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taishuyan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你似心火燎原》 作者:剪风声 文案   【一】   在时尚界,何风晚凭完美的身材和精致的面孔,被称为“来自东方的妖精”。   对女人不感冒的江鹤繁看了秀场视频,表示不过尔尔。   而何风晚用无数个夜晚告诉他,穿上衣服和不穿衣服,是不一样的。   【二】   自从得知心狠手辣、冷面商界大佬江鹤繁还是雏,何风晚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而江鹤繁用无数个夜晚告诉她,错得有多离谱。   --   也如杯中鸩酒,   解我渴,又燎我心上莽原火。   --   ※妖娆撩人超模vs闷骚禁欲大亨/十岁年龄差   ※谢绝扒榜考据/微博:声声阿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主角:何小姐,江先生 ================ 第01章 .   模特们坐在走廊两侧的沙发上,稀稀落落打过招呼,埋头翻看新一期时尚杂志或是手机,没有多余交谈,紧张的情绪随空位的增加而蔓延。   被叫到的人提前去换好一套内衣,等待最后的面试。   十月充足的冷气扫上何风晚的小腿,激起一阵颤栗。她默默数着减少的人头,估算面试时间平均为一分钟。四周皆是历经大小秀场的老将,手握各路代言,可站到V·E门口也不由捧起新人的忐忑。   V·E是全球著名内衣品牌,广告汇集了世界上最艳丽性感的女模。据说登上一次V·E内衣秀的伸展台,至少五年不会被大众遗忘。   要是能和V·E签约,获得的曝光和商业价值将不可限量。   收回目光前,何风晚撞见曾在米兰时装周后台找她借假睫毛的巴西模特——小她两岁,今年斩获两个蓝血品牌代言,风头正劲。   对方还记得那时的慌乱,向何风晚挥手打招呼。   何风晚回以飞吻,巴西模特微微一怔,眼里闪过震慑,赶紧把脸偏开。   她露怯了。   这场V·E秀寻找光芒四射的候选人,从五百名额筛到现在,谁都知道靠身高三围和台步优劣早就不足区分,强大的气场或是极具感染力的笑容才能打动评委。   彼此互为竞争关系,“不动声色”四个字算必备功课,原来还有人没做足。   何风晚将巴西模特的反应收进眼底,面子上波澜不惊。   “Wan,轮到你了。”门打开,工作人员探出头。   里间涌出更为明亮的光线,温热气流顷刻融化何风晚小腿挂满的寒霜,她说着“谢谢”昂首步入。   更衣室很安静,何风晚换上一套V·E的黑色内衣裤,调整胸型后,手指轻抚肩带上的窄边蕾丝。镜中佳人九头身,红唇丰润,茂密的长卷发泛着健康盈动的光泽。   来不及再多看几眼,何风晚被叫了进去。   从她现身那一刻,四位评委眼睛便齐齐点亮,研判中毫不掩饰对她的满意。   一位评委不自禁地说:“你再走一次。”   何风晚会意地向他眨眼,重走一个来回。台步潇洒自信,定点pose甜美撩人。走到评委席前,她甚至听到两声不那么清晰的“perfect”。   以至于,四个人面面相觑,想不到该问她什么。   半晌,才有人开口:“这是你第一次参加V·E面试,能说说为此做了哪些准备吗?”   何风晚露齐堪比广告效果的璨白贝齿,笑道:“所有你能想到的。”   评委们于眼色传递间,似乎确认了什么,之 后的提问气氛轻松下来,评委之一的选角导演抱臂半开玩笑:“你怎么现在才来面V·E?我们去年就和你经纪公司沟通过。”   去年?   去年何风晚才在HF(high fashion)圈里初露头角,绷着脸征战于各场时装秀和大片摄影棚,那时她还一心要当个兢兢业业的HF模特。   而今年想走V·E这样的商业秀,因为她改主意了。   但她依然讨巧地回答:“我的工作计划今年做了调整,和去年当然不同。”   对方听出她在回避,没打算放过,追问:“那为什么想到来面V·E?”   何风晚爽朗大笑:“因为我想赚更多的钱。”   *   回更衣室换衣提包,何风晚想起刚才那一幕,看似一招险棋,但在纽约待了四年,她知道美国人会喜欢她的率真与自信。   而离开前四位评委主动与她击掌也说明了这一点。   手刚搭上门把,手机震动着收到那位选角导演的短信,一句简短的问好,一句有空共进晚餐的邀请。   何风晚唇角旋开半边括弧,回复一个微笑表情,意义模棱两可。   想必对方清楚,还没有确切收到V·E秀的门票,她有权不接受邀请。   出门穿过长长的走廊,行至电梯厅前,手机短信收件箱和邮箱的图标上,红色数字不断增加,提醒她这世界还有无数双眼睛在期待。   事实上从她宣布进入V·E内衣秀面试,国内外媒体接连发稿,对她无不看好,甚至预祝首秀成功。就连V家的经纪总监在接受采访时,也失口说出“期待我们新的Chinese Idol(中国偶像)”。   所有人都说,她来面试只是走个过场。   等电梯的时候,何风晚接到经纪公司老板迟鸿的电话,照例一通叮嘱,那因激动而拔高的音调让她忍不住拿开手机。视线顺势扫去,注意到走廊尽头突兀的人影,她留一句“等下联系”挂断电话。   不巧顶灯坏掉几盏,那人挺拔如峰立在暗处,何风晚凭侧身的剪影辨出是个男人。   抬腕看表,他捏了捏眉心,转身朝她站定。   何风晚看不到他的脸,只见他鞋尖转了过来,迈开脚步。   她屏住呼吸,抓紧挎包的链条。   电梯到了,这时何风晚的手机铃声大作,鼓点訇然,一瞬爆发的摇滚乐响彻整条走廊。她手忙脚乱地划拨屏幕,点击拒接,然而乐声不止。   奇怪!   慌乱间,一双深棕色的男式皮鞋现于视野下方。   不用抬头也感受到对方气场的压迫,和他向下看来的目光。   向下看?   何风晚身高可有177公分。   她停下动作,两人就这么无声对峙。他沉默注视何风晚费尽力气也关不上那通来电呼叫,像个张牙舞爪的小丑。   *   何风晚睁眼醒来。   入目是头顶北欧风的枝形吊灯,黑色钢架斜拉一个扭曲的“大”字。一面墙壁印有夕照投下的百叶窗影子,从这扇位于西42街公寓七楼的窗户向外望,能看到几条街外的时代广场。   面试的情景太真实,何风晚揉着太阳穴坐起,还在回忆梦境。她长发凌乱地裹住下巴,面庞镀上一层橘色。   渴。   掀开被子,手机在枕头下高声抗议,屏幕显示23通未接来电,她皱眉。   “你再不接电话,我就报警了!”   迟鸿穿云裂帛的嗓门在耳边炸开,何风晚拿开手机一秒,又贴近,“不好意思,我才醒。”   “别泄气,你跟我续一年合约,我给你最好的资源。”   真诱人。   何风晚彻底醒转,猫一样慵懒地眯起眼,蹬着拖鞋走去厨房接水喝,没有直接回答她:“刚才梦里你给我打电话,怎么都挂不掉,梦外你还真来夺命连环call。”   迟鸿不理会,恶狠狠地说:“名单昨晚公布,你关机,今天又晾了我们一天。我告诉你,要发疯的不止我一个。”   而何风晚仍挂念她的梦,“那时要掐掉你电话,我就有空去看他长什么样了。”   迟鸿被绕进去:“……谁?几时?”   “和你说过的,那个隔三差五来我梦里,却总是记不住样子的男人。”   还有空说这个?   都火烧眉毛了!   线那边的迟鸿闭了闭眼,忍住飙脏话的冲动,一字一顿叫她:“何、风、晚!”   何风晚这才回归正题:“鸿姐姐,我昨晚签了鼎艺。”   “你签了多久?违约金我出。”   “一年。”痛饮半杯冰水,她有了活过来的畅快,语调也变轻松,“我想回去看看,说不定就此踏入娱乐圈,潇洒转型了?”   迟鸿冷笑:“就你那版型,国内能有多少男演员和你搭戏?才22岁,你升仙、上钱榜都是迟早的事,别作。”   “我已经决定了。”   迟鸿噎住,萌生一丝“当她老板,何其不幸”的哀戚。   因为何风晚决定的事,谁也无法更改,两年来一向如此。这也是她吸引人的地方,混时尚圈需要棱角。迟鸿当年从泥淖中挖她出来,小心呵护,盼她早日艳色灼人,当然做好了被刺伤的准备。   于是调子一转,迟鸿老母亲般叹气:“哎,谁想到……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人人看好,就连何风晚自己也认为十拿九稳的V·E内衣秀,最终名单没有她。   何风晚轻笑两声,反去安慰:“没事啦,搞不好是上天在召我回国。”   “你还笑得出来,网上都炸锅了……”迟鸿嘀嘀咕咕,最终换上听天由命的语气,“行,我拦不住,但你别趁着风口浪尖回去,好歹缓缓。”   “我会先去度假。”   “需要送你去机场吗?”   “我22岁,不是2岁。”   电话里何风晚和迟鸿说好,一年后回来,后者补充一年内她想改主意,随时欢迎。   挂了线,何风晚嘴角还有笑,幸得迟鸿宠爱她,由她任性。她当然明白,这份宠爱不可以无度消耗,要能证明就算落选了V·E,吸金潜力依旧无敌。   那么恰好,她在离开纽约前,收到一场饭局邀约。就设在今晚,对方出价七位数,抵她走一年伸展台。   一眨眼,V·E已是明日黄花。 第02章 .   出租车开往切尔西区,何风晚坐后排低头看手机。   ——还敢嚎“我晚最HF”?还敢自称“我晚HF商业一把抓”?你晚,一个大写的不要脸!   ——我就说何风晚能走V·E秀,孟姜女都要笑了好吗?   ——摘了何风晚不稀奇,顶上去的是姜洲龄,吃瓜路喜闻乐见。   ——哈哈哈!什么叫人在做,天在看!   V·E官方微博发布的名单下,热评一面倒地嘲讽,居然因此上了三个热搜“何风晚姜洲龄”、“粥粥空降V·E秀”、“保护我方姜洲龄”。   这阵仗逗乐了何风晚。   模特界是个小众圈子,露头的来来回回就那些人,除非和娱乐圈扯上关系,才能博到更多版面。   难怪迟鸿感叹“网上炸锅了”,事先为那么多人看好,到头来被姜洲龄换掉,足够脑补一场恩怨往事。姜洲龄近两年势头旺,自从抱上大腿,接连拿下品牌全球代言人,出演热门电影。   何风晚这次上热搜,纯粹是被顺脚一踩,可还是有人讥笑她“蹭姜洲龄热度”。   她不禁红唇轻启,勾出森冷笑意。   这世上最不愿她回国的,只有姜洲龄。何风晚非常想看看鼎艺公布与她签约后,姜洲龄该有怎样精彩的表情。   先前手机上那23通未接来电,除了迟鸿,全是来探消息的媒体。后来翻到一个陌生号码,何风晚秀气的眉毛微拧,对方短信自称鼎艺给她安排的个人助理,让她得空回拨。   签约仍在保密阶段,真是鼎艺的人?   何风晚正犹豫,出租车靠边停下。司机大叔转过头,唯恐她听不懂一般,缓慢地咬字:“您真是位美丽的女士,车子有您这样的风景,我一整天的疲惫都纾解了,愿您有个美好的夜晚。”   他眼神诚恳,似在倾吐衷肠。   “谢谢。”   何风晚多给他一些小费,附赠一枚浅笑。在他愣神的时候,她提起裙摆,翩然下车。   哈德逊河畔湿漉漉的夜风拂起何风晚肩侧的长发,寒意侵入颈窝。她裹紧牛仔夹克,加快脚步。穿过马路后,她一边脱掉夹克,走进旋转门。地板光可鉴人,倒映她柔软贴身的红色长裙,匆匆掠过大堂,惊鸿般晃了人满眼。   食客们停杯投箸,纷纷看去,何风晚俨然成为餐厅焦点。   而她浑然不觉,直奔服务台,“你好,我订了位……呃,是孙道然先生订了位,麻烦联系他。”   “好的,请稍等。”   这里一、二层是家对外经营的高档西餐厅,三层往上则是某个富人俱乐部设在纽约的分会所,总部在意大利的撒丁岛。何风晚不是会员,无法搭乘私人电梯,便等在服务台旁的休息区。   那位孙道然先生来自港市,背靠孙氏实业集团,是个不拘形骸的豪门登徒子。一个月前的纽约时装周上,他和国内某流量小花被拍牵手观众席首排看秀,引发轩然大波。   何风晚当时专心走闭场,怎么会想到让他惦记上。   不过孙道然出手豪爽,七位数的酬劳足够打动她。何风晚问清席毕便能离开,无其他特殊服务,就痛快答应了,反正见机行事。   *   “是何风晚吗?”   “……对。”   “这边走。”   来人与她一般个头,架一副金丝圆框眼镜,明明长了张清俊倜傥的脸,偏偏绷得紧,那公事公办的口吻对她连个称呼都吝啬。   不跟他计较。何风晚挽着夹克,跟在接她上楼的年轻男人身后。   英伦风的深色针织衫搭浅色衬衫,领带、西裤和正装皮鞋一应俱全,模样显小,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电梯里,盯着他上乘的衣料,何风晚心想这样秀气的小青年,还没沾上多少江湖气就给有钱人挑去当手下,从此衣食无忧,真是命好。   下一秒他转头,迎上她打量的目光。   “怎么了?”何风晚没露半点怯色,大方笑着,“孙先生不会只请了我一位女伴吧?”   他音色泠泠:“不。”   何风晚点头,想必席上有多少男人,就会配多少女伴。一人一个,永不落空。   然而对方否认的,并非她的提问:“你不是孙先生的女伴。”   诶?   困惑间,电梯停在十二层。那个还未自报家门的年轻男人顿了顿,回头重新看来。这一次,他扑克脸冒出懊悔的表情,自言自语:“先生不喜欢浓烈的玫瑰香水味,忘记通知你了。”   何风晚:“……”   十二层是顶层,挑高的设计,玻璃穹顶下悬挂一盏巨型水晶吊灯。踏上左侧走廊,光线陡然变暗,她好奇张望墙上那些精美的铜质壁灯,以及刻有繁复线条的立柱。   走廊不可思议的长,让人错觉永远不会走到尽头。   何风晚神思有些恍惚,前方领路的小哥忽然说:“再往前是露台花园,天冷了没开放。你要想打电话,可以去那。”   哦,原来他还是有些人味的。   何风晚暗自腹诽,脸上揣着笑:“知道了,谢谢。”   “因为等下你自己走,我们不负责接送。”   何风晚:“……”   之后他伸手指向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说:“就那间,你进去吧。”   说完,他走向露台花园。   可惜何风晚还没推门,手机铃声就轰轰烈烈地响彻整条安静的走廊。   来不及思考那扇门是不是厚到足够隔离铃声,她急忙往前跑,想要尽量离门远些,一边翻出手机。   屏幕显示一串陌生号码。   “你好?”   “喂?请……请问,是何风晚小姐吗?”   陌生又忐忑的萝莉音听得何风晚微微一怔,随即回答:“我是。”   “啊啊啊啊!太好了!”那边一下激动起来,“我是鼎艺派给你的个人助理,和你电话短信都没联系上,现在终于OK了!谢天谢地!我叫……”   可怜她名字还没出口,就换上无尽的忙音。   何风晚推门踏入露台花园,给她回拨,但已是“关机暂时无法接通”的语音提示。   大风低嚎,扼住夜晚的咽喉。   寒颤顺着膝盖往上爬,何风晚冻得直哆嗦,抬头却见刚才的眼镜小哥面向某处,低眉顺眼地站着,恭敬说:“先生,人齐了,孙道然让我请您回去。”   居然直呼孙道然大名,何风晚眉梢挑了挑。   霓虹灯泼墨似地洇透大半夜幕,一道低沉男嗓不疾不徐,自暗处传来:“我知道了,阿焕。”   人影稍后现出,还来不及让何风晚看清,就从她身畔擦过。幸好被名为阿焕的小哥叫住:“先生,这位就是何小姐。”   对方停住,低眸看她。   傍晚梦里的压迫感再次袭来,何风晚突然明白“向下看”不需要身高明显的差异,哪怕他逆光站立看不清面孔,周身携着叫人敬畏的气势,也足够她不敢对视。   于是趁机把手机调为静音,逃开他的目光。   随后他问:“吃完要带她走吗?多少钱的?”   何风晚:“……”   阿焕说:“支票在我这,孙道然说结束时再给,具体我没看。”   敢情把她当作专营陪酒卖身的应招女郎。何风晚横他一眼,恰好捕捉他随意转了转就挪走的视线,分明写着“她不值”。   于是她梗着脖子说:“都见面了,不做个自我介绍,不太好吧?”   那人已背过身去,听到何风晚轻佻的语气,又转头,见她脸上满是不屈。   确实是位仙气出尘的美人。   五官冷感,平领红裙,细若意大利面的吊带勒住肩骨,要掉不掉的勾人心魄。她似乎话没说完,一步站到他面前,微微扬起脸,恣意露出光洁的颈子和锁骨,是招摇,是煽动,是万种风情。   想必她十分了解自己的长处,不需要耍花招,轻易就能攫走别人的心。   而此刻她眸光孤冷,笑也是伪笑,带一点自嘲的口吻说:“以前也没见过,不知道怎么就不称先生的心,可能没有眼缘?就当我陪孙先生好了,一顿饭而已,吃了就散。”   一席话驳了对方对她“卖身”的暗指,还顺带讽他小气。   旁边的阿焕听不下去,但何风晚抢在他前面开口:“反正来回的车钱是我自己出。”   这样一来,大家都是客人,没有谁看不起谁。   那男人似乎没料到有这一出,掉过眼睛去看阿焕,直看得他面色发窘,随后沉默地迎向何风晚“你不配”的眼神。   何风晚毫无惧色,心中却有些诧异。   要说她见过的男人不少了,但凡性取向是女人,对她就算不动心,神色多少也有几分波动,就如焚香听雨,融雪煎茶,总有一番品评的意味。   可眼前的男人,眼中没有一丝微澜。   附近几栋高耸的建筑到了晚上,楼面变作屏幕,流动璀璨的光与影,陈招财的脸便跟着斑斑驳驳。   那是一张瘦削的脸,凤目薄唇,有种淡淡的文人气质,像从小到大班上成绩最好的那个人。此时彻底剥去了青春余味,锻出冷硬的剑气。   他不轻易露出鹰隼一样凌厉的眼神,也不愿笑,只慢吞吞地说:“我叫陈招财。” 第03章 .   陈招财?   何风晚默默吐槽这个名字,同他淡然地打招呼:“晚上好啊,陈先生。”   她必备的礼数,还是得做全。   陈招财点点头,话却是对着手下说:“走吧。”   去的房间有一壁高约六米的玻璃墙,旁边的大餐桌铺上精心熨烫的亚麻色桌布,但凡坐在桌边,皆可俯瞰纽约夜景,饱览哈德逊河风光。   “你们一起的?正好,省得我介绍。”孙道然闲适靠着椅背,笑吟吟地看来。   他不过三十五岁,头毛稀疏,索性一气剃成秃瓢,在灯下静静反着光。身畔早就坐着一位旗袍美人,正凑去瞧他食指与中指叠戴的戒指。   陈招财实在寡言,不置一词地坐下,留何风晚立在原地。   圆桌统共围了九人,四女五男,她只认得孙道然,还是从电视上。   “你走杜嘉班纳那场我看了,很漂亮,我喜欢。”孙道然笑意渐盛,“本来定你坐我这,但今晚有个特别不好伺候的,就辛苦你了,何小姐。”   说着,他手一扬,示意她入座。   这话真奇怪,大不了从头到尾受冷落,把她当空气,何至于辛苦。   “道然,这餐结束,我们去哪?”一个方脸男人耷拉着眼皮,漫不经心地问。   孙道然在看侍者倒酒,听他这样问,唇角一勾,说:“你休假就休假,别把自己搞得比上班还累。”   “我他妈天天出差,比司机还忙!好不容易休个假,就想和人搞怎么办?”   “都这样了还想和人搞?小心有钱赚没命花!”   “担心我?你自己头发都没了,要不要送你盒人参?”   孙道然眉毛一竖,目光锐利地扫去,“叫她们五个一起来,连战三天。”   “叫叫叫,你们就在这里战,让我见识见识。”   “我负责鼓掌!”   “来下注他几进几出,我帮拍视频。”   “哈哈哈哈!”   几个男人愈发无所顾忌,拿荤话尽情互侃。   女伴们则配合地笑,莺燕婉转,还不忘倾身倒酒。何风晚笑不出来,无聊极了,打量起桌上的昆庭餐器——象牙白色的瓷盘,勾着细腻的金边;银质的烛台和刀叉表面,则绘有花瓣和藤蔓图案,精致典雅。   陈招财始终没有加入那群人的高谈阔论,何风晚便不需要配合。   好奇地瞄去一眼,他在专心拆封一只包装简洁的白色纸盒。“没有加入”并不代表他特别,她猜里面十有八.九是安全.套。   盒盖掀开,静静躺着两块夹心饼干。   “这种车达奶酪饼干出自上世纪的纽约州,是东岸最有代表性的西式甜点。”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眼皮微阖,声音不紧不慢。   随后把盒子推过去,“尝尝。”   何风晚错愕。   来纽约四年,为保持纤瘦的身材,一切高热量食物都与她无缘,更遑论夹有奶酪,盖上饱满巧克力糖霜的夹心饼干。   但她立即拿起一块,露出小女人的乖巧神情,小口咬下后歪着头说:“一楼餐厅的车达饼干在全纽约也是顶有名的,以前只是听说过,今天多亏陈先生我才有这样的口福。真的很好吃。”   陈招财颇为玩味地问:“何小姐不是模特吗?不用忌口?”   “没问题。”何风晚爽朗地笑,“我收了钱的。”   这话是在宽他的心,告诉他,她知道今晚自己的身份和作用,不是特地过来做样子的。同时不禁后怕,别看陈招财一言不发,桌上每个人他可都看在眼里,暗中揣摩。如此离群,竟无一人异议,尤其孙道然玩笑开到每个人头上,唯独缺了陈招财,恐怕他才是这庙里的菩萨。   他对何风晚的懂事似乎很满意,点头说:“好。”   十分钟后,系领结的侍者给每位客人一道道上菜。大家边吃边聊,很是尽兴。   每道菜以极少的分量盛在偌大的盘中,花头却繁复,有种螺蛳壳里做道场的意思。一瓣蛤蜊,肉粒切碎,混着玉米粒和奶油粒,经齿碾磨,在口中爆出不同层次的鲜甜。冰镇过的半段龙虾钳,填入饱满的奶冻,吃下去才尝出内封的虾肉,爽滑弹牙。   何风晚开怀大啖,越过身侧的陈招财,与对桌的孙道然碰杯。   “谢谢孙先生邀请。”   “你等等。”孙道然绕到她面前,笑得眼睛都不见,“要这样喝。”   他持杯那只手挽过何风晚纤柔的腕子,做了个喝交杯酒的姿势,与她抵着头,一饮而尽。喝罢就朝陈招财挤眼,谁知人家压根没抬头,拿叉子怡然挑着煎鹅肝上的罗勒叶。   孙道然耸肩转向其他人,无奈地说:“看到没?我早说他是这副德性!老钟,你第一次来,我们江……呸,我们陈招财不烟、不酒、不女人,一贯如此。”   何风晚暗诧:江?   难道是化名?   老钟显然不大相信,揶揄道:“那我就想请抽烟喝酒泡女人,陈先生莫非不赏脸?”   孙道然勾过阿焕的脖子,拍拍他的肩,说:“你随便请,全由这位楼焕小兄弟接单。他接,就是陈招财接,一个意思。”   听他这样一说,其他人的女伴再看陈招财,眼神顿时丰富起来。   何风晚倒没在意,有钱人快乐的阈值总比普通人高一些,玩的便也千奇百怪,除非……他有病。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能攀上交情自然好,攀不上就哄他们开心,反正她只为充盈荷包。   “不过阿焕这两天感冒……”陈招财拾起方巾擦嘴,“就麻烦何小姐了。”   他抬手,指节轻叩一侧的酒瓶。   何风晚这才联系上孙道然那句“辛苦你了”,原来在这等着她。   *   一瓶红酒下肚,脑子就飘忽了。   和孙道然光脚跳过踢踏舞,还应老钟的要求走了一回台步,何风晚扯着嗓子叫大家安静,现场科普模特走商业秀和高定时装秀的不同。   吵吵嚷嚷的,又被人趁机灌下半瓶威士忌。   再看人,她目光流盼间就有了醉意,幸好脚下步子踩得稳,一双长腿带起满室熏风,让人不自禁伸长脖子。她或颦,或笑,或嗔,偶尔一个回头,拉扯滑下的肩带,不动声色地搅乱了所有人的心。   就连不曾正眼看她的陈招财也抬起头来。   可惜他依旧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样子,眼中净是疏离。何风晚略有挫败地想,原来他真的“不女人”。   那他好的就是男人喽?   这样想着,她很快振作起来。   另外几个人叫何风晚迷得丢了魂,尤其是老钟,冲陈招财直嚷:“招财兄既然对美人没兴趣,那位小弟身体又不适,可以让给我吗?”   一桌子人看好戏似地转向正在喝水的陈招财,看他慢慢放下杯子,淡然地说:“当然不能。” 第04章 .   老钟露出受惊的表情,面子有点挂不住,半是瑟缩半是不甘地纠结着。   但他不敢问为什么不能。   没人敢问为什么,大家一齐噤了声,气氛沉下来。   只有孙道然脸上掠过微妙的笑影,晃着酒杯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今晚何小姐是他的女伴,别管他打什么主意,老钟你就不要打何小姐的主意啦!”   “是是是,刚才有点上头,陈先生别介意。”老钟如蒙大赦地附和,朝东家递去感激的眼色。   陈招财略感无奈,只得宽慰似地笑:“不介意。”   他一笑,饭桌上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指间的香烟点燃,碰杯声不绝于耳,若有似无的爵士乐也调大了音量。一张张被酒精催红的脸亦真亦假,都在乱哄哄地闹,迅速覆盖刚才那段小插曲。   能坐到这张桌上的,谁不是练就一双慧眼,看老钟碰了壁,就知道对天仙似的何小姐,陈招财怎么可能不动念头。   风向不对,赶紧转舵。   然而他们挖空心思也不会想到,陈招财不过记起何风晚那句“一顿饭而已,吃了就散”——这话带着一点韧性和骨气,比起这桌人的小心翼翼,实在有趣多了,他便想遂她的意,吃完就散。   正好忍了她一晚上的玫瑰香水味,早已撑不住。   “你们别看陈招财爱摆臭脸,搞得自己多了不起,也有吃瘪受窘的时候。”   待众人缓过劲,房里唯一对他不忌惮的孙道然悠然靠上椅背,拉长了调子,“上礼拜一个朋友的公司在纽交所敲钟上市,我们都猜首日股价报收能超九十美元,就他不看好,说超不了。结果还真超了!于是我们罚他……嘿嘿,你们猜罚他干什么?”   这样的八卦当佐酒料再好不过,见陈招财饶有兴致地环抱双臂,其他几个人也兴奋得两眼放光。   “那天,纽交所附近一栋楼里有群超模在排队面试,我们让他找个人送花。我盯着他抱花被保安拦下,然后进电梯,十分钟后空着手出来。”孙道然乐不可支,“你们是没见他,脸上都有杀机了!”   经他一番描述,大家眼前有了画面,再看陈招财,也不像之前那么遥远。   可有人问:“那陈先生送的真是模特吗?”   孙道然被问懵了一秒,随即拍桌叫道:“操!让这小子钻了空子!”   这话逗得一桌人哄堂大笑。   连陈招财也忍俊不禁,对他调节气氛的能力很是佩服。身为东家,孙道然自然不愿客人们忙着拼演技,适时让他们松口气,明白他陈招财这尊菩萨,说到底也不是真正的菩萨。   另一个人问:“孙总说的超模面试,不会是那个什么秀吧?”   立马有人接腔:“何小姐那天应该在场。”   哦,何小姐,看来确实动不得。   陈招财莫名头疼。   那天他随便按下某层楼,把花随便留在某个公司前台,掉头就走。怎么到了这,线索愈发理不清楚?   