怕说的是桃花,里面都夹杂着很多小故事。   让嘉玉这个只知道桃花三四月开花很美的姑娘,不知不觉间,就知道了桃花的习性,栽种方法,而且还不觉得无聊。   直到青竹轻咳了两声,嘉玉扭过头,看见她的暗示,才发现已经过去一个时辰。   嘉玉柔声道:“李公子,时间不早了,母亲和陈大夫人应该听完佛经了,我们该回去了。”   李鹤洋闻言一愣,才道:“是该回了。”   “那我们走吧。”嘉玉转过身。   李鹤洋点点头,走在她身旁。   除了桃花浓烈的花香袭来,风吹过,也将身侧少女身上的淡淡的暖香松开。   李鹤洋握成拳头的手松开又合紧,如实几次,眼看距离大殿越来越近,他心脏跳的越来越快,忍不住叫道:“沈姑娘。”   嘉玉偏头,疑惑的嗯了声。   李鹤洋猛的立定脚步,他朝四周看了看,周遭没什么游人,除两人跟着的丫鬟奴仆外,他挥挥手,有礼的请大家后退几步,青竹看了眼嘉玉,嘉玉点了点头,她才和其他人一样后退。   李鹤洋确定他们听不见他讲话,他深吸一口气,嘴唇蠕动几番,红着脸忽然道:“沈姑娘,今日,你觉得我如何?”   嘉玉愣了下。   李鹤洋看着极其羞涩,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莫非其实也和娄三是同种人。   他也发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恰当,脚尖在红泥上摩擦着,他捂着唇轻咳一声,尽可能让自己显得稳重可靠,不含一丝轻薄。   “沈姑娘,我心悦你,欲,欲去你家提亲,不知,不知你意下,如何。”   但他脸皮只有薄薄的一层,话未说完,一张脸涨得通红。   这次见面,嘉玉其实对他很满意。   学识渊博,文采斐然,而且出身容貌样样不错,不仅如此他还非常守礼,走动之间,永远和嘉玉隔着一米的距离,纵使他们在露天下,后面还有婢女和小厮跟着。   不过她也觉得,一次见面满意也并不代表他这个人就很适合他,可嘉玉想了遍,恐怕再相看也很难遇到如李鹤洋这般各方面都不错的人。   而且,婚姻一事,本来就有风险。   她抬起头,轻声道:“李公子,先不说我们才没见过几面,你对我了解不深。”   他深吸口气道:“我们很小就认识了,那时候你还给我糖。”   糖?   嘉玉想了想,确定她完全记不清了。   李鹤洋眼中流露出几丝失落:“沈姑娘,我是真心的。”   他眉目坚毅,神态恳切,嘉玉愿意相信他此刻是真心的。   只是,有些事还是得说清楚。   嘉玉口齿清晰道:“李公子,我成过亲,和离过。”   “这我知道,我不介意。”他脱口应道。   “那你的父母呢,他们也不介意吗?李公子,你年纪轻轻,容貌不凡,前途光明,娶一个和离过的女人,他们愿意吗?”嘉玉认真问道。   他听了,垂头看她:“沈姑娘,你若是担心这,着实不必。家母五年前去世后,父亲未曾续娶,而家父性格开明,不会介意这种事,我几位兄长娶妻,都是看中他们是否喜欢,有位嫂嫂更是农户出身。除此之外,我家也只和大伯一家往来密切,而我大伯母你方才也见过了,她很喜欢你。”   这番话落,他理整衣冠,正施一礼道:“沈姑娘,我心悦你已久,今有此良机,厚脸相荐,吾愿聘你为妇,结二姓之好,兰桂同荣。”   他这话罢,嘉玉还没反应过来,守在暗处林侍卫偷偷抬头瞧了眼阴影处背影挺直的男子,见男子手握成拳,青筋毕露,呼吸微急,他尽可能的放平呼吸,将自己变成颗沉默的大树。   嘉玉死死的攥紧绣帕,她有些想跑,她说不出心底的情绪。   虽然不知因为什么,但他倾慕她不似作假。   可若是同意,嘉玉按着心口,她不曾觉察到欢喜,她的头脑是理智冷静的,除了骤然遇见此事的惊,她没有任何的失态。   只是他这番话,她的确不知如何回应。   所幸,李鹤洋厚着脸皮吐露心意,心知已是失礼,不可能等着人姑娘现在给她答案。   他是要八抬大轿,凤冠霞帔的迎娶她,而非私相授受。   当下红着脸再施一礼道:“沈姑娘,我们回吧。”   见他略过这事,嘉玉低头应了声,随着他含糊的遮掩过。   两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碧浅深红的桃花林中。   可山林暗处隐藏的高大身形,却始终分毫未动,久久的挺立在原地。   过了半晌,少年殷红的唇轻轻张合,吐出几个字来:“真是男才女貌的一幅画,可是”真令他生气。   跟在他背后的林侍卫身体哆嗦了两下,垂着头,不敢言语。   太子话落,轻轻笑了声:“作何生表妹的气,她的不对,是孤这个当夫君没有调.教好。”   听见调.教,林侍卫心头一抖,身为太子身边的头号心腹,他太知道太子那些令人发指的手段。 第9章   听见□□,林侍卫心头一抖,身为太子身边的头号心腹,他太知道太子那些令人发指的手段。   脑中快速的对沈姑娘闪过一丝同情,然后飞快的将沈姑娘的抛出脑外,太子殿下对沈姑娘的控制欲占有欲令人震撼,除他以外的人,偷偷想一下都不可以。   **   青色的马车车轮稳当,略微卷起的车帘送来阵阵清风。   沈夫人笑着说:“今日在山中不好问,嘉玉,你告诉娘,你觉得李公子如何?今日娘看着陈大夫人的表现,看的出来,他家是诚心求亲的。”   嘉玉扶着额头道:“娘,我不知道。”   “你这丫头,怎么会不知道呢?”沈夫人说,“你若是同意,这个月李家就能上门提亲。”   嘉玉猛地睁开眼:“这么快!”   “还快,你都十九了,李家公子也满二十了。”   “而且若是这个月定下婚事,年中你就可以嫁出去了。”   嘉玉咽了咽口水,在她的计划中,成亲最起码是明年的事,今年成亲,万一陈老还没有找到解药怎么办?   她如今可以做出那等事,但若是嫁给他人,还和太子……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娘,我还想再看看。”嘉玉思忖道。   沈夫人急了:“你还要看什么?李公子那么好的人。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嘉玉,你想挑个什么样的。”   嘉玉不慌不忙的等她说完,轻飘飘道:“娘,当年嫁给大表哥,你也是这样说的。”   沈夫人的气顿时就像压瘪的藤球:“好吧,听你的。”话落,等了一会儿,她忍不住说道:“嘉玉,李公子真不错,这些日子我特意派人方方面面的打听,他家家风,他的为人都是一等一的。”   嘉玉淡淡的嗯了声,沈夫人见她如此,也不敢强逼。   回到沈府,天色已经很昏暗,天幕上只剩下最后一层淡淡的墨蓝。   嘉玉奔波一日,和母亲分别后,径直回到自己的住所之中,穿过庭院,推开大门,嘉玉直直往内室里走。   纤嫩的双手卷起一半的珠帘,绣鞋的顶端抬过门槛,嘉玉往里面一看,忽的缩回手。   “小姐,怎么了?”青竹好奇地问。   嘉玉魂不守舍的笑了下:“我有些饿了,你让厨娘给我做碗汤圆。”   青竹不疑有他:“奴婢知道。”转身往外走。   “等等。”嘉玉突然再度叫住她。   青竹嗯了声:“小姐,您还有什么想吃的?”   嘉玉手按着胸口处,平复着噗通噗通的心跳:“我先回屋躺一会儿,等会儿自己出来,你别进来叫我。”   青竹点点头,说知道。   望着青竹的背影消失不见,她松了口气,再次转身,卷起珠帘的手僵了僵,这才再度往里内。   嘉玉的卧室绮丽香软,妆奁几案,案桌床榻,色泽柔美,陈设精致,甫一入内,便能让人想出数副美人春睡,或者半依朱栏,或者端坐梳妆的场景。   只是不管是如何的场景,这间女儿家的香软屋子,都不应该有男子入内。   嘉玉卷起珠帘,抬脚入内后,急匆匆合上内室和前厅之间的雕花小门,然后连行礼都忘了,愕然地问;“殿下,你怎么在这儿。”   太子听了,抬起头来,耳朵开始发红,迟疑不决道:“孤,孤……”   嘉玉茫然的啊了声。   他咬咬牙,猛地起身仿若想要说些什么,但似乎因为起身过快,身形往旁边一趔趄。   “小心。”嘉玉瞳孔一缩,连忙上前想要搀扶,但两人距离着实微远,她还没靠近他,不知林侍卫从哪儿出现扶住太子。   “小姐,怎么了。”外间响起一阵靠近的脚步声。   嘉玉的脸色一白,急匆匆说:“没事,翠竹,你不用进来。”   翠竹应了声诺,脚步声慢慢的走远了。   嘉玉又轻吁了口气,手按着胸口,回过头来。她这才发现,她卧室里有两个男子!!   林侍卫努力降低他的存在感。   太子眉眼间皱出个微不可查的弧度,若不是今日需要用到他,他如何也不会准他入内。   林侍卫默默压低头,他一点也不想进来。   嘉玉艰涩的说:“殿下,您……”   这次不等太子张口,林侍卫抬起头,沉着声音道:“沈姑娘,殿下的体内的毒需要压制了。”   “!!!”嘉玉吞了吞口水。   她看向太子,这才发现太子的脸色很白,虽然他平时的脸色也很白,但是那种玉质的莹白,但今日的白,是那种不健康的苍白,面无人色。   她咬着唇道:“不是说一个月吗?”   林侍卫想着殿下的吩咐道:“最长是一个月,殿下这段时间政务繁忙,毒发的时间便早了点,前两日本就该,但殿下……”   “够了。”太子打断他,然后他挥挥手,示意林侍卫让开,对着嘉玉苦笑一声道,“表妹,孤有愧于你。”   嘉玉垂着头,望着绣花鞋上的珍珠,双手无意识的画着圈圈。   她答应过他,只是如今他来她的房间……   过了好半晌,嘉玉才低着头小声道:“可是今日天色已晚,大哥娘亲不会允许我出门的。”   太子密卷的睫毛往下垂了垂,遮住眸中晦涩的深意。   他自是懂她的意思的,可他要的就是她不能出门,在她的卧室中,在她躺了十多年的拔步床上,光明正大的和她做他们应该做的事情。   毕竟谁让她惹他生气了呢。   林侍卫干咳一声道:“沈姑娘为什么一定要去外面呢。”   嘉玉听了,忽的瞬间,白皙若玉的脖颈处涨出大片的红色,像是千日红的花瓣亲吻过她肌肤。   “可是,我,殿下。”她结结巴巴吞吞吐吐,嘉玉是个脸皮薄的姑娘,和人谈论在哪儿办事,实在是已经用尽全身勇气。   若说相亲是尴尬,如今就是羞涩。   半晌后,她才找到个合适的话说:“我的丫鬟婢女都在外间,她们会发现的。”   林侍卫连忙道:“等她们睡着后,我会迷晕她们,不会让她们发现的,沈姑娘,殿下的身体真的不能等了。”   “迷晕?”嘉玉皱了下眉,“会伤害她们吗?”   林侍卫摆手道:“自然不会。”   此句话落,他看了眼嘉玉,身形忽然一闪:“沈姑娘,既然你没有异议,殿下便交给你,属下先行离开。”   然后嘉玉只看见眼前一晃,林侍卫便在眼前消失不见,只有雕花窗户微微扇动着。   房间顿时只余下两个人。   嘉玉飞快的看了眼太子,然后挪开视线,没事找事说道:“殿下,你渴了,我去给你倒茶。”   她转身往外。   “表妹。”后背传来低沉的男声。   嘉玉头也不回,低声问道:“殿下,怎么了?”   他叹了口气,起身绕道她面前,轻声说:“我知委屈你了,但你若真的不愿,也不必勉强,孤先走了。”   一,二,他扭头往窗边走,心中缓缓数着,三还没到,他目光垂下,落在抓住他衣袖的白皙手指上,翘了下唇。   “殿下,我愿意的,只是现在时间还早。”她松开拽住他的衣袖,声音小小。   太子的眸中闪过丝得逞的快意,微微抬头,他望着嘉玉,目光却是诚恳的:“多谢表妹。”   嘉玉胡乱笑了两声,她实在无法接收这句道谢。   “殿下,时间还早,你先回里面坐着。”说话间,她仿佛想起了什么,疑惑的问,“殿下,您来之前用晚膳了吗?”   太子轻咳了声道:“不曾。”   嘉玉眼眸一亮,仿佛找到什么暂时离开的恰当理由:“你先坐着,我去厨房拿些膳食。”   说完,她背过头,几个眨眼间,便在太子的眼前的消失。   望着因人走动,轻轻摇摆的珠帘,太子无声的笑了笑,然后转过身,目光从卧室内的摆件一一望去。   都有她的味道。   嘉玉再如何磨蹭,和太子吃过汤圆,去隔间洗完澡穿好衣服回来,又相顾无言在里面坐了半晌后,夜是越发的深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坐在镶玉石玫瑰交椅上的太子掀了掀眼皮,望着坐在床榻边的小姑娘,柔声提醒道:“表妹,时辰不早了,你院中的侍女应都沉睡了。”   嘉玉闻言,慌张的嗯了声,放下手中画本。   太子目光望去,见画本还是半个时辰前她翻开的那页,微不可查的挑了下眉。   嘉玉有些手足无措,上一次她去那间房便可,可今日两人四目相对,衣衫齐整,想到要在她一直当成弟弟看待的太子面前做那种事,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再度上升。   她慌乱的从床榻上起身,坐在妆奁前想梳梳头发,因为魂不守舍,妆台前的玉梳被她碰落在地上,她弯腰想去捡,一双大掌像是不小心般,碰上她的小指,先她拾起玉梳。   嘉玉说了声多谢表哥。   太子将玉梳放在精致的妆奁前,轻咳一声,“表妹,有酒吗?喝点酒或许会好些。”   嘉玉的眼睛亮了亮,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呢,若是喝些酒,醉意上头,或许这事就没这么尴尬了。   “我去拿酒。”她忽的立起身来。   只她起身猝不及防,太子恰好站在她身侧,避之不及,她的额头不下心撞上他的下巴,嘉玉捂着脑袋往后避开。   “表妹,哪儿撞疼了?”他见了,拿开她的手,   这时候,嘉玉抬头说不疼,她离他很近,几乎只有尺寸的距离,这么近的距离,嘉玉很容易就发现脸色苍白的太子殿下的耳朵很红,而且因为他皮肤白,一点点红本就很明显,于是现在在灯光下看着,他的耳朵就像是染了几层厚厚的胭脂。   太子也在害羞,嘉玉脑中飞快的闪过这个念头。   她忽然想起,太子还没有娶妻,而从前,除了她比较亲近外,也没看见他和别的姑娘来往。   上一次做那种事她整个人心里又羞又慌,根本顾不得他的表现,而且最后他明晃晃的她拿药,她心底真的没有想到他也会害羞。   难怪现在要让她拿酒。   不仅照顾她的羞涩,其实他也很需要的。   这样想着,嘉玉忽然松了口气,就本来感觉只有你一个人不自在,恍然发现其实有人和你同样不自在,不自再有了人分担,就没有那么不自在了。   “我去拿酒。”嘉玉声音轻松了点。   见她的想法跟着他引导的方向走去,太子眸中闪过淡淡的笑意。   他可不想她和上次一样,身体都在发抖。 第10章   纤白的手腕伸出床榻外,轻轻的□□漫出帐外,嘉玉按着有些酸疼的脑袋,缓缓睁开眼。   “小姐,你醒了。”见她醒了,青竹松了大口气,“小姐,你昨夜什么时候起来喝酒了。”   嘉玉还没完全回过神,但猛然间她听到酒这个字,下意识攥紧被衾,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她从来不知道酒的威力如此大,能让她彻底变了个人。   根据上次的经验,可一次就好,可昨天晚上,忆起他数次的发泄,嘉玉双腿不由并拢,轻轻磨蹭,纵使他已经为她清理过,可他那东西太多,现在那处都还有挥之不去的黏腻。   嘉玉拍了拍头,想把脑中那些记忆忘掉,但越是想忘记,那些记忆反而越发明显。   不仅是她变了个人,他也变了个人,嘉玉没想到那种事还有那么多层出不穷的花样,折腾的人欲罢不能。   青竹狐疑的看着嘉玉,昨天晚上小姐不让她进屋,大半夜还悄悄起床拿酒,小姐的举动怎么看怎么奇怪。只可惜她昨夜睡得太沉,没听见小姐出门走动的声音。   她眼珠子转了转,昨天小姐是去南佛山回来后反常的,那只可能是因为……婚事。   思及此,青竹心中微叹了声,她看向斜靠在床头的小姐。   墨发如瀑,眼若春水,眸似秋波,朱唇榴齿,胡人和大安人的血统交杂,五官精致的小姐比时下的贵族小姐多了几分异域风情。   她有时看着她,都会被她迷住眼睛。   而且不仅如此,青竹目光往下,小姐衣襟微松,微微下滑,露出肩头滑腻若玉的肌肤。   她时常伺候小姐沐浴,知道她一身的雪肤如何令人爱不释手,然后小姐的身材也很好,纤腿丰腰,浑圆饱满。   身材和长相京都中就没有几个比小姐还出挑。   而且小姐的脾气温和,待人纯善,只可惜她的运气太差,遇见平王世子那个眼瞎的。   乱糟糟想了一通,青竹起身,拿过一件月牙白的对襟襦裙问:“小姐,该更衣起床了。”   咬唇不言语的嘉玉听了,下意识捂紧胸口:“青竹,我自己来,你去厨下端碗银耳汤来。”   昨天晚间,两人失了控制,高耸的挺立更是被他轻咬啃噬,而他不如从前温柔,一定留下了痕迹。   想到这儿,嘉玉恨不得捂住脸。   为何醉酒后的记忆不能忘记,她觉得以后再也无脸见他了。   而不仅如此,嘉玉深吸了口气,目光落在她睡了十余年的拔步床上,深吸口气道:“青竹,这张床给我换了。”   这个命令太意外了,青竹愕然问道:“为什么啊?”   嘉玉尽可能的语气淡定:“想换张新的。”   青竹听罢,不解的应了声诺,转头出去,嘉玉攥着衣襟目光往外,不期然又看见那张饕餮纹紫檀木镶珍珠方桌,眉心剧烈抖动了下。   他们最初在方桌边喝酒,喝的晕晕乎乎时,最开始便是在……   “青竹,那张方桌也换点。”她忍不住再度出声道。   青竹狐疑的掉过头,试了试嘉玉额上的温度,担忧道:“小姐,你今日有哪儿不舒服?”   嘉玉敛下眼神:“不曾有。”   青竹听她否认,依旧有些放不下心,她家小姐是个念旧的人,梳妆的妆台,歇息的跋步床等等,这间屋子里的陈设都是用了多年的,怎么今日说换便换。   而不只今日怪,青竹发现,接下来几日,小姐都有些怪。   她的卧室布置的香软舒适,平日里,染指甲看账本,或者看画册午睡,小姐总是在内室中。   可这些日子,白日里不是在书房就是坐在院中,总不爱回屋子。   而话说嘉玉,那日事后,她相看夫婿的热情减了不少,纵然事出有因,可她和太子在暗处那般纠缠着,如今他身上的毒未解,未来免不得还要……   她一边相看着夫君,一边又和别的男子做那种事,嘉玉的教养礼仪实在无法接受。   只是本来瞧着嘉玉自己也挺上心,沈夫人刚开始没话说,后来见她与成亲一事,爱答不理的,她顿时急了,开始不停地唠叨她。   受沈夫人的影响,她兄长嫂嫂也时常在嘉玉耳旁念叨。   有时嘉玉听着,真想她是个聋子。   但她也心知,她们都是为了她好,大嫂才会顶着大肚子给她讲道理,兄长才会在下值后来她院中。   这样想着,嘉玉不管心中是如何想的,态度却很好。   沈夫人瞧了有些欢心。   只这欢心在发现嘉玉态度好是好,但就不继续相看婚事后,开始继续唠叨了。   嘉玉每天被她唠叨着,那日的绮丽也渐渐淡忘开。   只这日午间,嘉玉斜靠栏杆,吹着微风,她娘亲脚步轻快的跟着入内了。   “嘉玉,快收拾行李,后日跟着你兄长去围场。”   嘉玉听了后,皱着眉道:“大哥也要去围场吗?”   大安的每年的春猎是大日子,陛下会率文武百官至京都百里外的围场狩猎。   而蒙比圣恩的官员,也可带着一二家眷随行。   只他兄长不受重用,她还以为没他去的位置。   “你大哥是堂堂的威远候,怎会不去,如今你嫂子怀着身孕,不便前去,你和你大哥一起去。”沈夫人瞧见嘉玉的表情说道。   嘉玉揽住沈夫人的胳膊,软软的撒娇:“就算陛下恩旨,让大哥随驾,大嫂怀孕不便前去,我去做什么?”   沈夫人深深的看了她眼:“此去围场,那么多的儿郎,说不准就有合适的。”   嘉听了后,神色微变。   沈夫人瞧见了,难得强势一次:“嘉玉,围场你必须得去,不去你就别认我这个娘了。”   嘉玉按了按太阳穴,其实吧,反正娘亲不去围场,哪怕她随着大哥前去,她龟缩屋中,娘也无可奈何。   但嘉玉真的不想去。   因为,太子一定会去围场的。   那件事后,她想,等太子体内毒素尽除后,她真要和他划清界限了。   哪怕心中有些不舍,但是她实在不能接受和曾经的小叔子,当做亲阿弟的人做那种事。   **   垂脊上的吻兽按等级排列,石雕的神态表生动,或笑活怒,皆都栩栩如生。   华脊之下,是低奢雅致的大殿,染了红漆的圆柱高高耸立,圆柱旁的几案上,陈设百合竹盆景,竹叶青翠。   林侍卫佩剑直立一侧,屏气凝神的功夫越发到家。   一道暗色的身影突然在殿中出现。   空气流动,太子按了按眉心,抬头望向黑影。   “沈姑娘后日将启程去围场。”   太子挥了挥手,眨眼的时间,那人宛如鬼魅消失不见。   食指在边缘处刻朵云图案的平几上敲打,太子望着高高一堆奏章,心中生出悔意。   那日他似乎弄的失态,把人给吓着了。   她不敢胡乱相看,惹他生气,可也闭门不出,心生退意。   退意,想到这两个字,太子薄唇微微一抿,平静的眸中陡然生出暴戾。   他的小表妹想避着他,他且看她能避到何处去。   柔弱的沈夫人难的强硬一次,便强硬到底,逼着嘉玉上了去围场的马车。   嘉玉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她也很坦然。   太子日理万机,就算两人相见。也不过隔着人群望上一眼,实在不值得如此心烦。   而后来,也果然不出嘉玉所料,她的马车坠在车队后半截处,太子身份贵重,四马舆车高大精致,位于车队前方。   围场距离京都有百里,今日出发,明日中午才能到围场旁边的行宫。   眼看天色渐昏暗,浩荡恢弘的车队停下,甲士熟练的安营扎寨。   侯府的马车布置精致,车轮经过加固,滚过昨日提前洒过水的平整大道上,平坦舒适,但纵使这样,嘉玉在马车上待了整整一日,也感觉有些不适。   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四月的京都郊外,绿草茵茵,绿意盎然。她带着青竹,往周边走去。然后找了个安静没什么人的地方,坐在石头上,呆呆的望着天边发红的落日。   只是刚坐下,旁边响起一阵脚步声。   “嘉玉。”平王妃亲亲热热的凑了过来。   “世子妃有事吗?”嘉玉深吸口气,转头笑问道。   “没事就不能过来和你聊聊天吗?”平王世子妃嗔笑说道,“嘉玉,听说江南四季如春,到底是个什么样,我没见过,你给我讲讲吧。”   “江南的确是四季如春。”   等了等,薛秀秀见嘉玉没了下文,追问道:“还有呢。”   还有春花秋水,夏雨冬木,江南是笼罩着素白薄纱的柔美画,清幽宁静,闲淡安适。   “没什么好说的,世子妃若是好奇,以后可以自己去看看。”   薛秀秀碰了个软钉子,脸色有些发白,她瞥了眼嘉玉,说话的声音带着委屈:“嘉玉,你是不是还怪我上次给你介绍的娄三公子,我没想到他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了。”   她说的嘉玉的头突突的跳,她盯着平王世子妃,有些恍然,究竟是从前的她识人不明,还是两年不见,平王世子妃性格大变。   她记得从前,薛秀秀模样美美的,人也巧巧的。   可是如今不管做了什么,都能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她欺负她了!   “世子妃想多了。”嘉玉淡淡回答。   此番话落,嘉玉转身就走,看样子是她想错了,当年想着薛秀秀和平王世子情难自控,但她们两人的心都是好的,回京后,还可以维持表面的平静。   如今看来,除了表姨外,她还是和她们保持距离为好。   只是没走几步,巧了,嘉玉又见他大哥带着个熟人迎面走了过来。   而这个认识的人和知道用什么态度对待的平王世子妃不同,她不知道该避还是该怎么做。   “嘉玉,怎么到这儿来了。”瞧见嘉玉,威远候沈其安笑着道。   “在车上待的久了,有些发闷,就出来走走。”   沈其安闻言,嗯了声,指着旁边的容貌温雅的男子道:“嘉玉,李公子,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半个月前还一起去看过桃花喝过茶。   “李公子。”遇见了,心里如何想的先不说,嘉玉的礼数不会失,这是侯府的教养。   李鹤洋回了声沈姑娘。   “大哥,没事我先回去了,估摸帐篷应该扎好了。”   李鹤洋愣愣的望着含笑的少女,朱唇榴齿,容貌娇柔,嗓音婉转,一颦一笑,都被轻风吹进他的心间。   软乎乎的,苦涩涩的。   他有一万句话想说,比如我哪儿不好,我改,你看不中我什么地方,我改。   但千言万语,最后只能凝结成望着少女背影的眼神。   沈其安看了眼旁边魂不守舍的李鹤洋,又想到临行前母亲大人的嘱咐,他猛地叫道:“嘉玉,等等。”   “大哥,还有什么事吗?”   沈其安拽住李鹤洋的衣襟,将人扯了过来:“嘉玉,郊外多野兽猛虎,我还要巡查守卫,李大人,可否劳烦你送家妹去帐篷那?”   这儿到帐篷也就一盏茶的时间,而且这边人虽少,但远远也是能看见穿着盔甲的武士,哪儿用的着送,尤其是李鹤洋送。   嘉玉正想拒绝,就听李鹤洋允诺道:“好。”   然后几乎几个大步就走到了自己身旁,嘉玉看着他满脸激动的样子,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她觉得也好,趁着这个机会,她可以和他说清楚。   “李公子,先不回帐篷,我们去那边看看可好?”   少女朱唇微启,柔声说着请求,还是一起看景的请求,李鹤洋几乎是立马就应下了。   但话音刚落,他的心往下沉去。   她要出口的话,绝对不是他想听的。   嘉玉往安营相反的地方走了几步,确定她们所在的地方能看到持戈的武士,但他们听不到她们说话的声音,她立定脚步。   嘉玉是个心软的姑娘,从夫君和好姐妹背着她做出那种事,她还能原谅她们,就可以看出她不仅肚量很大,心肠也很好。   若这件事换了个贵女,别说好聚好散了,不搅的平王府天翻地覆那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若不是出身好有人护着,她其实是那种被人欺负的小姑娘。   所以吧,如今要拒绝一个人,还是个满腔爱意的少年,她张唇说话有些艰涩:“李公子,你是个好人,你看看你,容貌俊美,学识渊博,出生也不凡,你会遇到比我好的姑娘。”   虽然早就料到,但听在耳中,他的胸口针扎似的疼。   李鹤洋的眼神流露出一丝受伤,忍不住问道:“沈姑娘,可是我有什么地方不好?”   “李公子,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嘉玉闻言,慌乱的摆了摆手,“你值得更好的姑娘。”   他苦笑了声,定定的望着她。   嘉玉瞧了,脸色变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没有经验,但她知道她应该要狠心的。   “李公子,我祝你早日觅得佳妇。”   话落,嘉玉对着他施了一礼,转身就走。青竹立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的望着,见自家小姐转走,青竹看了眼失魂落魄的李鹤洋,也忙着追去了。   李公子是个不错的人,但是可惜了,没有讨到小姐的喜欢。   正感慨间,背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沈姑娘,你等一下。”   青竹下意识望向自家姑娘的背影,见她脚步微微一怔,又看向李鹤洋,见李鹤洋眉眼间出现几丝坚定。   她忽然生出期待来,若是李公子再执着,她们两人的结局也不一定是可惜的啊。   “沈姑娘,我可以问你拒绝我的原因吗?”   “若是你不方便说,也无妨,但我总是不愿意如此放弃的。”   “沈姑娘,你别嫌我烦,我心悦你,就想努努力。”   “一次不行,那就两次,直到……我没有力气为止。”   回帐篷的路上,嘉玉呆呆的想着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男子,他满脸通红的宣誓着心意。   今日落日的颜色特别的红艳,艳丽的日光搭打在清雅的少年身上,他的身上展现出不相符合的瑰丽,但却不知到底是他染红了落日,还是落日的红辉将他染就。   可是他越这样,嘉玉越觉得自己心虚,因为她生出龌龊的念头,他这么喜欢她,拖个两年的时间,等太子的毒解了,她还是可以嫁给她。   嘉玉觉得自己真不是个好人。   丫鬟们总说她心肠好,京都中泰半的贵妇也喜欢她,因为她嘴巴甜长的乖还贴心懂事,可是那不是自然而然的她,而是她知道怎么做对她最好,她过的会更舒服。   那李鹤洋是走在阳光下的人,和他相比,她就是躲在臭水沟的小老鼠。   他看上她什么了,嘉玉想来想去,也没想出自己什么特别的优点,除了脸好……   可他是探花郎,读的书比她多,应该没她这么肤浅吧。   正想着间,眼看就要到了她的帐篷,左侧身边又靠了个人过来。   “嘉玉。”薛秀秀已经收整好情绪,又是一脸标准的笑容。   “今日真巧,总是能看见世子妃。”   薛秀秀卡了卡壳,她望着嘉玉,笑容僵了那么下,然后又很快恢复正常说:“嘉玉,你和那李公子刚刚……”   “我和李公子怎么了?”嘉玉目光非常懵懂。   薛秀秀跺了跺脚:“李公子可是探花郎,家风清正,如今他们家还没当家主母。”   见嘉玉只听着她说话,没有自己开口的意思,薛秀秀变化了套路说:“而且他容貌非凡,就像是青松翠竹,满京都的贵公子,都没有几个比他出众的。”   她和嘉玉很熟,自然知道嘉玉喜欢喜欢好看的东西。   “他是长的好看,可是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刚刚不是和李公子一起散步吗?怎么就没关系了,而且他对你也……”   “世子妃,你想多了,我累了,先行告退。”   “嘉玉。”薛秀秀见嘉玉头也不回的狠狠走了,气的帕子都没扯烂了。   亏她从前装的那么好,宽容大度,善解人意,如今还不是原形毕露了,看看这多没礼貌教养啊,她还和她讲话呢。   她气的好看的脸蛋都扭曲了,旁边猛地传来一道女声。   “你刚刚说的公子可是李鹤洋,大理寺卿之子。”   薛秀秀听了后,连忙转过身,瞧见来人,忙施礼道:“公主圣安。”   乐安高高在上的嗯了声,淡淡问道:“你刚刚可是说沈嘉玉和李鹤洋一共散步?”   薛秀秀目光有些疑惑,她没想到向来傲慢无礼的乐安公主会关心这种事,不过她问了,她也就随口答了。   “是啊,我刚才是看见嘉玉和李公子走在一起来着。”想了想,薛秀秀又说,“她们两人都死模样出挑的,走在一起真是般配。”   听了般配两个人,乐安公主的脸色瞬间一变,冷哼一声,大步走了。   平王世子妃莫名其妙的看着乐安的背影,不知道怎么让这个公主不痛快了,不过心知当今陛下如今活着的孩子中,仅剩的就只有乐安公主,于是养的脾气又大又暴,能远远离着是最好不过的了。   **   林侍卫有些想跑,但他知道他若是跑了,恐怕就回不来了。   不过看着貌似稳如磐石的太子,他觉得他在继续当沉默的石柱也是走有危险的。   几番犹豫后,他话问出口了。   “殿下,可要属下将李鹤洋……”   太子听了后,他慢慢转转头,重新盘腿曲膝坐下:“别动他,他还有大用。”   林侍卫闻言大惊。   那李鹤洋都对沈姑娘做出那种事了,太子能忍?   能忍?   太子当然不能忍了。   他垂头望着刚刚用玉石摆好的残局,下等的办法是处理他,上等的办法,将他变成的他有力的武器。   不过思及李鹤洋的行为,太子不由得回忆到了前世。   前世他和嘉玉也有过如此时光。   他什么都没有,只有满腔的真心与爱意,然后头顶阳光将它们毫不遮掩的袒露于她。   可后来他才发现,要在一起,不仅得有爱,还要许多。   你要有权利,要有谋划,不然前世他们都相互喜欢了,却依旧不能在一起。   如今他的确很卑鄙,连自己都觉得恶心。   可他有何办法,从始至终,他的目的从未改过。   为了达到那个目的,不择手段当一回衣冠禽兽又何妨。 第11章   翌日黄昏,浩荡的车队终于到了围场旁的行宫,行了近两天的路,嘉玉来到分配的院落,简单收拾后,便歇息了。   狩猎的日子根据陛下的心情,大概在五到七日,她虽然不太会打猎,可既然来了,今日有几个从前的闺中密友邀她明日一起去围场骑马。   嘉玉的人缘很好,她善解人意温柔体贴,虽然也有嫉妒她的,可是大部分的人还是喜欢和她做朋友。按照正常的情况,若是和离,纵使男方有大错,那女方也是要被许多人戳着脊梁骨说也是她没用,自己的夫君都管不了。   可嘉玉不一样,长舌妇是有,更多念着她,总是同情她,好好一个姑娘,怎么挑了平王世子那样眼睛瞎的。   嘉玉没拒绝她们的邀约,她的朋友又不都是薛秀秀,而且她去江南两年多,也很久没见过她们,倒也很是想念。   只是翌日清晨,嘉玉换上便于行动的扎袖胡服,才推开房门,就看见门口有只奄奄一息的雪白小猫。   嘉玉和青竹吓了一大跳。   这时外面忽然跑过来一个穿宫装的婢女。   “雪奴。”宫婢看着在嘉玉房门口的小猫,脸色瞬间就变得惨白,嘉玉瞧着,正准备安慰宫婢两句,或者问问她需不需要请兽医来看看。   那宫女却猛地抬起头:“沈姑娘,这可是公主殿下最喜欢的雪奴,你对它做了什么?”   嘉玉没想到这个发展。   青竹皱紧眉头道:“我们姑娘一推开门,就看见这只猫浑身是血的躺在这。”   宫女听了,抱起浑身是血的小猫:“你是沈姑娘的婢女,当然站在你家主子那头,我可是亲眼看见雪奴浑身是伤的出现在沈姑娘门口,沈姑娘,劳烦你和奴婢走一趟吧。”   嘉玉心中不太想去,何况这只小猫为什么在这儿,为什么受伤,那是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正想着如何推却,院门口却走来几个面容沉肃的嬷嬷,宫女见了她们,连忙说:“嬷嬷,公主的雪奴找到了,只是沈姑娘要弄死它。”   嘉玉:“……”   小宫女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着实是高,有几个嬷嬷虎视眈眈的望着嘉玉,所以公主那儿不去也要被人压着去了。   不过嘉玉也不是很担心,乐安公主虽然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但也不是个见人就咬的疯子,她去解释清楚,应该就能回来。   乐安公主的院落要比她这个落魄侯府女郎布置的要更加精美舒适,屋子也更大,嘉玉入内后,刚刚对乐安公主行完礼,她没说平声,就冷冷质问她。   “沈嘉玉,你说吧,你伤了本公主的雪奴,要如何赔罪。”   “回公主殿下,那雪奴如何受的伤和臣女无关,方才推开门,雪奴就在臣女的房门口。”   公主冷哼一声,从镶金嵌玉的软塌上站起身来,慢慢朝着嘉玉走过去,嘉玉看着她那个动作,暗叹不妙,下一瞬,乐安公主到了嘉玉眼前,她弯下腰,用手指挑起嘉玉的下巴。   冰凉的触感传来,下一瞬,就听见公主说:“本公主说是你伤的雪奴,就是你伤的雪奴。”   乐安公主长的很美,她的美是那种招摇艳丽的华美,纵使眉眼间有些戾气,但也无损她的美貌。   “公主是千金之躯,自当明辨是非。”   乐安公主冷嗤一声,她不抬嘉玉的下巴了,冰凉的指腹滑过嘉玉的脸蛋,嘉玉感觉有些黏腻腻的。   “本公主不明辨是非又如何。”   “你知道吗,本宫最喜欢雪奴,就是因为她一身的毛皮细白嫩滑,如今你把它伤成那样,几乎是毁容了,你觉得本公主要如何处理你才好。”   嘉玉听了这几句话,脑子里的疑惑越来越少,乐安公主不是要过问雪奴的伤势,怎么像是要借雪奴来发作她。   可是从前她和乐安公主的关系虽然算不得好,但也不算差,而且最近她并没有得罪她啊。   “敢问公主,臣女可是何处做的不对。”   乐安公主闻言,轻轻的笑了声,她的眼眸中流露出不怀好意的神态,嘉玉瞧见了,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她又往四周看看,都是公主的侍女奴仆,她估摸了下自己跑出去的可能。   “你这张脸得罪了本公主。”她冷冷的说道,“既然你要改,就把这张脸毁掉吧。”   嘉玉瞳孔一缩,看见公主的手掌高高扬起,公主的右手带着好几个宝石戒指,若是用重力打在嘉玉的脸上,她的脸不仅会留下手掌印,还会被宝石戒指,珐琅指套重重划伤,说不准还会留下很深的痕迹。   但公主的速度太快了,嘉玉脑中才闪过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躲,她就看见那重重的耳光朝着自己来了。   “啪”的一声,声音清脆又响亮,重重的落在人的面颊上。   嘉玉愕然的睁大眼睛,看着帮她受耳光的男人,他的双手牢牢的护住她,没让她被公主碰到一点。   “乐安,你闹够了吗?”太子把嘉玉扯到她旁边去,然后嘉玉看见他垂下头,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确定她没事,重重的松了口气。   公主冷哼一声:“太子殿下好兴致,居然有时间管本公主的事。”   “不知沈姑娘犯了何事,公主居然如此待忠臣之女。”太子冷声问道。   “左卿安,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指责本公主。”乐安公主嗤笑一声,“你以为当了太子,这大安就是你的天下了吗?”   太子皱着眉头道:“孤如今为你的兄长,怎么不能指责你,乐安,你贵为一国公主,却无丝毫贞德娴淑,反而刁蛮任性。”   嘉玉听了觉得不太好,头突突的疼,乐安公主作为当今陛下仅剩的亲生血脉,陛下对她疼爱异常,她记得文武百官都是要对她退避三舍的,而太子脾气温和,也从未和她有过冲突。   可是如今太子这样扫公主的颜面,思及此,嘉玉害怕太子继续说话,连忙拽了拽太子的衣袖。   太子名义上是一国储君,可既为储君,就还不是真正的君主,在他之上,还有陛下,陛下才是天下之主。   而且她再怎么说也是威远侯府的大小姐,公主再不满她,最多也就是赏她几耳光,她不能为了这个牵连太子。   细长的手指轻轻拽住他的衣袖,嘉玉正想说话,太子先她一步开口了,他轻声安抚道:“没事,我们走。”   乐安公主闻言,忽然怒道:“你们给本公主站住,左卿安,你今日若是敢带着沈嘉玉离开,你就别后悔。”   嘉玉听了后,身体稍稍一僵。   她也是被人疼着宠着的小姑娘,她不想受委屈,可若是牵扯到太子,嘉玉知道太子心善温和,想要护住她,可他如今的位置自己都是危机四伏的。   “太子……”   话还没有说完,太子猛地拽住她的衣袖,不给她分毫辩驳的机会,直直把人带出了公主的院落。   出了院落之后,他脚步也不停,直直带着嘉玉往前走出好大一截距离,太子才停下脚步。   嘉玉忍不住往公主如今住的院落看去,着急道:“太子,你这样带着我出来了,公主……”   “孤不带你出来,难道让你受她的欺负吗?”太子打断她的话。   他的声音沉沉,嘉玉回过头,这才发现他脸色不太好。   “殿下,你……”   太子深吸了口气,声音变得平和:“表妹,小时候你护着我,如今总该孤护着你了。”   她这样说,嘉玉还想说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太子如今这样做,也是因为牵挂她。   不过再一转念想到公主,嘉玉的眉心稍稍拧了起来,太子已经带着她出了公主的院落,就算是她再度回去承受不该她承受的折辱,公主也不会善罢甘休,按照她的性格,反而更有可能觉得她软弱可欺,于是变本加利。   只是虽然决定不回去,心里也知晓不该指责太子的行为,但是想到走之前公主撂下的狠话,嘉玉忍不住还是说:“你不该和乐安公主起冲突的。”   乐安公主可不仅仅是一朝公主,作为陛下的唯一的孩子,她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权利。   “难道就任她打你吗?嘉玉,孤都舍不得多碰你一下。”   听闻这句毫不迟疑的呵护,嘉玉忽然又想到这些日子,想她一直躲着他,想要尽快的划清界限,心里忽然生出股愧疚来。   “可是,殿下……”   “不必说了,孤做都做了,你说这些也是无用。”他眸中闪过一丝深意,而后毫不在意的说:“何况不过就是挨了平乐一耳光而已。”   嘉玉正惦记公主的报复,乍然一听太子的这句话,忽然想起方才公主扇下来的那巴掌落在了太子身上。   她连忙踮起脚尖看去,公主比她要高一点,但是没有太子高,她那巴掌没全落在太子的侧脸上,有一部分在太子的下侧脸处,而公主下手着实是狠,珐琅的指套在太子的下颌处拉出一条细细的血痕。   “疼吗?”嘉玉踮起脚想要去看一下,但是才踮起脚尖,发现这个动作有些不合时宜,她把脚步缩了回来,心疼的说,“你可以躲的。”   “乐安总要出气,出在孤的身上总比你的身上好,左右孤皮糙肉厚的,不影响什么。”   太子总是待她很好的,不管是当年王府中不受人薄待的王府次子,还是如今的已有权柄的太子。乐安欺负她,按照太子的性格,他一定是要护着他的。   毕竟哪怕如今坐上高位,他的秉性还是温厚纯良的,只是嘉玉理解能理解,但一想到乐安公主,心中就免不了担忧。   她会如何对太子,会不会去殿下面前告黑状,会不会给他下绊子。   太子瞧见嘉玉的担忧之色,心中闪过一丝快意,他比沈嘉玉还要懂她,小姑娘心肠软,比起权势滔天的大人物,她更容易在弱者身上花费功夫。   他这巴掌受当然得受,不这样,人家还一心避着他,如此一来,恐怕满心满意都挂着他,哪里还想得到躲着他。   “走吧,嘉玉,孤送你回去。”太子笑着说。   “那你的伤……”   “这是小事,你若是挂念,孤身上正好有药,随便抹上些便好了。”正说着间,太子修长的手指伸入衣襟之中,从中摸出了个素白玉瓶,然后在指腹上抹了点,就要往脖间涂抹。   他是凭感觉涂抹,涂抹半晌,总是有些偏离伤痕,嘉玉有些看不过去说:“殿下,你没抹对地方。”   太子眼神里流露出茫然的神色来:“没抹对吗?”   嘉玉嗯了声,伸出手拿过他手中的玉瓶,挤出药膏踮起脚尖说:“殿下,你弯下腰。”   太子眼睫毛微微垂了下,他的眼睫毛又密又翘,很容易遮住里面复杂的深意,嘉玉只听见他乖乖的嗯了声,随后就弯下了腰。   白嫩的指腹划过脖颈,嘉玉认真的涂抹着他的伤痕,于是没有注意,太子的下巴正轻轻靠在她的肩头,痴迷的呼吸着。   “好了。”嘉玉见太子的伤痕处已经均匀的抹了药膏,正准备将药膏还给太子,她抬起头来,微凉的触感划过嘉玉额间,她浑身一僵,连忙后退一步。   “好了?”太子垂眸望着她饱满的额间,翘了下唇。   时下的贵女泰半都喜欢用各式各样的刘海或者带着华胜修饰脸型,但是嘉玉不,她所有的头发往后梳,额间也不带华胜,露出白嫩嫩的一张脸,让他真难以自控。   嘉玉深吸口气,抬眸,却见太子平静无波,坦荡磊落,她心里暗骂自己一句胆子小乱猜想,她给他上药的时候两个人离得近,他的唇瓣不小心划过她的额头也很正常。   思及此,嘉玉慢慢平静下来,她把药瓶递给他问道:“对了,殿下怎么随身带着伤药。”   太子指腹摩挲着玉瓶遗留下来的暖香,笑着说:“总受伤就带习惯了。”   “总受伤,殿下怎么会总受伤呢?”嘉玉瞪圆眼睛。   太子连忙避开嘉玉的眼神说:“也不是总受伤,只是孤这个人容易想的多,你知道的,有备无患而已。”他眼神流露出几丝心虚,“嘉玉,孤送你回去,走吧。”   嘉玉有心问他两句,但忆起他如今身上难以根治的毒,她的话在唇间蠕动几番,全都憋了回去,左右他那个位置是碍了人眼的。   只低声提醒道:“殿下务必注意安全。”   太子微微颔首,又问道:“嘉玉,你可知今日是何处惹乐安不喜了?”   嘉玉也正纳闷,她拿手揉了揉眉心说:“我也不知道。”除了昨天出京时,隔着长长的轿辇她看了一眼公主,她都没和公主说过话。   “既这样,孤便派人去打听打听,你这几日,多小心些,若是乐安在来找你,千万别去,记得使人告诉孤。”   听到这儿,嘉玉嗯了声,狐疑问道:“今日,殿下怎么知道我在平乐公主的院中?”   “方才准备去围场时,恰好遇见了青竹急匆匆的去找威远侯,孤便问了一句。”说到这儿,太子苦笑一声,伸手揉了揉嘉玉的脑袋,“也幸好孤问了这句,不然恐怕孤要也悔不当初。”   他的语气亲热温和,嘉玉刚刚已经怪了自己多想多思,告诉自己别草木皆兵,于是她也就没怀疑太子的言语举止。   太子见了,勾唇轻轻的笑了下。   如此才对,毕竟他要的不仅是人,还要她的心,爱的他死去活来非他不可的心。   只是他们两人虽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旁边出现了个在意的人。   平王世子皱了皱眉头:“嘉玉,怎么只有你们两人在这儿?侍卫奴婢呢?”   嘉玉转过头,正见平王世子站在月拱门处,不太赞同的望着她,嘉玉往后退了一步,她倒不是在意平王世子的意见,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太子看着嘉玉的动作,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几个大步间,平王世子已经走到太子和嘉玉的面前,隔着半米的距离,皱紧眉头道:“太子如今也不小了,怎么连最基本的男女之别都忘了。”   嘉玉一听这话心里就开始叹气,这小时候平王世子和太子的关系就很一般,如今卿安当了太子,平王世子对从他的态度养成习惯,未曾改过。   “嘉玉,你先回去,那件事孤打听清楚后再告诉你。”太子温声道。   平王世子听了这话,他扭头对嘉玉温声说:“嘉玉,你要记得你和太子可不是小时候,而且你最是温柔知礼,须知和成年男子当恪守距离,有些人不注重你的名声,但你自己可得注意。”   嘉玉几乎是立刻就抬眼看向太子,只太子对平王世子含枪带棒的指责丝毫不怒,反而柔声对她说:“嘉玉,你回吧。”   嘉玉闻言,心里忍不住为太子忧虑,他总是这样,谦和温良,平王世子的话里话外都是挤兑太子的,而太子也知道回他一句不想想当年,自然能将平王世子说的哑口无言。   但他却只字未提,只柔声让她离开。也是,他历来都是这样,打小性子就好,不管他们如何冷落无视他,他也不会抱怨仇恨,只说可能是卿安哪儿做的不对。   唯一的几次发怒,也是因为……她。   不过嘉玉也知晓,太子小时候父母兄长不喜,倒是只有他们两人关系不错。   “太子记得擦药。”嘉玉笑着叮嘱道。   她也不想继续待在这,她走了他们两人自然也就散了,何况刚刚平王世子能忽然出现在这儿,说不准别人什么时候也会不小心路过此地。   太子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等嘉玉的背影在平王世子和太子的眸中消失不见了,平王世子望着太子,冷笑一声:“太子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装的可真是好!”   太子眼神中流露出不解的神色:“大哥这是何意?”   平王世子嗤笑道:“我说的什么,太子自己心知肚明,只是嘉玉性子单纯,你何必把她也骗进来。”   “大哥有何身份说这种话?何况孤和她的事岂用你管。”太子淡淡说道。   平王世子深吸一口气:“左卿安,嘉玉只是不知道你干的那些龌龊事。”   太子闻言,轻飘飘的看了他眼,平王世子见了,眼中闪过不虞,太子继续抬脚往外,只是经过平王世子身边的时,稍稍顿了顿,身体微侧,靠在他耳畔边说了一句话:“大哥很想告诉嘉玉孤不择手段,狼心狗肺吧,但你说,你若是告诉她,她会是觉得你在污蔑我,更不耻你,还是会相信你?”   “左卿安!” 平王世子的眼睛开始泛红,他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太子见了,唇角慢慢的勾起:“大哥,沈嘉玉,孤要定了。”   话落,太子穿过月牙洞门,太子往出行宫的方向而去,大约半柱香后,一个容貌艳丽雍容滑华贵的人立在他眼前。   “太子殿下对本公主今日的表现可还满意。”乐安公主望着眼前温和的少年,吹了吹她涂抹大红丹蔻的指甲,“说起来,沈姑娘的皮肤可真是又滑又嫩。”   **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嘉玉还没走到院落门口,一直守在门口的青竹急慌慌的迎了过来:“你可有哪儿不适,公主对你……”   嘉玉摇了摇头,又任凭青竹打量:“公主倒是想对我干些什么,只是幸好太子来的及时。”   “我们先回去说。”   青竹嗯了声,连忙扶着嘉玉回到院落,边走边告诉她:“对了,方才姑娘们听说你被公主叫去了,都还在等你,如今你回来了,是要去围场,还是要在休息。”   嘉玉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已经允诺的事自当执行,她一没瘸二没伤的。   “使人去告诉她们,我马上就去。”   嘉玉白日里和闺中密友在围场上骑了半日马,那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回了卧室,歇息半晌,开始腿酸背痛,她便早早沐浴,换了干净单衣,躺在床上,不过如今时辰还早,嘉玉也不困,躺在床上也了无睡意   她对青竹感慨:“从前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们说的无非都是首饰爱好,如今大家都变成夫君孩子了。”   虽然顾忌她这个如今没有夫君没有孩子的在,也会刻意避免这个问题,但偶尔不小心提到和子嗣,她们侃侃而谈,一说就忘了时辰。   嘉玉觉得她和他们有些脱节了。   青竹闻言笑了声:“小姐也尽快找个夫君。”   嘉玉没想到青竹会这样接话,她不过是感慨,揉了揉脑袋:“青竹,我想睡了,你也早就去休息吧。”   青竹嗯了声,取下白玉葫芦挂钩上的床幔,只留下床头小小一盏铁制的红烛,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四下暗沉,嘉玉纤白的左手搁在头下,算了算了,嫁人一事总要等太子身体好了再说。   何况,现在更重要的是,今日她走后,乐安虽然没有来找她麻烦,但是按照乐安公主的脾性,不可能轻轻放过。   乐安接下来会做什么? 第12章   嘉玉记挂着乐安公主一事,果不其然,翌日果真出事。   太子不知因为何事惹怒陛下,被陛下狠狠责骂一顿,并罚他闭门自省,不得外出,但如今正是狩猎的日子,陛下却惩罚太子闭门悔过,这是毫不遮掩太子惹了陛下不喜。   嘉玉听了这个消息后,踱步半天,决定去问问她兄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其安合上房门,在嘉玉旁边坐下:“你问太子那事,上午我正好也在围场,起因上午太子狩猎时,遇见了一条巨蟒,隔着百米太子一箭射穿巨蟒的眼。”   嘉玉疑惑问道:“猎巨蟒有问题?”   “刚开始没问题,还有大臣夸太子马背功夫,能百步穿杨。”   嘉玉闻言想到幼时,她也看过太子习武,但他学武,没什么天分,武师也说他资质平平,那时太子还小,听了这话,免不得伤心失落,还是她哄了他几天他才想开了。   只说缺少天资,他可以后天弥补。   没成想如今弥补的真不错,都能百米开外,射杀巨蟒。   “那后来为什么太子被陛下罚了。”嘉玉皱紧眉头。   沈其安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乐安公主在。”   嘉玉手指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下;“和乐安公主有什么关系。”   “陛下的属相嘉玉你可还记得吗?乐安公主见了巨蟒,当下就说了一句话,太子的箭法是好。”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就是忘了父皇的属相。”   陛下的属相是……蛇。   嘉玉明白太子受罚的因果了,若说当今陛下最疼爱的是谁,乐安公主必定排在前三。她哪怕是夸句路边的野花儿甚美,陛下都要想她是否想要把那株花移回宫中栽种。   更何况是如此别有深意的一句话。   陛下属蛇,围场之中,猛兽动物自是不缺,太子偏偏猎一条巨蟒,这是何意。   若是别的人说这话还可能被陛下怀疑离间太子和他的感情,但若是他最疼爱的乐安公主,太子当着群臣的面被狠骂一顿,也不足为奇。   “嘉玉,大哥我知你和太子的关系不错,可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你还是不要离太子太近了。”沈其安叮嘱道。   嘉玉心慌意乱的对兄长说了句我知道。   沈其安见状又多叮嘱了几句。   两人话说完,嘉玉离开房间,带着青竹往回走。   她脚步不停,心也不能停,乐安公主那句狠话果然是言出必行。   嘉玉按了按太阳穴,若是乐安公主让太子狠狠吃一次亏,就能既往不咎,也就罢了,可按乐安公主的性子,嘉玉觉得不能善罢甘休。   青竹跟嘉玉身后,看着她走的方向,问道:“小姐,这不是回去的地方,您要往哪儿去啊。”   嘉玉脚步微微一僵,这才注意她走的方向朝东,东边是太子宗室暂居的院落,她的院落坐落于行宫西侧。   她望了眼东边方向,最后叹气道:“走错了,我们回吧。”   回去路上,嘉玉想到太子是因为她得罪的乐安公主,她眉间的刻痕便没消失过,带着这样一副心情,不管遇见谁嘉玉都很难真心实意的笑。   李鹤洋等候已久,远远瞧见嘉玉走了过来,理了理衣衫,阔步上前:“沈姑娘。”   “李公子。”嘉玉回了一礼。   李鹤洋深吸了口气,抬眸望向嘉玉,温声道:“沈姑娘,在下今日猎了一只雪狐,皮毛雪白,拿来做软垫或是围脖,都,都是极好的。”   嘉玉明白他话里的含义。   我猎了雪狐,想将毛皮送给沈姑娘,不管你做什么,那都是极好的。   “李公子的箭术果然非凡。” 嘉玉笑着道,“不过李公子应该对处理毛皮的工匠说想将毛皮做成什么,和嘉玉说有何用,嘉玉又不会料理皮毛。”   李鹤洋想过嘉玉会这样说,他也做好她不接受的准备。可真到此地步,他脸上的微笑难以遏制的变跨。   嘉玉看着他这样,叹了口气道:“李公子,嘉玉还有事情,先走一步。”走了两步,嘉玉忽然立定脚步,她没回头,背着李鹤洋道了句:“世间比我好的姑娘多的是,李公子,不要继续浪费时间了。”   话落,嘉玉脚步再也不停,径直往前走了。   青竹见状,看了眼失魂落魄的李鹤洋,追着嘉玉过去了。   只是李鹤洋好拒绝,等嘉玉回到院落门口,看着面容熟悉的宫婢,心道,不好拒绝不能拒绝的人来了。   “沈姑娘,公主殿下传召。” 宫婢行了一礼道。   “除此之外,公主可还有别的吩咐?”嘉玉问道。   “公主说,沈姑娘心底可能不想去,但沈姑娘没有拒绝的权利。”   乐安公主的风格依旧如此,直接的令人不能反抗。   但宫婢所言非错,公主用传召二字,嘉玉没有拒绝的权利。   如今去公主那儿,可能会是火焰正旺的火坑,但若是不去,等着她的极有可能依旧是旺盛的火焰。   心头琢磨完,嘉玉对青竹吩咐道:“青竹,你留在院中,等我回来。”   “可是……”青竹抿唇看着嘉玉,欲言又止。   嘉玉心底叹了口气,她再如何,也是威远侯府的大小姐,祖上曾随□□一起征战沙场,谋夺天下。   乐安再刁蛮任性,也不能要了她的命,青竹也一个奴婢,那可说不准。   **   乐安公主的偏厅膳房中,陈设和昨日一样,金碧辉煌,珠光宝气。只是她今日换了一脸海棠红的宫装,眉间贴花钿,妆容华美,她望过来的时候,眉眼间全是高傲。   公主坐在玫瑰交椅上,眼前的紫檀木方桌桌沿嵌绿宝石,宫婢端着漆盘往来穿梭,片刻之后,丰盛的菜肴落在眼中。   “沈嘉玉,可知本宫今日召你前来,所谓何事?”公主的双手支着下巴,扭头笑着问道。   “臣女不知。”嘉玉垂眉道。   乐安公主轻轻笑了一声,她的语气带着几丝激动和兴奋说道:“本公主请你用晚膳,过来,坐在我旁边。”   嘉玉皱了皱眉头,方桌之上玉盘珍馐,仅看就知是美味,但乐安公主怎么会只请她吃晚膳如此简单。   可她心里怀疑,人却没有拒绝的权利,她口气诚恳的道多谢公主,然后坐在公主的旁边。   刚坐下,乐安公主的脸忽然凑了过来,她在嘉玉的脖间吸了吸:“沈嘉玉,你用什么香?”   “启禀公主,臣女不用香。”嘉玉的脖子往后缩了缩。   “不用香,你还能这么香?”平乐公主挑了下眉,而后很快转移话题,她拿起玉箸,夹菜放进嘉玉面前的绿玉翠碗中。”   “吃。”公主说。   嘉玉先看了看满桌的珍馐佳肴,又看了看满脸期待的乐安公主:“公主这食物中……”   乐安公主闻言,她眸中的笑意变得浓厚:“不会毁容的,乖乖吃完你就可以走了。”   “若是我不吃呢。”嘉玉垂下眼,蝶翼般的眼睫微微颤抖。   “不吃,本公主只能让身边的嬷嬷伺候沈姑娘用膳。”乐安望着她道。   绿玉翠碗的颜色通透,碗口做成散开的花瓣形状,碗内的食物发出淡淡的香味。   嘉玉双目直直的看着它,听了公主的话,她抿着唇,沉默的拿起玉箸,小口小口咀嚼。   乐安公主瞧见了,眸中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端量了番嘉玉碗底食物的分量,她拧眉想了想,然后起身给嘉玉碗中添菜。   她加嘉玉就吃,她不想吃,但如乐安公主所说,她可以不想吃,但不能不吃。   若是她不吃,说不准乐安会闹到陛下那,嘉玉都能猜到公主会说什么,她可以说她喜欢沈姑娘,好心好意请她用晚膳,沈姑娘却怀疑她心有不轨。   这件事一靠,能送给她一个不敬皇室的大帽。   乐安公主布菜结束,心满意足地停下玉箸,嘉玉咽下最后口鸡肉,用绣花软帕擦拭完唇角说:“启禀公主,臣女用完晚膳了,是否可以离开?”   她边说话边起身。   乐安公主见了,起身按住嘉玉的削肩,迫使她重新坐回交椅上:“急什么,来接你的人还没到。”   嘉玉一直维持冷静,因为她知道,她是侯府小姐,可在乐安公主面前,她就是一只渺小的蚂蚁。她告诉自己要忍耐不要急,因为那都是无用的。   但此时,嘉玉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她忍不住问道:“殿下口中那人?”   乐安公主微微勾了勾唇,她笑着说:“太子殿下啊。”   “昨日不是他来带你走的吗?”   “不过也不知道太子会不会来?毕竟父皇今日才令他在院中好生反省。”   “唉,对了,本公主忘了,反省悔过,好像不能随意离开啊。”   嘉玉想走了,她急不可待的想离开,她再度试图站起来,公主放在她肩上的手掌像是千金鼎一般,她用尽全力却难以挣脱。   嘉玉尽可能让她的语气听起来很温和,没有怒意:“嘉玉若是开罪了殿下,如何处罚,悉听尊便,这一切和太子殿下无关。”   太子今日刚被陛下责罚闭门自省,他不能如今离开院落。   “怎么会无关呢?”乐安公主轻轻地说,“沈姑娘,你说太子会为了你枉顾父皇的旨意吗?”   嘉玉想说会,但会如何也说不出口,她了解太子,太子秉性良善,他心中又牵挂她,如今乐安摆明针对她,按照太子的性格,定不可能坐视不管。   “公主,你如何才能既往不咎,放过太子。”嘉玉紧紧攥着手心问道。   公主闻言,她笑了一声,可是并不接话了。   嘉玉见状,抓耳捞腮的思考到底如何能劝服公主殿下不要牵扯他人。   只是解决方案没有想出来,随时间流逝,嘉玉发现她变得不太对,她按着胸口,那处跳动速度加快,不仅如此,她的脸开始发热发烫,心中还生出一股酥痒。   嘉玉平缓了几下呼吸,心中涌出一个猜测。   乐安公主不可能仅仅让她用膳,但她贵为一国公主,怎可能用那种卑鄙下流的药物。   “公主,你……”嘉玉右手手肘撑在方桌上,竭力维持她的姿势体态没有丝毫异常。   “本公主怎么了?”乐安看着渐渐起了反应的嘉玉笑着问道。   嘉玉嘴唇蠕动了几下,她想说话,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喘着气,尽量平稳呼吸。   乐安公主不时看看嘉玉,不时望向门外,片刻后,她的眼睛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沈姑娘,太子来了呢?”   嘉玉听了,死死攥着衣襟,眼泛莹莹水光,回头看去。   云缎软靴踩在石地板上,嗒嗒声软软的,但他的步速很快,几乎是眨眼间,片刻前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   太子迈过雕花的木质门槛,皱眉入内:“嘉玉。”   太子目光先落在嘉玉身上,瞧她的模样,他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按照他和乐安约定的分量,她这个时间的反应不会如此大。   乐安给她用了多少千金散。   作者有话要说:   划重点,男主不是好人,衣冠禽兽,卑鄙无耻伪君子。 第13章   思及此,太子淡淡的看了眼旁边的乐安公主一眼。   乐安则轻轻的挑了眉。   太子深吸口气,大踏步走到嘉玉身边,弯腰道:“嘉玉,我们回去。”   嘉玉抑制住胸口那股不恰当的燥热,唇瓣蠕动几番,轻轻地说出嗯来。她手按在桌沿上,努力的想要站起身,可身体却软绵绵,嘉玉撑了好几次,也没能从交椅上起身。   太子皱了下眉:“嘉玉,怎么了?”   嘉玉想说没事,但浑身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牢牢的攥紧她,她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烧,很热很烫。   乐安公主轻轻的笑了声:“沈姑娘,太子都来带你走了,你怎地不离开呢?”   嘉玉抬眸,她的眼睛像是被春雨打过的海棠花洗过一样,水润迷离:“公主,你,你放了什么?“   公主听了,她看了眼膳食,眉间带着笑:“就是些千金散。”   千金散是什么东西,嘉玉并不清楚。但乐安公主拖着鲜红的裙摆走到嘉玉面前,勾了下唇,解释道:“那是助兴的玩意,我看沈姑娘和太子殿下的感情甚好,正好合适用。”   从身体上传来的燥热骗不了人,嘉玉心里隐隐约约有了揣测,可公主自己承认,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公主,你……”   乐安公主恍然大悟般的拍了拍额头;“怎么不能了,太子曾是沈姑娘你的小叔子,沈姑娘你又是个知书达礼的姑娘,碍于礼教不敢表达,本公主今日帮帮你,正好尝尝太子的滋味。”   说完那段,公主眼珠子在太子和嘉玉身上转了转道:“应是本公主想错了,看太子冒着父皇震怒的结果,也要来接沈姑娘,你们的关系应早就不是发于情止乎礼。”   最后一句话乐安公主是附在嘉玉耳畔说的,她的口气轻飘飘的,嘉玉的心忽然像是被烈日灼灼的滚烫过。   乐安公主提醒了她努力想忘记的那些荒唐,纵然那些事都事出有因,但它们就是发生,发生过不守礼的事情。   “乐安,你够了。”太子冷声斥道,然后轻声说,“嘉玉,我们走。”他伸出手想要扶住嘉玉。   嘉玉的呼吸越来越粗,她的脸更红了,不是牡丹盛开的那种红,她如今的脸色像色泽最艳丽的芍药花,艳到极致。   可她身体很软,她觉得她快变成一滩被融化的水,可这水是无依无靠的,内里孤寂,想要紧紧的包裹住什么。   太子的手一伸过来,她把手放在上面,借力站了起来,只是她的身体像失去了头脑的控制般,两人手心刚刚挨上,身体就不听话的靠向太子。   嘉玉知道这样不对,她的理智拼命的想要拉开他们的距离。可她的身体显示是软软的,她的距离拉开,整个身体止不住的往下滑。   “太子,我,我走不出去。”   太子的眸光微不可查的变深了。   他转头前走几步,公主的贵妃榻上有一床薄薄的百花穿蝶小毯,他猛地一下将小毯从贵妃榻上扯下来,而后自嘉玉的头顶盖上去,大红的薄毯瞬间从嘉玉的头顶垂到她的脚尖,嘉玉只感觉眼前一红,最后她整个人就腾空了,太子结实的臂膀横过她的后背和后膝盖,将她抱了起来。   嘉玉感觉太子在往前走,她靠在他的胸口处,淡淡的龙涎香味钻入鼻间,嘉玉身体难以自控的靠近了些。   太子身体微微一颤,他垂眉看了眼嘉玉,嫣红的唇瓣轻轻翘了下。   乐安公主望着太子抱着嘉玉离开的背影,忽然笑着说道:“太子殿下不谢本公主吗?”   