而身边的空位告诉他,唯一能理清楚的人,此刻踪影全无。   陈招财叫来楼焕,低声问何风晚去哪了。   楼焕镜片后的神情略为复杂,“……何小姐喝太多,去吐了。”   *   何风晚昏天暗地吐了好一阵,整个胃都掏空,才勉强止住。她虚弱地盖上盖子,抱着马桶冲水。   水流声似有千军万马之势,顷刻消失。她闭上眼,靠墙歇了好一会儿,撑着一点点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盥洗台前洗脸。   双手掬一捧水,她担心把脸弄花,便转为漱口,再抹了把嘴。   站定片刻,何风晚视线总算对上焦,从镜中打量这间奢华的盥洗室:有外面主厅一半大小,大面积的镜面缀以雕花,门边两把红色天鹅绒软垫座椅,镀金水龙头旁摆放仿古烛台,马桶前还挂着一台宽屏电视。   多浮夸。   可她不就冲着这浮夸来的吗?不就梦想有一天枕在砌好的金山银山上,酣然入眠吗?   这么想着,全身的力气又回来了。何风晚直起背,整理淋湿的额发,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捏着手机出门时,外面正在猜孙道然罚了陈招财什么,没人注意她轻手轻脚地蹿到走廊。露台花园太冷了,她索性曲腿坐在门外的地毯上,正好醒醒神。   “何小姐吗?抱歉抱歉!我手机没电了,下午陪公司模特在郊区拍片,才刚到家。”   元气的少女音提振了何风晚的精神,让她很受用,笑道:“不要紧,我们现在聊,随你方便。”   “太好了!何小姐真是大好人!”   线那边窸窸窣窣的,传来水流声和物件的碰撞声,何风晚好奇地问:“你没事吧?”   “没、没事……挂毛巾的架子掉了,我习惯回家先卸妆洗脸,再洗澡,最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敷个面膜,一边玩游戏,一边喝酸奶。那才是一天最开心的时候。”   何风晚听得有点出神。   她几乎没有这样惬意的闲暇,所有生活都被工作填满,要么走秀、拍广告、上电视节目;要么被品牌拒绝,陷入自我怀疑的无限循环。   两种状态交替,永远走在路上。   想说点什么,记起对方还没自我介绍,她便问:“小姑娘,你叫什么?”   “我叫成珠珠。”成珠珠顿了顿,迟疑地说,“那个……何小姐,我比你长两岁呢。”   何风晚:“……”   两人没聊多久,何风晚打开话匣子,压根煞不住尾,连陈招财走来站在身后也没留意,一劲地向成珠珠打听新公司鼎艺。   “所以公司老板就是田经理?”   “这……他是小老板,还有大老板。”   “……怎么有两个?”   “当然了,鼎艺归江氏,你要问江氏集团负责文化艺术这块的,是江鹤繁。你要只问鼎艺,当然是田经理喽!”   何风晚揉揉太阳穴,脑子缓慢地反应。   今晚她喝得太多,头晕,眼也花,看墙上那排壁灯裹着一层昏黄的光圈往远处延伸,像山洞两侧绵延的火把。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回答:“哦,那必须是江……江什么玩意儿?”   陈招财无意偷听,正要走,不想脚下被这话绊住。   成珠珠一字一顿地纠正:“江鹤繁,长江的江,仙鹤的鹤,繁茂的繁。”   “江鹤繁!就是他!”   成珠珠困惑:“那可是大老板,我们平时都见不到的,何小姐问他做什么?”   何风晚大笑:“泡他啊!把他吃干抹净、扒骨拆皮!泡小老板不是浪费时间吗?”   陈招财:“……”   成珠珠嗅出了不对劲,忐忑问道:“何小姐?你喝酒了?”   “嗯,喝了挺多。”   “那……那辛苦你了。”   “哈哈,不辛苦。他们以为喝酒会难倒我?几块饼干会吓退我?不会的,吐出来就好了。像那些跳芭蕾舞的女孩子,总嫌自己不够瘦,稍微吃多一点就要抠着吐出来。”   “可那样对身体很不好。”   “我心里有数。”   毕竟经历过五十二公斤还被人当作航空母舰的日子,合租的室友一天要跑两、三场试镜,而她一场都没有,连经纪人都下了最后通牒要她继续减重,不得不对自己狠一点。虽然那次狠过了火,折腾住进医院,从此便也晓得边界在哪。   不碍事。   成珠珠不知道该不该把她泡老板的决心当真,为难地吞吐:“那可是江老板啊……”   何风晚侧过身,不想对上陈招财的冷脸,粲然一笑:“要定就定个大一点的目标,不然多无聊,万一我跟江老板很合得来?你说是不是?”   最后那句在问成珠珠,也在问陈招财。   谁知她仰头时手机落下,一瞬黑了屏。   何风晚醉倒了,倚靠墙根,身子软得像面条。旖旎红裙遮不住两条白皙的长腿,就肆意地敞在他眼里招摇。她眼梢染着艳,眼尾挑着媚,眼底波光流动,闪闪熠熠。   声音是多余的,她轻展笑靥,已是最含而不露的撩拨。   陈招财脸上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这变化一闪而过,还是被何风晚捕捉到——那种异性眼里才有的意思,对她怀了欲念的兴趣。   然而他开口,依旧冷似雪天,“何小姐,这顿饭吃完了,该散了。”   “散吧!”何风晚挥挥手,浑不在意,“陈先生你太乏味了,这样讨不到女孩子欢心……等等,你不姓陈吧?好像姓……”   在混沌的脑中打捞许久,还真让她捞到孙道然错口说出的那个“江”字。   她拍手笑:“你也姓江?那么巧?”   陈招财不愿和一个醉鬼纠缠,正好楼焕走来,说里面的人都要散,司机也到楼下了。   “好,我们走。”   “要走?等等我。”何风晚费力地扶墙站直。   陈招财退两步绕开她,交代了楼焕“给她支票”便大步流星离去。他双手揣在裤袋里,土耳其蓝衬衫的袖口外翻,正面严整地系起领带。   高挑挺拔,利落寸头配清俊面孔,壮阔胸膛撑平衣料,走上伸展台便是混合了冷冽阳刚气的雅痞风。   何风晚眯眼盯了一会儿,晃动支票朝他背影大喊:“谢谢老板!老板慢走啊!”   在他看来,她不过是个爱财的女人,索性把这样的设定贯彻到底。这世上千千万万种人,她总要是其中一种。脚下千千万万条路,她恰好挑了今晚这条,逢场作戏罢了,不为入他的眼。   “何小姐。”楼焕叫住发怔的何风晚,“你没法独自坐电梯,请跟我们一起。” 第05章 .   跟在楼焕身后没几步,何风晚胸口一阵阵发闷,她拿手轻抚着顺了顺气,拧着细眉进电梯。里面只有陈招财一个人,站姿如松,有种英明神武的俊逸。   何风晚暗想,就把他当做盆景,最后欣赏几眼,为今晚画个完美的句点。   盆景一双孤冷的眼睛看向她,颇有风度地问:“何小姐没事吧?”   “没事没事。”何风晚靠着电梯墙,朝他歪头笑,“好久没吃那么多了,回去睡一觉就好。”   陈招财随即移走视线,落向楼焕刷指纹的手。   然而电梯合拢前一秒,门外伸来另一双手,生生截住了他们,急切的声音紧随其后:“请等等!抱歉!”   蓬蓬纱裙摆挤簇地探入空隙,鞋跟在地面慌乱寻找节奏,进来的是个年轻女人。她差点撞上陈招财,鲜艳的蔷薇红唇笑意局促,送上一叠声的“不好意思”。   “没关系。”陈招财说着退开两步,跟她隔出一点距离。   旁边的何风晚则愣住,手还搭在胸口,完全忘了反应。   居然让她撞见姜洲龄。   一身抹胸小礼服的姜洲龄盘了圆髻,垂着钻石耳坠,皇家花苑似的光焰照人。看到何风晚,她眼中闪过不自在,很快调整好,亲切地打招呼:“晚晚,好久不见了。”   这一声叫何风晚酒醒了大半,回她:“好久不见。”   其实不算久,两年。   这两年她们刻意回避对方,各自发展,只从媒体和朋友口中获悉彼此的消息。不过始终是同一个圈子,遇见了并不稀奇。   “早知道你也在,就拉你和我一块儿了,我们好好聊聊,要不我也不会闷到睡着。”姜洲龄话中端出东道主的气势,手也比楼焕快一拍,拦下他,“我来刷。”   她口吻热络,笑容殷切,叫人错觉她们真是一对久别重逢的密友。但何风晚不会当真,她知道那热络是漂浮无着的尘,落到地上就不作数的。   姜洲龄随即转向陈招财,询问何风晚:“晚晚,这位是……”   何风晚如实介绍:“这位是陈招财先生。”   话音刚落,姜洲龄掩嘴轻笑。从一进来,她就识出了陈招财不是平常人物。身为这里的常客,她晓得“陈招财”多半是化名,猜何风晚偶然撞了大运,为保谨慎,才多问一句。   见她用上名字带称呼的格式,情况便再清楚不过了。   每天晚上,“招财”们低调现身于所有不愿以真名示人的场合,为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像何风晚这样年轻漂亮的脸蛋,十有八.九存了向上攀爬的心,“招财”们要么地位显赫,要么家世尊贵,不想给她们窥见做梦的可能性。   姜洲龄在笑她,为了钱,甘愿成为这样的麻烦。   如今的姜洲龄一跃变作枝头凤凰,练就一颗七窍玲珑心,大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她偏要笑出来,笃定何风晚听得出这层意思。除了笑,不会再有别的动作,所以这笑也裹着她的体恤与怜悯。   “姜洲龄,你不觉得电梯里的灯特别亮吗?”何风晚没理会她,抬头看向轿厢顶灯。   姜洲龄被问懵了,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经半透明的雪花石隔出雾蒙蒙的柔光,并不灼亮。   “鬼到了太阳底下是要灰飞烟灭的,过街老鼠跑慢一点是要人人喊打的。”何风晚醉眼迷蒙地看她,嘴角一翘,“我受邀做陈先生的女伴,他送我回家,这一切都十分敞亮,就有点不懂你真的不怕光吗?”   “你——”   “我会记得告诉鸿姐姐,见过你了。”   不出意外,姜洲龄稍后还会分享初登V·E伸展台的兴奋,顺带替旧友惋惜两句。何风晚并不想听,便提醒她,别忘了如何走到今天。   姜洲龄眸光暗了下来,眉毛拧似两柄利剑,脸上恨恨的,不复之前的神采,甚至能看出些咬牙切齿的动静。片刻电梯停住,她咽不下这口气似地申辩:“我认识炜衡的时候,他已经和迟鸿离婚了。”   那是一段不光彩的经历,她压低声音,特意往何风晚身前凑了凑,像是不愿让陈招财听到。   而何风晚怎么会称她的心,扬声纠正:“他们只是协议离婚,还在分居,没有办理登记。”   姜洲龄急红了眼,嗓门亮开:“何风晚!你那么刻薄也不会有好下场!”   “还用了‘也’?看来对自己的结局很清楚嘛。”   姜洲龄脸色难看极了,非但讨不到半分便宜,反被何风晚话里的机锋刺得体无完肤。那些内容惹人遐想,不知道陈招财怎么看她,索性省了告别,沿外面的穹廊匆匆逃离。   珐琅花砖拼成的地板通往一条僻静的街道,边上停了两辆车。街灯依次排开,一团团氤氲的灯影犹如叹息。   直至那身小礼服消失在夜色中,何风晚强撑的最后一点力气被瞬间抽离,压下的酒劲带着眩晕疯狂反扑。   而她还浑然不觉,只顾感慨姜洲龄逃走不是害怕,孤木难支而已。她们有一点相似,心里都生着韧劲,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韧,从不轻易屈服。   因此没留意脚下突然出现的台阶。   何风晚舞着双手怎么也找不到平衡点,眼看要一头栽倒,随着一声“阿焕”,胳膊被稳稳地托住。她不可思议地瞪着楼焕,想不通他那副瘦弱的身板,力气竟这么大!别看只托住她一边胳膊,几乎架起了全身的重量。   几米外的车窗降下,露出孙道然圆亮的脑袋,朝这边喊来:“你走不走啊?”   陈招财没什么反应,仅仅回望过去,那窗户就缓缓升起来,无声说着“知道了,再等等”。他头一偏,目光罩向何风晚。   起风了。   斜风湿漉漉的,将油画一般静谧的街道剥出仓惶的面目,行人们无不缩头缩脑地掖紧衣领,束起袖口,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加快脚步。   何风晚冻得嘴唇乌青,连打好几个喷嚏,后知后觉地记起牛仔夹克挂在一把黑檀木椅上,忘了带走。还能回去拿吗?好歹是五百美金的小众潮牌。胡思乱想间,她对上陈招财沉静的目光。   “辛苦何小姐,确实喝多了。”   寥寥几个字,让她眼底腾起蒙蒙的雾。   这是在为刚才电梯里那番兵戎相见开脱呢,回想她和姜洲龄把话说到最后,都不由露出图穷匕见的歹毒,这一切全叫陈招财看在眼里。不阻拦,不劝和,任她们厮杀,却也不是坐山观虎斗的意思,他眉目中的超然世外夹着一层悲悯。   这悲悯不同于怜悯,是他博大的胸襟,是“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而到了何风晚那,就有了受人俯视的意味。他将她獠牙毕现的一面归咎到酒的头上,不失分寸地命手下搀住她,再绅士地安慰她,不啻于一种施舍。   何风晚对别人的施舍一贯厌恶,但这一刻,她确实需要他给的温度。   可恨让他同时目睹自己的凶悍与软弱,简直糟透了!   她歉疚地笑:“谢谢陈先生,你们先走吧,我会自己找辆车。”   “阿焕,你送何小姐回家,我坐孙道然的车。”他交代完,转向何风晚,以不容人辩驳的口吻说,“你替他喝酒,他给你开车。都是客人,礼尚往来。”   见她双手抱着肩膀,陈招财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递给楼焕,“给何小姐披上,衣服不用还了。”   他衣衫单薄,依然身姿如峰,叫风里刺骨的寒意黯然失色,随后坐上孙道然的车。   车灯闪了闪,绝尘而去。 第06章 .   “鹤繁老弟耽误那么久?不会看上她了吧?”车内,孙道然燃起呛人的雪茄,缓缓地吸,看去的笑里带一点捉弄的意思。   顶了一晚上陈招财的名字,听回自己的本名,江鹤繁恍惚了一瞬。   淡蓝色烟雾袅袅娜娜地盘旋上升,凝固为一团稀薄的乌云。江鹤繁不喜欢烈性烟味,便降下一线车窗,顷刻间烟消云散。   见他不理,孙道然没打算放过,语气不依不饶地夸张起来:“什么时候学会怜香惜玉那套了?知不知道我刚才和老钟下注,赌她会不会上你的车!”   江鹤繁眉梢一挑,“结果呢?”   “当然是我赢啦!你还真他妈让她上你车了!我现在啊,就等着你把那‘车’字去掉。”孙道然嬉皮笑脸地晃着从老钟那赢回来的克罗心领针,对文字上耍的小聪明沾沾自喜。   半晌,江鹤繁才给了一个“哼”,不轻不重的一声有点解嘲的意思。   这些年他见多了何风晚那样的女人,有外貌的优势,性格大多乖顺,善于施展手段,其实很称男人的心。她们还葆有无敌青春和靓丽面孔,要么挑座靠山嫁入豪门,要么短期套现狠赚一笔。   都是公平交易。   只是,哪一桩都跟他没关系。   正好弟弟已经成家,这辈子他就算不结婚,也不会有长辈的压力。   至于何风晚?   江鹤繁想起她醉倒在地毯上,红裙下光洁的长.腿,那个时候,他不是没有反应的。那样浑金璞玉的人间尤物偏偏撞上他,倒是要替她惋惜。   “我认识你不少年头了,还第一回 看你这样,她到底哪不一样?”及至雪茄燃尽,孙道然还揪住不放,狗皮膏药一样贴过来追问。   看来非给他一个答案不可。   窗外下雨了,街景模糊富有颗粒感。江鹤繁沉吟片刻,说:“可能因为……她姓何吧。”   “哦!”孙道然眼珠子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别说,她不仅姓何,名字里有个字也对得上。虽然不是那个‘婉’,而是那个‘晚’……”   何婉。   几年前,江鹤繁曾动用一切力量,寻找一个名叫何婉的人。   说来好笑,世上怎么会有他找不到的人,哪怕死在公海的老鼠,他都有本事捞起来。然而那个何婉,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掘地三尺,全无半点存在过的痕迹。无端的,“何风晚”三个字触到他心底隐秘的弦,一件衣服权当对那时执着寻人的寄托了。   其实他也不确定是不是真有那样一个人,因为他全部线索仅仅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和一个名字。   “你不会还在找吧?”孙道然斜眼看他。   江鹤繁轻描淡写地说:“多半找不到了。”   “找不到就别找啦!人啊,最怕钻牛角尖!你跟人家从没见过,两不相欠的!”   “嗯,我心里有数。”   “之后怎么打算?”   “后天回国,准备去趟瑞士。”   孙道然愈发奇怪,“去瑞士?”   “俱乐部明年春天要挑战欧洲三大北壁,我年底忙,只能挑现在去给他们加油了,顺便陪着一块儿训练。”   不抽烟喝酒,不和女人周旋的江鹤繁,闲暇时投资了一个户外俱乐部,聊作消遣。虽然是个坑,他一劲地往里砸钱,根本没指望挣回来。谁知这两年俱乐部里猛将辈出,今年成功登顶珠峰后,拉到不少广告,成员们一个个躁动起来,大有欲与天公试比高的雀跃。   这爱好太费时间,怕是更与女人无缘了。   孙道然是不懂江鹤繁的,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怎么还有男人不愿享受情.欲。于是从包里翻出一张照片,说:“有女人就去睡,有钱就去赚。肆意人生,得快乐时且快乐。”   江鹤繁仰面阖了眼,疲色尽显,以他对这位好友的了解,嗤笑:“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   “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什么?”   “何小姐的上空照。”   “……就知道你不是个玩意儿。”   “来看看嘛。”   “不看。”   “你不看,我就传到网上去啦?”   江鹤繁睁眼。   三寸彩照上,何风晚侧身站立,一臂横在胸.前遮去关键部位,另一只手勾起内.裤边缘。她后仰着回头,背脊弯出性.感的曲线,眯着眼,红唇微张,冲镜头做出挑.逗的表情。   发型怪异,像顶着一朵炸开的蘑菇云。   她面部线条极干净,鼻梁拉起整张脸的风味,眉骨与颧骨透着十足的高级感,使整张照片充满了清冷凝冻的美。   江鹤繁问:“哪儿来的?”   孙道然忙不迭地说:“何小姐以前的模特卡,这是翻拍的,原片太大了。”   江鹤繁轻描淡写地扫了两眼,没什么情绪地还给他,说:“一般吧,你确定对我有用?”   孙道然一怔,这小子竟敢质疑他的审美,打击他的自信?不情不愿地收起照片后,趁江鹤繁困极了在车上睡着,孙道然叨念着“老子就不信这个邪”,悄悄将照片塞进他的皮夹里层。   *   另一辆车上,何风晚裹着江鹤繁的斜纹外套,斜靠车后座,头搁在一边。羊毛衣料的触感柔软,覆盖敞了一整晚的肩膀手臂,有种安心的熨帖。   全身都被烘暖了,变冷的血液回温,奔涌于漫无秩序的澎湃。   车内香氛系统散发优雅的沉香木气味,何风晚没坐过这样的车,新奇地到处打量。后排空间宽敞,充斥着实木、浅色内饰和菱形皮革缝线。找到某个按键后,座椅下方的腿托缓缓升起,她惬意地伸直双腿。   偶尔瞥见窗外路灯下细密的雨帘,行人撑开顶风的伞面,走得如泣如诉,她暗怀的愉悦随之升级。   楼焕一路沉默地开车,困惑从后传来持续不断的动静,没忍住往后视镜看了一眼。   这微小的动作让何风晚捕捉到了,她正无聊,便狐媚地吊过眼梢,捏细嗓子问:“担心我啊?”   楼焕不理她,假装没听见。   何风晚不生气,心想我有的是办法治你。   “你知道吗?今晚我从洗手间出来,去走廊上打电话,发现你老板在偷听。但我没有戳破他,我猜物质太丰富的人精神上的需求多半和别人不一样,所谓怪癖嘛……”   楼焕无动于衷,何风晚不气馁,继续说:“我听说过,有受人瞩目的女明星喜欢去超市偷东西,有德高望重的校长喜欢光顾红灯区,还有老板每晚通过家里的摄像头,偷窥司机和妻子的私情。这些都没办法用常理解释。”   楼焕掀起眼皮,又看来一眼。   见他上钩了,何风晚兴奋地坐直,稳住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可是不巧,那个和我通电话的朋友喜欢恶作剧,听说我参加了高规格的饭局,就调出他电脑的私藏,还调大了音量。走廊很安静,你老板就在我身后,听到那些声音,有点控制不住,手慢慢地……”   “胡说!”   “我说完了吗?”何风晚丢去一把眼刀,娇嗔地转了调子,“他手慢慢地托住我下巴,眼睛里有点情动的意思。然后啊……”看出楼焕的注意力全移过来,她不由轻笑,“然后他请我帮他,你猜我有没有帮?”   究竟怎样帮,帮什么,已不用她点明。汽车一个急刹停下,楼焕恼怒地斥她:“不可能!请不要诋毁他的名声!”   “可他确实中途出来过,你之后不是看到我和他一起的吗?怎么就不愿承认,他也会找不一样的刺激。”   “因为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你们先生压抑太久,需要发泄,正好我在那。如果不是我,也会是其他女人。”   “不可能!”   “算了,你不信就不信,他也不可能事事都告诉你。”   情急之下,楼焕冲口而出:“我就是知道,先生从没找过任何女人,他有他的原因。但这原因既非病痛,也不是同性恋,请你放尊重!”   话音甫落,两人俱是一愣,脸上浮出受惊的表情。   楼焕摘下眼镜,丧气地将脸埋入手弯,后悔居然一不小心就着了她的道。而对于何风晚,震惊过后,心里渐渐蓄起满足。   早在露台花园她就看出,楼焕是一心护主的忠仆,想撬开他的嘴,得用些非常手段。过去由陈招财转给他的女人们,哪个不是争着抢着说好话,见她红口白牙地净往他老板身上泼污水,势必忍不了。   说到底,楼焕太年轻气盛,她这样的也是头一遭碰到,再来一个就不管用了。   好在何风晚套他的话没有别的用心,无非还是不相信会有这样纯情的钻石王老五,当作八卦深挖一番罢了。于是她反去安抚:“你放一百个心,我连你老板叫什么都不知道,不会随便传闲话。”   楼焕吃了亏,对她无论如何不肯多看一眼。他青着脸,猛踩油门一气开回她公寓底下。   街灯撑开寂寥夜色,细小的雨丝淅淅沥沥飞过灯前,汇入暗涌的河道。   何风晚踩着杂沓的步子晃进电梯,调不成调地哼起小曲。   她心中充溢着无垠的快乐,不为击退姜洲龄,也不为得知受人仰视的陈招财竟然还是雏,只因手里捏紧的链条包,装有七位数的支票。   进屋的时候,何风晚已经在考虑回国后的事。眼下她赚了一笔,是决计不能亏待自己的,还想撺掇成珠珠来做她的室友。她一个人太久,想找个伴了。 第07章 .   晚上十一点,飞机落地。   何风晚推着行李车扫向外面黑压压的人头,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点接机的人还这么多。乌泱泱的人群中,一条红色横幅高高举起,“我晚威武”忽上忽下地跳动。   想必这就是昨天电话里,成珠珠信誓旦旦的“超大惊喜,保你看到就认出我”了。   她小小的个子站在后排让层层人影淹没,不这么努力,一眼就忽略了。何风晚先是觉得好笑,随即心头涌起一阵热,也想冲她招手。可惜肩膀被人撞了下,推车里最高那层的旅行袋掉落。   不过就耽误了半分钟,她再抬头,眼前陡然换了一幅景象——巨幅易拉宝神奇地立在出口,人人戴起了猫耳发箍,变戏法一般摇晃手里的应援牌和彩旗。   震耳欲聋的山呼声响彻整座大厅:“卓蓝女王!天下无双!”   前方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女人忽然立定,冲他们比了个开.枪的手势,一群人纷纷捂住胸口后仰着倒下,惹得过往路人们面露惊异,接连掏出手机拍摄。   那女人留着半长发,遮眼的凌乱刘海下是近乎素颜的妆容,外披利落的黑色大衣,踩着咖啡色皮靴。她酷劲十足地冲众人飞吻,由始至终都没怎么笑,阴郁面孔仿佛出自米开朗基罗的刻刀。   何风晚认得她,卓蓝。   模特圈里为大众熟知的不多,她算一个。卓蓝不但早早够到迟鸿口中的“升仙做icon”,还凭主演的文艺片斩获今年威尼斯电影节影后。一边持续攻占宇宙大刊封面,一边被曝性向扑朔迷离,和某女星同宿的照片流出不久,又放出正牌男友乃圈内人士的消息。   话题热度迟迟不灭。   卓蓝今年为拍另一部电影,耽误了四大时装周的行程,走秀场次不及何风晚。   她们不久前在纽约时装周秀场后台遇到过,有一面之交。与团队多变的炒作手段不同,卓蓝本人寡言,表情稀少,带着淡漠的中性美。   她十分耐心地签名、拍照,闪光灯亮成一片。   何风晚再去找先前的“我晚威武”,已踪影全无。她四下扫视,片刻定位立在大厅一角的成珠珠。   横幅的布面抓皱,心有不甘地垂下,成珠珠呆望另一边挤簇的人头。   “很贴心嘛。”何风晚捞起那条横幅端详,瞥向对方脸上愣怔的表情。   “……何何何……何小姐!”   “叫我晚晚或者风晚就行啦!”   成珠珠嗫嚅着发出细微的声音,梦呓般听辨不出,像是魇住了。眼前的何风晚长发及胸,白色罩衫,黑色阔腿裤,宽松随性的剪裁衬出她伶仃的四肢,颀长如鹿。脸上只铺了一层薄粉,连眉毛都没涂,却毫不妨碍她笑时不经意流露的娇媚。   她的美,不似锣鼓喧天的热闹,不似强取豪夺的霸道,不动声色地一点点让人收拢目光。   “晚晚你要是能上V·E秀,人气不比她差!”成珠珠眼里明灭一瞬,撇着嘴角叹气,然后不甘心地又看过去,哼道,“接机这些人恐怕是她团队安排的,到时候通稿一发,全网都是粉丝兴奋迎接她的消息。”   何风晚有点哭笑不得,扳正她双肩,安慰:“今年上不了,还有明年。去不了V·E,我们就去LA PERLA。让公司每月买买热门话题,多见见广告商,接几个真人秀和综艺节目,走走流量……你看,到处都是路嘛。”   话是这样讲,两人心里明镜似地,都知道不太可能。   鼎艺旗下不止何风晚一个女模,她刚从国外回来,根基浅,拿不到太好的资源。   “……嗯,卓蓝过去就是鼎艺的人,前年才解约签了美国公司。她可以,你也可以的。”成珠珠想到这,有了做梦的底气,振奋点头。   从外表压根看不出她比何风晚长两岁,略带婴儿肥的圆脸,圆鼻头,还有一笑就不见的圆眼。标准的萝莉嗓,不说话像快毕业的大学生,说了话年纪顿时小回十字头了。   惹得何风晚几次想要伸手捏她的脸,忍住了,转而问起:“珠珠啊,考虑好了跟我一起住吗?”   成珠珠缩了缩脖子,恳求:“我房子还有几天到期,房租不退的,让我住完剩下几天吧!”   何风晚不与她为难,爽快答应。   走前又回头,若有所思地看向卓蓝。   卓蓝那时刚拍完合影,疲惫地转动脖子,不想对上何风晚的视线,伸手冲她打了个响指。   相隔遥遥,听不见响指的一点声,甚至不确定对方是否真的认出,但何风晚看到那个响指的动作,就知道卓蓝记得她,在跟她打招呼。于是揽过成珠珠潇洒转身,挥起手臂,回卓蓝一个再见。   *   上了出租车,何风晚不再端着,轻捏两下成珠珠的脸颊,大呼手感好棒。然后想起断在电话里的商量,她扭头问:“怎样才能见到江鹤繁?”   “啊?”成珠珠一怔,痛苦地皱起脸,“你怎么还提这个……”   上次她说喝多了,成珠珠踏实地松一口气,毕竟那种目标绝非神智清醒的决定。在鼎艺工作三年,不是没听过树有这般雄心壮志的女人,模特圈、演艺圈甚至本公司的都有,据说她们私下建过一个群,公然写着“当代女人最好的礼物:爱马仕的包,VCA的表,江鹤繁的笑”。   谁知没多久那个群就解散了,从此销声匿迹,一度成为江湖传说。   而照成珠珠看来,不过是大家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江鹤繁那样唤风使雨的资本家绝少现于公众视野,一个个都在闷声发大财,哪有空理会沟渠的小鱼小虾。   况且——   “你来晚啦!”   何风晚好奇,“我来晚了?”   “江总已经不怎么过问鼎艺这边的文娱业务,工作重心转向资本圈,他都一年多没来公司了。”   “所以说,那个群建在他以前掌管文娱业务的时候?”   “至今都没人能证明,那个群是不是真的存在。”成珠珠苦口婆心地劝说,“哎哟,有我陪你,我们从零开始也无所谓嘛。”   这话姜洲龄曾说过一样的,语气诚心诚意,让那时的何风晚眼底泛潮。   几年过去她心肠硬了些,潮是泛不起了,却还是会受触动,知道至少这一刻,这句话是真的。   何风晚无端生出一点卸重的轻松,猴在成珠珠肩头不愿挪,说:“怎么会是零,这几年我不是白混的,少说也有九十九。剩下那个一是你,有你就有一百分了。”   “哇!晚晚!”成珠珠惊呼,“有没有人说你特别会撩妹啊?你这话让我心里麻麻的。”   “别多想,江鹤繁这个目标我可没动摇。”   成珠珠:“……”   送了成珠珠回家,何风晚再折返酒店办理入住。   为找一条米色缎面睡裙,她不吝腾空几只行李箱,不顾堪比小型抢.劫现场的房间,畅快冲淋热水澡。想起成珠珠的“一天中最开心时刻”,她便也敷了片面膜。   后来何风晚倒在床.上睡着,脸拍过冷水还未擦净。   潜入了深沉安稳的睡眠,那一丁点凉意垂挂眼角,随体温蒸发不见了。   直至天明才做梦。   梦见纽约时装周的某天,何风晚赶早上7点的后台通告。四周打仗似的混乱,造型师抱着刚换下或正要换的服装满场跑,角落里半裸的模特们抓着衣架推攘,空气中充斥有化妆水和发胶的味道。   何风晚穿着白色背心坐在化妆台前,化妆师却不知所踪,她便偷闲看书。相邻化妆台的模特伸头来问书名,何风晚见是卓蓝,告诉她在看伍尔夫的《到灯塔去》。   卓蓝当即打了个响指,拿起自己化妆台上的《时时刻刻》。   两人会心一笑。   因为那本《到灯塔去》的作者伍尔夫,被迈克尔·坎宁安当作主要人物写进了《时时刻刻》。于是冥冥中,何风晚和卓蓝好像也搭起一点微妙的关系。   画面很快模糊,一下跳到登台前的情景,模特们排起了长队。   何风晚低头站在队伍里,心跳得发狂,不得不双手按住心脏位置,勒令自己做几个深呼吸。   没用。   慌乱间,一双深棕色男鞋现于视野下方。   她不用抬头也感受到对方气场的压迫,和他向下看来的目光。   不要看!可恶!有什么好看的!   这样想着,她抬起了头——   *   睁眼时,隆隆的心跳已趋缓,何风晚许久也没想起抬头见到了谁。   又是那个梦!   这几年她梦中总有一个奇怪的男人光临,无声无息,醒来只记得那双皮鞋和他充满压迫感的目光。   何风晚揉着太阳穴起床,拉开了窗帘。外面碧空如洗,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转去接水喝,顺便看一眼手机时间——上午九点十分。   视线还来不及撤离,屏幕转为来电提示:珠珠。   不及何风晚开口,成珠珠拔直喉咙大喊:“天哪晚晚!你太走运了!简直太走运了啊!”   这个小女生情绪澎湃,说话总带叹词,逗得何风晚笑起来:“你慢慢说,别激动。”   “激动?不不,晚晚,我这全都为了你!你不是哭着喊着要认识江鹤繁吗?他下午就有个部门活动,抽去的那个司机啊,是我同学!”   “……哦。”何风晚睡意未褪,大脑迟滞地转动,却也渐渐意识到了什么,“然后?”   “他答应帮我拍些小视频……”或许将何风晚漫不经心的语调当作怀疑,成珠珠话锋一转,“你别不信啊,他刚才就传了我一张照片呢!”   成珠珠立时断了线,风风火火地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何风晚点开一看,差点摔了杯子。   照片上走在一群人前头的,不就是陈招财? 第08章 .   江鹤繁双手揣在裤兜里,若有所思地垂目。他一身灰色西装,上衣敞着,内搭的黑色衬衫没系领带,削弱了正装的严肃,看着成熟随性。因为是修身款型,衬得他愈发英挺。   他身后那群人就生动多了,或喜上眉梢,或开怀大笑,还有正在鼓掌的。   啧。   照片再次印证了何风晚对他的评价:乏味。   可她莫名转不开视线,江鹤繁英俊的脸上表情稀缺,和那天晚上一样透着淡淡的高冷,却又不是攻击性,就像不希望别人给他附上“精英”、“成功人士”的标签,低调地收敛着,使他浑身上下散发一股迷人的气息。   一股让所有野心勃勃又跃跃欲试的女人,看了想要征服的气息。   想起成珠珠提到的群,当时还纳闷怎么会有人这么无聊,何风晚现在有点懂了,那其实是一群惺惺相惜的女英雄。   不过很棘手,人家的群都是私下建的,她那句“就是要泡江鹤繁”可是让本人听到的。   唉,愁。   何风晚仰面无声地叹息,随后抱着手机倒回床铺,暗想她在江鹤繁心中一定算不得零分,但凡还记得,必须是个负数,这让她有了偃旗息鼓的念头。权当这雄心是一时兴起的玩笑,掐了就掐了,她顺手拿微信简洁地点评“就那样吧”强行挽回颜面。   成珠珠不可置信地回复:???   “珠珠,你听说过‘天悬地隔’这个词吗?我跟他的距离,其实就像天与地那么远。谢谢你的热心,要不这事到此为止,我不想,你也别想了啊。”   成珠珠无法理解:“可你明明昨晚还——”   她一脚急刹,截去了“恨不得一口吃了他的样子”这条话尾,在线那头突兀地沉默着。   隔着手机屏幕,何风晚好像看到成珠珠一肚子委屈打着滚冒着泡地往外蹿。到底是个实心眼的小姑娘,听她那般言之凿凿,当真行动起来,还辗转托了人。眼下她将话全推翻,心里堵,嘴也跟着堵,玩不来八面玲珑那套。   但很快记起与她工作上的主从关系,成珠珠心虚地补充:“反正视频都跟我同学订好了……不看白不看?”   何风晚喜欢她,从没想要为难她,更不好意思将那晚的醉态和盘托出,便答应下午过去看。   *   出租车上,何风晚趴在窗边贪婪地张望。   四年没回来,城市早已换了新面貌,是连深秋的冷空气也打不蔫的时髦光鲜。无数高耸的楼宇将天空衬得愈发深暗,车龙永远不绝,人潮永远不灭,瞧着和纽约没什么两样。   于是看一会儿就没了兴味,她靠回后座翻检手机。   微博上对她的围攻少了很多,剩下几条坚定不移的,如散落洋面的袖珍岛屿,叫人目光停留的欲望都欠奉。   何风晚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听说你晚灰溜溜地回国了,服气!骗不了外国人就回来骗同胞!   ——鼎艺官微发公告了,何风晚要出任今年丝路模特大赛决赛现场嘉宾,她算老几?   ——决赛现场嘉宾?你晚莫不是傍到什么金.主爸爸?   我还能去当嘉宾?莫不是哪位金.主爸爸看上我?能提前打个电话通知一下吗?   事先没收到半点风声,何风晚的惊讶丝毫不亚于黑粉。   后来问了成珠珠,她拍着脑门大叫:“经纪人姐姐给我发了邮件!我忘了看,也忘了告诉你!”   何风晚:“……”   “没关系,决赛一个月后才开始,公司早帮你安排,说明重视你。”成珠珠一脸憧憬地笑,仿佛已带领何风晚走上人生巅峰,“经纪人姐姐还说,国内几家广告商都想找你做代言,已经在接洽了。晚晚,你有要求吗?”   要求?   何风晚脱了灰色大衣,盘腿坐上沙发,随意挽了个丸子头,认真思考了一番,说:“钱。钱到位了,让我代言挖掘机都没问题。”   成珠珠:“……”   下午五点,太阳西斜。   客厅落地帘拉开半面,照进来的光爬上墙壁,缓缓游移;照不进的挂在帘幔上,落成深色的影。何风晚捧着大麦茶,温热透过杯壁染上手指,茶包在水面沉沉浮浮,茶色渐浓。   这套三居室是成珠珠跟朋友一起合租的,到处都清清爽爽,几个人拾掇出居家过日子的温馨来,叫何风晚一时挪不动眼。成珠珠穿着一套多啦A梦家居服,叉腰站上阳台,正跟那位司机同学讨价还价,叫对方从录拍小视频改成现场直播。   何风晚看她笑逐颜开地折返,问:“成啦?”   成珠珠眼睛弯成小月牙,“成啦!”   她袖子一捋,低头给电视机连上各种转接线,做调试。   能尽情围观江鹤繁的部门活动,不枉浮生偷得的半日闲。茶几上放有成珠珠备好的麻辣鸭舌、凉拌藕片和盐水花生,何风晚又倒一杯大麦茶,半卧长沙发上,小口小口地吃藕片。   白色贴身毛衣裙过膝,将她身体轻柔包裹,随各种细微的动作,衬出玲珑曲线。   成珠珠抓着遥控器,摇头感叹:“晚晚,你真的……别放弃,我给你下注,不能再站江总了。”   “怎么啦?”   “就,突然觉得你赢面很大。”   何风晚笑着斜她一眼,手扇了扇,“快开电视!”   之后一个躺在沙发上,一个躺在懒人抱枕上,好整以暇地看起来。不过因为是偷拍,前半个小时,镜头不知对准哪里始终黑着。   她们发懵地听了半天,勉强辨出这是在为某个主管庆生,同时也为庆祝前段时间的两桩大收购。还特意请了主持人来,字正腔圆地介绍这场涵盖了游戏、献唱与自助餐的复杂庆生会。   直至鸭舌藕片都吃尽,镜头才找到人。   一下就对准江鹤繁。   他气宇轩昂地立在一丛淡白色灯光下,颇有军人之姿。穿着成珠珠传去的照片上那套,表情比那时放松一些,头发也做过定型,整个人淡然随和,却魅力难挡。   何风晚不禁有些恍惚。   屏幕上这个男人,就是那晚神色冷冽的陈招财,对她自我介绍的陈招财,请她吃饼干的陈招财,指名要她喝酒然后偷听她讲电话的陈招财。   成珠珠花痴地流口水:“老板真的好有腔调好想嫁给他哦!”   “可惜离我太远了,也没有缘分。”   “诶?你怎么知道没缘分?”   “有缘分的人,见一次面就够了。”何风晚感叹。   这恐怕就是老天爷戏谑心起,不愿遂她的意,偏要她给江鹤繁留个坏印象。她剥着花生,心思慢慢从江鹤繁转向晚上该吃什么。   下一秒,触不及防地看见姜洲龄。   她烫了一头茂密的小卷发,穿黑色紧身皮裙、长筒靴,手持魔法棒蹦蹦跳跳地跑上台。   何风晚惊愕地瞪大眼睛,盘腿坐起。   庆生会过了开场致词,就进入游戏环节。大家分别戴上红蓝两色的王冠站成两队,姜洲龄作为空降嘉宾,施与惩罚或者奖励——惩罚是摸出某人皮夹,将里面的小秘密公之于众;奖励则是玩Pocky Game“不小心”吻到对方。   “啧啧。”这节目不免低俗,但同个部门都是自家人,玩玩没什么。就是看姜洲龄对着一个个男人动手动嘴,成珠珠连连摇头,“原来还有比你更没节操的。”   没多久,轮到江鹤繁受罚,现场鸦雀无声。   姜洲龄笑中夹杂趋奉之色,嗲着嗓子说:“江总,冒犯了。”   然后伸手去翻江鹤繁的衣兜,怎么也没找到皮夹,急得抓耳挠腮。   江鹤繁双臂缓缓展开、上抬,慢条斯理地说:“听说姜小姐会亲自动手,我特意放到了裤兜里。”   尽管知道老板这话是为调节气氛的,却依然瞬间点亮了所有人的双眼,大家无不换上“灯光师已就位”的犀利眼神,目光如炬地看来。   姜洲龄窘得脸刷地红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忐忐忑忑地从他裤兜里摸出皮夹。她捏着皮夹晃了晃,轻声问:“我要翻啦?”   江鹤繁好整以暇地说:“请便。”   皮夹一览无余:几张黑卡,一叠薄薄的百元钞票,还有一张照片。   姜洲龄像是挖到宝贝,嬉笑着拈起照片。然而她只翻看了一眼,就飞快塞回去,笑容也挂不住,僵着脸说:“哎呀,居然什么都找不到,看来我得代江总受罚了,给我酒。”   电视机前,成珠珠摇撼何风晚的手臂,无比困惑地问:“怎么回事啊?她怎么了?那张照片怎么不给大家看呢?”   何风晚没说话,隆隆的心跳声又起来了。   哪怕只是不及一秒的匆匆,也认出是自己那张上空照。   姜洲龄必然不会暴露,江鹤繁皮夹藏有她照片的这件事,那不是变相替她炒作吗?而且曾目睹他们一起乘坐电梯,保不准江鹤繁就看上她了?恐怕今后还得巴巴地贴来热脸。   自以为放下身段,接受这种私人邀约,就能趁机与江鹤繁搭上。   姜洲龄要的酒,其实是杯苦酒。   但让何风晚最意外的,并非姜洲龄吃瘪。她只是想不通,那张模特卡的翻拍照,江鹤繁怎么偷偷藏在皮夹里? 第09章 .   何风晚一开始是抗拒上空照的。   那时她在纽约的工作不顺利,经纪公司不断将她外派,去新加坡、香港和曼谷,要求她积攒海外经历,往作品集添加新东西。   后来才知道,不是人人都要这样。   好声好气地问询经纪人,反被嘲笑“连上空照都不肯拍的模特,没有好前景”。一怒之下,她自己预约摄影师,拍下那张照片,做成新的模特卡。   那次拍摄中,她的愤怒、紧张,对未来的迷茫,在镜头前一览无余。亏得摄影师引导,才渐渐敞开。像一朵长瓣长蕊的花,于雾中显出工笔的轮廓,漫出浓酽的色彩。   也果真签到了更好的公司,不再有任何抗拒,晓得这种衣服架子的工作,无非要展现不同风格的美。   何风晚很久没想以前的事了,她是打死也不愿回头的人,看那照片只觉得陌生。   晚餐时,她说订了两个人一起飞瑞士的机票和酒店,成珠珠当即呛了一口菜,咳了半天,问:“两个人?”   “嗯。”   “还有谁?你不会……背着我谈恋爱了?公司说了,模特谈恋爱要通报。”   何风晚说:“所以只有你呀!”   成珠珠想了想,作为她的个人助理,一起度假似乎并无不妥,但一听是瑞士,又小心翼翼地对手指,说:“我听说那边的酒店都挺贵的。”   “辛苦赚了钱,就要痛快花,才有更大动力去赚下一次,不然图什么?放心,都在我承受范围内。”   *   当成珠珠站上木屋酒店的露台——天空蓝得空前绝后,皑皑雪山望去无穷无尽地绵延,沉睡一般安宁。再回想那句“都在我承受范围内”,不由得心惊胆战。   何风晚是发了什么横财吗?   她手上还拿着一摞出国前做的功课,包括各种景点地图与滑雪须知,眼下统统没了用处。   这座小莫村位于海拔两千多米的高原,靠高山缆车与步行山道连接外面的世界。全村只有一条主路,禁止汽车通行,路上派生出枝桠似的小径,连接散落各处的房屋。   空旷且避世。   “看到露台上那个温泉池了吗?我们可以泡在里面喝酒,白天看雪山,晚上就对饮星光。明天睡个懒觉,从山下徒步走上观景台,后天再去滑雪。这么安排行吗?”不知什么时候走来的何风晚出声问。   成珠珠眼眶微微泛红,被无数感慨冲击着说不出话。   “傻。”何风晚乜一眼,手指轻刮她的鼻尖,转身走回房里,“我这趟来,没去那些名气大的地方,就想找个人少的发发呆。你陪着我,还得迁就我,不用那么感动。”   “我……我这是激动。”成珠珠一激动,抖着肩膀打了个嗝,“说不定会有艳遇!”   何风晚笑:“你太累了,闭上眼睛睡一会儿,争取梦到。我楼下看菜单啦!”   “……哦。”   这家木屋酒店共有三栋,每栋三层楼。一栋也就六套客房,面积不算大,走小而美的轻奢路线。十一月瑞士的气温探到何风晚心里“天寒地冻”的标线,她不想再外出找餐厅。   订好晚餐后,她问服务生小哥:“另外的客房都住满了吗?”   金发小哥系黑色领结,梳一个老派的偏分,双手捧着菜单毕恭毕敬地正要回答,抬眼看到了什么,说:“他们回来了。”   何风晚顺着他的目光,一下愣住,耳畔营营响起那句“说不定会有艳遇”。   看着眼前那人,她心里生出一点凄凉。   这哪是艳遇,明明就是孽缘。   江鹤繁也经过火车转高山缆车的换乘,和朋友从韦尔比耶风尘仆仆地返回。小莫村是他们户外俱乐部在国外的大本营,每年这个时候都要聚一次。   他穿着黑色冲锋衣,湿漉漉的短发衬得眼眸愈发明亮,洒然不羁的样子。携飕飕的冷风走进酒店,他放下登山包,撞上了何风晚看来的视线。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对峙,谁也没有开口的意图。   直至一道浑厚的男嗓如梦初醒般炸开,怀着无比的惊喜大叫:“那那那……那不是何风晚吗?今年四大时装周的亚洲秀霸!江老弟,你看到了吗?!”   江鹤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结识四年的好友,向来以钢铁硬汉自称的林熊会是何风晚的迷弟。林熊身高一米八,高大健壮,是国内著名登山家,因为一脸大胡子自诩虬髯客。   而此时,这位虬髯客半跪着在登山包前翻了半天,终于翻出笔和硬皮笔记本,跑向何风晚,小学生一样吭哧吭哧地将手上东西递过去,说:“何小姐,帮我签个名好吗?”   何风晚歪头瞄了眼江鹤繁,拿眼色问他这是哪一出?   江鹤繁拧着两道好看的眉毛,没有回应。   林熊的脸被疲惫与兴奋交织着催红,他看上去像喝多了,口中念念有词:“真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何小姐,真是没想到啊……我妹妹非常崇拜你,卧室贴了很多你的海报。她学服装设计,总说你是她的缪斯女神,还给你画了很多画像。”   哦,原来是妹妹啊。   不知为什么,瞥见江鹤繁稍微松动的神情,何风晚隐隐有些失落。   林熊抱着笔记本,欢欢喜喜地端详何风晚的字,不住地说:“你们模特那行我本来什么都不懂,但我妹妹太喜欢你了,对我说了很多你的事,还拉着我一起看你走的秀。其实……我书房里也有一张你的海报哈哈哈哈!”   “签名而已,多小的事。”何风晚冲他甜甜一笑,飞个娇俏的眼风,说:“要不我们合影呀?”   不等林熊反应,她冲着江鹤繁挥手,“陈先生,麻烦帮我们拍个照!”   “陈先生?”林熊笑容戛然而止,一头雾水地转回去,大力揽过江鹤繁的肩,猛拍两下,“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江鹤繁什么时候改了?”   何风晚见状,跟着问:“江鹤繁?”   这样问的时候,她眼瞳撑大几分,一脸不谙世事的无辜。   林熊常年征战山野,为人纯粹简单,还是条直肠子,自然不了解江鹤繁交际应酬的那些门道。江鹤繁没打算解释,他松开林熊的手,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我帮你们拍照。”   何风晚趁他取相机调参数,和林熊胡侃了两句,问:“既然林大哥是登山家,滑雪也没问题吧?”   林熊一拍胸脯,嘿嘿地笑,眉宇间写满了“你说呢”。   “太好了,我这次想滑野雪,不然你带我吧?”   “这……”林熊有些为难地捋了捋浓密的胡须。   “怎么了?”   “我不擅长滑野雪啊!我以为你去雪场滑呢!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敢玩那么刺激的?”林熊皱眉,颇为苦恼地抓脸。   他很快瞟到架起相机的江鹤繁,一肘弯捅过去,兴高采烈地说:“找他!他擅长!这小子擅长滑雪和攀岩,要不是体谅他做生意事儿多,我非把他锻炼成林熊第二!哈哈!”   何风晚受了点拨,言笑晏晏地看向江鹤繁。   他撩起眼皮迎向她的目光,手里的相机掂了掂,淡然说:“何小姐,可以照了吗?”   咔嚓咔嚓几声后,林熊挑了三张,并肩一张,托着笔记本一张,翻开笔记本露出何风晚的签名又是一张。等仔仔细细地欣赏回味一番,他这才发觉哪里不对。   “江老弟,你跟何小姐认识?”   江鹤繁嘴角蓄起一点微薄笑意,微抬下巴,慢悠悠地说:“谈不上认识,见过一面。还偶尔得知何小姐目标伟大,志存高远。”   嘴是笑的,眼里也蕴着清浅的笑,温润音色透着股慵懒,不是闲人墙根底下晒太阳的慵懒,听在何风晚耳中,是欠。   欠揍的欠。   却不妨碍被他难得的笑击中,那笑温柔地托起一些细密绵软的情绪,何风晚没有表露,也没有朝他呛回去。   想起那条“当代女人最好礼物”的群公告,便显得没那么浮夸了。 第10章 .   晚些时候,天边积起层层云翳,被夕照点燃,烧出或浓或淡的玫瑰色光芒。   何风晚往木屋前的小院搬了张椅子,备齐帽子围巾和手套,全副武装地翘着脚坐下,怡然赏起黄昏时分的雪山美景,似乎不愿错过那些缓缓移动的,静谧温暖的光线。   木屋宽大的斜面房檐投下黑色的影子,沿她腿面慢慢地爬。   几个身着冲锋衣高头大马的男人陆续经过,看她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架势,无不露出会心的微笑。   江鹤繁正好走来,朝他们点点头,问:“人都齐了?”   一个头上挂着登山护目镜的男人蹿一步出来,拿别有深意的眼神点了点何风晚,又转向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嘿嘿地笑。   像是受到他的感染,其他人也挤眉弄眼地笑起来。   江鹤繁顺势扫去,正好何风晚也看过来。   她朝这边招手,喊道:“Hello!”   男人们齐刷刷地招回去,院子里一片此起彼伏的“Hello”。   何风晚问:“你们刚才笑什么呀?”   另一个戴着针织帽的男人说:“上一个坐这院里吹冷风的姑娘,从国内追来,威胁小江要跳崖。”   何风晚一听就来了劲,半边身子侧过来,追问:“然后呢然后呢?”   “结果这小子,嘿,撂一句‘记得买保险’就走了。差点儿没把人姑娘气哭!”   “哈哈!”何风晚乐得东倒西歪。   太有江鹤繁的风格了!她已经想象出,他那一本正经到能把人活活噎死的口吻。到底高门大户,动辄就是一出湘女要嫁,吴王不娶的狗血剧。   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敢情他们把她当成第二个湘女?   何风晚起身,肆意扔去一串娇笑,冲一群人做了个揖,说:“大家误会啦!我只是来这度假的观光客,不幸,哦不,不巧遇到江总和他的朋友们。等下吃晚餐的时候,我们坐一起呀!”   *   成珠珠一觉醒来,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下楼,懵然看见何风晚和九个男人围坐椭圆的橡木大餐桌前,聊得热火朝天。   “晚晚,他们是……”没等凑出完整的一句话,成珠珠在一桌人里认出江鹤繁,不由得愕然瞪大眼,“江江江……江总!”   何风晚招呼成珠珠入座,向众人介绍:“这位就是我的朋友成珠珠。”   “不不,我其实是晚晚经纪公司派给她的个人助理。”成珠珠惶恐地摇头。   “我以前在纽约什么事都一个人打理,早就习惯单干了,没想到国内的公司还要给人塞助理,怪怪的。”何风晚笑着靠上皮椅椅背,瞥见成珠珠一脸快哭的表情,伸手去捏她的脸,“我根本没当你是我助理,大家做个伴,相互解闷,少纠结这些不知所谓的称呼。”   “哈哈!就是就是!来来,上菜了!”林熊声音洪亮,热情地帮服务生摆盘。   餐厅在酒店一楼,用彩砖砌了扇拱门。墙面贴有深色菱形纹案壁纸,错落有致地挂了几幅印象派油画,每张桌面都摆放着花瓶和烛台。到处充溢着浓郁的食物气味,细心些还能辨出烤肠、熏肉、油煎鲈鱼片,还有沸腾的奶酪香味。   架了两口小火锅,陆陆续续上了几道菜,道道分量十足。正当一桌人食指大动,抓起刀叉,服务生又端来一盘蔬菜沙拉。   何风晚拖到面前,抱歉地笑:“这才是我的口粮。”   其他人纷纷面露惊色,和那些大肉拼盘、奶酪火锅、通心粉以及奶油汤相比,那简直就是一盘草。   江鹤繁想起上次她一通胡吃海塞后,去洗手间催吐,不禁缓和了神色,说:“模特也需要补充能量,何小姐不必只吃素,可以挑些高蛋白的肉食。”   何风晚手上的动作一滞,冲他歪头笑了下:“你关心我啊?”   江鹤繁面色骤然收紧,撇开视线后,不再理她。她嬉笑着对成珠珠用恰好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低语“明明就是关心我”,他也假装没听到。   众人面面相觑。   任是再纯真无邪的人,也瞧出他们多半有点什么,不是过去,就是瓜葛,起码结了梁子。而异性间的梁子大多跟同性间的梁子不太一样,百炼钢难敌绕指柔,这何小姐怕是个狠角色。   壁炉早早烧旺了,火星四溅,里面哔哔剥剥地响。   酒酣耳热之际,人人只剩一件单衣,还不住地拿手扇风。两口暖锅里始终滚着汤,成珠珠给何风晚盛了半碗肉,搁她手边。想不到瑞士也有这样的涮肉锅,一样是切薄片的牛羊肉涮熟后沾酱,吃着真有种说不出的熨帖。   林熊说,这种火锅名叫“Fondue Chinoise”。   何风晚了然地点头,再环视一圈,猛然发现楼焕不在,疑惑地问:“江总,你们家阿焕呢?”   众人一听,不得了,何小姐竟连楼焕这样的特别助理都认识!一个个抢着说:“他有我们保护,不用阿焕了。”   费了半天劲,何风晚才听清,楼焕其实是江鹤繁的保镖,登山这种户外活动一般不跟来,忙别的事去了。   “还有。”江鹤繁长叉叉着小块面包,伸入奶酪火锅,冷淡气场全开,“别叫我江总。”   趁着何风晚愣神,林熊赶紧解释:“江老弟是个非常低调的生意人,在外面不希望别人称呼他的职位。”   她弯起眼睛,睫毛上翘着刷出丰盛笑意,“好的,江先生。”   “你别看小江只是业余玩玩,丝毫不比专业的差!”   “何小姐,我说江老弟擅长滑雪和攀岩,不代表他登山就不是一把好手!”   “主要还是身体底子在那儿摆着,户外项目样样都能上手。”   “我们鹤繁可是高度自律,何小姐你恐怕想象不到,他这样的人,每天晚上十一点睡,早晨五点起。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的!”   七嘴八舌地说到后面,内容愈发离奇了。   何风晚忍不住问:“江先生……是个健身狂人?”   林熊眉飞色舞地说:“不不,江老弟以前是名军人……军人你知道吧?训练都是专业的!还曾被派遣到南苏丹……”   “林哥。”江鹤繁出声打断,看去的目光有些发寒,“都是旧事了,没什么好说的,继续吃东西。”   “……好好好,吃东西。”林熊那张眉目疏朗,略显孩子气的脸,显出些惧色。   何风晚随即嚷嚷着没证据,毕竟接连观赏好几个人肩臂暴突的肌肉,甚是满足。尤其是林熊,胸前一颗纽扣都撑没了,叫她恨不得高呼“何苦为难女人”。而江鹤繁穿了件黑色衬衫,哪里都遮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出来,一点勇猛的征兆都没有。   江鹤繁无动于衷。   一时戏谑心起,她故意不遂他的意,偏要问:“那么江先生是退伍后从商?”   “先去读了几年书。”江鹤繁沉声应道,有些不满意话题一面倒向他似地,较着劲地偏要把球抛回去,“像何小姐这样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的,想必学业也是大丰收吧?”   何风晚僵了僵,像被什么扎了一下。   接二连三的目光看来,纵使没有恶意,也真切感到了接二连三的扎疼,心底迅速冒起一排细密的血珠。   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不相信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点名让她参加饭局的时候,不就该把她查得一清二楚吗?   “江先生真是高看我了。”于是反应过来,何风晚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再去看他,脸上就有了做戏的意思,不愿让他知道这是她的痛处,“我十八岁去纽约,孤身一人闯荡,一边补习英文,一边应付工作。哪里有空读书……”   “如果你是指上学。”她放下餐具,看向众人,不紧不慢地说,“就是因为没怎么读过书,平时有空看了不少闲书,假装自己很有学问。”   江鹤繁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狭长的眸中看不出神色。   何风晚看到了,但或许是半杯白葡萄酒的作用,或许是积攒太久了偶尔的爆发,这一刻她不愿继续善解人意,偏要对他发难:“在我假装的学问里,还记得一句话:打翻了牛奶,哭也没用。因为宇宙间的一切力量都在处心积虑要把牛奶打翻。所以你不要觉得冒犯我,其实没关系,人各有命,我早就明白并且接受了这一点。而我也不会像别人那样,处处看你的脸色。”   说完,她和江鹤繁对视了片刻。   明黄色一字领衬衫让她侧面看去更加单薄,像枝头迎送秋风的银杏叶,摇摇欲坠的无力感。然而她的眼神又充满了意志,是暴烈雨水浇不透的,是声音沉下深渊还能经久不息的。   自知话说得露骨,何风晚识趣地欠了欠身,离席前笑容仍不减半分:“不好意思,我吃好了,各位慢用。” 第11章 .(小修)   中途醒来,何风晚看了眼手机,早上四点半。   屏幕一小团光把浓稠的黑暗烫出一个洞,她枕在光下,脸庞渗出几分惨淡的白。   照例又是那个梦,这一回,不露面的男人站在壁炉边垂目注视她,依旧是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而她没那么害怕了。或许早就不该害怕,从她离开家,这个梦始终如影相随,每一次的场景都不一样,和她的经历密切相关——她去面试V·E秀,就梦见他出现在面试房间外的电梯厅;因为想起时装周后台与卓蓝的初遇,便梦见他出现在候场的队列旁。   而当她在壁炉边的餐桌上闹了一场不愉快,他果然适时出现在跳跃的火舌前。   虽是百思不得其解,反复几次后,何风晚也想明白,时候未到罢了,等时候到了,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四下阒寂,成珠珠轻微的鼾声突兀地响起,间或一点点咂嘴咂舌的动静,像贪馋的小孩子依依不舍舔着手指头。   何风晚坐起来,睡不着了。   昨天晚上她提前回房,洗了个澡就早早地睡下,算算竟睡了七个半小时,非常奢侈了。   窸窸窣窣地摸索一阵,何风晚披上一件驼色羊绒大衣,蹑手蹑脚地爬上阁楼。阁楼连接露台,她推门站在凛冽的寒风中,不由得裹紧了大衣。   极目远眺,云幕底层翻涌着蒙蒙的浅色,快要日出了,杳冥天光勾勒出雪山的轮廓。何风晚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原地踱了几步,心想这时要是有支烟就好了。   她以前抽卡碧,极细的一根夹在指间,浓烈的薄荷味混着呼吸直探肺底,再打出一串很凉很深的哆嗦。可惜迟鸿签她的时候,强令她戒掉。   略感遗憾地从口袋掏出一根不存在的烟,何风晚回忆着过去抽烟的步骤,点燃想象中的火机,仿佛真的听到火光擦亮的轻响。然而就在她把脸贴向两根并拢的手指,被尼古丁填充的满足近在眼前,眼风疾疾掠过不远处站立的人影。   看到江鹤繁的一瞬,何风晚满脸自得的窃喜还来不及收拢。   他沉默地盯着她的手,眼中有些一言难尽。   不是说他不烟、不酒还不女人吗?真巧,这三样她正好都占齐了。   这样想着,她心里有了一点报复性的快乐,冲淡了昨晚被冒犯的愤怒。何风晚顺势和他招手,笑道:“早上好啊江先生!你也是来看日出的吗?”   江鹤繁凝着一张脸,不咸不淡地说了声“早上好”就转走方向。   谁会想到相邻两套房的顶层露台挨在一起?何风晚昨天上来看的时候,还以为空空旷旷的一大片全是她的呢!   瑞士人也没装什么防盗护栏隔离网,何风晚轻轻松松抬腿一迈就过去。   “没想到你真起那么早?我还以为他们随便说着玩的。”   兔子一样蹦到他身边,何风晚一边拿眼小心觑他,一边偷偷和他比身高。唉,还矮他半个头的样子。   江鹤繁仰头望向遥远的天际,往旁边移了两步,和她保持距离,冷声问:“上次那笔钱还不能让何小姐满意吗?”   诶?   何风晚一下愣住。   “还有那身衣服,是值不了几个钱,但你转转二手,也够换个新包了。”   何风晚脸上彻底没了笑意。   “我并没有看不起何小姐,不过既然我们能在这里‘偶遇’,就当作一次纯粹的偶遇好吗?”   说得足够委婉,但她听出来了,这是在拐着弯地质疑她,是不是上次那笔丰厚的报酬让她尝到甜头,才会处心积虑地布局,不远万里地跟来瑞士。   她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想着这男人怎么如此心口不一,之前明明还私藏她的照片,现在又暗示是她别有用心。但这一回,她没有发作。   “其实江先生怎么看我,是你的事。我昨晚喝了点酒,冲动了,扫了大家的兴,就当打个平手吧。”何风晚无所谓地笑笑,“行啊,纯粹的偶遇……我们就纯粹地看看日出吧。”   他们并肩站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映亮了两人的眼眸。   何风晚被一些往事勾着,思绪飘到无远弗届,没有注意江鹤繁后来转头看来。他看着她不施粉黛的模样,金色的晨光映出眼角眉梢一丁点属于她那个年纪的稚气,是没有被她老练的语气和成熟的举止包装过的真实。   他心底落下一点柔软,这还是个小姑娘。   想起他一直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的故人,如果真有这么个人,也该和她一般大了。   *   成珠珠一气睡到日上三竿,吃过午餐后,懒猫一样躺在院角的木椅上晒太阳,就差把肚皮翻出来。   何风晚拉她起来,搭乘缆车下山,再沿步行山道慢慢往回走。   天空是彻骨的蓝,一片云也没有。   缓和的坡道只有她们两人,头顶上空偶尔有缆车驶过,黑色的影子大鸟一样飞走。大片的针叶林密密地延伸到坡下,往上是覆雪的岩壁,茫茫无尽的白色。   松风声浪涛似地盈了满耳,一两只鸟雀扎进草丛扑腾。   何风晚让一口气顶着,越走越快。成珠珠几乎跟不上,在后面直喊:“晚晚!你等等我!”   “他也不想想,我连他真名都不知道,怎么对他处心积虑?我有那个本事,干点什么不好?”复述了早晨露台上江鹤繁那一番话,何风晚气鼓鼓地说,“本来我对他还挺有兴趣的!”   成珠珠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欲言又止地偏开脸。   何风晚说:“你有话就直说。”   “其实不管谁来看,都会觉得你们这样实在太巧了啊!”成珠珠头头是道地分析,“就算来瑞士度假,一般不都是住豪华酒店,去景点观光吗?这个小莫村,也未免太冷僻了。更何况,江总并不是来度假的,是陪他们俱乐部训练。”   “老实说……晚晚,你别生气,其实在我看到江总的时候,也以为你是冲他来的。”   “不。”何风晚停下,“我哥哥以前来过。”   哥哥?成珠珠有些糊涂。   何风晚放慢脚步,看向山道上斜拉的人影,“哥哥曾经为了挣钱,给那些登山冒险家当向导,因为我小时候住的村子靠近雪山,这样的向导大多都是了解地形气候的本地村民。没想到他也因此爱上了登山。他是怎么知道小莫村的,我不知道,但他和我提起过。所以我想等挣了钱,有空的时候就来看看。”   “哎!那不就是误会吗?你干嘛不和你哥哥一起来?”   “他不在了。”   “噢……”成珠珠慌张地顿足,露出不小心戳痛别人的懊悔,“抱歉啊。”   “没事,过去很多年了。哥哥那时说会带我来,他既然带不了,我就自己来,当还一个心愿。”   成珠珠如梦初醒地大叫:“所以你也别怪江总啦!他又不知道!”   何风晚横她一眼,“你怎么老帮他说话?”   “你知道我崇拜他嘛。”成珠珠吐吐舌头,哼哼着,“而且啊,你昨天晚上离开以后,林大哥他们都狠狠批评了他。”   何风晚眼梢一挑。   真稀奇,江鹤繁那样的人物竟会受人狠狠批评?   成珠珠看出她不信了,说:“你不知道吗,江总他待人有亲疏,对亲近的人一向很包容,对敌手才格外冷酷。”   “这么说,我可以继续对他有兴趣啦?”何风晚笑颜重展。   成珠珠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一连迭声地应:“可以可以可以!”   “你那么兴奋干嘛?”   “何止我啊!”成珠珠双眼堪比两只高功率灯泡,熠熠发光,“多少人铩羽而归!都等着看他什么时候被人拿下!晚晚你加油!我压你的!”   人都是这样,摇摆不定的时候旁人撺掇几下,立刻就定了。   何风晚脑子里浮现出江鹤繁的脸,总一副从此就不问世事的样子,用流行的说法叫什么?   禁欲。   非常准确啊,还是个雏呢。   何风晚暗暗想着,情不自禁地笑出声,再一抬头,对上那双清俊的狭眸。江鹤繁和林熊一人一根登山杖,从后大步赶上。   林熊看见她,激动地挥手,“嗨!何小姐!”   一旁的江鹤繁在打量她。   他今天休闲扮相,猎装夹克与牛仔裤,一双高帮登山鞋。西斜的日光照来,上扬的眉骨倍添英气,高挺鼻梁一侧落下小片阴影,充满雕刻的美感。或许是何风晚心情好,怎么看他怎么面若冠玉。   “嗨,江先生!”何风晚热络地笑,“你们也是从山下走来的吗?”   江鹤繁没说话,林熊赶紧接住话茬:“我们不是从山下来的,本来打算走环线,但我犯了老毛病,就中途回来了。”   “不要紧吧?”   “不要紧不要紧。”林熊淳朴地笑,面露惋惜之色,“回来休息一晚,明天再出发,就是两天都见不到何小姐了。”   何风晚惊奇:“要走那么久?”   “是啊,刚才去镇上买了点药。多亏江老弟在,要不我连什么药都不记得。买完我们俩换身轻便的,再转回来。”   于是重看江鹤繁,何风晚心里涌起些即将小别的不舍与澎湃。   而他打量半天,得出结论:“你怎么不带登山杖?”   何风晚说:“这山路也不陡,带那个多麻烦。”   江鹤繁目光骤冷,“那是拿来保护膝盖的,防滑、防摔,还能借力。”   何风晚一听,眼中须臾盛满了桃花,脸上的娇媚起来了,忙着朝成珠珠挤眼,无声说着“看,关心我呢”。   “原来是个绣花枕头。”江鹤繁眼底恢复一贯的沉静,话中带上讥讽,“算了,荒山野岭的,何小姐自求多福吧。”   要是以往听他这么说,何风晚早就火冒十八丈了。   今天不一样。   不再是仅仅挂在嘴边的玩笑话,既然定了,就要认真对待。   江鹤繁说完刚才那番话,就带着林熊大步走远。何风晚盯着他快要没入弯道的隽逸身影,唇角微弯,飞快打起算盘。   ——不是怀疑我处心积虑地布局吗?要不我就试试,看我有没有那个本事。   随即整理脑中乱成一团的,关于江鹤繁的线索,却片刻就感到了挫败,不甘心地轻咬下唇,毕竟对于勾引这回事,她也是第一次。   但她很快想起那个皮夹,信心又回来了。   那里面还夹着她的照片啊! 第12章 .   夕阳的余晖散透了,建筑与街道反着莹白的雪光,淡墨天色下视野分明,夜晚好似迟迟不来。   高高低低的窗口漂浮无尽灯盏,橙黄与银白的光芒珍珠般散落,小莫村如童话中的少女一样安宁。   老远瞧见等在村口灯下的林熊,拎着保温壶,一脸热切地张望。看到何风晚和成珠珠时,笑容乍现,开心地朝她们跑去。   她们小看了这条山道,足足走了五个多小时。   没想到太阳一落山,气温骤降,需要消耗更多体力维持热量。成珠珠走得精疲力竭,脚底发软,舌苔泛起焦苦的燥意,连说话的力气都稀薄。   何风晚还好,当模特不比这轻松,何况她还有长期健身的习惯,只虚虚喘着气问:“林大哥,你怎么来了?”   “太冷了,给你们煮了红枣姜汤。”   林熊让她们坐在路边歇脚的休闲长椅上,拧开壶盖倒汤。他高大身躯遮住风的正面,削弱了风的威力,成珠珠一口气饮尽,伸手又要一杯,看去的眼里写满崇拜,说:“林大哥,你真贴心。”   “嘿嘿。”林熊有些不好意思,粗糙的手掌地顺了顺被风吹乱的蓬发,“家里有个妹妹,知道你们喝这个能驱寒。而且何小姐这样牙……”   他面色一滞,静了下来。   牙什么来着?   江鹤繁那句怎么说来着?   ——“她那样牙尖嘴利凡事总要占上风的,病倒了更难伺候。”   林熊回忆着,面露难色。   以他五大三粗的性格,断然不会顾及到煮姜汤这般细腻的小事。之前回到酒店,江鹤繁吩咐他去厨房找材料煮一锅,但别透露是他的要求。   他什么也没解释,叫林熊一头雾水。   林熊本来等在酒店,后来坐不住,拎着保温壶转到村口。此时朝何风晚上下一通打量,看她驼色羊绒大衣领口露出T恤的边缘,薄唇血色全无,他突然就明白了。想必江鹤繁与她在山道上相遇时,注意到她穿得少,看来对她确实关怀备至。   可既然交代了别透露,林熊只好生生咽回去,勉强地拼凑措辞:“……这样牙口不太好的,更需要注意保暖。”   何风晚双手捧着杯盖,小口啜饮,透过蒙蒙雾气笑眯眯地盯着他。   林熊这样一个粗枝大叶到扣子绷了不在意,老毛病犯了用什么药都能忘,一心扑在登山事业上的人,还有多余的心思匀给煮姜汤?   她不信。   但她没有表露,十分感激地与成珠珠灌下满满一壶。   辛辣甜味蹿过喉头,直落胃袋,暖意于五内游走。两人逐渐恢复了生气,林熊邀请她们去餐厅吃晚餐。   “一会儿吃完了带你们去攀岩馆看看。”一路走着,林熊热情地计划,“别看小莫村不大,因为有缆车直通艾格峰山脚,这里是登山者的栖息地。再专业的设备,村子都能买到。”   何风晚好奇地问:“只有登山的人才来吗?”   林熊说:“专业摄影师也有,包括其他一些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游客。毕竟这人少嘛。”   吃过晚餐,一行人去攀岩馆,是与寥落街面全然不同的喧腾。   数座形状不一的抱岩排列在大厅中,不规则的几何切面上布满彩色岩石点,指引初学者向上攀爬的路线。往里还有十几米高的岩壁,那是进阶高手的天堂。   一时间地上墙上到处是人,乱哄哄地笑闹着,景象有些杂乱。   馆内大灯小灯都开了,白炽光照点燃空气,温度便成倍的抬升。看客们逃脱冷空气的束缚,就有了蠢蠢欲动的心跳,纷纷穿戴齐整,扮演起飞檐走壁的蜘蛛侠。   连成珠珠也受到蛊惑,一扫徒步的疲累,哀声恳求想要试试。   何风晚拗不过,就答应了。   林熊自告奋勇地当起老师,指导成珠珠每一个步骤。何风晚抱臂站在一旁,看了片晌,不免有些无聊。   林熊过意不去,叫何风晚也尝试,被她推脱没那个臂力。   他为难地挠头,说:“我其实想回酒店拿换洗衣服,都已经备好放床头了。这有淋浴区,运动后一身的汗,能马上冲洗。”   “哦。”何风晚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要不林大哥叫江先生送来?”   “他睡得早,这会儿多半在浴室泡着。”   “这样……”何风晚笑了笑,“那我帮你拿吧。”   林熊意外,连声说:“不好不好,这离酒店也不远,我走几步就……”   “对呀,反正不远,我走不也是几步吗?”何风晚上扫的眼尾透着狡黠的光,“再说,我还得帮珠珠拿衣服,顺路了。”   不及林熊反应,她冲一脸懵怔的成珠珠飞个含笑的眼风,转身离开。   *   一进酒店,何风晚和几个玩闹的小孩差点迎面撞上。   老板娘急忙跑来赶走他们,向何风晚不住地道歉。这是一家家庭式经营酒店,传了好几代,老板娘少说年逾古稀,看着精神矍铄,已是满头花白,那些小孩都是她的孙子女。   何风晚的心早飞到楼上去了,看她端出长聊的架势,留下一串“不要紧”飞快开溜。   今早在顶层露台,何风晚把地形摸清楚了。   江鹤繁和林熊合住一间,就在她隔壁,两边顶层无碍地紧挨。   或许明白接下来,她要做一件不怎么正大光明的事,转过楼梯拐弯处,踏上走廊地毯的一刻,何风晚不禁放轻了脚步。   不是说江鹤繁在洗澡吗?   不是说江鹤繁还可能早早睡觉了吗?   不管是哪一种,都没有比这更方便何风晚对他的皮夹一窥究竟的时刻了。   反正不要他一毛钱,反正早在部门活动时皮夹就让他同事看光了。何风晚脑子里的想法层出不穷,不断为自己的行为做道德背书。   不,她就是要翻,不道德也要翻。   来到门外站定,何风晚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聆听,半天听不见里面的任何动静。   这才记起刚才走得急,没找林熊拿钥匙。   她转而打起顶层露台的主意,震惊地发现通往隔壁阁楼的门根本没上锁。   都说瑞士犯.罪率低,可这样的安全意识也太不靠谱了。何风晚忍不住心里一阵嘀咕,大鹏展翅一样张开双臂,搭上旋转楼梯两边的扶手,悄声悄气地下楼。   眼看楼梯就要到底,她又开始为如何摸进房中犯难。   苦思半分钟,何风晚决定先猫腰露个头,探探外面的情况。   比露头更快的,灯黑了。   视野中房间的轮廓彻底消失,何风晚身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仿佛所有活物一齐猝死。稍顷辨出从哪里传来清晰的水流声,极其微弱,像缓缓流动的山涧溪泉。   何风晚松了一口气,江鹤繁还在泡澡。   真是天助我也!   她迅速摸出手机,依靠屏幕点亮的一小片光徐徐前进。与自己房间相似的布局帮了不少忙,不消片刻,何风晚确定各处的位置,找到林熊口中整齐叠放床头的衣物。   既然这是林熊的床位,那么几米外靠窗的那张——   干净床面不见一丝褶皱,被子折出棱角置于中轴线顶端,枕头压在上面,枕面放有同样叠好的衣裤。不过就是那身下午看过的夹克和牛仔裤,经他之手折出线条的严谨。   这么一看,林熊的那堆简直漫不经心。   何风晚握着手机端详,不断刷新对江鹤繁的好感,看来确实是军人时期留下的习惯了。这让她对为了搜查而不得不破坏衣物的形态,内疚了起来。   好在很快从夹克内层的衣袋翻到。   何风晚掂着手上的黑色皮夹,启齿轻笑。   然而一转身,她碰到什么,吓得扔掉手机,视野再次陷入一团密实浓稠的黑。   她没叫也没跑,一点一点静了下来。   这感觉再熟悉不过,曾千百次地造访她的梦境——那种向下看来,带有压迫感的视线。不是好奇,不是轻佻,像是一种等待,在等她抬头。   梦中她从来没有抬头看过,眼下这样面对面站在全然的漆黑中,瞬间唤醒了记忆。   但此时并非做梦。   于是何风晚屏住呼吸,试探地伸出手。   随即有了皮肤的温热触感,大片裸裎的起伏,挂着湿漉漉的水珠,山一样坚硬。骨廓在手下蔓延,她脑中不由浮现明确的形状,像地理课上辨识大洲,指尖缓慢细致地描绘,随即认出名字。   他的颈、肩和胸。   皮夹完全抛诸脑后,何风晚沉浸在她的回忆里。   直至一小股潮热的吐息喷洒颈窝,耳畔传来江鹤繁沉冷的声音:“摸够了吗?” 第13章 .   极冷又极轻的一声,羽毛一样搔过何风晚的耳根,她哆嗦着收回手,与他相隔的那一小块黑暗呼啦啦燃烧起来。   还在回味他堪比男模的美好肉.体,一侧厚重的帘幔唰地拉开。   银白月光流泻一地。   江鹤繁套上了衬衫,背过身去系纽扣。   见她还愣着,江鹤繁没什么耐心地问:“何小姐,不解释解释?”   何风晚不想解释。   她没空。   以往秀场后台人人都在赶时间,根本无暇对着男模流口水,眼下有个现成的,当然要先饱饱眼福。看他紧致流畅的肌.肉线条,长而笔直的腿,月光投下的阴影加深了轮廓。   可惜他动作太快,几乎一气呵成。   更可惜的,灯亮了。   何风晚不得不面对现实,双手往衣袋一插,靠墙闲闲地说:“林大哥要在攀岩馆冲浴,托我回来拿换洗衣物。”   “真是热心。”江鹤繁环抱双臂,眼里流露一点讥诮,“所以我的皮夹也是他委托你?”   “皮夹?”听他这样问,何风晚脸上笑意渐起,从衣袋掏出皮夹晃了晃,“你说是这个……”不等江鹤繁反应,她径自翻出那张照片,得逞的笑容圈圈扩大,“还是这个?”   江鹤繁的声音喜怒不辨:“你怎么知道里面有照片?”   “你怎么知道我拿了皮夹?”何风晚反唇相讥,“刚才停电的时候,我就藏起来了,你不可能看到。除非是你故意引我过来,知道我对这照片感兴趣。”   “何小姐很有想象力。”   江鹤繁神情淡漠,眼珠子转也不转,使得那淡漠无端多了一层不屑,使得何风晚的质疑像在胡闹。   他继续说:“我可以告诉你那张照片怎么来的。上次的饭局,在场其他几位先生对何小姐兴趣非凡,拿着照片向我打听。我觉得这照片有用,就留下了。”   骗人。   可何风晚盯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找不出任何线索,心想他真是有一套,瞎话伸手就来。   于是她翻翻眼睛,问:“一张照片而已,能有什么用处?”   “在某些特别的场合,挡住两朵桃花,何小姐的美颜还是足够胜任的。”   何风晚一下想起姜洲龄那次部门活动上吃的哑巴亏,确实有这个用,但依旧不服气地问:“那你可以拿别人的照片呀,为什么是我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拿过别人的?”江鹤繁像是听到笑话,走来站在她身前,低头平视她,“除了照片,还有戒指或是女人的香水,你并不特别。”   何风晚呼吸滞住一瞬。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有着夺人心魄的吸引力,叫她恍惚。   连同他低头的动作,像要吻下来。而她如猎物目睹鹰隼冲向自己,动弹不得,只能听天由命。   何风晚仓惶地错开眼睛,气势已然矮去一截。   慌乱间,她又找到新的突破点,问:“林大哥送去的姜汤,其实是你的意思吧?”   江鹤繁眼里流露一丝探究的兴味,直起身,说:“何小姐果然聪慧,这样都能察觉。”   “因为林大哥实在太好懂了,发生过什么全写在脸上。”何风晚不服气地提高了音量,“而这一点你肯定也知道。明明知道,却还这样做,说明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吩咐他,让我从他脸上发现。要不然,你直接吩咐厨房就好了,没必要多走这一步。”   “没那么复杂,何小姐不是总对外宣称我关心你,那我现在就让何小姐知道,我确实关心你,不可以吗?”   “你——”   “不高兴?莫非何小姐对我感兴趣,是假的?”   这人平时闷得跟木头一样,如今竟把何风晚呛得哑口无言。她闭了闭眼,有些沮丧地说:“是真的。”   “所以我好奇,不知道何小姐为什么对我感兴趣。”江鹤繁双手揣入裤兜,站姿倜傥,眉间浮上一抹佻达,“别说那些烂俗的好话,到我这个年纪,早就不信一见钟情。凡事都有目的,何小姐的目的是什么?”   “江先生真是自信,这么早暴露你的猜疑,要是我真有目的,岂不是打草惊蛇?”   “那我倒想看看,你会对我怎么样。”   江鹤繁眸光清冷,像浸透了月色,要将她里外扒干净。   是啊,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对他压根算不上威胁。   “我不能对你怎么样。”何风晚长睫温顺垂着,唇角微微上提,端然见笑,“只想让你慢慢了解我。”   眼尾一拉长,她笑中就添上了媚色,几分沾了灵气的冶艳。   热忱盛在她盈盈的眼中,在细柔的暖黄灯光下晃动着,蛊惑他。一些情绪烟雾般滋生蔓延,包括何风晚袅娜地拾起掉落的手机,纤指勾过耳侧的长发,耳垂那一抹柔白在视野中招摇,每个动作都在撩拨江鹤繁的心。   “因为在见到你之前,我也不信一见钟情。”何风晚抱着林熊的衣物,一只脚迈出门去,嗓音如蜜,“晚安,江先生。”   何风晚说过许多真真假假的话,但这一刻,她没撒谎。   与他过招很爽快,哪怕输了。   