脚步微微一僵,太子头也不回的说:“公主的所做所为,孤一定记在心。”   嘉玉能听见两人说话,但她没空想那么多,隔着薄薄一张红毯,嘉玉不仅整张脸是红的,她整个人也是红的,人烧的可怕,她想要说话,但是一开口就是低低的□□,她只敢咬住唇不敢露出丝毫声音。   “嘉玉,忍一忍,孤带你回去。” 太子柔声哄道。   嘉玉听见太子说话了,可她在行宫里中了□□,不管是何种原因,毁坏的都是她的名声,是沈家的名节,而且如今抱着她的是本来不应该出院门而该在屋中闭门反省的太子,在春猎结束前都不应该踏出院门一步的太子。   这事若是被别人知晓了,太子就毁了。   嘉玉想让太子放她下来,她十分艰难地说:“太子,你放我下来。“   隔着红毯传来太子的温柔令人心安的声音:“放心,不会出事的。“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因为这是在行宫外的路道上,就算太子将她放下来了,也有可能碰见巡逻的卫军。   嘉玉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的咬着唇,不发出任何引人注意的声音,千金散太厉害,她没有控制嘉玉的理智,却控制她的身体,发软发烫发痒。   过了半晌,太子终于停了下来。旁边似乎有人,他听见太子说了句备冷水,再然后她就躺在了温软舒适的锦褥中,眼前的红被人掀开,嘉玉看见一张面如冠玉的脸垂眸望着他,眸子里全是担忧。   “嘉玉,你忍一下,冷水马上就来了。”他伸手撩开她额上一缕汗湿的发。   嘉玉努力对着他点点头。   他神色紧张的望着她:“可惜这次孤没有带着陈老来,嘉玉,很难受吗?”说话间,太子以手为扇,在嘉玉脸侧扇风。   那嘉玉浑身燥热,如果不是太子在你这,她恐怕要扯掉全身的衣物,她太热了,所以风只有那么小小的一点,嘉玉的脑袋忍不住蹭了过去。   太子见状,他浓密的眼睫微微颤了颤。   过了片刻,屏风后传来太监回禀水满了的声音,太子嗯了声,挥手示意太监离开,然后他望着嘉玉,温声问道:“能自己起来吗?”   嘉玉自然是自己过不去的。   太子伸手和刚才的动作一样,稳当的抱起嘉玉,浴桶在内室的外间,一道屏风隔着,太子抱着嘉玉入内,香柏木的浴桶散发淡淡的天然的木香,清透的冷水勾勒出少年紧紧抱住怀中姑娘的影子。   他看了看嘉玉,又看了看水,迟疑问道:“嘉玉,需要孤帮忙吗?”   嘉玉她如今奇怪的可怕,她骨头是热的,可在无数热意包裹中,她心中却有个地方无比空冷,似乎想要有什么东西来填补,但她的理智是清醒的。   “不,不用,我自己来。”   太子嗯了声,将嘉玉放在浴桶旁边的软塌上,然后折身离开。   嘉玉松了口气,虽然她和太做过那种事,但那是无奈之举,不能说就没了顾忌。脑中飞快的过了下这个念头,嘉玉垂眸,软手软脚解开腰间的束带。   她的动作不是很受意识的管控,花了很大的看功夫,才扯开它,然后是厚纱,外衫。   这些差不多了,嘉玉手按在软塌上,借力起身,她的脚往浴桶边的脚阶迈上去,可惜她的身体太没有力气,手离开软塌,她的脚尖一滑,人往下倒去。   她不由得□□了声,正准备重新起身,一双锦绣盘龙云根靴出现在她眼底,再然后,他抱起了她。 第14章   铜制宝莲灯台上的银烛散发温润的光芒,十二扇屏风绣着花鸟草卉图案,栩栩如生,精致生动。   太子的耳垂红了下,他伸手将嘉玉抱起,然后放在了香柏木浴桶中,转身离开。   冰凉的水席卷全身,嘉玉心中的那股燥热不但没有平息,反而像是给沸火浇上一层冷水,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反是越演越烈。   她紧紧的咬住唇瓣,整个人都埋进水中,不敢弄出丝毫的动静。   身材高大的男子隔着一扇屏风,模糊的倒影出内侧的景象,太子的手虚虚的合着,估摸着还需要的时辰。   又过片刻,太子殷红的唇瓣微张,关心问道:“好些了吗?”   男子的声音隔着一扇屏风传了过来,嘉玉手指用力扣住浴桶的边沿,她想说好些了,但是不敢开口,因为一张唇便是抑制不住的□□声。   “嘉玉,怎么不出声,有问题吗?”没等到嘉玉回答,他再度低声问道,嗓音牵挂。   嘉玉觉得她快疯了,从始至终,她的意识都清醒的,可身体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她很快就要失控了。   太子还是没等到嘉玉的回应,他在屏风外走了两步,担忧地叫了两声嘉玉。   浑身泡在水中,嘉玉的额头和露出水面的肩都是一种不正常的红色,太子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见状皱了下眉头:“孤去宣太子。”   他转身往外走。   嘉玉浑身软软的,听了这话,却猛地伸出手拽住太子的一截衣袖,她整个人都湿漉漉的,乌黑的发丝还在滴水,晶莹的水珠划过她的额头,顺着面颊一路往下。   “不、行。”   “可是,你……”太子话未说完,像是想通嘉玉的顾虑般,他的脸色踟蹰起来。   纠结半晌,太子再度扭过头,他望着嘉玉,脸色微红,低声问道:“可孤帮忙?”   嘉玉想说不用,但她唇瓣刚动,一丝难以言说的声音就发了出来。   **   屏风隔出的小浴室中,满地的青砖上撒着薄薄的水珠。   嘉玉累极,但与此同时,她的身体虽然酸软无比,身体内的燥热和空虚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纤白的指腹按了按眉心,嘉玉拢了拢松松盖在她身上的男子玄衣,再然后,一双袖长的大掌出现在她的眼底,骨节分明的指间捡起件素白的单衣,然后是鹅黄色的对襟襦裙,罩在襦裙外的厚纱。   “我出去穿衣。”他将她的衣物堆在软塌尾上,嗓音微哑地叮嘱道。   嘉玉头也不抬,只轻轻的嗯了声,只听见极轻的脚步声响起,而后声音越来越小,她这才松了口气。   她闭了闭眼,宽大的男子外袍下伸出一截凝霜般的手腕,取过一侧的衣物。   在软榻上轻手轻脚地穿好衣物,嘉玉双腿刚落在地上,婀娜的腰肢不由一软,她咬着牙费力站稳,拍了好几下脸,才从屏风后往外而走,行走时,她努力让走路的姿势看着毫无异常。   太子衣冠整齐,他坐在鼓凳上,修长的手指中端着浮雕彩绘的珐琅茶杯,微微垂着眉,听见脚步声响起,抬眸望去。   嘉玉看见太子那手指,顿时想起放在那双手在她身上游走的场景,她深吸口气,尽可能的云淡风轻:“殿下。”   太子的眼睛眯了眯,待看见小姑娘脖颈处那一截红润的皮肤后,眼底闪过一丝光芒。   “今夜,孤……”他猛的起身,踟蹰又犹豫。   嘉玉赶忙挥了挥手:“和太子有什么关系,是乐安公主她。”说到这,嘉玉皱眉,改口问道:“太子今夜不顾陛下的旨意,陛下他……”   她担忧道:“陛下可会因为此事责罚殿下?”   太子摇了摇头:“父皇脾气虽暴躁,但并非寡恩冷清之人,你不必担心,大不了就是被父皇骂上一顿。”   定定的望着太子,嘉玉思考他话里的真实性。   太子一贯体贴温柔,说喜不说忧,她只在几场宫宴中见过陛下,对陛下了解不深,可按照朝臣的评价,陛下分明阴晴不定,脾气怪异。   而且,卿安被陛下过继的两年中,因他脾气温和善于忍耐,处理政务天赋异禀,陛下对他颇为满意,从未有苛责。如此一来,许多目光在储位上的宗室子弟这才暂时歇下心思。   围场之上,陛下大怒,令太子闭门反省,此事会给许多人一个信号。   而引起这一切的缘由在她。   思及此,嘉玉望着太子,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太子凝眸,将嘉玉不停变化的神色尽收眼底,他的目光深了深。   嘉玉正想着措辞,太子忽然说道:“嘉玉,孤知道乐安针对你的原因为何了。”   这话猛地抓住嘉玉的注意,她迫不及待的问:“是为何?”   太子听罢,欲言又止,如是数次。   嘉玉皱眉:“殿下,可是有什么不便说之处。”   “这倒是没有。”太子摇了摇头,望着嘉玉,“你觉得李鹤洋如何?”说完话,太子紧紧的盯着嘉玉,不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李鹤洋?嘉玉皱了皱眉,不知为何提到李鹤洋了。   “李鹤洋是去年殿试探花郎,容貌俊俏,文采非凡,家世虽勉强,但也听说是个胸有沟壑的,嘉玉你若是喜欢他,他也勉强堪配你。”   嘉玉眉心微拧,随太子提到李鹤洋越来越多,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公主和李公子……” 第15章   “乐安动过招李鹤洋为驸马的心思。”太子话落,看了眼嘉玉,补充道,“不过你若是喜欢李鹤洋,想和他成亲。也不必担忧乐安,左右有孤在。”   嘉玉心沉了又沉。太子言语中全是为她思考度量,她也不可能只顾自己,乐安公主得陛下宠爱,太子若真和她对上,不定吃什么大亏。思及此,哪怕的确动过嫁给李鹤洋的念头,这番话后,嘉玉打定主意和李鹤洋不相往来。   虽然乐安公主看上李鹤洋尔后责怪于她,最后牵扯到太子,是怪不了李鹤洋的,他也是个不错的成亲对象,可和太子相比,人自有亲疏远近。   思及此,嘉玉下了决心:“我的确见过李公子几面,可乐安公主对他有意,以后我会和他保持距离,太子千万不要因这件事和乐安起冲突。”   太子沉吟道:“你若是担心孤,着实不必,那李鹤洋的确是个不错得人才 ,你若……”   “李鹤洋是好是坏,我本就不喜他,也不算嫁给他。”   太子垂下头,浓密的眼睫覆在薄薄的眼睑上,轻轻翘了下唇:“是吗?”   嘉玉点了点头。   太子历来就是个会为人着想的,尤其对她,哪怕自己受委屈不要紧,也不舍得她的心愿落空,怕他不信,嘉玉点头很是真心实意。   太子见了,笑道:“既然你不喜他,那以后就不要和他往来,免得乐安误会。”   嘉玉嗯了声,心中下了主意,以后远远的看见李鹤洋,就要快点避开,哪怕撞见了,也要快快离开。   太子望着嘉玉的表情,确定她的想法后,唇角的笑意一闪而逝,而后温言道:“那好,孤送你回去。”   “可是我怎么回去。”嘉玉迟疑道。   她心中是极其非常想走的,天知道,她用了多少力气,才把那股要上头的情绪压下去。哪怕她不去想屏风之后发生的事情,可是坐在她面前的太子,不适的四肢,都在提醒她方才的一切。   一会生两会熟对这种事是不可能的,每一次,都会提醒嘉玉她和太子的关系,扭曲变态不正当。再来几次,她真的无法用从前的心态去对太子。   肉体和情感都属于她,她无法将两样东西清楚的划出界限来。   只是,她怎么出去,总不能从门口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不必担心,等会儿你换身衣服,扮成婢女,头压低点走,父皇口上虽然让我在院中反省悔过,但并没派人守在院里。”   嘉玉闻言嗯了声。   她换好婢女衣衫,跟着太子信得过的宫婢离开时,夜幕上已经挂了星子,四下有阵阵凉爽的威风,嘉玉垂着头,往院中的石板路上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望去,红褐的正房大门敞开着,一缕深色的衣袍在她眼前闪过。   她的背影在他的眸中凝成小小的一点,最后暗红的大门紧紧合拢,目光中只剩下空荡荒凉的院落,太子手轻轻的敲了敲窗棱。   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身体越来越熟悉他,可是心中倒还是没有把他当成她的男人看待。想到这儿,太子头也不抬,对着空气中淡淡的吩咐了几句。   嘉玉回到她住的院落门口时,院门露出一条细细的缝,门口还没挂锁,谢过送她回来的那位姑娘,嘉玉轻轻地推开它,院中的青竹听到响动,猛地抬起头,看见嘉玉,飞快的迎了过来:“小姐,你回来了。”   安抚的拍了拍青竹的肩膀,嘉玉压低声音:“我们回屋说。”   青竹点点头,扶着嘉玉往卧房走去,直到进了门,牢牢的插上门栓,青竹这才问道:“小姐,公主可有为难过你,你怎么换了一件衣服?是太子去把你带回来的吗?”   嘉玉坐在梳妆台的鼓凳上,一边取头上的珠花一边道:“我没事,如今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吗?”说着,想到青竹口中提及的太子,嘉玉问道,“太子殿下派人和你说什么了吗?”   “今日我本是这样想的,如果天黑,小姐还没从公主哪儿回来,就去找侯爷,可是天还没黑,太子身边的人告诉我,让我别去找侯爷,太子会解决乐安公主的。”青竹边替嘉玉卸妆,边叹了口气,“小姐,今日是不是又多亏了太子帮忙?”   “是多亏了太子。”嘉玉低着头含糊的说,不等青竹再问,先她道:“青竹,我累了,你去打水吧,我想歇息了。”   青竹闻言嗯了声,乖乖干活,不在言语了。   镂空蝶戏牡丹帐勾上的床幔垂下,嘉玉睁着眼睛,望着乳白色的床幔,整夜难眠。   乌黑的浓云密布天穹,辽阔深远的蓝天低沉压抑,呼啦啦一整猛风吹过,弄得门扉树梢叮咚作响。   她从床上起身,不等青竹前来伺候,素白的单衣衣襟合的严严实实,不见胸口的肌肤寸许。   青竹端铜制圆盆将洗脸水放在洗脸架上,因为心里有事,也没注意嘉玉特别整齐的衣裳。   “青竹,有什么事。”嘉玉却发现了青竹的有事的模样。   青竹张了张唇:“小姐。”   嘉玉走到洗脸架旁,拿起铜盆中的软巾擦手:“嗯?”   青竹看了嘉玉好几眼,压低声音道:“外面传,传,太子昨夜不仅没遵陛下的旨意,私自离开,而且还从外面,从外面抱了个姑娘回去寻欢作乐。” 第16章   纤白若笋的指腹微抖,握紧的软帕掉进铜盆之中,嘉玉扭头问道:“还有呢?”   青竹一团乱麻,昨夜的事情她没细问,但也能想到小姐离开公主那边该和太子脱离不了关系,再一想到传言,她有些急躁道:“太子闭门自省时,带姑娘回去,传他不尊皇命,违抗圣旨。”   这件事果然没完!   但事可大可小,端看陛下如何处理,往大了说,能说太子不尊皇命,违抗圣旨。可是往小了,陛下令太子闭门自省,不过口头旨意,未曾令专人看管太子,若是陛下打算轻轻放下,也不过是太子年少气盛。   嘉玉匆匆洗完脸,坐在梳妆台前让青竹帮她挽发,脑中过了一遍好的和坏的结局,又咬唇问道:“太子抱着的女子外面可知道是谁?”   青竹垂眸,给嘉玉髻上插入一只镶珍珠芙蓉玉簪:“好像不曾。”   嘉玉轻轻松了口气,这还不算太坏,太子若是只抱回一位姑娘,还可说是少年风流,若让人知晓太子抱回院中的姑娘是威远侯府的大小姐,平王世子的前妻。大安民风开放,和离改嫁司空见惯,但也没和离后改嫁给小叔子的。   “陛下可说了如何处置太子。”   青竹摇了摇头:“不知。”   嘉玉皱了皱眉,威远侯府如今属于无权无势的末流勋贵,在普通人中,名声很能唬人,但朝中却并没有什么权势,这种事也是插不上话的。   但想到太子为何才有此次的危机,嘉玉坐立难安道:“青竹,我们去见见侯爷。”   青竹应是,她望着满脸忧色的小姐,那句“昨夜太子抱的姑娘是不是小姐”最后没能问出来。小姐和太子都是守礼之人,若是真如她想那般,也定是乐安公主使了肮脏的手段。   沈其安和嘉玉是亲兄妹,但行宫中,院落的划分按照性别,否则人多混杂,未婚的儿郎和贵女又有许多,如果发生什么事情,可就不好了。   也是来的恰好,嘉玉刚到沈其安院落门口,刚好撞见大步往前意欲出门的沈其安。   “嘉玉,你不是说今日不用我带你去骑马的吗?怎么过来了。”沈其安笑道。   “大哥,我有事给你说。”   瞧见嘉玉一本正经的表情,沈其安的笑容收了收,他带着嘉玉进了正厅,然后望着她问道:“是不是和太子的事情有关。”   嘉玉点了点头,正要问太子的形势如何。沈其安坐在玫瑰交椅上,先嘉玉一步道:“嘉玉,这事大哥也不清楚,不过事到如今,你最好和太子保持距离。”   “大哥也知道,你小时候和太子关系亲密,但如今他是太子。”沈其安见她脸色不好,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当然,大哥不是让你们一直保持距离,太子这事若是平平稳稳的结束,大哥也不会限制你们往来,毕竟也是你的表兄,我的表弟。”   沈其安心知他这番话说的很直白,就是直接告诉嘉玉现在太子局势不好少来往,等太子局势好之后再弥补感情,当然了,若是太子从此一蹶不振,那只能继续少往来。   他自私吗?当然自私,而且平心而论,从前太子还是平王次子时,他们两人关系不过泛泛,但自他为太子之后,对威远侯府的确是颇有照顾。太子是个宽宏雅量之人,他心中也不想太子出事,可既然太子已经出事,可不要将威远侯府牵扯其中。   “嘉玉,你听大哥说……”   话未说完,嘉玉直直打断他:“大哥,恐怕这件事和威远侯府有扯不掉的关系。”   “什么意思?”沈其安凝眉问道。   嘉玉苦笑了声,将昨夜发生的一切告诉沈其安,当然避开了她中□□太子替她解毒一事。   太子抱回院中的姑娘是她,或许能够遮掩过去,但也可能很快公之于众,而身为威远侯府的大小姐,她代表的不仅仅只是她个人,还会影响整个沈家,因此她不能瞒着兄长。   沈其安脸色白了青,青了白,最后额冒冷汗,哐当一声跌坐在交椅上。   “大哥,今日这事是嘉玉拖累家中了。”嘉玉歉意道。   沈其安闻言,有心说她两句,怎么能惹怒乐安公主,但一想到李鹤洋,也是他们全家看好的如意快婿,于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瞪着眼睛望向横梁。   叹气道:“这事也不怪你。”   “那太子……”嘉玉小声问道。   沈其安听见太子二字,猛地擦了把额上冷汗,起身道:“你先回去,不要随意走动,我出去打听打听。”   嘉玉只是普通贵女,她的门路甚少,威远侯府如今再如何落魄,侯爷这个称呼还是能顶部分用处,既然兄长如此说了,嘉玉就听他的吩咐,回到院中等消息。   一等等到黄昏时分,暮色四合,才有消息来。   不过来说消息的人不是沈其安,而是平王世子。   透过大开的朱红门扉,坐在院中长椅上的嘉玉,一眼便看见了穿宝狮纹路云缎锦袍的平王世子。   “嘉玉。”平王世子道。   嘉玉起身道:“不知平王世子有何贵干?”   她们站在院中,隔着两米的距离,青竹将院门敞开,一阵冷风刮过,吹起后背上的浓发,一半随风轻舞,小半卷在如玉面颊上。   平王世子道:“太子的事情你可知道了。”   听见太子二字,嘉玉的眼睛瞬间一亮,急忙问道:“如何了?”   平王世子皱了皱眉,心里有数句话想说,最后简单道:“陛下大怒,意在重罚,已经有老臣上奏,太子抗旨不尊,请废太子。”   嘉玉闻言,心头一紧。   平王世子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道:“左卿安做事历来不择手段,只不过是看着纯善温和,嘉玉,以前你被他蒙蔽,如今他自己贪恋美色,枉顾上意,也是咎由自取。”   一番话罢,平王世子背着手,望着嘉玉。嘉玉经过开始的慌乱后,快速的收拾好情绪,说:“多谢世子相告。”   平王世子看了嘉玉良久,也没看出她是否将他的话放在心中,最后只深深道:“嘉玉,左卿安的太子之位,是坐不了多久的。”   太子之位,做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且他的语气如此肯定,嘉玉凝眸看向他,平王世子到底知晓什么,或者有什么打算。   她唇瓣微动,想道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而平王世子说完这些话,亦是自顾自的转身离开。   目送平王世子的背影消失,青竹碰的合上院门,急急问道:“小姐,此事真的如此重要?”重要到能影响太子的储君之位。   嘉玉回神揉了揉太阳穴,摇了摇头:“等大哥来了再说。”   平王世子和太子素来有隙,他的话不可全部当真。   沈其安是在天黑后才来见的嘉玉,他入院内先让青竹倒茶,猛饮两盏茶后才道:“陛下下旨,后日启程回京。”   “那太子呢?”嘉玉问。   沈其安的手一抖,他垂眸定定看向嘉玉,艰涩道:“恐怕不好。”   不好!   嘉玉的心猛地一跳:“怎么说。”   组织一番措辞,沈其安叹气:“陛下大怒。”   陛下大怒四个字可以揣测的东西太多了!是怎么个不好法?陛下如今的旨意下来了吗?嘉玉忙问道。   沈其安道:“我打听过了,昨夜天色昏暗,太子抱着的那位姑娘又盖着毯子,并无人看清她的容貌。虽说有乐安公主和太子知晓,但如今乐安公主是故意给太子制造麻烦,不会将你牵扯进来,毕竟提了你就和她也脱不了干系。太子更不必说,你放心,这事和威远侯府没什么关系。”   嘉玉眼巴巴等他说完,又问道:“那太子呢?”   沈其安避开嘉玉的目光,叹气道:“小妹,你知道兄长如今只是个六品小官,且因我家有胡人血统的原因,朝事上我没什么地位。太子如何处理,目前我也并不知晓。”   嘉玉手撑在桌沿上,望着略有心虚的兄长,她瞬间明白了。   兄长关心她,挂恋沈家,可太子和他却没几分情谊。若是能在不影响威远侯府的前提下,他或许对太子略尽绵薄之力,但如今局势复杂,大哥只想全身而退。   嘉玉没在追问,沈其安松了口气,如今沈家能全身而退,他不想牵扯进去,只对嘉玉安抚道:“太子的消息我会继续打探,大哥知道你们的关系和亲兄妹不差什么,可大哥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多谢大哥。”嘉玉唇角挤出抹笑。   “唉,”沈其安吁了长长口气,“你也不必太担心了,陛下这两年对太子颇为满意,也许就是责骂一顿,或者反省悔过。”   嘉玉扯了扯唇角,但愿如此吧……   但很快,嘉玉发现总喜欢事与愿违。   她本想回京的路上看看太子,哪怕是远远一眼,看看太子的状态也好。但太子的舆车四周,有专门的兵士围绕。   这个计划落空了。   而回到沈家后,传来的全都是坏消息。   太子回东宫后,一病不起,药石罔效。   有御史奏太子霸占良田,以权谋私。   有大臣附议改立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尽力更新了…… 第17章   当年陛下过继平王次子,就有人不满,这两年太子能干,才堵住悠悠众口,幸好有波大臣坚决不同意改立太子。   可如今眼看太子病重,宗室中几位有聪慧名声世子郡王忍不住活动起来。   嘉玉开始失眠,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直到这日晚间,她回卧室独自静坐,夜色昏暗,窗户轻轻敲响,嘉玉走过去推窗户,然后连忙关上内室与前厅间的槅扇,令丫鬟不得进来。   侯府森严,不能和皇宫大内相比,护卫也是不少的,按理说,没有几人能在不惊动护卫的情况下出入,但那次太子来访,她便知林侍卫的功夫是天下少有,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出入侯府。   “林侍卫。”嘉玉也顾不得他擅闯女儿闺房,只问道,“太子如今怎么样了。”   “太子虽有些不适,但并不是大问题,太子身体很好,此次得病反而是契机,太子体内的蛊毒已解。”林侍卫翻身进屋,但不敢多看,只轻轻道。   什么,嘉玉眉间一喜,太子身上的毒解除了,也是有陈老在,解毒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嘉玉问道:“是太子让你告诉我的吗?”   林侍卫嗯了声。   “那太子还有说什么?”   林侍卫略一迟疑:“太子只吩咐属下说这些,免得沈姑娘担心。”说话时,他双手放在腹部下方,不敢直视她的双眼,仿佛有回避之意,   “林大人不曾骗我?”   “当然不曾。”林侍卫咬牙道。   见他却有心虚,嘉玉眼珠子转了转,冷下声音道:“林大人何必骗我!太子到底如何了。”   林侍卫脸色微变,面露迟疑地道:“殿下好的很,沈姑娘不必挂念,臣先走了。”   若是方才只是略有猜测,林侍卫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情,嘉玉的心沉了沉:“太子是不是不好?”   林侍卫的脚步微怔。   “林侍卫有话直说,骗得了一时也骗不得一时,我早晚也知道的。”她苦笑道。   林侍卫抬眸,望着嘉玉,片刻后才低下声音:“沈姑娘,殿下病重,性命危垂,只是殿下不欲惹人担心,故此让属下不要告诉沈姑娘。”   性命微垂,殿下病重。   嘉玉有些不敢相信地道:“林侍卫不是诓骗于我的吧。”话是这样说,但嘉玉心底相信七八分,只不过心里存有一丝希冀。   太子身边伺候之人很多,但说起心腹之人,林侍卫绝对最值得相信,而且,林侍卫做什么要拿这种事情诓骗她。   思及此,嘉玉恨不得去亲自去东宫一趟,看看太子的病情到底严重到什么地方。   “沈姑娘,你愿意去见太子一面吗?”正想着间,林侍卫忽然道,嘉玉抬头望向他,林侍卫苦笑一声:“您知道,太子不受平王妃平王爷看重,又尚未娶妻,如今你已是他在世间最看重之人了。”   “可是我怎么去?”她总不能大摇大摆的去东宫吧,而林侍卫武功虽好,能够避过侯府巡逻的侍卫,但皇宫大内,即使他飞檐走壁很难避开所有的耳目。   “属下自有办法。”   翌日,天穹上刚刚才铺上一层浅蓝色光芒,房间里隐隐约约现出光亮,嘉玉已经梳妆打扮好去见沈夫人说她要去寺庙祈福。   “嘉玉,娘亲陪你去可好。”沈夫人闻言柔声道,如今太子病重且陷入困境,凭嘉玉和太子的关系,定是挂恋担忧。她虽没说是为谁祈福,她这个娘亲心知肚明。   嘉玉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打算顺便在白马寺中住上一晚,明日再回来,如今大嫂快生了,娘你还是留在府中陪着嫂嫂,何况你这两日身体也不舒服,我自己一个人去可以的。”   沈夫人看了嘉玉几眼,握着她的手道:“既然如此,你多带些家仆。”   嘉玉嗯了声,然后令人备马车,等和沈夫人一道用过早膳后,在侯府侧门上了马车。   只是马车出府后,却没有按照嘉玉对沈夫人所说,而是在城东一家低调的宅门口停下车轮。   “小姐,需不需奴婢陪着你。”青竹担心地道。   嘉玉拿幂篱戴在头上:“不用了,你去白马寺上香,明日来此处接我便好。”   青竹知道嘉玉不会同意的,可免不了担心道:“那小姐,注意安全。”   低调简朴的小三进宅院毫不起眼,确定周围没有人注意,嘉玉带着青竹下马车入内。   须臾后,青竹扶着和嘉玉刚才穿一模一样衣衫同样头戴幂篱的姑娘出来了。   当然,这不是真的嘉玉,只是为了迷惑随行的下人而已,真正的嘉玉坐在院中,正在等人。   嘉玉扮成出宫办事太监进的皇宫,然后根据林侍卫的安排,一路顺风无阻的到了东宫大门,巍峨恢弘的鎏金大扁上书金钩铁划的东宫二字,朱红的宫道两侧数名侍卫身姿笔挺像一排沉默的松柏。   嘉玉屏气凝神,脚步轻轻踏入储君之地。   这不是她第一次进宫,却是首次来东宫,不过她对东宫也没什么好奇,唯一只值得牵挂的只是屋内的那人。   太子身边的人嘉玉认的不多,嘉玉沉默的按照和林侍卫商量好的那般,先跟着小太监,然后再是宫婢,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停下脚步。   她眼前是朱红雕花的房门,门扉上兽衔铜环,嘉玉深吸口气,手还没放上去,吱哑一声传来,却是门后之人拉开房门。   “林侍卫。”   太子曾经在平王府中的卧室她是去过的,那个时候太子年龄还小,而且不得宠爱,宅院卧室的布置不失平王嫡子该有的门面,但那门面一看就知道,空荡荡没有心思。   那个时候她又处在精力特别旺盛的时期,幼年的感情简单没有顾忌,身为姑娘家,好打扮属于天性,经常给他建议,哪个位置应该放置一扇如何如何的屏风,多宝阁上的那件物件不合理,或者院中应该种上什么树。   当然,陈设布置若是太子问平王妃讨要,平王妃会嫌弃他事多麻烦,于是每次都是她对平王妃张口,平王妃疼爱她,对她的要求无有不应。   当时年龄小,虽然有些同情太子可怜,但许多时候,也有坏心思,看,你的娘亲更喜欢嘉玉呢。   那种感觉过去太多年,久远到嘉玉的记忆都在模糊,今日踏入他的卧房,那种感觉再度浮现,只不过因为太子的宫室布局精美,所需所用无一凡品,每样陈设却不过规制二字,规制之外,无丝毫太子的心意。   素手抬起珠帘,嘉玉穿过槅门,少年着群青色的软袍,一根素白的发带束发,面容削瘦,却不失他气质中的淡然温润。   “嘉玉,谢谢你来看我。” 他笑着道。   嘉玉眼神中流露出几丝欢喜,匆匆上前打量他道:“殿下,你……”她以为她会看见他面色惨白的躺在床榻上,岌岌可危,奄奄垂绝。瞧见她来了,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思及此,再瞧见眼前貌似不是很病重的太子,两汪水在秋波荡漾般的深瞳中。   太子的眸光及不可查的深了深。   “怎么哭了。”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擦拭掉她眼角的泪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凉西米 5瓶 第18章   微凉的指腹滑过眼睑,嘉玉不曾注意,关心问道:“我这是开心,殿下,你身体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事。”太子缩回手背在身后,指腹相互摩挲,湿滑的感觉尚有留存,他笑道,“的确前两日有些不好,今日好多了,昨夜林侍卫是否吓到你了。”   嘉玉轻吁了口气说没有,安静片刻,又忍不住小声说:“都是我连累了你。”   如果不是她,太子不会和平乐公主产生龃龉,没有平乐公主,就不可能有现在的事情。   “这说的什么话,若不是嘉玉,恐怕孤早就不在世上,更别说今日蛊毒得解。”太子伸手,拎起紫檀木方桌上的甜白瓷茶壶,亲手倒茶,“今日来东宫吓怕了吧?是孤的错,昨日身体的确不太好,所以想着见你一面。”   说着话,太子将茶盏递给嘉玉,递茶时他的尾指仿若不小心般划过她娇嫩的手背。   嘉玉接过茶盏,轻声说道:“殿下没事这是最重要的。”   太子收回手,试过她手背温度的指腹放在膝上:“我的身体向来都好,你放心便好。”   他身体无碍,可还有重要的问题未曾处理。   “陛下哪儿……”今日进东宫时,东宫门口林立的侍卫应该是陛下的手笔,如何处理太子,事到如今陛下仍未给出明确的答案。   “陛下哪儿你也不必担心。”太子缓缓道,“当年陛下在众多宗室中挑我过继,不顾大臣的意见,可见陛下心中还是满意我的,更何况这几年处理政务,一干老臣很是满意,如今虽有些不好的声音,但不会动我根基。”   太子所言,嘉玉这几日都想过无数遍,只是逻辑可以说服她,心里还是觉得她想的太好。今日太子娓娓道来,像炎炎夏日中,干涸的土地上迎来一阵微雨,那股不安躁动渐渐消散掉。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她捧着茶盏小口喝茶。   这几日日头一日比一日大,但内侍没到换单衣的时间,夹袄裹在身上,走了小半日路,金灿灿的日光照在后背上,湿汗不断,口干舌燥。   茶温恰到好处,冷热适宜,嘉玉不由多喝几口解渴。   “还要喝吗?”太子再度拎起茶壶。   嘉玉摇了摇头:“不必了。”等会她还要离开东宫,此地出去要一个时辰,若是茶水喝多,路上多有不适。   不过喝的水不够,嘉玉依旧有些口干,她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瓣。   太子喉结微微滑动,花瓣般的唇沾染上一层剔透晶莹的水珠,像是春雨打湿的艳丽芍药,有种待人□□的娇弱美感。   “嘉玉,我没事,你也不用担心,孤现在让人送你出去。”太子道。   嘉玉来此地,只是为了探望太子,如今见他不如昨夜林侍卫说的严重,心中紧绷的弦松懈下来,立马同意了。   只是心中忽然有些奇怪,太子的话题转的这么快,她才在这儿待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虽然东宫不便久留,但时间未免太短了。   想着间,嘉玉摇了摇头,太子恐怕也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不过见太子脸色苍白,宛如多年没有晒过阳光的冷玉,嘉玉柔声道:“太子别送我,免得引起人注意。”   太子笑道:“孤只送你出内室。”   太子起居的宫室分为前堂内室浴间,内室在最里侧,内室和浴间有隔扇门。   跨过槅扇门,太子立定脚步,叫住走在身后的嘉玉,正经地说:“嘉玉,今日,多谢你来看我。”   他今日的脸色极白,显得瞳仁颜色极黑,如无星无月的子时深夜,暗到极致,嘉玉抬起头,猛地望进那双眼眸中:“今日若是我生病了,殿下也会来探望我的。”   太子轻轻地笑了声:“你说的对,孤也会来看你的。”他顿了顿,眸中仿佛有深意,唇瓣微微翕动,似在说些什么。   “殿下,你还有什么说的吗?”嘉玉问道。   他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了,孤只能送这儿,以后你自己多注意。”   嘉玉嗯了声,往前走两步,又忍不住回首,太子侧身靠在镂空雕花的槅扇门上,眉眼带着笑。   四扇的正堂大门由结实的上等红木铸就,门楣上雕刻四爪璃龙饕餮穷奇等上古猛兽,她前脚踏出门槛,大理石铺陈的台阶平坦光滑,不见丝毫缝隙。   四下俱静,于是内室哐当一声忽地清清楚楚传进嘉玉的耳眸中。   嘉玉脚步一顿,那股怪异的感觉再度席卷全身,她猛地回头,往太子的宫室而去,她脚步极快,不过片刻时间,她到了前厅和内室间的槅扇门。   她明白方才为何奇怪了,如果太子身体康健,昨天夜里林侍卫不可能偷偷去沈府。林侍卫身为太子的头等心腹,怎么不可能清楚太子身体的状况究竟如何,还有太子说话时,像是在压抑什么。   但纵使想通那些东西,嘉玉愣愣地靠着墙面站着,看见太子紧紧闭着眸子倒在地上,她的心脏倏地被攥紧了。   “小孙子,去叫林院首。”林侍卫扶起晕倒的太子,嘱咐林公公道,林公公急匆匆往外走,未等出内室,看见站在槅扇门口的嘉玉,呼吸一窒,“沈……”   “还不去去请太医!”嘉玉目光落在太子脸上。   孙公公闻言,垂着头赶紧走了。   她的声音惊动了林侍卫。   “沈,你怎么回来了。”林侍卫扶起晕倒的太子,怔愣道。   “ 不该我问你,太子怎么样了吗?”嘉玉眨了眨眼睛,竭力让心情平静下来,她冷冷地说着话,又走到太子身边去,和林侍卫一起扶起太子往床上去。   太子闭着眼,浓密的眼睫轻轻垂下,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片暗影。他的皮肤从前就很白,但那种白是剔透晶粉的好肤色,不是现在犹如涂抹□□的惨白。   枉她自诩关心他,连他如此拙劣的演技都未曾识破。   将太子安置在床榻上,嘉玉伸手拽过锦被盖在太子身上:“说吧。”   林侍卫垂着头一言不发。   嘉玉见了,忽然笑了笑,声音很轻地说:“怪你们干什么呢,是我自己眼神不好,没看出他病重至此。”说着说着,她眼睛忽然聚集出两汪浅浅的水珠。   话刚落,一声闷哼传来。   太子慢慢地睁开眼睛,咳嗽几声:“是,是孤,不好,是,孤,想想满着你。”   他的声音低沉压抑,仿佛用尽所有的力气,不仅皮肤很白,他的唇瓣颜色也不那么鲜艳了,既干且淡。   他醒了,嘉玉垂下头瞬间脸上流露出欢喜的神色,但很快那抹欢喜不见,嘉玉离开紫檀雕花拔步床,沉声说道:“殿下,臣女改走了。”   她转身踏步往外,刚走半步,寒冷的指腹握住她的手腕,她听见太子无奈道:“嘉,嘉玉,你,你可否,咳,咳咳,可否不和孤计较。”   嘉玉不回头,她目光落在褐色写靴尖上:“臣女何曾与殿下计较。”   太子深吸了口气:“孤是怕你担心,毕竟若是孤身体能好,你也不必耗费心神,若是我不能康愈……”他平静的说完这饭话,忽然猛地咳嗽起来,捂着唇全身都在颤抖。   嘉玉听了忍了忍,终是回头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你,你你不生气了吗?”太子轻咳一声,希冀地看向她。   嘉玉定定地望着他,叹气道:“殿下身体到底如何了?”和太子生什么气?她又不是不知,太子是最会为人着想,他这个脾气瞒着病情才是正常。   想着间,嘉玉这才注意太子微寒的掌心握着她的手腕,见他直直望向自己,不曾注意,嘉玉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   太子仿佛未曾注意到嘉玉的动作:“太医说的确有些严重,但,但能救命。”说到后面,他捂住唇极力遏制什么,苍白的脸色瞬间染红。   嘉玉皱了皱眉,却见太子捂唇的指尖露出猩红的色色泽,她脸色登时大变:“殿下,你……”   “我还……”好字尚未出口,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嘉玉慌手慌脚地将她身上的绣花软帕取出递给太子。   半晌之后,太子咳嗽渐听,素白绣花的软帕染成鲜艳的红色。   “殿下,您的身体……”   “左右让他们尽力医治,我按时用药。”他说着,后背无力往拔步床床壁靠去。   嘉玉忍住鼻端的酸意,取过一旁的如意多云迎枕靠在他的背后。她弯着腰往他背后靠。太子的眸光刚好落在她平坦的胸口上,微微皱了下眉,内侍的衣衫对于她的身形略微宽大,不显身形极是正常,但如今弯腰胸前弧度依旧极其平坦,他曾上手抚摸,她的娇嫩饱满圆润,她这是裹胸了?能舒服吗?   思度这间,她已经将迎枕妥帖的放在拔步床床臂上,尔后慢慢拉远两人的距离,鼻端的暖香味渐淡,太子眉心的微皱一闪而逝。 第19章   外面传来孙公公的声音,“陈院首您动作快点,太子都晕倒了。”   嘉玉听了,起身站在拔步床一侧,她整了整衣衫,垂着头确定她和普通的内侍无甚差别。   林院首进屋顾不得对对太子行礼立刻把脉,嘉玉的心跳的扑通扑通第,她不太敢抬头去看林院首,孙公公林侍卫都是太子心腹,她今日能进宫多亏两人的安排,自然是瞒不过两人。林院首是太医之首,不是太子的心腹。   其实为了安全她刚才应该避出去的,只是按照太子的性格,恐怕不会告诉她真正病情,只会说好听话。   索性的是林院首不曾见过她,她又是男装内侍打扮。   林院首道:“太子今日仿佛加大了用药剂量。”   太子淡淡道:“孤,咳,咳,今日用药分量是正常的。”   林院首抬头望了太子一眼,太子冷看回来,林院首垂头道:“殿下脉搏无力而紊乱,气虚体弱,内中虚浮,务必好心调理。”   太子嗯了一声。   林院首说罢,下去开方子,孙公公也跟着去了。   等他们两人离开,嘉玉抬起头问道:“殿下今日用了多大的分量?”   太子避开的她的眼神,正欲说话,嘉玉先他一步开口道:“太子今日是不是为了瞒过我,加大了用药剂量。”   他定睛望着她,叹气道:“我错了。”   嘉玉有心想指责他两句,却没想到他承认的这么快,嘉玉属于你强她强,但是太子低头温声说是他的错,嘉玉想要指责他的话再也难以说出口了。   归根究底太子是为了她着想。再则他是太子贵为储君,若说以前还有用的着她身上的地方,如今那毒已解,不是真心挂念她,何必思度她的心情,思及此,等等,嘉玉心头一愣,抬眉忽地问道:“殿下,你体内的毒已解是真的吗?“   他点点头:“这是真的,咳,咳,可能,咳咳,真的是一病降一毒。”   嘉玉这下放心了。又见太子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她放轻声音道:“你歇息吧,我……”走了两个字卡在喉间,如何也说不出来。   她努力让她相信太子表现出来的是真的,他病了,但是病的不重,吃药就能痊愈。可是脑中却不停浮现他咳血那幕场景,手指呈现淡淡的透明色,甚至能看见里面青色的筋脉。   太子病的很严重。   正犹豫着间,太子说:“表妹。”   “嗯?”   “你可以在,在,咳咳,待一会儿吗,咳咳,咳,陪陪我吗?”他轻轻地说,语气却很平常,没有任何祈祷恳求的成分。   但他说出这句话时,嘉玉就知道太子是想她留下的,太子性格温和大度,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强人做事。   “三两个,一个,咳咳,时辰可以,吗,咳。”他捂着唇补充道。   “殿下别说了。”嘉玉低头轻拍他后背:“我答应你,殿下,你好生休息。”   他摆摆手,将身体往床壁高处靠:“我,咳咳。”   嘉玉起身,给他倒了杯热茶过来:“殿下慢些说。”她把温热的茶水递到他手边。   太子伸手欲拿,他的指腹却控制不住力道微微发抖,嘉玉心口一涩,“殿下,你别端。”   她动作稳当地将茶盏递到他的唇间,太子见了,眸光微微一闪,低头轻抿,温热的茶水进入他的腹中。   只是他不熟悉这样喝茶,头垂低了,茶水蔓延到他的唇角继而下滑。   于是嘉玉摸出她随身携带的绣花手帕递给他,太子见此把脸朝她靠近,稍微抬起下巴。   嘉玉微愣,太子见她不动,眸光疑惑地落在她脸上。他是太子,平时经常被人伺候,如今病重,自然而然有此举动,嘉玉心中想着,抬起手擦拭掉他唇角的茶珠。   她动作温柔,小心翼翼,靠近他时,还有淡淡的暖香,这暖香像是春日百合,山林桃花,靡丽牡丹等所有芬芳聚在一起,让他的心跳陡然加快,恨不得将人轻轻碾碎,做成花粉,然后抹在他身上每一寸肌肤上,每块皮肤上都是她,全都是她。   “表妹。”他轻声说。   嘉玉将软帕叠好放在一侧:“怎么了?”   “若是父王和母妃知晓我病重,咳,他们,咳,愿意来看看我吗?”说到这儿,他轻轻一笑,像是无奈,又像是感慨。   嘉玉微顿,他口中的父王母妃不可能是陛下和皇后,只能指的是平王平王妃。   太子自年幼时,就是很惹人疼爱的性格,有些孩童为父母不喜,因此喜欢闯祸发脾气,借此宣泄自己的不满,引起父母的注意。   太子却是极少数的另一类,懂事体贴,凡是他们的要求尽可能做的最好,曾经平王妃说他字迹虚浮,他便手腕缠着青砖练习臂力,描红的字帖增加一倍,做到最好后再小心翼翼地将字帖拿到平王妃面前,期待她能夸奖他一句。   可惜等来的是平王妃冷淡的离开。   自太子年岁渐长,在平王妃平王两人碰壁太多,就不在往他们跟前凑。嘉玉也以为他不再惦记他们,没料到太子今日会提起他们。也是,哪一个孩子不渴望父母的疼爱。   太子不是不在乎,是因为再努力也得不到,所以不再说了。   “嘉玉,如果有以后,咳,咳,我一定会当个好父亲,疼爱我的每一个孩子。”他望着她道。   嘉玉顺着他的话;“殿下定会是个好父亲的。”   太子点点头:“我想躺着。”   听后嘉玉弯腰给他捏了捏被被角:“那殿下躺着,我去鼓凳坐着。”她也宁可太子休息,免得想起从前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你可以,咳咳,坐在床边吗?”   嘉玉拿走他背后的迎枕,闻言垂眸,太子眨也不眨地抬眸望她,一瞬间,忽然将嘉玉的记忆拉回多年以前,那个时候太子不过六七岁,平日里最喜欢粘人,每当午休,就拽着她的衣袖道:“嘉玉可以和我一起睡吗?”   他小时候发育的晚,又黑又瘦,明明比她先出生三个月,看着却像是比她小两三岁,她素来当惯被人要求听话听吩咐的小妹妹,遇见贴心懂事的卿安,好为人姐的心愿得到极大的满足,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小手一挥;“当然可以。”   然后两人脱鞋上床,头挨头闭上眼睛。   那时卿安的眼神和如今太子的眼神重合,嘉玉在他榻前坐好:“我守着殿下。”   “嗯。”太子闭上眼睛,喃喃说了一句话。   她呼了口气,太子没发出声音来,可这句话她从前经常听太子说。   嘉玉是对我最好的人,我也要对嘉玉最好。   傻瓜,她那个时候不过是享受当姐姐的乐趣,所以收了小跟班,最开始根本没对他多上心,而且她有母亲兄长,表姨表兄,哪个人的位置不排在他的前面。   而他,只有她,沈嘉玉。   嘉玉往下坐了些,刚动却发现她的衣摆像是被什么挂住,她垂头看,攥紧衣摆的是一双手,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她不再动了,坐回床榻,静静地守着他。   清风吹过,错金螭兽香炉中白烟袅娜而上,香味淡雅,沁人心脾,嘉玉闻着,轻轻打了个呵欠。   嘉玉历来心软善良,怎么可能猜到有人以身为勾,设下重重陷阱,等着她跳进来然后自己躺平,到了最后甚至还自己挖出土,亲手埋好。   所有的情绪与行为,都让人算无遗漏。   他听那个着她的呼吸,确定她的呼吸越来越平稳,太子睁开眼,她一半的身体靠在拔步床的横栏上,头往下一点然后再往下一点。   恰在这时,门口传来走动的脚步声,太子脸色蓦地沉了下来,冷声斥道:“出去!”   孙公公浑身一僵,哆嗦着腿儿急急跑了出去。   太子舒了口气,他松开攥紧她衣摆的手,掀开锦被,起身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在床上。他却没有睡了,坐在床榻边上,拿指腹碰碰她的鼻尖额头,玩了数次不亦乐乎。   “嘉玉,这次我又骗了你,让你担心了。”他低声说道,“可是我很开心呢,因为你这几日想的全都是我,没有你的娘亲兄长表姨。”   他垂下头,在她的额间轻轻吻上去:“不过很快,他们都不会有了。”   说着间,太子仿佛想起什么极其开心的事情,唇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翘。   “我知道我是疯子我是变态,不过你还是会陪在我身边的,对吗?”   清淡的嗓音像是一阵缥缈的风,刚落在空气中,就随风消散开。只有他低着头,犹如一尊精心雕刻的石雕,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榻上,眼珠子都不动地看着人,贪婪又虔诚。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v前最后一章更新,本文周日入v,明晚十二点准时更新,入v当日有三更万字更新,希望大家能支持首订,到时候留言也有红包赠送,谢谢大家。   最后,求个预收,戳专栏可见《我与暴君二三事》   感谢大家。   丝丝作为化人失败的小狐狸,不幸流落凡间。但她眼光不错,挑了个温柔体贴有权势的主子。   只是主子一朝被人陷害,破相毁容还被打入冷宫,日子过的凄惨,她的生活也一落千丈,还有可恶的含山公主日日欺负他,不过幸好主子发愤图强,成了新帝。再然后,主子有仇报仇,说要将霸道刁蛮的含山公主贬为庶人,狠狠折磨,丝丝开心的花枝乱颤。   结果第二天,丝丝变成了人,可是她来不及高兴,因为她变成了含山公主!!!!   而温柔的主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他的鹿皮短靴踩在她的手指上,冷声道:“沈含山,痛吗?”   丝丝:“???”主子我是丝丝啊,日日同床共枕给你暖被窝的丝丝啊!   宴珩:一朝毁容破相,孤居冷宫,疾病缠身,忠仆良臣散尽,唯一不离不弃陪在我身边的只有小狐狸。为了避免某日冷死饿死,我决定继续将小狐狸留在身边,夜里不仅可以暖被窝,还可当成备用口粮。   但某天,我的小狐狸忽然不见了。 第20章   嘉玉的醒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黑了,她揉了揉眼睛, 发现她在太子的床榻上,忽地翻身坐起。   太子坐在玫瑰交椅上,听见床榻传来的动静,偏头笑着说:“醒了?”   “殿下,我怎么睡着了,睡了多久?”见自己是和衣而眠的, 衣衫也没乱开, 嘉玉松了口气,翻身下榻。   太子见了正欲说话, 却控制不住喉间的痒意, 咳嗽两声才说:“刚才我醒了, 见表妹你睡的正香, 就将你放在床上了。”   他后面几个字说的直接坦白, 嘉玉不好多想, 穿上鞋走到他面前:“你叫醒我便是, 怎么把床让给我了。”   她知道她这几日没能睡上一个好觉, 每夜闭上眼睛,脑子里全都是太子的影子,重病垂危奄奄一息。   今日骤然见到太子,绷着的弦也松懈下来, 自然容易睡着。   “无事,左右我已经睡够了。”太子笑着说, “你饿了吗?正好吃些东西再走。”   说着太子起身,拿过紫檀木方桌上的食盒,食盒是四层形制,一三两层放置食物,二四两侧放置炭火,如此一来,哪怕冬日从膳房提来,膳食依旧热气腾腾。   她如今这个身份不好随意去外面用膳,嘉玉也是饿了,摸着肚子遂点了点头:“殿下用膳了吗?”   “孤方才喝药时,已经用过一些东西,如今不饿。”   嘉玉也不推拒,闻言拿起玉箸。细长笔直的指骨上覆盖一层细嫩的肌肤,红色的烛光之下,她的手像是镀上一层浅浅的胭脂色,漂亮极了。   太子瞧见那双手,他本是不饿,肚中却忽地泛起一阵饥饿。   嘉玉胃口不大,饭食虽精致,但几样菜随便挑了几箸,差不多就有七八分饱。   太子见她放下玉箸,轻声问:“还吃吗?”   嘉玉摇了摇头:“不吃了。”   太子嗯了声,伸手拿起玉箸,夹了小块青笋放入唇角。   嘉玉惊了下:“殿下!”   “嗯?”太子将玉箸从红唇中拿出,疑惑地问,“怎么了?”   语气竟然是淡定极了,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不妥之处。   嘉玉的脸色变了好几下,小声提醒:“玉箸是我用过的。”   太子点点头:“我方才看着你用过的。”   那你还用这双玉箸!嘉玉差点脱口而出,身为侯府姑娘,虽然威远侯府如今有些落魄,但衣食住行,无一不精,根本不能接受和别人用同一双箸子。   哪怕是她的娘亲都不行,不是嫌弃她娘,而是在嘉玉接受的教育中,没有和人共用一双筷子的观念。   “你换一双吧。”嘉玉对太子说。   “小厨房以为只孤一人用膳,只拿了双筷子来。”太子不在意道,“懒得麻烦。”   “可是不干净。”嘉玉忍不住道。   “你又什么不干净的,又不是没吃过。”像是不经意间说了这话,话落,太子低头继续用她用过的玉箸进食。   嘉玉愣住了,是没有什么不干净的,她们两人间的关系简直比共用一箸更亲密。   她深深吸了口气,摒弃掉那些翻云覆雨的荒唐记忆。   “表妹,很热吗?”太子关心问道。   听后嘉玉猛地侧过脸,将手做当成扇子轻扇着风:“一点点而已。”   太子见了,没再说什么了,垂下眸偷偷地翘了下唇。   用过膳食,孙公公将轻手轻脚地拎着食盒出去,太子目光含着几分能被她看出来的不舍:“嘉玉,你该走了。”   嘉玉听后,欲言又止,她不太放心,可凭她的身份,万万不能留在东宫,一旦发现,牵连的不仅是太子,还有沈家。   “走吧,孙公公已安排妥当,咳。”太子喘了口气,等呼吸平缓后笑着说,“我还有礼物送给你。”   嘉玉皱眉,她衣食住行无一欠缺,他身体不好正应该好生修养,费那些心力准备礼物作甚。嘉玉有心提醒他两句,但是回过头,望见太子眼眸中带着的笑意,很是开心。   她口中的话就化成灰,忽地消散开来,病重的人重要的是心情开阔,既是太子他喜欢,那便依他。嘉玉提醒他注意身体的话没在说了,她冲着他笑了笑:“我一定很喜欢的。”   “你喜欢就好。”太子欢喜地对嘉玉说,“走吧,早些回去。”   嘉玉轻轻的嗯了声,整理好身上的衣袍,径直出去了。   她进宫的时候刚到午时,离开时差不多到了寅时。入夏之后,日头渐渐长了起来,红砖上洒上浅浅的日光,红里带着金,漂亮耀眼至极。但是宽长的宫道上针落可闻,短靴踩在青砖地板上,步伐重量早已被计算好,发出的脚步声也是同样节奏声音。   规矩到寂寞。   嘉玉垂头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想到两个时辰前踏入东宫时,也是如此的寂静,寂静到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如此安静的环境中,她思绪纷飞,不由想到太子。刚在东宫时她努力不去想太子的身体,她不是个胆子大的姑娘,容易被情感控制,好不容易才能见到太子一面,她不想留下的全是哭哭啼啼的记忆。   但是,嘉玉唇角垂了下来,太子真的病的很重很重,宫室中用什么香也挡不住的浓厚的药味,方才她醒来时,太子惨白的脸色,以及他每说几句话,就要努力压制住的咳嗽声。   嘉玉眨了眨眼睛,竭力遏住眼眶中的酸涩,还没走出皇宫,她不能哭,不能流眼泪,而且太子的病肯定能好的。   如此自我安慰,嘉玉平平静静地离开皇宫。离开皇宫后,她朝着北走过去,官道与官道转弯处,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青棚马车。   马夫依旧是今日早上送她来此地的中年男子,他做出请的姿势,嘉玉低声说了句谢谢,踩在矮凳上上车。   马车车厢内壁和厢外同样的不起眼,三条靠着厢壁打造的榉木长凳,上面铺着深色无花纹的细棉布。   唯一令人意外的是,马车里坐了一人。   “林侍卫?”嘉玉疑闷,“你怎么在这儿?”   车厢两平大小,放置供人歇坐的长凳后,空余面积愈发狭窄,林侍卫坐在右后方的角落里,尽可能距离嘉玉最远。见嘉玉入内,他立马将放在身边的红木匣子放在嘉玉位置的旁边,低声道:“这是太子令我交给姑娘的。”   红木匣子很是普通,匣面光滑平整,上面无任何花纹雕饰,锁住匣子的铜锁也是常见的普通样式。太子送过她很多礼物,但没有一份如今日的匣子这般毫不起眼。   只是装东西的匣子越是不起眼,嘉玉越觉得装在匣子里的东西不同寻常。   她想了想,轻轻打开匣盖。   放在膝上的手指轻轻一颤,嘉玉的眼珠子像是被盯住,她看着这一匣子的纸。   全都是纸。   纸上有字有章印有编号,故此这些普通的纸变成了全国通用的汇丰银票。   嘉玉愕然地数了数,一千到一万的面额不等,一共约莫十万两。   “林侍卫,太子这是什么意思?”太子送过她街头的糖人,送过她珍贵精致的朱钗,但是直接送银票,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嘉玉知道太子的身家,平王府很有钱,但是按照平王妃平王对太子的态度,不可能送银钱给他。而太子不是拉帮结派,收受贿赂之辈。就算是正常的礼节往来,收的也是笔画奇珍,而不是银钱,哪怕他自己经营些产业,忽然拿出十万两,也不是小数目。   不过比起银钱的来历,嘉玉同样好奇太子为什么要送银钱给她。   “太子有许多珠宝奇珍,只是他们的来历登记在册,殿下想送给姑娘,姑娘也不好拿出来用。于是殿下变卖了名下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产业,令微臣将一半送给姑娘,另一半送到济贫院或者救助可怜人。”林侍卫低着头说。   嘉玉望着林侍卫,她瞬间像是明白什么似的,嗓音有些喑哑:“太子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日不顾礼仪规矩后果,要见她一面,如今散尽家财,太子他,他……像是在交代后事。   林侍卫沉默片刻:“太子说,希望沈姑娘能好好过日子,他能给姑娘的只有钱财了。”   他是太子,拥有极高的权势,为什么只能给她钱财呢?   嘉玉不敢想,她想控制自己眼眶中的酸涩,可是怎么也控制不住,啪嗒啪嗒地滴在匣盖上,模糊她的视野。   过了许久许久,她抬起头对着林侍卫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告诉太子,我知道了。等他病好,我也有礼物给他。”   林侍卫抬起头看着嘉玉,半晌后,他垂下头说:“属下会转达给殿下的。”   嘉玉嗯了声,不再言语了。   按照林侍卫的安排,嘉玉今日偷偷进宫,出宫之后再去白马寺,明日回沈家。   这个计划看起来不过寥寥数语,很是简单,但是偷偷潜入东宫,再从东宫安全离开,被人戳穿身份的危险极大。是以青竹自从知晓小姐的打算后,整个人提心吊胆,惶惶恐恐。   但是她清楚,小姐的脾气软和,虽然平日里很好说话也容易改变她主意,但一到她下定主意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够更改。   青竹无奈,只好帮着小姐掩饰踪迹。只是心里的害怕担忧如何也少不了的。   直到看见自家小姐平平安安地到了白马寺中,她提着的心才落回胸腔中。   她匆匆合上厢房房门,边松气边道:“小姐,今日跟着的车夫差点”话没说完,见她家小姐将拿着的红木匣子往地上重重一扔,然后头朝下倒在榻上,扯过被子,紧紧地埋住头。   青竹不说话了,她慌忙走过去,刚刚靠近,就听到一阵压抑地啜泣声。   哭泣声很小很小,是那种人死死的咬住唇,努力不发出声音的哭泣。只可惜那股轻情绪太强烈了,哪怕她用尽力气,都无法抑制声音从唇齿中溢散。   “小姐,怎么了?”青竹低声问道。   她家小姐很少哭,不管好的坏的,见人总是三分笑,哪怕你惹她不开心,她也只是避开你,换个开心的地方继续开心。   青竹八岁跟在她身边,截今十年,只见小姐哭过两次,一次是老威远侯去世,一次是外祖母去世。就连和平王世子和离那次,小姐都没有此次伤心。   问了又安慰了几句,见她不应,青竹抿着唇将掉落在地的红木匣子拾起,放在一侧的高几之上,然后倒了杯热茶,放在方桌上,静静等待。   线条流畅的铁质烛台上的白烛已经点燃,支摘窗的缝隙间再无一丝红辉照射进来。青竹倒的热茶放冷,她将它倒掉,换上新茶,如此六次后。嘉玉直起身来,拿绣花软帕擦拭掉眼角残存的泪珠,在床上坐好。   模糊的目光落在刚刚扔红匣的地方,嘉玉没看到红木小匣,她哑着嗓子问道:“青竹,我拿回来的匣子呢?。”   “奴婢放在高几上了。”青竹说着,取来两个煮熟的鸡蛋,敷上嘉玉红肿的双眼。   嘉玉见了,伸手接过:“我自己来。”   青竹嗯了声,又问道:“小姐,要吃点东西吗?”   嘉玉摇了摇头:“我不饿,你自去吃晚膳吧。”   知她如今是用不下饭食的,青竹也不多说,只踌躇地看了几眼嘉玉:“奴婢知道了。”   嘉玉心不在焉地敷着眼睛。   嘉玉本是打算翌日晨起时,就离开白马寺。她曾经信佛祖信观音,但先是说长命百岁的父亲离世,后来她和平王世子累世良缘夭折,嘉玉就不那么相信佛祖了。   只是虽然不信,翌日她却留下了,在佛前祈祷了整整一日,保佑他早日康健,无疾无痛。   是以嘉玉是第三日才离开白马寺的,但是离开之后,她并没直接回家,而是吩咐马车去平王府。   青竹手中紧紧捧着红木匣子,知晓里面有十万两银票后,她就不太敢将匣子放在一边,要知道,目前高门贵族嫁女的嫁妆大概也就一万两银子。   她家小姐资产富足,可铺面田庄现银合在一起,估计也就两万白银左右,这可是小姐的几倍身家。   才不敢随便放呢。   可是听到她说先去平王府之后,青竹的眼珠子从匣子上挪开了:“小姐,怎么去平王府了。”   嘉玉垂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我有事找表姨。”   威远侯府的马车在平王府侧门停下,须臾后,嘉玉带着青竹,坐上小轿,往平王妃的院落而去。   上次嘉玉见平王妃时,她脸色微带蜡黄和病态,这次倒是双颊泛红,精神尚可。   平王妃瞧见嘉玉,脸上就带出笑意来,牵住她的手在她下首坐下:“这些日子我身体好了许多,想着你不愿来平王府,正琢磨着去沈家瞧瞧你,看看,这几日你怎么瘦了。”   嘉玉笑了笑:“让表姨担心了。”   “这说的什么话。”平王妃戳了戳嘉玉的鼻尖,“今日陪表姨用午膳可好,你且放心,他们两人是不会来的。”他们两人自然指的是平王世子和薛秀秀。   嘉玉点头:“自然是好的。”   平王妃闻言笑了起来,对一旁的嬷嬷报出几道菜名,不算珍贵,但恰好都是嘉玉喜欢吃的。   嘉玉听完,深吸了口气,她想着今日来的目的,抬眸望着平王妃,轻声道:“表姨,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对你说。”   平王妃是真的疼爱嘉玉,心里也真将她当成自己的女儿,闻言直接挥退暖阁中的婢女嬷嬷,笑着问:“嘉玉要和表姨说什么啊?”   她舔了舔唇,咬字清楚道:“表姨,您知道卿安……”   卿安两个字才落地,平王妃上翘的唇角陡然拉成一条直线,嗓音微寒:“太子的事情我不想知道,嘉玉你别说了。”   早就料到平王妃可能是这样的态度,嘉玉也不知如何处之,不到万不得一,她亦不想在平王妃面前提及太子,因为,她知道,平王妃讨厌他,厌恶他。   哪怕他是她的儿子。   只是眼前再度浮现出昨日太子苦笑无奈地说我的父母,嘉玉定了定神,柔声道:“太子病重,恐怕,”说到此处,嘉玉极尽可能地使她的语气平稳,“不久于人世,表姨能不能去……”   哐当一声,珐琅彩绘花瓶落在地上,平王妃打断她:“他如今是陛下的皇子,哪怕他病重,和我一个当叔母的有什么关系。”   可他也是你亲生的啊。   说实话,平王妃对太子的态度,真的让嘉玉怀疑过太子不是平王妃的儿子,可太子和平王妃模样相似,和平王的眉眼也多有相仿。而且娘亲也确定地告诉她,当年看着平王妃怀孕的。   “表姨。”嘉玉拽了拽平王妃的衣袖。   平王妃低下头看着嘉玉:“嘉玉,我头疼了,想休息一会儿。”话罢,她从交椅上起身,蓦地转身回内室。   嘉玉紧攥着衣袖,平王妃的态度显而易见,不能说不能提太子。   嘉玉无奈,试探几次,只好放下这个打算,换了话题陪平王妃说着,等吃过午膳,便告辞了。   平王妃想留留嘉玉,却想到她的目的,只让人将这些日子收集的适合嘉玉用的首饰拿来,也不顾她拒绝,强塞给她,又道:“有空记得来看看表姨。”   嘉玉颔首,说好。   平王妃定不会愿意去的,可还有平王和平王世子,但她一个女子真不好去见他们,更重要的是,平王世子和太子之间还有深深的隔阂,若是她请平王世子去看看太子,说不得平王世子真的会去,去了之后说一大堆难听的话。至于平王,他如今却不在京城。   思及此,嘉玉跟着嬷嬷往侧门走,停了去见平王世子的打算,不过走到二门处时,嘉玉站定脚步,望着花园处那位面善的中年男子,皱了皱眉。   “沈姑娘,怎地不走了。”嬷嬷问道。   “没什么,走吧。”   回到沈府,沈夫人自是一番问暖关心,嘉玉打起精神和沈夫人说了会儿话,沈夫人见她疲惫,问了她几句,就让她好生休息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嘉玉继续让沈其安打听太子消息,沈其安虽觉打听也是没用,但想着太子曾经帮过沈家,嘉玉和他的关系也好,打听些消息也耽搁不了事情,遂同意了。   只是每天也没个新鲜消息,无非就是太子养病,吊着一口气养病,或者今日差点人没了。   而嘉玉每每听到这种消息,心口一提,脸色发白。   沈其安不太忍心,他妹子看着好生生的一个姑娘,但打小身子骨弱,别吓出毛病来。   “嘉玉,以后太子的事情就别问了,也别天天去佛堂里拜佛,累坏自己怎么办。”   嘉玉哪不懂沈其安的言下之意,只是她自己没什么本事,就算想为太子做些什么,可她的举动不只代表她,还会牵扯整个沈家。   想着就说:“大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若是你接下来不方便,我找别的人打听。”   闻言沈其安一愣,见嘉玉的态度依旧执着,他叹气道:“罢了罢了,以后我依旧把知道的消息告诉你的。”   “谢谢大哥。”   沈其安摇摇头:“和大哥客气做什么?”   然后嘉玉继续在忐忑和不安中保持冷静,直到三日后,沈其安面带喜色地对嘉玉道:“嘉玉,据太医所言,太子的身体正在好转。”   