江鹤繁看她顺手带上门,脚步在门外消失,空气中,她留下的香水味仍久久不散。   甜味的八月夜桂花,似少女流汗的脖颈。   比玫瑰适合她。   这么想着,江鹤繁接到楼焕的电话。   “先生,没有查到孙道然和何风晚在美国有任何联系。不过……”楼焕迟疑。   江鹤繁蹲在唱片架前挑选,“说。”   “何风晚当年出国的机票,是孙道然订的。”   江鹤繁深眸微沉,“这么说他们以前就认识?”   “是。”   “那就查查何小姐出国前和他的联系。”   “先生,你不会对她……”   “不要多想,我亲手给自己套的枷锁,不会轻易解开。”江鹤繁取出瓦格纳那张《漂泊的荷兰人》,起身放入立柜上一台手提箱黑胶唱片机,“我就是想看看,孙道然派她接近我,有什么目的。刚才问了她,她不肯说,我只好自己找答案了。”   *   何风晚揣着甜蜜与惴惴,神色复杂地下楼。   甜蜜是为她确实萌发的感情,对江鹤繁的好感终于让“接近他”这件事不再无聊,有了些乐趣。而惴惴则为江鹤繁敏锐的直觉,他刚才的逼问,害她差点交了底。   不禁生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她兀自抚胸。   迎头碰上酒店老板娘揪着一众小孩子的耳朵,焦急地等在楼梯边,看见她下来,一劲地道歉。   原来那场停电,是这些小孩玩闹时失手关掉了电闸。   何风晚半蹲下,拍拍他们幼小的肩膀,温和地说:“我不要紧,但玩耍还是得注意安全。”   “是是是!”老板娘歉疚地连声答应,“这实在是不该发生的事故,为了表示我们的歉意,明天赠送客人们早餐。”   成珠珠听说酒店提供免费早餐,破天荒地早起。挽着何风晚出门时,提及国内一家大牌杂志发来邀约,想采访她,写她的专稿。   何风晚问:“要等回国吗?”   成珠珠摇头:“那边问了鼎艺,鼎艺说你去瑞士了,结果他们正好也在。”   “也在瑞士?”   “对,他们是为音乐节过来的,听说你也在,非得采访你。哦,还有电视台,你还会在节目上露脸。”成珠珠嬉笑着邀功,“晚晚,事业慢慢步上正轨了,我这个助理还算称职吧?”   何风晚眼梢一挑,挽紧她,“称职!奖鸡腿!”   “嘿嘿!”   说笑间,两人走到餐厅。   俱乐部的人三两一桌,江鹤繁是和林熊同桌。   何风晚与大家打过招呼,正要坐下,林熊忽然起身叫她:“何小姐,来这坐吧,我让你。”   除了低头在pad上划拨的江鹤繁,其他人无不带着戏谑的神色看来,换上一致劝说的口吻:“去吧!”   何风晚乐不可支地笑。   江鹤繁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呀!   他既然没有恋爱的经历,对女人的态度想必是点到为止,交代别人煮姜汤怕是头一遭。就连林熊这样的粗线条,也嗅出了不对劲,保不齐八卦都传开了。   这番较劲落在旁人眼中,和打情骂俏没什么区别。   所以谁说我输了?明明就是赢了!   何风晚谢过林熊,大摇大摆地坐在江鹤繁身边,毫不掩饰一脸的喜色,“早上好啊,江先生。”   这一次,江鹤繁抬头看她,同样没有掩饰眼睛里冷森森的“你又想怎么样”。   何风晚握着汤匙搅弄碗里的麦片,另一边手指绕着头发,语气活泼地说:“提高在你面前的出镜率,让你习惯我的存在。”   江鹤繁盯着她看一阵,确认她不是开玩笑,淡然地说:“请便。” 第14章 .   早餐用过,两队人马就散了。   江鹤繁跟着俱乐部去环线高山纵走,何风晚则与成珠珠赴日内瓦湖东岸的小镇。   告别时,何风晚翩然走到江鹤繁身后,提醒他:“江先生答应带我去滑雪,可别忘了。”   江鹤繁正弯腰收拾登山包,停下回头看她,面布疑云。   他什么时候答应了。   “是我是我!”一旁的林熊听到,忙不迭地举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何小姐想滑野雪,我说江老弟擅长,就帮你答应了。那会儿看你没异议,我以为……”   其实那天林熊只夸赞江鹤繁是滑野雪的高手,未做任何承诺。   “好,我带她。”江鹤繁没让林熊为难,单手拎起硕大的登山包,神色自若,“何小姐后天有空吗?”   好大的力气。   何风晚盯着他的手臂,冒出些不由自主的绮思,片刻才笑道:“当然有。”   转过身,她不忘向恩公林熊比个大拇指。   *   火车沿日内瓦湖畔疾驰。   何风晚脱掉大衣,搭了块浅色流苏披肩,懒洋洋地靠上座椅赏起窗外的大湖。   湖面无风,像块温润的翡翠。   连续数日的晴好天气烘得人骨头都松散了,阳光穿过车窗玻璃肆意泼洒,给何风晚向阳的半边面颊带来些毛茸茸的温度。   身侧的成珠珠低头在行程本上画画写写,忽然出声:“晚晚,听说那个姜洲龄也来了。”   何风晚眯了眯眼,嘴角牵出一线浅笑:“可别说她是为我来的。”   “那倒不是,她是为音乐节来的。”成珠珠笔尖一顿,凑向何风晚,压低了声音,“这是个古典音乐节,赞助商是宝玑。姜洲龄来这就为攀交情,人家现在要走贵妇路线。”   何风晚在美国的模特经纪公司老板迟鸿与丈夫秦炜衡离婚后,姜洲龄就正大光明地住进了秦炜衡购置的一处金屋,事业一路高歌猛进。虽然迟迟不见秦炜衡有娶她的动静,但已经在为她迈向上流社会造势了。   成珠珠说完才意识到哪里不对,问:“晚晚,你们以前认识?”   “认识,她曾经是我室友,也是我在美国的第一个朋友。”心绪牵动,何风晚双眼没了焦点,有些放空,“我们都喜欢钱,都梦想成功,所以走在一起是必然,绝交也是必然。我不后悔真心实意地对待她,现在同样也真心实意地讨厌她。”   这样说着,何风晚却未现怒气,转来的眼里蕴着些沉淀的味道。   她冲成珠珠笑一下,说:“珠珠,努力赚钱是真理,是绝不会出错的,因为攥在手里的钱永远不会背叛你。”   成珠珠推了把鼻梁上的镜架,若有所思地点头。   她们傍晚抵达小镇,那时姜洲龄刚走,返回日内瓦的酒店。虽然不怵和她碰面,但能默契地避开不见显然更好,何风晚悄悄松一口气。   晚上八点,那家杂志社的记者约何风晚去酒吧,做些采访前的沟通。   伴随一段悠扬的钢琴声,舞池上方的宇宙球灯缓缓转动。一支三人爵士乐队弹奏起来,歌手被帽檐遮去脸,唱得一把惹人惆怅的烟嗓。   那位记者单刀直入,调出手机上的采访提纲,请何风晚过目。   因为何风晚接受媒体采访,有个原则——不提过去。这里的“过去”是指她去美国前的事,为此她对外抛出了统一版本:参加模特比赛拿奖,被国外的经纪公司相中,送去签约培训。   仅此而已,再多就不说了。   吧台边,何风晚和成珠珠借着手机电筒的光一条条确认,没什么涉及隐私的出格问题。   约好明早见面的事项,又扯些家常的闲篇,何风晚就带着成珠珠离开。   “那我们明早见。”   不知为什么,对方一脸客套,可看来的视线总有些阴恻恻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采访时,那位记者自作主张地临时追加一个问题:听说何小姐以前练过芭蕾舞,能具体讲讲吗?   何风晚的心沉了沉。   学跳芭蕾舞这件事,她过去只对姜洲龄说起。   于是她客气地笑:“很久的事了,不太记得。”   对方不依不饶:“我也知道或许是身高的原因,何小姐不再适合跳芭蕾舞。难道就不觉得遗憾吗?从芭蕾舞走向伸展台,这样大的变化,你的感受相信粉丝们都会有兴趣。”   何风晚哂笑:“这是姜洲龄告诉你的?”   记者脸上闪过尴尬,没同她打太极,直说:“我听说你们过去交情不错,姜小姐正好和我住日内瓦同一家酒店,就请她提了些意见。何小姐从没透露过往事,这种独家消息对读者很有吸引力。”   后来见何风晚总也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他索性祭出杀手锏,说:“何小姐,这次来瑞士的团队阵容不小,保证把你的大片拍得漂漂亮亮。而且,海市电视台的栏目组制片人也来了,那是我阿姨。”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见了底,他倒有几分兴奋,目光炯炯地看来。   明媚日光从沙发后的落地玻璃窗涌入,折射出一道迷离的七彩。何风晚身畔的矮几上,红宝石般的玫瑰花球锦簇,艳色仍输她一筹。   但她一动不动,有些入定的神态,像是遭遇难解的题。   那记者还想劝说:“何小姐,要不……”   “不好意思,至少现在还不能说。”何风晚恳切地看去,“要不等到可以说的那天,我联系你,你还是拿独家。”   “这……”记者眼中流露一抹玩味。   谁知道这是不是她的搪塞之词。   何风晚有些着急:“我保证。”   *   连同采访和录制节目,一上午就结束了,多少有些敷衍的意思。   何风晚没辙。   记者最终没能拿到她的独家,所以大片撤掉,节目合作也只剩下一个祝福语镜头。临走时,他颇为忿忿地质问何风晚拽什么,不就透露一点往事吗?难道她是哪国民间的公主?未免太高看自己。   驼色大衣似风中的枯叶,何风晚不与他争辩,束起围巾匆匆离去。   这让成珠珠十分费解,途中几次想开口,都被何风晚阴沉的脸色挡住了。   “晚晚!你不要紧吧?”成珠珠小跑着追上她。   何风晚顿足,失笑:“为什么不跳芭蕾舞?身高会是最要紧的吗?当然是没钱继续学了。才十二岁,虽然确实比其他人都高一截,可还不是退出的时候。”   她长发随风拂过眼前,被吹得有些凌乱,瘦弱的身子前倾,像是随时都会跌倒。   成珠珠赶紧搀住她,轻呼:“晚晚……”   “我那时不懂事,因为喜欢,非跳不可。但家里没什么钱,全靠哥哥一个人在外面挣。如果哥哥没死,我也不会去当模特。”说到这,何风晚哽着嗓子抓住了成珠珠的衣袖,“不给他独家,并不是我在故弄玄虚,我只是……还有些事情要先查清楚。” 第15章 .   候车时,一群男生闯入何风晚视野。   一色的年轻脸孔还带有学院朝气,叽叽喳喳以不亚于女孩子的吵闹各抒见地,讨论去哪片雪场。听起来没有预订,完全是临时起意,局面一时僵持不下。   直至听到中文,何风晚便多扫去几眼,意外看见庞默。   那个四年前何风晚离开时,假装没在抹眼泪的小男生,身高拔出顶风的气势,身着银白色冲锋衣惹眼地立在人群中。他咧嘴露出牙齿,爽朗清澈地笑。   察觉到何风晚的视线,他下意识转来,愣了一秒。   头飞快转走。   然后再看来,眼里有些慌乱。   何风晚冲他招手。   庞默三步并作两步地跑来,留下身后面露错愕的同伴。   “你怎么来这了?一个人吗?”   他语气载满十分的惊喜,到了脸上还剩六分,四分换上与刚才的爽朗全然不同的羞赧。   何风晚揽过成珠珠,弯起眼睛笑:“我跟朋友一起度假,顺便处理点工作。”   他瞥一眼面色不愠的成珠珠,不好意思地挠挠后颈,“抱歉。”   庞默大三来瑞士做为期一年的交换生,途中辗转耽搁,延期三个月回国。回国前攒下几天小假期,便和同学约出来玩。   “这里雪季要等12月以后,但他们非要带我去高海拔的山区滑雪。”他说话不敢直视何风晚,总爱低头,直至想起什么,看向她的眼眸中透着期待,“何风晚,你现在去哪?”   “这么巧?我也准备去滑雪。”何风晚靠上椅背,慵懒地眯眼。   期待瞬间点燃,蹿起雀跃的高温,他激动地问:“那你跟我一起,好不好?”   何风晚没说话。   庞默随即意识到,他唐突了,懊恼地低下头,重新酝酿措辞。   “我已经和别人约好了。”何风晚解释。   他没放弃,又问:“你朋友好说话吗?带上我们一起吧?我们都会滑,不麻烦的。”   江鹤繁好说话吗?   谈不上,也谈不上不好说话,他藏得很深。   总想让人欺负一下,看看他抓狂的模样。   想到这,何风晚满脸都是笑,便答应:“那好啊,他应该会同意。”   于是同行便顺理成章起来。   火车上,成珠珠还在为庞默的无视气恼,直问何风晚跟他很熟吗?   何风晚说,哥哥离去后,便一直受他女朋友的接济,与她来往频密。后来她在海市大学的美食街开了家面包房,而庞默双亲同为大学教授,就住那附近。   喜爱面包房草莓酱的庞默常去光顾,和不时上店里蹭吃喝的何风晚渐渐熟悉。   听说他成绩很好,那时还有交往中的同班女朋友,不知为什么很快分手了。   何风晚去纽约后,庞默保送上了海市大学,到面包房勤工俭学做兼职。这事让何风晚听说,一度笑了很久。   明明是高知家庭的小孩,勤什么工,俭什么学。   成珠珠啧啧两声,伸长脖子去瞧那位没礼貌的优等生。他被人在桌下踢了一脚,立马反踢回去,却踢错了人,桌下几条腿热热闹闹地跳起了踢踏舞。   幼稚。   但他们不是真的生气,没多久就停下,笑得直喘。   笑脸倒还挺帅的。   成珠珠看去的目光有些眷念,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   返回小莫村已是夜间。   何风晚到达酒店的时候,正好碰上从攀岩馆回来的江鹤繁。   进门就是扑面的暖气,江鹤繁脱掉外套,穿一件深色运动T恤。之前的高山纵走没尽兴,他又去攀岩馆痛快地流足一身汗,任凛冽的寒风也没吹干。   颈上挂着毛巾,有透亮的汗珠滚落,连他看来的眼睛也湿漉漉的。   真奇怪,他没有任何气味。   上次何风晚闯进他房间的时候就注意了,正因为没有气味,才毫无防备地让他站到身后。   何风晚有些走神,眼中一片空茫。   江鹤繁迟疑地说:“晚上好,何小姐。”   何风晚怔了一下,拿手背掩唇轻笑。浓密纤长的睫毛垂下,小扇子似地簌簌颤动。   几天来坚持不懈地与他早晚安,结成了巴甫洛夫效应,反馈不错,他也会主动问好了。   随即眼尾上扬,她神情愉悦地说:“晚上好,江先生。”   江鹤繁说:“我们明早六点多出发。”   “噢,我这边还要加几个人。”   “几个?”江鹤繁并没多追究,开门见山地问。   何风晚眨眨眼,用手指比数,“五个。”   “他们有车吗?”   “已经租好了。”何风晚笑着睨他,“不会妨碍我们。”   她的肩不窄,可跟江鹤繁一比,还是小了一圈。   在他面前,何风晚不禁有了柔弱的自觉,总想一反伸展台上的高冷。   其实她细眉长眼,五官英气,但娇是骨子里的,媚是骨子里的,带一点孩子气的捉弄心思也是骨子里的。何风晚平时用练就的世故与圆滑将它们包裹起来了,一旦到了合适的人前,就总想露一露。   比如江鹤繁这样看似沉闷无趣,偏生得一副绝色皮囊,偶尔又会使点坏的。   而对于何风晚耍的小聪明,江鹤繁一一收进眼底。   却也没有办法。   他清冷面庞有了一丝松动,是无奈。   “好。”   *   晨曦拨开云层,点燃雪峰之巅,一行数人在山脚下的小镇集合。   庞默换了身红色冲锋衣,照例只为何风晚开了滤镜,掠过其他人匆匆奔向她,大叫:“何风晚!我们一辆车!”   路边停有三辆越野车。   本来两辆就够了,但林熊识趣地多订一辆,还邀请了成珠珠。   何风晚略有为难地错开眼睛,想找江鹤繁求助,可惜他正在整理后备箱。   “你跟我一辆车吧。”庞默盯着她,眼里明晃晃的,“我知道我们五个人有点多,不然分两个去你朋友那,这样你就可以和我一起了。”   “这……不太好吧……”何风晚干巴巴地笑,不停回头。   可恨江鹤繁没有丁点觉察,像要整理到地老天荒。   庞默不气馁地继续劝说:“你朋友已经接受我们了,那彼此就都是同伴,同伴之间换辆车不困难吧?”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算了,等到了雪场再找他。   “那好。”何风晚捧着滑雪手套,跟在庞默身后,作势要上他的车。   没两步,颈间传来手指冰凉的触感。   后衣领被人提住了,将她捉小鸡一样挂着。   “她跟我走。”   江鹤繁的声音沉了两个音阶,未多做解释,淡淡罩了眼庞默就撤转。   庞默一瞬闭了嘴。   几秒后,脸上才又兴起些不甘。   闭嘴是下意识反应,他承受不住那样冷厉的视线。那绝非一轮年龄差的距离,是不容侵犯,是不可逾矩,是他还未抵达江鹤繁就已生倦的沙场。   何风晚瞧出庞默不开心,没来得及细想,安慰一句“没事啦,以后还有机会”就蹦了回去。   三辆车排成一列,依次出发,江鹤繁驶在最前头。   原本起了薄雾,行人像走在泡稀释的牛奶里,阳光照来后,才慢慢现了形。   连同尖顶的房子,曲折的街巷,整座小镇渐次苏醒。   街边花店迎来新客人,女孩子在白木方格的窗框里笑。窗框下的墙缝开着小丛紫堇,这花四季常开。花小,蓬蓬的绿意中缀满星星点点的明黄。   何风晚欢天喜地坐在副驾位上,眼睛高高低低地四处探寻。   江鹤繁端直坐稳,直视前方路面,身旁不安分的动静传来,他不动声色地瞟去,问:“你找什么?”   “看看还有哪里偷藏了我的照片。”   像要印证自己的说法,何风晚伸出手,当真翻起手套箱,大言不惭地补充:“是不是很妙?比起只放皮夹,把车子房间还有办公室里里外外都塞几张,想躲桃花的时候保你从容不迫。而且啊,你既然挑了我的照片,就不能再乱拿其他女人的东西了,会让别人起疑心。干脆我大方一点,借你支唇膏?”   江鹤繁转头深深地看她一眼。   随后单手握住方向盘,腾出的另一只手揉了揉眉心。   何风晚忍笑,眉间的得意更盛了,有些肆无忌惮地张扬着。   论条分缕析地讲事情,她是讲不过江鹤繁,但要是把功夫下在这样零碎的细节上,他便逊色一筹。   因为他不屑,在他看来纠缠细节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耍嘴皮的花腔。而何风晚偏要这样同他耍赖玩花招,他自然没辙,还得时刻保持优雅的风度。   真是辛苦,辛苦。   良久,江鹤繁才说:“很妙,何小姐也是位妙人。”   “谢谢夸奖!”   何风晚嗓音清甜似新鲜石榴汁,说罢就不再逗弄江鹤繁,扭头赏起窗外的风光。   其实刚才要她上车那段也足够细致侃一侃,但她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一旦得寸进尺,想必他又会端出上次那副“你并不特别”的架子了。   与江鹤繁交手的每一招,全让她清楚记在账上了!   越野车沿山道疾驰,窗外是宁静的大湖。偶有长风吹皱湖面,带起莫名而至的涟漪,拂过山坡上的树梢,掀动波浪的形状。   天空是明亮的蓝,宽阔少云。   车内暖意升腾,何风晚兀自解开围巾,脱去毛呢长外套,不经意瞄到江鹤繁心事重重的表情,便好奇地多看几眼。   “你和他们都认识吗?”   后知后觉才记起,“他们”是说庞默那群人,何风晚双手把长发拢到肩后,摇头:“我只认识庞默,剩下的都是他同学。”   “和我们一起吗?”   “是啊。”何风晚顿了顿,露出苦恼的神情,“不过他们那边有本地人,足够当导滑了,可能不跟我们一起吧。”   “他好像很想和你一起。”   他?   突然又蹦出新的人称,何风晚拧眉想了想,猛然意识到这是在说庞默。   他该不会觉得碰到对手了吧?   不记得把庞默吓到噤声了吗?   她唇角随即勾出浅笑:“江先生虽然一开始不太情愿,但也守信来了,我总不能半道丢下你。”   “如果你想和他们一起,我没有意见。”   江鹤繁脸上无风无澜,任何风晚瞧了半天,也没察出一丝端倪。   怎么又变卦了?   她当然不知道,出发前江鹤繁看见何风晚与庞默说笑,并肩立在薄雾中,只剩下绰绰的影,那样的画面很动人。因为她咄咄逼人的一面江鹤繁不喜欢,精明老练的一面他也不喜欢,而稍后冲破晨雾的阳光,抹圆了她脸上这些早熟的冲突,变得柔和。   随后意识到,那是她抵抗生活不得不采取的姿态。   与庞默这样的同龄人一起,她才会收起抵抗,流露属于内心的一面。   “但我跟定你了,江先生。”何风晚浑不在意地冲他笑。 第16章 .   直至新奇感消失,崇山峻岭总也望不到头。   巍峨山体似蛰伏的巨兽,凝视久了好像还能听到呼吸声。大片裸.露的乌漆色岩壁,半山往上才覆有雪,黑白渐次宛若琴键。   何风晚看久了乏味,和身旁的闷罐一路无话,偏又起了个大早,于是哈欠连天地把褐色毛呢外套盖在身上,调整座椅慢慢仰倒。   长外套廓形挺括,垂感十足,衣摆下一双俏皮的平底短靴。她整个人扁扁地陷在座椅凹陷中,闭上眼,任阳光在脸上跳跃,泛着微微的红润。   江鹤繁观察沿途路况,视线偶尔掉落在那张桃花面上,不自觉地多看几眼。   如淡墨勾勒,端艳无匹。   却敛起了醒时的锋芒,亲和宁静的脸,温水一样轻触着旁人。   在他又一次借转弯的机会,“顺便”瞄去时,何风晚忽然开口:“你现在都学会偷看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撤走视线已经来不及了,江鹤繁确认她没有睁眼,心想这女人真是个妖精。   他不放弃地为自己辩解:“我看你这一身,不是去滑雪的吧?”   “到了雪场再换也一样。”晒久了太阳,何风晚抬手遮脸,侧身朝向江鹤繁,睁眼看他,“再有两天我就回国了,你能快点喜欢我吗?”   江鹤繁绷着脸,稍顷才问:“何小姐一向这么直接吗?”   “不是的。”何风晚又闭眼,重新酝酿,“你别看我好像挺擅长揣摩心思,但这样猜来猜去很麻烦。我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别人谈恋爱的步骤,简单一点总没有错。”   江鹤繁不语。   “你不会觉得追求简单是没诚意吧?”   江鹤繁还是不说话。   何风晚坏笑两声,转着调子问:“还是说,你和我一样也没有谈过恋爱?江先生莫非还冰清玉洁……”   江鹤繁飞快扫来的眼里凝着一层冰凌,打断她:“无可奉告。”   “别这样,虽说人心难测,和人有关的事不像学校试题那样只求天道酬勤,可我还是会全力以赴。”   “何小姐,全力以赴的结局也可能是粉身碎骨,你不怕吗?”   “怕啊。”何风晚手指勾住外套的衣领,含笑看他,“听说江先生生意场上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就看对我会不会也这样了。”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非常不理智。”   “我没有寄托,我只是在赌。”   “赌什么?”   见他好像有了探究的兴趣,何风晚却卖起关子不想说了。她嗤笑着仰躺回去,换了另一只手遮脸,嘟哝:“好晒。”   没多久,她的意识随车身晃动渐渐模糊。   何风晚睡着后,并不知道江鹤繁驶入了别的山道。   窗外的景致陡然换了面孔,坡面遍布高大松林,树梢层层叠叠挡住了阳光,她也随之垂手,安恬入梦。   倒是叫跟在后面的车分不清状况。   庞默年轻气盛,不停打给林熊,语气不善地问他江鹤繁怎么回事,不打个商量就改路线。   林熊拼命劝慰一定是抄近道,不会耽误。   放下手机,林熊照例第十八遍拨不通江鹤繁的电话,哭丧着脸转向成珠珠,说:“我都这么费心了,他们到底能不能成啊?”   江鹤繁的手机在中控台上无声地呼唤,他瞥了眼身边酣然熟睡的何风晚,心想怕是少不了请客安抚后面的人了。   *   下午抵达雪场后,一行数人在游客中心办理登记,领取雪票和雪具。没带鞋的人,还要再去租鞋。   报名分组时,除了成珠珠和林熊,其他人都是野雪组。庞默和同学选了导滑带队服务,他问何风晚要不要一起。   何风晚说她和江鹤繁一队。   庞默看去的眼中夹着些不屑,嗤鼻:“他行不行啊。”   一旁的江鹤繁正在阅览大厅公示栏发布的雪崩信息,听到这话心里莫名涌上恼意,随即克制住,连头都懒得转,淡漠地说:“我有瑞士的单板教练证,导滑的资质足够了,关键还得看何小姐……”   ——会不会拖人后腿。   何风晚听出他没说完的意思,在心里对他默默竖中指。   成珠珠抱着刚领到的雪板跑来,羞涩地说:“哎,都怪我还是新手,麻烦林大哥带我滑练习道了。”   何风晚笑眯眯地说:“你可要小心了,我学滑雪的第一天,摔得全身找不到完好的地方。那种感觉啊,和粉身碎骨差不多。”   说着,她睨向江鹤繁,与他看来的视线交汇一瞬。   “有那么可怕吗?”成珠珠面露惊惧。   而后赶来的林熊摆摆手,说:“吓唬你呢,摔跤不可避免,但学好了也不算难。你慢慢学,就当玩儿呗。”   转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野雪组在中心大厅集合。   出发前,庞默分发雪崩三件套与雪崩探测器,何风晚没用过,捧在手上好奇地打量,“我在北美雪场没见过这个。”   “北美雪场的管理更周全,已经人工防控检验过了。这是阿尔卑斯地区的大雪场,规定了只要离开带标记的雪道,雪崩风险自负。”庞默眉间透着熟手的得意,语气倒是老神在在,“虽然雪场会放炮,或者关掉相对危险的山坡,但这种危及生命的事,该小心还是要小心。”   何风晚听他头头是道,又见江鹤繁正在电话预订山上的木屋,暂时没空,便让庞默教她使用雪崩探测器。   后来江鹤繁挂了线,回身看见庞默和何风晚低头凑在一起,不时笑着对望几眼,先前那股莫名的恼意又上来了。   这绝不是他一贯的作风,江鹤繁揉揉眉心。   这样不妥,不能让她牵着鼻子走。   于是他没说什么,甚至没去看他们,径直与另一个瑞士导滑边走边聊,一起搭乘缆车上山。   何风晚受江鹤繁冷落,也没在意,索性就与庞默同行,坐上同一架缆车。   纵使在北美雪场滑过许多次,何风晚还是被玻璃罩外的纯白世界震撼了。   茫茫的,起伏的,林立的。   雪原无声无息。   缆车驶过缠绕山腰的云絮时,何风晚有了穿云驾雾的实感,忍不住小姑娘一样时而捧起脸,时而挥舞双手,兴奋得哇哇大叫。   搭乘后一架缆车的江鹤繁在聊天的间隙,默默望去。   转乘两次缆车后,抵达空旷的雪道。很幸运,还是一条未经染指的粉雪坡道,百米落差。   江鹤繁和瑞士导滑商定,先进行全员熟练度检测,大家便兴冲冲地爬上坡顶。   及至所有人都准备好,导滑一声令下,何风晚第一个冲出去。   她雪杖用力一撑,眨眼腾空飞出两米多,身姿舒展,全速小弯,还来了两次高速飙弯。   风声呼啸着屏蔽了一切杂音,脚下的雪板与雪面高速摩擦,近乎飞翔的刺激叫她心悸。可惜有点短,很快结束了。   何风晚停下,回头朝坡顶的人挥动雪杖。   等江鹤繁最后一个滑下,她嬉笑着过去邀功,“怎么样?不会拖你后腿吧?”   