嘉玉难以置信地问:“真的?”她这些日子不是没抱过太子好转的念头,但是随着传来的消息日复一日的严重,她连想都不敢想了。   “是真的,据说太子已经能在院中走动。”   嘉玉轻轻松了口气,这时沈其安忽然又道:“还有个消息不知真假,传言太子病重不愈的原因是……”   “是什么?”   沈其安忘了嘉玉一眼:“太子前些日子不是生病,是有人在他的茶水中下毒。”   嘉玉一听,猛地坐了起来:“大哥,真的假的?”   沈其安摇摇头,压低声音说道:“只是流言而已,你知道便罢了。”   双手按在圈椅的扶手上,嘉玉慢慢坐回位置:“知道了,大哥。”   陛下没有皇子,若是太子早逝,宗室之中还有许多年岁正好的世子郡王,有人动了心思给太子下毒很正常。但是如今消息都传了出来,太子的身体也在好转,想必下毒之人已经被捉,那是好事。   只是,若是真的有人下毒,这么多宗室郡王世子,到底谁是罪魁祸首?   嘉玉脑中顿时闪现无数的人影。   她疑惑没几日,沈其安就告诉她调查出来的幕后主使。   “怎么可能!”嘉玉惊震极了,她直勾勾地盯着沈安说,“怎么可能是平王世子,他们两人可是亲兄弟,大哥,你是不是听错了。” 第21章   沈其安猛灌了杯茶, 他显然也被这个消息惊的不行:“我还能骗你不成,太子前些日子的确中了毒, 毒被宫女下在茶叶之中。刚开始将下毒的婢女监管拷问,婢女说指使她的是江西郡王。”   “既然是江西郡王,关平王世子什么事。”嘉玉道。   “自然是那宫女栽赃嫁祸,刑部尚书和大理寺一起追查,发现那宫女有一同乡在平王府当车马小厮,而同乡前几个月忽然得了一大笔赏金, 但是前两日意外身亡, 那宫女听到她同乡死了,立马改口说是平王世子指使的她。”沈其安大气不喘地说, “如今正在查平王世子。”   嘉玉挣扎道:“或许平王世子也是被宫女栽赃嫁祸的。”   她自幼和平王世子一起长大, 纵然平王世子有些对不起她, 但他也不是对胞弟能下如此毒手之人。   再则若是太子知道对他下毒的是自己的亲兄长, 他会如何?太子此人重情谊, 哪怕和平王世子的关系不好, 但终究是他唯一的亲兄长。   而那次她偷偷去探望他时, 太子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色分明是还记挂着他们的, 若是平王世子真的下了毒,嘉玉按着额头, 不太敢去想。   沈其安和平王世子也是大小的表兄弟, 但自从嘉玉和平王世子和离后,他心中大过,但碍于平王妃对沈家的确是好, 他就和平王世子含糊相处着,情谊却远不如当年深厚。毕竟当年老威远侯凭借祖荫袭爵,但于政务军事皆无贡献,他死后陛下原是打算让沈其安降侯爵为伯承袭。是平王妃说动平王在陛下面前说情,才保住侯爵。   只如今好不容易打听出这种消息,也难免唏嘘感慨几声想不到想不到。   “嘉玉,如今太子身体渐好,你也不必担心他了,操心操心你自己的事。”   嘉玉沉浸在平王世子下毒事中,闻言随口问道:“我什么事?”   “你的婚事。”沈其安凝眸看她,“你如今十九了,马上二十岁的人儿了,该嫁人生子,李鹤洋不行,我们还有张鹤洋孙鹤洋。”   嫁人是老生常谈的话题,嘉玉满脑子都是平王世子和太子之间的事,懒得和沈其安掰扯,闻言便道:“我知道的,只如今太子中毒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就算我要说婚事,也等把这件事过去了。”   沈其安本就是想听嘉玉表态,见她不排斥,闻言点头:“等这件事过去,你可不能再推脱了。”   嘉玉应和两声。   墙角的夏鹃花开的正艳,大朵大朵的靠在一起,微风吹来,朝着同样的地方摇晃。   嘉玉坐在窗棱前的贵妃榻上,叹了口气,望向窗外。   沈其安说的,嘉玉信那是他所知道的,但是不相信那是真的。   直到又过几日,平王世子下毒一事传的沸沸扬扬,嘉玉忍不住去了茶楼,打听消息,却听人说平王世子打小聪慧过人,敏慧笃学,文采出众,当年陛下挑选嗣子时却选了文采学识皆不显的二弟,心中妒忌,又有储君之位的诱惑在前,一时起了毒心。   没听到想知道的消息,嘉玉只得打道回府。   刚进侧门,她院中的嬷嬷急匆匆迎了上来:“姑娘,平王妃来了,刚才陪夫人说了会儿话,如今正等着见你。”   什么?   表姨来了。   平王妃深居王府,不常出来走动,这两年身子不好,更是很久没离开王府了,今日怎么来了沈家。   刚进厅堂,平王妃走上前急急握住嘉玉的手,对四下伺候的人吩咐道:“你们下去。”   平王府中的仆从闻言,垂着头下去了,青竹看了眼嘉玉,见嘉玉对着她点点头,这才离开。   “嘉玉,今日表姨找你,是事有相求。”平王妃攥紧嘉玉的手心,忽然直接道,“看在表姨从前对你那么好的份上,你会帮表姨的是吧,嘉玉。”   嘉玉心口一提,扶着平王妃在酸枝梨木的圈椅上坐稳,柔声道:“表姨,能帮的事嘉玉自是义不容辞。”   “你自然是可以的。”平王妃哀求地看着嘉玉,“恒明背着你和秀秀做出那种事,是表姨没有教好他,但是嘉玉,除此之外,恒明也是很疼爱你的。你还记的吗,你六岁时掉进池塘中,差点溺死,是恒明跳入池塘救了你,然后因这件事,他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差点人就没了。”   嘉玉挨着平王妃坐下:“表姨,我都记得的。”   平王妃听了,情绪忽然急促起来:“表姨知道,他对不起你,可是嘉玉,他也一直在补偿你,你们和离,他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尽力维护你的名声,你想要什么他也绝不说二话,嘉玉,你们的婚姻中的确是恒明有大错,可仔细想想,嘉玉,你也不是事事都对啊?”   他们的婚姻的确不仅是平王世子一人的问题,他说将她当妹妹不当妻子,她也没把他当成夫君,也从不曾试图去理解她,一心只想着当成妹妹不错。   后来左恒明和薛秀秀的事发,若是左恒明有心,完全可以将薛秀秀纳为侧室,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了,没有人会指责平王世子。只她那小半年在太子的引导下,明白当初想都没想同意嫁人的决定有多愚蠢,也不想插在平王世子和薛秀秀之间,提出和离。   她态度坚决,平王世子想着秀秀也不想耽误她,也同意了,而平王妃平王虽然觉得他们和离的太儿戏,可是他们坚持,也就如了她们的意。   诚然那场婚姻中,她妻子的角色也很是失败。   “表姨,你今日说这些的意思是……”   平王妃泣道:“我刚从东宫回来,太子身体已经大好。”   嘉玉脸色一喜,只是对上平王妃的神色,她心口微提,上次她求平王妃去见太子,平王妃可是避之不及。   正想着间,却见平王妃脸色微变:“他和恒明都是我肚中爬出来的亲兄弟,你是知道的,恒明不是那种心肠歹毒之辈,怎么可能给他下毒的,嘉玉,你和卿安的关系素来亲厚,你去给他说说,让放了他。”   “表姨别急,若是大表哥不曾做过这种事,刑部和大理寺一定会给他的清白的。”嘉玉安慰道。   平王妃闻言,却差点都哭了:“可天牢阴森恐怖,你大表哥养尊处优,万一有个什么问题,可叫我如何是好,嘉玉我说话他不听,但是你说,他总能听上几句的,你帮帮你大表哥吧。”   嘉玉叹了口气,她很是理解平王妃此时的心情,但与此同时,心中蔓延出一股酸涩来,太子重病缠身命悬一线,平王妃却不愿意去见见他,见极有可能是最后的那面。如今平王世子才下狱,平王妃就开始为他奔波。   而且太子今日见了平王妃,应是满心欢喜,但平王妃若是告诉他,他是为另外一个儿子而来,太子恐怕也会失落难过。   都是儿子,为何差异如此之大。   “表姨别急。”嘉玉细声说道,“大表哥身体强健,天牢虽湿寒阴森,呆上几日应该是无妨的,何况大表哥贵为世子,想是无人敢对他动用私刑,等过几日大表给沉冤得雪,也就好了,你如今得好生注重自己的身体……”   话未说完,平王妃忽地打断她:“嘉玉,表姨求你了,你去告诉太子,此事和恒明无关,让他放了他,或者他一定要找人认罚的话,毒是我下的,我下的。”   “表姨你说什么?”嘉玉本来是计划好生安抚平王妃,听了这话,脑中飞快的闪过什么,她忽地松开平王妃的手问,“表姨你告诉我,那毒真的不是大表哥下的。”   她语气坚定,水冷冷的眸子定定地凝着她,澄澈而干净。   平王妃不再啜泣,她躲过嘉玉的目光说道:“这这自然是不会的,你大表哥怎么会干这等事呢?”   嘉玉浑身一僵,她盯着平王妃,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只道:“表姨都说了大表哥没有干这等事,既然如此,耐心等待便是,陛下总不会冤枉自己的亲侄儿。”   “可是……”   “还有再怎么说,表姨夫也不能看着大表哥蒙冤受屈,表姨,你先放宽心。”   平王妃听后,抬头望着嘉玉,忽然拍了拍她的手背:“是我心急了,表姨,知道了。”   烈日高高悬挂在湛蓝色的天穹之上,日光落在艳丽的夏鹃花上,红中带着浅浅的金色。   嘉玉送平王妃到侧门,目送侧门处精致低奢的马车离开,她转过头,脑子想着平王世子,慢慢走回内室。   只是刚进屋,青竹低头递给嘉玉一封信:“姑娘,你刚才送平王妃离开时,二门送上来的。”   信函用火漆封缄,嘉玉伸手接过,随口问道:“谁给的。”   青竹凑近嘉玉的耳畔:“是太子送来的。”   太子?   嘉玉一怔,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凝神看在信纸上。   如今所有的消息都在传太子的身体正在康复,但嘉玉心里总不能落实,如今看见他来的信,嘉玉才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说他的身体的确大好了,又说陛下念及他此次受了大苦难,上次私自外出的事情也就不计较了。说他如今各种事情都在变好,像是全身的霉忽然就远离他,他心中很是欢喜,这份欢喜怕亟不可待的想和表妹分享。   嘉玉一心挂念太子如今的近状,读信见诸事是都好,心中平生喜悦,不曾多注意他言辞间亲热的用词。   等到了最后,又说他明日有事想见见她,未时起他会在茶楼中等她,若是她有事不便前来也无妨,只是他会是失落的,很失落,很失落的。   嘉玉望着那信,最后两行字迹一派的宽宏大量,却是你一定得来,得来呀的小心思:“青竹,告诉娘亲,我明想出府逛逛。”   “是,小姐。”   将信纸折叠好,嘉玉望着窗外的夏鹃花,去见太子忽然是好,但今日平王妃可说她去了东宫,也不知太子见她和这件事有无关系。   林间月茶楼门口是青翠的山竹,正午时分,日光直照,挺直修长的翠竹投射下的树影极其短小,两只手指拉出的距离,轻而易举就可涵盖。   身材婀娜的姑娘掀开车帘,踩在脚凳上下马车,她头上戴着幂篱,看不清具体的容貌,她的襦裙穿的极其规矩,是那种保守的交领款式。但胸前饱满的两团如何遮挡不住,腰肢束着月牙白色的束带,更显得纤腰楚楚,不堪一握。再然后从腰下面百褶裙的长度,可以看出她的双腿极长。   纵使看不清五官如何,但看玲珑有致的身段,也知是位难得的美人。   嘉玉带着青竹入了茶馆前厅,青竹报上厢房名称之后,小二殷勤地带着两人上楼。到了海棠花睡名的包厢门口,小二正准备敲门,房门从屋后面打开。   “表妹,你来了。”太子笑着说。   隔着幂篱,嘉玉冲着他笑了笑。   太子见了,合上房门,跟着嘉玉往里走几步。   她解开幂篱,放在红木打造的圆桌之上,细细地端详了他一番,见他脸色红润,精神奕奕,毫无任何的勉强之色,她那悬着的心彻底落地。   太子也在看她,她肌肤白白腻红润,眸光水润润的,里面全是他的影子,不由得一笑。   “青竹,东西拿给我。”她又说。   青竹嗯了声,将一直捧在手上的红木小匣放在圆桌上,嘉玉轻轻往少年面前一推:“既然你好了,这个还给你。”   太子目光垂落在匣子上,睫毛遮挡住的地方,闪过一丝晦涩的不明深意:“既然已经送给你,便是你的。”   不等嘉玉再开口,太子对门侧守着的林侍卫青竹低声道:“你们去旁边包厢等着。”   嘉玉听了,知道太子这是有话对自己说,太子知礼体贴,若不是接下来说的事情不必让两人知晓,定然不会遣散两人,思及此,嘉玉对青竹点点头,让她离开。   吱哑一声,房门被后出去的林侍卫关上。   “嘉玉,这些东西你拿回去。”他将红木匣子往她的面前推了推。   “不行。”嘉玉直接拒绝,“臣女先不说当初殿下是如何诓骗于我,告诉我你的病情不严重,但是如今,既然你已经痊愈,这个匣子理当归还于你。”   见她表情坚决,他的嘴角忽然往下压了压:“孤送的礼物岂有收回之礼,你若是不要,便尽管扔了算了。”   说到后面,明显是有几分孩子气。   嘉玉笑了下:“知太子是好意,但你如今身居高位,就说往来正常的打点,哪样不耗费银钱,林侍卫说你的银钱一半去救助鳏寡孤独,那是好事,我就不说了,但我这一半,留在我这儿我也无处可用。殿下,拿回去吧。”   太子闻言,只望着她,依旧不说话。   见他大病一场痊愈,性子却仿佛多出些小时候的执拗固执,嘉玉无奈,继续柔声劝道:“殿下,这银钱留在我这儿我也是真用不到,你却是用的到的。”   “你是怕孤没银钱用,担心孤。”太子忽然道,“而不是觉得礼物贵重,不愿收下。”   她担心他没有银钱用,但也是的确不愿意收下他的豪奢礼物,十万两银票,恐怕是如今威远侯府所有的家私。她们关系虽好,但是也不能随便赠予她如此厚重的财产。   只是望着他的眸光,嘉玉点了点头:“自然是担心你没银钱花用。”   “既然如此,我便听表妹的。“太子眉眼带笑道,“总是要表妹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孤最为看重之人,哪怕是我的亲身父母……,他们也是比不过你的,没有什么礼物对你是贵重的。”   他说着,后面的脸色渐渐暗淡下来,声音随之减小。   嘉玉一听这话,心口发出酸涩疼痛感觉来,她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太子,终是忍不住问:“昨日平王妃……”   话刚落下,太子苦笑一声:“表妹别说他们,孤那日重病垂危,想着见他们最后一面,陛下当时虽然生我的气,可见我如此,也是同意了的,只是他们却不愿意来,只有表妹你顶着被人发现的危险,”说着太子修长的手指支在眉间,挡住泰半的目光,“既然如此,孤也不是粘腻不清之人。只是才查出中毒和平王世子有关,他们倒是急不可耐的来了东宫,本以为他们终身不愿见我。”   说完后,他哂笑一声,径直端起桌上的白玉酒盏,猛灌下去,接着继续倒酒,猛灌入喉。   见状嘉玉忙拦住他:“殿下别喝了。”   他抬眸望了她一眼,摇头笑道:“口渴罢了。”   一边喝酒,他继续低声喃喃道,“若是他们不喜欢我就罢了,可就这么容不得我吗?天家无情,我也懂的,两年前堂兄弟们恨不得没我这个人,只没想到他也会,”说着,又是几杯九坛春酒猛地暴饮下去。   嘉玉听到她说下毒,心口一悬,她本来不相信平王世子对太子下毒的,但那日平王妃的表现,今日太子的所言,她开始迟疑了。   想着要不要问问,抬眸却瞧见太子依旧在往喉中灌酒,一股脑儿的,一杯又一杯,连带这双眼都开始泛起红来,她心中担忧,他才大病初愈,怎么能胡乱饮酒,还是伤心酒。   可他沉入思绪中,说话并不听,嘉玉说了几次,眼看他泛起醉意,故毫不犹豫伸出手,夺掉他的酒杯。   动作太快,白玉酒盏的微微倾斜,透明佳酿撒在她的手背上,湿冷冷的。   她皱了下眉头,将酒杯放下,他却忽的一下环住她的腰肢,头埋在她的小腹间。   嘉玉浑身一僵,男子身上的龙涎香味和着九坛春酒浓烈的香气交杂一起,混合成复杂的味道。   环在她腰肢上的胳膊,看似不很用力,但隔着一层单薄的夏衫,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他胳臂的结实。   嘉玉深吁口气,轻轻推开他,他微微皱眉,旋即环的更紧,双眼迷蒙的望着她,喃喃道:“我,我我知道我不太好,不讨喜,但我已经努力将每件事做到最好,为什么,他们还是不喜欢我,不喜欢我。”   这明显是有些醉了,嘉玉放松身体,柔声轻哄:“殿下,你很好了,比世间很多人都好。”   “真的吗?”他定定的望着她,雾泠泠的眸光中闪烁着别样的光芒,尔后消散开,“你没骗我?”   “自然是真的,殿下哪儿哪儿都好,只是和他们的情分寡淡而已。”嘉玉低声哄着他说,只是语气虽然用的是哄,但也说的是心中的真话。   平王府和太子应该真的是缘分不到,不该做亲人的。   “那你觉得是我好还是你表姨好。”太子一双比琉璃眸还要清亮的目光直直望着她,流露出希冀和期待的神采来。   这……   嘉玉觉得太子真是醉了,居然问出如此孩子气的问题。   “你怎么不说话?”他启唇含糊问道,喷洒出浓烈的酒气。   她听罢,心生无奈,太子对她很好,甚至比亲兄长也不差什么,表姨虽然亏待太子,但于她,但也如亲生母亲。   着实很难抉择。   见她迟疑,他环在她身后的手背冒出条条青筋,慢慢垂下眼帘,挡住眸中不停翻涌的阴鸷。   “表妹,你选谁?”太子的声音很轻,还有微醺的醉意。但若是细究,却犹如夏日躲藏在隐蔽之处的毒蛇,正死死的守着他的猎物,他一定会得到的猎物。 第22章   “自然是你重要。”嘉玉定了定神说到道。   如今不是深究谁重要的问题, 而是他想听到什么的问题。   六个字传入他的耳膜间,太子先是偷偷地翘了翘唇。他想, 哪怕你在骗孤,孤也是信的,只要你愿意骗着孤。   “你对孤,也是最重要的。”太子轻声说道。   嘉玉听了一愣,她知少年从前依赖她,他们两人关系也很是亲密, 最近经历的事, 也是加深两人间的联系。   可是她一个远方表妹,怎么能是太子最重要的人。   又想到少年有两对父母, 还皆都是天下最尊贵的人, 不知道惹的多少人羡慕, 但说起感情, 却没有一对父母是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儿的。   思及此, 嘉玉的声音更软和了, 她就着少年坐在椅子上头埋在她小腹间的姿势, 轻轻地顺了顺他的头发, 动作轻柔却不带一情欲:“殿下别多想,不是每队父母都能疼爱自己的孩子, 没有他们也无关系, 等你成亲之后,会有自己的妻子儿女,到时候他们会关心你疼爱你的。他们会是你最重要的人。 ”   他再度抬起头来:“孤的太子妃真的会很喜欢孤吗?”   嘉玉自然不能保证, 历朝历代的皇室有恩爱白首的夫妻,可也有形同陌路的夫妻,太子妃尚未定下,是以嘉玉不能保证未来的太子妃是否会极喜欢他。   毕竟太子的婚事除了喜爱还有政治考量。   只是如今却不好说这些,嘉玉点点头:“殿下到时候挑一个你喜欢她也喜欢的姑娘当太子妃便好了。”   “孤听你的。”太子眸光中带着醉意,很是赞同的点头,望入她的眼眸中,“孤一定会挑个我喜欢的人当太子妃。”   见他情绪缓缓平静下来,嘉玉轻轻掰开环在她腰间的两只手:“殿下,你坐着,我去将林侍卫叫过来。”   “不用你叫,我自己去叫。”他闻言,松开环住她腰的双手,跌宕地站起是身来,只是身体略微蹁跹,刚站直身体前走两步,忽地向下倒去。   嘉玉连忙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太子是个健身习武的男人,力气却比她大多了,哪里扶得住她,反是嘉玉自己被太子带着往地上倒去。   咚地一下,太子倒在地上,嘉玉因为被他带着,脚下一滑,倒在太子的身上。   嘉玉先是硬,但那种硬不是石板冰冷的坚硬,是人体肌肉的温热的硬。但倒在他身上的却是软,饱满的高挺瞬间贴紧他的胸膛,太子的呼吸微不可查的急促几分。   不仅如此,还有淡淡的暖香紧紧包裹着他,那种香不是香料造就,而是在她的骨子里里和血液里,令人恨不得咬上她细白的脖颈间,吸上几口温热的鲜血,自此以后,他的血液中也带上这种味道。   心中疯狂的念头闪过,太子脸上却是醉酒之后的红晕和迷糊:“嘉玉,你怎么躺在我身上。”他说着话,又迷迷糊糊地的左掌伸出按在嘉玉的脊背上。   才拉开和太子的距离的嘉玉只听啪的一声,然后她再度紧紧地贴在太子身上。   身体的异样感和他那句糊涂的醉话混在一起,缠生出珠一种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嘉玉的心跳快了一拍:“殿下,松手。”   她想从他身上离开,双手按在冰冷的地板上,略微动了身子,贴在后背的手再度用力,猛地按了下去,太子迷蒙地说到:“为什么要放手。”   这是真有些醉了,反应都变得慢多了。   嘉玉好险一个口没上来,咬着唇镇静道:“因为我想起来。”   “真的吗?”他目光迷离地望着她。   嘉玉镇定的点点头。   太子唔了声,松开环在她腰间的大掌之上。   双手尽量不要接触到太子,撑在冰凉的地板上,嘉玉慢慢离开太子,坐在一侧轻吁了口气。   太子双目微阖,呼吸均匀。   她叫了他两声:“太子,太子。”   “嗯?”太子睁开眼睛,目光惺忪,泛着水润润的光泽。   “殿下,你若是困了,去榻上睡吧。”嘉玉柔声道。   他醉酒,脑子有些迷糊,定定的望着她,好像在慢慢体会她话中的意思,反应了片刻才道:“不睡了。”   “那你从地上起来,小心病了。”   太子闻言嗯了声,手按在头上,慢吞吞地起身。   他素来受完美无缺的礼仪熏陶,言行举止皆文雅若画,今日喝了酒,脸颊泛红,就连起身的动作也无从前的无可挑剔,反而是带上了几丝滑稽幼稚。   只他长的着实好看,不管做何,都是一副赏心悦目之景。   未来的太子妃真的难挑,京都中的贵女虽有家室品德皆好的,但容貌能抵得过太子之人,太少了。   太子坐在鼓凳上:“表妹。”   嘉玉回过神:“嗯?”   “孤饿了。”   林间月是一间茶楼,但也提供精致的饭食,嘉玉听罢,拉了下厢房门口的铃铛,等小二过来后,要了醒酒汤,并几个太子喜欢的清淡食物。   一道用过膳,眼看天色不早,嘉玉对太子说她该回府中去了。   喝了醒酒汤,又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太子的醉酒醒的差不过了,听嘉玉如此说,他望着她,欲言又止。   嘉玉疑惑:“殿下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他沉吟片刻道:“礼物呢?”   礼物?   她登时想了起来,那日林侍卫将红木匣子送给她时,她说要她也有东西给太子的。她自然是一直没有忘的。   只是那礼物需要时间,时间还没有到,今日也没带出来。   “殿下还要等一段时间。”   他眸光中流露出失落的神色来:“知道了。”又道,“其实没有礼物也是可以的,孤什都不缺。”只除了你。   “我虽是个女子,当也知言出必行,不可轻易毁约。”嘉玉笑着说,“殿下这是教我毁约吗?”   太子听了,失笑道:“表妹以前还说过嫁给我呢。”   话刚落,发现似乎有点不合时宜,太子微微垂下头,掩饰道:“孤有些口快了。”   嘉玉也是一怔,但是太子一提,她倒是从记忆中拎出一副场景来,她很小的时候就和平王世子定亲了,平王世子大部分时间于她言,都是个好兄长,就是有些时候太闹腾了,有两年,特别喜欢捉弄她,在她的头顶放毛毛虫小蚱蜢之类的。   次数多了,难免生气,有次他放只绿色的菜虫在她的肩膀上,那条菜虫在菜虫里应该属于菜虫王,不仅颜色青绿,身材也是圆滚滚的。   那日她穿的衣衫本来也是青绿色的,一时没注意,后来卿安看到,当时她就吓哭了,眼泪鼻涕混着说平王世子的可恶,又想到万一嫁给她之后他每天都在她身上放毛毛虫怎么办,说她愿意嫁给二表哥,不要大表哥。   二表哥就是卿安了。   因为毛毛虫着实惊吓住她,过了许多年,如今太子一提,她忽然也就想了起来。   不过对太子的口快和那件事嘉玉都没放在心上,一个是说笑,一个是童言无忌,难不成谁还记在心上了。   就说道:“太子如今身体大好,是该考虑婚嫁一事了,太子妃的人选也该是定下,以后也有人知冷知热地陪着你。”   太子颔首:“孤知道的。”   嘉玉闻言,不在多说了。她去旁边叫青竹一道离开,至于太子倒是没有和她一道走,而是站在二楼的栏杆处,目送着她的背影。   等嘉玉的消失不见许久,太子才转身离开。   林侍卫跟在太子身后,练武之人,五感极是灵敏,太子身上淡淡的女子暖香传来,他将头压得更低了点。   半个月后,京都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太子中毒一事尘埃落定。   下毒的,是平王世子。 第23章   只查清后, 本来对太子中毒一事吵的沸沸扬扬的京都忽然消了声,为了那个位置, 兄弟倾轧,但敢堂而皇之的议论毕竟是少数。   只是据说太子宽和,为平王世子求情,本来陛下意将平王世子贬为庶民,流放西北苦寒之地,因太子故, 改为看守皇陵。   皇陵在京都南五百里外, 也是个孤苦寂寞的差事,但和去西北做苦役相比, 确实极不错了。   是以朝野上下, 无人不赞太子宽宏大量。   眼看尘埃落地, 沈夫人想带着嘉玉去看望平王妃, 只是这几日不太平, 暂且不好出门。   但没成想, 这日平王府的人上门来了, 只来的不是平王妃, 是薛秀秀。   说起薛秀秀,沈夫人直念阿弥陀佛, 皇族犯法, 不及他人,平王平王妃除被陛下斥责教子无方,也没什么别的牵连。而薛秀秀也因不知, 陛下也只下旨斥责她身为妻室,未尽当有之责,不曾褫夺她世子妃的称号,也并未令她和平王世子去守皇陵,但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在平王府内孤独终老。   幸好嘉玉和平王世子和离了,否则今日孤独终老的便是自家女儿,思及此,沈夫人觉得有空得去拜一拜菩萨。   嘉玉听薛秀秀请见她,想了想还是去了。   薛秀秀的脸色很苍白,眼底泛着暗青色,她平日里最注重世子妃的身份,衣衫首饰无一不精,今日却只穿了件家常襦裙,髻上随意插只玉簪。   “世子妃喝茶。”嘉玉道。   薛秀秀摇头道:“我今日是来和你道别的。”不等嘉玉问,她苦笑了声:“后日我便陪着世子,不,是恒明去皇陵了。”   端着茶杯的手微怔,嘉玉抬头望向她道:“去皇陵?”皇陵是个什么地方,荒郊野外,用度衣食,苦寒的不得了。而平王世子以罪人身份前往,更不可能锦衣玉食好生伺候。   薛秀秀留在京都,纵使不能和从前般,但也能继续华服美食的过着。   “是我自己想陪着恒明去的,他本来还说给我休书,让我归家再嫁。”薛秀秀用仅剩一层皮肤包裹的干枯手指顺着鬓角碎发,“但我嫁给她,是因为他是左恒明,不是因为他是平王世子,如今他要去皇陵,我自然要陪着他。”   嘉玉望她半晌,道:“祝你们平安,若是以后有我能帮的地方,不必客气。”   “谢谢你这句话,如今就有一个想请你帮忙的地方。”薛秀秀苦笑道,“恒明想见见你。”   前几日刑罚出来后,嘉玉想过要不要去见平王世子,平王世子此事有错,但于她而言,总是有几分感情在的。此去皇陵,又是终身不得归返,恐怕以后也无相见之机的。   只是每每念着太子,他对自己的亲弟弟能下次毒手,她总觉得平王世子和她记忆中早已不是同一人了,没什么好见的。   见她不答,薛秀秀再说道:“恒明也说了,你若是不愿去,也是无妨的。今日我找你也是为了这件事,我知你不想见到我,如今先告辞了。”   嘉玉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明日,我会去的。”   薛秀秀听了,回头冲着嘉玉笑笑:“多谢了。”   天牢的监狱阴森潮湿,它建在地下,除了过道处摇曳的白色灯笼,其他地方黑乎乎的。每间牢房的墙面最高处,才有一扇两个巴掌大的窗户,但纵有一丝光从窗户里射进来,除了那小块地方,别的方向依旧灰暗。   平王世子是皇族人,狱卒也不敢折磨他,他住的屋子也比其他人好一点,但也就仅限于独间和薄被草席。   他的脸色很是冷静,瞧见人来,遂抬头淡淡地望来。   嘉玉说不出心中的感觉,她的记忆中,平王世子向来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   她叫了声表哥。本来她还想问他为何要对太子下毒手,如今看来,也没必要了,储位上的鲜血从来就不曾缺少。   “你来了。”他声音很是喑哑,像是破锣框子。   这是许久不曾说话加上少喝水的的结果。   “表哥,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嘉玉问道。   平王世子目光落在嘉玉的脸上,良久后唇角的肌肉抽动着道:“母亲只生我和太子两人,你也知道,她和太子的关系不好,等我离开后,你若是有时间,便多去探望她,免得她忧愁多虑。”   嘉玉闻言应道:“我知道的,会时常探望表姨的。”   他嗯了声道:“你走吧。”话毕,他背过头对着墙站立,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给嘉玉。   嘉玉望了他的背影片刻,有心想多说两句,却不知从何而起,沉默片刻,踏步往外,只是走了两步,忍不住问道:“大表哥,你有后悔吗?”后悔对太子做出此等事情。   话落下,四周静悄悄的,他没回答,嘉玉略等片刻,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却是再度开口了:“后悔的,自是后悔的。”   嘉玉松了口气,他知道后悔便极不错了,又听他继续道:“但若是重来,我还是会做的,我后悔在我失败了。”   嘉玉愕然地转过头,只见不知何时,他亦转过头望着她,四目相对,他道:“嘉玉,太子并非是你以为的那般,他的手他的心比我更脏。”   嘉玉看着他轻声道:“我知道,大表哥保重。”话落,旋即转身离开。   他和太子间的龃龉已深到无可调和,今日极有可能是今生最后一次相见,嘉玉不想他辩驳。她自问并非什么都不懂,太子如今稳坐储君之位,不可能干净的不染尘埃,在那个位置,有些事情自然是难以避免的。   但他相信,纵使太子用了些手段,但他总归是个温和宽厚的,否则平王世子下毒于他,他何必为他求情。   思度着间,嘉玉走出天牢,守在门口的青竹急急的迎上去,这时间,一黑楠木镶金嵌宝的华美马车在两人眼前停下。   车夫起身拿起彩绘的镶珐琅凳放在青砖地上,一只纤细的手推开雕花带彩的车门,她落在地上又伸出手,搀扶里面的人出来。从车厢内出来的女子穿了件海棠红流光缎做就的对襟襦裙,阳光照射下,衣裙有种流光溢彩的华美,当然这种华美并不遮掩住她本身的耀眼夺目的容貌,反而相得益彰。   瞧见她,青竹慌乱地看了嘉玉一眼,嘉玉拽了拽青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着急。乐安公主都到了她们两人面前,总不能现在开始跑吧。   于是躬身行礼:“臣女参见公主。”   乐安公主抬了抬下巴:“沈姑娘起吧,几日不见,沈姑娘倒是又漂亮了些。”   嘉玉道:“公主过奖。”   乐安目光从她的绣裙下的花头鞋看到她的脸上:“你来探望平王世子?”   “是的。”嘉玉答,“只是臣女已经探望完了,想必公主还有事,臣女不多打扰,先行告退了。”说完急匆匆带着青竹走。   乐安公主哼笑两声:“本公主又不是豺狼虎豹,沈姑娘用得着如此害怕吗?”   你不是豺狼虎豹,你比豺狼虎豹更看恐怖!!嘉玉愤愤的想。   正想着间,乐安公主绕到嘉玉的眼前来:“你来见你的前夫,就不怕太子吃醋吗?”   嘉玉忍着道:“公主慎言。”   乐安轻轻地笑了声,抬手支起嘉玉的下巴,嘉玉面朝的方向正好对着日光,金灿灿的阳光落在她的头顶,她本就是茶色的瞳孔变得更淡,发梢也随之变成金棕色。   乐安笑着道:“本公主想告诉你一个消息。”   乐安公主说完,对着四下的仆从婢女轻轻挥手:“退到两百米外。”   嘉玉一震,直觉乐安公主要说的消息不是什么好消息。等人都退到不能听见她们说话的声音的距离后,乐安公主松开抬着她下巴的手,好整以暇地道:“是关于太子的哦。”   嘉玉本来不想听到的,但是听到太子两个字之后,她的眼睛不由自主看向了乐安公主。   乐安公主勾唇轻声道:“太子恐怕又要不好了呢?”   什么?   嘉玉咬着唇道:“公主有话不妨直说。”   “那你听好了,”乐安公主望着嘉玉的眼睛道,“太子不是平王之子。”   太子如今本就是不是平王之子,皇室谱牒上,明明白白写着太子左卿安之父乃当今陛下,这算是什么消息。但嘉玉看见乐安公主的表情,心中登时生出一个念头,她指的是太子不是平王的亲生儿子。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嘉玉脑中顿时冒出公主说笑的念头,一幕幕的记忆却忽然浮现在她的脑中,比如平王妃平王不是心肠狠毒之人,却对太子如此冷淡。比如每次提及太子,平王妃不喜的神色,比如他们对长子左恒明,却是疼爱的紧。 第24章   心中的思绪转个不停, 她冷静地问道:“公主何出此言。”   乐安公主别有深意道:“信与不信全看沈姑娘了。”这句话罢,乐安公主绮丽的裙摆拖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转头朝着天牢走过去了。   青竹见公主走了,走过来道:“小姐,公主走了,我们也走吧。”   嘉玉站在原地,却并没有听到青竹的声音。   青竹再叫了两声:“小姐,小姐。”   嘉玉失焦的目光落在青竹的身上, 片刻才回过神道:“青竹, 你说什么?”很是心不在焉。   “小姐,我们该走了。”青竹仔细看了她两眼, 忍不住关心问道, “小姐, 乐安公主说什么了?”   嘉玉脚步一顿道:“说了些难听的话而已。”   见她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的, 青竹没在多问了。   两人上了马车, 半个时辰后, 两人回到沈家府邸。   嘉玉忍了忍没忍住, 等沈其安下值归家后去旁敲侧击了一番, 见他对乐安公主说的事情一无所知。   她心稍稍放定,兄长虽然没有大实权, 但如何也是个侯爷, 且交友广泛的紧,这种事他一点消息都没有,说明根本没几个人知道。   今日初听, 她被乐安公主迷了心智,但后来细细一想,其实很是有问题。若太子非平王所生,两人模样上的相似如何说,太子分明就是挑平王妃和平王两人的优点长的。   不过虽然如此想着,她依旧不放心,让青竹给城南的小宅子送了一封信。   第三日时,收到太子的回信,约两日后在林间月见面。   这期间,平王世子带着薛秀秀去了皇陵,他们离开那日,嘉玉也去了平王府想见平王妃,但是平王妃却不愿见她和娘亲。   沈夫人闻言,无奈的带着嘉玉回沈家了。   一转眼到了这日和太子见面的时间,嘉玉带着青竹早早出门去了林间月茶楼。暑日难消,她去的时间很早,但到之后却发现太子已先到了。   “殿下怎么来的这么早?”嘉玉问道。   “比你先几步罢了。”太子望着她道,如今夏日渐长,气温酷热,清晨出门被日光一晒,浑身就生出热气来,他斟了杯放冰的酸梅汤给她,“消消热。”   嘉玉在鼓凳上坐下,抿了口酸梅汤,冰凉酸甜的液体滑入喉间,嘉玉顿时舒服许多,她又对太子道:“谢谢。”   太子摆了摆手:“你说有事对孤说,是何事?”   嘉玉握着微凉的酸梅茶饮抬起头道:“那日我遇见乐安公主时,她对我说了句话,应是骗我的,但还是得让殿下知道,说不准她有什么打算。”   太子目光闪了闪:“是什么?”   她往四周看了看,见门扉窗牗是关紧的,青竹林侍卫也已退下,这才凑近太子压低声音道:“她说……”   她顿住,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太子追问:“什么”   嘉玉一咬牙道:“她说殿下不是平王的亲生子。”   话毕,她见太子神色并无丝毫的改变,一时拿不住他心中所想,又补充说道:“殿下和平王的容貌相似,怎么可能如公主所说,臣女却担心公主设下陷阱,想要陷害殿下。”   见她满脸的担忧,太子眸光中闪过一丝深意,笑着道:“除了此事,乐安还说过其他的吗?”   嘉玉望着太子含笑的眉眼,脑中瞬间闪过就不怕太子会吃醋吗这句话,她登时转开眼神:“不曾。”   太子嗯了声,好奇问道:“嘉玉,你怎么会遇上乐安的。”   “我是去,”她答了小半,下意识抬起头望着太子,见太子表情如常,回道,“我去天牢看望平王世子,出天牢门口正好遇见乐安公主。”   说着,她目光紧紧落在太子身上。   只见太子的神色没有任何的改变,嘉玉彻底松了口气。   “原是这样,我知道了。”太子道,“我会令人注意乐安公主的。”   嘉玉点头道:“既然太子知晓那便好了。”说着,嘉玉又想到个问题,皱眉问道,“乐安公主和李鹤洋公子如何了。”   她可还记得,乐安一开始针对她的起因是李鹤洋。   只是过这一段时间,她也没听到任何关于李鹤洋和乐安公主成婚的消息,就算李鹤洋不愿,按照乐安公主的脾性,按理说早该堵上李鹤洋了。坊间却没丝毫关于两人的传闻。   “你还挂着李鹤洋?”太子的声音微不可查的冷了点。   嘉玉喝了一口酸梅饮道:“是奇怪怎么没听到公主和李鹤洋的消息。”   见她是乐安公主和李鹤洋联在一起说的,且无任何伤春感怀的消息,太子的心情再度好了,他温声说:“陛下不同意乐安下嫁李鹤洋。你也是知道的,平乐性格多变,喜怒不定,对李鹤洋倒是喜欢,但也没多喜欢,如今陛下不仅不同意,身体也不是很好,乐安就没再提了。”   嘉玉有点奇怪道:“李鹤洋出身家世文采容貌皆都不错,陛下怎地会不同意。”在皇城找中,李鹤洋虽然不能算是最好的未婚郎君,但也属于一流梯队,样样不差。   “你觉得他件件都好?”太子挑了眉问道。   嘉玉当即就点了点头:“难道不是吗?”说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直勾勾的盯着太子。   太子心里的妒忌没表现出来,淡淡道:“你看的太粗浅了,陛下不同意婚事,定然是李鹤洋身上有什么你不知道的隐情。”   “是吗?”嘉玉不太相信。   她和李鹤洋虽见面不多,但是了解打听之后,他这个人的确很是不错。   “当然是的。”太子肯定地道,“若真如你所想,陛下为何不同意乐安嫁与他,乐安如今年龄不小,陛下也无将她用来和亲或者拉拢朝臣的打算。”   嘉玉看了太子两眼,太子某方面说的很对,身为陛下唯一的女儿,未来的驸马必定要千挑万选,或许李鹤洋身上真有什么陛下不太满意的地方。   只是她实在觉得李鹤洋无甚挑剔,就道:“或许是陛下对驸马的要求太高,不一定是李公子有什么问题。”   太子握着的拳头紧了紧:“或许如此,总之李鹤洋如何,与你我再无干系的。”   嘉玉没听懂太子话中的深意,当即点了点头,问道:“陛下如今待殿下的态度可有改变? ”   太子刚成为陛下之子的前两年,她没在京都,但也听说太子和陛下之间的关系较为和睦。上次去围场时,陛下的态度也尚算温和,但最近太子遇了这些事,也不知陛下有没有别的想法。   他目光落在嘉玉脸上道: “和从前没什么差别,倒是最近陛下打算给孤挑选太子妃了。”   “太子妃?”嘉玉的眼睛亮了亮,陛下若是打算为太子挑选太子妃,这倒是说明陛下真没有废太子的打算,乐安公主那句话陛下也是极有可能不知,且很可能是她编来诓骗她的。如此想来,嘉玉的心情好上不少,甚至兴致勃勃地问道:“殿下是否有喜欢的姑娘?”   她如今心情好了,免不得多问几句,何况这不是她的婚事,更没有什么值得她害羞的。   太子见她言笑晏晏,淡声道: “孤没什么喜欢的姑娘。”   嘉玉的眉头皱巴起来,太子如今快满二十岁了,但没个喜欢的姑娘却也正常,他事情繁多。只他有个身份合适自己喜欢的姑娘,还可请陛下赐婚,若是没有,随便选了个看着不错的太子妃,但以后生活起来不喜可如何是好。   这是他的终生大事,她希望他别凑合。   于是嘉玉道:“那陛下可说过哪些姑娘不错?”一脸很是关心他婚事的表情。   “挑了几个,”太子对嘉玉道,“柳相的嫡次女,定国公的幼女,骁骑将军的嫡长女。”   嘉玉听过这几位姑娘的名字,都是京都中容貌才学家世不错的贵女,担得起太子妃一职,且其父兄都是担重职有权势之人。   看来陛下并不很提防太子,嘉玉的心又定了点。   “既然陛下有了大概的人选,殿下不妨和她们多接触下,殿下的终身大事,最好还是得选一个喜欢的姑娘。”当然一时选不着也是无妨的,左右他是太子,侧妃良娣等还都剩下,以后若是遇见喜欢的姑娘,纳入东宫也不是什么大事。   太子垂头低低的笑了两声:“表妹很是关心孤的终身大事啊。” 第25章   嘉玉摆摆手, 和太子对她的关心来讲,她这倒是不值一提。   “表妹放心, 孤一定会挑个满意的太子妃。”太子蕴意深长地道。   他如是说,嘉玉放心了,太子素来妥帖可靠,定不会随便选个不错的姑娘。   不过他身为男子,和贵女们接触的机会太少,且太子又不是喜欢参加什么宴会的人, 如此一来, 能接触到的女郎更少了。   嘉玉想了一通后记起一件事:“下个月初是康山大长公主的寿辰,康山长公主平素最喜热闹, 听说邀了很多世家贵女, 殿下下月去时, 不妨多留一会儿。”   康山大长公主是当今陛下的皇姐, 虽和陛下非一母同胞, 却颇得陛下看重, 下月是康山大长公主五十岁寿辰, 长公主便宴请百宾。   她们威远侯府已收到请柬, 太子应该是要去的,只是按照太子往常的性格, 估摸见过大长公主后坐上片刻, 也就走了。   而宴会中,虽男宾女宾彼此分开,但若是去园子赏湖观景, 男女同地而处不足为奇,也是时下男女相亲的场合。   “表妹那日也会去吗?”太子道。   “应是会去的。”   “既如此,那孤便多留一会儿。”   听他说要多留一会儿,嘉玉不由得双眼一弯:“殿下纵使挑不出喜欢的姑娘,也可挑个合眼缘的姑娘。”   太子颔首:“自是如此。”   **   和太子说完这事,嘉玉也没多留,今日的日头大,留到中午走定很燥热,不过幸好康山长公主的寿辰在下个月底,那时已过了一年中最热的那段时节,不然嘉玉也不想去了。   赶车回家后,嘉玉叫人备水沐浴,陈嬷嬷急急进来,催着她往雍林堂走:“姑娘,今日少夫人发动了,你先过去看看吧。”   嘉玉微微一愣,衣裳也顾不得换了。   她的大嫂周氏怀孕但胎相不是很稳,素来在院子里安心养胎,周氏平素温婉柔善,她们姑嫂间的关系也着实不差,而她肚中这胎更是沈家第一个孙辈,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过去看看的。   只是她前脚刚踏入雍林堂,先听见一声惨叫,登时脸色一白。   陈嬷嬷见她脸色不好,当即安慰道:“女人生孩子哪里有不痛的,小姐别担心。”   嘉玉深吸了口气,往院中走去。   只见她兄长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不时伸长脖子朝着产房里望去,又不时自石凳上起身坐下。   他比自己还紧张,嘉玉走过去准备安慰两句。这时,再一声惊心动魄的惨叫传来。   沈其安控制不住了:“我进去看看。”   刚走两步他被李嬷嬷拦住:“侯爷,女子产房你不能进去,会不吉利的,也会影响侯夫人生产。”   “可是……”沈其安着急道。   “我是女子,我进去看看。”嘉玉忍不住道,“大哥,你别担心了,嫂子和侄子都会平安的。 ”   李嬷嬷正拦沈其安,见嘉玉要进去,又忙去拦她,只可惜□□乏力,这边还有沈其安要拦,嘉玉一躲就进去了。   产房里人来人往各司其职,嘉玉也不想打扰她们,径直找了地方站着,周氏能看见她,但她站的位置不会影响丫鬟婆子走动伺候。   见周氏脸色惨白,浑身冷汗惨叫不停,嘉玉紧张的不得了,这时接生婆惊道:“快给夫人含参片,她没力气了。”   又是一阵手慌脚忙,婆子把参片塞进她口中,周氏半睁着眼,却并不用力含着。   “嫂子,大哥和侄儿都等着你呢。”嘉玉不由紧张道。   沈夫人这才注意到嘉玉进来了,她连忙急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快出去。”吩咐完这句话,沈夫人也没时间搭理她,着急地对周氏道: “若雪,你的儿子还在肚子里吧。”   “是啊是啊,夫人,想想小世子。”   周氏本来什么力气都没有了,听见满耳朵的儿子相公,睁开眼咬牙用力。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夫人用力。”   周氏这胎难产,数次无力,早晨发作直到戌时才生了出来,庆幸的是母子均安。   嘉玉也急的出了满身热汗。   难怪那么多妇人死于难产,周氏今日生产有首屈一指的产婆,甚至还有太医看侯,差点一尸两命,更别说那些普通妇人了。   思及此,嘉玉不禁看向青竹,青竹是家生子,她的母亲就是生她弟弟时难产而亡,一尸两命的。   青竹见嘉玉一直看着自己,疑惑说道:“小姐饿了吧?奴婢让厨房熬了粥,应是马上就能好了。”   嘉玉摇摇头:“我不饿,先洗澡吧,今日吓出了满身冷汗。”   青竹伸手解掉嘉玉腰间的束带:“今日侯夫人生产的确很是危险,但幸好母子均安。虽然说少夫人因此身子受损,需要好生调养两三年,但也是极幸运的了。   “说的正是。”嘉玉解开颈间的盘扣道,“青竹,看了嫂子产子,我有些不敢生孩子了,你说我是不是胆子忒小。”   青竹道:“奴婢也不想生孩子,生孩子自己死了也就算了,若是孩子没有个好爹,将她生出来也是受苦。”   说着,嘉玉想到青竹的身世,她母亲死后,父亲新娶她人,后娘对她这个继女很是不好。   “呸呸呸,说什么糊话呢,你才不会死呢。”嘉玉忙说道,说着她又记起件事,“青竹,说起来你年龄不小了,若是有成婚的…… ”   话未说完,青竹当即开口道:“小姐,奴婢说过,这辈子不嫁人只陪着你的。”   这话嘉玉早两年就听青竹说过,当年还曾好好劝过她一番,如今再听,却没有什么规劝的想法了。   只是道:“你若是想通了,想嫁的若是府上的人,我给你做主,若是外面的良民,我也送你风光出嫁。”   “多谢小姐。”青竹说。   嘉玉脱下中衣:“不过不嫁人也挺好的。”   日子多美啊,娘亲兄长嫂嫂都对她关心有加,若是嫁人,说不定还有一堆的事情,更或者生个孩子就没命了。   反正她不想她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娘亲。   只是不嫁人,对于青竹这样的身份还好说,她若是不嫁人,京都中说不定一人一口一口唾沫将她淹死,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可舍不得娘亲他们受人白眼。而且若是她不嫁人,娘亲兄长是头一个不答应的,不是舍不得多养一个女儿妹妹,而是会怕她孤独无依。   想到这间,嘉玉拍了拍脑袋,生孩子有危险但不是一定是会出事。她自己太杯弓蛇影了,而且今日嫂子看见小侄儿时的那份欢喜,她以前还未在她脸上见到过。   想到小侄儿,嘉玉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接下来一段时间,嘉玉日日去看望她的小侄儿,沈麒。   正逗着他玩耍呢,沈其安走了进来,嘉玉抬头望了他眼:“大哥来了。”   沈其安嗯了声,到摇床前拿起拨浪鼓逗了逗麒儿,不过很快就一动不动满脸的神游天外。   “大哥,大哥。”嘉玉皱眉道,“这几日你想什么呢,怎么总是一副有心事的表现。”   自从周氏诞下麒儿后,他要么是若有所思,要么是踌躇满志,抑或如今这样。   他这是有事的表情,一定有事。   而嘉玉认真回想了番,沈其安前几日表现的很是正常,不正常是从周氏的娘家人来探望过周氏后。   周氏娘家是官宦世家,虽没有世袭爵位,但如今周氏祖父任礼部尚书,其父如今任两淮地区的盐运使,也是颇有权势。她大哥虽贵为侯爷,但朝廷上说不上几分话,难不成是周家人来探望嫂嫂时,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但也不太可能,破船还有三斤铁,一直以来,周家人对她兄长很是尊重。   “大哥,发生什么事了。”嘉玉想不清楚,当即问道。   沈其安摇头道:“能有什么事。”   嘉玉哼了两声:“你这就不像没事的样子,大哥,我是你亲妹妹,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真没有。”他低头小声哄着孩子。只是过了片刻,他再起头望着嘉玉欲言又止,“嘉玉,侯府在兄长的手上是不是日渐落败了。”   “大哥,你怎么说起这些了。”莫非是嫂嫂家人真的说了许多不好听的话?   沈其安苦笑一声:“大哥是不是很没用。”   “怎么会。”嘉玉拧眉道,“大哥,虽然侯府如今不如曾经的显赫辉煌,但也没那么多糟心事,安安稳稳不也是件好事吗?鲜花着锦权柄赫赫虽然令人向往,但若是一朝不慎,也是灭门之祸。”   “大哥,你怎么想那儿去了,是有人对你说什么了?”   沈其安听罢,望着嘉玉沉默许久,复垂下眼苦笑了下:“没谁,只是想着如今都有儿子了,是不是该好生努力番。 ”   “努力自是可以的。”嘉玉道,“只要大哥谨慎笃行,不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说起来兄妹两人的性格在某方面极其相似,比如无甚权力欲望,安于现状。如此来沈其安听了嘉玉这话,不禁很是赞同道:“大哥自然不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你这丫头,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去隔壁看你嫂子。”   “你去吧。”嘉玉冲他挥挥手。   **   沈其安看过周氏后走出房门,径直去了前院书房,他对小厮吩咐道:“去周府找林管家来。”   周府指周氏娘家,林管家则是周父身边的心腹,去岁他随周父去江淮任上,前段时间周父估摸周氏将生产,遂让他带了些药材和礼物归来。   周府距离沈家并不远,大半个时辰后,林管家到了书房。   沈其安挥退仆从,亲自闭紧门窗。   林管家问道:“姑爷可是考虑好了?老奴过上几日便要回江淮去。”   “本侯的确已考虑好。”他转过头道,“恐怕这件事不适合我参与。”   林管家脸色一变,明显没有想到这个答案:“姑爷可曾考虑好了,老爷可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才想着提携侯爷一把,说句老奴不该说的,如今侯爷有了小世子,未来还会有小公子小小姐,侯爷难道就不想为他们谋一份丰厚的家产。”   沈其安应道:“想自然是想的,但此事风险太大,还劳烦林管家告知岳父,晒私盐贩私盐虽是暴利,但若是被发现……”说到私盐两字时,他并不曾发出声音,只说口型。   林管家哂笑道:“姑爷太过多虑了,前几任的盐运使都是这样干的,又有谁被查了?”   “那便是本侯谨慎。”沈其安道,“本侯不想冒这份险。”   林管家听罢劝了几句,见沈其安咬定主意不掺和,反是屡次提醒他危险让老爷及时收手。林管家心中叹了口气,威远候恐怕也就这样了,亲岳丈有带着发财的门路,他居然不走一走。   如实几次,拱手告退。   沈其安见状,吩咐小厮送林管家出门。   *****   略带燥热的晚风从敞开的窗牗吹进宫室,宫室尚未点灯,光线昏暗阴沉。   “启禀殿下,威远侯不曾同意和周大人合作。”暗卫隐在暗处,不能看见他的人,只能听见他略低的说话声音。   太子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沈其安胆小谨慎,如此抉择不足为奇,你继续看着他。”   “是。”   随着话落,暗沉的宫室中风速的流动快上半分。   太子指腹在檀木矮几上轻扣,不过周力帆迟早事发,沈其安连带威远侯府岂能脱得了干系。上辈子若不是他在,恐怕威远候府不得善终。   只是今生,他却不能提前帮扶威远侯府了。   他的计划,不多时就能前进一大步了 第26章   嘉玉这几日的生活特别规律, 上午趁着太阳不大,去看看她新鲜出炉的小侄儿, 然后陪着母亲理家,和母亲用过午膳后,回到自己的院中午睡片刻,再然后看看画本写写字做做指甲,眼瞅天色渐晚,用了晚膳后陪着母亲四处走走, 免得日日坐着对身体不好。   嗯, 时常走动还是当年太子教给她的呢。   太子说许多豪门贵女明明吃用比民间女子好太多,但是走两三步就喘口气出身汗, 原因就在她们既不做活也不走动。   做活是没什么要嘉玉做的, 倒是养成了每日走动的习惯, 不拘是半个时辰还是多久, 每日总要动动。   这日她刚午歇醒来, 打发着青竹将她的画本找来, 陈嬷嬷却进来道:“姑娘, 太子来了。”   正打呵欠的手微微一僵, 她瞪大眼睛问道:“太子怎么来了?”   而且还挑了这个时辰,一日中最热的午后。   陈嬷嬷道:“说是来探望老夫人, 且侯爷喜得贵子前来祝贺。姑娘要不要换身衣服的去前厅看看。”   “原是这样啊。”嘉玉抬了抬下巴, 示意青竹另找件裙子过来,她如今穿的是件家常的薄纱大袖裙子,这种裙子最适合夏天闷热的天气, 可上身之后丝纱虽凉,但是肌肤却若隐若现的,不好见客。   等换好衫裙后,嘉玉径自前去了。   果不其然,刚到前厅,看见坐在太师椅上那个男人。   她离门口隔上数米时,他便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等脚步声在门口响起,太子亦侧过头。日头大,她一路走过来,免不得被晒得脸颊泛红,而为了挡着些阳光,她还伸出一截凝脂般的晧腕支在额上。   “表妹。”太子眸中含着笑意。   嘉玉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后关心问道:“日头这么大,太子是骑马还是坐车来的,若是骑马,你可得小心点,万一中了暑气可不好。若是坐车,车厢内也是闷热的紧,殿下放了冰吗?”   “孤坐马车来的,车内自有冰鉴。”太子道。   这番话罢,沈夫人却道:“嘉玉,太子殿下身份贵重,伺候的人自是精挑细选,哪里不记得这些事,你倒是管的多,也不怕担心殿下的时间。”   太子轻轻的翘了下唇:“表姨别说表妹了,她打小就是个爱操心孤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这话所言非假,太子小时候不得父母宠爱,平王妃大事上不会忘了他,比如读书开蒙进宫吃宴,但诸如衣衫鞋帽笔墨纸砚这类的小事,却是不会过问。   太子日日喜欢跟着嘉玉,那时嘉玉自认为她虽被叫着表妹,但是身高个头认识的字都比太子多,可是卿安的姐姐呢。是以得承担起做姐姐的指责来,就总爱管他的事。   太子素来乖巧听话,凡是嘉玉所言无有不应。   沈夫人自是知晓两人的情谊,闻言笑道:“可那时你们年龄尚小,如今却都是大人了。”   “不管怎么说,表妹总是我的表妹。”太子道。   嘉玉点头赞同,又忍不住问道:“殿下怎么想着今日来了?”按照大安的习俗,恭贺弄璋之喜是在麟儿满月之后,如今她嫂嫂生产也才十来日,也来的太早了点。   太子道:“河南暴雨导致黄河决堤,孤恐怕要去趟河南,小世子的满月赶不上了。”   “黄河?”嘉玉下意识拧眉道,“会有危险吗?”   太子摇头道:“孤自然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见嘉玉面露担忧,他放柔声音道,“孤过上一两月便能回来。”   嘉玉望着他,欲言又止数次:“殿下万事小心。”   “表妹别担心。”太子对嘉玉说道。   沈夫人望着两人,眉心朝着中间聚拢,太子的言行不曾有何问题,可望着他和嘉玉两人面对面站着,你一句我一言,有种说不明白的感觉。   正想着间,太子已经准备告辞离开,太子政务繁忙,沈夫人自是不会多留他,而且其安不在,府中都是女眷。   嘉玉听了就道:“娘亲,女儿送送殿下。”   沈夫人当即欲说不可。太子和嘉玉虽是表兄妹,但长成的表兄妹哪有不避嫌的。只话未出口,太子先道:“那就有劳表妹了。”   沈夫人的话登时说不出口了,她性格绵软,本不是强势之人,转念一想,路上不仅是嘉玉和太子两人,还有随行的奴婢仆从,两人又有自幼长大的情分,送一送无什么大不了的。   遂点头同意道:“嘉玉,你便送送太子吧。”   夏日的花叶最是浓郁,大片大片的荷花堆在池塘中,连着翠绿的荷叶。   嘉玉往后看了眼,跟在两人身后的是青竹和林侍卫,他们两人是她和太子的心腹,倒不会乱嚼舌跟,她叫住太子:“殿下等等。”   说话间,她从腰间挂着的香囊中取出约莫她的小指长度的小香囊,小香囊上绣一瓶和鹌鹑。   太子倒是懂的,瓶寓平,鹌鹑寓安,合在一起则是平安二字。   嘉玉把小香囊塞给太子:“香囊里装着我请白马寺高深开过光的平安符。”   太子用手一捏,察觉到内层却有符咒的存在,他复垂眸仔细的看了眼小香囊,针法图案皆出自嘉玉的手艺,他笑着将荷包塞入袖口中:“礼物孤收到了,表妹的心意我知道了,我会早些回来的。”   嘉玉以为他说的祝他平安的心意没放在心上,又听了后半句,当即立刻道:“殿下不必图早,一切以自己平安为重。”   太子深深的看了嘉玉眼:“孤知道。”   等送太子到侧门,嘉玉目送太子上了马车后折身返回。   车轮咕噜咕噜的转动起来,林侍卫见太子摸出香囊,眉眼带笑,于是轻声道:“殿下,沈姑娘将平安符从白马寺带回来后,供奉在侯府的小佛像前,每日诵经,诵了七七四十九日。”   “还用你说。”太子头也不抬道。   林侍卫道: “是属下多言,只是想着沈姑娘本不信神佛,但为了太子平安宁却宁信其有,用尽虔诚。”   太子似笑非笑的抬起头:“你倒是对孤的女人颇为了解。”   林侍卫一愣,忙道: “属下对沈姑娘一点都不了解,不了解。”   ***   夏日酷热,但忍上两三月,暑气渐渐减少,热意不那么重的时候,周氏出了月子,同时也是威远侯府小世子的满月宴。只是因沈麒生来体弱,按照大安的传统,体弱的孩子怕压不住福气,可不能大办满月酒。   沈家人商量了番,当即决定满月宴时只请两桌关系极为亲近之人,到了百日宴时,气温正好不冷不热,麒儿的身体养的好些时,再好生操办一番。   而等沈麒的满月酒之后,沈夫人在周氏那边操劳完,头等大事就成了嘉玉的婚事了。   按照她的说法,趁着她年纪不大,可以挑的范围能更广些。   于是嘉玉每日都被她娘和她嫂子两人捉着看画像,听京都中合适男子的性格家世。   不过还没等几人挑出个满意的郎君,康山大长公主的寿辰至了。   周氏刚生产没多久,不便前去,是以沈其安带着沈夫人和嘉玉两人去了。   康山大长公主三十年前嫁定国公世子为妻,虽自有公主府,但因和定国公世子蛱蝶情深,一直住在国公府中。当然三十年已去,当年的定国公世子早已承爵为定国公,这位国公爷也终身未曾纳一妾,只有长公主诞下的二子一女。   定国公府的宅子靠近皇宫西南,距离威远侯府不到半个时辰。   如今已立了秋,不过路上的热气还是有的,嘉玉坐在马车中,不时还得拿团扇扇风。   正在马车中坐着,这时嘉玉听见车厢外传来她大哥和某人的交谈声,她卷起半边车帘,抬头兀自往前看去。   雪白的骏马上骑着个穿暗色圆领锦袍的男子,嘉玉的方向瞧不见正脸,只有在他偏头和沈其安说话时能看见他的半边的侧脸。   嘉玉一愣,他何时归来的?!   依旧是俊美的无可挑剔的侧脸,只是不如以往让女子惭愧的白净,倒是黑上不少,不过这也难怪,一个半月前黄河暴雨决堤,太子奉命巡场河道,前日才回京都。而夏日的太阳最为热晒,太子天天晒着,能不黑吗?   不过倒也不用担心他会一直黑下去,按照太子往常的长法,最多两三个月也就能白回来了。   不过除了肤色黑了点之外,嘉玉皱了皱眉,太子这也瘦了些。   正望着他的背影想着间,那人若心有所感,回头冲着她笑了下。   这下嘉玉倒是看清楚了,太子除了肤色变黑,人也瘦了,她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第27章   “嘉玉, 看什么呢?”沈夫人问道。   嘉玉放下帘子,笑道:“娘, 太子殿下回来了,正在前面和大哥讲话呢。”   她心里自是开心的,虽然说太子巡视河堤时有侍卫在侧,可如今河南多雨,万一他遇见天灾如何是好。而且去岁陛下才给山东河南等地的河道拨了大笔银子,防范的就是今年的暴雨。   才修建的河堤这么快就决堤了, 怎么看也不像全是天灾的缘故, 若是人为,太子前去不就成了个活靶子了。   这段时间, 她总是提心吊胆的。   不过幸好, 太子平安归来了, 而且人也看着没受什么伤来着。   一路走着, 一刻钟后, 马车在定国公府的大门前停下。   嘉玉踩着脚蹬下了马后, 抬头只见前面两匹高大骏马上的男子亦是翻身下马, 只是下马时, 沈其安比太子速度潇洒得多,而太子一手持着缰绳, 另一只手仿佛不很用力。   这下马的姿势比平时慢多了, 太子的手……   想到这间,嘉玉急匆匆的走过去。   太子翻身下马后,回头就看见走向他的姑娘。   今日是康山长公主的寿宴, 她穿了身粉色绣百花穿蝶的对襟襦裙,外罩一层素白的薄纱,这层薄纱笼罩着图案,像是在栩栩如生的百花穿蝶图上加了一阵风,随着她的走动,蝴蝶和百花亦是随之摇曳。   不过裙子再好看,和她这个人相比就成了陪衬,茶色的眸子雾气朦胧的,看向他时,犹如林间的温泉,让他整个人都舒畅起来,恨不得去她的身体中泡上一泡。   “表妹。”太子笑道。   嘉玉略施一礼,目光先是落在太子的脸上,然后落在太子方才不敢用力的右手上:“殿下的右手……”   太子将右手背在身后去:“无碍,只是前几日不小心扭伤手腕了。”   沈其安闻言惊道:“既然殿下手腕有碍,为何骑马?若是不小心加重伤情,那可如何是好。”   嘉玉心里也是沈其安那么想的,但是话从沈其安口中出来,她却有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大哥在咒太子加重伤情般,当即瞪了他眼。   沈其安看见了,问道:“嘉玉,你这样看我作何?”   “我没看你。”嘉玉回了句,又担心地望着太子道,“殿下务必保重身体。”   太子稳重内敛,不是纵情肆意之人,今选择骑马必定有他的考量,劝他倒是不必。   “孤知道。”太子颔首笑道。   嘉玉又看了太子眼,这时沈其安望了眼甬道上络绎不绝的马车说道:“我们先进去,不然得堵住进国公府的路了。”   太子听可说好,只目光未曾从嘉玉的身上挪开过。   递上拜帖,男客被引至前院,嘉玉和娘亲二人则是去了后院。   去见过定国公夫人后,沈夫人去了相交的好友处,嘉玉则被从前的姐妹顾紫拽着走了。   顾紫出自武威将军府,性格豪放洒脱,哪怕如今嫁了人,也改不了风风火火的性子。   “阿紫,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嘉玉被她拽着,不由边走边问道。   顾紫道:“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再说。”   顾紫的姑母是定国公的弟媳,前几年国公府未曾分家时,她常来探望她姑母,是以对国公府的构造很是熟悉。   两人穿过抄手游廊,又走数米,宴客的群芳院渐远,顾紫拉着嘉玉靠着鹅颈栏杆停下。   顾紫看了嘉玉两眼,支支吾吾地道:“嘉玉,你当初是如何下定和离决心的?”   嘉玉惊了,郑重其事地看向顾紫。   顾紫推了推嘉玉:“能告诉我吗?”   这没什么不可说的,嘉玉自是点头:“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平王世子不喜欢我,又心有所属,而我也不是非他不可。”   “就那么简单?”顾紫怀疑道。   嘉玉琢磨道:“就是这么简单,其实如今细想,我和离时的情绪一直挺平静的,就像,就像是换了个院子居住罢了,并没有那么多的惊心动魄。”