江鹤繁隔着护目镜看她,不轻不重地“嗯”一声。   何风晚似乎习惯了他的冷淡,冲他比了个“耶”的手势,很快又被庞默叫走了。   检测结束后,瑞士导滑讲解路线,又针对刚才的滑行分别指出队员技术上的问题,做出示范。因为两队有重合的路线,他建议前半截大家一起走,不要分开。   重新上坡的时候,何风晚与庞默聊起哥哥的女朋友梁丛月,十年来她竟然没有再谈恋爱。   何风晚觉得这样对她很不公平。   庞默点头。   不过梁丛月的面包房自从改烤欧包,很受学生的欢迎,店铺规模扩大了一倍,还增设了下午茶区,多半没什么心思恋爱了。   话题无端沉重起来,两个人转而讨论哪款欧包好吃。   “必须是抹茶乳酪啊!不过我上次吃还是多久前来着……”何风晚一本正经地回忆。   突然身后传来江鹤繁的一声轻咳。   她扭头见他沉默地看来,便不明所以地走去,“江先生,有事吗?”   江鹤繁压低了嗓音,说:“你跟着我,就好好跟。”   不容何风晚反应,他兀自提拎她的背包,将她拽到自己身侧。 第17章 .   视野余光扫见身侧那一抹亮红,老老实实挨着他,脑袋一点一点地不时转来,纳闷他怎么又不说话了。   江鹤繁垂目,无垠的雪地在脚下延伸,从护目镜里看去像燃剩的灰烬。   不是不懂口头承诺从来作不得数,该把她说的当成玩笑话,如风过耳,听听就算了,何况还没查清楚这女人接近自己的动机。可她说话的神情很动人,桃花面姣妍,连花瓣边缘都透着芬芳,像完整下在他眼里的蛊。   所以他不想让。   而自学生时代,江鹤繁克己复礼,兢兢业业践行着一个成功人士的自我修养。他常被视作无所不能,始终承受别人不断施加的额外重量,一面向他堆砌溢美之词,一面暗示他要懂体恤,懂谦让。可从来没人问过,他愿不愿体恤,想不想谦让。   好比这一刻,和一个小他一轮的男生计较有意思吗?   没有,但他就是不想让。   他不想再让了。   爬到坡顶,队员们要滑下另一侧。   阿尔卑斯的山势很奇怪,百米落差中埋伏大大小小的蘑菇(雪堆),不易发觉,要滑到底下才能发现,无端就错过了。山坡遍布苍松,枝桠累累垂垂披雪覆霜,江鹤繁与瑞士导滑商定穿行树丛的具体滑行方向,一旁的何风晚调整动作,充满跃跃欲试的欢欣。   庞默走过她身后,抱怨:“你回来也没去看丛月姐。”   何风晚躲过他幽怨的眼神,笑得没心没肺:“我刚回去忙着找房子,兵荒马乱的,等过两天亲自登门赔罪。”   一分神,她绊了一跤摔倒。   因为没有套上雪杖腕带的习惯,雪杖抛远了,雪板也掉了,何风晚坐在雪里挣扎,站不起来。   庞默好整以暇地欣赏她难得的丑态,遭到何风晚抗议:“帮帮忙好吧?”   他这才忍着笑,帮她拾起雪杖,把雪板斜插在雪地里。   露出雪板上的固定器后,庞默要帮何风晚除去雪鞋底部的积雪,但这一步要抱起她的脚。何风晚抗拒地缩了一下,说着“我自己来”低头清理。   麻利地穿上雪板站好,何风晚捕捉到江鹤繁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她挪几步过去,仰头问:“你们商量好了吗?我都等不及了,什么时候开始滑?”   江鹤繁说:“他们开始了,我们就跟上。”   奇怪,为什么不能我们先开始?   何风晚满腹狐疑,可隔着护目镜,又看不出江鹤繁眼里的情绪。   她快忍不住了。   滑雪是有瘾的,体会过飞翔的感觉,一辈子都无法戒.断。   好在瑞士导滑很快冲下,庞默和同学紧跟其后。江鹤繁才刚滑出,何风晚已如离弦之箭“嗖”地一声从他身畔蹿出。   她驾着雪杖,身轻似燕,灵巧地避开树丛,却也没跟着庞默那队,暗自拐向不知什么地方,须臾没了影。   江鹤繁不得不赶紧跟上。   层层黑色的树影急速掠过,他盯着前方缩小的人影,突然闯入一大片纯白的空旷,先前的景色像遭抹平了一般。   平整的雪地上,何风晚俨然雪疯子附身,纵情划着弧线。前方再有十几米就是山崖,这是野地,没有任何标记,只有熟悉路线的熟手才能识出。   江鹤繁耳中一阵轰鸣,呼吸紧上来,全速追去,冰凉空气渗出细小的锋芒刺激鼻腔。   何风晚似有警觉,开始减速。   江鹤繁不虞有此,差点从后撞上她。   何风晚一个急停,大叫:“你偷袭我?”   江鹤繁摘下护目镜,直视她,训斥:“你再往前几米,就真该粉身碎骨了!”   “我知道的,我都减速了。”何风晚不齿,“这样的地形以前滑过。”   “别闹了。”江鹤繁眸色冷厉,“跟着我,是指不能超出我周围三米。”   “……”   “我让你滑,你再滑。”   何风晚不服气地翻翻眼睛,还想说什么,江鹤繁已起步。   她只能跟上,问:“其他人呢?”   “走了。”   “不是说同路的吗?”   “我和那边导滑商量了一下,不同路了。”   “不打个招呼吗?要是他们发现我们不在了,会不会担心?”   江鹤繁减速,围着她绕一圈,用雪杖往某处一指,说:“你还能赶上,想去就去吧。”   说完便不再回头,纵杖滑远。   其实早已打过招呼,说好他和何风晚从后绕去别的路线,不需惊动其他人。谁知她这么不识趣,他竟也有了怄气的心思。   她走了也好,或许他是该冷静一下。   随即从后传来滑雪的簌簌声,江鹤繁停住,一言不发地看着靠近的亮红色。   何风晚喘着大气,抗议:“你叫我不超过三米,自己又跑这么快!我怎么跟得上!”   呼出的白雾罩住她年轻的面庞,顷刻消散。   江鹤繁顿了顿,脱掉雪板,说:“我们爬一段。”   途中他一脸冷淡神色,拒人千里。何风晚不满,再次抗议:“江先生,能不能笑一下?你这么严肃,我的好心情都被吓跑了。”   江鹤繁只当没听见,表情如遇冰封。   其实对于她跟来,他是有点开心的,有点松一口气的释然。   但他自小习得喜怒不形于色,暂时改不掉。   *   不过,两人的关系总算有所缓和。   越过嶙峋的山石,他们爬到山脊上。江鹤繁指向一处,说:“那是森林保护区,不准滑,我们要绕开。”   扬手又指另一处,说:“那片断层,是雪崩垮塌的痕迹,我们小心些。”   何风晚不住点头:“哦。”   同时见缝插针地朝他猛盯一阵,腹诽他一定太吝于面部活动,才能迎着凛冽寒风也不见皮肤变糙。   跟着江鹤繁,何风晚滑过一片粉雪大坡,又从巨石上一跃而下,很是尽兴。   转眼便至午时。   江鹤繁带何风晚去缆车中转站休息,在避风处食用自带的三明治。   他脱掉头盔和护目镜,朗目清眉地端坐,吃相泰然,何风晚看着一下顺眼许多。她身后的尾巴摇起来,拳头攥成话筒的形状,递去:“请问江先生滑雪和登山多久了?”   江鹤繁看着阳光投在地上的影子,不紧不慢地吞咽。当何风晚以为他不打算配合,有些偃旗息鼓地收手时,他突然说:“九年吧。”   何风晚的胃口又被钓起,继续问:“能了解一下你登山和滑雪的缘由吗?”   江鹤繁手上的动作一滞,神情缓缓凝重,说:“十年前,我认识一个人,他是我见过最疯狂的登山者。他说,登山不是为了征服,是真切体会身为人类的渺小。”   何风晚随即敛起笑容,眼睛眯了眯,问:“原来有伯乐指引,那位伯乐与江先生现在还有联系吗?”   “没有了。”   “为什么不联系?”   “他已经……”江鹤繁微怔,眼里流露困惑的神情,“何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哦,有点好奇啦!”何风晚眼梢一勾,脸上瞬间又洋溢起俏丽的风情,“就是觉得,江先生如今这么热衷,想必那位伯乐对你的影响很大了。”   江鹤繁放下三明治,往事兜头的沉重感袭来,但他没有表露,淡然地说:“谈不上热衷,养成习惯想戒掉不容易。他对我是很重要,我也对不起他,答应帮他找的人,至今没找到。”   “那是什么样的人?”   这一次,江鹤繁没再回答。   何风晚一连串的追问,已经超过他心中好奇的标准,变得可疑。   几下解决了三明治,江鹤繁起身,说:“一刻钟后出发。”   何风晚横他一眼。   小气!   *   两人坐缆车转至海拔三千米处,江鹤繁指着前方的长坡,说:“翻过那个垭口,滑下去。”   何风晚眼里满是蠢蠢欲动的兴奋,欢呼:“好!”   天空飘浮絮状的闲云,苍凉又寂寥,蓝得旷古绝伦。   极目之处皆是蔽天的白,风声时作时辍,拂去世上一切杂音。何风晚跟在江鹤繁身后,有些吃力地沿一公里的长坡跋涉。   翻越垭口的雪坡时不能再用雪板了,七十度的坡面愈发坚硬,要用冰镐挖出脚踩的浅坑。   照例是江鹤繁开路,何风晚跟在后面,惊叹轻柔的雪花经日照风吹的自然变化,积压出顽石的质地。   约莫五层楼高的雪坡翻过,视野随之开阔。他们爬到了海拔三千五百米处,远方是密密麻麻的峰峦,云遮雾罩,近处一壁空旷的斜坡赫然眼前。   江鹤繁戴好头盔和护目镜,转身叮嘱何风晚:“这一带都是新雪,危险性不知。你在这等着,我滑过去,你再滑。”   何风晚点头:“好!”   他随即出发。   身型俊逸潇洒,像白色大海上,一面抖擞的风帆。   然而滑出不过几秒,江鹤繁下方三十米处的雪坡裂开一道醒目的断层,他上方随即也出现,上下拼成一块不规则的四边形,整块区域轰然塌陷。   何风晚僵了僵,真的遇上雪崩了。 第18章 .   小时候和哥哥看电视里的雪崩镜头,何风晚为那样磅礴的气势震叹。   雪体剥离了附着的坡面,以摧毁一切的狂暴轰轰疾驰,似海面掀起的千顷巨浪,堆出浩渺烟涛。那是无数殉难者死前最后见到的画面,铺将在何风晚眼前,穷尽语言也道不出的壮丽。   可当她亲眼目睹,壮丽荡然无存。   她感到恐惧。   江鹤繁的身影缩小为视野中一个黑色的点,头顶便是奔涌而下的涛涛雪浪,随时都能将他吞噬。   何风晚腿软,双手撑住雪杖,扯着变调的嗓音大喊:“江鹤繁!快跑啊!快跑!”   凭仅存的理智,她拼命回忆欧洲雪崩规模的分级,长度和体积的裁定,估算眼前这场灾难的破坏性。于是眼睁睁地,注视着那个黑色的点顷刻间没了影。   应该是场小雪崩,雪势还未抵达坡底就静了下来,全程不及一分钟。   但人没了就是没了。   何风晚彻底慌了神,支着雪杖滑去。   害怕见到江鹤繁遭雪深埋的惨况,但她仍全速前进,她还记得搜救步骤,必须争分夺秒。   慌乱中丢了护目镜,何风晚盯久了雪面,白亮反光刺激眼泪落下,须臾风干在皮肤上留下细小尖锐的麻痒与疼痛,随后变成真哭。   “江鹤繁!”何风晚滑至雪崩发生的区域,双手合成喇叭,放声呼唤。   回应她的只有嘶嚎的风声,回忆印象中他最后出现的位置,何风晚立即按江鹤繁教她的方法搜救,从背包取出铲子挖雪。   不过最早教她搜救的,是哥哥。   那时何风晚才十岁,背过身去坚决不看,气鼓鼓地问:“你也知道有危险,为什么还去?”   哥哥布满粗茧的大手温柔抚摸她的头顶,笑眯眯地说:“我没别的事情可做,只有这一件。我已经被征服了,凡是去过峰巅的人,都会一再地踏上朝拜的路。”   这真是太不浪漫的说辞,完全不能打动年幼的何风晚。   去国外登山不但费时费力,一次旅途就要付出几十万的开销,是何风晚清贫的家境不能承受的。武馆出身的哥哥后来不知结交了什么人,远赴非洲为私人保安公司工作,成为刀口舔血的雇佣兵。   毫不意外地死在那。   何风晚直到今天也无法理解,不止一次埋怨哥哥是个傻瓜,所有轻视生命的人都是傻瓜。   包括眼下不知埋在何处的江鹤繁。   “江鹤繁!你这个混蛋!”   “你要敢死在这,我非扒了你的皮!”   “我说到做到!还要放干你的血,剥光你的肉,让你就剩一堆骨头!”   “……呜呜。”   混着断断续续的抽噎,何风晚哭出一副沙嗓,她瞪着通红的双眼,脸上有了发狂的表情。跪倒在雪地上,她双手合力紧握雪铲,很快刨出坑。   雪质干硬,一点不比铲土轻松,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头顶上方蓦地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挖的地方不对,我要是被埋了,该在你后面两米的位置。”   何风晚愕然抬头。   江鹤繁侧躺在一块岩石旁,周身被明亮的阳光勾出一圈温暖的毛边。   抹了把泪,何风晚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了几步,生怕是自己的幻觉。   才终于看清他低下眼睫,狭眸匿在阴影里,光线便跳上了颧骨和鼻梁,整张脸触目惊心的英俊。与他视线交汇的一瞬,何风晚不争气地心跳隆隆。   江鹤繁见她一脸愣怔,贱嗖嗖地叹气:“没让何小姐实现扒骨拆皮的心愿,不好意思。”   “混蛋!”   何风晚回过神,羞愤交加地猛扑过去,朝他抡起手臂,那发狠的神情似要和他你死我活地打一场。   却忘记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力气都耗尽了,才站起就是一阵大脑缺氧的眩晕袭来,她两眼发黑地往后倒。   江鹤繁伸手去捞,没想到被她拉着一起摔倒。   两人一道往坡下滚了几米。   何风晚睁眼,江鹤繁的脸近在咫尺,这才发现始终被他完好地护在怀里,半点没磕到。   他深眸温柔地一开一合,太近了,连剃净后泛青的须面,那些稀疏却长得不可思议的睫毛都看清楚。何风晚面向他的脖颈和脸颊烧起来,皮肤下血液亢.奋地流动。   她推了推,没推动。   不得已,喉咙挤出微弱的抗议:“你……”   江鹤繁这才松手。   顾不上数落,何风晚背向他脱掉手套,捂脸散热。毕竟顶着大红脸和他争执,实在太没气势。   却不经意瞄到他轻轻抖动的肩膀。   他居然在笑!   何风晚怒吼:“喂!你笑个鬼啦!”   江鹤繁随即缓了缓,说:“不是你让我笑的吗?”   “我——”何风晚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凶着脸,“我没让你现在笑!”   江鹤繁索性转身,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眼前的何风晚一张脸皱巴巴的,泪痕斑驳,看着惨极了。   她赶紧偏头,音量明显小下去:“看我干什么?”   “等你告诉我什么时候该笑。”   可恶!   何风晚气急败坏地大叫:“现在不许看!也不许笑!”   身后便真的没了动静。   及至情绪平复,何风晚之前萦绕心头的那点难过也散去了。   江鹤繁这才又开口:“这是小型的松雪塌陷。刚才那块积雪下藏有空间,我的滑动造成额外负载,坡面受力引发了塌陷。”   “不过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还好运气不错。我冲过雪崩区,躲在岩石旁边观察有没有后续的塌陷。看着阳光不错,就顺便躺下,然后听到何小姐的声音。”   想起刚才的惊慌,何风晚生气地说:“没事就早点出来露个头很难吗?知不知道我真的以为……你这样叫别人担心真是……”   “对不起。”江鹤繁诚恳地垂目。   何风晚无措地张张嘴,他低眉顺眼地率先缴械,这下再生气就是她的错了。   算了,反正刚才摔倒的时候,他也帮了忙。   何风晚整顿行装,重新穿好雪板,漫不经心地说:“天晚了,我们回去吧。”   “好。”   *   下山的一路,两人都没说话。   何风晚看向地上蜿蜒的两道人影,时而重合,时而分隔。   想起被他抱在怀中的景象,何风晚乱糟糟的脑子像往火中加氧,呼地蹿出冲天火舌,舔尝她心底的冰原,痒痒的。   她识得出江鹤繁眼里的兴趣。   怎么也算十八岁就开始混时尚圈的人,她经历过一些声色场所,能辨别这样的兴趣是哪一种。如他们第一晚的相见,她诱人的醉姿勾出他的欲.念,那时就晓得,江鹤繁也是正常男人。   所以哪怕回国后,他们交集不再频密,她也有把握收了他。   这么想着,何风晚不由得脚步轻快,嘴角挂着一点稳操胜券的笑,没让江鹤繁看见。   全然忽略了与他对视时,明明是她更快地沦陷。   下午五点,江鹤繁和何风晚一同搭乘缆车下山,前往预订的木屋,与其他人会面。 第19章 .(捉虫)   木屋不大,预订的游客涌入,挨挨挤挤地围桌而坐。   长条餐桌铺有洁净的白色台布,杯盘刀叉一应齐备,雪白瓷盘里放着叠好的毛巾。两侧的角落各一盏瘦瘦高高的落地台灯,暖白色灯光寂静,如那个宽厚有力的怀抱,护人心安。   何风晚挽了一个松散的发髻,脱去外套,抚上温热的颈望向窗外,没去参与身旁哄哄的笑闹。   细柔光线自她头顶倾下,毛衣领口现出半边锁骨,弱不禁风的瘦。   与雪坡上呼声震天的气势相去甚远,想不出那副身板还能爆发如此巨大的能量。   江鹤繁看了一阵,注意到成珠珠不时觑来的八卦目光,随即掉过眼睛。   成珠珠被他发现,吓了一跳,哭丧着脸向何风晚求救:“晚晚,江江江……江总今天心情,他心情还不错吧?”   何风晚闻声看向江鹤繁,他正被林熊拽着闻酒味,拧着两道好看的眉毛,嘴角拉直,满脸的一言难尽。   不由想起他的笑。   她点头:“应该挺好的。”   成珠珠心有余悸地灌下几口啤酒,说:“今天林大哥临时有事,教我一会儿就走了。我还没学会呢,好绝望啊!结果中午的时候庞默来了,教的还不错,人也超有耐心!不过,他不是和你一起上山吗?”   “本来和我一起,但是有些人不让。”何风晚笑着支起下巴,转向另一边。   与同时看来的江鹤繁视线相触。   一瞬分开。   苍茫暮色于窗外半山合拢,山巅附着的皑皑白雪反着嫣红的霞光。窗上贴有雪花图案的贴纸,屋檐下围着长串的星星彩灯,灯影闪烁流溢。   江鹤繁与何风晚对那场小型雪崩,始终默契地缄口不谈。   他们分坐长桌两侧,隔着重重人影,也未曾搭上一言半语。   但彼此的存在,前所未有的强烈。   像是一同叫了份鞑靼牛排,一同点了份蜜瓜沙拉,一同退出明天计划的巡山。因为留了心,所有巧合便顺理成章地隆重起来。   当众人还懵然不觉,他们已用被灯光烘暖的视线,在桌上肆意地互追互逐。   何风晚侧过头,手指轻抚拉长的颈线。她优雅的天鹅颈如濯净的细瓷,光照下尤其动人,可惜光线探不进领口,只留下一小片阴影,诱人坐立不安。   长眼倏尔一闪,她眉梢,她唇角,她指尖,柔情蜜一般流淌。   江鹤繁眼里的温度一点点抬升,很快受不住地移开目光。   想到他此前从没这样专注地看过哪个女人,没将她们放在眼里,总一副心冷如铁的样子,何风晚就无比快活。   一快活,她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后来被谁搀进房里的,何风晚不记得了。   凌晨四点,手机嗡嗡震动着将她拖出梦境,何风晚睁不开眼,锁着眉头想直接挂了它,却意外接通了。   “……喂?”她有气无力地哼一声。   “这么多天没联系,你不会真玩爽了吧?”线那头是孙道然。   何风晚顿时清醒了,低声嘟囔着“你等等”掀开被子。   *   “我已经非常小心,尽量从他的话题导入,但他还是警觉地不愿多说。”二楼阳台风急,何风晚有些烦躁地踱步,裹紧了大衣,“而且他知道我有意接近他,叫他开口的几率就更小了。”   “他喜欢你吗?”   “……诶?”何风晚怔了怔,脚下一顿。   “当初说好了,我帮你制造机会,让他尽早喜欢你。你这么人见人爱,江鹤繁也不能例外吧?”孙道然干巴巴地笑,“等你拿到你要的真相,我拿到我要的东西,不是皆大欢喜吗?也不枉我栽培你这么多年。”   栽培?就买了一张机票,联系一家快倒闭的经纪公司,从此再没管过她,任她自生自灭。   直到去年她境况好转,突然又来找她。   是没想到弃子又有了利用价值吧?   何风晚冷笑:“孙老板大恩大德我何风晚没齿难忘,你放心好了,我会尽力帮你查出那笔钱的下落。”   “哈哈,好。你也不用担心,老话说了,淹死的向来都是水性好的。就是知道你接近他,才会轻视你。”孙道然似乎在抽烟,传来轻微吐气的动静,忽然想起什么,嗤笑,“不过你可别自己栽进去了。”   何风晚翻翻眼睛,转向背风处,咳嗽一声:“别小看我。”   “行,我不小看你。”孙道然悠然感叹,“我是真想看看,知道爱上的女人其实别有所图,他会有什么感觉?哈哈!”   “是啊,我也想看看,知道一直奉为上宾的兄弟无时无刻不在算计他,他会有什么感觉?”   孙道然没说话,迅速挂了线。   何风晚彻底醒了,回去一时睡不着,便站在阳台上远眺模糊的山影。   万籁俱岑,大衣下是她伶仃的脚踝,急风吹起她的长发,细条条的人影有些凋零的意味。随风携来的湿凉细针一样,在她裸.露的皮肤留下细小的尖锐的疼痛。   “何小姐,早上好。”   江鹤繁走上相邻的阳台,看见何风晚,同她自然地打招呼。   何风晚见他精神抖擞的样子,有些吃惊地问:“江先生,你又这么早起?”   “习惯了,一向这么早。”   “那要是你以后的女朋友是夜猫子,不就和你有时差了吗?”   江鹤繁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没吭声。   嘁,还真是不好套话。   “那不打扰江先生观赏日出的雅兴。”何风晚打了个哈欠,佯装睡意来袭地揉眼,“刚才让珠珠的梦话吵醒了,起来吹吹风。我呀,和你可不一样,我就是夜猫子。”   语毕她转身离去。   没有看到江鹤繁注视她离去的身影,抿唇笑了下。   回想雪山上,她咬牙切齿地叫他名字,远比单调的“江先生”生动。   女朋友?   他以后会有女朋友吗?   如果爱情让人快乐,那怎样才能不把每一次的快乐,视作一场罪过?   等何风晚走远,江鹤繁拨通楼焕,问他对何风晚的调查。   楼焕说:“孙道然除了赞助何风晚去美国的机票,还为她联系了一家经纪公司,虽然没多久就倒闭了。头两年他们没有任何联系,直到去年恢复见面。”   江鹤繁静静握着手机,半晌才问:“他们是那种关系吗?”   “先生……”楼焕讶然。   以江鹤繁一贯的态度,是不屑于关注这样八卦的感情细节。   但楼焕必须回答,他说:“看起来不像,孙道然的花.边新闻一直没断过,与何风晚每次见面都很短暂,应该只是简单的资助人。”   江鹤繁又陷入了沉默。   许久,他轻叹:“行了,我知道了。”   *   两天后,何风晚和成珠珠在小莫村与大家告别,她们要回国了。   林熊抓紧最后的机会跟何风晚合影,俱乐部其他人纷纷倒上红酒,要再碰一次杯,几天的相处让彼此都有些不舍。   唯独江鹤繁立在壁炉边,垂眸不语。   他长腿笔直,半张脸匿在暗处,表情晦明不辨。   何风晚放下杯子,走近他,笑眼盈盈,“江先生,哦不,下一次见面兴许就要称呼江总了。我是鼎艺新签的模特何风晚,有机会请多关照呀!”   她当然没忘,江鹤繁是鼎艺的大老板。   “祝何小姐一切顺利。”   即使面对面站着,江鹤繁眼里那些复杂的情绪也叫何风晚看不懂。   就像随口打一个例行招呼,他眉目淡然,说完就绕过她上了楼。   成珠珠看到了,靠过来怯怯地问:“晚晚,我怎么觉得江总好像一点都没变,对你还是很冷淡呢。”   何风晚目送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处,撇下嘴角,无奈又不甘心地叹气:“难度真是不小。”   不过在之后十多个小时的飞行旅途中,成珠珠顾不上感叹江鹤繁的寡言,没完没了地夸赞其庞默。夸他滑雪的技术有多高超,说话如何温柔,教学如何耐心,考虑如何周全。   何风晚一眼瞧出她的心思,笑着说:“他一直在我嫂子店里打工,回头你想见他,常来玩就是了。”   “一直都在吗?”   “是啊。”听她这么问,何风晚才发觉,庞默在面包房干了五个年头,比一般兼职做事的长情太多。   成珠珠开心地抱住她,神情雀跃:“好啊好啊,我们一起去。你顺便帮我挡挡,不然太明显了。”   “我也去?不用工作了吗?”   成珠珠面色黯了黯,语气低沉了下来:“晚晚,实话告诉你吧,除了半个月后的比赛嘉宾,你暂时没有任何工作。上次提到的广告,也还没有着落。”   何风晚露出浅浅一抹笑意,安慰她:“那就是再休半个月。没事啦,我可以养你。”   反正一早做好了受冷遇的打算,谁叫她在国内没根基。   成珠珠倒是感动得斜靠过去,一劲地蹭她肩膀,哼道:“……没事的,我自己有存款。”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一下飞机,成珠珠就接到经纪人打来的紧急电话,说何风晚已经通过国内三个品牌春夏高定系列的Casting(面试),准备亮相中国国际时装周。   被从天而降的美梦砸中,成珠珠目瞪口呆地忘了反应,直到经纪人挂了线,听筒里只剩忙音,才终于哆哆嗦嗦地开口:“晚晚……没事了……这次,真的没事了。”   虽然不及四大,但同样会吸引国内媒体和时尚圈的注意,曝光丝毫不差。   从她语焉不详的复述中听出大概,何风晚一脸茫然。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就通过Casting了?   成珠珠欢呼:“这有什么,肯定是公司看出你的价值,看上你了呗!”   这话让何风晚愣了愣,不知怎么,想起走前和江鹤繁的告别。   她嘴角缓缓勾起。   保不准……还可能,是公司老板看上她了。 第20章 20.   刚下过一场雨, 空气冷而潮湿。   夜晚的机场巴士上, 一群人困乏交加, 昏昏欲睡。   窗外路灯一影一影地掠过,地面的水洼弥散斑驳的光亮,充满冷色调的肃杀。   坐在最后一排的何风晚收回视线, 注意到身旁的男人低头看杂志, 翻页时偶然露出了封面人物:江鹤繁。   笔挺的深灰花呢西装, 白衬衫的领子浆过后有了锋利的线条, 没有系领带,江鹤繁双手揣在裤兜里。他没怎么笑,微微抿着唇,闲然站在漆黑的背景中, 脸孔经光照有了立体硬朗的轮廓, 表情又低调地收敛着。   非常吸引人。   不过匆匆的一瞥, 没看清是人物周刊还是财经周刊,何风晚下意识靠过去,对方警觉地扫来。   “不好意思, 看着像一位熟人, 有点感兴趣。”她弯起美目, 甜声询问,“可以借我一小会儿吗?”   不算个为难的请求, 身侧递来杂志。   正好就是江鹤繁的人物专题,摊开的版面上印有他的跨页照片,被细小的文字包围着。标题硕大惊人——不断攀登的怪物:亿万富翁投资人江鹤繁。   ——从两千万美元到两百亿美元的资产管理规模, 作为中国最成功的投资人之一,江鹤繁代表了国内新兴创业家阶层。