其实有种感觉没说出来,那就像是像有只手在推动着她和离般,然而若是细究,却应是并没那只手的。   是她想多了。   “嘉玉,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好了。”顾紫强颜欢笑道,“我那个夫君,当初没成亲还好,如今和他处起来,才发现两人决计是走不到一块儿去的,凡是他讨厌的都是我喜欢的,我喜欢的都是他讨厌的,而且他还被他娘惯坏了,不懂得体贴人,一想到我这辈子和他过,我,我……”   嘉玉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胳膊:“那你和你爹娘说过没?”   顾紫苦笑道:“我还没想好怎么做呢,而且我爹倒是好说,但我娘最看重女则女戒,我要是敢告诉她,恐怕她是第一个不同意的。”   嘉玉也不好给顾紫答案,大安民风开朗,可豪门大户间和离却是极少数,婚姻不仅是男女间的事情,还讲究两性之好。再加敢和离的少,能和离的更少,两相看着,几年能出一例就是轰动整个阶层的大事。   “嘉玉,我倒是羡慕你摊上的是平王世子,他虽和薛秀秀有情,却是个有担当的,我要是和那人和离,恐怕所有的脏水都要泼在我身上,让他们家干干净净。我可以不在意,但是我娘家还有妹妹和侄女儿们,总不能因为我自己,害了她们的名声吧。”顾紫喃喃道。   嘉玉听了顾紫刚开始的话,想说过不下去和离罢了,但听了她后半截,就不好说了。这年头,一个姑娘的名声不仅代表她,后面还跟着一个家族的女孩儿们。   在这方面,男子却是占了极大的便宜。   思着想着,嘉玉又不是个聪明的姑娘,能短短片刻中给她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只能静静的陪着顾紫。   然后道:“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是支持你的。”   顾紫难得地笑了下:“我好好想想,嘉玉,你陪我在这儿呆会儿吧。”   嘉玉点头应好。   见顾紫低头想着心事,嘉玉也抓耳挠腮帮她想着,顾紫的话中透露的意思的想和离,但害怕夫家泼脏水影响顾家女儿的名声,那么到底才能不影响顾家女儿们的名声?   顾紫和嘉玉两人兀自沉思,于是没注意到靠近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直到声音渐近,顾紫先反应过来戳了戳嘉玉的胳膊,嘉玉正要出声,顾紫先捂住她的嘴巴,做了个听的姿势。   她们两人站在游廊的角落处,栏外有颗巨大的柏树,柏树枝叶葳蕤,若不细看,很难发现有人在。   来的那几位姑娘显然也是没有注意的。   “祈妹妹,据说太子昨日半夜回的京都,都没好生休息,今日见过陛下后径直来了国公府,不知是殿下对长公主看重,还是对妹妹看重。”   “表哥自然是对我阿娘看中,否则还能是什么?”定国公幼女元思诗道。   嘉玉隔着面都能听到元思诗语气中的叫娇羞,不其然她想忆起上次在茶楼时,太子说的人选也有定国公幼女元思诗。   莫非太子妃真是元思诗?   想了一通,嘉玉拽了拽顾紫的袖口,示意她们两人离开,偷听人讲话不是该有之举。   这时有位姑娘又说话了:“元妹妹可别这样说,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对你也是颇为看重的的,你可是殿下嫡亲的表妹。”   另外一个姑娘立马接嘴了;“和沈嘉玉那远方表兄妹可是不同呢。”   听到沈嘉玉,顾紫和嘉玉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不走了。   说到沈嘉玉,方才说话的那姑娘又道:“那沈嘉玉可是缠着殿下缠的紧,今日我可是看见了,太子一下马,沈嘉玉不顾丝毫女儿家的谨慎守礼就急匆匆去找殿下说话了,那可是在元妹妹家门口。”   元思诗哼了声道:“沈嘉玉再如何太子难不成还能娶她。”   “沈嘉玉那样的,怎么能和元妹妹比呢。”   另外一个姑娘迟疑道:“可那沈嘉玉却是顶漂亮的,我一个姑娘都观之失神,她若是有心想要勾引谁……”   “她有什么好看的,元妹妹比她好看多了,不过是个不守妇的女子罢了。”那姑娘又道。   元思诗听了,正要说话,身后忽然传来道淡淡的声音:“我如何不守妇,还请孙姑娘仔细说说。”   却原来说那话的是刑部侍郎之女孙馨儿。   孙馨儿元思诗一听这话猛的转过头去,只见自游廊走向他们几人的粉裙姑娘,雪肤花颜,靡颜腻理,端的是个大美人,而且还是毫无攻击力的美貌。   孙馨儿脸色登时白了,再没有什么说小话被人逮住来的让人的羞愧。   几人虽背后议论他人,但脸皮却也不厚。   元思诗很快反应过来了,但她也不知道如何说,是道歉还是继续昂着头,仿佛两样选择都不太对。   唯独另外那个绿衣姑娘开口道:“原来沈姐姐顾姐姐也在这儿呀,方才是我们言多了,还请两位姐姐见谅,不要和妹妹们一般计较,万一事闹大了,影响长公主的寿辰不说,也伤了我们姐姐妹妹的和气。”   顾紫冷笑一声道:“我竟不知我们之间还有和气。”   绿衣姑娘脸色变都没变,反是孙馨儿挑眉冷声道:“我们都给你们面子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顾紫正要开口,嘉玉拽了拽她衣袖,暗示她先别讲话,她自己走到孙馨儿面前淡淡地看着她。   “你看什么?”孙馨儿怒道。   嘉玉柔柔笑了:“看孙姑娘的眼睛不好使啊。”说话间,嘉玉似笑非笑的望了元思诗眼。   孙馨儿还有不懂,元思诗却当即明悟了,沈嘉玉的意思是孙馨儿说的那句她比沈嘉好看多了是眼睛不好使。   元思诗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如何说起,正不决时,沈嘉玉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自顾自走远了。   她没说任何话,可透露出来的意思却是瞧不起她。   再也瞧不见那几人时,顾紫皱眉道:“嘉玉,你怎么牵着我,不要我好生教训她们一番。”   “若是闹大了怎么办?”嘉玉道。   顾紫高高的一挑眉:“怕什么,就算太子要娶元思诗为太子妃,那也是她们有错在前,我是不怕闹大的。”   “那你不怕闹大了个给顾家女带去个剽悍刁蛮的名声。”   顾紫一愣:“可也不能让他们如此欺辱你呀。”   嘉玉道:“口舌之快罢了,而且我也逞回来了,也不亏。”   “你那是口舌之快吗!你只是告诉孙馨儿元思诗真相罢了,你本来就比那元思诗好看的紧。”顾紫哼哼几声道,“嘉玉,你和太子关系素来亲厚,那元思诗不会真被太子看中要做太子妃吧?”   “应该不会的吧。”嘉玉皱眉道。   “你这语气忒没底气。”顾紫道。   “这是太子的终身大事,自有太子和陛下做主,我哪里插得上嘴。”嘉玉叹了口气道。   顾紫愤愤道:“若真是选了她当太子妃,可真是眼睛瞎了。”   嘉玉道:“太子不一定知道元思诗的为人。”   她和元思诗同为女子,也只在各类宴会上见过几面。这种宴会的场合,只要不是个糊涂的,都是尽量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且元思诗素有才名,外面的风评很是不错,哪里想得道她竟然会做出这种妄议是非之事,做出这等事。   还真是没有半分的容人雅量。   顾紫想想:“也是,唉,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嘉玉正有此意,闻言点头应好,两人相携回去了。   接下里的时间,嘉玉便一直待在沈夫人的旁边,他们请她去后花园的荷塘中划船观荷,她也没去了。   等过了未时,天色不早,便和沈夫人一道离开了定国公府。   沈其安已在门口等着,一家人说了几句话,嘉玉朝四周望了眼,没看见太子人在,径直上马车去了。   她以为这几日是见不到太子的了,没成想当晚归了家后,青竹偷偷摸摸拿出一封信。   嘉玉顿时想到太子,待看到里面的内容之后,果不其然就是太子送来的,让她明日午后去林间月。   见嘉玉将信纸折叠好,在蜡烛上点燃烧毁,青竹望着她问道:“小姐,你不会……”她吞吞吐吐的。   “我怎么?”嘉玉坐在妆奁前。   青竹心一横道:“你不会真喜欢太子吧。”   嘉玉一愣,喜欢当然是喜欢的,只是这种喜欢和对大哥的喜欢是同一类的,可很明显,青竹说的是男女间的喜欢。   青竹压低声音急急道:“小姐,殿下人虽很好,但你们之间……”   “我对太子没有男女之情。”嘉玉应道。只是这话说出口时,她的胸口漫出种道不明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一闪而逝,很快不见了。   青竹不太相信,她打小陪在嘉玉身边,是一等一了解她性格的人,小姐平素端庄守礼,决计不可能随意见外男,但每次太子相邀,小姐俱都毫不犹豫的应承。他们两人虽打小感情深厚,但如今太子和小姐这般年龄,避嫌二字按照小姐的性格,决计当刻骨铭心的。   可小姐没有,不过她旁观着,纵使小姐对太子有几分情,也不深厚,早早斩断影响不了小姐什么。   是以青竹道:“若是无意,小姐便少和太子私自见面吧,万一被人知晓了,可是大不好。”   “好好好,青竹,我知晓了。”嘉玉垂眸应道。   ***   低声雅致的宫室中,男子从浴池中起身,露出结实紧致的胸膛,大滴大滴的水珠自脖间滑过,直至隐藏于小腹之间。   男子淡淡的笑了笑,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看来还是孤做的不够。”   居然答应一个小丫鬟少见面…… 第28章   翌日, 嘉玉用过午膳后,告诉沈夫人她下午想去书斋买画本, 平日里沈夫人当即就会说好。她向来不拘着女儿出门,何况嘉玉素来懂事,出门的次数亦不是许多,只是这日她道:“这几日先别出门了,画像还没看完呢。”   画像指的京都中适婚男子的画像。   说着,沈夫人想起件事道:“昨日寿宴上, 承端伯夫人明里暗里的意思是看上你了, 她家世子的前两年娶了妻,只不过那姑娘命薄, 难产没了, 承端伯世子和你大哥关系不错, 是个不错的儿郎, 嘉玉你觉得如何?”   其实自打嘉玉归京后, 上侯府提亲的着实不少。她是二嫁, 但不过十九岁, 年龄小且并无子嗣, 又是侯府的大小姐,只是歪瓜裂枣太多, 满意的却不多, 沈夫人想把嘉玉给嫁出去,可也要挑个能和女儿幸幸福福过日子的。   如今这个承端伯世子着实不错,虽和侯府一样, 没太大的实权,但家资一等一的丰厚,锦衣玉食少不了。而承端伯世子本人也是俊朗潇洒,亡妻留了个孩子,但是是女儿,未来的伯爵自然是嘉玉生的嫡长子继承。不仅如此,承端伯夫人在京都中出名的好性子,嫁过去也不用担心嘉玉受婆婆的磋磨。   沈夫人细细地把承端伯世子的好处告诉嘉玉。   嘉玉略一沉吟,道:“那就听娘的和他见一见吧。”   沈夫人当即喜道:“好。”   “娘,既然有承端伯世子了,今日的画像也不必看了,我出门去了。”说完也不等沈夫人应声,拎着裙子径自跑了出去。   沈夫人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   *****   依旧是嘉玉到的时候太子已经到了。   太子这次嘉玉没什么大事,只是他在河南巡视河堤时,无意中得到个好东西,想送给嘉玉。   那是一块翠绿色的小玉,玉上刻观音,顶端用红绳打结穿过,大小正好挂在胸口。   玉的质地极其不错,色泽清翠的仿佛一汪碧潭,通透而无丝毫的杂质,不过更珍奇的是触手微凉。   太子道:“这是冷玉,夏日佩戴能降温止燥。”   珍贵的玉石太多,有如此功效的却是少有。   嘉玉听罢就欲收下,太子送给她的礼物实在太多,从小到大,只要他感觉新颖的她喜欢的对她有用的都一股劲儿的往她跟前递来。   天长地久下来,嘉玉习以为常,快不知道拒绝了。   而今日这块冷玉也是这般,虽然珍稀,但十万两银票她都收过何况这块玉,但想到昨日青竹对她说的话,她很快迟疑了。   “殿下如今也快成婚了,这冷玉珍贵,还是送给太子妃,嘉玉就不要了。”嘉玉笑道。   太子一听,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起来,他眸光深深的凝着嘉玉:“再珍贵不过是块玉罢了,表妹何必推辞。”   嘉玉道:“夏日有冰和冷饮,其实我也不难熬的,这块玉对臣女只是锦上添花而已,殿下还是收回去吧。”   太子淡淡道:“可是孤只想送给表妹,表妹若是现在不收,孤等会儿便派人送到威远侯府上。”   嘉玉望了他眼,不怀疑太子所言真假,他一定能做出来此事。太子有时太子固执又执拗,如何也劝说不动。   既然早晚都要收下,嘉玉忙道:“不用送到威远侯府,臣女收下。”   太子听了,露出一个欢喜的微笑。   嘉玉将冷玉收好,问道:“其实今日还有件事想问问殿下,太子妃的人选可定下了,可是定国公家的小女儿。”   她过问他的婚事时,若是能流露出半分难过和伤心的神色,太子自会欣喜若狂。可如这样,以亲人关心的口吻相问,太子微微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的阴鸷。   只随意道:“还不曾,怎么提到元思诗了?”   嘉玉把昨日遇见的事情简单的和太子说了番,元思诗如此品行,她的太子容貌俊美,尊贵非凡,元思诗却是配不上的。   “殿下,元姑娘这性子不太适合太子妃。”嘉玉最后道。   “她竟敢让你受委屈。”太子闻言,突兀地道,“孤自然不可能娶她。”   嘉玉愣了愣,太子此言,不是先考虑元思诗适不适合当太子妃,而是因她受委屈了,所以元思诗不能当太子妃。   她揉了揉额头,太子素来是对她极好的,可这份好若是不细想也就罢了,如今细想,太子对她的好却是太难承受。   她大哥已是极好的兄长,可在顾忌她的感情上,却是远远比不上太子的。   “表妹,你怎么发呆了?”太子道。   嘉玉连忙收回神,她笑道:“元姑娘虽然不合适,但京都中还有许多的好姑娘,殿下定能挑出个满意的太子妃的。”   她从前亦是说过太子对她甚好,该当收敛,他却如何也是不应的。今日再说恐也是无用之功,还不如劝着太子早早娶个满意的姑娘,等以后有了自己的妻儿,那时她自然不是他心中最看重之人了,倒也用不着如今反复提起。   太子端起茶盏,轻抿口茶道:“孤心中自有打算。”   他虽是如此说,嘉玉依旧不放心,太子于女色一道可谓是绝情,他这个年龄,哪个男子身边没有通房侍婢,太子身边却干干净净。   而每次提及娶妻一事,太子冷静理智,更不曾有半分的少年慕艾。她不担心太子不娶妻,但她总觉得太子在挑选太子妃一道上,完全是当做政务处理的,他没动感情。   是以哪怕柳相之女柳萍立为太子妃一事传的沸沸扬扬时,嘉玉一方面欢喜太子的终身有着落了,另一方面则是忐忑不安。   太子喜欢柳姑娘吗,立她为太子妃是太子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等等许多。   不过这些忐忑在中秋节的灯会上消失了。   嘉玉这么多年中,第一次看见太子陪着位姑娘看花等,当然这是不算上她的前提下。而陪在太子身边的那位姑娘容颜清丽,恰好是柳萍。   承端伯世子见嘉玉的目光落在前方,也随之看过去,他在朝廷上也是领了官职的,自然认识太子殿下,至于太子旁边那位姿容明艳的姑娘他却是不知了。   只想到如今下了圣旨的太子妃人选是柳萍,承端伯世子很快将人对应上。   “沈姑娘,我们要前去打声招呼吗?”承端伯世子拿不定主意。   按理说太子是君他们是臣,合该上去见礼问安,但如今不是正式场合,何况太子身边有美眷相伴,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他此时也不想有人来打搅他和沈姑娘二人的。   嘉玉摇头道:“不必去打搅太子和柳姑娘了。”柳姑娘和太子的名分虽然定了,但未婚夫妻的见面时机不多,今日有灯会,太子和柳姑娘相伴赏灯,决计也是计划培养感情。既然如此,她们还是别打搅他们两人为好。   两人意见一致,当即决定避开。   却未曾想太子先叫了声嘉玉,嘉玉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玉树金辉下,男子站在琉璃灯火前,眉眼含笑。   太子亲自叫人,嘉玉和承端伯不能当没看见自顾自离开,两人笑着走了过去。   承端伯世子正要施礼,太子拦住他道:“如今在民间,不必行此虚礼。”又对嘉玉道,“表妹,既然遇上了,不妨一起走走。”   柳萍一听,顿觉不太好了,倒不是怪谁,只是觉得今日的运气不太好。前些日子陛下旨封她为太子妃,她心里既高兴又忐忑,高兴的自然是太子妃的身份,但又忐忑太子不喜欢她。   没成想今日灯会,太子却特地遣人请她一起赏灯。这是她好不容易和太子两人相处的机会,没想到却遇见了沈嘉玉。   她知道太子和这位沈姑娘素来亲厚,她倒也没什么嫉妒的心情,只感觉运气不好遇见了她,若是旁的姑娘,想是太子定不会请她一同赏灯的。   嘉玉看了眼柳萍,笑道:“二表哥如今有佳人相伴,我就不打搅了,何况我也打算回去了。”   太子轻笑了声,目光在康端伯世子身上扫过:“那我送送表妹。”   嘉玉连连摇头:“不用了,二表哥陪陪柳姑娘吧。”   太子直直的看着她道:“既然表妹如此说,便不留表妹了。”   嘉玉闻言,看了眼承端伯世子,承端伯世子对太子抱拳施了一礼,和嘉玉两人一同走了。   及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柳萍望了眼眉眼依旧带笑的太子道:“公子,我们去前面走走吧。”   “来人,送柳姑娘回家。”太子忽然冷声道。   柳萍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公子,时辰还早……”   “既柳姑娘觉得时辰还早,留下也无妨。”太子说着,点了几个侍卫保护她,又道,“孤还有事,先走一步。”   话毕,不等柳萍再说话,转身大步离开了。   柳萍想叫住太子,但想到太子最后那句话时淡漠冰冷的眼神,心口当即一颤,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只能呆呆的望着太子的背影。   林侍卫知太子心情不好,回东宫的路上不敢和太子同坐马车,只自己充当车夫躲在车厢外。   马车车轮缓缓转动,鼎沸的人声也越来越小,车内忽然传来抹低沉压抑的声音:“周敏私盐一事找人捅出来。”   林侍卫一震:“是。”   再然后车内并没任何的声音传来,林侍卫轻轻吁了口气,压制住心内的恐惧。   ***   嘉玉自中秋节灯会归来,沈夫人连忙问康端伯世子如何。   嘉玉认真的想了想,这是两人见的第二次面,上次上香时远远打过照面:“康端伯世子性格有些优柔寡断,但是个能体谅人的。”   沈夫人闻言握紧嘉玉的手:“优柔寡断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反而等你入了后宅,自己就能当家做主。”   “娘和你大哥都觉得康端伯世子不错,而且对你也是颇为看重,嘉玉你怎么想的。”   “我……”嘉玉思考片刻道,“他应该是个不错的夫君,但是娘,我不喜欢他。”所以关于要不要嫁给他一事,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沈夫人劝道:“我当年嫁给你爹时,也不曾喜欢他的,还不是和他生儿育女,如今的日子也颇为不错。”   “那万一康端伯世子也遇见一个薛秀秀呢?”嘉玉又道。   沈夫人闻言松开握着的手,瞪她眼道:“你这是不愿意嫁给他?”   嘉玉用舌尖润了润泛干的唇瓣:“娘,我能好好想想吗?”   沈夫人见她满脸纠结,叹了口气说道:“嘉玉,娘不逼你,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娘自然是希望你能好生想清楚,可京都中没有几对夫妻是靠着喜欢成亲的,等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才是你最重要的人。”   这些道理嘉玉都懂,可是她嫁过一次,不想第二次和上次一样,觉得康端伯世子是一个合适嫁的对象就嫁了。   但她也知道,挑个彼此喜欢的郎君太难,所以嘉玉迟疑了。   她想,她必须好生想想。   不过没等嘉玉想出和康端伯世子间的婚事如何处之时,一件大事发生了。   江淮盐运使周敏利用职务之偷晒私盐且贩私盐一事被御史直接告上金銮大殿,且证据确凿,不容置喙。   天下之赋,盐铁泰半。且晒盐方式容易操作收益巨大,朝廷屡禁不绝,遂设严法,凡私晒盐十斗以上着,杀之。凡私卖盐十斗上者,杀之。   而如今周敏有私盐数屋,且利用公职私用盐引的数额巨大,别说杀头,就是杀三族也是可能的。   只不过周氏身为出嫁女,就算夷三族也和威远侯府无关,而且沈其安并未参与贩卖私盐一事中,一家人虽然担心,但没有多少恐慌。   直到这日,御史继续上奏,说威远侯沈其安知情不报,乃包庇祸首,不敬君主。   沈其安闻言,双膝一软,当时就在金銮殿上跪下了。   但若是辩驳,他却是无可狡辩的,岳父周敏贩卖私盐一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虽没同流合污,可并未没告发他。他知道岳父这样做不对,可历代盐官在暴利面前能有几人干净,而事发的是极少数,岂料周敏私盐数额如此巨大,贪得无厌惊动了部分官员。   如今御史参奏,罪名非欲加之辞,当即只能道:“臣知罪。”   陛下的神色藏在冕冠之后,沈其安看不清楚也不敢看,但他心止不住往下沉,此事陛下已决定严惩不贷,这段时间已有数名和私盐案有关的大臣纷纷落马,陛下铁了心的要整肃吏治,他这次恐在劫难逃。   而且极有可能危及家人。 第29章   威远侯沈其安入狱且侯府家眷不得随意外出的圣意传来时, 沈夫人当即晕了过去。   周氏也慌了,父亲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应该难以善终,她已经惶惶不可终日。后来得知夫君未曾参与,她心里还松了口气,却原来夫君早知此事,只是没有和爹爹一起行事。   她彻底乱了,娘家夫家都出事了。   唯独还能保持冷静的只有嘉玉了, 她指挥力大的婆子抱夫人回房, 又让丫鬟出门去请大夫。   可丫鬟不过片刻就回来了,面色难堪道:“小姐, 如今府外围了大群侍卫, 说侯府不能进也不能出。”   嘉玉脸色微微一变, 她沉吟片刻后道:“那先去将孙嬷嬷请来, 她懂些医理。”   幸而沈夫人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是气急攻心导致的昏厥, 孙嬷嬷让厨房准备凝神静气的汤水给沈夫人灌了下去。   不过半个时辰后, 沈夫人悠悠转醒。   嘉玉双眼一亮:“娘, 你怎么样?”   沈夫人眼泪嗖的下流了出来,她攥紧嘉玉的手说:“嘉玉, 你哥哥……”   嘉玉拿过手绢边给沈夫人擦眼泪边说:“大哥未曾掺和进贩卖私盐一事, 只是知情不报而已,他这个罪名不大的,娘亲放宽心。”   当然, 知情不报也分什么样的知情不报,比如知某人偷窃而不报,杖二十。明知他人通敌而不报,满门抄斩,她哥这个知情不报不如后者严重,却也不轻。   “对对,对。”沈夫人仿佛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你哥哥又不曾卖私盐,他不是大罪,不是大罪。”说着,向来温和柔弱的沈夫人难得面露狠色,“那周敏胆大包天,利欲熏心做出此等不道之事,我儿历来稳重谨慎,若不是他,也不会遇见如此祸事。”   守在房间一侧的周氏脸色登时惨白。   嘉玉看了,对周氏使了个眼色,暗示她离开。   只是周氏失魂落魄的,并未反应过来,反是沈夫人望见了周氏,她登时从床上挣扎起来,边哭边道:“是我的错,怎么给大郎挑了这样的人做媳妇,是我眼瞎了,周氏,你给我滚!”   “娘,嫂嫂也不想的。”嘉玉拦住她,再对周氏说,“嫂嫂你先回去陪着麒儿,娘这儿有我。”   周氏看了眼泪流不止的沈夫人,低低的应了声,离开了。   沈夫人方才骂周敏已是难得的爆发,嘉玉没怎么用力,就将她扶在床上坐好了。   “娘,如今大哥入狱,你不好生照顾自己,若是有了万一,女儿怎么办?”沈夫人听上半句立马要哭,可听了后半句,看着坐在身边娇娇弱弱的女儿,心里一震。   她性格虽弱,但为母则强,何况她不重男轻女,相反比起自幼淘气皮实的儿子,更疼爱娇弱懂事的女儿。   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女儿怎么办?   想到此处,沈夫人自擦了眼泪,挤出抹笑容道:“娘没事。”边说着,她还伸手给嘉玉理了理鬓角边的碎发。   嘉玉一直陪着沈母,她也没回自己的院子,等沈母睡着后,她才离开去了周氏的院子。   周氏目光呆滞的坐在摇床前,眼神落在沈麒身上,但并没有聚焦,嘉玉叫了她好几声,周氏才愣愣的抬起头道:“妹妹来了。”   嘉玉令奶娘将小世子抱下去,然后她在周氏旁边坐下:“娘今日受了刺激,说话有些过激,嫂嫂不要放在心上。”   周氏垂下头,双手紧紧的攥着衣摆,并不应话。   嘉玉瞧见一滴一滴的泪珠子哒哒哒滴在她的手背上,她拍了拍她的肩道:“嫂嫂别哭了。”   周氏忽地抬起头来,哭泣道:“他若不是娶了我,不会遇上今日这事的,是我害了夫君。”   “嫂子别这样想。”嘉玉柔声道,“你温柔明理,哥哥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这件事你并不知情,即使和周大人看有关系,也不是你做的,如今哥哥还在牢中,你身为侯夫人,更要保持理智,照看好麒儿,一味的哭哭啼啼有何用处。”   真说起来,周氏心地纯善,若不是这样的性格也不会如此自责。可她并非软弱,听嘉玉如是说,她很快整理好心情,咬牙看着嘉玉道:“妹妹你说的对,哭是无用的,何况如今也不是哭的时候。”   见嫂子打起精神,哪怕是强撑精神,总比自怨自艾要好,嘉玉轻声安慰她:“嫂嫂这样想才对,再说了,若是大哥回来了,瞧见我们个个眼睛比核桃都要大,恐怕还要吓着他。”   周氏擦干眼泪,真城地看着她:”嘉玉,嫂嫂谢谢你。”   “嫂嫂和我说这干什么,你我是一家人。“嘉玉说。   安抚好周氏,嘉玉回到沈夫人的卧室中,她屋里点了凝神香,沈夫人在睡梦中依旧皱着眉。   嘉玉守了她一会儿,直到时辰渐晚,就去周氏卧房的暖阁中歇息了。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脑子很清醒,她睡不着。她安慰娘和周氏有条不紊,可她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镇静,无非是她们两人已经乱了,若是她再慌乱,威远侯府不知要成什么样子。   因是在沈夫人的院落中,青竹没有自己的屋子,遂睡在脚踏上,听见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她小声道:“小姐,你睡不着吗?”   嘉玉睁大眼睛,望着床帐道:“是不是我动静太大了?你睡吧,我不动了。”   青竹默了默道:“奴婢知道小姐担心侯爷,可有太子在,侯爷定会平安无事的。“   嘉玉闻言,苦笑了声道:“我自个都不知道希不希望太子帮大哥。”   “小姐这是什么意思?”青竹讶异。   嘉玉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害怕牵连太子。”   私盐一事风声鹤唳,陛下透露出来的意思是严惩不贷,太子若是为她大哥求情,陛下会不会认为太子和他作对,枉顾他之意,抑或太子重情而不讲法,岂堪大任。   可若是太子不出面,她从前读过律法,她兄长的罪名是可以斩首的。   她哥和太子,她实在不知如何衡量。   威远侯府整整被封锁了五日,因为外面的人不准进里面的人不准出,采买的马车也无法离开,每日的膳食越来越简陋,不过现在大家对膳食已没什么讲究了。   只每日哪怕没有胃口,都要逼自己喝上两碗稀粥。   嘉玉有时希望得到消息,有时又希望没有消息传来,就这样,到了五日后的巳时,威远侯府的大门被打开了。   “奉陛下之命,威远侯府等人押入大牢,静候发落。”   什么……   嘉玉一惊,问道:”敢问这位大人……”   话还没说完,带头的将领直直打断她:“沈姑娘,咋们也是奉命行事,你们是乖乖的跟着走还是要人押过去。”   身为罪臣女家眷,嘉玉,沈夫人,周氏以及麒儿被关在同一间牢房中,其他的奴婢仆从不知被关押在何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次虽然娘和嫂嫂面色惶恐,但却保持了冷静,小麟儿也不哭不闹。   等到了晚膳时间,狱卒送了晚膳过来,嘉玉一看,算不得多好的菜色,却也干干净净,有荤有素,足够她们几人吃了。   周氏吃不下,可奶娘不在,她得亲自给麒儿喂奶,逼着自己吃了很多,沈夫人也用了小半碗饭。   沉默的吃完晚膳,天色暗沉下来,慢慢到了夜晚。已至仲秋,夜间风寒湿重,平素在府中不显,到了天牢,外面的金乌刚落下,空气中的寒湿之气陡然加重。   嘉玉把自己的外衫脱给小麒儿,让周氏给他裹上,周氏连连拒绝:“我不冷,用我的外衫就好。“   “嫂子你生麒儿的时候坏了身子,我年轻力盛的,用我的。”嘉玉道。   沈夫人听后忙道:“还是用我的,我穿的厚,脱一件外衫无妨的。”说着沈夫人就要脱掉外衫。   嘉玉连忙拦住她:“娘,你素来最怕冷,万一脱了外衣受凉怎么办,我历来怕热不怕冷,你别和我挣。“   沈夫人不应,固执的要脱掉外衫,她平日畏寒不假,可身为母亲,比起让自己的女儿受冷她更愿意自己冷。   母女两人正为这件事争执时,外面忽然传来阵说话声,隐隐约约,不能听清楚,不过嘉玉听见了殿下两个字,她猛地转过头去。   外面的天色应是全黑了,牢房里的小窗户处没有任何光照进来,天牢中取明仅靠着几盏油灯,不能看的远和清。   但走来那人提着一盏素白纱灯,将他脚下的路照的极其亮堂,嘉玉轻而易举看清了他的眉眼。   “殿下,就是这间牢房。“数步后,他们走到嘉玉的牢房面前,狱卒摸出腰间的钥匙,打开铁门,“小民去外间守着。”   太子点了点头,及那狱卒出去后,嘉玉看见他侧眸望了过来,眸光对着她。   沈夫人和周氏见了太子,当即一震,跪下行礼。   太子扶起沈夫人:“表姨不必如此。”话落,太子目光落在嘉玉单薄的身形上,拧着眉头,将身上的披风取下披在她身上问:“冷吗"   嘉玉呆呆的摇了摇头。   太子叹了口气,将披风系带在她锁骨处系紧后道:“别担心,孤会让的你们安全离开的。”   沈夫人听了,面色一喜。   嘉玉蹙了蹙眉,小心问道:"殿下知不知道为何我们会被关入大牢?”   这是嘉玉自今日巳时开始疑惑的地方,若是因私盐,五日前为何不将她们囚入牢中。   太子站在嘉玉面前:”真想知道?”   嘉玉立刻点头。   太子说:“昨日有人状告威远侯纵奴行凶,霸占良田,欺压良民。”   “什么?”嘉玉的抽了抽鼻子,“大哥不会做这种事。”   ”是啊,殿下,夫君不是这样的人。“周氏愕然道,“会不会其中有何误会?”   太子沉默片刻,目光在几人扫过,最后停在嘉玉身上道:“沈其安是不曾指使庄子上的林意做此事,可林意却是打着威远侯府的名声霸占良田,致数家农户家破人亡。不仅如此,他还以威远侯府之名强占民女数人,昨日就是其中一位受害者的父亲将威远侯府告上了京兆尹,陛下大怒。”   林意其人,嘉见过两面,外表忠厚老实。他娘是母亲身边的陪嫁丫鬟,父亲是家中老人,才得了个庄头的职位,他居然有这样的胆子做出这种事!   沈夫人头晕目眩地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见她身体摇摇欲坠,嘉玉扶她在甘草堆上坐好。   周氏抱着希望道:“可那些事都是林意所为,我们并不知情啊。”   太子淡淡应道:“林意是威远侯府的家生奴才。“   嘉玉一颗心止不住的往下沉。就算威远侯府不知林意的所作所为,她们也逃不掉,首先是一顶监督不力的大帽子。再则他们说不知道陛下也不一定相信,说不定还认为他们是巧言令色,不知悔改。   威远侯府,危险,很是危险,或许她们一家人的命都保不住了。   太子仿佛读出嘉玉所想,柔声道:“孤能护你们安全的,别怕。”   嘉玉抬起头望去,太子顺着氤氲的光,眉目温润干净,明明是在简陋阴森的天牢之中,可瞧见他脸上温柔笃定的神色,嘉玉心中的的不安渐渐消退了。   “殿下,你万事多考虑自己。”嘉玉垂下头道。   太子闻言笑了下,他在嘉玉的面前蹲下:“嘉玉,凡事有我。”他伸手揉了揉嘉玉的发顶。   沈夫人心急如焚,不经意却察觉到太子举止的不适宜之处。她正欲细看,太子已收回了手:“表姨表嫂放心,过几日你们定能出去。”   话落,太子复又望了嘉玉一眼,抬脚离开。   及太子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几人眼中,周氏虽依旧忐忑,精神却好上不少。   沈夫人看着低着头的嘉玉,欲言又止,最后望着一侧的周氏,终究没问出声来。   嘉玉不曾注意到沈夫人的脸色,她如今满脑子都是纠结,她是希望太子能保住她全家人的,可若是如此又担心太子付出代价太大。   他们威远侯府罪名不轻,且每项都是板上钉钉,无可更改的。   正想着间,外面忽然再度传来狱卒的脚步声,只见三两个狱卒沉默地将几床干净温暖的被褥放在木床上后,静静地的离开了。   不仅如此,还有干净的小襁褓和十来片干净尿布。   他做事素来都这么周到和体贴,嘉玉默默的想,这么好的太子,她真的舍不得连累他,可若是只有她便算了,还有大哥娘亲,她舍不得让她们去死。   ****   数只小臂粗壮的红烛将整个宫室点的亮亮堂堂,面对窗牗站立的男子将面色隐藏在昏暗中。   他背后有谋臣低声相劝道:“殿下,威远侯触怒陛下,殿下若是保他,恐怕会令陛下心生不喜,如今陛下正因流言而顾忌殿下,殿下当韬光养晦,一切听从圣意。再者说,威远侯于殿下大业,并不曾出力分毫,并不值得殿下相救。”   太子轻轻的笑出声来:”孤救了威远侯及其家眷,陛下真的会不喜吗?”   谋臣回应道:“陛下最近性格愈发暴躁,最恶和他意见相左之人,殿下三思,且如今昭平郡王等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殿下,恨不得殿下惹怒陛下。”   “孤知道,你下去吧。"太子望着月光下的丹桂树道。   谋臣小心翼翼地说:“那威远侯府殿下是不救了吗?”   ”当然……”太子拉长了声音,声音里面还带着淡淡的笑,“要救。”   谋士一听,登时双腿跪在地上:“殿下三思啊,救威远侯一事对殿下有害无利。”   有害无利?太子挑了挑眉,他的小姑娘,得知他为了她不顾自己也要护着她们一家后,以后不管他要求什么,小姑娘都能心甘情愿的答应。 第30章   嘉玉在天牢中呆了七日, 每日都有干净的膳食和温暖的被褥,可心中却忐忑不安。   短短七日下来, 她的脸瘦了圈,鹅蛋脸变成瓜子小脸,不仅是她瘦了,周氏和沈夫人也清减了。不过她们因太子那番话,精神还不错。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再无消息传来, 她们渐渐不安起来, 威远侯府罪名不小,若是太子殿下不能说服陛下开恩, 那又该如何。   就这样煎熬到了第七日, 狱头打开了她们的牢房道:“陛下宽容, 念尔等皆为妇孺弱小, 将其押回威远侯府, 静候处置。”   几人闻言一喜。   罪行并未免除, 但能让他们回到侯府之中, 不继续住在昏暗阴森的天牢里, 已是件极好的事情。   嘉玉扶着沈夫人站起身来,对狱头问道:“那威远侯沈其安可被押回侯府看管?”   狱头的态度尚算不错:“不曾, 只你们几位。”   嘉玉再问:“那侯府的仆从呢?”   “他们自然继续待在天牢中。”   三人对视几眼, 她们能暂时离开总比所有人都继续关押在天牢中要好。只是等他们被遣回威远侯府看管时,没有奴仆,只能自己动手收拾房间打扫。   她们几个出生大家, 从不曾干过这等事,可今日的情况,能回到侯府已是陛下开恩,自不可能诸多要求,反正一家人在平平安安,干些活儿无妨。   唯一难的就是饭食,沈夫人周氏嘉玉都不曾做过饭。于他们而言,亲手做的食物不外乎是有丫头烧火和厨娘准备好材料的情况下,翻翻锅铲,这算是他们亲手做的了。   如今这样,却是没有一个人会的。   不过没等她们想出如何解决午膳,奉命监管她们的兵卒拎着食盒进来了:“午膳。”   话毕,他不多停留,径自离开了。   嘉玉松了口气,她不盼望食盒里的东西如何美味珍贵,只要和天牢里的牢饭差不离,那就比她们随便一个人做出的要好上数倍。   只是等食盒打开,嘉玉不由惊了惊,菜品算不得贵重,但每样却也是精心烹饪,适合养人的补食。   更重要的是,其中的菜色还有两样是她喜欢的。   沈夫人看见那菜,下意识看向嘉玉,然后又想到了太子。只有周氏没迟疑,分了碗筷让大家坐下。   嘉玉和周氏看到菜色时都怀疑是太子让人准备的,不过并不能下定论,直到接下来几日,每日的膳食都有两道嘉玉喜欢的,两人才敢确定。   不过和嘉玉心生感激不同,沈夫人那股怀疑愈发强烈,太子素来稳重可靠,想照顾她们请人送膳她除了感激也不会怀疑太子对嘉玉的感情。可如今顿顿都是嘉玉喜欢,底下人不知晓嘉玉喜欢吃什么,唯一可能知道的就只有太子,这能说明什么?说明每餐膳食都是殿下亲自点的。   有对普通表妹照顾的如此周到的表兄吗?   沈夫人数次欲言又止,先不说太子已立太子妃,只说嘉玉曾嫁平王世子,平王世子是殿下血缘上的亲兄长,嘉玉和太子之间就不可能。   不过当务之急不是这件事,还是一切等沈家诸事尘埃落定。   陛下对威远侯府的处罚是在五日后出来的。   那日,嘉玉她们听见前院有剧烈的脚步声。   “今威远侯沈其安包庇罪首,不敬君主,纵奴行凶,为祸一方,乃无忠无德之辈,但念及祖上于社稷有功,今贬其为庶民,没其家产。”   沈其安满脸颓色的对嘉玉她们重复完宣旨太监所言,捂着脸当即跪地,对沈夫人苦笑道:“娘,祖宗基业全毁在了儿子手中。”   沈夫人听了这个消息,身体发软,不过她前几日都想到抄家灭门了,如今儿女好生生的陪在她身边,只是没了爵位,人都还在的。想到这儿,她打起精神道:“此事也不能全怪你。”   嘉玉也劝道:“大哥,如今我们全家人都在一起,人没事就好。”   “可是……普通庶民和侯府间岂能同日而语。”沈其安失魂落魄道。   当然不可同日而语,可事已至此,难不成还能请陛下收回成命,他们只能接受,接受庶民的新身份,开始过普通人的生活。   想到这儿,嘉玉道:“大哥,我们总要向前看的。”   如今爵位没了就没了,若是大哥因此一蹶不振,才更麻烦。   旁边的侍卫统领见了,凛声道:“威远侯府是圣祖赏赐的侯府宅邸,如今需各位尽快搬离。”   沈其安听了这话,脸色再变。   嘉玉知道沈其安心中难受,劝了几句,见他魂不守舍的愣着,像一尊沉默的石雕。她心中又急又气:“大哥如今是家中唯一的男子,如今不想着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还指望娘亲来照顾你吗?”   沈夫人听了,于心不忍,拽了拽嘉玉的胳膊。   侍卫统领抱臂望着他们:“各位,如今此宅已不是威远侯府,再不走别怪本官不客气。”   沈夫人脸色煞白:“我们去收拾行李,马上就走。”   刚迈一步,冰冷的雁翅刀横在沈夫人腰前:“没其家产,如今一切都是陛下的,不知沈夫人还要收拾什么?”   沈夫人启了启唇,还欲再说,侍卫统领冷声道:“若继续纠缠,本官可要派人搜身,你们身上的东西都不一定能保住了。”   嘉玉闻言,把沈夫人拉了回来,她们每人身上都有几件价值不菲的首饰,若是搜身,可真是最后的防身银子都没了。“娘,我们走吧。”嘉玉低下头。   沈夫人擦了擦眼泪:“走,我们走。”   周氏闻言,抱紧了怀中的襁褓。   嘉玉走了半步,回头发现沈其安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停下脚步道:“大哥,没了爵位,你还有有我们。”   听了这话,沈其安的眼珠微微一动,他转过头,目光落在他们几人身上,眼神悲切,片刻之后,他沉默的跟了上来。   踏出侯府大门时,嘉玉忍不住回头,她望了眼鎏金的黑木大匾上金钩铁划的威远侯府。   沈夫人垂着头:“别看了。”   周氏强忍着情绪,到了此时,终是忍不住了,她带着泣音道:“夫君,是我害了你。”   沈其安僵硬的摆摆头:“是我之过,和你无关。”他伸手接过周氏怀中的麒儿,麒儿不过两三个月大,不知事,眯着眼睛笑的正欢心,他默了默道:“我们走吧。”   威远侯府所在位置是京都的贵胄圈儿,户户寒门深墙,不见鼎沸人声。沈家人也没说话,花了半个时辰,他们走出这块区域,走出贵胄圈儿,往来鳞次栉比,流水马龙。   “娘,我身上还有些银子,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嘉玉道。   沈夫人愕然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带的银子?”   嘉玉笑了下,她想过陛下抄家什么,以防万一,就将她房里所有的银票都带在了身上,数额不多,但也有五百两,没想到真的应验了。   五百两银子对曾经的沈夫人来讲,不过是一副头面的价格,现在知道有五百两,眼泪止不住下流:“那好,首饰先别卖了,我们找个地方歇息。”   正说着,一辆低调的青棚马车忽然在几人眼前停下,挡住大部分光。马夫一身利落干净的扎袖劲衣,五官严肃,翻身下车,对着他们压低声音道:“主子让属下前来接置诸位。”   嘉玉看了看沈夫人,两人不约而同想到太子。   思及此,嘉玉小声问:“你主子是……”   马夫做出太子的口型,又道:“沈姑娘,殿下一切都安置妥当,请上马车。”   嘉玉听了,迟疑不定,不是信不过太子,而是陛下前脚将他们贬为庶民,没收家产,太子跟着就派人来安置他们。若是消息传了出去,岂不是太子公开忤逆陛下。   她想了想道:“这位大哥稍等一下。”   说着,她拉着沈夫人等人低声商量,只是嘉玉的顾忌还未曾说出口,沈夫人先道:“我们如今有些银子,自行找地方住下,别事事劳烦殿下了。”   周氏怔愣了下,太子给她们找的地方住着必定更为安全舒适,婆母为何要拒绝,她心中想到。   不过婆母都开口了,周氏心中虽有顾虑,依旧点头同意了。   只沈其安不赞同地摇头:“娘,我们最好还是跟着太子的人走。”不等她们问原因,沈其安直接解释道:“妹妹的容貌在市井中容易出问题,再者,侯府这么多年虽不争不抢,也有几个对头,若是他们起了不好的心思……”   沈夫人的脸白了白。   嘉玉深深吸了口气,她不得不承认大哥所言有道。“娘,我们还是上马车吧。”   沈夫人闻言,垂头想了想,低声应好。   ***   太子安排的宅院在城南一毫不起眼的小巷子中,是一座两进的小院,周边住的是略有资产的富户读书人等,并不很落魄,反而很有人烟气息,巷中到处是玩耍的小童,还有几家贩粮贩杂货的店铺。   院子房间干净整洁,不能和侯府相比,摆设却全都是实用的,不仅如此,还有个厨娘。   只细究起来,它和曾经六进的威远侯府可谓天差地别,却比今日下午他们的料想要好上数倍。   马夫将他们安顿好后,兀自离开了。   厨娘得了吩咐,一早熬好了米粥,并几个开胃小菜,只是大家颠沛了一场,每个人都没什么胃口,随意的用了点,回房间库枯坐。   卧房内的被褥陈设俱都安排好了,用不着再整理,且并不简陋,千工床纱幔梳妆台水银镜子美人榻应有尽有。嘉玉随意的看了两眼,却也提不起兴趣。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大门响动的声音,嘉玉拧了拧眉,走出房去,沈其安正在开门,朱红大门一开,他看见来人,顿时跪下了。   嘉玉急忙忙地走过去,太子穿了一身黑衣,在月光和灯光下,唯有他那在那张脸是白的。   他听见脚步声,扶沈其安起身,又侧过头,恰好望见她。   他的眸光像是黑曜石浸泡在一汪清泉中,看过来时,里面折射出满天的星辰。太子生的好看,绝世无双,高山一景行,但嘉玉发现,他不仅好看,还能给人安全感。   且太子的眼神看向她时,也告诉她,他在,别怕。   “你们别在门口站着,我们进屋。”嘉玉避开太子的眼神。   沈其安连连点头:“是,是,进屋。”   如今的沈家,没有上好的碧螺春龙井茶,嘉玉去厨房将茶杯洗净,倒了杯温热的白水,放在太子手边。   太子见了,手指搭在嘉玉指腹方才碰过的杯壁处,口气自责:“没能保住……”   话未说完,沈夫人先笑道:“殿下能让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全身而退已费尽周折,快别说那些话了。”她今天在车夫跟前打听过,周氏的娘家夷五族,还有一些牵扯此案的官员轻则没收家产,重则斩首示众或者流放五千里。   就连不知此事的江淮巡抚也因此事判了个监督不力之罪。仗三十,贬为庶民了。   沈其安不仅是知情不报,还有林意鱼肉乡民一事,能没受任何酷刑,全须全尾的离开天牢,是大不易了。   沈夫人虽常年居于后宅,但前几十年父兄夫君儿子皆在朝为官,这些事不至于不清楚。太子对她们沈家,费尽心思。   太子闻言,不再提这件事了。他从袖口中取出几张银票并田契地契:“这些东西表姨收下,往后虽不能如从前般锦衣玉食,但也衣食无忧。”   “这怎么可以。”沈夫人惊了惊,推了回去。   太子轻轻的笑了笑:“表姨不必推辞,这些东西对孤不值得什么,但你们总要花用。”   “可是……”沈夫人迟疑的望向嘉玉。   嘉玉点了点头:”娘收下吧。“太子将东西拿出,按照他的性格,他定不可能收回去的。   太子笑着看向嘉玉:“表姨,你听表妹的。”   沈夫人踟蹰再三,见他们都如此说,遂收下了。   太子见沈夫人收下银钱,又道如今陛下以雷霆手段整肃吏治,京都中鹤唳风声,这段时日若无必要别外出。然后又说等过几日侯府的旧仆将被发卖,若是他们想赎人,到时带上银钱去便可。   等这番话罢,太子起身告辞。   沈其安跟着起身说:“草民送送殿下。”   太子摆了摆手,说不必了,目光却凝向嘉玉。   嘉玉看见了,她从太子的眼神中读出了嘉玉送送我,她心里也有事问太子,往前走了步:“大哥,我送送殿下。”   听后沈其安眉头微拧,但太子先开口了,他说好。   沈夫人见状,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太子纵使对嘉玉有意,可太子平素稳重知礼,不可能做出大逆之事。何况就算现在喜欢,等太子成婚,有了娇妻美妾,自然就能将嘉玉忘掉,再者说,如今的沈家风雨飘零,离不开太子的庇佑。   说是送太子,堂屋到大门的距离不过数十米,没走几步路就到了门口。   太子停下脚步:“表妹停步,孤该离开了。”话是这么说的,太子的脚步却不动,目光直直落在嘉玉脸上。   嘉玉心中有事,对太子的举动并未深究,她柔声道:“殿下陪我走走可好。   太子听了,哪儿有不应的。   两人沿着昏暗寂静的巷道慢慢走着,不时有犬吠声隔着浅灰的院墙传出。   嘉玉走了两步后,轻声叫住太子:“殿下,如今在朝堂之上可好”   “自然是好的。”太子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是为了你,孤做事都会三思而后行。”   夜风吹过,太子的声音也如这夜风般,轻柔低婉,拂过嘉玉的脸颊。   嘉玉愣住了,她抬起头望着太子。   太子半垂着头,两人目光撞在一起,太子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这段日子孤可能很忙,不能看经常来看你。”   嘉玉舔了舔唇,心中涌出一个不可能的猜测,她小声说:“殿下正事为重,我没什么好看的。”   太子摇了摇头,她听见他温柔的像是春日山风的声音:“在我心中,表妹是最好看的。”   嘉玉安静了数秒,心如擂鼓,掩饰地笑了下:“殿下以后见过更多人,就知道,我不是最好看的了。”   她的声音是冷静平和的,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翻江倒海,猛龙入海,不得安宁。   这,这怎么可能呢。 第31章   一定是月色太美, 美的撩人心智,她攥紧衣袖暗想。   太子低下眼睑望着她, 估摸今日的目的已经完成,剩下得循序渐进,不可吓着她,就柔声道:“时辰不早了,我送表妹回去吧。”   嘉玉迫不及待地点头。   等到了门口,她头也不抬的说了声殿下保重, 然后猛地转头, 疾步回往院中。   太子见了,轻轻的翘了翘唇瓣。守在一旁当石柱的林侍卫瞥见太子的心情甚好, 他有兴致赏花观月了。   再大的事, 随时间流逝都会变得不那么重要, 第一日嘉玉辗转反侧, 第二日难以如入睡, ……, 过了七八日未曾看见太子, 嘉玉开始疑心那日是她的错觉了, 那日是月底,月底的钩月怎么会那么亮。   尤其是日子渐渐忙碌之后, 分给太子的时间就更少了。   她们重新买下了发卖的仆人, 但侯府的旧仆有数百人,她们现在的情况,自然不可能全都买回去, 只能挑选亲近的人。嘉玉将她院中的陈嬷嬷青竹并两个二等丫头都赎了回来,可除了留下青竹和陈嬷嬷,另外两个丫鬟却是给了些银两,脱了奴籍,让她们自找生路去了。   虽说如今也有人伺候,但嘉玉经此一事,也不是什么都不做了,每日去厨房跟着厨娘学习烹饪。那怕如今日子不错,心里却害怕有朝一日再出事,能学一门手艺就多一项生活技术。   不仅如此,嘉玉还学着做衣衫。她从前学女工,学的是刺绣,那时她是侯门贵女,府中有专门的绣娘缝制衣物鞋帽,她一个小姑娘,只用学些刺绣,做些精致的小玩意打发时间,做衣衫鞋帽却是用不着她。   如今,嘉玉把家常过活的技艺捡了起来。   至于沈其安经过最开头几日的萎靡后,也重打起精神,亲自去巡查太子赠予的田庄和京城里两个铺面。   一切开始步入正轨。   用度和从往不可同日而语,可他们依旧能穿上细棉锦缎,吃上鸡鸭鱼肉,比起绝大多数人好了。   一家人也慢慢恢复了精神气,正午太阳好的时候,还会在院中聊聊天,打打叶子牌。   嘉玉慢慢习惯了这种宁静清闲的日子,若是往后半生都如这样,她想,也是不错的。   只是这日,有人驾着低奢雅致的马车前来,再度打破了宁静。   乐安公主她没有穿繁复艳丽的宫装,时节冷了,她穿了件石榴红绣西番莲对襟和同色的挑线裙,外罩一件雪白的披风。她的神情不是白色披风衬出来的冷,仍旧是华美艳丽的。   “沈姑娘,别来无恙啊。”乐安公主她从马车上走出来,毫不客气的踏脚走进她家的院落,她立在院中,细细的打量后,道:“看来左卿安对你不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嘉玉不知乐安公主的来意,而且她的样子很像是来找麻烦的,嘉玉跟在她后面说:“不知公主有何贵干。”   乐安公主轻轻的笑了声,眼波在嘉玉的脸上流转:“沈姑娘的房间是哪间?”   院中的动静惊动了沈夫人等人,她出门看见乐安公主,楞了一下,虽不知道公主为何前来,但乐安公主的身份在,躬身行礼。   乐安只看了她们那么一眼,她也懒得说让人起来,只对嘉玉道:“可惜了,本公主看太子如今凄惨无比,想着他对沈姑娘这么看重,想和沈姑娘说说太子的近况,既然沈姑娘毫不关心,那就算了吧。”   她说什么太子怎么了?嘉玉微微一怔,又见乐安公主转头往外走,她连忙拦住她:“公主留步。”   “殿下如今怎么了?”   乐安公主睨着她:“沈姑娘确定要在这个地方说。”   嘉玉看了眼,院里不仅有沈家如今的佣人,还有跟着乐安公主而来的内侍宫婢。   "请公主移步。”   等入了卧室,嘉玉亲手关上卧房的房门,深吸口气扭头望去。乐安公主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陈设,不时还啧啧感慨:“看着没什么珍贵的,每样东西的来头可不简单,太子对你倒真是一往情深。”   “公主慎言。”嘉玉心里一紧。   乐安公主嗤笑了声,她走到嘉玉的眼前,乐安公主和嘉玉两人的身高相仿,但公主的鞋跟微高,两人对视的时候,乐安公主就比嘉玉高些,能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沈姑娘不会真以为太子只将你当成妹妹吧?“   当然这两个字差点说了出来,只她顿了那么一下,就再没能说出。   乐安公主咯咯的笑了两声:“沈姑娘自己都不敢否认呢,毕竟哪个表妹会为表妹自做这么多事,冒着陛下震怒的危险,给表妹一家求情,冒着被废太子的风险,安顿你全家。要知道,太子做这些事情时,他自身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形销骨灭。”   什么叫太子做这些事时他自己都是如履薄冰,太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因为沈家付出了什么东西。   “公主此言何意?”她声音发颤地问。   “啧啧。”乐安公主冰冷的指腹划过嘉玉的脸颊,“看看这小脸白的,很关心他吗?”乐安公主靠在嘉玉的肩膀上说话,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耳窝处,嘉玉下意识往旁边站了站。   她道:“望公主告知臣女,殿下,怎么了?”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不自觉就带上了惊惶担忧。   太子此时应好生生的在东宫之中,坐着明日之主的位置,乐安公主所言是诓骗她的,嘉玉如是提醒自己。   可她不由得想到太子若是没事,怎么可能近两个月都没消息传来,林侍卫上个月还经常探望她们,这个月却是一次都没来过。   乐安公主整了整裙摆,坐在鼓凳上:“本宫上次告诉你的事,陛下两个月前也知道了。”   上次告诉她的事?嘉玉舔了舔唇,努力回想,一句话猛然闯入她的脑海之中。   那不是假的吗?   乐安公主用手指着下巴对她说:“陛下可听说了,太子真的不是平王的儿子,他是王妃和别的男人所生。”   “不可能不可能。”嘉玉震惊道,“殿下和长相分明像平王爷的,怎么可能……”   乐安公主讥笑一声道:“如果平王爷和太子的生父是堂兄弟,当然长的相似了。”   堂兄弟?   嘉玉还没开始问,乐安公主继续道:“据说当年平王妃夫妇在庄子上游玩,恰好那位堂兄也在,夜间喝多了酒,表兄进错了房间。”   “可,可,”嘉玉始终不相信,“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说太子不是平王的儿子,就算王妃和哪位堂兄有,有,有那么一夜,太子也可能不是他的。”   乐安公主摇了摇头:“沈姑娘言之有理,不过关键不在太子的生父是谁,而是陛下愿意相信太子的生父是谁?因你们沈家,父皇对太子的不满日渐浓厚,觊觎太子储君之位的郡王世子如过江之卿,你说陛下不会拿未来继承者的身世去赌,比如奸生子。”   “不,不,”嘉玉理了理头绪,摇头,清明道,“公主和太子素有旧怨,如今却将太子的境况告知于我,分明是不怀好意。”   “骗人?不怀好意本公主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乐安公主讥嘲道,“本公主高告诉你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沈姑娘知道陷入此等险境,你会担心害怕不安,再不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了,这就是本公主告诉你的目的啊。”   嘉玉不愿相信乐安公主所说,但她说的条理分明,有理有据。她往后踉跄了一步,左手紧紧地扣着桌沿方才站稳:“那太子,如今……”   她看着乐安公主,既想让她给出答案,又想她别告诉结果。   忐忑不定中,她听见乐安公主的声音:“要么是圈禁或者送入皇陵,你要值得庆幸,若不是为了皇室的体面,父皇不欲宣扬,恐怕尊贵的太子爷身份说了出去,就要受万人不耻呢。”   嘉玉她的身体是能反应的,她送乐安公主出门,她回到房间,她坐在鼓凳上,可若是让她回忆,她是记不起刚才她做了什么的。   她呆呆的待着。   沈夫人看她这样,叫了她好几声,都没等到嘉玉的回应,她整个人像是丢了魂儿般,连忙让青竹去请大夫。   大夫来了后,望闻切一番,叹道姑娘身体很是康健,不曾生病。   沈夫人急了,说她现在怎么叫也不应声。   大夫想了想,取出银针开始施针。   等她的胳膊上扎下第五根银针时,嘉玉空洞的眸光渐渐恢复了神采,她茫然的眨了眨眼睛,问道:“娘,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沈夫人的眼泪当时就流下来,边哭边喜道:“嘉玉,你刚才要吓死娘了。”   “我方才怎么了,不是想事情吗?”嘉玉狐疑道。   沈夫人望了她两眼,吩咐大夫拔针,又凑近嘉玉,担忧地问:“嘉玉,那位她刚刚对你说什么了?”   她话一落,嘉玉登时想到太子,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没什么?”她起身将撩起的衣袖放下,“娘,我想去趟平王府。”   “你怎么想去那儿了?”沈夫人讶异道。   “就是想去了。”说着,她叫青竹去叫马车,现在她要去平王府。   沈夫人问了一番,没问出什么来,但见嘉玉去平王府的态度十分决定,她略一思考,跟着嘉玉一起上马车去了。   自威远侯被贬为庶民后,她们再也没见过平王妃,不过刚刚安顿下来后,平王妃倒是派人送了五千两银票过来。   平王府现在也很是孤寂,平王世子和薛秀秀去了皇陵,偌大的王府只剩下平王和平王妃两个主子,而平王妃缠绵病榻,身体常不见好,平王府气氛越发压抑。   马车在平王府侧门口停下,嘉玉如坐针毡,恨不得长了双翅膀飞进平王妃的院中。   一柱香后,平王妃身边的顾嬷嬷出来了,嘉玉急忙跳下马车迎上去,却听顾嬷嬷道:“沈夫人,沈姑娘,王妃娘娘身体不好,不便见客。”   沈夫人听了,侧眸看向嘉玉。   嘉玉看了眼熟悉的门房,她猜到了平王妃不见她们的这种可能,只心中忐忑不定,她一定要来试一试。   可是转念一想,见了王妃又能如何,她真的要当面问太子的身世吗?若是平王妃承认太子不是她的儿子,难道她还逼王妃说清楚来龙去脉不成,若太子真的是那样的身份,他的存在就是平王妃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   而且若真如乐安公主所说,嘉玉隐隐约约有种猜测,说不准平王妃都搞不准太子是谁的孩子。   若她确定不是平王爷的,当年说不定根本不会将太子留在府邸中,乐安公主说的对,如今不是看太子是谁的儿子,要看陛下如何处理,就算真是那堂兄的,那也是皇族血脉。   想通之后,嘉玉对顾嬷嬷道了谢转身回家去了。   “娘,你别这样看着我。”嘉玉对一直盯着她的沈夫人道,“我没事。”   沈夫人不太相信地问:“真的吗?”   “大夫不都检查了吗?我好的很。”嘉玉道。   太子这件事民间并未传开,她是打听不道消息的,可若是陛下真的对太子有何处罚,这件事是瞒不了天下众目。   她不能乱,她要等,而且说不准乐安公主是骗她的,太子这段时间就如分别时所言那般,他太忙了。   ***   秋风卷起,将东宫庭院中的银杏树叶飒飒吹落。   他坐在四爪金龙的圈椅上,手持朱笔批阅奏折。   乐安公主坐在他眼前一张太师椅上,笑道:“沈姑娘都要哭坏了,太子还要心情这儿处理奏折?”   太子的朱笔一顿,继续写上批语:“公主若是无事,早些走吧。"   "啧啧。”乐安公主感慨道,“殿下过河拆桥好生厉害,用的着本公主时你可不是这种态度。”   太子闻言,头也不抬,将刚刚批阅好的奏折放到一处,继而翻开另一封奏折,不理乐安公主了。   乐安公主见状,也不恼,自顾自的找话说:“太子明明是陛下的亲生儿子,如今多了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人当生父,太子认爹的本事真是高,如今就有三位父亲了。”   见他不应,乐安公主笑眯眯道:“说起来太子对沈姑娘真狠心,皇陵那样的苦寂之地,太子自己去就罢了,怎么还计划带上沈姑娘跟你一起去受苦呢?”   太子不应声,继续看奏折。   乐安公主捏着手指,觉得自己在浪费口舌,冷哼一声,起身离开。   太子依旧低头,全神贯注批阅奏折。   ***   嘉玉的希冀落空了。   没到三日,陛下下令,太子结党营私,不睦姊妹,不尊君主,乃大不敬,不堪储君之位,遂废黜之。 第32章   沈家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震惊无比,太子的存在, 对于沈家人来说,像巍峨高山般不可攀登。   嘉玉双腿一软跌坐在圈椅上。   沈夫人听见动静看过去,她顿时有些明白嘉玉几日来的心神不定,应是那日乐安公主透露了部分有关太子之事。   “青竹,扶小姐回去休息。”沈夫人全身无力道。   青竹伸手搀起嘉玉:“小姐,我们回房吧。”   嘉玉从青竹手中缩回胳膊:“我不回房, 我要出门。”她说着让人去准备马车, 沈夫人想劝嘉玉两句,但想到太子对沈家的恩德, 说不准陛下厌恶太子和当初沈家一事有牵扯, 就说不出不准嘉玉出门的话了。   只是道:“青竹, 你带着人看好小姐。”一边又叫人去把沈其安从田庄上叫回来。   太子不曾入狱, 他还在宫中, 嘉玉让马夫驾车到了皇宫的顺天大门下, 她进不去, 可太子若是去皇陵, 总要从宫门口出来的。   马车赶在离宫门口十来米处,不至于被守门侍卫驱逐, 亦能看清从皇宫内进出的人。   从正午一等就等到了日暮西垂, 青竹看了眼嘉玉,小声道:“小姐,快到关城门的时间今日太子不可能离宫, 我们明日再来可好?”现在天寒地冻,晚上可是很冷的。   嘉玉摇了摇头:“我不走。”太子若是去看守皇陵恐怕终身再难相见,她现在走了,万一等会儿太子出来了怎么办。   她一定等着。   青竹见她态度坚决,不言语了。   天边最后一缕火红的余晖沉入地平线,冷月自东皎皎升起,洒下一层素白的银霜。   她靠着马车站着,一眨不眨地望着宫门。这时宫门口传来一阵响动,嘉玉心口一紧,死死的看过去,宫门口挂着数盏精美的宫灯,即使在夜间,它也只比白日里暗上那么一点。   所以她一眼就看清楚那个盛装打扮,身后跟着一群宫娥的人是乐安公主。   她怎么出来了?正想着,乐安公主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你想见太子?不对,是废太子?”   嘉玉低声应道:“是。”   乐安公主听了,凑近嘉玉的耳畔:“本公主可以帮你见到他,你要跟着我去吗?”   嘉玉不怀疑乐安公主可以带着她去见到太子,但乐安公主为什么会这么好心好意的帮她,她想见太子不假,可她更不想被乐安公主哄骗,若是如此,她可能真的见不到太子了。   乐安公主仿佛看清了嘉玉心底的迟疑,她咯咯笑开了:“废太子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了,他不想见你,所以本公主要帮你见他啊。”   ****   嘉玉跟着乐安公主进宫了,她手心汗涔涔的,乐安公主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不知道,可是如今除了相信乐安公主,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如果她一直在宫门口等着,说不准能等到出宫的马车,但太子周围一定有许多兵卒,她极有可能只能望见一眼太子,说不了任何话。而若是乐安公主不曾诓骗她,她真的能见到太子,她还可以认真仔细的看一看太子。   所以她选择了赌。   庆幸的是她赌对了,东宫的大门慢慢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垂着头跟在乐安公主的身后,穿过守卫森严的甬道,最后到了东宫大门处。   东宫大门有禁卫军看守,领头人瞧见乐安公主过来了,施礼后挡住去路。   嘉玉心中顿时擂鼓阵阵,陛下下令幽禁太子,也不知道乐安公主能不能进去,正担心间,只见乐安公主说了两句话惹得两个侍卫面面相觑,侍卫向侧边退去半分,露出一条通道:“公主殿下早去早回,别为难下官。”   乐安公主淡淡的应了声,嘉玉低着脑袋,紧紧的跟在她后面。上次从东宫大门到太子住的地方嘉玉觉得距离很长,她走了好久好久才到了地方。但是这次,太子居住的宫室和东宫大门仿佛只有几步的距离似的。   “吱哑”一声,乐安公主径直推开了雕花漆彩的厚重房门。   胸口一震,嘉玉顿时抬起头来,她站在台阶上,朝着里面看去,宫室中的陈设布置和上次仿佛是一样的,但宫室中只掌了两盏小小的蜡烛,所有的家具像是蒙了一层灰褐的轻纱,灰蒙蒙的一片。   她的脚步顿住了。   “害怕了,不想进去了。”耳畔传来温热的声音,嘉玉抬起头,乐安公主站在她面前,偏着头看她,“本公主不会准的,跟我进来。”   话毕,她猛地抓起嘉玉的半截手腕,拽着她往里走。   嘉玉一时不察趔趄了两步。   宫室幽暗寂静,像并没有人,只能听见她们两人鞋底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还有就是浅浅的呼吸声,数十步后,两人站在将卧房分为内外两间的槅门处,槅门上半截是镂空雕花,借着隐约的缝隙,可以看见里面橘红色的烛光。   一颗心再次噗通噗通地跳了起来。   她这次没有迟疑,兀自伸出手,轻轻推开了朱红的槅门。   一眼就望见了那个背影,他坐在翘头案桌前,微微垂着头,桔红的烛光照映衬他半边侧面,光洁如玉,雍容高贵,哪怕他仅仅只穿了素白的衣袍,全身无丝毫纹饰,仅以一根素白的带子束发,他也是极夺人目的,高山景行,如玉如璋。   乐安公主先走进去,十来步就到了太子跟前:“太子在看什么?”   不等太子答话,径直将翘头案上的书册抽了出来,“原来是画册啊。”乐安公主无聊的翻了翻。   太子听罢,他并不动怒,也不抬头,起身从翘头案边堆着的画册中再取出一本,翻开,继续看。   “啪”的一声,乐安公主把手里的画册扔掉在地上,双手按在翘头桌边沿上:“看样子太子不想和人讲话,既如此,本公主是白把沈嘉玉带进来了。”   太子的表情一直是淡淡的,无论乐安公主弄出什么样的动静,他都垂头看书,仿佛外面的一切动静都和他无关。直到听见沈嘉玉三个字,他忽地抬起头来。   “啧啧,还以为你什么都不关心。”   “你怎么来了。”   他几乎是和乐安公主同时发出声来的。   太子并非如她的所想的一蹶不振精神萎靡,嘉玉心里的大石顿时一沉,也是,太子历来风淡云轻,或许是经的事多,再如何,他都能控制住情绪。   只是越这样,嘉玉越发心疼他,要历经了多少的坎坷波折,才有如今的风雨磐石,犹记当年,太子会为平王妃一句斥责闷闷不乐。   “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太子失态后,又坐下,捧着书,不看嘉玉了。   若不是片刻前情绪的失控,他的态度倒真的是波澜不惊。   嘉玉深深吸了口气:“二表哥,是我家拖累了你。”若不是因沈家触怒陛下,陛下可能不会对太子不满,若不曾对太子不满,太子他就不可能陷入困境。、   “和你无关,和沈家无关。”太子望着翘头案桌上的画册道。   嘉玉听了,心头冒出一种道不明的感觉,太子的语气虽淡,他的话意腔调和他表达的意思是一致的,他心中这件事就是和沈家无关的。   可……怎么可能无关呢。   她唇瓣微动,言辞的匮乏就在此处,她不知说什么能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正想着间,乐安公主笑吟吟的说道:“左卿安,你我兄妹一场,如今本公主念着你此去说不准再无来日,好心好意帮你,你确定不抬起头,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的心上人,指不定这一面可是这辈子最后一面了。”   太子攥紧袖口的衣角:“胡说八道。”他冷冷地抬起头道:“我与沈嘉玉只是兄妹之情。”   乐安公主心里呸了声,太子道貌岸然情寿不深的样子装的真差,这样冰冷的措辞配上发颤的音节,以及不敢看沈嘉玉心虚的表情,不正是对她昭示——-   我喜欢你,我心悦你,但我为了你好,我不能告诉你!   衣冠禽兽,阴险狡诈不外如也。乐安公主在心里狠狠的唾弃了番,基于替人办事的职业素养,她也拿出了满分演技:“兄妹之情啊。”她拖长这几个字的音节,别有深意的望向嘉玉。   太子微微侧头,刚好避过嘉玉看过来的眼神,嘉玉见了,心口发颤,她本来还抱着希望,太子只拿她当妹妹的希望,但太子的表现是他心虚了,他心虚时的举动和她如出一辙,侧头,避开他们的目光,为什么他会对乐安公主所言心虚呢?   喉咙有些痒意传来,但嘉玉很快淡然了,不管太子对她的情谊是如何的,他对沈家有大恩,对她无可挑剔。而如今不是沈家的缘故,或者说不是她的缘故,太子可能也不会去守皇陵。   皇陵是个什么地方,上次平王世子去的时候她就详细了解过,孤独寂寞,和寺庙里的苦行僧相差无几,太子今年刚及冠龄,未来几十年都要那么冰冷孤苦的过下去了,平王世子身边还有薛秀秀相伴,他身边,却整的是孤家寡人了。   想到这儿,嘉玉轻轻的呼了一口气:“二表哥,我陪你去皇陵。”漫漫几十年,她不能看着他孤孤单单的在皇陵中聊此余生。   “胡说什么。”太子的额头上青筋跳动了下,“沈嘉玉,你回去!我不需要你陪。”正眼厉色,毫不客气,可谓是这么多年来太子对她最凶的一次。   但越是这样,嘉玉的决心就越发坚定:“你去皇陵,可以带上一两个人的。”   太子闻言笑了,是被气笑的:“你将我当成什么人了?携恩相报吗?我是喜欢你,但我不需要你用自己报恩。”   乐安公主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   他承认了!嘉玉像是在空中漂浮久了,忽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她不很聪明,但是也绝对不傻,顿时太子从前一切的举动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不管他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都是想到她,不管他去什么地方处理公务,都会记得给她带礼物,不管遇见如何的风波,都要保住沈家人。   其实她早就该有感觉的,不是这些大事,而是很多小事情上,比如他记得她的口味,记得她的喜好,注意这她所有的情绪,太子对她的用心早就超过沈其安对她的用心,只是她一叶障目了。   “可是我想陪着太子。”嘉玉坚定地道。   她这辈子也许会成亲,但成亲后的郎君不会像他这样将她放在心上了,更重要的时,哪怕她不喜欢太子,太子在她心中的地位不比任何人轻。与其和一个并不了解的男人过上一生,她这辈子更愿意陪在太子身边。   毕竟,太子需要她。   太子久久的凝视着她,有些无奈,又有些像是宠溺,纵容宠溺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他的语气平和了下来,恢复以往的温润:“表妹,别做这样的事,皇陵的日子不苦,不过是看看佛经上上香,自在舒适,其实我早就厌倦朝廷上的倾轧,去皇陵对我而言,是一件好事。”   嘉玉能信才有鬼。   太子见她不改变主意,换了个说法:“你若是去了,表姨怎么办,你大哥怎么办,他们会舍不得你的。”   “那你舍得我吗?”嘉玉忽然问。   太子顿时噤声了,静了片刻后道:“我自然是舍得的。”   嘉玉轻轻的笑了声,她都能看出来他的言不由衷。只是在她说出那句话时,她就已经想好了,沈夫人固然舍不得她,可她和她一样,心肠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卿安是高贵的太子殿下,她娘打死都不会愿意让她陪着他的,因为于礼法不和。但若是太子不在是太子,而是罚去看守皇陵的废太子,她娘再不想同意,最后也会答应的。   她娘可能会时时刻刻的记挂她,但她有儿子陪在身边,还有小孙子,说不定过几年还有更多的孙女孙儿,她很重要,但不是她生命里唯一重要的人,她兄长也是如此,有母亲有妻子有孩儿,她这个妹妹纵使分量不轻,但又能重到哪儿去。   可是太子,只剩下她。   “嘉玉,今日你受了刺激,情绪激动之下说出这种话我能理解,现在听表哥的话,回家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找个文才兼备且疼你爱你夫君,生儿育女,这才是该你过的日子。”太子望着她,低声劝道。   话落,他转过头,看着一旁津津有味看热闹的乐安公主,淡声道:“既然人是公主带进来的,公主记得把人好生生的送出去。”   乐安公主支着脑袋,笑道:“太子若是求求我,本公主可以让沈姑娘陪你去皇陵的。”   “出去。”太子转过身,不看乐安公主,也不看嘉玉,背对这她们两人站着。   乐安公主见这场戏已经演完,是该离开了,她起身勾了勾唇;“既然太子不愿意,那本公主会帮你心爱的表妹找个好婆家,和别人缠缠绵绵,生儿育女。”   随着乐安公主的话落,嘉玉并没有发现太子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但是他的呼吸在那一秒,陡然加重了。   太子并不是个无动于衷,只是他善于为她着想,嘉玉默默的吸了口气,说了几句话,只太子是铁了心的不搭理她了,无论她说什么。同时他也铁了心不理乐安公主,不管乐安做出什么样的事。   几次下来,乐安公主有些无趣,拽着嘉玉离开戒备森严东宫。   走到一条幽长的甬道时,嘉玉叫住了乐安公主:“公主,你说能将我送到太子身边是真的吗?”乐安公主行事无章无法,无迹可寻,可太子不同意她陪着他去,除了乐安公主,她找不到别的能够帮她的人了。   乐安公主闻言,停下脚步,纳闷地望着沈嘉玉:“你还真要去啊?”她对人心的揣摩真的不如太子良多,今日沈嘉玉的言行,太子就猜测到了大半,不需要她或者他主动提出,她就会自己提出陪太子去皇陵。   她当时还在想等着太子今晚希望落空,沈嘉玉又不傻,且她又不喜欢太子,若是她对太子情情根深种,那还有可能。   乐安公主思考了很多东西,却没想到沈嘉玉的性格,她心地柔软,知恩图报,怜悯弱小,更重要的是,她不是不喜欢太子,只是不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喜欢而已,她对太子有情,哪怕只是兄妹情,都够了。   她不会忍心太子孤零零的在皇陵中,更何况,在太子的刻意引导下,他去皇陵,皆因沈家而起,如此想着,她对太子不仅有感情,还有一份恩情,两种感情下,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独孤寂寞的离开,而她继续过她平静温馨的日子。   “还请公主成全。”嘉玉低声道。   乐安公主理了理鬓边的钗环:“沈姑娘知道的,本公主脾气暴戾,傲慢无理,可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好公主,尤其是我和你的关系又不好,为什么要帮你?”   嘉玉略一沉吟:“公主……,公主……”   她素来不是个口齿伶俐的,而且乐安公主说的没错,她对她是有仇恨的,为什么要帮助她呢?想到这儿,嘉玉顿时哑口无言。   但她知道乐安公主是她唯一的指望了,当即抓耳挠腮搜肠刮肚的自想着理由。   乐安公主心里再度叹气,这左卿安连这一步都预料到了,她与虎谋皮只能按着安排继续走:“既然沈姑娘上赶着要去过苦日子,本公主岂能不成人之美。”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太子三日后出发去皇陵,到时本公主派人来接你。” 第33章   嘉玉回到家中, 陪了沈夫人整整一日,她用这段时间学到的厨艺给沈夫人做了整整一大桌子的菜食, 陪着她聊天,提醒她身边的人关于沈夫人的各种细节,比如她最喜欢吃什么菜,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衫,喜欢听什么戏,虽然在沈夫人身边伺候的都是陈年的老人, 她们比嘉玉还要更了解沈夫人的喜好, 她依旧细细叮嘱了。   次日用过早膳,嘉玉告诉沈夫人她要陪着太子去皇陵。   沈夫人嘴唇蠕动半晌, 手指发颤地指着她, 许久才发出声音来:“你, 你想好了?”   嘉玉蹲在沈夫人坐着的太师椅前, 郑重地点了点头:“娘, 我想好了。”   不知不觉, 立冬已经过了, 屋内放着的火盆发出阵阵暖意, 沈夫人的血液却顿时凝结冰封住了,她手摸在嘉玉的脸上, 道:“你一个表妹, 去陪他干什么呢,何况就算看太子要人陪着去,也可以找历来将他照顾的稳妥的婢女, 你没照顾过人,你去干什么呢?”   等沈夫人说完,嘉玉的眸子望着沈夫人,低声道:“娘,若太子只是普通的表哥,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会如此不计回报的帮助沈家。”   沈夫人的手僵了僵,她闭上了眼睛:“你想好了?”   “嗯,我想好了。”   一阵冰冷的北风挂过,轩窗被刮得嗖嗖作响。   沈夫人难得后悔,后悔她将女儿教养的纯善,又后悔小时侯纵容她和太子往来,不然现在她就不必将一辈子赔给太子了。   可另外一方面她是骄傲的,她的女儿懂事体贴,知恩重情,不能说她多优秀,只世间太多狼心狗肺禽兽不如的东西,她女儿坦荡光明,对的起天地良心。   只是……   身为母亲,她终究是不愿的:“那娘怎么办?”沈夫人睁开眼,搂住她,哀哀地道:“娘是有儿子,有孙子,可那都不是我的女儿啊,不是我的嘉玉啊。”   “娘。”嘉玉紧紧地依偎在沈夫人的怀里,往里靠了一点,又往里靠了一点,“对不起。”   ***   第三日的卯时不到,乐安公主派来的马车到了门口,青竹将嘉玉的包袱递给她,红着眼睛道:“小姐保重。”   嘉玉对她点了点头,告别类的话这两日不知说了多少,嘉玉此时满胸的涩然,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深深地看着周氏和沈其安,再说了一遍照顾沈母。   沈夫人并没有出来送嘉玉,她怕自己控制不住,会抱着她不要她离开。   沈其安抚摸了下嘉玉的头发:“大哥都知道,你一去小心。”   嘉玉挤出一抹笑容,点了点头,公主派来的侍卫催促她上车,嘉玉深吸口气,猛地转身,上了马车。   侍卫持着马缰呼了一声,低调简单的马车缓缓走动起来,嘉玉忍了忍,没忍住,她卷起半边帘子,望向大门口,,如今天还未亮,灰蒙蒙的一片,沈家除了将大门口几盏灯笼全都点燃了,还提了了两盏亮堂堂的灯笼,虽然不能和百日相比,但也是极亮的了,足够看清每一个人。只见沈其安扶着沈夫人目光正望过来。   她忍住眼眶中的酸意,对着她们扯了扯唇角,直到沈家的大门越来越远,再也看不见了,嘉玉才忍不住,哭了。   不过等马车停下时,她已经压抑好情绪,除了眼眶鼻头泛红,精神还不错。   马车没去皇宫,径直去了城门口,此时天色尚早,京都的天穹只一层薄薄的红褐色。嘉玉在马车里差不多等了半刻钟,厚重的吱哑声传来,却是到了开城门的卯时正。   皇陵距离京都大概三日的路程,并不很远,而且因是供奉先祖的庙宇,京都至皇陵的官道修整平坦,也不颠簸,嘉玉在马车上坐了三日,除了有些腰软背酸,其他很好。   皇陵的修建是有名的建筑大家数百年前督造的,各位先祖皇帝的陵墓自然是巍峨宏伟,金碧辉煌。而时至今日,大安建国二百六十多年,皇陵中有帝王陵墓十二座,皇后墓妃子墓太监墓数十,占地辽阔,非一日不能走完。   嘉玉被安排到茂陵墓边的小院里,原来住在这儿的是先皇的兄弟,夺嫡失败后看守皇陵,一住三十年,前两年去世后,这座简陋的小院就暂时无人住,知道废太子要来,陵寝官决定将这个地方拨给太子。   而既然沈嘉玉是公主打过招呼要照顾太子的人,自然分到了这个院子。   嘉玉仔细的看了看,院子不大,一进的小院,里面有三间房子,两间卧房陈设简单,不过一床一桌一箱两凳,还是普通的榉木打造,没有任何的花纹和装饰。   当然嘉玉也并没有失落,看守皇陵本来就不是来享福的。   “沈姑娘,那位应该明日能到皇陵,你既然已经安顿好,在下先告辞了。”把嘉玉送来皇陵的侍卫道。   嘉玉对他道过谢,然后又请她帮她谢谢乐安公主,若不是乐安公主,她肯定是不能来皇陵的,虽然皇陵被称为苦寒偏僻之地,但也不是谁都能来。   等侍卫走后,时辰还早,她了解了皇陵如今的规矩。皇陵的规模盛大,在数个地方都分布有人,就连宅院也分了好几个点。在这期间,她听说平王世子在泰陵那处,和茂陵隔了几座陵墓,差不多有七八公里的路程,一般是遇不到的,嘉玉松了口气,太子和平王世子两人素有间隙,不如远远个隔开,平常少见些面。   至于其他的,皇陵中除了守墓的侍卫,就是太监宫女,戴罪皇族一般会让做些打扫清洁,上香诵经的普通活儿。皇陵中的虽然日子孤独,一年到头不见荤腥,但并不难熬,陵寝官守卫并不会苛责这群犯了错的皇子宗室。   毕竟哪怕犯了错,也是皇族血脉,说不准那一日就咸鱼翻身了,这并不是没有过,以前就有好几位看守皇陵的皇子最后回到京都,封王封爵。   就比如说今日的太子,他来看守皇陵不假,可乐安公主指明说本公主和太子兄妹一场,看不得他孤苦,将一直照料他的人送来。   这种要求有些出格,毕竟太子是来看守皇陵的,怎么能带人。但也不算太出格,公主说了,太子尚未娶妻,没有妻子,所以来个从前照顾他的侍妾陪伴怎么了?陵寝官虽然是个官,但微末小官而已,乐安公主权势滔天,他只有照吩咐办事。   但这件事也说明了,太子殿下哪怕被废,在朝中也是有人的,再说了,苛责这群皇子宗室他也并不能得到什么好处。   当然,嘉玉并不知道乐安公主是以妾侍的名义将她塞进来的,她到了皇陵,收拾好自己,就去周边看了看。   “你不用干活,但是你的饭自己去打,衣服自己洗,房间自己整理。”刚认识的小婢女彩云如是说,“皇陵的规矩,是不给你们这样的女人干活的,但是三爷有活。”   “三爷?”嘉玉乍然听到这个称呼,很是迷惑。   彩云笑眯眯地解释:“就是你的夫君哇。”   嘉玉更迷糊了,她什么时候有了夫君了?茫然地看着彩云。   彩云拍了拍脑袋:“呃,我错了,你是她的妾侍,可能三爷不能算你的夫君。”   嘉玉这下有些懂了,可是她什么时候成了太子的妾侍了,正想着,彩云已经在为她答疑解惑了:“你若不是三爷的人,怎么能来皇陵,皇陵可不能带伺候的人,但是若是一他的女人,是可以带的。”   她这下彻底明白了,嘉玉笑了笑,如何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陪着他。   只是:“为什么称他为三爷?”   太子如今不是太子,也不好称呼为废太子,但是三爷这个称呼,还是开天辟地头一次听说。   “这是陵寝官吩咐下来的,说他行三,就称三爷。”   行三?对,太子是行三的,太子现在的谱牒在陛下和先皇后名下,虽他被废,但并未除名,陛下先有两位夭折的皇子,太子过继按序齿自然成了三爷。   正想着间,就听彩云悄悄问道:“京都是怎么样的?你给我讲讲好吗?”她一脸的天真好奇。   彩云看模样十三四岁,她是被遗弃在附近山上的女婴,出去采买的太监见了,于心不忍,就将她带回皇陵。皇陵中规矩和宫中是一样的,婢女二十五岁可放出去,她还有十来年。   嘉玉笑着给她说了说她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彩云咂巴咂巴嘴:“我现在和师傅好生学灶上功夫,等以后我出去了当个大厨,也能赚银子,买那些我没见过的东西,对了,还要把我师傅接出去养老。   她师傅就是当年捡到她的人。   “啊,嘉玉,到了做饭的时辰了,我该回去了,你过半个时辰记得过来吃饭啊,吃了饭我们下午再聊。”彩云起身,拍了拍屁股后面的灰尘。   嘉玉笑着点了点头。   在皇陵中吃的第一顿午饭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虽然不见荤腥,但菜心炒的又滑又脆,鸡蛋羹香滑软糯,丝毫不必大厨差。   彩云听了嘉玉的感受后,乐呵呵地道:“那是因为嘉玉你运气好,分到咋们这块地方,我师傅人好手艺好过,你要是去了皇陵别的地方,那里的饭菜应该就和你想象的一样了。”   两人聊着天,彩云又带嘉玉去看了看周边要用到的地方,比如水井在哪儿,发物资的仓库在哪儿,如果要买东西又该找谁?   不知不觉就说了一下午,彩云是个小话痨,可是平日里见到的多是太监,她们没心情没时间听她唠嗑,她们这块区域的宫婢也有,可说不到一块儿去,如今来了嘉玉,不仅人长的温柔好看,她说什么她都不会烦的,而且还会应承她说的话,不是她一个人唱独角戏。   而嘉玉也是因为有彩云在,想象的皇陵孤苦幽寂全都不存在了,给了她心里极大的安慰,于是到了睡觉的时间,两人的友谊腾腾升华,都依依不舍。   最后还是彩云道:“嘉玉,反正你也是一个人住一间,我们一起睡吧,而且你那个小院只有你一个人,你晚上会害怕的,我胆子大,我陪着你。”   嘉玉思考了两秒钟,点头同意了。   ****   树木枯败的山林间几堆篝火燃的正旺盛,最中间的篝火堆坐着的少年风姿都美,只是随着侍卫回禀的内容越来越多,少年的眉头拧出一条细细的褶。   “彩云?”他淡淡地重复道。   “彩云是被遗弃的孤女,十四年前,为皇陵太监所救,一直长在皇陵,性格热情单纯。”侍卫报上打探来的消息。   太子望着火红的篝火堆,冷笑了声,不热情怎么能爬上他家嘉玉的床。   思及此,太子吩咐道:“两个时辰后启程。”   两个时辰后刚过寅时,比平常出发的卯时提前了一个时辰,但“押送太子”的侍卫并不敢发表自己的意见,俱都垂头应诺。   卯时四刻是皇陵中晨起的时辰。彩云在厨房中做活儿,要比嘉玉提前半个时辰起起床,她一动,嘉玉也就醒了,再睡不着,干脆也就跟着起床。等她离开后,嘉玉又去了太子的卧房看了看,太子的卧室和她的房间紧紧挨着,就隔着一堵墙,打开房门,不到十步,就是太子的房间,她仔细认真的检查了一遍,确定房间干干净净,被褥温暖厚实,又将昨日黄昏采摘的雏菊花换了一道水。   然后关上房门走了出去,这时候院门外有脚步声响了起来,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人交谈的声音,嘉玉心口一紧,扶着胸口站在院里梅花树下看过去。   “三爷,这是今后你住的地方。”皇陵总管太监引着他入内,神态不卑不亢,既不讨好也不谄媚。   太子迈过门槛,他朝院内看去,站在梅花树下的嘉玉碰到他的眼神,但是很快,太子就挪开目光了。   嘉玉心里又急又忧,太子对她的存在没表现出一点的情绪,到底是乐安公主早告诉了他她会来的消息,还是太子不知道,他生气了。   揣测中,皇陵总管太监已经离开了,太子则是掀起袍角,走了进来。   他神色淡淡,不带笑,也不温和,嘉玉猜不到太子是如何想的,就走过来去,小声音提醒:“二表哥,你的房间是那间。”   他听了,不应话,径直前去了。   嘉玉只好跟了进去,见太子站在轩窗边,低头看着那束雏菊,她讨好地说:“这是昨日我在山上摘的,虽然是山野小花,但也挺可爱的。”   太子继续不说话。   嘉玉深吸了口气,又道:“表哥走了几日,应是累了吧,你先休息,我去将走早膳回拎回来。”她转过头,往外走。   背后这时忽然传来他的声音,像是山林里弥漫的晨雾,你碰不着,却时时刻刻都笼罩着你,避无可避。   “你若是后悔,我现在还能让你出去。”他道。   嘉玉咬着唇道:“我不后悔。”   她话落后,好半晌都没传来太子的说话声,却响起靴子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且那声音越来越近,到了最后,几乎就在她的背后。   她想转过头去,这时却猛地被一个宽厚的怀抱抱紧了,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她听见太子的声音:“以后你后悔了,我也不会放你走了。” 第34章   她被他从后面抱着, 看不清他的神色,可他身体靠的这么近, 几乎是贴在她身上的,说话的呼吸也全都在她的颈窝处。   嘉玉的脸开始泛起粉红来。   “二表哥,”她不适地在他的怀中扭了扭。   他却收紧了横在她腰间的胳臂,在她的颈间蹭了蹭:“嘉玉,如果我是奸生子,你觉得我恶心吗?”   嘉玉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安静了, 像被针扎了似的, 有些疼,有些痒。   她用力挣脱开他的怀抱, 转过头望着他, 他比起上次见面, 似乎又瘦了, 衣袍穿在他的身上, 空荡荡的。   “二表哥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了, 你是极好的人, 从不恶心。”   “真的吗?”   嘉玉点头:“真的。”   “那嘉玉, 如果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可以原谅我吗?不生我的气吗?”太子的目光闪了闪, 盯着她问。   嘉玉疑惑, 太子能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人无完人,我也不是圣人,总会犯错的。”太子不安地说道。   嘉玉见不得太子这幅模样了, 可怜兮兮,小心翼翼,脆弱极了。纵使往常沉稳笃定,经的事情再多,他年龄却是不大的,当即颔首,允诺道:“我答应你。”   太子的眸光幽深,他垂眸,凝着嘉玉,轻轻地笑道:“你要记得今日说的话。”   “自然记得。”嘉玉说着,看了看天色,又道,“用早膳的时辰已经到了,我去膳房拿些食物过来。”   她转过身,往前走了一步,袖口忽然被人拽住了,她侧头,听见他笑着道:“我和你一气去。”   太阳已是升起了一大半,晨光透过老旧的轩窗,照耀进来,简陋的卧室因为这束光分成明暗两处。   他站在明处,一袭素袍,双眸清亮,妙年洁白,清质透润,好看极了。   她果然来对了。   ****   茂陵,定陵,长陵三座帝王陵墓相挨,这几座守陵的宦官宫婢乃至侍卫都是在一处用膳的,差不多有百余人。   嘉玉和太子前去的时候,时辰有些晚,膳房里的人走的差不多了。   彩云冲着她招了招手:“嘉玉,你的早饭我给你留着呢。”她兴冲冲的迎上来。   她伸手去牵嘉玉胳膊,却被人形肉墙给拦住了,她这才发现跟着嘉玉前来的还有一人,彩云使劲地眨了眨眼睛,见眼前的人不是她想象的,而是真实存在的,傻乎乎地问道:“嘉玉,这位就是你的夫君吗?”   太子的眉心挑了挑,低头望着眼前的小不点,忽然觉得彩云也没有侍卫禀报时那么惹人生厌。   嘉玉闻言,尴尬地笑了下,她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昨日彩云将皇陵中的规矩说清清楚楚,她来皇陵,就是因为她这位废太子夫君。   思度间,太子笑着应道:“是我。”   然后嘉玉就见彩云凑近她的耳边,小声说道:“嘉玉,你的夫君真好看,和你一样好看。”彩云虽然在皇陵中长大,但收养她的太监在皇陵中颇有地位,且皇陵中的规矩虽然严苛,但是管事的总管太监,陵寝官,性格平和,她有记忆以来,除了寂寞,日子过的颇为顺心,性格也因此有些天真活泼。   听她如是说,嘉玉憋了半晌,真心回道:“你也很好看的。”   彩云眼睛一弯:“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又道:“你和三爷快去吃饭吧,不然都冷了,我去给你们端饭。”说着,彩云就跑开了。   太子见了,扭头看向嘉玉。   “表哥看我干什么?”嘉玉被他看的久了,就有些不太自在。   太子心情颇好,笑颜逐开:“其实皇陵也挺好的。”   嘉玉不太怀疑太子话里的真意,因为从方才抱住她的那刻起,太子的唇角一直就是上扬的。   用过早膳,略作休息,太子被总管太监叫去茂陵,他奉陛下命令来守皇陵,自然不可能让他闲着,但也不会故意折磨他。傍晚他回来的时候,嘉玉见他精神和离开时并不差多少,袍子也是干干净净的。   太子任凭她打量,又道:“我每日上上香,清理前殿的杂草,打扫卫生,十天去茂陵守一次夜,不怎么累的。”   嘉玉松了口气,这些活看似枯燥,但是总比做重活儿什么的好太多,正想着,太子按住她的肩膀,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每日待在这儿,会不会无聊烦闷?”这句话罢,不等嘉玉再说,太子先补充道,“不过早晨我已经说过了,你后悔也不准走了,必须留下来陪我。”   他脸上带着笑,眼眸中却流露着惴惴不安,嘉玉摇摇头:“我不无聊的,有彩云在呢,今日我还陪着她去做午饭呢。”   太子微微笑了下:“以后我会尽快早些回来陪着你的。”   这是他的一番好意,嘉玉虽然觉得不必,但依旧点了点头。   皇陵的日子的确很是枯燥,昨日来了之后,了解皇陵里的规矩,打扫院落,清洗被褥,忙忙碌碌一日下来还好,但今日却没有什么必须要她做的活儿了。   不过另外一间空着的屋子里有齐爷留下来的书,齐爷就是在这间院子住了三十年的废王,她可以看书,可以陪着彩云去膳房,她还打算好了,等下一次去采买时还可以托人买些针线回来。   日子虽然平淡,但是和大安朝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相较而言,简直就是神仙的日子了。她不用干活,就能吃饱穿暖。   嘉玉的性子好就好在这点,她容易知足,虽然很多时候,这种性格也能被认为不求上进。   天渐渐黑了,太子主动去膳房里提热水回来洗漱,他们这个小院有间厨房,灶头却有些问题,并且没柴,热不了水,目前只能去膳房提热水回来。   浴桶是太子从小院的杂物间抬进去的。齐爷也不是一个在这儿守皇陵,他的侧妃陪他一起来的,据说两年前他的身子骨还是很健朗的,倒是他的侧妃身体不好,到了岁数走了,她走的第二天,前日还能单手拎起一石粮食的齐爷也走了,握着她的手,躺在她身边。   昨日她刚进来时,房间虽然很简单,下午却发现很多东西都摆在了那间没住人的杂物间里,虽然浴桶也是人家用过的,但什么情况做什么样的事,现在这个情况,自然不可能继续那么讲究了。   “你先洗,洗完了叫我。”太子衣袖挽至手肘,将热水倒入浴桶中,确定温度恰好了,对嘉玉道。   嘉玉点点头:“你先出去吧。”   太子看了她眼,拎着水桶出去了,上午他来皇陵时还是翩翩君子的模样,但是随着她亲眼看见他去担水收拾浴桶,清理杂物,甚至将衣袂扎入革带中,嘉玉发现,太子的适应力也是挺强的。   很快就从如玉公子变成了粗使少年。   冬日天寒,她屋子里倒是有一个炭盆,可并不能起很大的作用,嘉玉洗完澡哆哆嗦嗦的穿好衣服,推开门。   推开门她就愣住了。   她以为太子会坐在卧室里等她,最不济也在院子里等她,但是他怎么搬个小板凳坐在她门口,一想到方才她洗澡时的水声太子全都听到了,嘉玉的脸不由得有些发热。   太子脸上的表情很是淡定:“洗完了。”   见嘉玉点了点头,太子十分自然的拎着水桶又进去了,嘉玉拍了拍脸,她当时来的时候想的没这么多,她们两个人住在一起,肯定会有一些不方便的时候,比如浴桶她用完之后太子接着,还有就是有些重货粗活就算是她想干,太子也不会同意她做,比如说,自己准备洗澡水自己倒洗澡水。   不过有些能干的活儿嘉玉依旧不想让他做,他说她是侯府小姐,天生娇贵,他还出生皇族,天潢贵胄呢。   思及此,嘉玉端起铜盆,对正在往墙角倒水的太子道:“表哥,我去膳房打盆热水回来洗头发。”两桶水她担不起,但一铜盆的水却能端的起的。   只是还没走出院子,就被太子给叫住了:“你现在要洗头发?”   嘉玉嗯了声,她自打离开京都后就没洗过头发了,风尘仆仆的,不仅如此,昨日还打扫了一日卫生,到处都是灰尘,她今天白日就想洗头发,只是膳房的热水供应是在酉时。虽然她和彩云关系好,让她帮帮忙白天也能要到洗头发的热水,但嘉玉不是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人,所以就等到了现在。   太子的眉头皱了皱:“天都要黑了,且晚上冷,你现在洗发,一时半刻还干不了。”现在和过去不同,不管什么时候洗发,房间里都是暖暖和和的,洗完头发也不必担心受凉的问题,还有暖炉烘发。   现在只有一间冰冷的卧房,和一盆可怜兮兮的炭火。   但就算是这样,她的头发也必须得洗了。   “没关系的,我洗快一点,等会儿用火盆烤烤。”见他脸上还是不赞同的,她讨好地道。   太子依旧不答应:“万一受寒着凉了怎么办,只我们挑个有太阳的时候好不好。”   嘉玉历来吃软不吃硬,若太子语气强硬的不同意,她说不准就不管他了,自顾自地去打水洗发。可太子声音温柔的像是水做的般,言辞中的出发点全都是为她考虑,她就有些不好意思不同意了。   只是仍旧不愿就此妥协,她想洗发想了一日了,哀求地望着他:“我的头发都有一股味儿了。”   话刚落下,太子忽地凑近了她,嘉玉的额头只及他的下巴处,他头微微垂下,在她的发间轻轻的嗅了嗅。   嘉玉的脸登时红了,待她反应过来后,避之不及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刚才可没说假话,她是真觉得头发里有一股味道,那样不雅的味道,他怎么能闻呢。   正想着间,太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是有一股味儿。”   嘉玉的脸不仅红还发起热来,“我去洗发”四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又听见太子笑着道:“一股香味。”   他垂着头,噙着笑,诚恳极了。   嘉玉却是不信的,她双手紧紧的攥着铜盆,差点攥出指印来:“一定是你闻错了。”怎么可能香,当她的鼻子是假的吗?   太子眨了眨眼:“那我再闻闻。”   这话刚落,嘉玉撒腿想逃,可惜她的动作比不上太子来的快,当她刚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太子伸手按住她的胳膊,让她无处可逃。这时候淡淡的呼吸从额上传来,一个如蝶翼般的细吻落在她发上。   他说:“不仅香,还很软。”   “哐当”一声铜盆掉在地上,趁着太子低头,嘉玉猛地一把推开了太子。   太子一时不察,被她推开半步,他转过头,只见嘉玉健步如飞。   嘉玉回到卧室插上插销,后背抵靠着门,大口大口的呼吸。片刻后,等胸口跳的不那么厉害时,嘉玉扶着胸口慢慢挪到绣凳上坐下。   只是刚坐下,“咚咚咚”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嘉玉忽地一下从凳子上直起身,等发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时,她深吸了口气问:“有事吗?”尽可能的云淡风轻。   太子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嘉玉,你什么时候出来。”   听到出来两个字,嘉玉连忙摇了摇头:“我困了,我想睡觉了,不出来了。”   外面安静了片刻,才有太子的声音,他忍着笑,有些无奈:“真不出来了?”   嘉玉的态度坚决:“不出来了了。”   这时太子低低地笑了声;“我很开心你睡在我的房间里,但你总要放我进去,拿件干净的衣衫吧,嘉玉。”   正准备说到做到躺下就开始睡觉的嘉玉:“……………”这不是她的房间吗? 第35章   太子站在门口等人应声, 房间里沉默片刻后响起脚步声,再过片刻, 里面走出个姑娘,低头含胸不管他说什么一溜烟地跑走了。   这次进了门嘉玉先确定是自己的房间后,哐当一声合上房门。   她摸着脸上的温度有些发烫,使劲地揉了好几下,深吸了几口气。   今天晚上,她不会出屋子了。   只是差不多两刻钟后, 敲门声再度响起声来, 太子隔着门问她冷吗?说他不冷,把他屋子里的炭盆给她端来了。   小窗外黑呜呜的, 有冷风刮过的呜咽声, 嘉玉隔着阖上的房门, 缩着脖子低声道;“我不冷, 你自己拿回去用。”太子年轻气盛火气旺, 且自幼习武, 他说不冷嘉玉是相信的, 从前冬天她冻得双眼通红太子还能只穿一件单衣。   只门口的人又道:“嘉玉, 我觉得你会冷,开门。”   他询问的语气直接改成命令, 嘉玉心里说道, 我热的快冒烟了,一点不冷。   太子没听见她说话,也没听见屋子里有动静传来, 就再说了一道:“嘉玉,开门。”   她知道太子在某些事情上的固执,磨磨蹭蹭半晌后说:“你把火盆放门口,我自己来端。”   他说话时带着笑:“好。”   捏着手指数了数,估摸太子已离开她打开房门,只是地上没有炭盆,却望见天青色素袍衣角,她抬眸,只看清他玉质洁白的下巴,就被抱了满怀。   嘉玉两只手僵硬地无处安放,却听太子贴在她耳边,低低地问:“害羞了。”   她推了推他,但他纹丝不动,她只能贴在他的胸口拘谨地道:“你快放开我。”   “不放。”太子环在她背上的手收紧,还蹭了蹭她的脖子,“嘉玉,我喜欢你。”   她登时脸上又冒起热烟来了,且这热烟还不是只烧在脸上,它是从脚心冒起来的一路蔓延而上。   半晌才怔怔地说:“你放开我。”毫无威慑力,软绵绵的。   太子轻笑着,唇瓣靠在她的耳膜处:“等会儿放开你。”   他说到做到,直到嘉玉都快习惯了他的怀抱,他松开她:“外面冷,快进去吧。”   话是这么说,但是人并不松手,他继续笑着道:“嘉玉,别怕我。”他说着在嘉玉的眉心印上一个轻轻的吻,继而松开抱紧她的手。   嘉玉得了自由,立马扭头逃回房间,合上房门。   这时太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嘉玉,炭盆放在门口了,记得端进去。”   她这才记起她刚才出门原是去端炭盆的。   过了半晌,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像是做贼般将炭盆飞快地端了进来,这期间她全程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不曾抬头看看远处。   不管太子有没有看见她,她反正是没有看见太子。   只是等躺在床上,嘉玉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太子,她来时并没有想很多,她不能让太子独自在皇陵孤独终老,却没想过要如何和太子相处。   更别说如今太子毫不掩饰他对她的感情,他根本不想当表兄妹了。   当然如果这是在外面,他如此表现,嘉玉不用想就知道自己肯定不能接受,当然太子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不然这么多年没有流露丝毫。   前朝的风气十分开放,曾有娶媳继母的例子,但本朝却不流行那套,她和太子在外面若是有什么,小叔子和大嫂,纵然这个大嫂是前大嫂,也够让太子和她的声音狼藉,为人不耻,连带影响她的家人。   可这是皇陵,永远也出不去的皇陵,以后的生活只有数座山,里面的人也不知他们的关系。反正不管他多喜欢她,在这里都是可以的。   所以他说别怕。   可是她呢?嘉玉按着胸口糊涂了,她自己应该是不喜欢太子的,可今日两次她都不曾坚决地推开他?反而她的举动是在纵容他。   一想到此处,嘉玉拉上棉被这捂住她的脸。   翌日起床时,天还未大亮,但从东边透出的那丝橘红的光芒,就知今日该是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她拍了拍脸颊,东墙角处,太子高挽袖子正在洗洗刷刷,她眯眼看过去,正好看清楚太子手里捏的是她昨日换下来的小袄。   “你在干什么?”她登时就问出口了。   太子淡定的看了她一眼:“洗衣。”   那你怎么能洗我的衣服呢,嘉玉扶着胸口深吸了口气:“我自己来洗。”她不问了,因为她怕太子又让她脸红。   太子岂能是嘉玉能叫动,头也不抬继续洗衣,还振振有理地道:“棉花进水分量不轻,你没这么大的手劲。”双手捏着小袄反向用力挤出大盆水来。   “我现在手劲不大,但力气也是需要练习的。”很多农家小姑娘七八岁开始做活,洗衣算是比较轻省的活计,她从前没干过不假,但多洗几次熟练后力气就出来了。   太子听了,抬头望了她眼:“其实也不是手劲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她急忙问道。   太子凝着她,唇角漾开一抹笑容:“我舍不得让你洗。”若是舍得,谁管她手劲大不大,水冷不冷,会不会冻着她。   当然了,他可不会锦衣夜行,不求回报,他喜欢她,他对她好,得让她知道。   嘉玉发现太子变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洗衣服的事情还是嘉玉妥协了,等太子洗好衣服,两人用过早膳,就到了他去茂陵的时辰,嘉玉送他离开后,也顾不得不麻烦彩云了,去膳房要了些热水回来洗头发。   白日里出太阳时温度比屋子里暖和,嘉玉把椅子搬出来在院子里用太阳晒头发,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她忍不住眯了一觉。等醒来时头发干的差不多,她鼻子有些痒意也没多注意。   太子用过午膳后回小院看见嘉玉洗了头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等下午回来后,发现她一直揉鼻子,时不时还咳嗽两声,当时的脸色就有些黑沉。   他问:“下午的日头大,怎么上午就洗头发了?”伸手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   她也知道好像着凉了,底气不那么足地道:“我看太阳挺好的,就洗了。”   太子缩回放在她额头上的手,听了此话,也不吭声,只盯着她,不带一点笑模样。   嘉玉有些心虚地道:“上午洗头发也没什么啊,我也没怎么样啊。”不过就是咳嗽了两声。   后一句话在太子沉沉的脸色中,没胆子说出口。   但太子对她的态度却十分不满意,他皱着眉道:“受凉了还叫没什么?那要什么样才能叫有什么?”   她觉得他这个态度有些小题大做,不过嘉玉的脾气历来很好,若是平时听了这话,早就柔声说我知道了下次不这样了。但今日忽然有些烦躁,闻言直接道:“不过就是咳嗽几声,哪儿受凉了。”略带反驳的口吻。   太子的脸色不太好看:“嘉玉,我不是想指责你的意思,但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他的口气变得温和许多。   她是为了照顾他来的,今日却在他口中听到这种话,原来她在他心中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啊。   她有这么差吗?嘉玉努力回想了一番,有些事情她的确不能驾轻就熟,但照顾好自己她分明做到了,思及此,嘉玉回他道:“我哪儿没照顾好自己了,我哪儿让你担心了!”   太子的脾气固执坚定,嘉玉性格软和重情,但越是感情深厚的亲近之人,她越发不喜欢被人误解。   很明显太子现在就是误会她了。   太子对嘉玉向来恨不得含在嘴里捧在手心,唯独这种事,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事,他是决计不会纵容她的,尤其她现在还嘴硬。   如果嘉玉一开始就乖乖认错,说不得太子现在心疼她着凉恨不得以身代之,可嘉玉如今唱反调,太子的脾气冒了出来。   他不怒反笑道:“照顾好自己就是把自己给照顾的受寒着凉!那你照顾的是挺好的。”   嘉玉的小脸忽然白了,身体顿时摇摇欲坠。   见她如此,太子登时后悔起来,动了动唇想要迁就,他的嘉玉脾气已经很好了,偶尔有一两次不懂事他慢慢教她就是了,何必和她生气。   只是刚重新立好主意,嘉玉瞪了他眼,狠狠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太子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盯着嘉玉,低声重复数遍不用他管,心里头顿时涌出一阵暴戾来。   嘉玉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立马想道歉,什么叫不用他管,她们沈家的事情都是太子管的,如果没有他,娘亲大哥他们现在的日子绝对没有这么舒适。   她那句话太伤人了。   想着间,哪怕太子的脸色黑沉沉的,她依旧小心翼翼地道:“二表哥,我,那句话,我错了。”   太子怔愣地望着她,似是被她那句话伤了心,后退了一步躲开她:“你说的对,我现在这身份,的确是管不了你,也管不了沈家了。”   嘉玉脸色一刹那血色尽褪。   太子微微有些心疼,但心疼外,还是觉得要狠狠心,是以他就只看了嘉玉那么一眼,扭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嘉玉不是心肠硬的姑娘,他一直采取的都是温柔攻势,但温柔太久,她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对她的好,将他当成没底线的人。   今天恰好是个机会,可以让她回想一下过忘他如何对她,如何对的沈家。如此既可以加深她心里对他的感情。还可以借此机会让她记住爱惜身体。   他真的生气了?也是她刚才说的话那么伤人,简直是忘恩负义,他生气很正常。我要怎么去道歉,毕竟是我的错。他从头到尾都是为我着想,且今日早上洗了头发现在本来就有一些不舒服,太子他根本没说错。   抓耳挠腮的嘉玉没等想出个好办法,小腹泛起阵阵疼来,她去了堂净室,顿时知道自己方才为什么情绪不太稳定。   原是葵水来了。   她从初来葵水就调养的很好,虽每每都会有些不舒服,但并不很难受。唯独这几个月经的事情太多了,葵水的时间不那么正常,今日来的毫无预兆。   换上月事带的嘉玉也有几分不舒服,她想今日也没力气了,反正卿安正在气头上,等明日他气消了再找他。   太子房间的门微微留出一条缝,他坐在鼓凳上等着,她最后两句话已经知道她说错话了,按照她的性格过不了片刻就要来道歉,左等右等却都不见来人,直到天黑她依旧毫无动静。   寒冷的朔风卷起满地的枯枝落叶,俊美少年满脸的阴郁,宛若地狱来的无间使者。   **   嘉玉将房间唯一的火盆放在床头,她躺在床上蜷缩成团,新弹的棉花被饱满温暖,只是她却是从头凉到脚心,捂了半晌被窝依旧冰冷,好不容易才打着哆嗦睡了过去。   不知多久后又醒了过来,院落外的犬吠声渐响,窗外依旧黑乎乎的,她抖着腿披着外衫从床头起身,在快要灭掉的炭盆里添了一些碳,她其实不太想起床,但是被褥冰凉成团,没有炭盆带来的温度她实在忍受不住。   做完这些,就借着炭盆微微的火光爬上床盖上被子,心里有些难受,肚子疼全身冷浑身不适,不管用什么姿势躺着都不舒服,她瞪大眼睛望着横梁,手按在小腹上,眼睛不由得泛酸。   怎么这么疼呢,她伸手擦眼泪时想到。   却说太子,左等右等不见嘉玉过来,心里是真恼了,他承认他卑鄙无耻不择手段,但他对她是真恨不得在心口剜出个洞来,将她放在里面。   诚然她利用了她的感情,但是沈府遇见的事情他可从未推波助澜,前世不曾先窥天机,为了保住沈家满门他四面楚歌,这辈子他被卑鄙在于明明可以提前帮沈家解决,最后还是重复了遍前世遇见的危机。   不过感情一事不能以付出多少衡量,他喜欢她到无可救药时,他就已经彻底疯了。   他想不去计较今天晚上这件事,何况最后她分明知道错了,可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斤斤计较,他为她做什么都可以,她却听不得两句重话。   心思纠缠下,太子也不曾睡觉,他坐在鼓凳上手指轻轻地敲着桌沿,等听见隔壁房屋传出响动声,他竭力想克制住冲动,强忍半晌终究叹了口气。   起身,推开门,走到隔壁房间门口,再推开门,一阵寒气迎面而来,他皱了皱眉。   嘉玉疑心风把门给吹开了,侧着身体躺着朝门口看去,他手里举着烛台,烛台幽暗的光印在脸上,凄冷深夜里顿时吓出嘉玉一身的鸡皮疙瘩。   想到这儿,她愈发难受,大半夜的他还举着烛台来吓唬她。   也辛亏太子不知现在脑子缺了一根筋的嘉玉是怎么想的,不然转身就能走。   “还没睡?”他走进来将烛台放在桌上,合上房门。   嘉玉偷偷地擦了擦眼泪平静地:“睡着了。”   太子差点被逗笑,睡着了现在说的是梦话不成。   想想他还是不欲和她一般见识,踱步到她床头。   嘉玉一见他居然走了过来,当即扯起被子盖住她刚刚哭过的脸:“我想睡了,你走吧。”   太子深吸了口气,尽量温和地道:“今日是我言辞过激,不该对你说那种话的。”   今日黄昏的事嘉玉的气早就消的差不多了,何况她的认知之中那本来就是她的问题,该她给太子道歉的。却没想到他先来道歉了。   一时间再度想到太子对她的纵容和宠溺,她捂着头眼睛涩涩地道:“是我不对。”   她话一落,太子坐在床头伸手扯了扯她的被褥:“怎么捂着头睡觉,会不舒服的。”   她一时不差被褥被扯到眼下,正欲再盖住眼睛,他却拧眉摸了摸她的脸颊,指腹处湿润滑腻,他叹了口气柔声道:“怎么哭了。”指腹从脸颊滑到脖子,太子眉头紧锁:“怎么这么冷。”   他说着另一只手伸进被窝中捏住了她的手腕。   “我去给你点两个炭盆,再来一床被子好不好?”他心里直吸气,和沈嘉玉闹什么别扭,她心里若是没有他的地位能心甘情愿地跟着他来皇陵吗?她不会照顾自己不很正常吗?她金尊玉贵的长大,照顾她的自有婢女丫鬟,最不济还有他。   他作何要在这种事上和她怄气。   “乖,你等着。”太子轻声哄道。   没有人安慰的时候嘉玉还能碧自己撑着,一有人在床边低语细哄,各种不适成倍增长,她一下子就握紧了那只源源不断传送热量的手,喃喃地道:“二表哥,我好疼。” 第36章   这话倒不是假话, 她是真疼,疼的浑身冷汗不止。   太子目力极好, 在暗夜中也能看见她的脸色微微发白,可光线昏暗,再细致的他就看不见了,轻轻捏了两把她的手心,柔声问:“哪儿疼?”   嘉玉这下说不出话来了,她的疼是从小腹处蔓延开的。她松开太子的手, 勉强挤出笑来:“没哪儿疼, 你回去早点睡。”声音疼的有发颤。   太子起身,点燃卧室里的铜制油灯, 举着油灯走了过来, 倒是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一张小脸面无血色。   “我去叫大夫。”他眉心一拧道。   嘉玉急忙伸手拽住他的袍角:“我, 我没事, 不用叫大夫。”   皇陵中有数百近千人且远离人烟, 人多免不了发烧头疼, 所以皇陵中是有个大夫, 但是那位大夫没在她们这块区域隔了好几公里路呢。外面风大露重太子去也麻烦, 而且大夫肯定睡着了,再说她这个毛病看大夫也没什么用。   所以她说:“我明日就好了。”   太子不同意道:“疼的都冒冷汗还说没事, 你等着。”他扯出被嘉玉捏在手心里的袍角。   “我真没病。”见他猛地把袍角从她手心里拽了出去, 嘉玉一急,慌忙去够他衣上别的地方,她位置靠着床沿边, 如此一来幅度稍大,猛地从床上摔了下来。   顿时疼的嘉玉龇牙咧嘴。   “怎么这么不小心。”太子听见动静,扭过头拧眉弯腰将人抱了起来,他鼻子灵,两人距离相隔甚近,且无被褥阻隔,瞬间,他闻到了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当即眉心微紧。   “我休息休息就好了,大夫来了也没用的。”她拽着他的衣襟低声说。   太子低头看了她两眼,却不说话,只将人放在床上盖好被褥,嘉玉下意识蜷缩成团,护住腹部最柔软的地方,这时一只不属于她的手掌伸了进来,搭在她的小腹轻轻揉着。   嘉玉登时不敢乱动了。   “好些了吗?”太子温声问道。   上辈子这种事他做的不少,力道也是她舒服的,只是过去这么多年,也不知手生了没有。   嘉玉头埋进枕头里想说不用你揉,但和她冰凉沁骨的手相比,他的手心可以和手炉相提并论了,就有些舍不得说不用。   含含糊糊地嗯了声。   小腹上有了暖意,四肢也渐渐有了温度,慢慢的,嘉玉舒服的闭上眼睛,睡梦中,双手不由盖在小腹上的那只手上。   太子察觉后挑了挑眉。   翌日醒来的时候有微光从小窗里射了进来,三个炭盆放置在四周,房间温暖,被窝更是柔软舒适。   她再眯了片刻,准备起床时房间忽然被人推开,太子拎着长嘴铜壶走进房间:“你醒了,正好还没冷,你先喝一碗。”   他取出一个白瓷碗,从铜壶倒出一碗红褐色的红糖水,递给嘉玉,嘉玉低头一看,有些怔然:“你从哪儿弄来的。”厨房里可不供应姜汁红糖水。   “请彩云帮忙熬的。”太子将铜壶放在炭盆上温着。   嘉玉正喝着,闻言从白瓷碗后露出上半张脸:“你怎么说的?”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嘉玉就有些后悔了。   “就说你来葵水了,请彩云姑娘熬点红糖水。”   和她猜想的毫无差别,嘉玉边喝红糖水边想着,反正她来这儿用的是太子侍妾的身份,不是太子的前嫂子。   想到这儿,她微微一怔,别人不知道可是她自己知道,短短几日而已,她却似乎并没有从前那般在乎这个身份。   她轻轻蹙气了眉。   “再喝一碗好不好?”   “嘉玉?嘉玉。”   一时想着,太子连续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听见,直到手中一空,嘉玉怔怔地抬起头,才注意太子拿着空碗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你叫我吗?说什么?”   “再喝一碗红糖水暖暖好不好?”太子笑着道。   嘉玉对着太子点了点头,见他折身去倒红糖水没问她想什么,她按着胸口松了一口气,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想的什么?   太子是个聪明能干的人,不管是在庙堂上处理政务,还是在小院中过柴米生活。   前者他能治世□□,后者他能洗衣做饭。他们院中的小厨房有些问题,有日太子从外面弄了些黏糊糊的泥土回来,灶头上糊了两糊就弄好了,不仅如此,他还自发的去附近山上弄了些干柴,这边虽然是皇陵,但并非所有的山头树木都不准动的,柴灶一好,她们烧热水倒是方便许多。   当然太子的技能远不止这些,她能做的事情他几乎包圆了,比如打扫房间洗衣叠被之类,且太子还很细心,在发觉嘉玉无聊后甚至还捉了只小白兔回来给她解闷。   虽然冰天雪地里也不知太子是从什么地方捉来的小白兔。   有小白兔后,太子还亲手给白兔编了个笼子,编出的笼子精致玲珑,看的彩云直呼三爷是蔑匠出身的吧,嘉玉暗道,若不是同他一起长大也想怀疑他是干什么出生的。   唯一让嘉玉值得庆幸的是,太子还不会女工。不过太子虽然不会,他却表现出了强烈的可以学的愿望。还是嘉玉表达了强烈的不同意才打消太子的念头。太子将所有的事情都做了,她岂不是连最后的针线都不能干了。   太子这才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有时太子也会带着嘉玉去茂陵清扫落叶灰尘,上香擦拭器皿,倒不是让嘉玉帮他干活,只是想着她一个人在院子一闷,出来走走总是好的。   今日外面没有太阳,大正午阴沉沉的光线不好,嘉玉没陪太子去扫茂陵中的落叶,和彩云两个人下棋。   棋子和棋盘都是从杂物房找出来的,木头做的算不得好东西,但上任主人应该经常把玩,十分光润细腻。这几日每每从茂陵回来,她和太子总要下上两盘,只太子棋艺甚好,他若是不放水她必输无疑。   但每每被太子虐的体无完肤时,和彩云下棋,她的信心又都回来了。   这日照旧,连赢两盘彩云后她刻意输给她,彩云刚学会下棋,根本看不出嘉玉放水,见自己赢了,顿时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正准备说话,抬头却望见窗外纷纷的雪花,她惊讶地“唉”了声:“嘉玉,下雪了呢。”   嘉玉听她这样说,两人急忙起身推开房门,呼呼的冷风吹到脸上,两人不觉得冷,反而十分兴奋:“是下雪了。”   京都在地理上属于偏北方,冬日不像江南那般几年都不到一场雪花,但一年也就三四场雪。   眼前这种鹅毛般的大雪也不多见,不知下了多久,地上已经铺起差不多有半寸积雪。   远远望去,一片银装素裹。   正看着雪花,小院外传来脚步声,彩云啊了一声:“是不是三爷要回来了,我先走了啊。”   “你不是说还要再下一盘棋吗?”嘉玉笑道。   彩云连忙摇了摇头:“算了算了,等三爷不再的时候我再来。”   嘉玉发现彩云仿佛有些怕太子。   彩云望着外面,见太子好像没回来,凑近嘉玉耳边小声道:“我觉得他有点凶,特别是看到我霸占你时候。”   嘉玉顿时哑口无言了。   彩云老气横秋地道:“三爷喜欢你,自然不喜欢我总黏着你,我懂的。”   嘉玉被她小孩大人的口气逗笑了。   “我说的是实话。”彩云瞪着眼睛,一本正经地道。   嘉玉却觉得她说的不准,她和彩云在一起被太子碰上时,她也在旁边,太子对彩云的态度温和体贴,怎么可能凶?   “嘉玉我走了。”彩云说,她真的担心太子回来,其实太子每次对她的态度都很好,但只要她在嘉玉身边呆的久了,太子温和的眼神总让她毛骨悚然。   嘉玉点头把伞拿给彩云,道:“你打伞回去吧。”在小院里住了近两个月,这里面的生活用具也越来越多,和他们刚来时有很大的不同。   彩云摆摆手:“我不打伞,我要淋雪过去。”她说着笑着跑开了,刚好她走到院门口时,碰到从外面回来的太子,身体一僵,硬叫了声三爷,也不等他答话就忽地跑远了。   嘉玉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太子说:“彩云刚刚还对我说你凶她,你下次别吓着她了。”   “我怎么凶她了?”太子对嘉玉皱眉道。那小丫头见天黏着嘉玉,不过念着她陪嘉玉解闷,他不过看了她两眼而已,若是真想对她凶一点,焉知她有命在。   “那彩云为什么那么怕你?”嘉玉说着,一边熟稔的帮太子拍打棉袍上的雪花。   “我怎么知道。”太子拨开她拍雪的手,“小心手冷,我自己来就好。”   嘉玉不和他在这种小事上争执,闻言收回手,道:“今日怎么回的这么早?”   比往常早了快一个时辰。   “下雪了,那地扫了也是白扫,就先回来了。”太子道。   嘉玉抽了抽鼻子:“你这可是偷懒。”   太子无所谓地笑了笑:“偷懒就偷懒。”说着,他伸手环住嘉玉,下巴抵在嘉玉的额头上:“我早就想回来了。”   太子最近常做这种不合时宜的举动,开始嘉玉惊的半死,使劲儿推他,但现在虽然推也是继续推,却没有起初的僵硬。   她的力气对太子而言不过是蚍蜉撼树,不值一提,不管她如何用力,太子都能岿然不动。   气的嘉玉在他的胳膊上用力捏了两把,冬天棉袄厚,力气根本没用在肉上头,太子还笑着道:“棉袄真疼。”   真是败的的体无完肤。   嘉玉换话题道:“我们去堆个雪人好不好。”京都里一年下两三场雪,但雪像现在这样厚实的不常见,见得少,自然就稀奇,想去玩。   太子松开嘉玉:“好。”又去房间把手拿出来给她带上。   手套里面是棉花,外面那层是兔皮,玩雪既不会把手□□脏,还不会冻僵手。   太子自然是不喜欢堆雪人这种无聊的东西,但是他喜欢沈嘉玉啊,无论嘉玉做什么,哪怕是厌恶的他都能变成三分喜欢,顿时就陪着她堆起雪人来了。   一时嘉玉捏了团雪球给雪人堆身体,两人合作不多时一个雪人就堆好了,太子去折树枝给雪人做胳膊,嘉玉扭头望见太子的背影,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小雪球,忽然玩心大起,直接冲太子扔了过去。   太子一愣,转过身来,嘉玉第二团雪球已经捏好,瞧见他看了过来,再度笑眯眯扔了过去。   于是雪人暂时不堆了,两个人就这纷纷扬扬的雪花玩了一场雪仗,直到嘉玉精疲力竭,求饶告逃。   太子挑了挑眉,不同意:“不行。”说着,一团小雪球扔向她。   嘉玉边躲边气喘吁吁地道:“我没力气了,真没力气了。”   “要不玩也可以。”太子改了话头道,“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她扶腰喘粗气。   太子抬眼瞧她,白雪地里小姑娘一身藕色小袄,双颊飞粉,艳若桃李,他喉间一痒,低着嗓子道;“叫我几声卿哥哥。”   嘉玉脸上的笑容凝了凝:“我才不叫。”她撂下话,干脆从另个方向往自己的房间跑。   她躲进房间去,他难不成还要继续拿雪球扔他。   只是她怎么跑的过太子,离房门口还有好长一截距离时,就被太子一把抓住了,搂在怀里使劲抓她痒痒:“叫不叫,叫不叫。”   冬天的袄子虽然厚,可咯吱窝下面依旧能感受到痒意,她笑的眼泪水都出来了:“我不叫,哈哈哈,你放开我。”   太子见了,勾唇一笑:“叫吗?”他把冰凉的手微微伸进她后颈下方一点。   哪怕是一点,嘉玉也受不了的:“冷,手拿开。”   “叫卿哥哥。”他笑着道。   “我”她话没说完,他的手指再下去半分,惹的她惊叫了声,“不。”   “叫不叫?”再伸手。   委屈兮兮眼泪巴巴:“卿哥哥,卿哥哥。”说着,她小小声地问:“可以放开我了吗?”   太子听了卿哥哥后,却注意不到她后来说了什么,只望着她粉嫩的唇瓣一张一合,可爱极了,当下低头含了上去。 第37章   唇被堵住了, 嘉玉睁大眼睛想说什么,只她的唇瓣张开就给了他可乘之机, 一举探入其中,搅的她溃不成军。   刚开始是反抗,结果反抗无力直接镇压,且越是反抗他越是兴致高昂,到了最后,她只得放弃反抗, 只心里抗拒,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亲她呢?不过心里抵制也没抵制多久, 就被亲的人事不知了。   到了最后, 趴在人怀里, 眼泛春水, 眸如桃花, 太子一看, 又忍不住了, 低头又要去亲。   她还没回过神, 又被狠狠欺负了番,这次是站都站不稳了, 还是太子紧紧搂着她。   再次亲完之后, 嘉玉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有了。