江氏资本以40%的平均年回报率,正在全球寻找更多的机会。   何风晚歪着脑袋,一时想不出两百亿美元的概念。   后续采访夹杂不少专业词汇,她有些看不懂,但江鹤繁板起面孔的正经仿佛就在眼前,忍不住轻笑出声,惹得借杂志给她的男人频频看来。   好在末尾刹住了车,问起他的私人生活。   他答得简明扼要:早睡早起的作息是从军人时期留下的,热衷户外运动,喜欢干净素雅的风格,待人待事热忱直接……   等等。   何风晚嗤鼻,热忱直接?真是敢写,就没见过比他更闷的。   于是当即拿手机拍下,想发给他,揶揄他。   这才记起没有添加他的任何联系方式。   与他全然是两个世界的人,雪山之行就像个美梦,现在梦醒了,她落地回家。   *   转天早晨,成珠珠睡眼惺忪地起床,路过客厅时停住。   何风晚在普拉提床上劈一字马,面朝落地玻璃窗仰头,双手向后伸展。方格窗框不时扫上细密的雨珠,凝成小股落下。   她身畔的小音响放着乔治·巴兰钦的《小夜曲》,这是一出芭蕾舞剧,音乐根据柴可夫斯基的《C大调弦乐小夜曲》改编。   何风晚雕像般静止,正回忆一个用八拍完成的慢动作。   可惜太久远,想不起来了。   倒也没觉得伤感,结束运动,转身看见呆望她的成珠珠。   何风晚抓起毛巾擦汗,问:“早餐都在桌上,你怎么不去吃?”   成珠珠捧着脸说:“晚晚,其实你也很自律,不管是作息还是饮食,包括一些日常习惯。可为什么你在江总面前,总要装出生活混乱的样子呢?”   “反正他们那样的人就是这么看我的,干脆坐实他的想法,省去解释了大家都轻松!”何风晚揽过她的肩,轻快地说,“走走,吃完早餐陪我去试衣。”   不是的。   何风晚想,让他误解,只是方便将来大家散得干净利落。本来就没有怀着爱的初衷,那么伪善做什么?   然而就算带着这样的觉悟,在去品牌工作室的路上,何风晚还是鬼使神差地跑到便利店买了那本财经周刊。迅速塞进包里,没让成珠珠发现。   今天去试衣的,是有着深厚历史底蕴的国内品牌S。去年被收购后,S进行了大刀阔斧的重塑。老板接连从纪梵希和蔻依挖来设计师与创意总监,一度成为微博上的热门话题。   这是换了掌门人的S首次发布新的早春系列,秀场设在海市饭店。那里既是本市地标性建筑,也是国内顶有名的五星级酒店,规格相当高。   各路媒体翘首以待。   成珠珠兴奋得喋喋不休,直说:“晚晚,这场还有不少国外的超模参加,听说很难进,你真是运气好哎。”   据说收购S的老板是某二代,不差钱,开给模特的出场费不低,便水涨船高地引来各路英豪。   何风晚坏笑:“是啊,谁叫公司看上我。”   通常品牌方选中模特后要进行试衣,尝试不同造型的衣物设计,如果不合身就需修改服装。   而参加今天的第一次试衣,并不意味着一定能走这场秀,只有进入走秀前几个小时的彩排才作数,那时就要确定模特们的出场顺序。   过去何风晚遍尝“前一秒喜悦后一秒失望”这样坐过山车式的心情,直至去年的春夏四大时装周,她以41场秀获封亚洲秀霸,才算真正杀出重围。   成珠珠对何风晚信心十足,连鼓励都不用多说。   她们到的时候,工作室来了不少人。   沿墙放置两排可移动衣架,两个身材高挑的模特穿上尚未完工的连衣裙,设计师助理帮着拿大头针固定衣料。房间另一边,姜洲龄掩唇笑着,和卓蓝窃窃私语。   何风晚心里冒出“冤家路窄”四个字。   想装看不见,已经来不及了。   “晚晚。”姜洲龄挽着卓蓝的胳膊,朝何风晚施施然走来,“没想到能在这碰到你。”   何风晚笑着说:“是啊,我也很遗憾。”   姜洲龄脸色微变。   这态度摆明了不愿陪她演戏。   倒是对她们那段往事一无所知的卓蓝,为见到何风晚由衷的高兴,伸出拳头,“来。”   何风晚与她碰拳。   卓蓝束起半长发,刘海遮去一只眼,翘起一边嘴角笑道:“我跟洲龄在电影发布会上碰到,就约着一块儿来试衣。”   电影发布会?   何风晚想起,这说的恐怕是为她拿下今年威尼斯电影节影后的那部文艺片,这和姜洲龄有什么关系?   “我和陈导是老朋友了,客串了一个角色,他们请我过去玩。”姜洲龄看出她的困惑,简略解释,随后叫走卓蓝去找设计师,把何风晚晾在一旁。   卓蓝回头,无奈地向她耸肩。   何风晚不在意地笑。   联合别人孤立她这招,小学生的把戏,她一向独来独往,没感觉。   倒遗憾卓蓝这个值得交心的人,先被姜洲龄拉走了。   何风晚很快试好,接连两套成衣都很合身,华裔设计师的中文不太流利,与她用英文说了好一阵。这才得知,她这次入选确实是卖高层的情面,设计师对此不满,今天本来没多少信心,看何风晚试衣的效果才总算松口气。   确定服装后,成珠珠帮何风晚拍下参考照片,等彩排那天对着照片领衣服,避免出错。   *   回程已是傍晚。   成珠珠带何风晚去中心商业区吃蒸汽火锅。   石锅上层的蒸盘铺新鲜的海鲜,底层放生米和生排骨。高温蒸汽循环,生米变滚粥,海鲜渗出的鲜香汁液混入粥里,逐渐入味。   等待干贝蒸熟时,成珠珠问:“晚晚,你还认识他们品牌方的高层吗?”   何风晚还在看菜单,闻声一怔,“嗯?不认识啊。”   “我听你们说,你是高层介绍的。”   “这就不清楚了,谁猜得透高层的心。”何风晚笑着,忽然想起谁,状似无意地问,“珠珠,你知道江氏总部在哪吗?”   “就在那——”   没想到成珠珠抬手指向窗外,说:“看到没,那栋最高的就是江氏总部,听说江总顶层的办公室超级大,视野一流。”   何风晚仰头望去,慵懒地眯起眼。   落日余晖泼出瑰丽的橘金色,彤云游弋,高耸的摩天大楼冷如寂寞梧桐,底下是不熄的人间。   此时,那栋大楼的顶层办公室,大班桌前的江鹤繁沉默看向几米外的动静——孙道然脱了鞋,将自己甩进真皮沙发里,哼哼唧唧地抱怨江鹤繁没意思,他都跟那帮狐朋狗友约好了,大家晚上一起出去。   临到头了江鹤繁要加班?   “加班这种事让底下人去做,你当老大就要有的放矢。”孙道然不满,骨头散了架似地,赖着躺在沙发上抗议。   江鹤繁起身,走向落地窗。   夜色下雾一样,太阳移动着光影投降,躲在遥远的云后。城市灯火滚烫,有了翻江倒海的意图,誓要编织星河灿烂的幻梦。   他眉头轻锁,缓缓出声:“我们改天再约。”   语气不容辩驳,孙道然便不好强人所难,长叹:“你这样压抑自己,跟做和尚有什么区别?那人又不是你杀的,心结拧了十年还没解开,我真是服了你。”   “不是我杀的,却死在我面前,还是为我而死。有区别吗?”江鹤繁转身,面孔匿在暗影里。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不愿话题变沉重,孙道然一跃而起,光脚踩到江鹤繁面前,嬉皮笑脸地说,“那你也别总让楼焕那小子占便宜,我帮你挑的哪个不是极品?”   像要佐证说法,他调出手机视频,洋洋得意地递去,说:“上次吃饭那个模特,人家可是超模。来看她走T台的样子,是不是很骚?你有兴趣,我可以再约。”   江鹤繁没接,随意撩去一眼。   视频里的何风晚身着乌干纱的细肩带上衣,衣面缀有巨型立体花朵。不规则剪裁的白色长裙飘逸灵动,随她优雅的台步,勾勒曼妙的身体曲线。   长发如瀑,神情静定肃穆,小脸瘦削苍白,哥特式的深色唇妆加深了她的阴郁,似意外坠入黑暗的精灵。   全然不似印象中,那副聒噪热闹的模样。   江鹤繁看完了全长半分钟的视频,孙道然盯紧他,为目睹这奇景,嘴角聚起胜利的笑意。   毕竟过去他眼睛十秒都留不住。   然而出乎孙道然的意料,江鹤繁轻描淡写地说:“不过如此。”   孙道然呆了片刻,拿手指指去,“你够狠。”   跟江鹤繁聊女人简直自讨苦吃,他转回去穿鞋,嘴上仍不停下:“还说你要是感兴趣,她后天就有两场秀。哎,我是热脸贴你的冷屁股了。你就忍吧,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   孙道然走后,偌大的空间终于静了下来。江鹤繁站回窗边,心跳仍有过热的迹象,自以为表情语气都控制妥当,偏偏视线收不住,差点让孙道然窥出。   不是没有遇到过让他心生好感的女人,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对他穷追不舍的女人,每次冷几天不见,他连对方长相都模糊。要不出个长差,别人转身就换了猎物。   以为对何风晚也不例外。   给她安排那三个品牌的机会,够她打开事业局面。像何风晚那样机灵的小狐狸,想必从此平步青云。   算承她为雪崩痛哭的情,他们到此为止。   直至再见她袅袅身影,哪怕只是视频,脑海中那张哭泣的脸瞬间唤醒。   比起她所有的明丽撩人,他更倾心卸下面具的善良。   江鹤繁黯然,这次棘手了。   是不是需要再出一次长差?可惜工作日程显示,未来半个月没有任何出差安排。   他苦笑。   及至转天,这样郁郁的情绪依旧排遣不去。午餐后,江鹤繁见窗外阳光晴好,便独自外出买咖啡。   逃开那些喧哗的店面,他挑了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   冬日暖阳温柔,射透沿街掉光叶子的梧桐。仰头可见如洗碧空,高天云淡。城市的齿轮骤然变缓,绞出闲散的节奏。   阳光罩上街边一块铜色招牌,亮晃晃的。   江鹤繁走近了认出,那是一家面包房,叫做“福拜”。可喜气洋洋的店名下,附上了一行简短的德文:Es ist vorbei。   ——一切都结束了。   这微妙的反差让他不禁莞尔。   笑容还停驻眼角,江鹤繁看见坐在店内下午茶区的何风晚。   她们刚看完卓蓝主演的那部电影,没想到姜洲龄客串的角色出场五分钟就被人杀了。   对桌的成珠珠正在模仿姜洲龄被人扼住脖子,涨得满脸通红,白眼直翻的样子,逗得何风晚笑出眼泪。拭泪的时候,她看见玻璃橱窗外的江鹤繁。   *   成珠珠见何风晚面色陡然凝重,头困惑地转去,外面空空如也。   江鹤繁跨进店门,门上系挂的风铃响声清越。   店内以白色为主调,各式各色的面包填满了陈列架,四周弥漫着热巧克力气味、芝士香、烟熏与油炸气味,混杂且敦实,绞人饥肠。   他站到收银台前,一脸茫然。   正在为客人结账的梁丛月注意到,笑着说:“这位先生,喜欢什么可以先去选购,面包都是刚出炉的,很新鲜。”   面包?   不,他不是来买面包的。   他买什么来着?   江鹤繁有些烦躁地拧起眉毛,克制地说:“要杯美式。”   “先生,不好意思,麻烦您去后面排队。”见他心不在焉,梁丛月温声提醒。   这才回过神,察觉身侧的队列,一众打量的目光齐刷刷投来。   江鹤繁说了声“抱歉”,反身跟在队尾。   远处的何风晚单手托着下巴,注视他从收银台转到付款队伍的尾巴。隔了约莫十米,听不到,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盯着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走进来。   不知道为什么,时刻都在上演无数错肩的城市,抬头又遇见。   他穿着深棕色翻领夹克,九分长度的浅棕色休闲长裤,露出脚踝,一双深棕色的John Lobb,像个站姿倜傥的猎手。   后来江鹤繁手握咖啡杯转身,敞开的夹克里,居然内搭衬衫与西装背心,还规规矩矩系着领带,仿佛出门忘了换衣服。   何风晚掩唇笑了下。   看他总一副正经老派的模样,原来私下也有跳脱反骨的一面。   一旁的成珠珠则忧心忡忡,眼角耷拉着,幽怨地叹气:“晚晚,要不我们先走吧。”   何风晚不解:“为什么?”   成珠珠神色惶惶:“我在老板面前放不开啦!”   何风晚反问:“你确定他还记得你?”   成珠珠微怔,深以为然地点头:“……也对哦。”   何风晚再补一刀:“反正他都看过你掐自己脖子了。”   成珠珠:“……”   江鹤繁也坐到下午茶区,与何风晚之间隔了两张小圆桌。他捧着咖啡杯,迟迟没有动口,好像买来就是为了捂手。却也没有再看何风晚,虽然明明白白地知道她就在那。   何风晚好气又好笑,想他真是矜持,打个招呼不过分吧?   没等她付诸实践,一连串尖叫声炸开:“哇!江总!”“江总午好!”“江总!好巧哦!”   几个化了淡妆的年轻女孩子头碰头,神情迷迷瞪瞪的,似乎不信会在这里碰到江鹤繁。   她们是江氏员工,听说这家店新来了帅气的法国面包师,午间绕过来买正宗的长棍面包。还特意换下工作制服,走得花枝招展。   谁能算到撞见老板?   江鹤繁眼睛往声源处草草走一圈,头点了点,算是应了她们的招呼。   女孩子们索性一人买一杯酸奶,大剌剌地坐在他隔壁的桌子,不住地看去。她们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他几次,只听人口口相传老板的样貌绝色,偶尔人山人海的远远眺望过。   所以她们不怕,反而激动得有些无措。   至于法国面包师……那是谁?   何风晚手指捋过长发,还瞟到另外两个躲在橱窗外面,偷偷拿手机拍她的中学女生,有些懂了。   不要给人抓到一丁点能做文章的由头,江鹤繁这不是矜持,是谨慎。   半小时过去,他的咖啡大约捂冷了,终于开始喝,一小口一小口,像要喝到海枯石烂的样子,边喝边望向橱窗。成珠珠两块慕斯蛋糕下肚,心满意足地舔嘴,而何风晚面前的酸奶仍一勺未动。   那几个女孩子在座位上生根发芽,开花结实,也总算到了凋落离去的时刻。   看江鹤繁始终没有要走的意思,猜他是专门过来发呆的。   这个有点浪漫和孩子气的念头让她们没好意思再送出目光,手拉手地走下座位,按住根本按捺不住的兴奋,又去买了几个面包。   江鹤繁这才掉过视线,以她们的背影做跳板,瞄向另一处。   正好另一处的何风晚也瞄来。   交汇的视线点燃了空气,噼噼啪啪的火星乱闪,心里有什么渐渐弥漫开来。   随后何风晚想到什么,眼里漫上笑影。   “珠珠,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何风晚抓着包走到收银台,还没说话,正翻看手机的梁丛月抢过话头:“你们认识的?”   诶?   何风晚困惑。   梁丛月这才抬头,不怀好意地笑:“那位先生坐了那么久,一直在看你。”   “有吗?”何风晚回忆,他明明一直在看橱窗……   随即恍然大悟。   他一直在看映在橱窗玻璃上的,她的影子。   梁丛月毫不吝惜地夸奖:“眼光不错。”   何风晚低头笑,面颊泛着透明的微红,似清晨盛开的朝颜花。   自梁丛月认识她,还没见她露出这样少女的神情,其震惊不啻于连续看了一周狮子座流星雨。   何风晚伸出手,说:“嫂子,借我剪刀和笔。”   她从包里取出昨天买的那本财经周刊,翻开江鹤繁的专访,裁下末尾的豆腐块,用黑笔圈出他声称自己待人待事热忱直接的部分,标上三个问号。   梁丛月还想继续拿她打趣,看到封面江鹤繁的照片,眼神顿时意味深长。   何风晚“嘘”一声,说着“改天和你解释”放好杂志后走回座位。   “珠珠,两点钟试衣,快到时间了,我们走吧。”   豆腐块捏在手里,何风晚背着手,不动声色地移向江鹤繁。   成珠珠一局游戏还没结束,求饶:“等下等下!三分钟,不,两分钟!队友渡劫局,我不能挂机的!”   就趁这时,何风晚把豆腐块放在江鹤繁桌上。   不明所以地看看她,他捡起那张纸,一眼看到黑笔的标记。   江鹤繁低眸,手背挡在唇下,唇角上勾着轻笑出声。再抬眼看去,何风晚已经和成珠珠离开了。   他眼底落下一片温柔,看向杯底剩余的咖啡,好像也映着她的影子。   回去的路上,江鹤繁给楼焕打电话:“查查何风晚明天走秀的时间,给我要张入场券。”   楼焕迟疑地说:“先生,那种时装周是发邀请函,如果有入场券贩售,早一个月就没了。”   江鹤繁不语,也不挂线,气氛突兀地冷下来。   楼焕感受到了压力,连声说:“知道了,我去办。”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作者平时要上班,为保证质量,写得比较慢,请仙女们见谅。   不管是撒花还是加油,大家的留言对我都很重要,谢谢你们。感谢大家的正版订阅,今明两天留言的红包不计量发放~   明天那章中午十二点更新。   谢谢燕归巢的地雷。 第21章 21.   今天试衣时, 上身那套要改动的较多, 等到完全合身, 拍了照放行,已是夜里十点半。   出来偶遇一场雨的收梢。   路灯灯光在湿凉的空气中晕开,一团一团的。雨线变作极细, 起雾一样轻触人的皮肤, 片刻洇透外衣的前襟。   何风晚和成珠珠紧赶慢赶, 搭上末班地铁, 让梁丛月叫回面包房。打烊后,梁丛月张罗着在院子里煮火锅,为何风晚接风洗尘,为数年后的重逢欢聚。   庞默下了实验课, 也从学校跑来。   面包房店面的正门关上了, 梁丛月带何风晚绕到后门, 四四方方的小院子被她打理成了小花园,四季花开不败,别有洞天的样子。   桌子已经架好了, 排插线也接来, 电火锅里汤底还在静静地蓄力, 一圈白瓷盘码齐切片的鲜肉与洗净的蔬菜,哪样都是水灵灵的。   何风晚想帮把手, 被梁丛月推开,“这么晚了,难得你过来, 坐下就行。知道你不能吃多,随便夹几片叶子吧。”   去洗手的途中碰到庞默。   他穿单薄的运动衫,抱着一摞叠好的塑料圆椅,昏暗的灯下看去,腕骨清瘦。庞默朝何风晚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最后只突兀来了句“天气预报说今天降温了”。   何风晚忍不住笑:“那你不冷吗?”   “不冷啊。”他头低下去,声音低下去,眼睛也低下去。   等何风晚洗了手回来,他还站在那,怔怔地望着她。   她嘴角挂着笑,在想中午江鹤繁看到那张纸会是什么反应,白璧似的脸颊泛起一抹淡红,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想到了他。   庞默对此自然一无所知,正要上前叫她,不想被成珠珠拦住。   “你愣着干什么?”她熟稔地分过圆椅,冲他挤眼笑,“等下教我刷李白的大招哦。”   庞默低眸,心事重重地应了声“嗯”。   等到四人坐齐碰杯,三杯果汁外还夹着一杯白水。   梁丛月直说何风晚太夸张了,何风晚辩解那些果汁含糖量都太高,劝他们平时也注意少喝。   闷不吭声的庞默突然说:“可是,如果赚钱了还不能想吃就吃,想喝就喝,那这钱赚得多憋屈啊!”   何风晚想想模特这行青春饭,她还能再吃五、六年吧,过去的苦都熬过来了,管束胃口这种小事叫敬业,不是憋屈。但她向来不爱讲什么正经大道理,便嬉笑着抓过成珠珠的手,递到他面前,说:“我赚的钱都落进珠珠肚子里,我能把她养得滚圆滚圆,她吃喝就是我吃喝,哪里憋屈。”   成珠珠吓得大惊失色,哭丧着脸哀嚎:“不不不,晚晚,我不需要再圆了。”   另外三个人忍俊不禁。   何风晚随即想到梁丛月,便问:“嫂子,我听庞默说你开分店,没想到开来中心区了,周转得过来吗?不够的话,我那还存了些。”   梁丛月筷子伸进锅中,滚水瞬间没过掌中宝。听何风晚这样问,反倒讶异:“不够我开什么分店?况且这也不是好地段,租金不至于离谱。你多考虑自己吧,不要再每个月给我寄钱了。”   何风晚狐狸一样眯起眼睛笑:“我这叫投资,有钱大家一起赚,水才能活起来嘛。”   面包房开业初期,景况差过一段,何风晚见过梁丛月求人的样子。   所以当她在纽约拿到第一笔收入,哪怕仅是一张菲薄的五百美元支票,也立即寄了两百过来。自那以后,她每月都寄些,工作还不稳定,丰俭便由她当月的活计。   毕竟哥哥去世后,养父一度想把她接到乡下,给亲戚家的儿子留作童养媳,幸得梁丛月当武馆馆长的父亲出面,制止了这事,此后还一直接济她。   梁丛月对哥哥并没有任何承诺,两人也因为哥哥外出登山,断断续续地交往。   他们总是寂静无声的,晨曦一亮就浮云散尽的,看不出多深厚浓烈,以至于何风晚习惯她的接济时,害怕她哪天起了厌倦,推开她。   大约都想起了往事,气氛一时冷下来。   庞默没头没脑地问:“咪咪好久没见了。”   何风晚皱眉:“咪咪?”   梁丛月说:“一只三花猫,上个月老来院子转,估计天冷了,就不想来了。”   “才不是,是丛月姐不想养。”庞默尽量压着语气,仍是止不住地忿忿,“明明我每天给咪咪喂食,它都认得我了,后来丛月姐把它赶走。”   梁丛月搁下碗筷,面露薄愠:“你还能喂它多久?明年你就毕业了,等有了工作恐怕连我这都少来,还顾得上它吗?你让它依赖你,它就只有你了。既然是野猫,就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和本领。我抓它去做过绝育,它会活得很好。”   何风晚没插话,跟着夹一块掌中宝,随长筷落入锅底。   心底暖意弥散,沉甸甸的。   想来她当年在梁丛月眼中,不过也是一只野猫,凄风苦雨的。梁丛月伸手时,就有了让她依赖到独立的决心。   抬眼再瞧庞默一脸受了委屈,撇下嘴角的样子,何风晚拿公筷把掌中宝夹给他,笑说:“为什么叫咪咪?”   庞默愣了一下,回答:“因为它是猫啊!”   “所以才更要随心所欲地起名字呀!好歹讨个吉利,比如……”何风晚弯起眼睛,眼角坠满晶亮的光,“我要是有猫或狗,一定叫它招财。”   *   回家的路上,江鹤繁坐在车里没由来地连打两个喷嚏。   正在开车的楼焕看一眼车内温度,很是困惑,问:“先生,觉得冷吗?”   “不冷……没事。”江鹤繁盖上笔记本电脑,收起后排的小桌板,想到曾听人说,莫名其妙打的喷嚏多半是有人在惦记。   念头甫一冒出,瞬间湮灭。   实在荒唐,这些年被他明着暗着整垮的对手,哪一个不是磨牙霍霍。要说打喷嚏就是受人惦记,那他几个肺也不够用。   但为什么,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就是要钻出一些荒唐的想法。   比如静静躺在包里的时装周邀请函。   江鹤繁翻看工作日程,算着明早晨会后转去海市饭店,应该赶得上何风晚的秀。   后知后觉地悚然一惊,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   及至转天晨会结束,江鹤繁抄起一台小巧的徕卡相机,神色诡秘地匆匆搭乘电梯下楼。   没叫楼焕开车,不想承受他费解又复杂的目光,因为这情形连他自己也搞不懂。站在路边挥手拦的士的时候,江鹤繁清清醒醒地困惑,他这是在干什么?   提前一刻钟抵达秀场,江鹤繁坐在U型伸展台尽处的第二排座位,低头设置相机参数。   前方不时传来阵阵小规模的喧腾,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推心置腹地笑,笑眼里藏着精明和审度。   秀场头排向来是时尚圈内兵家必争之地,考验外交功力的战场,多由知名时尚编辑、当红明星、资深买手、时尚网红博主和时尚名流瓜分。   几股势力里影响不够的,分在第二、三排。   再往后的位子,则没人关心。   江鹤繁不知道楼焕找了谁换位子,余光扫到前排看来的视线,抬起头,一个凭今年某部大热古装剧走红的流量小花向他微笑。   但他不认识,于是头又低下。   对方没有气馁,出声说:“陈先生,你好。”   陈先生?   恐怕在哪个饭局里见过,江鹤繁这才慢吞吞地应道:“你好。”   对方顺势搭上话:“没想到陈先生对这个有兴趣。”   “一点点。”   “我也了解不深,下次有空可以约着一起看。”   “没空。”   “……”   不过一句场面话,没想要他答应,谁知他竟那么不解风情。她终于作罢,负气再不转头,连笑声都止住。   江鹤繁却心安理得,后面还有几个新的投资项目在等他,日程本都排满了,是从早到晚的奔忙。   到底无心应付,连借口都懒得找。   然而若有心,忙成脚不沾地,也要插上翅膀飞来。   哎。   伸展台上的灯光打亮,急促的鼓点带出一段激烈的电子音乐。   江鹤繁也捧起了相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仙女们的留言和订阅,谢谢仙贝晴、25605445、燕归巢和小姚的地雷。   作者君保证这是一个看完能带给大家温暖的故事,会尽力保持日更。   不过明天那章要晚更,要到晚上十一点后吧,我会争取粗长~ 第22章 22.   观众席彻底暗了下去, 灯光集中于镜面伸展台, 更显空间的纵深感。   开场模特一登台, 遍地举起了手机。   她一袭白色长裙,遥似远方的轻烟,近如月光投影窗棂, 清冷出尘。偏又台风抓人, 每一步都踩中迷幻鼓点的节拍, 裙面的软纱随风大幅摆动, 气场全开。   江鹤繁身边的轻叹声不绝于耳。   及至她精准停在台尾的定点,他才辨出,这就是何风晚。   也难怪认不出,她骨廓分明的脸像是化妆师作画的调色盘, 经桃红柳绿的色调涂抹, 张扬春天的蓬勃之气。上身是贴肤的透纱, 搭衬星星点点的银色亮片,腰.部一圈镂空,尽显女性的柔美。   台下观众惊艳呼吸。   江鹤繁手指按住了快门, 眼睛却迟迟不肯移往取景器, 肆意在她裙间流连。   然后注意到, 何风晚没有穿内.衣。   看秀经验为零,从不关注时尚圈, 对“不穿内.衣才能更好体现衣服的特点”和“用最纯粹的身.体展示衣服”这样约定俗成的规矩一无所知,江鹤繁视线攀上她胸前隐现的风景,起了些燥意。   燥意传至下.腹, 有了微妙的不适。   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展示艺术与美的场合不该有这样的念头,实在逊色于其他专业的看客。   但那是何风晚。   等江鹤繁燥意消散,回过神,何风晚也走下了伸展台。   他不禁嗒然若失,任台上模特云彩般飘去飘来,手里的相机沉如千斤,再也提不起。   好在走过几个人后,何风晚又回来了。   她头戴黑色花束,刺绣长裙上,大块优雅的印花猖狂绽放。眉色凛然,眼神空灵,何风晚的台步较上一次轻盈了许多。   江鹤繁双手托起相机。   谁知令人意想不到的状况发生了,何风晚长裙的肩带从两肩滑落。   四周惊呼骤起。   