要指责太子居然对她做着这种事吗!可是她最后也没拒绝,不仅如此,还颇为享受……   她和太子……   太子轻轻啄了下她的发顶, 低声说:“嘉玉,我心悦你,是想你当我的妻子的。”   听了这话,嘉玉登时生出一股力气来,她忽然一把推开太子,结结巴巴地道:“这怎么,怎么可以呢?”   她是他的前嫂子啊,怎么可以当她的妻子呢。   太子握住她的手:“不要想你是谁我是谁,只想你愿意吗?”   她浑身一颤,太子说出那句话时,她第一是时间想到的是不可以,身份上不可以,而不是她不愿意,她不想。   太子见她不吭声了,暂时也没说话。   他想给她时间缓一缓,她如今是有一点点喜欢他的,一种女人对男人的喜欢,这就够了。她对他的感情极其深厚,而且心肠软,在皇陵中,也不必顾忌外面的眼光,她是以他的女人的身份来陪伴他。没有了规矩礼法,只有孤独可怜爱而不得的他,哪怕她心中犹豫,最后情感却依旧会偏向他的。   他再慢慢哄着用手段让他们成了真正的夫妻,在这上头,一开始他们已经行了敦伦之事,他再用点计谋扮扮可怜,要达成其事并不难。   当然若不是在皇陵中,此事是决计不成的,哪怕她喜欢上他,她顾虑的东西却太多了,比如名声谣言,身份地位,影响后果,她做不出来为了一己之欲而忽视礼法后果,不过在皇陵中,这些都不存在的。   最后再不经意间有个孩子,等胎相稳了,她也有感情了,纵使他重回京都,登基为皇,就算碍于名声礼法要离开他,她也是舍不得孩子的。   最坏的打算那怕她舍得,有个孩子在,还有他在,两人关系就这样藕断丝连。等她明白哪怕立她为后天下也无人敢指摘时,她渐渐也会同意,同意当他的妻子。   想到以后,太子的唇弯了弯:“雪越来越大,我们进屋。”   他没继续逼问自己,嘉玉垂着头轻轻松了口气。   只是晚上躺在床上,她逃不过自己的逼问,她还能只把卿安当成兄长吗?   只当兄长,为什么他那样对她,她不曾反感不曾恶心,毕竟只要她将卿安的脸换成沈其安的脸,心里一阵恶寒,仿佛就连想一下就是道德沦丧。   可她心里,一直将太子以亲兄长为居。   辗转反侧半晌后,她闭上眼睛,当做亲兄长却始终不是真正的亲兄长,他究其到底,并非她的真哥哥。   如是一通后,睡意渐渐袭来,她闭上了眼睛。   只她熟睡没多久后,吱哑一声房门有人推开……   翌日醒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满目银装素裹,嘉玉拢着衣衫推开门,目光落在西南角,昨日堆的大雪人旁边不知何时有一个比它略小点的小雪人,小雪人模样秀气,头上插花,是个小姑娘模样,挨着结实粗壮的大雪人,像一对雪人佳偶。   呆呆的望着间,太子端着热水过来叫她洗漱,自他们小院的灶可以烧之后,每天早上都是太子起床烧水洗漱。   他瞧见她正看着院子里的雪人,将热水放在洗脸架上,又问:“雪人好看吗?”   挺好看的,她心里想道。   嘴上淡淡道:“还行。”   太子看了她一眼,后背对着门口挡住吹向洗脸架的冷风:“我堆了半个时辰。”   洗脸帕子从额头滑下来一半露出眼睛,嘉玉又看了眼院子里的雪人:“你什么时候堆的。”昨天晚上她睡的那么晚也没听见外面有什么堆雪人的动静啊,而且现在才卯时四刻左右,时间也很早。   太子回想了下,双目认真地望着嘉玉的眼睛,嘉玉被他看的低下头,就听见他的声音:“想你想的睡不着的时候。”   这个人,他是卿安吗?她耳朵突然发起高热,怔愣地想到。   “我当然是左卿安。”他笑着道,“喜欢你的左卿安。”   惊觉不下心把心底话说出来了,她懊恼地捂住嘴,就已经听到了这两句话。   ***   吃过早饭,太子去茂陵诵经,嘉玉脸上的温度逐渐降了下来。   彩云见她把棋子下在横线上,对着她挥了挥手,又叫了两声名字。   “该我了吗?”嘉玉摸出棋子心不在焉地往棋盘上放。   彩云按住她的手,疑惑道:“嘉玉,你想什么呢?”   “想卿……没想什么,下棋了。”   “你说谎。”彩云闻言,目光炯炯地望着她道,“你先说了一个卿,你明明在想三爷。”三爷名讳左卿安她是知道的。   彩云说着胳膊测撑在桌子上,纳闷地道:“三爷走了还不到一个时辰你就想他了”说完这句话,不等嘉玉开口,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这就是书上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对吗,嘉玉你是不是特喜欢三爷啊,唉,我说错了,你不喜欢三爷怎么会心甘情愿陪他来皇陵啊,你一定特别特别喜欢三三爷。”   嘉玉想缝上彩云小话痨的嘴巴。   她哪儿有特别特别的喜欢三爷,她分明是只有一点点的喜欢三爷。   一点点,很少很少……   “那嘉玉你若真的很想太子,你别等他回来了,去茂陵等他呗。”彩云笑眯眯地说道。   “我不去。”嘉玉对彩云的提议直接反对,“下棋下棋。”   听到下棋,彩云的目光又回到棋盘上,看了两眼,又对嘉玉嘿嘿笑了两声:“嘉玉,我要赢了。”   彩云今天离开的时候颇为满意,她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赢的这么多呢。   嘉玉将彩云送到小院门口,目送她的背影消息,不由朝着茂陵的方向走了两步,等发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她愣了片刻,立马掉头往回走。   走到台阶上,这时小院外有动静脚步声传来,她扭过头:“彩……”卡了一下,她叫了声大表哥。   平王世子抬眸,立在廊下的姑娘着素色小袄,却并不臃肿肥大,反而如枝头绽放的桃李,不掩其本色.   “你怎么在皇陵?是不是左卿安逼你来的?”平王世子皱着眉头,口气不善。   他和左卿安虽距离相隔微远,但都在皇陵之中,也是能传到消息来的,刚知道左卿安也被罚到皇陵中来时,他不意外。   左卿安不择手段心很毒辣,这种人早有自食恶果的一日,不过知晓他来了皇陵,除了心里说了句该之外,他也没想来看看他,毕竟如今到了皇陵,也没了那个位置,他们之间也没有别的什么事了,他和秀秀继续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就是。   可前两日,他却听说陪着左卿安来皇陵的姑娘叫什么嘉玉。   他如今被关在皇陵,知道的消息不多,只清楚左卿安惹怒陛下被发配皇陵,他本以是左卿安做的一些事情被陛下知道了,想着嘉玉说不定也看清楚了左卿安的真实面目,但这个陪着太子来皇陵的侍妾叫嘉玉。   他疑心是重名,但想到左卿安的卑鄙无耻,他又不很确定了。   左卿安对嘉玉怀着不轨的心思。   一想到此,他再也坐不住:“是不是他强迫你来的,嘉玉?”   嘉玉闻言,见他脸色不好,知他是误会了,忙道:“没有,我是心甘情愿来的,二表哥没有逼迫我。”他们兄弟的关系不好,但嘉玉也不希望更加不好,就补充道:“二表哥也是不同意我来的,是我执意要来。”   谁知左卿安听了这话,脸色愈发不好看:“那你怎么会成为他的侍妾,是不是他强迫的你,我早就说过,他对你心有不轨。”   嘉玉听了,顿时知道了,平王世子一定是听了皇陵中的话,皇陵中大家都以为她是太子的侍妾,太子被废,她随之跟来。   “好一个左卿安。”平王世子磨着牙凶狠狠地转头就走。   嘉玉见他面色狰狞,忙拦住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纵使一想到平王世子曾为那个位置给太子下毒,嘉玉根本不想和他往来,也懒得和他解释。只他到底是平王妃的儿子,当时沈家贬为庶民,平王妃却也遣人送来五千两银子,再说平王世子对不起卿安,但对她却是不差的。   “你听说解释。”她拽着他胳膊阻止他往前冲。   平王世子扭过头:“你说,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袒护他。”他说着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恰好这时,下起了雨夹雪来,而皇陵中看病吃药是一件麻烦事,见平王世子捂着唇咳嗽,她叹气道:“进屋里说吧。”屋子里有火盆,比在外面暖和。   嘉玉将一切简略的告诉平王世子,威远侯府如今不存在,太子来皇陵有沈家的因。   平王世子听了,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喘着粗气道:“你怎能因太子赔上一辈子,表姨怎么会同意你来陪他受罪。”   他话落,猛地又咳嗽了起来,嘉玉给他倒一杯水放在桌上:“大表哥,我没在皇陵受罪,你别担心我,而且二表哥挺照顾我的。”   平王世子深吸了几口气:“照顾你!真照顾你会让你来皇陵?!他分明是携恩求报,对你心怀不轨!我去找他。”   他怒不可遏转身就走。   嘉玉心中发急,太子和平王世子间水火不容,哪怕她解释的很清楚,平王世子带着固有印象也只认为他是别有居心。   且他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嘉玉担心真让他碰上了太子两人说不准会打起来,当即拽住他袖子不要他走。   平王世子生着气,见状直接用力扯开她的手,力道稍大,嘉玉一时失去平衡,往后踉跄了半步,摇摇欲坠。   平王世子下意识伸手去扶住她。   “你们在干什么?”   嘉玉借平王世子的力气站稳,平王世子扶住她腰的手还没收回来,门口忽然传来冷冷的质问声。 第38章   听见声音, 嘉玉抬头望去,只见太子黑着脸走来, 一把将她扯到他身后去。   他脸色难看极了,嘉玉小声叫他:“二表哥,我……”   “等会再问你。”他冷冷地打断她的话,不等她再开口,太子看着平王世子,一拳揍了过去。   平王世子也不走, 避开这拳, 又一掌打向太子。   两个人顿时打了起来。   嘉玉心口一跳一跳地:“大表哥,二表哥你们住手。”   两人当然不会听她的, 太子有点后悔, 后悔心慈手软, 没杀了平王世子。   平王世子则是愤怒, 他不了解左卿安当年如何坐稳储君之位的, 一些蛛丝马迹却能表示他的太子之位绝不像运气好那么简单, 只他善于伪装, 骗得人多以为他多干净, 这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还引诱嘉玉来皇陵。   思及此, 他出手更加毒辣。   两人自幼学武, 刚开始平王世子和太子的势均力敌,须臾后,太子一拳挥来, 他躲避不及,正中心口,登时后退三步。太子则借机抓紧平王世子的衣襟,拳头眼看要挥他脸上,却被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握住了:“二表哥,你们够了。”   “舍不得我打他?”太子紧紧地盯着她。   嘉玉点了下头,片刻后又立马摇了摇头,最后她望着两人直直道:“皇陵中不准私自斗殴,你们松手。”   听了这话,太子突然笑了两声,松开平王世子衣襟:“滚。”   平王世子微微趔趄了下,不太想走,但如今身体不适,他是落了下风了,思及此他擦拭掉唇边的血渍,对嘉玉道;“嘉玉,别忘了我说的。”   嘉玉头发痛,为了让平王世子赶快走,含糊地应了两声,又见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赶紧垂下脑袋。   等平王世子离开,她小心翼翼看向太子,不其然太子正望着她,他脸上的表情很是淡漠,看不出来情绪。   想想,她先开口道:“我不知平王世子怎么会来的,我也不会相信他说的话。”   太子并不答话,坐在鼓凳上低垂眼睑。   她从不曾见过太子这副模样,像一尊冰冷的雕塑,面无表情,浑身散发冰冷的气息,霎时有些不知该做什么。   顿了顿,她低声问:“二表哥,你渴了吗?我给你倒水。”她说着隔着帕子拎起温在火盆上方的茶壶,倒了杯滚烫的热水放在大红漆方桌上。   “有点烫啊。”刚放下,她讪讪地说,“要等一等再喝。”   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若是茶壶不放在炭盆上保温,不多时就冻成冰碴。也因天寒,刚倒出的滚烫热水不过片刻时间温度就正好入口,她见了,将茶杯往他手边推了推。   “二表哥,喝水。”   他却突然站起身,负手背对她道:“我回房了。”   嘉玉连叫他的机会都没有,太子已经大踏步离开,还不忘帮她关上门,等她跟过去,结果看见隔壁房间门阖上。   她心底有些烦躁。   她知道太子和平王世子的关系不太好,可平王世子来也是她意料之外,且她已经很明显表达出和太子同一立场。   他现在什么气?嘉玉心不在焉地坐下,反思良久,也并不觉得今日她做错了什么。   至于太子,她认真地在思考了番,既然猜不到他为什么生气,不如直接问。奈何不管如何敲门,太子并不开门,隔着房门淡漠地道:“我困了,想休息。”   立在门口踟蹰片刻,嘉玉低声说了句二表哥好好休息,折身回到自己房间。   她想二表哥如今不愿意见人,她就等他的气消,再找他说话。   不过接下来两日都没找到机会,他两人住同一个院里,且太子的事情不多,正常情况下每日申时过不到酉时他回来了,但两日来,每日太子都天黑之后才回小院,她一迎上去,太子就按着太阳穴,倦惫道:“我累了,先回房了。”   她素来不伶牙俐齿,不会逼问人的,他如此做,没等想出下句挽留的话,太子已经进屋锁门。   持续两日后,这日天色暗沉,她站在廊下听见雪地里有脚步声响起,忙走过去。   照旧不等她说话,太子皱着眉淡淡地道:“天色晚了,你回房去歇息吧。”几个大步走到他卧房门口。   嘉玉小步追上去,直接道:“二表哥,你到底生什么气?!”   他否认道:“我没生气。”推开房门往里面走。   嘉玉很熟悉他接下来的操作,他马上就会插上插销,不管她在门口说什么,他都只让她走。   只今日她不想如往常般,就在太子踏脚入内时,她眼疾手快的跟在他背后闪了进去。   太子皱着眉:“你出去。”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口气很是不赞同。   嘉玉使劲地摇头,她好不容易才进来,不问个清楚才不会走呢,当即抬头望着他道:“你告诉我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太子却似乎不想谈论这件事,冷冷地说:“我没生气,你出去。”   “我就不出去。”她挺胸抬头,并不怕他言辞里的冷漠,固执极了。   太子却像是没了耐心一般,伸手直接钳住她的手腕,把人往外面带。   他的力气本来就不小,即使她用力挣扎,不过片刻,就被人拽出房间。   嘉玉都快气哭了,眼瞅他又要进房将她隔在门外,她一把攥住他的衣袖:“二表哥,你不准走。”   “放开。”太子伸手拽她攥紧衣袖的手。   嘉玉见了,攥的死死的,不让他抽出来,只太子力道把握极好,嘉玉并不察觉疼痛,但是攥着衣袖的十指,依旧被他轻轻掰开了,一根,又一根。   动作缓慢又很坚决。   片刻后一根不剩,太子扭头离开。   嘉玉这下真的急了,没有一刻比现在的感觉来的强烈,太子真的生气了,她都要急哭了,眼看太子踏进房门,她几乎是想也不想,伸手紧紧环住太子的腰腹。   “松手。”太子低声斥责道。   “不松。”她双手环的更紧,急声追问,“你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太子低下头,双手握在她的手腕上往外掰,嘉玉察觉后,更加用力,抱的愈发紧了。   感受到贴在身后的香软身躯,太子低低地叹了口气:“嘉玉,是你自己不松手的。”   她才不松呢,除非他先别生气了,只是话还没说完,她感觉手腕一松,再然后就是天旋地转的感觉,最后被扔在床榻上。   一切变化太快,她都没来得及直起身,他却突然弯腰下来,清冷的眸子直勾勾望着她,道:“你自己不离开的。”   她惊愕极了,还没等领回话中深意,他低头堵住她的唇。她不由得挣扎,太子一只腿按在她的小腿上,又伸出一只手将她两只手举过头顶,另一只手则熟稔地解开盘扣。   到了最后,她张着红唇喘着粗气,太子却不继续动作了,他压在她身上,棉袄早就不知道扔在何处去,两人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   他吸了口气,双眼通红:“我没有生气,我是妒忌。”他说着低下头轻轻一咬。   嘉玉不由弓起腰惊呼出声,却见乌黑的发顶埋在胸口间,顿时脸再度发热,好不容易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住口。”   话刚落,那处的感觉却加大了点,她含着手指,双眼雾蒙蒙不敢叫出声来。   他埋在那处,好一会儿方才挺起身,白玉般的脸色上染了一层淡淡的嫣红,在温暖低暗的灯光下,氤氲朦胧。   “我们成亲好不好?”他低声问。   她才喘过气来,红唇一张一合,就听这话,瞪大双眼,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太子伸手拨开她唇角一缕汗湿的碎发,笑着说:“嘉玉,我想和你当真正的夫妻。”他边说话,边在她的眉心轻轻地吻了吻,“刚开始我想看着你过的好就够了,后来我想你陪在我身边我此生已别无奢求,但现在我想每天睁开眼来看到你。”   他双眼望着嘉玉的的眼睛,轻轻地说:“答应我好不好。”   她完全愣住了,根本没料到几个时辰前还生气的人这么快就提出这种要求,她怔怔地问:“你不是生气吗?”气的不想和她说话,不想搭理她。   “我从没生气。”太子苦笑道。   没生气,怎么可能呢,嘉玉心里想到,但不等她说话,太子突然低下头,靠在她的耳边低声说:“我是妒忌,妒忌他,妒忌你曾嫁给他,还有那日,你请他进你房间说话,他还搂着你的腰。”   嘉玉听了,当即想要解释,只是她看不见太子的神色,而且他这个姿势弄得全身酥痒,她想让他抬起头,但太子埋着头俯身在她耳边,不曾让她看见他眼眸中的疯狂。   她只能就这个姿势解释:“那日他有些受寒,外面冷,我才请他进屋去的,后来是我不小心摔到,也不是他刻意扶着我的。”   她对他解释,却并未注意,为什么要对他解释这么多,且没有丝毫的不情愿。   太子却察觉到了,心中的暴戾被缓缓安抚,他抬起头来:“你喜欢他吗?”   她赶忙摇摇头。别说真的不喜欢平王世子,就算喜欢,在太子咄咄的目光中,她也是不敢承认的。   太子对这个答案极其满意,他神色柔和下来,又问:“我们成亲可好。”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嘉玉下意识想说这怎么可以,太子却目光炯炯地望着她,七分希冀中带着三分哀求,她那句话就有些说不出口。   无法否认的是,她现在的确有些喜欢太子,哪怕只是一点。   且往后余生,她们都会在皇陵中相依度过。   可还有一件事,先不说她同不同意,在皇陵中怎么能成亲呢?   她想着,情绪慢慢在脸上表露出来。 第39章   可还有一件事, 先不说她同不同意,在皇陵中怎么能成亲呢?   她这样想, 最后一句就这样问出了口,话出口懊恼地闭紧唇,却听太子笑着道:“怎么不行。”说道这儿,他挂着笑的脸忽然萎靡起来,“只是可惜委屈你了。”   瞧他低沉伤心的表情,嘉玉下反应地安慰他:“我不委屈。”   话一出口, 她反应过来, 就后悔了,正欲再说, 太子含笑的声音从她上方传来:“你这是同意了。”   “我……”她还想在说些什么, 但望着太子发亮的眼眸, 她忽然想, 这件事她并不很抗拒, 而太子却能很开心。   再者说, 她来皇陵, 的确是打着陪伴他一辈子的想法。   而且他是真的很喜欢她, 而她也明白自己的心意,就算现在拒绝的好, 过段时日, 说不定也是拒绝不了的。   思及此,她没再继续说话了。   太子望着她,从她的神色很容易的猜测出她的想法, 他翘了翘唇,扯过被褥盖住她,然后就这这个姿势抱着她。   嘉玉脸一红,动了动道:“二表哥……”   太子声音低柔了点:“陪我这样躺一会儿。”   嘉玉望着洗的发白的床帐,他只脱了她的小袄,中衣这些都是穿在她身上的,这样躺一会儿其实也没什么。   只是她忘了一件事,方才太子那样对她的时候她明明有些生气的,但是为什么气都没发出来反而答应他的要求。   她蹙起眉,太子的担忧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她的思绪:“嘉玉,你不会反悔了吧。”   她张了张唇,太子已经自顾自地说:“反悔是不准的。”他说着,手撑着脑袋直起身,望着她的眼睛,让她能清清楚楚看见里面的雀跃和欢喜,“你答应了我的。”   她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也没时间去想方才的情绪,直接闭上眼睛:“我困了,想睡。”   再然后,太子什么表情她不知道了,但是能听见太子低低的笑声在她耳边回荡。   不过当夜他地确说道做到,只是让她陪着他躺了一会儿,热水洗漱后,便送她回她的房间。   接下来的几日,太子也没有别的失态的举动,直到腊月二十这日,他从外面拿了个包袱回来。   嘉玉有些好奇,太子将包袱放在桌子上,示意嘉玉打开她。   包袱是常见的褐色粗布,颜色暗沉,因此包袱内里正红色的喜衣很是亮眼,她愣了愣,随即问太子:“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些东西。”   上手摸去,喜服的面料不是珍贵的烟雾锦类的面料,但也是极柔软的,色泽极正,上面绣着如意花纹。   太子从背后抱着她道:“买的。”   买的?能让谁给他买这种东西,她放下手中的喜服,问道:“谁买的?”   “是我自己。”太子在她耳边低声道,“昨夜我偷偷出了皇陵一趟。”   她心下微惊,转过头看他,太子神色十分淡定,仿佛他扫了积雪归来一般,她压低声音问道:“你不要命了,你怎么能偷偷出去,万一被发现了……”她瞪着他。   太子却轻轻笑了:“没事,我观察了好几日皇陵的守卫才出去的,而且我功夫好,你看,不也没事吗。”   她知道他打小习武,且因为不常在人面前显露,大家都以为是粗浅功夫,发配皇陵也不曾废了他的手筋脚筋,实则他是个中高手,只万一出事了怎么办?他这种身份一入皇陵终身不得私自外出的,不过这句话太过不吉祥,嘉玉狠狠地剜了太子几眼,终究没说出口。   太子见她怒目圆瞪,觉得可爱极了,伸手捏了捏她脸:“我不想太委屈你了,虽然如今能给你的只有这套喜服。”但以后会为你准备最隆重的封后大典,全天下的女子都羡慕你,他心里暗道。   头继续搁在她发顶上,太子嗓音温和:“三日后是个好日子,我们成亲好吗?”   她手微微僵了下,说道:“以后不准私自跑出去做这种事了。”   太子的眸光暗了暗,环住她腰肢的胳膊再度收紧:“我答应你。”反正以后私自出去的确不是做这种事,他并不曾欺骗她。   “那你呢?”   嘉玉目光落在正红的喜服上,再望着太子,良久后道:“听你的。”   话一出口她心里忽然有种空荡荡的感觉,说不明道不清,有点是大石尘埃落定后的空虚彷徨。并不知道这个决定正确与否。   可望着太子的熠熠生辉的目光,她说不出的不行两个字,当然欢喜似乎也是有的,只是心里的情绪太多,于是欢喜就不那么大眼。   正想着间,他咧开嘴角,毫不顾忌的笑,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嘉玉,我,我……”说了好几次,又并没有真正地说出什么来,最后他低下头,细细密密的吻从她的发间一路往下。   他是真的激动兴奋,哪怕早预料到今日,可从不曾料到欢喜如此浓烈,浓烈的将他浇透了,他仿佛回到了曾经,曾经那个莽撞冲动的少年时刻。   情绪难以自抑,只想紧紧的搂住她,揉搓进他的骨血之中。   她被吻得晕晕乎乎时,似乎听见他说了什么,她努力睁大眼睛,却是什么也没有听见。   转眼就到腊月二十三日,这日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虽到年关,但皇陵中没有休息的话说,太子照旧去照顾陵墓,只当日回来后,两人锁上小院的门,各自换了喜服。这一切都是真是发生的,但嘉玉望着烛光下太子那张如玉的脸,总觉得今朝所有都是在梦里般,有记忆却并不真实。   他想过有朝一日太子长成,穿大红喜袍,迎娶心仪的姑娘,但设想中,她只是他的看客。   “嘉玉,在想什么?”太子低声问。   太子的好看,不仅在皮囊上的精致,他还有中温和雅正的气质,如松如兰,美相本属于上乘。别说今日穿的大红衣衫,这样的衣服丑汉都能穿出一分俊来,他此时眉眼含笑,温柔低述的模样,愈发醉人眼了。   她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何况现在的烛光氤氲的场景,更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当然太子也不需要她真说些什么,他笑着把递给她一杯酒,这酒是上次和喜服一起带回来的。   她被他带着喝完酒,眼看太子又走过来,嘉玉心里一跳,这时太子已经凑到她身边来。   她不是没经历过这种事,何况最近两人磨磨蹭蹭多了,她经常能感觉到太子的灼热,眼看太子伸手来搂她,她忍不住叫住他:“等等。”   太子等了许久,也不在乎一时半刻,见嘉玉欲言又止,他头抵在她的脖颈处问道:“怎么了。”   她差点要跳起来,好不容易按捺住自己,平复着声音道:“万一,万一……”   太子嗯了声,就这这个姿势抬起头望见她鸽子血般的耳垂,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万一如何?”   她身体往旁边挪了一点,又闭了闭眼:“若是怀孕……”她并非什么都不懂的人,太子现在的模样让他继续忍下去明显不太可能,虽然她觉得那件事并没有那么值得喜欢,但是他坚持她也并不讨厌的。   不过若是这样,就不得不为以后考虑,平王世子和薛秀秀有了孩子还可以送回平王府,但他们两个呢?   太子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她的顾虑,当然他不可能说就是打着让你怀孕的主意,当下抵着她的脖子轻轻说:“前些日子我去买喜服时,顺便买了麝香,床头香包放的就是那东西,专门避孕的。”香包里自然不是麝香,而是另外一味味道相仿的香料。   反正以后若真是怀上了,改口道掌柜以次充好或者诓骗他买了假货,理由总是多多的。   嘉玉不疑有他,他做事向来稳重周全,她能想到的事,他想必早就想到了。   正想着间,太子却是忍不住了,轻轻抽掉腰间的束带,嘉玉感觉腰间一松,刚低下头,太子却吻住了她的唇,除了高高低低的□□和喘息,再也发不出别的声音来。   一夜缠绵。   以往在皇陵的日子虽清淡寂寞,但嘉玉不爱热闹,性子安静,习惯后也觉得挺好,只打那夜之后,她却觉得有些难熬。   彩云瞧见她眼底的青色,皱眉:“嘉玉,你最近是不是总是睡不好啊。”   纳鞋底的手一僵,她掩饰地笑笑:“有吗?或许是有点吧。”   “咦,嘉玉,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发热了吗?”彩云担心地问道。   嘉玉尴尬了下:“或许是炭盆离得近,有些热了。”   彩云又看了她好几眼,这才道:“你若是生病了,可一定得说。”又道,“我师傅前些日子也睡不好,喝了一段时间的安神汤就好了,今天我也给你熬点吧,瞧瞧你的眼睛青成什么样了。”   嘉玉听了,忙拒绝道:“我不用。”   彩云说:“别怕麻烦我,喝了它你晚上能睡得好。”   彩云再机灵,也就是个十四岁小丫头,自然不知道长黑眼圈可能不是因为睡不好,而是因为晚上被折腾的没时间睡觉。   且她十分热心,说到做到,等天色将暗时,亲自送来一盅安神汤给她,道:“明天把汤盅给我拿来就行。”   嘉玉只得端着安神汤回房间,太子见了,好奇道:“这是什么?”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将人往怀里带,瞧见他的动作,嘉玉的眼皮重重一跳,连忙避开道:“她疑心我睡不着,给我熬的安神汤。”   太子嗯了一声,并不在意彩云送了什么来,伸手去牵人,嗓音喑哑:“天色晚了,我们洗洗睡吧。”   冬日本就黑的早,但此刻外面还有微光,分明早的很,低头躲开太子,她道:“今晚你去隔壁房间睡。”   太子愣了,抬头望着她,拧眉:“你也去隔壁睡?”   嘉玉摇头。   “那我为什么要去。”太子捏起茶杯,抿了口冷茶降燥。   嘉玉无奈,只得道:“那我去隔壁睡,你在这儿睡。”她说着起身出门。   太子眼疾手快拽住她,她脚下不稳,往后趔趄,他笑着把人搂在怀里坐稳,低声问:“怎么要分床睡觉,我不同意。”   她手撑在太子胸膛,竭力撑出距离来。   太子见状,手臂用力,她又贴上他的胸膛,想走也走不了的。   “放开我。”她在怀里挣了挣。   太子俯身在她耳边道:“好端端的,为什么分房睡,我是不会放开的。”他说着,单手熟练的解开她腋下的系带。   嘉玉脸色微变,连忙伸手阻止他,他却低头轻轻一笑,含住她的唇瓣。   男子对这种事总是无师自通的,尤其是如太子这般举一反三天资聪明的人,很快这点微不足道的挣扎就变成了迎合。   几个炭盆烧的旺旺,房间内温度不低,但终究不是在床上,顾忌她的身体,小袄襦裙并不都褪下,反而半遮半掩地挂在身上。   好不容易等他完事,她软着手无力地去系腰间的带子,只是越着急,便越发的系不稳。   太子挑了挑眉:“别系了,反正该上床歇息了,我去烧水洗漱,你等我一会儿。”他说着打横抱起人来,嘉玉见此,下意识攥紧他的衣襟,太子又忍不住啄了啄她的脸,从眉心一路到脖颈。   “快去烧水。”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   太子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见他终于走了,她松了口气,红着脸继续穿衣裙,只是没等她穿好,太子折身回来道:“嘉玉,你陪我一起去吧。”他也不等她应话,直接打横将人抱到厨房中去了。   如此太子,分床自然只能想想,完全不可能实现了。   等洗漱之后,见他又开始动手动脚了,她把心一横直接按住他的手:“二表哥,我今日好累,好困。”   自那夜开始,两人可谓是夜夜春宵,那种事做起来也有几分快活,她就不是很抗拒,有时候她累,不想行事,但太子摆出一副求而不得的可怜的模样来,她心一软,再然后自然是任他为欲为了,到了最后,何止是哭着求他,更甚者,累晕过去也是有的。   太子闻言,抬头见她眼下泛青,心口一疼,想想,这几日的确食髓知味不知节制,她到底经不起这般折腾。   “那你睡吧,今夜不弄了。”他说着将被子给她压紧实。   她心里松了口气,眨巴眨巴眼睛:“当真?”前几晚上不是没有过,但她刚睡熟没多久,又被他弄醒了。   “当真。”太子隔着被褥将人抱紧,火盆放在房间对他来说有些热,如今睡觉,却是不怎么盖锦被的,“快睡,不然我后悔了。”   她闻言,连忙唔了一声,也是真困,闭上眼睛,不多时就睡熟了。   见她呼吸渐渐平稳,太子陪着她躺了一会儿,又伸手抚摸了会她的眉眼,方才依依不舍地从床上起身,穿好衣物去了隔壁房间。   推开门刚进去不多时,就有一暗色人影抱着箱子跟着进去,两个时辰后,眼看天色渐明,太子起身,黑衣人迅速利落的将奏折朱批收紧箱中。   太子揉了揉太阳穴问:“陛下还能撑多久?”   “三五个月。”黑衣人躬身答道。   太子点点头,等黑衣人走后,他推开门回房,三五个月啊,本来想在等一两个月再叫嘉玉怀孕的,看来却是等不了这么久了。   大年三十那日,皇陵中的人聚在一起守夜,嘉玉和太子没去,在小院中自个过了,虽然只是两个人,下棋玩骰子之类的活动也玩了许久,直到鞭炮的声音响起,嘉玉扔下骰子急匆匆推开门出去看,太子拿着斗篷给她披上。   “又是新的一年了。”她笑着道,听着鞭炮声音,她不由朝京都的方向看了过去。   “想他们了。”太子伸手从后面抱住她问。   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娘亲大哥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太子听了,眸光深了深:“他们自然好好的,别想了。”   嘉玉哪儿能不想呢,十九年来还是第一次离开她娘这么长的时间,也不知道她娘如今身体可好,大哥和大嫂是否给她添了新的侄儿或者侄女。   太子转过她的身子,瞧见她垂着头默默流泪,心中有股暴戾。他知人总是不知足的,从前想着她能活着陪在他身边就好,后来却想着得到她,如今更是见不得她心里还有其他人,哪怕那人是她的父兄他也不喜欢。   “怎么哭了。”他伸手擦掉眼角的泪珠子,“若是你挂念他们,我想个……”   话未说完,直直被嘉玉打断道:“不准你私自出皇陵,万一被抓住怎么办?”   “我会小心行事的。”他低着头说。   嘉玉摇了摇头:“那也不可以,太危险了。”怕他阳奉阴违,她跟着道:“记住了吗?”   见她不再想生沈家人,开始挂念自己,太子心情大好,自然点头说是,然后说着话,很快转移掉她的注意力。   过了新年,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房间里的炭盆一个一个撤去,臃肿的棉袄也换成了薄一点儿的夹袄。   转眼就到三月,四处莺歌燕舞,绽红泄绿。   彩云喜滋滋地告诉嘉玉:“嘉玉,后日我可以出皇陵,去集市逛逛。”她不常离开皇陵,一遇见这种时候,就非常欢喜。   又问:“你又什么想要的吗?到时候我帮你带回来,我最近看你胃口不好,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说到吃,嘉玉想起了以前吃过的酸枣糕,酸酸甜甜的,很是开胃。   彩云记下,又道:“你这几日胃口不好如果有买开胃健脾药丸的,我也帮你带点。”   嘉玉点点头,又道谢,彩云笑眯眯挥挥手:“我们谁和谁啊,别和我客气。”   过上两日,彩云早上跟着采买太监离开皇陵,到了傍晚回来的时候果然给嘉玉带了两包酸枣糕回来,不如此,她甚至还带了小包药丸回来,说:“我问过大夫了,你食欲不振总觉春困,可以吃吃这个山楂补气丸。”   说完这些,她又急匆匆走了,她出趟皇陵,可给老多人捎了东西回来。   太子入内,先看到嘉玉还没来得及收拾好的药丸,皱眉问是什么?   嘉玉笑着说了,太子听了,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很快又挪开:“这一味药我也听说过,不是什么正经治病,但开胃健脾很是不错的,你接下来每顿膳前吃上一粒吧。”又道,“今日就别吃了,这药丸最好在饭前吃。”   她最近胃口的确不是很好,想想,也就同意了。 第40章   一时又捏了块酸枣糕尝味, 只刚吃一口,就放下了。   太子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闻言便道:“怎么了?”   嘉玉摇了摇头道:“不饿,吃不下。”   太子道:“那便先收起来吧。”   等入夜,她睡得熟了,太子轻轻起身,找到她放药丸的地方,把那药丸倒了出去, 换上前几日就准备好的保胎丸。   索性这两种药丸长的相差无几, 换了她也是看不出来。   翌日嘉玉用药的时候闻着味道和昨日稍稍有异,但除了这若有若无的差异外, 模样个头没什么区别, 收捡的地方也是自己昨日亲自放的, 一时疑心是她记错了, 就这热水吃了一颗。   别说这药吃了还真是生效, 几日后, 就不如前些日子厌食了, 彩云知道后, 还狠狠地夸赞了自己一番。   嘉玉笑着应了。   日子就这样简单过着,只这日, 送完太子去茂陵后她往小院走, 却见到门口等着的薛秀秀。   薛秀秀一身布衣,发钗全无,和曾经相比, 清减不少。   正打量着间,薛秀秀已经迎了上来,小声叫她:“嘉玉。”   她从前不喜欢她,可薛秀秀当初宁愿舍掉京都里的富贵日子和平王世子来皇陵,她对她从前的不喜就淡了,见她脸色不好,还关心问道:“今日你怎么过来了。”   来皇陵半年,除了见过一次平王世子,她们两人没未见过。   薛秀秀听了这话,险些哭了出来,一时哽咽,难以言述。   “发生了何事?”她对着她问道,莫非是平王世子对她不好,或者是后悔来皇陵中,片刻不到嘉玉心中涌现好几个揣测。   薛秀秀擦了擦眼泪,红着眼苦笑道:“让你见笑了,我今日来是请你去见见恒明,他前些日子生了大病,如今,如今眼看着就不大好了。”说着不禁再度哽咽出声。   嘉玉也不曾想到居然是这事,而薛秀秀显然不可能拿这种事作假的,她柔声问是如何回事。   “年前他出门看你之后有日雪大,去陵墓时不小心摔断了双腿,眼看前些日子腿养的差不多,他却得了肺疾,一日比一日差,昨日又说,想在,想在临终前见见你。”最后几个字,薛秀秀几乎是哭着说出来的。   嘉玉听了这番话,略一踟蹰,很快下了决定:“我和你去。”又犹豫道,“要叫上卿安吗?”   她想叫上他,可一想到两人间的关系,就担心平王世子被他气出好歹。   薛秀秀摇摇头,叹气道:“他们两兄弟,唉,算了吧。”   想想,嘉玉也同意了,何况卿安是否愿意去都是一回事,至于卿安,她有些担心他不同意她去,便让彩云代为转告,但若是她比太子早回来,就不不必麻烦彩云告诉他了。   隔着七八公里地,脚程也得一个多时辰,但如今化冻解冰后,几座陵墓中多有牛马车往来,借坐车马,却是要不了多久的。   平王世子果然如薛秀秀所说,是大病的模样,两颊凹陷,面色惨白,靠着迎枕坐在椅子上,十分羸弱。   嘉玉上次见他是四个月前的事情,看着他和太子两人大打出手,能干健康的很,现在衣服清瘦单薄的模样一看,顿时心里就不落忍了。   道:“大表哥,你得多多注意你自己的身体。”   平王世子点了点头,他是用了很大的力气的,但是嘉玉只瞧见他的头小幅度地动了两下。   他看着她,道:“这些话……你可能,咳咳咳,不太,想听,但,我还是,是得……说,左卿安……,他,他不择手段,咳咳,当然,如今这样,咳咳。”   薛秀秀见了,忙给平王世子倒了一盏温水,细言道:“你慢些说,嘉玉一时是不会走的。”   平王世子这般,嘉玉心中也不好受,哪怕如今说的是左卿安的坏话,念及他病重,却也是不曾有许多生气了,反而道:“大表哥,不急着说。”   平王世子喝了两口茶,缓和了些,又才道:“我这些日子认真想了想,他,他不是那么容易失败的人,来皇陵,咳咳,一定是有图谋的,知你不相信,咳咳咳咳咳,相信我,但你多多关注他,我想,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   不管嘉玉如何想的,见他如此样子,也不忍心直接拒绝他,就道:“我会注意的,二表哥。”   在平王世子的小院用过午饭,嘉玉搭车回自家院子。   薛秀秀送她一截路,路上嘉玉问她平王世子身体到底如何。   一提到这个话题,薛秀秀就连强颜欢笑也不能够了,苦涩道:“不仅请了皇陵的大夫看,就连附近的名医都请来看了,如今就看他命数如何。”   嘉玉听了,叹了口气,也不在多说话了。   搭马车回到小院时,时辰刚过未时,还不到太子回来的时间,屋子里也没人,她想着平王世子的模样,坐在凳子上呆呆的想了一会儿。   平王世子纵然有很多缺点,扪心自问对她却是不差的,若是可以,她当真是不想让他死的。   正想着间,外面传来脚步声,却是太子推开门走了进来。他道:“今日怎么闷在屋子里。”   嘉玉抬头,略一思量,还是对他道:“今日我去看了平王世子,如今他病重,仿佛不太好的样子。”上次平王世子来他很是嫉妒,想想她也没做出格的事,何必瞒着他。只是那句你要不要去看看他沉吟再三却没说出口。   平王世子不想见到卿安,而卿安恐怕也觉得平王世子的生死和他无关。   太子听了,果然淡淡地嗯了声,再无下文,过了片刻,才道:“我这样淡漠的表现,嘉玉你会不会觉得我心狠。”他本来就不是什么仁慈心善的人,但她却是的,从前还能在她面前努力扮演一二,可她到底是要习惯真正的他。   对左恒明,他只派人弄断他的腿已是很心善的,现在他自己命中又难,不知道得了什么病,他当然不可能去探望他的。   嘉玉摇了摇头。   他们两人在帝都中已经是你死我活的模样,情谊什么的,早就耗尽了,他这样做也不算心狠。   “那你怎么心思沉重的样子,是担心他。”太子眸光深了深。   嘉玉点了点头,跟着摇了摇头,说:“是有些担心,但也不全是担心。”   “那是什么?”太子追问。   嘉玉看了太子一眼,她是见他们兄弟情薄不由想到了平王妃,平王妃无论如何也是他们两人的亲生母亲,如是知道有日两兄弟相见陌路,视如死敌,也不知她是什么心情。   反正只要她若是想到她的孩儿某日变成这样,决计会难过死的。   一时想着又觉得她真是多愁善感,她和太子这辈子不会有孩儿,更不会遇见这等事。   当下便对太子道:“是我想多了。”又说,“如今你回来的时辰越来越早了。”   太子笑道:“孰能生巧,如今我做活速度快了,自然就回来的早些了。”   嘉玉想想,觉得也是,并不曾注意到太子落在自己肚皮上的目光。   嘉玉虽偶尔有些挂念平王世子的身体,但并不把那日平王世子所言放在心上,毕竟太子可是她最信赖之人的,怎么可能被平王世子几句话就改了主意。   她照旧如往常般生活,按时打扫,这日正清理隔壁房间,瞧见地砖上有几滴红色的干涸液体,却不像是血,正疑惑间,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飞快的脚步声,道:“二爷可在?”   嘉玉放下心中的疑惑,走出去见陵寝官站在院里谦恭地问,她摇了摇头,说二爷在茂陵中。   陵寝官应了声,带着随从急匆匆往茂陵敢去。   嘉玉觉得奇怪,这还是来皇陵的半年中,陵寝官第一次这么急匆匆的找太子,见此,她疑心有什么事,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到了茂陵,太子正在清扫墓前的枯枝灰尘,陵寝官亲热的迎上去,喜道:“二爷,圣上传来旨意来,让你回京都。”他说着自然是满脸喜色,他对来皇陵的皇亲宗室很是宽容,怕的不就是有这一天吗?不求这些咸鱼翻生的皇子能记得他的好,不记得他的坏就可以了。   太子听了,抬头瞧见跟在陵寝官身后的嘉玉,面露愕然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陵寝官笑道,“趁着天色尚,太子快点收拾东西跟着京都来的侍卫回京去吧,据说陛下正等着你呢。”   嘉玉这下也是蒙了。   看陵寝官笑的满脸灿烂,可大致推断出他回京是件好事,她心里也是欢喜的,可她和太子……   若是早知道卿安竟然能回京都,她当时绝对不会半推半就的同意和卿安……   毕竟这件事不仅关系她的意愿,还有许多需要考量的东西,比如宗族,伦理,名声,影响,人不是靠着这些东西活着的,但是人活着少不了被这些东西影响,而且不仅仅是当事人,还包括她的亲人宗族等等。   但太子都走了,她也不可能不回去啊,脑袋一片混沌中,嘉玉拎着包裹,和太子上了马车。   因为时间太赶,和彩云告别都是简简单单来两句话,直到马车出了皇陵,行驶在平坦宽敞的官道上,她才有了些真实感,她真的离开皇陵了,和太子一起。   “离开皇陵不是件高兴事吗,你怎么愁眉苦脸的。”她凝神想着间,听见太子在她耳边道。   她抬起头,见太子脸上带笑,心想回帝都是件开心事,说不准她还能见到娘和大哥等人。只是一想着两人回京都后的身份,有些话登时想对他说,不过念及马车四周跟随的侍卫,硬生生地忍住了。心里计划等夜间没人再和他细说。   只当天夜里,没找到合适的借宿地方,在荒郊野外将就了宿,自是没法说的,等翌日晚间,在客栈歇脚时,才找到个只有两人独处的机会。   见各个护卫都安歇了,她对太子道:“二表哥,陛下召你回京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太子心里清楚,对着嘉玉却摇摇头,握着她的手道;“现在我也不知道。”又补充道,“不过见走时陵寝官人等人的态度尚可,如今的护卫也是多有尊敬,我想,应该不是坏事。”   听他说不是什么坏事,嘉玉心中微定,一时又抬起头望着太子,想想,那件事还是直接说出口比较好,支支吾吾恐怕不等她说完太子就打断她了。   毕竟她的提议太子很难同意的。   思及此,她直接道:“二表哥,你可有想过我们回京之后的身份?”   太子脸色一变:“嘉玉你这是什么意思?”   嘉玉叹了口气道:“在皇陵中没人认识我,但回了京都,却是有很多人知晓我曾经嫁给大表哥为妻,我若是在二表哥身边,恐怕会……”   太子听了,双眸直直地望向嘉玉的眼底,冷声道:“你想离开我。”   听见离开二字,饶是嘉玉早有准备,此时心口依旧有微微刺疼传来,她想在皇陵的这段时日,终究是喜欢上了太子。   也是,太子这般容貌不凡体贴温柔的人,若是一动了心,是很难控制住自己的。   不过幸好时日不长,她难过不舍,但是能接受的。   正想着间,却听太子道:“我不同意。”   他双目灼灼,眼神坚定。嘉玉望着他定定的目光,又想开口说话,太子却先她一步道:“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我,不过你心软,在皇陵中就半推半就了,可是沈嘉玉,”他一字一词,字字铿锵:“你有没有想过我,你离开我你只有一丁点难受,我呢,我只要一想,我整个人就废了,我不同意,你既然当初决定嫁给我,我就没想过放手,不管以后发生何种事,我们是何等身份,你都是嫁给我的,是我的人。”   他说着,眼睛开始红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按在嘉玉肩膀上,她还有的话登时说不出口了。她考虑了很多,名声地位影响流言,却忘记了考虑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心情。   沈嘉玉突然厌恶起自己来,厌恶她的性格,厌恶她所谓的善良仁慈心软的毛病,若不是她当时一时心软,答应了他,如今他们两人就不会面临这种状况了。   她真是个蠢蛋!   太子深吸几口气,声音温和起来,一时又搂着嘉玉道:“你不能离开我,也不准离开我,知道吗?你若是敢悄悄的走,沈嘉玉,我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了。”他抵着她的头,轻轻地说。   嘉玉并不知此时她应该说些什么,但是有一件事她是很明白,就是如今不能提离开一事。 第41章   她低低的嗯了一声。   太子听了, 脸色一喜,紧握她的手道:“你也别担心, 任何事我都会处理好,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的,你也别怕。”   他说的一脸笃定,嘉玉除了点头也不能说不相信。   太子见状,眸光微深, 她到底还是没有如他喜欢她那般喜欢他啊, 不过他们有一生的时间去培养感情,他慢慢来。   和太子无疾而终的谈话之后, 第二日黄昏到了京城, 嘉玉坐在马车上被送进一座宫殿, 而太子却不知被那群护卫带去什么地方。   她不能随意走动, 不过索性的是, 她走动也打听不出消息, 再加上她这两年虽然没怎么进宫, 但前两年在宫中时常走动, 外面认识她的宫女嬷嬷不少,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 她不能帮助太子就算了, 也不想给他添麻烦。   只是在宫殿中没有任何消息的日子实在很难熬,哪怕每日送来的膳食十分精致,她依旧一点胃口也没有。而且或许是忧思过重, 她还老是干呕恶心。   就这样过了三日,她坐在美人榻上出神地望着窗牗时,听见一阵脚步声响起,而这脚步声不像是宫靴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她转过头看去,登时起身。急匆匆迎了过去:“二表哥,你终于回来了。”她一面说一面忍不住四下打量他,见他无伤无病,脸色也好,暂时放下了心。   她这才有心情问:“陛下……”   哪怕这三日每日夜间都是抱着她入眠,但见她睁着眼围着他转,太子心中也升起一股小别重逢的喜悦感。   当下搂人入怀,低声道:“陛下重新立了我做太子。”   此话不啻于平地惊雷,嘉玉一把推开他道:“你说真的?”又看了眼周围,确定没人,才迟疑地道:“那你的身世……”   “这事我还能骗你不成。”太子牵着嘉玉的手,一齐在美人榻上坐下,细细地对她讲道:“我身世那事陛下恐怕也没查清楚,不过是与不是,都是皇室血脉,估计他也是想通了这一点,当然更重要的是,陛下病了。”   “病了?严重吗?”   太子想了想道:“据太医所言,也就剩一两个月的时间。我去皇陵的这半年里,关于立储一事朝廷上党派林立,倾轧不断,各位皇室宗亲都垂涎东宫之位,但陛下却没精力去处理这些事情,而我那两年,也留下一些根基,陛下纵使对我仍有微词,但他知道如今我是最好的人选,他没有时间再去宗室中挑选新人。”   嘉玉没想到会是这等好事,或者说是想到了但是不敢相信,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为好。   太子继续道:“今日重新册封我为太子的圣旨已下,嘉玉你要和我回东宫吗?”他说着仿佛想到了什么,俯身在她耳边又轻轻地说了一句话,而她听了这话,一颗心差点跳了出来。   太子说:“现在不能让你当太子妃,但是你会是我唯一的皇后。”   皇后……   她若是当皇后,真正的身份根本瞒不住的,文武百官会同意她这个前嫂子当一国之母吗?   一想到这,她能预料到朝堂之上的一片血雨腥风。   想着间,太子握着她的手收紧,郑重地道:“我不担心朝堂之事,也不担心流言蜚语,这些我都可以解决,只要你陪着我。”   她望着他,良久后吁了口气,想说天下美人千千万万,何必为了她冒这么大的风险,可被这样深情的一双眼睛看久了后,她会不自觉的沉溺其中。   在他们两人的关系里,他走了很长很远的路,而她一直站在原地,等着他来等着他推。而如今地步,离开他三个字也不是一说就能做到的。   思及此,嘉玉她想好好想一想。   这时候,太子忽然道:“最近这段时间我会很忙,我送你回沈家先待一段时间好不好?”   能回沈家,嘉玉想都没想立刻点了点头。   太子又道:“不过听宫女说,你这几日胃口不好失眠,身体不太舒服吗?”   “可能是这些日子太过忧虑,有些不对。”   太子不放心道:“在皇陵中你就有些没胃口,我想着,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   她虽然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但是见太子很是关心的模样,想想,也就同意了。   反正把把脉也不耽搁什么。   只是想着宫里的太医许多都是见过她的,而如今她在宫里的身份多有不便,就道:“等出宫后找外面的大夫看看吧。”   太子知道她的顾虑是什么,虽然觉得不必要担心,但是站在她的出发点他能理解,就点了点头道:“也行,我们先用午膳,然后出宫看大夫,最后再陪你一道去拜见岳母和大哥。”   什么……   她满腹的心思就被这四个字吸引去了注意力,岳母大哥。   愕然地望着太子,她震惊地道:“二表哥,你叫我娘……”不是应该称呼表姨吗?   一时又问道:“等会儿你不会当着我娘她的面叫她娘吧?”   她说着,直勾勾地望着太子。   太子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他握着她的手问她:“你和我的关系,难道我不应该叫娘吗?”   这…………   好像是应该的。   但是嘉玉迟疑了,若太子真的敢这么称呼,她大哥还好说,她娘的性格比她还守礼拘谨,她不一定能接受的了。   “我是想着,我娘他们都不知道,能不能循序渐进,慢慢告诉她们。”   太子听了,定定地望着嘉玉,直到望的她心里发虚,这才道:“你真是想循序渐进?不是别有打算?”   她垂下头,避开太子的目光道:“我娘上次受了刺激,身体不太好,如今若是直接告诉她……,她可能又会受刺激。”她不知道自己这话里面多少隐瞒,她娘不能受刺激没有欺骗太子,可她当时和太子一起去皇陵时,她娘或许早有预料。   一时想着,她所言越发心虚。   再想着太子的深情,她突然闭了闭眼,直接道:“其实不是我娘没有做好准备,是我没有做好准备,二表哥,对不起。”   她讨厌欺骗,更厌恶感情里的欺骗,所以她为何要骗他。   “二表哥,我不想骗你,你可以让我也好好想想吗?”   太子低着头,目光落在嘉玉脸上:“我给你时间,但你也要给我机会。”他其实希望她骗骗他,用这种善意的谎言,可沈嘉玉就是这般,对信任重视的人坦诚真实,毫无保留。她是有很多缺点,比如不够聪明,优柔寡断,心肠软弱。   可是他望着她,哪怕是缺点但只要加上沈嘉玉三个字,都是可爱的。   “嗯,我知道的。”嘉玉松了口气道。   但是没等她有时间理一理和太子的关系,很快,几乎是猝不及防,先出现了一个打破她计划的事情。   她满面愕然地望着眼前的大夫,下意识质疑他的医术:“大夫,你不是把错脉了吧!”   她怎么可能怀了近三个月的身孕呢。食欲不振乏力混沌还是孕期的正常反应,这,这怎么可能呢?   大夫见多了各种各样的病人,对嘉玉的震惊不足为奇道:“若是夫人不相信,尽管去别的医馆把脉,不过老夫行医四十余年,一个小小的滑脉不至于误诊。”   她听了,彻底的呆住了,这时耳边传来欢喜又带几丝担忧的声音:“那内子的身体可好,需要喝药调理身子吗,或者需要用些安胎药吗?”   “夫人身体很好,不用吃药。”大夫道。   被怀孕这消息砸懵的嘉玉这才想起他也在身边,当下抬眸去看,只见太子眉眼间都是欢喜,就连历来沉稳笃定的性子都变得慌乱起来。   她登时冒出一个念头,太子很喜欢这个孩子。   孩子?嘉玉茫然地眨了眨眼。   正想着间,太子已经看过来了,他眼神温柔的像是水一样,这种眼神她从前见过很多次,但以前都是落在她脸上,或者在她身上,而不像这次,全都凝在她小腹上。   “嘉玉,你,你……”他说着,仿佛想要伸手搂她,但却又像是害怕惊扰什么,忽然收回手。   只剩下满脸的笑容。   那种欢喜开心到极致的笑容。   可怎么会呢?   她想着,抬眸望着她:“你不是买了麝香吗?”不是说用了那个不会有身孕的吗?   太子表情纹丝不变,麝香一事他早就想到了说法,闻言便皱着眉道:“我买时那大夫的确是告诉我麝香有避孕之效的。”   说完这句话,他正琢磨如何合理地说出下句话,旁边的大夫先道:“难怪这位夫人如此震惊,麝香的确有避孕效果,但若是你们买的假麝香就不足为奇了,这年头,可不是所有人是做良心生意。”   假麝香……   嘉玉舔了舔唇,再看看太子,他不会真的买了假麝香吧?   却见太子满脸沉重地点点头:“可能真的是我被骗了。” 第42章   所以呢……   然后呢……   修养素质好如沈嘉玉第一次有想骂人的冲动, 无良奸商,无良奸商, 无良奸商!!   如是数次,她的心情才稍稍平复下来,然后不由想到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他能要吗?   正想着间,又听见太子絮叨的声音,她转过头, 瞧见他正在询问大夫怀孕期间注意的事情, 他的眼睛里甚至带着灿烂的笑。她望着他,想到曾经他对她说过, 等他有孩子他一定会当一个好父亲。   他的确会是个好父亲。   只是这个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   出了医馆回沈家的路上, 太子也不吝于表达他的欢喜之情, 一时嘱咐大夫刚刚说过的孕期注意事项, 哪怕她已经记得很清楚, 一时又兴致勃勃地讨论是个男孩或者是个女孩, 甚至于还思考起孩子的名字。   只是忽然间, 说着说着太子的脸色就变了, 他望着她的肚子,脸色就青青白白, 登时十分复杂了。   嘉玉感觉他的心情瞬间萎靡了下来。   她不由地问道:“怎么了?”   他却猛地抓住了她的手, 但是并没有回她的话,而是十分冷静,就像是狂喜后兜头一盆冷水。   许久之后, 他目光再度落在小腹上,他今天看了很多次,但嘉玉发现这一次他竟然有些悲伤迟疑。   他道:“要不然还是不要留下他。”   嘉玉彻底愕然了,她难以置信地望着太子,却听太子道:“如今你我虽已成婚,但天下人不知,若是仓促之间留下这个孩子,他们以为不是我的血脉,或者认为私生子,对孩子影响不好。”   这话是太子说的?   她望着他,这下子却发现他握着她的手在轻轻颤抖,他自己也发现了,忽地一下缩回手,又对外头的马夫吩咐: “回医馆。”   “回医馆干嘛?”见他的行为如此反常,剧烈的震惊后,她快速冷静下来。   太子低垂着头,难得地不敢看她,许久之后,才道:“过了三个月孩子,,”他顿了好几下,才说出声音来:“孩子不好打掉,趁着现在时间还早……”   太不对了,太不对了。   嘉玉才不相信太子说什么私生子血脉的荒唐理由,一定不是这个原因,而且他刚开始那么的开心,连立她为后都不怕流言蜚语,怎么可能因为这个理由打掉孩子。   她手摸上肚子,虽然得知他的存在后,她整个人都是震惊的,想过他不该来,来的不是时候,但也没想直接打掉他。   “嘉玉,等尘埃落定后,我们会有很多孩子的。”太子握住她的后,轻轻地道。   等等,尘埃落定……   脑中像是有一根被忽视的弦瞬间给接上了,她舔了舔唇,心里有了个猜测。虽然卿安如今重新被册立为太子,但陛下健在,这个储君之位看似坐稳,其实并不,而且还有许许多多的宗室子弟垂涎。   陛下一念可以让他为太子,一念也可让他粉身碎骨,他今日虽然说的是重立为太子登基类的好话,但是如今这局势,真的都如他所言吗。   太子送她出宫,而不是将她留在东宫,一定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想让她脱离旋涡中心,若是他在这场较量中失败了,她可以继续好好活着,外人不知道她和太子这段事。   他不想留下孩子,也是因为因为被喜悦冲昏的头脑找到了理智,若是他真的败了,留下孩子可能没有父亲,或者牵累她后半生。   太子看了眼嘉玉,从她的脸上不难估测出她的想法,他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若是他一个劲儿狂喜,她很有可能会留下孩子,但若是铁了心想和他一刀两断,不牵连他的名声,说不准她也真舍得下心去打。   毕竟她还没想好如何抉择,而沈家人若是一窝贪图荣华富贵之人也好说,可他们却不是,哪怕嘉玉狠不下心,他们看说不准都要劝她不要。   尤其是沈夫人的性格。   可若是照着如今她的想法,他如今危机四伏,说不得这个孩子是他在世上的唯一骨血。   她们一定会留下的。   而等再过两个月,胎儿五个月时,想不要也不行了。   “不行,这个孩子我要要。”正想着间,嘉玉如他所料那般开口了。   太子遮住心中的想法,道:“嘉玉,我们以后…… ”   话没说完,她直直打断道:“你若是要打这个孩子,等你时局稳了,我也不可能原谅你。”她说着眼睛里忽然弥漫起一股水汽。   当下太子的心一紧,他忽然有些后悔,后悔如此设计她留下孩子。   “我们以后会有孩子的。”他道,又有些慌张,“你别哭。”   “若我执意要留下呢?”她态度坚定。   太子沉默了,许久许久以后才叹了口气:“嘉玉,有些事你不知道……”   “我知道,你是害怕你在夺嫡中失败了,怕连累我。”她先说道。   “既然知道,何必要留下呢。”太子苦笑了,“养大孩子不是容易的事,而且若是没有孩子,你以后可以再嫁,不连累你的生活。”   嘉玉才不听他又说了什么,直接道:“我就要留下他。”   “嘉玉……”   “不要他,除非我死了……”   他闻言,伸手抱紧她,又叹了口气:“你真确定?”   嘉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好,留下他。”说着,他唇抵在她眉心,轻轻地应声。   嘉玉愣了下,她以为太子的态度会很坚决,说不准今天两人还要大吵一架,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妥协。   这时候,太子轻轻地吁了口气,搂着她道:“的确有些危险,但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别想多了。”   “真的?”她仰着头,皱眉问道。   “当然是真的。”太子点点头。   如今她怀着身孕,不能让她太过忧虑,所以他早就计划好,他坚持不要孩子几下之后就改口,如此来给她的印象就会是接下来有麻烦,但不是很严重的麻烦。   这样她就不会太过挂怀了,而且这般,已经够她绝对不会动不要孩子的心思。   他低头看着,果然她的脸色也渐渐好转起来,当下轻轻地松了口气。   今日的心情起起伏伏,先喜再惊又忧,嘉玉很是经历了一番心境变化。不过最后等马车行驶到沈家门口时,她已经平复下来,没那么担心,也没那么踟蹰。   太子关于孩子的态度,虽然证明的确有危险,但每逢新旧政权跟跌,危险是更避免不了的,而且他的举动告诉她,不是四面楚歌的地步,而是很有把握,她的心就定了下来。再然后这个孩子绝对要留下,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多想的。   再者说为了孩子,她也要放平心态。   只是虽然如是想着,等见到了小半年没见过的沈夫人和沈其安等人,又是免不了一番激动。   沈夫人沈其安前两日就听说陛下召左卿安回京的消息,那时不知是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心中忐忑,没想今日他送嘉玉回来了。   更没想到的是陛下居然重立卿安为太子了,当下大喜。   嘉玉本来想着要平复心情的,但是瞧见沈夫人,控制不住有些激动,一时又有些情难自抑,沈夫人更是搂着嘉玉喜极而泣。劝了好几句,都没停住沈夫人的眼泪。   还是太子道了句小心孩子瞬间止住沈夫人的哭声。   孩子,什么孩子?   她抬头看向说话的太子,却见太子的目光落在嘉玉的小腹上,与此同时,沈其安听到了也见到了,当下和沈夫人一齐惊了。   房间里只剩下针落可闻的呼吸声。   太子道:“嘉玉,你先回房间。”   嘉玉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沈夫人和沈其安,她虽然觉得现在这个情况应该是她和太子一起面对的,但是一看见他们看过来的眼神,登时毫不犹疑地交给了太子。   嘉玉走了大半年,但是房间青竹每日都在收拾,就连被褥都在按时更换,整个房间和她走时的摆设也是一模一样的。   只是望着熟悉的环境,她的心情却安静不了,脑子里全都是那间正厅现在正发生什么?   母亲怎么想?哥哥怎么想?卿安是怎么说的?   一时想着,不仅坐立难安,还度日如年。   直到正屋的大门打开,她登时回神起身,这时太子先走了过来,捋开她鬓角碎发道:“嘉玉,我先回宫,过几日来看你。”   嘉玉本来惦记沈夫人知晓这件事情后的态度,一时听见太子这样说,她暂时心神落在太子身上,对着他道:“你万事要小心。”   太子嗯了声,又看了好几眼,这才转身离开。   而太子一离开,她就看见站在正屋前欲言又止的沈夫人。   “嘉玉,我们进屋里说。”沈夫人道。   她跟着沈夫人进屋,见沈夫人坐在圈椅上,她蹲在沈夫人的旁边,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娘,我……”   沈夫人看着她,倒是深深的叹了口气,道:“娘只有一句话告诉你。”   嘉玉微微一怔,抬头望着沈夫人并不年轻的脸,心里一团乱麻,她不知道如何给沈夫人理清她和太子间的关系,却听她道:“你不用给娘说什么,只要知道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娘都支持你。”   什么……   她愣住了。   沈夫人却笑了,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柔地道:“今天你回来了,娘让厨房做些你喜欢吃的菜。”   半晌之后,嘉玉依偎进沈夫人的怀中,轻轻地嗯了声:“娘,谢谢你。”   和太子的以后先不论,但这个孩子她要留下,这是她的决定。   沈夫人闻言,抚摸着她的脸笑了笑。   *****   一转眼又是大半个月过去,这期间太子来过一次,再然后嘉玉发现过了三个月后,她的胃口忽然变大,以前是看见什么都不想吃,现在却变成看见什么都想吃,饭量骤然增加,而且精神也一改往日萎靡不振,变得精神抖擞。   而与此同时,她的小腹渐渐凸起,她也不在穿束腰的衣裙。   这日午后醒来,嘉玉忽然想吃朱雀大街上的糖糕。   走出他们这条巷子,再转个弯就到朱雀大街,并不很远,她给沈夫人打招呼后,带着青竹一齐出门。   反正她是那种正常怀相的孕妇,不需要成日躺在床上,而需要走动走动,去买糖糕,就当做她锻炼了。   朱雀大街是城西这边比较繁华的街道,虽算不上摩肩接踵,但也是人来人往。   嘉玉买好糖糕出来,在来往的人群中却遇见了一个熟人。   “陈老?你也回来了。”嘉玉满脸欣喜的望着眼前的老者道。   “你是,小嘉玉?”陈老捋了把胡须,笑着道,“小丫头都长这么大了?一时我还认不出来。”   嘉玉皱了皱眉,明明他们去年春日才见过面,而且太子当时的毒还是陈老解的,怎么陈老一副许多年没见过的模样。   一时想着,她问道:“陈老,您不是去年见过我吗?怎么就认不出我了?”   陈老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讶异道:“我们去年什么时候见过了。”   与此同时,蹲在暗处的两个暗卫震惊的望着对方,那个老者,不是主子一直在找的人吗? 第43章   没有吗?   去年没有见过?   “去年老夫一直都在塞外。”陈老道。   可他若是一直在塞外, 那去年见着的陈老是谁?那人的确是陈老,莫非陈老失忆了?   这样想着, 她免不了多看了陈老几眼。   陈老哈哈笑了两声:“老夫的记忆力可没差到那种地步,我连你小时候的事情都记得,何况去年的事情。”陈老说着,就提了几件嘉玉幼年治病之事。   嘉玉彻底懵了,陈老连几年前的事情都记得清楚,不可能单单就忘了去年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有些她治病时外人不知的小事陈老都能说出来, 这个陈老更不可能是假的。   这时陈老又问道:“你说你去年在京城见过老夫,是在什么地方?或许是长的相似而已。”   可不仅我确定是你, 卿安也确定那是你。   略一思量, 嘉玉郑重地道:“在太子身边。”   “你说的是卿安那小子?”陈老道, “老夫三四年没见过他了, 你确定那人是我, 不是旁人?”   三四年没见过卿安了……   心中微震, 一个荒唐的猜测冒了出来, 是卿安欺骗了她?还是陈老欺骗了她?   正想着间, 陈老的目光忽然看向她的小腹,他笑着问:“小嘉玉, 你这是怀孕了?”   话落, 他直接拿起她的手腕道:“既然老夫恰好遇见了,来,给我把把。”   一面说着, 一面他的手指按上她的脉搏。   嘉玉心不在焉地嗯了声,陈老医术过人,非寻常大夫能比,能给她看看腹中胎儿,自然是一件好事。只是他会医,长的和陈老一模一样,会是假的吗?   片刻后,陈老松开她的手腕道:“你吃过多长时间的安胎药?”   她何时吃过安胎药了?   “我没吃过。”嘉玉皱眉道。   “怎么没吃过?”陈老道,“应该是你怀胎一两月左右时候吃过一段时间的安胎药,你体内中虚,若是刚开始不吃安胎药如今胎儿必定不会如此健康,当然了,普通大夫只能看出你如今胎相很好,是看不出你吃过安胎药。”   可是她真没吃过,十天前从皇宫出来的时,大夫说她不需要吃安胎药。   想着,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若是从怀孕的时间推算,当初在皇陵食欲不振乏力困顿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怀孕,而那个时候,彩云买了药丸回来,她吃了的确身体渐渐好转。   但那是开胃健脾的东西。   那种药应该和安胎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药。   她这样想也就这样问了出来,陈老听罢,点头道:“自然是不同的,不过你脾胃甚好,用不着吃那些东西。”   那那难不成也是彩云买错了,彩云和卿安一样,都遇见了无良奸商。   怎么会这样呢?   陈老又道:“如今你这身体和胎儿都好,也不需要吃什么药了。”正说着,后面传来叫师傅的声音,陈老回头说了句等着,然后转过头又是一番叮嘱。   嘉玉心慌意乱,她想叫住陈老,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又见陈老急匆匆要走记下,她问他现在落宿何地。   “平安客栈,老夫回在京城要留几日,小嘉玉你要是什么不舒服尽管来。”   “好。”嘉玉勉强地笑了笑。   等陈老离开,青竹偏头瞧见嘉玉惨白的脸色,她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小姐。   嘉玉晃了晃身体,按住青竹的胳膊。   她在发抖,她靠着自己一定是站不稳的,可为什么会这样?   一瞬间,她立刻想去东宫问清楚,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她松开青竹,回头道:“我们去趟医馆。”   她重新把了脉,大夫都说她腹中胎儿很好,不用吃药养着,但她问及从前她吃过安胎药否,大夫们都摇着头表示不知。   嘉玉也没抱多大希望,陈老医术非常人所不能到,他能看出的东西,普通大夫极有可能看不出来。   关键在于,这个陈老是真的陈老吗?或者陈老的记忆真的没出错吗?再或者人是骗子?但陈老没有任何欺骗她的动机,反而是卿安……   一时想着,她走出医馆,不知想到什么,她忽然走回医馆,买了些山楂补气丸。   她以前在皇陵吃的药丸。   买完药丸,嘉玉回到沈家,她坐在圈椅上,捏着茶盏的手不自觉地在发抖。   她垂眸望着桌上的山楂补气丸,这个药丸的气味和那天彩玉刚刚买回来的药丸气味一样。   但彩云所买的药丸她第二日打开时,她还觉得药丸和前日闻着有些迥异,那时以为自己记错了。但如今这个药丸,气味和她吃了半个月的开胃药有一点点不同。   她觉得她的记忆力应该没这么好,连如此微末的差异都能记住,更或者她都希望自己没有记住,但很可惜,她竟然能够清晰的回忆起彩云刚拿回来时那药丸的气味。   尽管两者差异很小,但她就是记住了。   而准确的说,是和她吃的药丸不同,而和彩云买回的药丸的味道,却是同样的。   她的药应该被换了。   但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换掉的她的药,而且给她换成保胎药。   是卿安吗?   可怎么可能是他呢,他为什么要换掉她的药,而且卿安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如何也不可能。   他怎么会欺骗她呢?而且一开始就在骗她?   不,不会的。   但若这个陈老是真的,那么只有一个不可能的事实。   卿安在骗他,他没中毒,早知道自己怀孕了。   而且很有可能那麝香都是他故意买的假药,卿安做事历来稳重,他那样的性格被人哄骗的概率极低,麝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如此来,他定会稳上加稳。   不不不,她忽然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一定是她想错了,怎么可能呢?   卿安不是那种人。   不知不觉天黑了,青竹进屋子道:“小姐,该吃饭了。”   “该吃饭了吗?”嘉玉撑着腰道,“都这么晚了。”   青竹仔细地观察嘉玉的表情,却见她整个人很是正常,和下午的失魂落魄差异巨大,她迟疑地道:“小姐,今日出什么事了。”   嘉玉偏头望了她一眼: “能有什么事。”   青竹不太相信的嗯了声,她望着嘉玉,说话的语调神态表情都很正常,但是就是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太子是在翌日黄昏来的沈家。   “二表哥来了?”她站在院子里,笑着和他打招呼。   太子两步走上来,扶住嘉玉道:“这几日怎么样?”他说着一旁的沈夫人沈其安等人前来施礼,但没等他们弯腰,太子先叫了他们起身。   一时又对嘉玉道:“昨日有进贡来的荔枝,记得你喜欢吃,今日正好送来。”   他说着,仆从捧着长筐入内。   嘉玉看着太子温柔贴心的模样,又看着他和她母亲大哥言笑晏晏的相处,轻轻笑了笑。   她在他身旁坐下,见他亲自剥壳递给她荔枝果肉,又听他温声问肚中的胎儿如何。   他的表现没有丝毫的异常,她想昨天是不是做了一场梦,并没有遇见所谓的陈老。   她心里一直想着,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现,有生以来第一次,她这么冷静而理智。   用过晚膳,太子提出离开,走之前他和从前一样,让她陪着他散散步,橘黄的灯笼在夜里轻轻摇曳,行人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被缩短。   嘉玉比太子先开口,问如今的局势如何了,这是她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太子说了几句,大部分都是好话,陛下如今身体越来越差,他接手的政务越来越多,除了很是忙碌,其他一切都好。   她嗯了声,又听他道:“唯一不好的就是时常想起你。”他道及此处,忽然停下脚步,嘉玉也跟着停下。   她太熟悉他了,他的眉眼他的表情他说话时的腔调,哪怕是在昏暗的夜色中,她看不清,但也能凭借她对他的了解想象出他每个表情。   但她又似乎对这个熟悉到骨头里的男人,是完全陌生的。   “嘉玉,很快一切都能尘埃落定,到时我接你入宫。”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直直望入她眼低。   嘉玉却皱了下眉,太子她见状皱眉道,呼吸突然加快,却听见她道:“你得小心,陛下如今健在,万一有什么……,你要注意。”   他笑着应允:“我知道了。”   一时嘉玉见送路程的不短,折身回返,太子见状,自然将她送回沈家门口,等看着她进屋锁上大门,这才离开。   只是嘉玉望着紧闭的大门,立在原地,默默地听车轱辘滚青砖地板的声,呆呆的拿起指腹擦拭眼睑。   怎么湿了?   ****   另一边,昏暗的灯笼和寂寥的长街中,车轱辘缓缓转过青石板地面。   太子靠在车壁上,微微闭着眼,她太正常了。   在陈老说他不曾中毒且早已服用安胎药后竟然还如此正常,和平日别无二般,她真的不曾怀疑他吗?   不怀疑?太子低低的笑了声,可她已经去买了山楂补气丸回来对比,怎么可能不怀疑他呢? 第44章   翌日天晴。嘉玉去了陈老所在的客栈。但不知该意外还是不意外, 陈老不在了了。   陈老昨日早上离开,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坐在长凳上想, 不过她不能和就这样给他定罪,这都是她自己想象的真相,或许太子什么都没有做呢。   或许她是错的。   昨天她应该问问他的。   他不会做这种事的。   “小姐,小姐。”方才青竹叫了好几次,她都没应声,又见到了未时, 快用午膳的时间, 青竹轻轻推了推嘉玉的肩膀,“小姐, 小姐, 我们该回去用午膳了。”   反复几次, 嘉玉茫然地抬起头, 问道:“什么?”   青竹柔声重复道:“小姐, 我们该回家了。”   “什么时辰了?”她扭头朝着窗棱望去, 一道道浅金色的光束注入大堂, 早已不是晨曦, 她怔愣地道:“都过了这么久了啊。”   “小姐,你还好吗。”青竹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怎么会不好呢?”她笑道。   *****   东宫。他站在十八学士的盆景前, 负着手垂着眼, 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   “沈姑娘今日去了客栈打听陈老的消息,没等到陈老,在客栈大堂枯坐了二个时辰, 下午则一切照旧,午膳午休散步绣花看书。”   下午并没有异常?他吁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他做这些事时最大的变故就在陈老,可陈老上辈子从京都离开,再无消息。   这辈子他也以为会这样的,所以才让属下扮演陈老。   若是随便一个人告诉她那样的解毒方法,她不一定能信的,只有救过她命的陈老。   可陈老今生竟然出现在了京都,最意外的是,他布下的密探没发现他到京都,而是那么巧合的,她先遇见了他。   中毒,安胎药的事全被陈老说给了她。   太子闭了闭眼,如今似乎不该让嘉玉和陈老联系,但让她们继续联系似乎也不对。   摆在他面前的似乎是一局极其难下的棋。   “备马车,出宫。”他道。   ******   日暮西沉,她在院内散步时,太子又来了。太子端着温柔的表情和她娘亲她兄长絮叨,眉目干净,不染尘埃,这样的人一定不可能做出那种事的,她爱着的人她孩子的父亲和她记忆中的模样是一致的,她望着他,直到他含着笑走到她的面前。   “嘉玉,今日我带了些血燕来,血燕对身体好,每日早上你喝上一盅。”他神态温柔,低头看向她的小腹,“这几日你的肚子仿佛大了一些。”   “我知道了。”她笑了笑,又道, “二表哥,我有话给你说。”   太子一怔,嘉玉回头看了看沈家小院,如今院子较小,稍有风水草动他们一定能发现,她就道:“我们出去说。”   嘉玉告诉沈夫人她想去吃北街上的烧鹅,太子带她去买,沈夫人觉得不太好,太子事情繁杂,若是想吃烧鹅,让小厮去跑一趟便行。不过一见嘉玉态度坚决,太子也同意,这才勉强点了点头。   不过等他们走后,她拧眉问沈其安道:“你有发现嘉玉这两日好像有心事吗啊?”   沈其安狐疑道:“有吗?”   两人并没有去什么烧鹅铺,马车在安静的小巷停下,她卷起车帘,确定侍卫都离得很远,又放下车帘。   “二表哥,你有骗过我吗? ”她深吸了口气,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膝盖上裙摆,目光却冷静地望着他。   不等他说,她继续道:“二表哥,你应该知道我说的什么,你有吗?”   他垂眸看她,她似乎很冷静淡定,但是她说话时她的唇瓣在颤抖,不停的在颤抖,他迟疑了。   半响以后,他道:“我有的。”   像是在悬崖边被一根树枝卡住的巨石,她知道它终会掉下来,但料想不到那时的感情,像是什么呢,什么都不像,但似乎又是和一切糟糕的东西搭上边的。   糟糕透顶,不是愤怒不是仇恨,却像是腊九寒天中吹来的一阵寒霜,将她整个人都冻住了。   她扯了扯最嘴皮子,如是几下,才从喉咙中发出音节。   并不是平日里的言语的音节,而是那种含糊,难以用语言表述的音节,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尽管一开始她是想要说话的。   那些话这两日在她的心里不由自主地过了许多遍,虽然每过一遍情感就会否决,你用不到的。   可是到底是用到了。   他心里的姑娘嘴唇在抖,牙齿在抖,脸色灰白,他竭尽理智控制自己不要去拥抱她,他伸手去握她放在膝上的手。   见她并没有挣脱,他偷偷的松了一口气,望着她的眼郑重地道:“你前日遇见的陈老是真的,他说的也是真的。”   他说着,却微不可见地苦笑了声,来之前,他想无论如何不承认的,若是真的有心,他欺骗她方法有许多种,可以讲他和陈老反目成仇,他知自己喜欢她,故如此陷害他。抑或者抹去这件事,将和陈老有关的一切编织成她的梦境。   其实他已经想好,如何继续哄着她了。   可是当她望向他的时候,眼中含泪,含着爱求和希冀,他不知为什么改口了,不受理智控制地改口了。   他的小姑娘是哪怕事实摆在眼前,也想等一个他的回答,虔诚慎重的等待这个回答,她将一切的信赖和美好都给了他。   可是他卑鄙无耻肮脏,他当然可以给她编造一生的假象,让她在他美好温柔的幻想中生活,可那不是他。   哪怕她爱上他,爱的也不是真正的他。   “你大嫂父亲偷贩私盐我一开始就知道,乐安公主也并不喜欢李鹤洋。”他继续道。   什么…………   他说什么?   从来没有一刻,嘉玉发现她的耳朵出了问题。   左卿安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她。   她的眼前一片眩晕,一双大手扶住她,她听见他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我错了。”   她揪着她的衣襟,好一会儿才恢复力气,她直起身抖着手推开他:“滚。”   太子身体一动不动,他坐在她的对面,轻声道: “嘉玉,我知道我错了,你如今可以生气,可以惩罚我……”   “生气完之后,惩罚完之后,是不是继续爱着你陪着你。”她却不等他说完话,直接打断道,不过她说话语气并不急切,甚至可说的上是沈嘉玉一贯的温和,“左卿安,你将我当成什么了,在你做出这些事情之前,你应该想到我不可能原谅你的。”   她从他掌心抽出她的手,平铺直叙地道: “永远不可能。”   “二表哥,哪怕你做这一切的原因是你喜欢我,但我不能接受你的手段。”她理智而克制地道。我曾对你付出所有我能给予的爱意,信任依赖,可你却用这些来算计我。   再然后,不等太子说话,她再度极其冷静地做出决定:“这个孩子我不会要,以后也不想见你。当然,你若是用我的父母兄长威胁我做一些我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一定会受制于你,比如你用我娘亲兄长的前途让我生下这个孩子,或是陪着你,你的确可以得到这个孩子,也可以得到我的躯壳,但也就是这样罢了。”   “我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如今唯一能做只是告诉你我的打算,但能不能做,却都取决于你。” 第45章   漫长的寂静中, 两人的呼吸交杂在一起,但她却理智地将他分割出来。   人的承受力超出想象, 她没料想到,她会如此平静,哪怕心口的位置像有一双手攥紧揉捏,挤出所有的水分和能量,她依旧可以面对他。   面对这个彻彻底底的欺骗了自己的人。   “二表哥,你想我怎么做?”她问道。   太子唇瓣有些发干, 蠕动数次, 才发出喑哑低沉的声音。   “孩子一定要。”孩子是两人之间的联系,有了孩子, 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也剥离不开。   “好, 听你的。”她点点头, 毫不犹豫的同意, 又道, “还有呢”   太子却是受不了她冷静淡定的模样, 猛地按住她的肩膀, 太子道:“嘉玉, 你如今如何怎样,我都可以理解, 我知错, 你甚至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好不好?”   她听了,并不说话, 只看着他。   看他的眼神并不是愤怒或者仇视,而是漠然,一种对陌生人的漠然。   他想要去抓她的手,胳臂伸在半空中,她却一动不动,既不抗拒他的行为,也不主动。   他却猛地收回了手,因为他看清她的意思了。   我拒绝不了,我反抗不了,所以不反抗不拒绝,只是不再将任何情绪用在他的身上。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我先送你回家。”   话落,并没有听见她的回答,太子继续道:“嘉玉,人不会不犯错的,我曾经的确是用了一些手段,但是……”   “但不是任何错误都有重来的机会。”她闭上眼,冷冷地道。   太子登时哑然无声了,他并不觉得他不对,毕竟若是不用这些手段,又没有上辈子那么好的机会,他们两人只能是表兄妹。   “嘉玉,从前是你告诉我达到目的可以使用一些方法的。”他道。   嘉玉记得他说的什么,小时侯太子很渴望平王妃的疼爱,但是因为平王妃对他总是不假辞色,嘉玉就给他支招,让他装病装不舒服什么的。   她按了按太阳穴,努力许久,此时情绪却难以自抑地波动起来,说道:“我没让你用这种手段。” 不等他再说,她继续道:“太子殿下,你很聪明,但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继续将你的聪明用在我身上吗?”   “沈嘉玉就这么好骗,这么好哄。”她的眼眶不自觉发酸。   左卿安,这个打小和她一起的男人,在什么时候变成了她截然不知的面孔。   她脸色苍白,双眼通红,他见了,恨不得搂紧她安慰她,双手按在大腿上,拼命地忍住了。   “可若不是骗你,你如今依旧还是我的表妹,不会是我孩子的母亲,我的妻子。”太子一字一词的阐述道,“我什么都能退步,唯独你。”   “你答应过我,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会原谅我的。”   她闭上眼睛,不想听他言语什么,有些事她可以原谅,有些事却是再也不能够的。   比如欺骗。   一时再度鸦雀无声起来,太子冷静须臾,又抬头看她,见她依旧闭着眼靠着车梁,好一会儿后,才低声叫来侍卫回沈家。   马车在沈家门口停下,太子先跳下马车,然后伸手搀扶嘉玉,嘉玉见了,微微一闪,她径自按着车辕下了车来。   太子收回空荡荡的双手。   沈夫人见他们回来了,忙笑着问:“你们吃烧鹅回来了。”   嘉玉嗯了声,对沈母道:“我累了,先回房了。”   沈夫人啊了声,望着嘉玉渐行渐远的背影,再看看立在原地面无表情的太子,温声道:“嘉玉的脾气有些娇纵,殿下别和她一般计较。”   太子一直望着嘉玉的背影,直到再也瞧不见了,扭头对沈夫人歉然道:“方才是我不好,惹怒了嘉玉,表姨不要怪她。”又道,“明日我再来看她。”   沈夫人听太子如是说,心不在焉的嗯了声,一时又忍不住想太子这般的脾气如何能惹怒嘉玉。   是以目送太子的马车离开后,当下沈夫人就去了嘉玉的卧室。   见嘉玉坐在美人榻上,沈夫人走过去,坐在她旁边。惴惴不安地问: “嘉玉,你和太子……”   “娘,我和太子之间的事我能解决。”嘉玉扶着沈夫人的胳膊道,“你让我自己决定好不好。”   沈夫人闻言,久久地看了她好几眼,最后点了点头。   嘉玉闻言,松了口气。   *******   两个月后。   这两个月后太子依旧隔三差五地来看望她,尽管随着陛下驾崩,他的事情越来越多,依旧最多隔一日来看她。   但即使是不容易多想如沈夫人,也发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儿,每次太子来时,嘉玉就像是和他毫无关系的一个人般。   不管他对她说什么,她都不会应声,但除了对太子的态度骤然发生改变外,她整个人其他方面却是没有变化,对其他人的态度,对宝宝的态度。   不过也就是因为这儿,沈家人都以为两人闹矛盾了,但是矛盾并不深重。   沈夫人坐在葡萄架子下,手里拿着团扇轻轻给嘉玉扇风,口中轻轻地道:“今日是太子登基的日子。”   嘉玉嗯了一声,她和母亲大哥说过不要再提左卿安的事情,可他们只当两人之间闹小矛盾,并不曾放在心上。她说了几次也就不说了。   “嘉玉,你和殿下,不不,是陛下是如何打算的。”沈夫人琢磨道。   手中的团扇轻轻地摇着,目光落在枝头颤巍巍的葡萄上,她轻轻地道:“不知道。”她能做什么主,所有的一切他会替她决定,她如何打算,又不重要。   沈夫人闻言,叹了口气,又道:“那陛下可曾给你说过什么?”她望着嘉玉明显凸起的小腹,叹道:“娘可不忍心你们母子分离。”   这时门口传来声响,丫鬟出去开门,葡萄藤搭的架子下,嘉玉撑着腰起身,那人已经走了进来,他和往常一般,穿着暗色玄衣。   “陛下…… ” 沈夫人见了,急匆匆要行礼,没等人弯下腰,左卿安伸出手扶住她,“表姨不必多礼。”他说着看了眼嘉玉。   “陛下今日事忙,怎么来这儿了。”沈夫人说着,用目光暗示了番嘉玉。   嘉玉却依仍然站在原地,并不言语。   太子的眸光一暗,又对沈夫人道:“今日我来看看嘉玉,和她商量进宫的日子。”   进宫?   沈夫人一怔,这些日子她看的出来,左卿安对嘉玉是真的好,吃用无一不上心就罢了,即使是半夜,嘉玉睡熟了,有时都会抽出时间去她房间看一看她,再然后回东宫。   东宫到沈家小院算不得远,来回却也要一个时辰。   先皇驾崩,太子登基,要忙碌的事情本来就有一大堆,太子如此不可说不上心了。   说实话,她不太想让嘉玉进宫,先不说流言蜚语,她若是进了宫受了委屈,她这个母亲决计是无能为力的。   可若是不进宫,陛下不可能让皇家血脉流落在外,更重要的是卿安是真喜欢嘉玉的。   一时想着,沈夫人道:“敢问陛下是如何打算的。”   嘉玉不想听这些事,她转身道:“娘,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沈夫人闻言想叫住她,忽然又忆起接下来说的事涉及她进宫后的份位宫殿,也不好让嘉玉直接参与,就嗯了声,让青竹陪嘉玉回房间。   太子垂在腰间的手轻轻地动了一下,却并不曾出言阻止,两个月过去了,她的态度一如当初说好的那样。   我不阻止你,但也休想我配合你。   太子望着她的背影,等嘉玉彻底消失在他眼中后,他扶着沈夫人进屋坐下,沈夫人几番推辞不受,最后才在下方的圈椅上坐下,这时听见太子的声音道:“表姨,我想娶嘉玉为妻。”   沈夫人差点没坐稳,如今卿安已经是陛下,他的妻子,只能是皇后。   若是没有嘉玉和左恒明一事,沈夫人都不很想同意,天下之母的位置看似风光无限,但若是待在了那个位置,岂是好做的。若是嘉玉嫁个普通人,她受欺负受委屈了,她这个母亲还有兄长尚可为她出头,但若是那是天子的妻子,她们还能为她做什么?   再者就是后宫里的波云诡谲,岂能是嘉玉的性子能够适应的。   只是再一想到嘉玉腹中的孩子,沈夫人当即悔不当初,她当时就不应该让嘉玉去皇陵,当时想着皇陵虽然贫苦但也能平安宁静的过完这生,却没想到还会有今日。   正踟蹰间,左卿安一撩袍角跪在了她的面前,沈夫人一惊,他却已经开口了:“若得嘉玉为妻,今生我再不纳一人,不封一人,只守着她。”   陛下说什么?   沈夫人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愣愣地看着他坚定执着诚恳的眼神,一个令人震惊的猜测浮上心头,他说的是真的。   哪怕人心难测,此时此刻陛下所言所语都是肺腑之言。   他只和她在一起。   极度的惊震之下,天子跪在她眼前的惊恐都忘了,沈夫人叹了口气道:“这些话你给我说没用,你得告诉嘉玉。”   左卿安笑了下:“我只是怕表姨会反对我们,你知道的,嘉玉很在乎你的想法。”   沈夫人摆了摆手:“一切只要嘉玉同意。”一时又想到什么,又道:“你和嘉玉这些日子是不是吵架了?”   左卿安苦笑了声: “的确是吵架了。”   沈夫人想问问是什么问题,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和嘉玉说吧。”   征求沈夫人的首肯后,左卿安松了口气,她不愿意搭理她,他目前只能从沈家人下手。他径自去了西厢房,门半遮半掩,他轻轻地敲了几下,并没有有人应声,他当即直接推开房门。   她站在窗棱前,望着窗外,背对着他站着。   太子在原地望了一会儿她的背影,这才走上前去,站在她背后柔声道:“我和表姨商量好了,过两日我接你进宫好不好?先封你为贵妃,等你肚中的孩儿出世后,再立你为后。”   “陛下驾崩不过一月多,恐怕你入宫的仪式不会很盛大,但以后的立后大典,我定不会委屈你的。”   他话落,等了半晌,她都没有开口,太子的心沉了沉:“你不是还在怨恨我。”   嘉玉闻言转过头来:“陛下想多了。”   她的口气尚算平和,太子先松了一口气,这时却听她直接道:“是我自己识人不明,怎么能怨恨陛下呢?如今民女和陛下不过是不熟悉的陌生人的罢了。”   不熟悉?   陌生人?   太子按着胸口后退了两步,打起精神道:“嘉玉,从前是我错了。”   “陛下是天下之主,何必对民女道歉。”她淡淡道。   太子不是心性容易动摇之辈,所以虽然对她所言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溃败感,但他依旧能面不改色,当下柔声道:“嘉玉,你想住在哪个宫殿?住在祥元殿可好。”   祥元殿不是后宫中最华美珍贵的宫殿,但是却是离皇帝所住的乾安宫最近的一所宫殿。   嘉玉闻言扭过头,并不吭声。   太子也不是那么容易放弃之人,他上前松松地环住她的腰肢,感觉他的动作,嘉玉依旧像一尊雕塑,左卿安没发现她的身体有任何波动,连呼吸都是平稳的,他目光深了深,将头搁在她的肩窝处:“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又道:“等翻了年,朕重新封你兄长为威远侯,将你们原来的宅子还给你好不好?”   她这下终于动了,只是语气淡淡:“陛下这又是何必呢?”   当初威远侯府牵涉私盐一事,他只是提前知晓而没告知罢了,并非他的陷害阴谋,威远侯府荡然无存,说到底不干太子的事情。   太子利用了她的感情,但他也的确保证了威远侯府一家的平安。   这件事上,他们家的确应该感谢他的。   只是这和他欺骗她又是另外的事情。 第46章   “为了你开心。”他贴着她的耳窝处道, “嘉玉,你重新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她没出声, 许久之后,才淡淡地道了一声:“你该回宫了。”   他没走,磨磨蹭蹭许久之后,直到天色将黑,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   冰冷巍峨的宫殿前,男子一身玄袍踏步往内, 这时一个宫装少女从侧面绕道他身前, 拦住他的脚步。   左卿安望着她,拧眉道:“做什么?”   乐安公主福了福身, 打量道:“陛下刚见了沈姑娘回来?”   “是有如何?”左卿安别开眼道。   “本公主还不是看皇兄最近的心情十分不好, 想安慰安慰你。”说着, 乐安公主的目光落在左卿安的脸上, “沈姑娘脾气好, 能一生气就是几个月的气, 你干了什么事, 是不是骗她的真相被拆穿了。”   “乐安!”左卿安阴恻恻地道。   乐安毫不在意, 她笑眯眯地盯着左卿安:“如今你位置已稳,是不是打算让沈姑娘进宫了?”   左卿安自顾自地往前走, 并不回乐安公主的话, 只是道:“你的公主府已经建好了,想什么时候搬就什么时候搬,你的驸马朕也不会干涉, 随便你想嫁给谁?”   乐安公主跟着他后面嗷嗷叫:“这些本公主都知道,现在说的是你的事,你难道就不想让沈姑娘回心转意吗?”   左卿安地脚步顿了顿,他转过头,不相信地望着乐安公主,皱眉。   *********   等太子离开,嘉玉坐在了圈椅上,他肚子越来月大,站的也越发吃力。   刚坐下没多久,她娘又进来了,望着她欲言又止。 “娘,你要和我说什么?”   沈夫人闻言,看了她两眼,低下头,随后又抬起头望着她,问道:“嘉玉,你真的愿意进宫吗?”   嘉玉笑了下,她按着沈夫人的手柔声道:“自然是愿意的。”   沈夫人不太放心,她踌躇地道:“这两个月你和他……似乎有什么矛盾。”女儿是她生的,即使表面上再如何的风平浪静,她依旧能够感受到平静之下的风起云涌。   “是有些问题。”说没问题沈夫人一定不能信的,一时嘉玉皱了皱眉,苦笑道,“娘是知道我的,我宁可过安安稳稳的平静日子,也不想去和人争宠斗艳,他成了陛下,以后的三宫六院定然少不了的。”就算她和左卿安的事情告诉她娘,也不过是给她娘平添烦恼罢了。   她说的惆怅无奈,沈夫人略一思忖,他们两人之间若是有矛盾的确最有可能是这种矛盾了,再一看嘉玉故作无妨的表情,顿时就有七八分相信。   当即反握嘉玉的手道:“陛下今日给我讲今生用不纳妃,除你之外,再无他人。”   嘉玉一怔,她不能原谅他,但是他做了那么多哄骗她的事情,虽然她不相信他为了一个女人能做出这种事,但除了此她也不知还能如何去想,若不是真喜欢她,就凭他的地位,有千百万种办法得到她的身体,可他却设下了这么多的圈套,想要得到她的真心。   可是这种办法也是她无法接受的……欺骗。   看着她娘,嘉玉轻轻一笑:“他没对我说过。”   “那你呢?嘉玉,你是如何想的?”沈夫人追问道。   “我也不知道,娘你知道他今年才二十岁,哪怕如今不是作伪,还有漫长的几十年,他那个位置,还有着数之不尽的诱惑。”   沈夫人听了,沈夫人听了,长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你要去吗?”   要去吗?   她笑了下,他给了她很多权利。但是不包括她拒绝的权利。他一直都是这样,用他的方式在对她好,自顾自地选择出他以为好的决定。   不过这些不需要她娘知道,再者说如今她娘亲她兄长能好好活着,她已经很满足了。   “去,那些只是我自己想的,也许根本不会发生。”   沈夫人回房间后,嘉玉独自坐在美人榻上,她脑中闪过左卿安,闭了闭眼睛。   又几天过去,太子照旧每日来沈家小院,却没提让她入宫的事情,而且每天来的时候还会带些小玩意。   有些小玩意是精致陶偶,有时候是些珠环首饰,当然也有些时候给小孩子玩耍的玩具。   今日有雨,且来的突然,来的轰轰烈烈,噼里啪啦的地击打青砖碧瓦,整个世界都成了一副水幕图。   青竹拎着食盒从廊下走过来,打着伞裙摆都是湿了小半。   “小姐,该吃晚膳了。”   嘉玉嗯了声,扶着肚子从美人榻上起身,她如今快七个月,行动越来越不方便,经常夜里还会抽筋。   一时坐下,拿起竹筷,再看看青竹,她笑着问:“青竹,我脱你奴籍,给你嫁妆,为你找个如意郎君可好?”   青竹愣了下:“小姐,你怎么又说起这件事了,奴婢说过,这辈子只陪着你,谁都不嫁的。”   再得到这个答案,她也不意外,叹了口气道:“不嫁也好。”   略过这个话题,青竹往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幕看了眼,道:“小姐,今日的雨这么大,不知陛下会来不来。”   嘉玉平静地喝了一口粥,道:“随便他。”   正说着,门槛处响起一阵脚步声,嘉玉抬起头,却正好是左卿安出现在门口,她淡定地低下头,喝了一汤匙鸡粥。   左卿安这段时间已经见过太多她理智平静的模样,其实他宁可她怨恨他,宁可她生气不搭理他,这样最起码证明她对他是有情绪波动的。可她现在会对着自己笑,对着他说话,可是表情永远是平静的,仿佛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而对要接触但无关紧要的人,沈嘉玉历来的态度都是平和安静。   他深吸了口气,走进去,青竹福了福身,又小声对嘉玉道:“小姐,奴婢先走了。”   一时之间,房间内只剩下左卿安和嘉玉两人,他在她旁边的圆凳上坐下,嘉玉也不看他,安安静静地喝粥,等喝完粥她起身漱口。   左卿安瞧见了,先她一步端起茶盏递给她。   嘉玉伸手接过,等她漱完口,左卿安轻声问道:“只喝了半碗粥,要不要再吃一点。”   “不吃。”她淡淡地道,然后捧着肚子慢慢在房间踱步,平日里都是在房间外面的,但今日下雨,只能在房间里散步了。   左卿安又看了她两眼,确定她精神尚可,便没说什么了。   一时再在圆凳下坐上,端起她喝剩下的半碗粥,几大口灌进去,顺便又将汤盅里没盛出来的鸡汤粥舀了出来,并着桌上的几碟小菜,扫荡地干干净净。   嘉玉皱了皱眉,却到底没说什么。   他吃完晚膳,又将桌子上碗筷汤匙收入食盒,擦干净桌子,又才道:“我给孩子挑了四个奶娘,嘉玉你要不要见一见?”   “随便。”她淡淡地道。   左卿安继续道:“稳婆我也挑好了,还有平日里给你把脉的太医,以后她们就住在你们隔壁的宅子里,若是有个什么事,随时都可以叫他们。”   听了这话,嘉玉脸上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她回头道:“隔壁?”   左卿安笑着道:“前些日子是我不对,我知道你如今不想进宫,等你愿意了我们再去好不好。”   嘉玉扭过头,目光沉沉。   左卿安继续说:“嘉玉你怎么这样望着我?”   嘉玉淡淡地道:“前两日不是我要带我进宫吗?”   他听了,起身想要握住她的手,嘉玉轻轻扭身,避开了,左卿安望着空空的左掌,语气尽可能地平和:“我想明白了,我应该等你愿意的那天,而不是强迫你。”   “若是我一辈子都不愿意呢?”   左卿安闻言,胸口顿时涌出一阵难以抑制的暴戾之感,硬生生地将它压下,他尽可能地语气温柔地道:“那我就一直等。”   嘉玉看着他,良久良久之后轻轻吁了口气,她看着他:“陛下,这个世界有许多漂亮温柔有才情的女孩子,且她们都想嫁给你,若是……”   “别说了!”话没说完,被他猛地打断。   嘉玉一惊,看见他额上的青筋在跳动,一时不再言语了。左卿安垂着眼,尽量不要让眼中的阴沉暴戾吓到她。等情绪能够控制时,才抬起头,柔声道:“抱歉,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她摇了摇头。   他松了口气,又垂眸望向她的小腹,轻声道:“我可以摸一摸吗?”   她闻言,没说话,想离开,却不知为何没动,左卿安见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贴在她的隆起的腹部上,恰好此时,胎儿动了一下,他顿时就怔住了。   一时又担忧地问:“他这样你可会部不舒服?”   “还好。”嘉玉道。   他顿时松了口气,又去找别的话说,哪怕沈嘉玉只是一两个字的敷衍他,左卿安依旧说的津津有味。   一时说朝上哪位大人气的他吃不下饭,一时又道最近的天气,或者说他向已婚的妇人郎君请教如何养孩子,才能使孩子聪明伶俐。   最后更是一锤定音:“若这是个男孩,他就是未来的太子。”   嘉玉听了这话,忍不住想挫其心情,当下冷声道:“若是个女孩呢?”   没成想左卿安面不改色依旧微笑道:“那便是我最宝贝的公主,以后若是你愿意,我们再生一个男孩,若是你不想生,我从宗室过继一个聪明听话的孩子便是。” 第47章   嘉玉听了回答, 却没再吭声。   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到了平日里她该入睡的时间, 她下反应抬手打呵欠,左卿安这才不舍地道:“我明日再来看你,你早些休息。”   话落,等了等,没等到她的回答,左卿安失落的转身离开。   不过不管他如何失落, 翌日依旧来沈家小院, 而沈家小院和隔壁的院子也开了一道门,太医奶娘接生婆丫鬟随时待命。   沈夫人沈其安本来见左卿安没按所说接嘉玉进宫, 忍不住怀疑他是别有打算。世界上好看漂亮的姑娘太多, 而带嘉玉入宫, 说不得会引起一番朝野动荡, 他就后悔了。   但见他每日准时来沈家小院, 且不管嘉玉如何冷待, 他一国之君都锲而不舍地凑了上去, 他们就明白了, 这没进宫的缘由不在陛下身上,而是因为嘉玉。   沈夫人不想勉强嘉玉, 对于这种情况, 心底不安但也就随她去了。   但是沈其安却坐不住,找嘉玉谈了好几次话。   沈其安道:“嘉玉,陛下是不是和你吵架了?”   吵架?嘉玉想了想, 觉得算不上,遂摇了摇头。   沈其安闻言,不知道是应该松一口气还是不松,跟着斟酌问道:“那你最近怎么对陛下如此冷淡,若是陛下真的做了什么错事,他如今都低头弯腰对你认了好几个月的错了,不管是什么错,你也该原谅他了。”   嘉玉听后,没说话。   见嘉玉不说自己心里的想法,沈其安再道:“嘉玉,他现在已经是一国之主,能如此待你,已是极不错的了,你和陛下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或者大哥能不能帮忙?”   她听了这话,摇了摇头:“我们没什么,大哥你别担心。”   沈其安能相信才怪,他问:“若是真的没什么问题,你怎么不愿意进宫?”   嘉玉望着他,道:“我想和娘,大哥住在一起,不好吗?或者是说大哥不想和我住在一起?”   沈其安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嘉玉是他的亲妹妹,若是可以,他自然也不想让沈嘉玉离开,只是女孩子终究要嫁人的,当即叹道:“嘉玉,若是你将陛下的感情耗尽,到时候你怎么办?”   “到时候我就继续和娘还有大哥待在一起。”嘉玉毫不在意地说。   沈其安揉了揉眉心,一时竟不知如何说了,继续劝道:“你得想好了。”   “我想的很好。”   如实几次,沈其安都没能从嘉玉的口中得到有用的消息,他只能做罢,偶尔旁敲侧击的打听。   一转眼,气温越来越冷,落叶枯黄,天色渐短。   这时节,嘉玉的肚子已经很大,而据太医所言,距离生产也不到一月了。   左卿安除上朝召见大臣外,其他能处理的奏折都搬到和沈家小院打通的院子里。皇宫距离此处不远,但也要小半个时辰,他怕有什么事情他却不在。   左卿安刚开始并没有很担心,但是嘉玉怀孕以后,他去了解了大量生产相关的知识,这才知道,原来因为生产而遇到危险的孕妇极其多。   虽说怀孕时,嘉玉谨遵医嘱,少食多餐多走动,胎儿大小合宜,按太医产婆的说法,是不难生的。   可哪怕看着胎儿和大人都十分正常,但真到生产时,就容易出现各种各样的情况。   因为这样,哪怕产婆太医说的好听,左卿安却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的。   几乎是日日难眠。   而嘉玉刚开始不怕,但越近临盆,她越发恐惧,最后几乎比左卿安更恐惧了。因为越是快生她嫂子难产的场景不由自主地出现在她眼前,虽然她一直用嫂子和孩子如今都健健康康的事实安慰自己。   但那种恐惧如何也磨灭不了。   尤其是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她的心思越来越重,她知道这样不对,对孩子和她都不好,但是她做不到不去想不去思考。   沈夫人发现了她的异常,先找嘉玉聊了聊,在知道她恐慌什么之后,叹了口气,暗道当初周氏生产就不应该让她去看。   一时打起精神开始安慰嘉玉,只是沈夫人越安慰,心底不自觉也怕起来,这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鬼门关前闯,万一嘉玉真的出了事情怎么办!   比起尚未谋面的外孙,明显是嘉玉更加重要。   嘉玉听着,见沈夫人的表情越来越不对,顾不得自己了,当下按住她的娘的手道:“娘,我会没事的,你别担心。”   门口的左卿安皱了皱眉,本意是想让沈夫人安慰嘉玉的,如今却调换了对象。   沈夫人闻言,重重地嗯了声,回按住嘉玉的手:“自然会没事的。”   母女两人彼此心中忐忑面上互相安慰后,沈夫人先离开,嘉玉扶着肚子送沈夫人出房门,余光瞥见站在门口的左卿安,她也没什么表情,十分冷静地扶着肚子进屋。   再之后就是嫂子周氏前来开解,比起说着说着就担心不已的沈夫人,她显然要冷静地多:“太医说了,你肚子大小合适,胎儿不大,到时候是好生的。再者说,还有天下最厉害的产婆和大夫在,一定能让你们母子平安的。”   这个道理嘉玉很清楚,但是清楚和做到之间是另外一回事。   不过却也不想全家人跟着她担心,当下就笑着道:“我知道的,嫂子,我不怕的。”   周氏又说了一会儿,这才离开。   周氏离开后,卧室里进来一个人,嘉玉捏着茶盏,不抬头也知道是谁。   左卿安拎着一个小箱子入内,他望着嘉玉,方才沈夫人和周氏进门她都是笑意盈盈的一张脸,但是换了他笑脸却成了漠不关心。   虽然这种待遇已经小半年,按照道理他该习惯了,但是每每一想到此处,他的胸口依旧会不自觉一紧。   他将红木箱子放在案桌上,柔声道:“嘉玉,我……”他说着,觉得语言没有什么说服力,就用语言描述行为,定定道:“我给你准备了最好的大夫,产婆,药材的。”所以,你一定会没事的。   说到这句,左卿安的呼吸明显快了两秒,他不容易被人或者事影响,但是他现在他和沈夫人却是一样的,关心则乱。   按捺下这股情绪,左卿安听到她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难产就难产呗,大不了就是一死。”   什么!左卿安手背上的青筋猛地一跳:“沈嘉玉,你说什么!”   “我说我都做好准备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她果然重复了一遍,但声音没任何的情绪波动,一直是冷静沉着的。   一瞬间他的呼吸像是猛然停下,他回想起了前世。   她也就是忽的一下没有了。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她答应给他做点心,但是到了下午,只剩下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她。   闭着眼睛,不管他如何喊叫,她却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就那样一直沉睡着。   一种巨大的恐慌感从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瞬间掌控了他的心脏和灵魂。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像是要去抓住什么一样,猛地伸手去握她的手腕,触手温热,他再闭了闭眼,睁开眼,她穿着鹅黄色的对襟好生生地坐在他的面前。   她还在的。   还在。   那种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恐惧缓慢地消退,他握着她手腕的指节不自觉颤抖。   她可以忍受她的冷漠,她对他的寡淡,但无法忍受……她离开他。   绝对不。   哪怕她不和他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远处,只要一瞧见她,他就有了归处。   她若是再一次离开她,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有勇气和前世一样,靠着思念和记忆孤独地活下去。   她看着他的模样,有瞬间的于心不忍,但很快就被她强压了下去,不过到底没有继续说什么刺激他的话了。   半晌之后,左卿安松开她的手,笑着换了个话题:“嘉玉你看,这是绣娘为我们的孩子准备的襁褓和小衣服,你看看你喜欢吗?”   左卿安,不要再去想以前那些事情,如今她正坐在你的面前,腹中怀着你的孩子,她不会不见的,而且马上你们的骨血就要出生了。   不要再去想从前的噩梦,不要去!   但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闪现那一幕,她躺在地上闭着眼睛。   冰冷而僵硬。   嘉玉抬头看了眼那些襁褓和小衣服,皇宫中技术最精湛的绣娘缝制的东西,自然是顶漂亮和精致,只是每件衣服都小小的,只比她的手掌大一点点,嘉玉的手不自觉往上伸了出去。   但望着一旁的左卿安,她很快将她的手抽了回来,冷淡地哦了一声。   察觉了她的小动作,左卿安心中的惊恐再度风平浪静,她的确还在,还好好地在。   当下笑着问:“你不想看看吗?”   “不想。”她别过头。   左卿安见了,也不强求,将箱子放在她经常坐的美人榻前,轻声道:“那等你想看了再看。”   又问道:“嘉玉,我给我们的孩子准备了几个名字,你看看你喜欢哪一个?”他说着从荷包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白纸,在嘉玉面前缓缓打开。   孩子的名字他琢磨了好几个月了,直到现在,他才有初步决定。   男孩的名字他备了四个,分别是:晔,稷,靖,瑞。   女孩的名字也备了四个,则是:曦,姣,欣,珍。   嘉玉抬头扫了眼,淡淡道:“随便。”   左卿安的呼吸一窒,之后又笑着将纸条推到她的面前,说道:“一时让你决定的确很难,你慢慢想好不好。”又说:“除了大名之外,我还打算给孩子取个小名,俗话说贱名好养活,男孩的话,你觉得二狗子如何?如果是个女儿,我们可以叫她翠妞。”   “你有什么想法吗?”   嘉玉的呼吸快了一秒,然后飞快的冷静下来,道:“随便。”   “那我们小名就定下了,若是男孩儿就叫二狗子,若是女孩就叫她翠妞。”   她眉心跳了跳,但是依旧说:“随你。”   左卿安继续喋喋不休地和嘉玉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哪怕嘉玉只时不时的敷衍他几个字,或者根本不开口,他的心也渐渐定了下来。   她还在。   好好的。   直到暮色四垂这才离开,等他走后,嘉玉从圈椅上起身,扶着肚子走到美人榻边,望着那满满一箱的小衣服,伸出右手,只是手还没有碰上那些精致可爱的小衣服,她忽地收回手。   她在美人榻上安静坐下,等青竹来后淡淡地吩咐她:“把这个箱子拿走。”   青竹闻言嗯了声。   ********   和沈家打通的隔壁小院。   太医院正和太医院中的妇科圣手顾太医,冷汗已经浸湿后背,两人垂着手低着头,实在不能承诺大小两人百分百平安。   需知妇人生产本来就十分凶险,虽然说夫人这胎看着不像有大危险,可到头万一要是有个什么意外状况,那也说不准。   而且这位夫人虽然如今没名没分,但他们长了眼睛的,谁看不出来那是新帝的心尖肉。顾太医活了接近五十年,见过的夫妻不说千千万,那也绝对不少,可就拿普通人对妻子的重视来比,也没有几位比的过眼前这位对那人的重视。   这种重视不仅体现在他的行为举止间,更体现在他望着那人的眼神中。   非她不可,唯她不可。   思及此,顾太医琢磨地开口了:“臣定竭尽所能让夫人大小均安。”   话刚落下,顾太医发现这位年轻帝王望着他的目光顿时冷漠了些。   他冷汗汨汨而下。   “竭尽所能?嗯?朕想听的就是这个回答吗?”   顾太医双膝一软,啪的一声跪下了。   左卿安目光从他身上划过,再落在太医院正的身上,太医院正想着,就斟酌道:“夫人和胎儿的状态非常不错,若无意外,定然不会有失的。”   “意外,会有什么意外?”左卿安盯着他,一字一词,定定问道。   被这样的目光一看,太医院正起了满身鸡皮疙瘩,汗毛根根倒立。   “如是他们平安,朕给你们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是出现什么意外……”说到这儿,这位年轻的帝王身上出现一股利剑出鞘的森冷,“你们自己看着办。”   太医院正是两朝老人了,先皇的脾气喜怒难辨,古怪不定,经常大发雷霆,惹的众人战战兢兢,但太医院正垂眸看向新帝的云靴,却真的是看似沉稳温和的新帝比先皇更加恐怖。   一定得告老还乡,等夫人生完了他就得走。   “还有,若真是有什么意外。”他再度开口吩咐,太医院正和顾太医一凛,却听他道:“大人最重要,不惜一切保住大人。”   “臣遵命。”   *******   肚子越来越大,睡觉时候就越来越难受,嘉玉在青竹的帮助下,洗漱完换好寝衣,躺在床上。   根据太医估计的日子,距离生产还有半个月左右,沈夫人也不敢让嘉玉一个人睡,每天夜里,青竹就躺在距床三米远的榻上,若是有什么事,叫青竹一两声就行了。   不过有些事情叫青竹也是没什么用的,比如睡着后腿抽筋,疼的让她醒了过来。   好不容易睡着的嘉玉睁开眼睛,咬着唇曲了曲腿。   “是不是小腿疼了,我帮你揉一揉。”坐在床头的左卿安见状,连忙伸出手去。   嘉玉挥了挥手,叫青竹。   左卿安浑身一僵,但很快反应过来了,他扶着她的后背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道:“我前几个月专门学过如何按摩的。”   声音里带着一点讨好的意味,他说着,又去挽袖子。   嘉玉理都不理他,扭过头叫了两声青竹。   青竹睡得并不是很熟,听见声音猛地睁开眼睛:“小姐,怎么了?”   “我腿疼。”她咬着唇道。   青竹闻言连忙从榻上翻身起来,不过刚下床,她瞬间愣了,望着坐在床尾上正给他家下姐按摩小腿的陛下,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   陛下是几时来的?   “青竹,你帮我揉揉腿吧。”嘉玉对着她道。   青竹顾不得想左卿安是几时来的了,而且在她睡的不是很熟的情况下,竟然都没弄醒她。   当下急走两步,到了床前。   但望着牢牢霸占坐的地方和嘉玉的陛下,青竹也说不出你让开。   嘉玉开口了:“陛下,请您让一让。”   左卿安的屁股纹丝不动,不回答她这句话,力道合适地揉捏着她的小腿,问道:“现在好点了吗?”   声音温柔的能滴水。   嘉玉冷漠地:“让开。”   他继续不让,自顾自地按摩着。   见状嘉玉轻轻地笑了一声:“也是,陛下这样的人一意孤行,哪里会尊重我的意见呢。”   左卿安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他抬起头,嘉玉直直的回望过去,目光相接的那瞬间,左卿安叹了口气,道:“我听你的。”   他说着起身,将位置让给青竹。   青竹舔了舔唇,不敢看陛下的脸色,垂着头坐下,伸手给嘉玉按摩。   这种事她也是做过好几次了,驾轻就熟,可这次手刚放上去揉了几下,旁边立着的男人沉声道:“五下之后,手指应该按着穴位,向上直线向前推动,你怎么还左右两侧推动。”   青竹不敢反驳,连忙变换手势。   之后左卿安继续拧眉道:“力气太小,稍微大点。”   青竹继续照做,但不管她如何做,左卿安依旧能找到不对的地方,青竹咬着唇,动作频频出错。   左卿安的脸越来越黑:“你就是……”   话没说完,被嘉玉直直打断:“我知道我的侍女入不得陛下的眼,她有什么问题,都是我这个主子的问题。”   左卿安登时哑口无言了。   他低下头,望着嘉玉,半晌之后,才道:“别用自己折磨我好吗?”   她闻言,好笑道:“可是除了我自己,我还有什么能折磨陛下的地方?”   一室寂静。   青竹呼吸都不敢大声了,她垂着头,尽可能地缩小她的存在。   左卿安目光落在嘉玉身上,嘉玉却叹了口气,道:“是我失言了,陛下早些回去吧。”   明明想好再也不要对他动情绪,哪怕是生气或者愤怒的情绪。   可她到底是个人,不是个神。   尤其是这种寂静的深夜之中,一时竟然难以控制她自己的情绪。   “嘉玉,你说的对,这个世界上,能折磨我的,的确是只有你。”左卿安苦笑了声,又道:“你休息吧,我走了。”   关门声响起的几秒后,嘉玉叫青竹停下:“不抽筋了,你去休息吧。”   青竹扶着嘉玉躺下,给她扯上被子盖好,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陛下,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个问题……   “随便他什么时候来的,反正他来的又不是一次两次。”嘉玉说道。   青竹惊了惊,她以为就这么一次而已,可小姐这话的意思,却是陛下经常来的,要知道,她都已经搬过来近三个月了,难不成她睡觉是像猪一般的。   嘉玉拍了拍她的手:“和你没关系,陛下武艺高深,走路悄无声息,你自然发现不了,若不是我”若不是我好几次半梦半醒时睁开眼看见他,却也是不知的。   青竹应了声,往矮榻旁边走过去,走了几步,却复又走回床头,支吾其词。   “怎么了,青竹?”   青竹犹豫道:“小姐,您和陛下……”   “我和陛下不挺好的吗,又没吵架,又没争执。”嘉玉笑着回。   青竹唉了一声:“小姐,唉,算了,你睡吧。”   一时两人各自躺在床上,嘉玉闭上眼睛,是的,她和左卿安这样就的确挺好的。   没有希望,就再也不会绝望。   那种感觉,她这辈子再也不想再经历一遍了,再也不!   *******   嘉玉是在是十一月上旬的一个清晨破了羊水的,当时她以为自己失禁了,直到产婆向她描述过多次的疼痛传来。   她抖着嗓子叫人:“我好像要生了。”   生产的房间太医产婆早早就备好了的,当下慌乱但有条不紊地扶着嘉玉进产房,产婆先摸了摸胎位,道:“还要一会儿,夫人先别忙着躺,先走走。”   一时顾太医吩咐厨房做些好食用的食物来,让嘉玉先吃。   嘉玉疼的额上直冒冷汗,沈夫人和产婆一左一右架着她走路,沈夫人道:“嘉玉,现在先别叫疼,省着力气。”   产婆道:“正是这样,夫人来,再走几步。”   就这样差不多坚持了半个时辰的时间,终于可以生了,嘉玉发誓,她这辈子绝对没经历过这种疼痛,这种让她思考都无法思考的疼痛。   “啊啊,啊!”   “来,夫人,吸气,用力!”   产房外,沈其安和周氏两个人焦急地踱步,沈其安先坐下然后再起来,伸长脖子往里面望。   一时又道:“都叫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生下来。”   周氏默默地计算了下时间,这一盏茶的时间都不曾到,但望着沈其安焦急不行的表情,周氏自然不能说还早,她安慰道:“很快就好了。”   一阵猛烈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周氏扭头,却原来是陛下到了,还没来得及福身,这时一声惨叫从产房传了出来,周氏发现沉稳淡定的陛下脚步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   “生了多久了?”左卿安垂在袖口里的手在抖。   沈其安想了想:“一两个时辰。”   “这么久了,为何还没生出来!”他白着脸问。   周氏忙道:“陛下,才一盏茶的时间,时间还不久。”   沈其安一怔:“怎么可能才一盏差的时间。”   恰好这时,产房里再度传出一声惨叫,左卿安手按在石桌上,勉强立稳身体,缓了缓呼吸,他道:“我去看看。”   他说着就往里面走去,到了门口却被仆妇拦住了:“这万万不可,产房污秽,男子不能进去的。”   “让开。”他大手挥开仆妇,径自软着双腿走了进去。   因嘉玉这一胎按照正常情况,是好生下来的,顾太医和太医院正守在房间里,一时却是用不到他们两人的,就站在一旁,等产婆接生。   这时后背忽然传来了一道阴恻恻的声音:“没发现夫人疼成这样了吗!还不赶快去帮忙。”   顾太医和太医院正一抖,太医院正瞧见左卿安那张脸,却不知如何解释说,这女子生产,哪里有不疼的,让他去帮忙,他帮忙啊啊啊啊叫吗?   还是身为妇科圣手的顾太医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而且望着天子和寻常关心妇人的郎君别无二致,逻辑理智都没了,顿时也不觉得陛下有多恐怖,他道:“微臣这就去看看。”   按照经验总结,哪怕他起不了什么用处,家属们听见这种话却总会安心的。   果然陛下的脸色好看了点。   “夫人,看到了头了,你再用点力气,用力。”   “啊!”   随着声音响了起来,左卿安几乎是立刻冲了进去:“嘉玉……”   “陛下,你怎么来了,快出去。”沈夫人惊道。   左卿安却并注意到她说了什么,径直在床头蹲下,目光和心神全都落在床上那个人身上,看着她满头大汗,看着她痛不欲生。   这个世界为什么是女人生孩子。   “我,啊!”   他急道:“嘉玉,马上就好了。”又催促产婆和太医:“你们还不快点。”   “好疼,我不生了。”她摇着头,整个人都是从汗水里捞出来的。   左卿安的心猛地被攥紧,望着她道:“马上就好了,就好了。”   “夫人,再用一点力,再用力。”产婆说道。   “嘉玉,用力。”他抖着嗓子道。   “我,啊!”   “不好了,夫人没力气了,快,含参片。”产婆急道。   什么,巨大的惊虚席卷全身,等口腔中穿出淡淡的血腥味,他才从模糊的世界中恢复了一点心神。   “嘉玉,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就一下。”他道,“你想想你娘,你大哥,孩子。”还有……我。   “我……”她涣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靠在了她耳边:“若你不在了。我再也不会护着沈家人,沈嘉玉,你知道的,我只对你一人心软。你用点力好不好。”   “二表哥,我”她喃喃道,忽然巨疼再次传来,她含着参片,猛地咬牙。   “出来了,夫人吸口气,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嘉玉,听到了吗?在努力一下。”   “啊,啊!”   在嘉玉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力气的时候生的时候,耳边终于传来产婆的声音。   “出来了。”产婆笑着道:“是位小公子呢。”   伴随着婴儿啼哭声响起,嘉玉双目涣散地看了眼床边脸色惨白的左卿安,之后闭上了眼睛。   “顾太医,怎么回事!”他还没来得及欢喜,瞧见这一幕,登时目眦尽裂。   ******   嘉玉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去摸小腹,待发现那处居然平了,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今天早上已经生产了。   这时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嘉玉,你醒了,饿了吗?”   她扭过头,左卿安坐在她床头边上,双眼干涩泛红,但他整个人却是亮的。   不多时青竹端了一碗粳米粥过来,他下意识接过碗喂她,她避开了:“我自己来。”   生产过程中虽然疼的她简直难以想象,但过去之后,她回想那段经历,却又忽然觉得没那么可怕。   她虚弱乏力,但是力气却是有的。   左卿安脸上的笑容凝了凝,但很快反应过来,他将碗递给嘉玉,提醒道:“小心烫。”   一时房间里只剩下她喝粥的声音。   虽然一睡就过去了七八个时辰,不过嘉玉并不是很饿,随便吃了几口,不太想吃了。   左卿安的眉头皱了皱,小声吩咐仆妇,让厨房随时都备着些软糯的食物。   又笑着对嘉玉道:“你要不要看看二狗?他长的很像你。”   听到二狗子三个字的时候,青竹脸上的表情差点疯了,这,这好歹也是皇子啊,竟然叫这种名字。   抬头见陛下和小姐都是一脸淡定的样子,青竹感慨。   “不用了。”嘉玉道。   左卿安正准备挥手叫奶娘将孩子抱过来,嘉玉怀孕的时候纵使对他冷淡,但孩子却是很上心的,凡是为了孩子好的,哪怕她自己不喜欢,都忍了下去。   不过看到她脸上的倦容,又想到这是深更半夜,左卿安就想通了。   “今日时辰很晚了,明日我们再看。”说着他打着商量道:“二狗用哪个字为大名你可曾想好了?”   “随便你。”她道。   左卿安正处在极度欢喜的状态中,嘉玉平安,他也当父亲了,还前世今生的第一次。   更重要的是孩子的母亲是沈嘉玉。   ——是他和嘉玉的孩子。   一想到这儿,饶是心思深沉如新帝,唇角眼稍都是笑意,就不曾察觉她语气的深意。   一种冷漠而无情的深意。   “陛下,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您可以出去吗?”她忽然道。   左卿安一怔,讨好道:“我不出声,就坐在旁边守着你可好。”   她不回答,睁着一双清亮的眼望着他。   他舔了舔唇,给她捏了捏被角,柔声道:“那你先休息,明日我抱他来看你。”   说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卧室,等他走后,她目光悠悠望着素色的纱幔,攥紧被褥。   ****   沈家隔壁的院子是个两进的小院,嘉玉的产房布置在西稍间,怕孩子吵到她,婴儿房安置在西厢。   左卿安离开西稍间后,径自去了西厢,他精挑细选了六个奶娘,两两一组,轮班照顾二狗。   但纵使有奶娘照顾,他是孩子的父亲,并不是一些伺候的人可以取代的。   他推开房门时,一个奶娘坐在小床前,另一个坐在圈椅上,瞧见他来,都躬身准备问安。   他挥手制止,一个奶娘道:“小公子已经睡着了。”   左卿安嗯了一声,他了解过很多相关的知识,刚刚生下来的小孩子大部分时间总是睡着的,很少时候醒着。   可尽管是睡着的,他垂眸望着小小一团的他,也觉得十分美丽,只比他娘差一点。   在西厢房呆了半个时辰,左卿安出去时近丑时,他精神抖擞地回了趟皇宫,熬夜批阅两个时辰奏折,更衣之后到早朝的时辰,他又去太极殿。   上完早朝召见了两位将领商讨北境朔边之事,又过去一个时辰。   等这些结束,急匆匆赶往沈家小院,顺便在马车上小憩和用几块糕点。   到沈家小院时,刚是巳时,当下先问顾太医和太医院正大人和小孩的情况,再过问青竹嘉玉的作息和早膳。   这切结束,他去西厢房,正好二狗刚醒。   左卿安昨日已学习过如何抱小孩,轻手轻脚地将他抱在怀里,看着不过他两个手掌长的孩子,让奶娘包裹严实,这才抱着他往西厢房走。   一面走一面低头温声道:“我们去看看娘。”   二狗睁着眼睛盯着他。   左卿安轻轻地笑了下,只觉得怀里的这团有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再一想到他抱着他是去见谁的,他唇角忍不住带上笑意。   一时进了屋子,嘉玉靠着引枕坐着,沈夫人坐在旁边见他来了,起身行礼,他忙免了,又对嘉玉笑着道:“我把孩子抱过来了。”   沈夫人跟着说:“嘉玉,你还没看过孩子吧,他和你生下来时长的一模一样。”   说着间,左卿安已经在嘉玉床头坐下将襁褓朝她眼前凑:“嘉……”   “我不想看见他,抱走。”他话未说完,她猛地埋进了被子里,拒绝道。   左卿安的手一僵,他望着那个将头紧紧埋在被子的娘亲,然后又低头看了眼襁褓中的胸小二狗,恰好这时,小二狗冲着他咧开了唇角。   一瞬间,狂喜褪去。   只余下萧瑟。 第48章   “嘉玉, 你在干什么?这是你拼命生下来的孩子,你就不看看他吗?”沈夫人愕然道。   她却并不意应话, 用被褥紧紧盖住自己。   须臾后,左卿安按捺下胸口不停翻涌的情绪,对沈夫人说:“或许是嘉玉太累了,让她先休息。”   沈夫人闻言,看了看缩成团的嘉玉,勉力附和道:“嘉玉, 你, 你想想。”   说完,沈夫人就走了出去, 将房间留给嘉玉和左卿安。   “嘉玉, 你真的不看看他吗?”过了半晌, 他重新鼓足勇气, 轻声问道。   回答他的只有平静的呼吸。   刚开始, 左卿安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狠, 但很快, 他发现了平日温柔纯善的人一旦狠了起来, 那会比谁都厉害。   因为,她舍得对自己心很, 不留余地。   小二狗生下来七天了, 她从来没有看过他一眼,有时沈夫人硬把小二狗往她眼皮底下放,她就紧紧闭上眼。   绝对不睁开。   更别说过问一句小二狗的近况了   她划出了一条比对左卿安还要鲜明的线, 将小二狗摒弃于她之外。   这日左卿安从皇宫出来,一回小院,就听见顾太医尽可能降低存在感的告诉他夫人开了回奶的药。   左卿安挑了六个奶娘,喂奶一事不需要嘉玉操心,可操心是一回事,她根本不愿意喂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当下急冲冲地大步往西稍间而去,不过没等踏进去,左卿安又硬生生地忍住了,回头去看小二狗。   之后抱着小二狗去西稍间,她坐在床上拿着话本,听见脚步声响起抬看了一眼,然后低下头,漠不关心了。   左卿安挤出一丝笑,将襁褓放在她身侧,床大襁褓小,没占用多少地方,他做这个举动时,紧紧地盯着她,见她的神态没有丝毫改变,他轻言道:“二狗一天一个样,和他刚生下来的时候比,他每天都在变白长大,几乎是一天一个模样,嘉玉,你不看看吗?”   她不给回应,他就继续说下去。朝臣都道新帝言简意赅,到了沈嘉玉这儿,却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话痨。   一直说到口干舌燥,小二狗都睡着了,她却别无反应。   他观察她手中那册书,她的眼神跟着书页在走,似乎是真的毫不关心他说了些什么,一直沉溺于她的世界中。   不过遇上沈嘉玉,左卿安有的是耐心,她不愿意看小二狗,他每日都亲自将小二狗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给她讲小二狗的一点一滴。   那怕她不为所动,他依旧日复一日。   转眼嘉玉就出了月子,她怀孕的时候四肢微肿,人有些浮胖,做了一个月子之后,她却是廋了,四肢恢复到从前的纤细。   出月子后的当天,她就搬离了产房,回到沈家小院住着的房间中。   左卿安得知这个消息后,狠狠地锤了锤门,沉着脸问:“她可有说过什么?”   仆妇战战兢兢地答:“并不曾。”   左卿安闭了闭眼,进了西厢,小二狗盯着摇床上的铃铛,玩的正是欢乐。   今天是他的满月宴,他的娘亲却避之不及地离开了他。   思及此,当下抱起小二狗,直接去了隔壁沈家小院。   沈夫人急的团团转:“嘉玉,今天是孩子满月宴,你要不要去看看他?”又道:“你这丫头怎么能这么狠心呢?那可是你的亲儿子。”   嘉玉扶着沈夫人坐下:“娘,你为什么总担心他呢,有陛下在,他什么都不缺的,你别老是提到他好不好。”   沈夫人望着嘉玉,顿感无措。嘉玉的脸上的表情是冷静沉稳的,提起小二狗,她没有厌恶或者憎恨的情绪,语气平和的就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亲戚家小孩。   可这是她的儿子啊。   紧紧的握着嘉玉的手,沈夫人道:“嘉玉,你去抱抱他好不好,小二狗刚生下来时红通通的,如今皮肤雪白,而且见人就会笑,你一定会喜欢的。”   嘉玉等沈夫人说完,笑着从针线筐里取出一块布,对沈夫人比划道:“娘,冬天来了,我给你做个抹额,你觉得这个颜色如何?”   “沈嘉玉!”   “娘,你不喜欢这个颜色吗?”   沈夫人揉着脑袋道:“嘉玉,你到底想娘怎么办啊?”她真是是急的快哭了。   嘉玉望着沈夫人,这一个月来她娘为了她的不得安生,费尽心思,似乎不知不觉就苍老了,她盖住沈夫人的手:“娘,你别关心别人,就我们一家人不好吗?”   “傻丫头,我是关心你啊。”沈夫人怒道。   正说着间,门口脚步声响起,沈夫人扭头,却见是左卿安抱着小二狗来了,当下狠狠地盯着嘉玉道:“我先出去,你和陛下好好说话。”   嘉玉闻言,乖巧地嗯了一声。   等沈夫人走后,她却眼神都没有给左卿安一个,自顾自地坐下,着手准备她的抹额。   左卿安深吸了几口气,将小二狗放在床上,道:“奶娘两个时辰会进来喂一次奶,其他时候你带着小二狗。”   她闻言,抬起头来,对着他道:“我不会,你把他抱出去。”   左卿安直直地回望着她:“小二狗很乖,若是要尿或者什么时自己就会哼哼,你若是不会换尿布,到时候叫人进来教你,你若是不叫人,却绝对不会有人进来的。”   她放下手中的针线,听了这话笑了下:“陛下这又是开始逼我了吗?”   “你如何想是你的事,孩子我放在这儿了。”左卿安道。   话落,转身出了房门。   沈夫人并不曾走远,等左卿安出来之后,担忧地问道:“这能行吗?”   “总得试一试。”   但很快,左卿安就发现她的办法失败了,因为嘉玉完全当小二狗不存在似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出门散步绣花看书,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   不过小二狗也的确是很好带的娃娃,只要按时喂奶,就不哭不闹,等自个儿和自个儿玩够了之后,就闭上眼睛睡觉。   沈夫人实在放心不下,道:“嘉玉都离开房间了,要不要找个人去守着小二狗。”   左卿安思量了下,咬牙道:“不必。”左右二狗不会翻身不会爬,躺在床上无妨的。   一时沈夫人不在劝了。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到了下午,小二狗忍不住嚎啕大哭。   沈夫人从窗户缝隙里看了眼,见嘉玉继续看书,没什么反应,登时急了:“我进去看看。”   左卿安拦住她:“再等一等。”   这时房间里的小二狗啼哭声越发大了。   沈夫人拍了下大腿,担心地道:“方才奶娘喂奶的时候我进去看了,尿布湿了没换,他肯定是不舒服。”   又道:“这天这么冷,湿尿布不换,若是受凉了怎么办?”   左卿安的腿微不可查地往前迈了一下,他掐着掌心抬头往房间里看了眼,嘉玉依旧坐在榻上,仍凭小二狗哭的嗓子都发哑,她却稳如泰山。   一秒,两秒,三秒……   听见小二狗的哭声越发尖锐,左卿安终是忍不下心了,大踏步入内,抱起小二狗,叫人拿尿布来。   就在左卿安入内的那一刻,嘉玉放在桌下颤抖的拇指恢复了平静。   换好尿布,小二狗果然不哭了,他手在空中乱舞,冲着左卿安咧嘴笑,左卿安亲了下他的手指,小二狗乐呵呵地将手缩了回去。   他轻舒了口气,扭过头,张了张嘴:“我抱着小二狗过去了。”   她闻言,是有回应的,嗯了一声。   沈夫人见了,站在门口,一时望着抱着二狗的左卿安背影越来越远,一时扭头看岿然不动的嘉玉。   等左卿安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沈夫人眼底,她终是忍不住了:“沈嘉玉,你到底想干什么?”   *****   十二月中旬的时候京都下了初雪,雪花纷纷扬扬,不多时整个世界就是银装素裹的一片。   沈夫人从前还觉得左卿安性子清冷淡然,没什么感情,如今却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的性子比的上当今帝王。   就冲他日复一日的坚持劲儿和耐心劲儿,沈夫人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她自认脾气软和,容易受人拿捏,可若是将她换到左卿安那个位置去。她决计是做不到那种地步的。   不管嘉玉做了什么事情,都绝对不对她说一句重话。   就连沈其安都犯嘀咕:“嘉玉再这样,陛下恐怕明日就不来了,说不准还要带走小二狗。”   可日日操心,每逢翌日,陛下依旧雪止不住来沈家小院,就连小二狗也照旧养在隔壁小院。   半个月之后,就是除夕。   按照惯例,宫中是有大宴的,朝臣携带家眷进宫,家眷去后宫拜见太后皇后,朝臣宗室勋贵则留前殿,和陛下同宴。   当然这不仅是一个宴会,能参宴更代表重视和地位。   不过今年却是不同,除夕前日在太极殿中接受群臣祝贺外,左卿安就让他们各自归家,赏天人之乐了。   因除夕大宴的旧例延续了几十年,几代帝王都不曾更改,当下有些守旧的老古板上谏于旧制不合。   “既然陈大人如此惦念旧制,不如去伺候先帝。”左卿安坐在华美的龙椅上,轻轻抬起眼皮,对着他道。   上谏的陈大人当时腿就软了,还是吏部尚书看不过去,道:“陛下体谅,赏赐微臣等人合家团聚。”   当下一派人跟着附和,又道诸如五谷丰登,万民安泰,和气致使祥的祝福话,将陈大人一事跟着带过。   不开大宴就不开呗,宫宴上的菜肴又冷又冰,除了糕点,几无可下之口,在自个儿家里陪着老父母带着妻儿阖家欢乐不好吗?   再者说,这新帝登基的时间不长,但处理朝政老练圆滑,手段迅猛,不说别的,只说陛下在先皇驾崩之后,平稳地继承皇权,就可知新帝不是简单之辈。   要知道当时还有好几个颇有权势的宗室虎视眈眈,而新帝去皇陵呆了大半年,就算前两年打下了根基,大半年的时间,也够这些根基散的七七八八。   可是新帝呢,一出手就将那几个宗室收拾的片甲不留,有些老臣仗着资格倚老卖老,把持朝政,而新帝不动声色地提拔一波自己的骨干,不到三个月,那批自认为权柄滔天的老臣被架成空壳。   一切的一切都昭示新帝是个心思深沉,聪明睿智的帝王。   别的不说,只要新帝照着这大半年的风格继续走下来,过不了几年,大安将再会迎来中兴辉煌,一扫几十年积累的颓气。   是以那些有能干怀愿景的臣子攒足力气治世清明,就不是很在乎这种宴会,至于那种耽于享乐之辈,谁在意啊。   不过除夕大宴可以没有,有件事顾丞相却不得不提:“陛下,等明年春日,是否准备选秀一事?”   比起除夕大宴,这件事关注的人很明显骤然变多,无他,当今陛下二十一了,但至今后宫虚空,普通人在这个年龄,可都有妻有子了。   堂堂帝王,却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不过这个提议提出,有几位年轻的大臣心里却十分忐忑,无他,因为在这个年龄都不近女色,很难让人不怀疑有别的隐疾。   毕竟三个月前,南疆王子带着她们的公主前来恭贺新帝继位之喜,南疆公主明显表示愿意伺候陛下,但面对南疆公主火热的挑逗,他们的陛下却面不改色的拒绝了。   那南疆公主可是一等一的绝世美人啊,可他们的帝王却直接将她赐给了一位宗室。   这定力,是个男人就不正常,何况这男子还是天下之主,就更不正常了。   左卿安朝着殿上看了过去,笑道:“看来各位很是关心朕的后宫啊?”   当下就有大臣道:“陛下膝下空虚,老臣担忧啊。”   左卿安抬着头望过去,说话的是年满五十岁户部尚书,为人清正廉洁,倒是轻轻的的笑了下:“你怎么知道朕膝下空虚?”   这话一众大臣都愣了……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天色不早,各位散了吧。”左卿安道。   几位大臣走出大殿时,还是一团雾水,临行前陛下的话太有深意了,立马就互相讨论。   这时,一干人将目光望向了林禁军统领,陛下尚未登基时,他便是陛下的心腹,当下几位大臣扯着他,一定让他给出个说法。   曾经的林侍卫,如今的林统领的确是知道的,被几位大臣缠的没法,含蓄地提示:“各位倒是不用担心太子一事。”   他这话不可谓不让人震惊,竟然直接提及了太子,而不是皇子。   “林统领,你这话的意思……”有人含糊地问道。   林统领笑道:“各位大臣好生办差便是,若是家中有了适婚的女郎,精心挑选女婿就是。别的话我不敢说,当今是个痴情人,但也是个无情人。”   左卿安正值青年,容貌非凡,聪颖敏锐,的确是有两三位大臣存了送女儿孙女入宫的打算,后宫危险,但也是机遇。   是以这两三位大人听了这话,脸色忽地就不太好看了。   林统领见状提醒道:“连南疆公主那等美人陛下都岿然不动,各位若是有这种心思先掂量掂量自家女儿的颜色吧。”   说完这话,林统领抱拳告辞,不再管他们了,反正陛下要么不立后,立后自然是那位。   那时风波定然是会有,但却也动不了根基,毕竟泰半关心后宫之事的大臣都是些混日子妄图投机取巧之辈,而陛下如今正在提拔他自己的骨干。   这群人皆做实事,陛下娶谁立谁,却并不会如何关心,就算关心,也是绝对的忠心陛下,按照他的指令行事的。   截止二十九这日,大安朝开始封印,一直到初七那日,都不用上朝或者去官署,是属于文武百官休沐的日子。   左卿安从太极殿出来,将年前该处理的事务处理完毕,更衣后去沈家小院。   孙公公有句话憋在心里多日,今日实在忍不住,左卿安离开前道了声:“陛下切记保重龙体。”   “朕知道的。”左卿安应了声,话一落,径直离开。孙公公站在殿门口,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叹了口长气。   *******   翌日是除夕,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沈家半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起来,倒是一派的祥和之景。   嘉玉亲手剪了窗花,贴在沈家小院的门楣和窗棂上,沈夫人见了,问她要不要剪一些别的窗花贴在隔壁院子里。   “后罩房还没有贴,我去贴后罩房。”嘉玉道。   “唉,嘉玉。”   左卿安在沈家小院的时候并不是和沈家人一道用膳的,他都是独自在新院子中,无他,沈家人和他在一起用膳绝对会不自在的。   这日是除夕,沈夫人思来想去,让沈其安去请陛下一道用膳,沈其安想了想,当下就去了,左卿安倒是同意一起用午膳。   因人不多,沈家人加上左卿安也才五个人,也就没分桌子,沈夫人特意安排左卿安和嘉玉坐在一起,饭桌之上,沈其安也竭尽所能的调动气氛,嘉玉的脸上倒是一直带着笑,只除了面对左卿安的时候。   一顿饭勉强也能说的上是团圆欢乐,用过午膳,左卿安便去隔壁看小平安了,沈其安叫住嘉玉。   “大哥,有什么事吗?”嘉玉问。   左卿安揉着头道:“今日是除夕,嘉玉你不能对陛下好一点吗?”   “原来大哥你说的是这件事啊,我待陛下如何了,不很是恭敬客气吗?”   就是恭敬客气才有问题啊,明明是孩子的父母,却搞的就很像是初见的宾客。   当下望着她道:“嘉玉,你,我,唉,算了算了,你走吧。”   嘉玉嗯了声,就走了,沈其安见状,默默提醒自己,今日是除夕,除夕,怎么可以生气呢?   不过到了晚宴,隔壁却派人道晚宴主子便不过来了,请各位不必等他。沈夫人知后,望着嘉玉,欲言又止半晌,最后还是道:“嘉玉,今日是除夕新年,阖家团圆的日子,你就真舍得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要不你过去陪陪他。”   周氏也小心翼翼地劝道:“嘉玉,娘说的对。”   嘉玉一时没有表态,沈其安见沈夫人和周氏一左一右地细心劝慰,但是嘉玉岿然不动,顿时拍了下桌子:“沈嘉玉,你怎能忘恩负义!”   嘉玉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愕然地望着沈其安。   周氏见了,拽了拽沈其安的袖子。   “大哥,你说我忘恩负义!”   她话落,见沈其安要说话,周氏忙对沈其安道:“大过年的,你少说一点。”   沈其安一把扯回袖子,他刚那句话其实也是火气上头,说出去感觉有些不对,但嘉玉忽地下起身怼他,他情绪跟着失控了。   当下就道:“若不是当年陛下相助,我们沈家人早就家破人亡了,陛下救了沈家,如今对你也是事事周到,处处体贴,你看看你这大半年是怎么对陛下的!”   “大哥,你有脸说我!”嘉玉嗤笑了声。   “我怎么没脸说你了,我们沈家怎么养出你这种无情无义的女儿出来。”沈其安怒道。   我是无情无义,沈家的爵位是谁丢的,是谁害的沈家差点满门覆灭,我无情无义,却比无能愚蠢好的多!   气上头来,一肚子最能刺痛人心的话就这样冒了出来,并且能狠狠反击回去,让沈其安羞愧难当,嘉玉差一点就将这话说了出来,但最后忍住了。   说了只是逞一时之快而已。   来自亲人的恶语她刚才不是已经体会过了吗?让她四肢冰冷,胸口□□。别这样做,沈嘉玉。一时目光再落在满脸担忧的沈夫人身上。   于是她将这股情绪忍了下去,只是望着沈其安道:“你们吃吧。”   话落,她转过头,大步走了出去。   只是依旧觉得委屈,大哥看到了这段时间左卿安对她的委屈求全,可是他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她会这样对他。   为什么?   她真的忘恩负义的人吗!   沈夫人看了眼沈其安,斥责他怎么说话的,沈其安有些后悔,有些事他明明不想发生的,可情绪这种东西,不是一般人能够控制的,但让他现去道歉,却有些拉不下脸来。   沈夫人跟着嘉玉去了她房间,嘉玉刚坐下,看见她娘进来了,红着眼睛叫了一声娘,沈夫人攥着嘉玉的手,道:“你别和你哥计较。”又道:“今日是除夕,可不准哭的。”   她揉了揉眼睛,说知道了。   想想,沈夫人拍了拍嘉玉的手,问道:“嘉玉,大半年了,你还是不愿意说你和陛下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一时又道:“嘉玉,别用以前那些话敷衍我,你和陛下到底怎么了?”   嘉玉的冷淡是只给左卿安和小二狗的,对其他人,她依旧是那个温柔体贴的嘉玉,听后对沈夫人道:“娘,你不是说过不管我做什么决定都支持我的吗?”   沈夫人难得对嘉玉声音有些重:“可我没让你那样对你的亲生儿子。”一时又握着嘉玉的双手,哀切地道:“嘉玉,你要想清楚。”   嘉玉望着她被沈夫人握着的那双手,静默了半晌,说道:“当年我选择错了,如今我只是想纠正这个错误。”   “可就算有错误,和小二狗有什么关系。”沈夫人问。   不等她答,她目光炯炯地凝着嘉玉:“小时候,陛下没有平王世子的疼爱,你觉得他很可怜,如今,你也想你的孩子成为那样的可怜人吗?”   嘉玉一窒,垂在袖子里的手在发抖。   “嘉玉,有些话我本不想说的,但是这么久了,我发现你依旧没有弄清楚。”   沈夫人的声音陡然严肃了,她仔细地盯着嘉玉:   “沈嘉玉,没有人逼你做母亲,可既然你生下了他,你就得尽到一个母亲该有的责任,小二狗可没求着你将他生下来。”   “我不知道你和陛下之间有什么问题,可若是只陛下一个人,他是决计将小二狗弄不出来的,你好生想想。”   这番话罢,也不管沈嘉玉是如何想法,沈夫人起身离开了屋子。   出了房间转弯,就看见廊檐下站着的的左卿安,她走过去问陛下怎么过来了?   左卿安本来是听仆人道嘉玉和沈其安吵架,一时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到门口时却听见沈夫人这番话,当下便停住了脚步。   他诚恳地道:“多谢表姨。”   “陛下不必多礼。”沈夫人回望着嘉玉的房间,轻吁了口气,“说句逾越的话,他身上也留着我的血。”   “只是,”她抬起了眼,眼前的男子身材挺拔,面如冠玉,是她看着他从一个孩童长成了少男,然后是帝王,父亲。新帝登基接近半年了,具体如何她这个小妇人不知,但以小窥大,已是冬日,但帝都今年街头的乞丐却似乎比往年难寻了。   而且权利更迭继承极其平稳,如今朝野内外,更是没有新帝不好的流言蜚语传出。   “陛下,我的女儿我清楚,你若不是对不起她,按照嘉玉的性子,如今这种事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陛下,我过去了,您去看看嘉玉吧,她其实……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心狠。”   左卿安敬重沈夫人,却也只是因为她是嘉玉的母亲,爱屋及乌不过如此,但今日她这番话罢,他才猛地发现每个人都有她聪明的一面。   当下嗯了一声,等沈夫人走远,他却没进门,而是回了隔壁,将熟睡的小二狗裹得严严实实,抱着他一起去了嘉玉的房间。   今日是除夕,团圆的时节。   他不想只有他和二狗,还应该有二狗的娘亲。   她们是一家人,要在一起的。   哪怕她不和他说一句话,不看一眼二狗,但有她,才一家团圆了。 第49章   一时进了房间, 果然她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径自垂下了脑袋。   左卿安在门口立了半晌的, 将熟睡的小二狗放在床榻上,就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哪怕空气是沉默的,可是她人还在,且允许他陪在她身边,这已经是极好的了。   一个时辰后, 他坐在那儿, 却是一直不困,嘉玉却有些忍不住了, 手支着头开始打瞌睡, 一时头往下垂, 然后努力睁开眼睛, 如是数次, 噼里啪啦的烟花声响起起, 她忽地一下睁开眼睛。   这才发现, 他离得极其近, 只要她轻轻一抬头,就可以碰触他的鼻头, 她刚刚睡醒, 反应不敏捷,呆呆的望着他,忘记伸手推开他。   他见状, 忍不住弯了弯唇:“嘉玉,新年到了。”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脸上,熟悉又陌生。   这时床上的小二狗传来闷哼声,他又起身去抱小二狗,然后问道:“你要去出去看烟花吗?”   她想了想,没回答,却起了身往外面走,只是走了几步,见左卿安抱着孩子跟着她往外走,她小声道:“他……”刚说了一个字,她闭上嘴,左卿安能抱他出去,想必不会让烟花惊扰他的。   他,小二狗。   思绪转瞬见,她不由自主地抬眸看了眼他的小襁褓,是石榴红色,很是鲜艳。   她就犹豫了那么一瞬,手上被递过来一样东西,她下意识伸手接过,等反应过来是什么之后,立马就愣住了。   双手僵硬地望着胳臂上的小小襁褓,下反应地看了过去,小二狗望见嘉玉,对着她露出一个无牙齿傻笑。   这是近两个月以她第一次看见她,娶   她彻底地呆住了,声音里带着颤抖的音:“你把他抱走。”   “嘉玉,我教你,你一只手抬高,另外一只手从这边套过来,按住这个位置。”他柔声道,“你抱一抱他好不好。”   “不……”好这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小二狗又冲着她笑了笑,那个字她瞬间就说不出口了,她记得他在他身体慢慢长大的日子,记得她读诗书时他在肚子里翻身,记得隔着衣裳抚摸肚子时他的回应。   原来他是长成这样的,皮肤嫩白,眼睛乌黑,头发浓密,而且这么爱笑。   “嘉玉,你若是对我不满,我毫无怨言,可是小二狗是需要母亲的,就如那些年的我依样。”   嘉玉脸上的微笑瞬间就凝固了,她忽地下将小二狗递给左卿安:“你把他带走。”   左卿安很明显一愣,只觉得那种感觉再度袭来了,那种巨大的像是浪潮一般的空虚之感,他仿佛成了一个躯壳,丧失了所有能力。   他是不知足的,哪怕无数次地告诉自己只要她还在他的身边就够了,纵使她不会对着她笑,但是他能看着她对着别人笑,在午后安静地坐在榻前读书练字,他就该满足的。   他不能参与她的生活,但他依旧可以陪伴她。   可是心里一直有个疯狂的念头被压抑住了,那个念头告诉他,不够,远远不够。   他要她和皇陵一般,会对着他撒娇,记得他的喜好,关心他的身体,照顾他的喜怒。   理智和情感日日撕扯分裂着他,进退维谷,不得安生。   她就在他的面前,可是他却不能伸手去抱住他,他曾以为可以用一生去挽回,却发现这半年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孩子最后他接了过来,只是比起他的日日煎熬,他更想让满足她的愿望,即使这个愿望让他遍体鳞伤。   “我抱着二狗,我们继续出去看烟火好不好。”他甚至还能对着她笑。   “好。”   言简意赅的一个字,他瞬间又满足了,仿佛又有了新的希望,又有了继续下去的勇气。   爱上一个人,从此她就是你的神,交出全部的喜怒哀乐。   嘉玉望着他的表情,有瞬间的于心不忍,但很快她别过了头。   小二狗,她还抱不好。   ******   除夕这夜,嘉玉彻夜未眠,闭上眼睛就是小二狗天真的笑和他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知道她的行为是错的,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不该这样对小二狗。   可是她若是不这样对小二狗,左卿安他不会伤心的,若是不这样对小二狗,她一定会控住不住自己的心的。   那颗要不了多久就会心软的心。   左卿安他一直算无遗策,沈嘉玉容易心软,且软的是一塌糊涂。   不然,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可她娘说的极对,当她决定生下小二狗的时候,她就应该对小二狗的负责,毕竟她有很多种可以不生下的办法,最后她却选择了生。   脑袋中的念头浑浑噩噩的转过,到了最后,乱七八糟的睁开眼睛,她知道她的做法是错误的,要如何做,她还没有想好。   当下起床洗漱,不多时沈其安来了,含糊其词半晌,是来道歉的,为昨日的言辞道歉。   “我不生气了。”嘉玉道。   沈其安松了口气,昨日那话他回去细想,的确是他不对的,嘉玉重情重恩,若非如此,怎么可能连皇陵都毫不犹豫地愿意去呢?   当下兄妹两人说开,只是沈其安临走之前,仍就忍不住叮嘱道:“嘉玉,你一定要想清楚。”真的就这样一辈子和陛下相处下去吗,就这样一直对小二狗视若无睹吗?   “我会的。”   *****   初一到初七,各处都是封了印的,但对于一国之君而言,这并不是不处理政务,只是事情少了些,他回皇宫的频率改到了两天一次。等初七一过,便每日在皇宫和沈家小院来回。   日子和过去的大半年并没有什么不同,每日他都会过来陪着她讲话,有时抱着小二狗来。   嘉玉不曾去抱小二狗,但自从除夕那夜之后,她不再抗拒他了,最起码当左卿安将小二放在眼前的时候,她不会紧紧地闭上眼。   有时候她甚至在想,不要忍了,就这样吧,可最后关头都忍住了,才大半年而已。   直到十六这日,左卿安没有来沈家小院。   白日里的时候她并不曾发现这日和往常有什么不同,直到晚上临睡前,忽然觉得她忘了什么事,这瞬间才猛然想起他没有来。   不过她也没有问,她想,她曾经不是厌恶看见他吗?   但一天之后,他照旧没有来,第三天,也没有来,第四天,宫里来人将小二狗抱走了。   沈夫人刚开始还安慰她,说陛下传了旨意过来有事不能来,但小二狗被抱走的第三天,她开始着急了。   “嘉玉,陛下不会真的………”她说着话,却看见嘉玉拿着针线,有条不紊地继续缝制荷包,当下就消了声,“算了,这几日你没问过他们父子一句话。”   说着,沈夫人离开了嘉玉的卧房。   针尖刺破指腹,一滴鲜红的血弟滴在素色的荷包上,她闭上了眼睛。   直到翌日,林统领来了,告诉她:“夫人,这几日陛下病了。”   病了?她的手微微抖,淡淡地嗯了一声。   林统领又道:“七日前北境传来兵报,鞑靼南下,烧伤抢掠无恶不作,陛下有意亲自出征。”   听了这话,她愕然道:“什么?”左卿安陪着他的时候会和她讲一些朝堂之事,当然他说的并不深奥,化繁为简,她也能听的明白。   只是她一直只以为她只出了一个耳朵敷衍他,并没有关心他说了什么,今日才发现,她其实记得很清楚。   鞑靼一直是大安的一块心病,时不时南下作恶,先皇在时,管过,但是收效甚微,也就只能随他去了。可时不时骚扰北境,却搞得边境民众苦不堪言。   尤其是两年,鞑靼新换了首领,和从前小打小闹搞事情的首领相比,他的目标显然更大,意在大安的万里河山。   “他怎么能亲自去呢?”百年前,大安也有位帝王亲自北上对战鞑靼,结果十万大军溃不成军,帝王更被鞑靼生擒。   当时朝野上下一片混乱,若不是危机时有位大臣挺身而出,且智谋双绝,力挽狂澜,如今的大安是否存在,都是未知之数。   虽然那位帝王不可和卿安相提并论,但是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万一……   砰砰砰,嘉玉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夫人,你进宫去劝一劝陛下吧。”林统领道。   一时嘉玉没有回答,直到半晌之后,她轻轻地点点头。她去不是因为对他有感情,而是因为她是他的臣民。她这样告诉她。   两人匆匆收拾后进宫,到了乾清宫,林统领止步,孙公公带着嘉玉入内。   “夫人。”孙公公行大礼道。   嘉玉侧过头,避开了这个礼,孙公公是大内总管,她不过是个没名没份的小妇人而已,哪里受得起他如此大礼。   孙公公一时又道:“夫人,你进去之后好好劝劝陛下。”正说着,后面有小太监端着漆红圆盘过来了,孙公公亲手伸手接过,又对嘉玉道:“还有一事,待会儿还请夫人劝陛下趁热用药。”   “用药?”嘉玉目光落在漆红描金圆盘上的骨瓷小碗上面。   孙公公叹了口气,道:“陛下时常头疼。”说着,又叹:“这一年来陛下每日睡觉的时辰不到两个时辰,也难怪会如此。”   不到两个时辰,还不到一个白日的六分之一,而且持续了半年,嘉玉下意识想问朝事有如此繁杂吗?却忽地想起,他几乎每日在皇宫和沈家小院往返,这差不多就是一个时辰,每日差不多会在沈家停三四个时辰,然后还有朝事,奏折,等等许多事要处理,而且他刚继位,想必定然是很忙碌的。   一时就问不出口了。   只是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身体如何,作息如何,关她何事呢?   “夫人,怎么不走了?”孙公公恭敬地问道。   嘉玉眨了眨眼,抬头望了眼有些灰蒙蒙地天色,迈步走了进去   听见脚步声,左卿安转过身,却发现嘉玉站在前方不远,他愣了下,讶异道:“嘉玉,你怎么来了。”   嘉玉望着他背后占据了半副墙面的舆图,又看他的位置,他方才面对的位置恰好是大安北境。   一时孙公公将药碗放在长几上,小声提醒陛下用药。   左卿安嗯了声,挥手示意他退下,又急忙对嘉玉解释道:“这几日实在太忙,没能去沈家,又惦记小二狗,前日就将他带进宫了,你要去看看他吗?就在旁边的暖阁中。”   嘉玉垂着头道:“陛下该先吃药。”   话落左卿安拍了拍脑门:“差点忘了。”他说着端起几案上的骨瓷碗,一饮而尽。   嘉玉尽可能的眼观鼻鼻观心,她告诫自己不要分心,但是抬起头的时候却忍不住打量他的五官。   他的确瘦了,轮廓分明,眼底带青。   “嘉玉,你要跟我去看二狗吗?”他又问。   “这不……”顿了顿,她改口道:“好。”   左卿安问出这句话,其实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他甚至已经想好如何安慰自己,她能来皇宫看他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一点在意他的。   这就够了。   是以这个答案简直是意料之外,左卿安当时就呆住了。   不过他反应快,在还没有人注意到的情况下,迅速地先开道:“你跟我来。”   小二狗两个多月了,但睡着的时辰依旧比醒着的多,恰好他们来时小二狗才刚睡着。   远远地看了一眼,嘉玉压低声音:“我们出去吧。”   左卿安遗憾地看了眼熟睡的小二狗,赞同她的建议。   年后的空气依旧是冷的,嘉玉从沈家出来时,为了保暖,青竹当时给她挑的小袄都是镶毛厚棉的,即使解了斗篷,宫殿中每一间屋子都烧了火龙,尤其是小二狗的卧房,比其他屋子要越发暖和。   她当时后背就有些冒冷汗,头脸发红,立在有风吹入的位置,这才好了些。   左卿安见她站在风口,皱了皱眉,当下不动声色的立在她前面,挡住冷风。   嘉玉见了,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他这时仔细打量,却又见她面色发红,略一思量,招手叫来人,用嘉玉听不到的声音让他尽快将这间屋子的温度降下来些。   “听说陛下打算亲自出征。”嘉玉望着他,直接戳中主题。   左卿安问道:“你是从哪儿得知的?”   在来的路上,嘉玉已经思考出好几番文谏之词,不是她担心左卿安的安危,而是因为他是帝王,且是一位能干英明的帝王。她这才来的。   “陛下万金之体,应该以自己的龙体为中,鞑靼一事,自有优秀的将领出征,陛下何必将自己的安危置于险境。”   她平铺直叙地道,说着间,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又发现他的唇角微微朝上勾着。   等她说完,他笑着问:“你关心我。”   “身为大安百姓,民女就自然是关心陛下的。”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说道。   “亲征一事,还望陛下能够斟酌。”   她话落,一时宫殿里寂静无声,她垂着头,目光落在脚尖上,又道:“我先走了。”正说着,她转过身就要往后退。   只是刚转过身,手腕就被人给抓住了,她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嘉玉,若是我在战场上受伤或者出现什么意外,你会难过吗?”   他一面说着,一面直直地盯着她,纵使她将头压的很低,不让人看清她脸上的神色,左卿安也跟着俯腰看过去,不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反应。   “陛下,请自重。”她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用力去拽被他捏在掌心的一截衣袖。   “自重?”他轻轻地笑了下,“我知道了。”   话刚说完,他忽然松开了她,但不等她离开,左卿安先道:“鞑靼挥军南下,虏我北境百姓,他们一日不平,边境一日难安。”   她要离开的步子就一下子顿住了,怔在原地,他慢慢地绕到她的眼前,问:“你想我去吗?不要想我的身份,你只要想一想,你自己想我去吗?我等你的回答。”   嘉玉的嘴唇蠕动了下,一时没能给出答案,她觉得她进宫来只是从全局着想的决定,他是帝王,怎么能轻易出征!   可她自己呢?她闭上了眼睛,她能继续欺骗他,但是无法骗过她自己,听到林统领说他要亲自带兵出征的时候,那一颗心她差点就要从胸口跳了出来。   那一瞬间,她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他怎么可以去呢?他不要去。   只是幸好,她控制住了自己,但却像每一次控制自己去看小二狗的心情时,耗费尽她所有的能量。   正想着间,他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望进他的眼底,字字铿锵地道:“我不会去的。”这话一落,左卿安发现她绷紧的肩膀忽地松懈了。   登时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下:“大安有合适的将领,在行兵布阵一事,我不一定如他,所以我不会。”   嘉玉嗯了一声,她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就想要退开,她想这么做,立马往前挪了一步,但这时一声巨大的噗通声从背后传来。   她回过头,瞳孔骤然放大:“来人。”   *********   当他躺在床上时,大半年来,嘉玉才第一次用正眼看他。   她其实又发现他瘦了,但如今她恍然发现他瘦的如此明显,轮廓分明,棱角明显,他彻底从少年长成了男人。   从前他的皮肤白皙,但是那种健康玉润的光泽,而不是现在的惨白。   “陛下怎么了?”见太医的手握在脉搏上,她不自觉地地声音颤抖。   自小二狗满月后,又从太医院调过去了位儿科圣手,太医院正却是回到宫中,是以很是清楚嘉玉的身份,当下就道:“夫人稍等。”   须臾之后,太医院正叹道:“陛下忧思多虑,积劳成疾,方才情绪又过于激动,这才晕了过去。”   嘉玉唇角微颤,勉强地问道:“严重吗?”   “这是长期积累的慢性病,需要好生调养,”太子院正道,“夫人还得多劝劝陛下好生修养,少耗心神,如此才能好的快。”   说着,太医院正前去开药方,宫室中再度安静下来,她望着床上那个人,呼吸变得有些重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掉过了头。   ********   左卿安醒来的时候已经点了几盏宫灯,虽并很亮堂,但是也能看清整个宫殿里的人,他撑着手起身,并没发现那个想看见的影子,心里滑过一阵失落。   孙公公过来扶他,他挥挥手,问道:“什么时辰了。”   “快到酉时。”孙公公回道,“陛下如今可要进食。”   左卿安摇了摇,示意孙公公将衣服拿来,现在是酉时,那么他睡了接近三个时辰,当下揉了揉眼睛,问:“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像是被一条细细的藤蔓攥紧,等待宣判结果,他想,哪怕她只是他昏过去后多留了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或者一炷香的时间,他也是极其欢喜的。   “陛下,沈姑娘她没走。”   什么?   左卿安瞬间睁大眼睛,朝着房间四角望去:“人在哪儿?”   “在小公子的房间中。”   恍若是做梦一般,左卿安急匆匆套上衣服,往隔壁走去,他闭眼再睁开,以此来告诉他这不是梦,这真的不是梦境。   她竟然没走。   几乎是几个踏步,他就到了东暖阁的门口。   “夫人,你别怕,就是这样抱的,您抱着走几步。”   她微微垂着头,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然后忽地一下,抬头惊讶地笑开了:“他一直笑呢。”   “小公子喜欢夫人呢,平常虽然喜欢笑,但却也没有在夫人怀中笑的那么多。”奶娘说道。   她听了再度低下头,从他的位置,只能瞧见她如玉般的半边侧脸,氤氲朦胧的灯光下散发着温婉柔和的气息。   她在抱小二狗。   她在对着小二狗笑。   左卿安手紧紧捏住门楣,呼吸声甚至不敢大起来,怕动作一大,这幅只在梦中出现过的画面荡然无存。   嘉玉这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略微转过身,朝着门口望去。   左卿安感觉他的呼吸就快要停止了,他虽然已经接受了每次她看向他时,唇角上翘的弧度就会消失,但接受并不意味心情平静。   反而每一次,他像行走在刀刃上,让他手脚发麻。   “你醒了。”她轻轻地问道,“用过膳食没有?”   左卿安使劲地甩了甩头,再度看向她,她的眼神还没有冰冷下来,她在关心他,他无措地用舌尖润了润泛干的唇,回道:“还没有。”   “你许久没有进食了,该去吃一点东西。”她温声道。   冷风寒夜都是能感受到的东西,但他却觉得他真的在做梦,甚至还傻乎乎地动手掐了一把大腿,哪怕痛感传来,他依旧觉得不真实。   因为太过怀疑这一切都是梦境,他甚至还试探地提出了要求:“你陪我去。”   话罢他心底路略微有些后悔,时不时有些太急功近利,却听见她嗯了一声。   嗯了一声……   嘉玉将孩子递给奶娘,走到他面前。一时却见他不动,嘉玉抬眸提醒道:“走呀。”   “嘉玉,你……”左卿安说不出话来了,这个沉稳果敢的帝王在她面前彻底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嘉玉心底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曾经下定决心再也不原谅他的,不管他如何,她都绝不会心软的。   时间却是一把世上最厉害的武器,会让记忆褪色,其实生小二狗的时候她回忆当时,她还能记起当时的心情,却再也没有当时的情绪了。   她一直以为她在折磨的是左卿安,可是最近越发觉得,她也在折磨她自己。尤其是那一日,他忽然不来沈家小院的时候,她猛地发现,左卿安的地位并不如她想的那般。   不知不觉,已经在她心里长成参天大树,纵然她锯掉枝干,但他的根已经深深的插了进去,会继续发出新的嫩芽来。   他慢慢地握住了她的手,入手的温热传来,左卿安不那么惶恐了,他关心地问道:”你用膳了吗?”   “我用了。”她的头低下,眸光落在被抓牢的手腕上,说道:“陛下您要注意身体,太医院正说你忧思多虑,积劳成疾,若是不好好调理,将来会影响根基的。”   “我问过孙公公了,他说你去年一天睡不到两个时辰,饮食混乱,陛下这些毛病得改。”   左卿安握紧她的手腕,牵着人往隔壁走,闻言立定脚步,轻轻地问:“那你监督我可好?”   话落下,她感觉他的呼吸都轻了几分,嘉玉明白他回话里的深意,但一时没有回答。   他见状,忙转移话题:“你现在想吃什么吗?”   嘉玉摇了摇头,拉住他,骤然问道:“若是今日我没有劝你,你会亲征吗?”   左卿安微怔,盯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我不会去的,我从来不打算亲自去鞑靼。”   他说着,头忽然埋进她的肩窝处,嘉玉身体一僵,但并没有推开,他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她听见他道:   “我怎么可能去。嘉玉我害怕,我比你更害怕我在战场上出现意外,怕有朝一日,我无法保护你照顾你。”   当我只能往前走才能拥有你时,我浑身是血也能努力朝前,绝不退缩。但如今不必往前就能守护你事,我却谨小慎微,怕前怕后。   只因你是我的盔甲,却也是我的软肋。   曾经我能为你满腔孤勇,无所畏惧。如今,我也因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第50章   她闭了闭眼, 他离开了她的肩窝,望着她道:“嘉玉, 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嘉玉嘴唇轻轻蠕动,半晌之后,她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慢慢地点了点头。   她很难做到彻底忘记他做过的事,但更难彻底地将这个男人摒弃在她的生命之外,当初允许他继续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 她想, 就注定会有今日了。   ******   她坐在他旁边的圈椅上,左卿安一只手牢牢的攥紧她的手腕, 另一只手用来吃饭, 时不时看她一眼, 然后喝粥。   嘉玉将手往外抽了抽, 他反而握的更紧, 嘴唇轻轻翕动, 想要让他松开, 却又想起孙公公说的陛下胃口不好, 当下心里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等他用完膳, 宫人将盘子撤走, 嘉玉这才将手抽了出来,他一愣,嘉玉先开口道:“我有些困了。”   左卿安脸上浮现的失落转瞬间就没了, 他拍了拍手,点头道:“往日这个时辰,你的确应该休息了。”说到这儿,他垂眸望着她,轻轻地道:“今日留在宫中。”   她笑了下:“嗯,好。”   左卿安瞬间就笑了起来,虽然他是真的很想就让嘉玉睡他起居的宫室,但也知道,有些事情还需要时间的。   当下就让宫人将小二狗隔壁的那间屋子收拾出来,一时又握着她的手送她进房间,之后磨磨蹭蹭始终不愿意出去,直到时辰越来越晚,不忍心耽搁她休息的时间,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宫室中亮着两盏罩了白纱的宫灯,光线昏暗模糊,嘉玉望着素色的床幔,慢慢闭上了眼睛。   嘉玉昨夜睡的晚,翌日起床也就有些晚,洗漱后换好宫装出门,她还没出去,先听到了外面传来的笑声,成年男子的低沉的嗓音和小孩子咯咯咯的笑声交杂在一起,当下她踏步出去,先望见抱着小二狗阔步走向她的左卿安。   人的一生最重要的不是惩罚,而是快乐。   今日做了这个决定之后,她的心是快乐的。   ****   一年后。   当今圣上立沈氏嘉玉为后的消息长满翅膀,飞向京都四地。   听到这个消息后,当时就有几位大臣联名上书,表示不同意,于礼不合,这沈嘉玉是谁啊,他可是曾经的平王世子左恒明的妻子,那可是今上血缘上的亲兄弟,如今宗牒上的堂兄啊。   什么,你们说已经和离的了,和离了也不能行,一国之母,怎么能是一个和离过的女人呢。   若是陛下喜欢,封个妃位也并不是不可,但立为皇后,这太不可以了。   即使陛下唯一的子嗣是她所出那也不行。   “若是朕执意如此,各位大人意欲何为?”左卿安凝着他们,淡淡问道,“是要辞官,还是要死谏,朕都可以满足你们。”   来上书的大臣中的确是有几位没有私心迂腐古板的官员,但听见这话,再观观左卿安的神色,不像是在说假话,当时就迟疑了。   就算死谏,也得是朝堂大事,才能赢得身后清名,如今陛下的后位人选虽然不是很好,但却也没到死谏的地步。   毕竟这位沈姑娘又不曾惑乱超纲,反而这一年有她的情况下,陛下的脾气还好了不少呢。   他们就有些打退堂鼓。   左卿安见了,沉声道:“朕是来通知你们的,不是征求各位大人的意见,各位大人告退吧。”说着,他的目光在殿下诸人身上扫过,“若是不愿意走,尽管待。”   话落他理了理衣袍径直走了出去。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观陛下这两年的作风,言出必行,绝对不可能更改,各位大臣,我先走了。”有位大臣叹了口气先说道。   他一走,剩下的人互相对望了几年,也跟着走了出去。   其实吧,陛下要立沈嘉玉为后不是没有征兆的,一年前,在绝大多数大臣都不知晓的情况下,宣布册沈氏嘉玉为贵妃,贵妃长子为左靖为太子时,他们都没胜过他,更何必说今日呢。   当时的阵仗才是大,陛下不知不觉,竟然就有了皇子,当时不是没有人怀疑小皇子的身份,但是有太医院正和顾太医作证,还有小皇子的长相在哪儿,在加上陛下的战斗力,他们一干人是妥妥的败了。   这一年来贵妃后宫独宠,甚至在中秋的宴会上,陛下甚至说出终身不再纳一妃的话来,更是惊掉一众下巴,更是有人偷偷议论,陛下莫不是……惧内?   且这个消息流传之广,就连民间百姓也略有所闻。   大臣心里的小九九左卿安难得去想,离开太和殿他立马从侧门出去,转弯走三十多步就到了他们一家人住的宫殿了。   长腿一迈他笑着走进去,就听见小二狗稳稳当地跑过来冲着他叫爹爹,当下几个大步过去,抱起小二狗往空中扔高接住,逗得小二狗哈哈直乐,最后趴在他的肩膀上使劲地叫,来,来。   “好,那就再来几下。”他说着又将他举起,然后往空中抛起来,如是六七次,余光望见一抹绯红的衣角落进眼底,左卿安放下小二狗:“嘉玉。”   一时又抛弃小二狗,阔步到她面前,低头去蹭了蹭她的额头,笑着道:“今日是七夕我们出宫去玩好不好?”   嘉玉静的下的人,倒无所谓去哪儿玩耍,只是见他这样,心里总是裹了蜜一样的。   这一两年来,他的确是将她捧在掌心的。   她轻轻点头:“民间今晚还有灯会。”   两人说着,左卿安忽然感觉有人在掰他的小腿,低头垂眸望去,小二狗如今已经二十个月了,能走能跳能说能闹,且力气还不小。   “二狗,你干什么?”   小二狗抱着他爹的小腿往后面挪,听他爹问,凶巴巴地瞪了一眼嘉玉:“娘,坏。”   “今天他想吃两颗糖,我只允许吃一颗,就把我记恨上了。”嘉玉无奈道。   左卿安闻言,见小二狗对着嘉玉的确是一副嘟嘴的小模样,点了点小二狗的鼻尖:“你娘做的对。”   小二狗虽然还不到两岁,但是他们的话还是能听懂的,见他最亲最爱的爹爹也赞同娘的话,顿时松开了抱着的小腿,对着左卿安转过了脑袋。   左卿安和嘉玉对视一眼,嘉玉先蹲到他的面前去,笑道:“真的不理娘了?”   小二狗特别有骨气地哼了一声。   嘉玉见状,低头轻轻地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下:“娘伤心了,怎么办?”   “那你再给我一颗糖,我就理你了。”小二狗奶声奶气地和嘉玉讲条件,甚至还冲嘉玉笑:“娘,就一颗糖。”他伸出一根肥嘟嘟的手指,对着嘉玉比划了一个一。   “如果娘不给呢?”嘉玉道。   小二狗闻言,慎重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皱巴巴一张脸道:“你不给就不给呗,我能拿你怎么办!”他说着对嘉玉伸出了双手求抱:“你不给我糖,我还是会和你玩的。”   嘉玉伸手接过他,笑着捏了捏他身上的软肉,问道:“你方才不是说不理我了吗。”   小二狗抱着她的脖子哼了声:“那,那我也是有脾气的啊。”   左卿安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家三口用过午膳,陪小二狗玩了一会儿,又趁着他午睡,嘉玉轻轻地溜下床,左卿安已经换好一身普通的锦袍,嘉玉也连忙回房,脱下宫装换了身鹅黄色的襦裙,一边换衣服嘉玉心有不安地对着屏风外的人愧疚地问道:“真不带小二狗啊?”   左卿安忙摇头:“不带。”   嘉玉觉得有些不好:“可是将他一个人留在宫里,我们两人出去我总感觉有些对不起他。”   左卿安:“愧疚什么啊,以后他带自己的媳妇出宫过七夕的时候也不会带上你的。”   这话……成功地让嘉玉摆脱了对小二狗的愧疚情绪。   二狗子将来过七夕的时候绝对不会带上家中的老母亲的。   **********   当下两人出了皇宫,京都的东边靠着安定河,七夕灯会集市也摆在那个位置,上一次七夕两人已经出来过了,这一次也算的上熟门熟路。   只不过七夕灯会要等天要黑了才会热闹好看,两个人也不急,先去看这个月新来的百戏班表演。   据说这个百戏班是从西域来的,表演的幻术也是以前不常见的,是以才到京都不过一个多月,就迅速地打响了名声。   前些日子沈夫人进宫之前恰好去看了表演,入宫的时候就免不得和嘉玉絮叨和描述,那天夜里她就和左卿安随口提了几句,他一直记得带她来看。   幻术果然是名不虚传,看的嘉玉目不转睛,直到结束,还意犹未止,琢磨哪一日带着小二狗出来看。   话说小二狗刚生下来的时候,都觉得他长的更像嘉玉,但是这一两年长大之后,他的五官却更像是左卿安。但性子却不知道像是谁,嘉玉自认她和左卿安都不是那种淘气活泼的性格,但是小二狗子除了睡觉根本停不下来。   尤其喜欢这种东西,百戏班的表演他一定会喜欢的。   “好,下次带他来。”两人说着走出隔间,嘉玉看见对面有个抱小孩的女人往楼梯口走过去,当下扯住左卿安。   她们的位置分别在楼梯两侧,若是她和卿安直接过去,说不准恰好会撞见她。   正想着时,薛秀秀恰好抬起头来,看见了嘉玉,她怔愣了下,当即想要行礼,嘉玉忙冲着她摇了摇头,薛秀秀也发现这地方不对,只略微福了福身。   嘉玉看着被薛秀秀抱在怀里的孩子,大概一岁大,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轻轻地叹了口气,却又感慨:“幸好还有念儿。”   说着又看向左卿安,道:“谢谢你。”   她们回皇宫后的第二个月左恒明就因病去世了,也不知对薛秀秀来说是不是一间幸福的事,当时她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后来分娩生出一个男孩来。   一年前,卿安封了左念为郡王,养在了平王府。   说实话,他对平王和平王妃是没什么感情的,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允许平王夫妇接回薛秀秀和念儿,已经算是开恩了,根本不可能给左念一个什么爵位的。   只是因为她在乎平王妃,不想平王妃为念儿的未来担忧。   左卿安揉了揉嘉玉的发顶:“说这些干什么。”   “是啊,不说这些了,我们还要去看灯会。”   灯会距离两人不远,走过去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当下两人也就没上马车,径自走了过去。   平日里街上是看不到多少一男一女的组合的,但今日日子特殊,打眼望去,有泰半都是男女想携而走。   正琢磨将手从左卿安手中拽回来的嘉玉就没行动。   越近河边,灯火越发璀璨,此时天空只余下淡淡的墨蓝,绯红缭乱的长街之上,天穹都被镀上一层迤逦的红色。   嘉玉有些饿了,决定先吃点东西再去逛,左卿安应好,两人也不挑剔,闻到街边的一食肆散发出阵阵的香味,不介意简陋,携手进去,挑了张桌子坐下。   两人点了两碗馄饨,如今不到正式的饭点,人不算多。   不多时,一位系着围裙的少女利落地将两碗馄饨放在桌上,“客官,你的馄饨好了。”嘴巴里还唠叨,“客官你尝尝,我们家的馄饨皮滑肉嫩,最好吃不过你,两位……”   “彩云?”嘉玉听着这声音,越发觉得不对,当下仔细去看那人的眉眼。   两年多过去了,彩云也长成了少女,但模样却也没太大变化。   彩云听见嘉玉的声音,也抬头看去,登时惊了:“嘉玉,竟然是你。”   嘉玉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彩云,和卿安的关系缓解后,她提过彩云。   彩云是个小话痨,却也是她在皇陵中的小妹妹,她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来得及和她道别。   她记得她说过等她离开皇陵后,就去开一家饭馆,如今看样子真的是美梦成真了。   “嘉玉,你,你今天怎么会来我家的饭馆?”彩云我惊讶地道。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随便选了一家,就正好看见你。”嘉玉回道。   彩云却恍然又记起了什么,她朝嘉玉旁边坐的人看去,见他侧着头,温柔地望着嘉玉,刚刚还存了满肚子的话立刻就不知能不能说了。   他可不是皇陵中的废太子,而是当今陛下,而嘉玉也不是那个可以和她整日下棋听她唠叨的普通人了。   要不要行礼,她该怎么做?   “我们今日就是一对普通夫妻。”嘉玉发现了她脸上的茫然无措,笑着问道,“过的好吗?”   彩云这下才松了口气:“挺好的,当年和你说的愿望都提前好多年实现了,两年前我和我师傅离开了皇陵,在京都开了这家食肆,我和我师傅的手艺好,嘉玉,你看见了没,客如云来,我师傅还说给我攒嫁妆。”   彩云一股脑儿地说道,她虽然有些大大咧咧,但却并非愚蠢,她和她师傅根本不到离开皇陵的要求,却能提前离开,这里面定然是有人打过招呼的。   虽然这对于眼前这对夫妇来说,只是可能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但对于她和师傅来讲,却是整整十年。   她记得这份恩的。   只是当下却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感谢他们的,想了想彩云道:“我师傅的牛肉面是一绝,我请你们吃面。”   这话刚出口,旁边有就有耳尖的顾客不满道:“李姑娘,你不是说牛肉面卖完了吗?怎么他们能有!”   “卖的牛肉面是卖完了,但送的牛肉面有的。”彩云当下笑吟吟地回道。   那顾客嘀咕了几句,也知道嘉玉和她恐怕认识,靠人情走后门这种事早就司空见惯了,当下也没多言。   一时彩云又道:“你们先吃馄饨,我去给你们煮面。”   彩云走后,嘉玉笑意嫣然地望着云卿安:“去年我说彩云事情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已经让她和她师傅离开皇陵了。”   左卿安握着汤匙,闻言看向嘉玉:“若是说了,你岂不是又要就她念叨许久。”   他说的含蓄,她一下子就懂了,卿安这话的意思是不想让她想着别人。   她是知道他的占有欲的,毕竟对于日夜相伴的枕边人来说,他的许多感情是瞒不过她的。   他不喜欢别人伺候她沐浴画眉洗发,甚至不喜欢她和其他人走得太近,但她更知道的是,他在努力的克制。   明白她的衣服累赘繁琐,她的头发又黑又密,若是只靠她一个人,真的很难收拾,所以他克制自己去接受这些会对她好的事情。   但这种能够减少和他人相处,避免她去想别人的事,他是能减少就减少。   有烦恼吗?有的,但谁的生活没有烦恼,而且他已经做的极好了,并不会给她带来负担。   不多时间,彩云端着两碗面放在桌上,笑着道:“你们尝尝。”   “好,谢谢。”嘉玉笑道。   一时等两人吃完面,走出食肆的时候,天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   “今年你随便猜几个字谜就好了,可别去夺什么魁首。”嘉玉想起上次七夕灯会是左卿安的战绩,急忙提醒道,“这种游戏,还是留给未婚的郎君们表现,你却是不必了。”   长街上全都是人,各种颜色的彩灯悬挂在下摊茶馆楼台上,玉树银花一片,耳畔还有嘈杂的人群声。   不过唯一印入他脑子里的只有嘉玉的说话声,扭过头笑道:“上次还不是你说喜欢那盏兔儿灯,我才去夺魁首的。”   他说着,见嘉玉直直地望了过来,登时改口:“这次一定不去了,否则又像上次被一群小姑娘围住,耽搁我们的时间。”   嘉玉煞有其地点点头:“如今适婚的儿郎本就比姑娘多,你还是别去抢了。”   两人说着笑着到了河边,河边有买莲花河灯的,上次就是因为左卿安惹了一屁股的少女心,两人连花灯都没放,嘉玉还有些遗憾,虽然最后他在皇宫的绕城河中陪她放了一场花灯,但不是七夕,总归还是不一样的。   当下就牵着他的手,去买了两盏莲花河灯。   相传放花灯的时候写上心愿放进河灯中,然后对着河灯许愿,河灯被带到河神面前,就能心想事成。   “嘉玉,你要写什么?”见嘉玉停了笔,左卿安偏过头来看。   嘉玉拿着纸条往后一躲,道:“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将纸条塞进河灯之中,嘉玉拎着河灯下台阶,还不忘提醒左卿安道:“你不准偷看啊。”   左卿安笑了下,只得跟在嘉玉旁边,一起将他的河灯放进河水中,河面上已经有许多盏河灯,远远望去,金粉绮丽一片。   他侧过眸,正见嘉玉闭上眼睛,对着河灯虔诚地许愿,当下他也慢慢合上眼睑,希望能达成他的愿望。   他写的是,愿成为沈嘉玉的河神。   望达成她的所有心愿,至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