设计师为了增添飘逸感,方便模特走动时裙面呈现随风流动的视觉效果,这身裙子是宽松款式,全靠腰带与肩带束起。   那么纤瘦的身板,肩带要是滑落了,她的上身将暴露在众人眼底。   千钧一发之际,何风晚两手掐腰,恰好撑住下滑的肩带。   她表情纹丝不动,仿佛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在定点气定神闲地侧转,压根没有受到影响。转过去后,大家才发现,原来裙子的肩带与腰带是一体的,腰带若松了,肩带便跟着松。   而系在何风晚身后的腰带已经断开,肩带堪堪撑住,不定什么时候裙子就垮了。   止水般的观众席掀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   江鹤繁并不知道这算得上一次秀场事故,他被她的气势唬住了,以为那也是走秀的一部分。等他想起拍照,何风晚只留下一抹浅浅的背影。   他索性收起相机,闲然靠上椅背。   二十分钟的大秀结束,江鹤繁的相机空空如也。   *   “鹤繁,好久不见。”   随散场观众起身离席的江鹤繁被人从后叫住,转过头,留着莫西干发型的年轻男人冲他笑着打招呼。   他就是收购S品牌的二代,江鹤繁曾在饭局上见过几次,并不熟悉,听说他喜欢别人称呼“贺公子”,便也笑着回一声:“贺公子,好久不见。”   “你手下找我公关部的人要邀请函,我一听就知道是你小子。”他眉梢邪邪一挑,“怎么,动凡心了?是刚才的哪位佳丽呀?”   江鹤繁抿唇,但笑不语。   见他回避,贺公子便打量起来,瞄到他手里的相机,揶揄:“呦,这还有备而来,收获颇丰吧?”   江鹤繁掂了掂,问起不相干的:“不是说这样的时装秀,邀请函早就没了吗?”   “嗨,发出去了又不代表一定都来,想找个空还不容易?”他说着,手肘搭上江鹤繁的肩,朝他挤眼,“这些事情呢,我本来不过问,但前一阵偶然得知,江氏要往我小小的秀场加塞,这让我很惶恐啊!”   他语气夸张,手往江鹤繁胸前拍了拍,递去个“都是男人,我懂”的眼色。   数次饭局上偶遇,贺公子早对美人欺身还能面不改色的江鹤繁好奇不已,一听说他找人拿邀请函,便被心里的馋虫勾着,要来秀场会一会。   江鹤繁神色自若,转而又问起别的:“贺公子不是一心在国外游学吗?怎么突然想起经营服装品牌?”   贺公子一双大眼困惑地鼓起,说:“我老子瞧不起我,那我就做点正事儿给他看看,收购只是第一步。好赖雇了整个团队,不是放那儿好看的,他们调研过,这个品牌很有潜力。反正别的我也不会,浪荡这些年,品味还是有一点。”   解释完,他的困惑半分不减。   一下问他邀请函,一下问他做生意,这样一劲的打岔,是在声东击西吗?   江鹤繁点头:“贺公子是个爽快人。”   见他绷紧的脸色似有松懈,贺公子顿时明白,江鹤繁打的这套太极是为试探,试探自己追着问八卦,是出于单纯的好奇,还是想趁机抓住什么把柄。如果是后者,便不会这样爽快回答,想必处处躲着他的话锋,跟他练习推手。   而对于江鹤繁,早在楼焕把何风晚安排进这场秀的时候,已顺势将贺公子的情况里外摸了一通。   他此时不过拎出两个问题稍加确认,毕竟有没有演戏,还是轻易就能识出。   继而眉心一跳。   何风晚什么时候成了他的把柄?   江鹤繁这样提防,贺公子心里不禁叹他一声老狐狸,脸上也跟着发皱:“我跟孙道然是好兄弟,你跟孙道然是好兄弟,那么四舍五入我们都是好兄弟!兄弟之间,有什么尽管开口。”   兄弟?   江鹤繁抬头罩他一眼,闪过一抹淡淡的忧愁。   这样随意把心里话写在脸上,真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单纯孩子,可别被孙道然那匹豺狼玩废了。   随后,江鹤繁抬起相机,说:“我其实一张都没拍到。”   贺公子:“……”   江鹤繁正色说:“想请你帮忙联系摄影师。”   “好说,好说好说。”贺公子连连点头,称呼也端正起来,“江总要所有的照片吗?那可有点儿多。”   “我去选。”   “您亲自去?”   江鹤繁犹豫,扫了眼手里的相机,叹气:“是啊。”   “行行行,你让我安排,保证不出岔子。”像是受到他的感染,贺公子放低了声音,“我会非常谨慎。”   谢过他,江鹤繁转身离开。   没走两步,又听贺公子的声音:“江总,周末我有个派对……正式一点的那种,晚宴吧。你来不来?”   江鹤繁停住,问他:“什么样的晚宴?”   “我时尚圈有些人脉,把大家叫来一块儿玩呗。你也知道,交流才有交情,这人和人没事儿就得经常碰碰面。”   时尚圈。   跟江鹤繁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但他思忖片刻,应允:“好,你跟楼焕定时间。”   *   晚上那场秀结束后,有人提议去泡吧,得来后台一众热烈响应。   何风晚满脸倦色地摇头,说不去了。   今天状况频出,她非常不开心。   先是上午肩带莫名地滑落,晚上鞋跟又诡异地松脱,仿佛老天与她作对,存心不要她好过。   她认栽,大不了早点回家睡觉喽!   顶着一脸浓妆,何风晚疾步走出海市饭店,在萧瑟的夜风中拦了辆的士。   成珠珠生病了,没到秀场后台候着她,告假在家养病,说自己睡一觉就好了。等醒了下厨烹饪大餐,让何风晚尝尝她的手艺,两个人美美地吃一顿。   然而当何风晚推门,让满屋的酸黄瓜味扑了一脸。   她把脚上的平底鞋一蹬一甩,光脚踩进来,没什么好声气地嚷开:“珠珠,你的大餐呢?”   *   “晚晚……”   米色毛毯将成珠珠裹实,只露出一张惨白小脸,她吸溜着鼻涕摇摇晃晃地走出厨房,可怜巴巴地哼着:“……好难受哦。”   何风晚瞬间绷紧了神经,搀她转回客厅,坐上沙发,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不烫啊。   成珠珠眼里泪光盈盈,唉声叹气:“你腌的酸黄瓜那么香,吃不到好难受哦。”   何风晚:“……”   于是没顾上卸妆,何风晚脱去外衣,简单地束起长发,系好围裙在厨房煮粥。   淘米去水,混入橄榄油拌匀,一气倒进滚水中。又趁着中火,拿长柄勺不断搅拌。   她穿着蓝色羊绒衫,衣料垂坠柔美,白色九分裤拉长了腿部线条,哪怕系着围裙,也是干练利落的模样。一面搅拌,一面和成珠珠说起今天的遭遇。   成珠珠疑惑:“你们出场前,不是都有穿衣工帮忙确认吗?”   “后台乱糟糟的,从哪里伸来一双手,谁都不晓得。”何风晚转小火,盖上锅盖,“跟你说,我现在已经可以十五秒换套衣服了。”   成珠珠黯然:“唉,这下不知道那些网媒和公.众号要怎么写了。”   何风晚解开围裙,走去浴室卸妆,心里依旧堵着气,说:“随便他们发挥。”   “晚晚,别生气了。”成珠珠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滴溜溜转着眼睛,“要不然,找点乐子放松放松?”   “找什么乐子?”   “经纪人姐姐告诉我,你受邀参加S品牌周末举办的晚宴。去不去?”   何风晚倒卸妆油的动作停下来。   成珠珠再接再厉:“听说江总也去哦。”   “真的呀?”何风晚拧身,一扫先前的不愉快,脸上光彩重焕,“那我必须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留言,作者君很受鼓舞。   这个故事有一些线索,是清楚让你们看到的,因为这不是悬疑文。但也有一些,我藏起来了XD   一切都在合理发展中,没有失忆梗,放心。   从明天起,继续约每晚八点三十一分。   p.s.谢谢远方与远方和是廿北的地雷~ 第23章 23.   米粒融入水汽袅袅的粥面, 泛起珍珠的光泽。   成珠珠胡乱挽出的发髻疲软地塌在后脑勺, 她一面吹气一面低头喝粥, 筷子不停伸向酸黄瓜,津津有味地嚼,不忘夸两声何风晚手艺真棒。   当然棒, 这是何风晚的看家本领。   过去在纽约没空下厨, 又吃不来甜口的中餐馆, 便跟华人邻居学了腌泡菜。   腌好装进乐扣盒子, 整整齐齐地码满半边冷藏室,不论就面,还是下饭,都能来两口。   穷人的过法, 她习惯了。   只不过高盐食物吃多了伤胃, 她近一年才有所收敛。   成珠珠肚里垫了食物, 精神也恢复,摇头晃脑地哼歌,见何风晚专注地翻看手机, 顺口问她在干什么。   何风晚手指飞快点击页面, 不抬头地说:“建个微博小号。”   成珠珠不懂:“小号?”   “我的捕猎日记。”何风晚未多做解释, 考虑起小号的昵称。   半分钟后,一个名为“招财今天动心了吗”的微博就建好了。她还顺手添上简介:每天许一个愿。   然后兴冲冲地发出第一条微博——“11月30日:没有。”   何风晚随即一怔, 算来快认识他两个月,怎么一点进展都没有。要是放到言情小说里,他们这样的缘分, 不早就该发生点什么了吗?   她不禁皱眉,看来周末的晚宴要使出杀手锏了。   *   周六下午,何风晚换上战袍,还订了辆车。   谁知临出门时接到卓蓝的电话,邀她搭车一同前往。   于是何风晚搬来后,头一次乘电梯去了负一层的停车场。卓蓝斜倚黑色豪车的车门抽烟,远远看见她,向她招手。   何风晚毫不掩饰脸上的羡慕,小跑过去,惊叹:“哇,你发达啦?”   “公司派的,撑场面。”说着,卓蓝头一偏,招呼她上车。   这才得知,原来S公司签了卓蓝做副线品牌的合作设计师,今天的晚宴她将作为主角隆重登场。   又是拍电影,又是走秀,如今还要跨界做服装设计。   何风晚啧啧赞叹:“蓝蓝,你太厉害了。”   车内最后一点烟味散尽,卓蓝升起车窗,轻描淡写地说:“举棋不定,各种尝试。”   卓蓝二十八岁,正值转型期,接拍电影后,走秀场次较过去少了许多。   从衬衫、阔腿裤到亮面皮鞋,她今天让严实的黑色包裹,刘海往后翻出背头,长耳环垂落红色的流苏,帅气十足。她懒洋洋地靠上椅背,双眼颓靡地游荡,扫到何风晚的裙边,才倏尔亮起,吹了声口哨。   “打扮那么好看?”   敞开的大衣里,不过一身款式简单的浅色无袖小洋装,有些蕾丝与荷叶边的设计,充满少女的通透感。   但何风晚在细节处下了功夫,比如刘海分线后喷上发蜡,长发打理蓬松,制造起床时凌乱慵懒的性.感。比如脚上的尖头踝靴,夸张的蛇纹有种大胆的诱.惑。   粗略看去很是符合江鹤繁喜欢的“干净素雅”,但处处掺着她自己的小心机,叫人挪不开眼,却也不至于喧宾夺主、遭来嫉恨,非常妥帖的穿搭。   何风晚飞去一个娇媚的眼风,当仁不让地说:“是呀。”   “对了,问你件事。”见她一双眼睛盛满了笑,卓蓝像是不忍打破她的好心情,犹犹豫豫地问,“你跟姜洲龄怎么回事?”   诶?   何风晚面色懵然,不明白怎么就提起了姜洲龄。   卓蓝眉间染上一抹烦躁,抽出一根烟,指了指何风晚,说:“那天上午你走的那场,肩带掉了,还记得吗?”   这怎么能忘?   何风晚“嗯”一声。   “姜洲龄做的。”卓蓝点烟,出神地盯着烟头的火光,“穿衣工给你打了个活结,你上台的刹那,她伸手扯开了。那会儿特别乱,都排着队,你一走其他人的注意力就不在了。我看到了,可惜来不及叫你。”   何风晚眼里褪去笑意,沉声应道:“嗯。”   “我问了她,她说找你有事,不小心扯了一把。但是等你走完回来,也没见她找你。”卓蓝降下车窗,蓝色烟雾随风卷走,“我听说你们认识,以前的事情不想说可以不说,就是觉得她好像特别针对你。”   何风晚沉默片刻,问:“那晚上我鞋子也出了问题,不会……”   卓蓝说:“那场她在,我不在。是不是她做的,我不知道。”   盯着脚上靴面的蛇纹,何风晚不可避免地想起一些往事。   姜洲龄是她签第一个经纪公司时结识的,公司倒闭后,两个人一度陷入没钱吃饭的边缘境地。于是她们相互打气,每日奔波于试镜与落选,重振旗鼓再寻机会的挣扎中。   何风晚的运气好一些,先她签下新的公司,还受到摄影师关照,获得许多机会。   姜洲龄歇了足足半年,靠接一些商场活动,充当宣传手册上的印刷模特,才慢慢从泥淖中爬起来。   嫌隙恐怕就在那时生出。   两人关系的恶化如同遭遇一场大雪,起初雪片轻柔落下,大地覆上新白,谁也没觉得有问题。等到察觉时,已成为新闻上滚动播出的天灾,带着大结局般的气场,摧毁了她们。   何风晚不想解释,耸肩笑了笑:“谢谢你,我没什么好说的,你自己小心点啦。”   卓蓝掸落烟灰:“我跟她普通朋友,关键你没事就好,不要受影响。”   何风晚点头。   这桩突发的小插曲一下拉回了她的理智,这样有着众多知名人士参加的晚宴,对她是一次难得的机会,除了江鹤繁,更应该着眼于将来的发展。   只有站上姜洲龄够不到的高度,才能彻底远离她。   除此之外的纠缠,不过无意义的浪费。   晚宴在酒店的户外草地举行,外面的通道保安林立,来宾们在签到簿上核对姓名。   何风晚弯腰签到时,一旁的卓蓝似乎碰见熟人,热络地聊开。   等她签好了起身,被卓蓝眼疾手快地挽住,“Molly,她就是何风晚,那天你应该见过。”   眼前的中年女人一袭橘金色刺绣晚礼服,高跟鞋与手拿包都是金灿灿的,贵气却不见俗艳。她浅笑吟吟地看向何风晚,目光中带着研判。   何风晚当即反应,这是那本顶级时尚杂志的中文版主编,随后伸出手,甜笑:“Molly,晚上好。”   *   八点开始的晚宴,江鹤繁七点半就早早的来了。   他百无聊赖地站在草地上,望向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合力搬来一匹水晶独角兽,在留影区放好,又给每张椅子绑上粉蓝色与粉红色的气球。   不久,系着黑色小领结的贺公子过来了,张开双臂硬要和江鹤繁来个拥抱,问:“你来那么早干嘛?”   江鹤繁平静地说:“司机记错时间了。”   “哦。”贺公子没多想,原地转了一圈,手指跟着划了三百六十度,“怎么样?我的创意!传说中,只有心灵纯洁的少女才能看到独角兽。我们今晚要发布的副线品牌,就主打仙女风。”   江鹤繁不语,频繁看表,数着时间。   贺公子突然揪住他的西装袖口,三粒黑色的袖扣下面,有一粒单独的红色,突兀的存在。   “你本命年吗?”   “不是。”   “那搞那么骚干嘛?”   骚吗?   当时觉得特别,才挑了这一件。   后来客人们陆陆续续进场,包括何风晚和那位主编。她们一路谈笑风生,仿佛已是老友。   江鹤繁默默注视她,像注视一朵月下皎洁盛开的花。   他想何风晚总是有办法与人亲近,仿佛有着特别的魅力,明明知道被缠上了,却丝毫厌恶不起来。   随即准备过去,可惜他被人认出,拉住了。   而何风晚成功让那位主编对她有了兴趣,约了一次内页大片拍摄。   卓蓝继续带她游走于大牌设计师与名媛间,好赖先混个脸熟。   何风晚应对自如,只在中途抽空喝水时想起,江鹤繁呢?   四下巡视一圈,见他被人围住,沉默地站在喧嚣声浪中,月白风清的模样。   她心里不禁涌起骄傲,不愧是我瞄上的人啊!   几分钟后,大家依次入座观众席。灯光暗下,前方的舞台亮起。   做品牌副线发布的贺公子大步走上台,媒体席一众长.枪短.炮立即对准他。   何风晚坐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闲闲地抱着胳膊,身边忽然传来轻微的动静。扭头看去,穿马甲的侍者搬来椅子放在她身边,江鹤繁从容走来坐下。   大约发觉邻座女人的惊愕,江鹤繁对她亮出座位号码,淡然地说:“是他们座位排错了。”   何风晚心跳隆隆,脸上强装镇定,“哦。”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发晚了T T   明天就是双十一啦~今天送五十个红包(如果有那么多留言的话……)   谢谢是廿北的地雷,谢谢后紫的火箭炮。 第24章 24.   身后玫瑰色的粘土质石膏拱门经射灯投出清幽的冷光, 昏暗的观众席里, 人手一只怀炉, 脚下的地灯似萤火蜿蜒。   这是个气温回暖的好天,何风晚端坐着,眼睛追向上台的卓蓝, 却听不见她。耳朵被身畔那人分走了, 偏偏他是寂静的, 衬得一方观众席格外的空廓。   间或传来潺潺的流水声, 仍未落尽叶子的枝条在风中簌簌地摇。   “为什么叫福拜?”   诶?   何风晚大脑乱七八糟地响,被江鹤繁这一句问懵了片刻,迟疑地转过脸,“福拜?”   他微微垂着头, 昏昧光线摹出他狭长的眼尾, 睫下投出深色的阴影, 整张脸有种触目惊心的动人。   随后看向她,他声线似流水缓缓地淌:“那家面包房。”   短短两句话已引得前方转来几张脸,何风晚索性把椅子后拉, 悠然靠上拱门。等江鹤繁也依样坐过来, 才笑着解释:“本来叫‘小月面包屋’, 但我嫂子总觉得不够洋气,后来有个德语系的男生建议取这个名字, 我记得是一个介词的音译。怎么了?”   “就是觉得有点……”江鹤繁薄唇微抿,打住了。   何风晚扇扇手,语气快活地说:“我知道, 你是觉得那行小字有点丧嘛,但要这样看,‘一切都结束了’不正代表‘一切将重新开始’吗?好兆头啊!”   一切重新开始吗?像这样惬意自在地聊天?   听上去不错,可要是一切还没有结束呢?   江鹤繁眼里罩上一层暗影,音色沉冷几分,问:“你嫂子?”   何风晚毫无防备地说:“是啊,不过没和我哥结婚,只是交往过的女朋友。但她对我非常好,我早就确定她是我嫂子了。”   江鹤繁问:“那要是你哥娶了别的女人,你确定她能接受这种称呼?”   “不会的,我哥哥已经……”何风晚话音戛然而止,惊惧从心头一掠而过。   大意了,怎么就真的以为在和他谈情说爱。   她随即将脸转向光亮处,媚出猫眼的神态,问:“怎么,江先生还关心我的哥哥?”   江鹤繁盯着她,脸上依旧和月色一样静,客客气气地说:“随便问问,是我唐突了。”   何风晚示以宽宏的笑。   她表情找不出破绽,可先前攒起的好心情已如蜡烛熄灭后残余的轻烟,散得渺渺茫茫。   江鹤繁移开目光,低声说:“既然我知道何小姐是有意接近我,那不妨直说你的目的,兴许我能帮你。”   何风晚冷笑。   孙道然告诉她,哥哥何灏是在南苏丹执行雇.佣兵的任务时,被江鹤繁误杀。而江鹤繁也因此受到处分,提前退伍。   这说法与她了解的部分吻合,但她不信。   在外行走多年,何风晚对不信任的人始终怀着审慎,尤其杀人这样的大事,怎么能全听别人一面之词。但见孙道然言之凿凿,她打算亲自查出真相。   孙道然也不劝阻,只说想查清这件事非常困难,毕竟过去那么多年,相干的人都落入云深不知处,他也是费尽周折才拿到结果。最好的办法,是让亲历者坦白,反正江鹤繁又不知道何风晚的真正身份,接近他,再伺机帮孙道然捞出想要的那笔钱。   眼下江鹤繁依旧疑虑重重,何风晚断然不能随意交底。   于是她冷笑染上花好月圆的艳色,在他眼里明晃晃地招摇,还放柔了嗓音:“等你喜欢我了,我就告诉你。”   台上嘉宾的长篇大论不停,像要说到天明。   台下观众心事叵测,无人察觉几步外一对男女正玩着语言的迷藏,凭心神与意志角力。   撤离视线的时候,何风晚一只手抚上胸口,似在回味江鹤繁刚才走来时心跳的巨响。那心跳是真的,一瞬的失神也是真的,想到这,她不由得绷紧脸。   而江鹤繁始终凝视她。   想不出何风晚经历过什么,对他随意的提问如此警觉。   同时也黯然,之前那番话出自他真心实意,无论她有什么目的,他都尽量满足。   让一切结束后,或许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江鹤繁茫然地转过头,手指摩挲座位号码牌。   从什么时候,连她咄咄逼人与精于算计的那一面,也不觉得讨厌了?就为和她自然不刻意地说上两句,专门从前往后地绕了半圈,他何曾有过这种心机?   *   冗长的发布会结束后,现场灯光通明地亮起。   宾客们言笑晏晏,合影或是碰杯,无不高声阔谈。   何风晚遇到上封面时合作过的摄影师,开怀畅聊起来。对方是美国人,认出她,惊喜地与她贴面拥抱。他们各自晃着酒杯,避开人群,走向草地一角。   可惜没多久,卓蓝走来,附向她的耳朵说:“给你介绍一个人。”   何风晚面露歉意:“不好意思,我遇到老朋友了。”   卓蓝有了为难的表情,改口:“那位江氏的江总想认识你。”   闻声望去,远处的江鹤繁也看着何风晚,神情晦明不辨,挺拔的身影罩住一旁的贺公子。   何风晚笑了一下,与摄影师说抱歉,然后跟着卓蓝走向他。   就是好奇,一向对女人不感兴趣的江鹤繁,要是让人传出想认识她,该怎么解释?   身后的弦乐队兢兢业业地演奏门德尔松的四重奏作品,乐声随夜的暗流涌动,汇入煌煌灯火,炒熟被酒液烘暖的声色,让人们把欲望都写到脸上来。   江鹤繁一身考究西装,下颌微敛,视线追着何风晚由远及近。他周身让灯光镀了一层,眉目如画中人的俊逸。   贺公子忍着笑,眼睛在何风晚与江鹤繁之间转来转去。   及至四人都站拢,卓蓝对江鹤繁说:“江总,这位是你们鼎艺新签的模特何风晚。”   接着转向何风晚,说:“晚晚,这位是江氏集团总裁江鹤繁。”   何风晚恍然大悟。   哪里还传得出去,他们都在联合演戏呢。   江鹤繁这一手棋下得真妙,从现在起,他们不再是私密饭局里上不得台面的主顾关系,变成了晚宴上结识的朋友。他们之间有了新的起点,这是在无数眼睛注视下经人介绍相识,半点话柄不落的。   卓蓝这番介绍便不再是简单的介绍,而是为他们将来再遇见时的熟稔铺路。   何风晚暗忖,他不会真想和我发生点什么?   江鹤繁向她伸手,唇边一缕薄笑:“晚上好,何小姐。”   何风晚回过神,纤手握住他的,重复过去说了许多次的那句:“晚上好啊,江先生。”   他手掌大她一圈,掌心散着干燥的暖意,完好包裹她寒凉柔软的五指。交握的手指贴合,皮.肤轻微地摩挲,那暖意便十倍百倍地膨胀,似要用温度记取彼此手骨的形状。   他是值得依靠的人。   这样的念头一冒出,何风晚就忍不住觉得可笑,于是当真垂了眼。   明明她今晚裙装素淡,如垂枝的白碧,却把张扬做到暗处。而江鹤繁全看到了,不论她蓬松的长发,亦或靴面的蛇纹,连同此时低垂的浓睫,悉数落进心里,拼出一个大写的“勾人”。   贺公子捂嘴,瞟一眼这双迟迟不愿分开的手,几乎随时就要笑出声来。   他好半天憋回去,咳嗽两声。   握拢的手这才分开。   当然也不能少了贺公子,卓蓝正要开口补上,被他抬手打断:“哎,我就不来那套了,反正你们都认识我。”   随后他笑意盈盈地拿手指着何风晚,说:“你呀,刚回来就走大运了。今晚这种活动我这儿以后还有很多,有空常来玩,我就喜欢热闹。”   何风晚疑惑。   “走大运”是指走秀吗?还是过来参加晚宴?   不过看起来两者都与贺公子有关,于是她笑着向他道谢:“谢谢贺总赏识。”   贺公子再也受不住地大笑,然后拍拍江鹤繁的肩,施以“长路漫漫啊”这般鼓励的眼神。   何风晚莫名其妙。   *   这一晚,何风晚拿出全部的智慧,尽心尽力地与人交游,誓要把握每一次稍纵即逝的机会。   起初确实仅仅抱着查出哥哥死因真相的决心,做好了一年半载没工作,靠存款坐吃山空的心理准备。谁知回来后,总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不住地将她往前推,似乎不想她停下。   途中何风晚接到成珠珠的电话,线那头惊慌失措地叫嚷:“晚晚!黑你的文章出来了!还发了三篇!你你你你又上热搜了!”   何风晚心里一沉,声音也冷下来:“你别慌,和经纪人商量一下,等我回家处理。”   挂了线,她四顾茫然。   连应付别人笑容的心力也欠缺,何风晚从侍应生手中的托盘抓过酒瓶。   江鹤繁此时走到酒店外面,正和楼焕通电话。   楼焕问:“先生,要我开车接你吗?”   江鹤繁说:“不用,我不喝酒。而且……我开了车过来。”   楼焕对此很是不解,壮着胆子问:“先生,为什么今晚不要我开车?”   “好久没开了,再不开手就生了。”似乎不愿纠结这一点,江鹤繁立即掉转话头,“阿焕,你去查福拜面包房的老板。”   楼焕一愣:“那是谁?”   “何风晚的嫂子。”   “……”   楼焕的一言难尽顺着手机信号传给江鹤繁,他难得有了些下不来台的尴尬,清清嗓子,说:“不是从孙道然那不好入手吗?我们查查其他人。”   “……哦,好的。”   挂了线,江鹤繁若有所思地收起手机,慢慢走回去。   还是想捋清她在谋划什么,说不定是受孙道然的威胁,不得不这么做。无奈何风晚口风太严,连他下手的余地都不留。   正好除了孙道然,他今晚又得知,她还有个嫂子。   作者有话要说:  很感谢仙女们的留言。   稍微解释一下,江先生这样过了三十岁都没有动过心的人,要是有了动心的感受,会害怕和犹豫。   所以虽然节奏不快,但绝不是拖,我只是想完整呈现这个过程,剧情始终在发展中。   谢谢你们的理解,为了回馈大家的支持,我会多发红包。今天会发70个噢~ 第25章 25.   弦乐队换了爵士乐队, 形销骨立的歌伶握紧麦克风, 印花长裙在风中翩飞。她声线空灵, 一曲高腔遏云。   何风晚倒满一杯加冰块的波本威士忌,苦酒辣喉,残留一点点的甘甜, 很快散却。她手掌撑住餐台, 另一只手晃着金色酒液, 转眼灌下大半。   眼里有了朦胧的醉意, 她摇晃着放下酒瓶,差点砸了它。   来找她的卓蓝眼疾手快接住,连声问:“你不要紧吧?”   “蓝蓝?你怎么来了?今天晚上真是谢谢你带我认识那么多人,我还从来没一口气说过那么多话。嗓子都干了。”何风晚笑吟吟的, 作势又要举起酒杯。   卓蓝伸手夺下, 给她换去一杯白水, 说:“嗓子干就喝水,你眼睛都认不清楚了,要不要早点回家?”   何风晚嘿嘿地笑, 接过灌了几口, 余光扫见那位旧识的美国摄影师, 朝他挥手招呼。   对方眉毛一扬,敞开笑脸朝她疾步走来。   何风晚眯眼瞥向卓蓝, 音调忽高忽低:“刚才让你打断了,我这边的旧可还没有续完。”   确实醉了,句子也捋不利索, 一节节地停顿。   连脚步都有些错乱,她踩着不成形的节拍,摄影师见状张开双臂,似要搀扶。然而他动作刚打开,另一侧传来轻咳。   江鹤繁不知什么时候站到酒桌旁边,瘦削英俊的脸上看不出多余情绪。   他随后对上那双柔情漫溢的醉眼,话却是说给卓蓝:“她喝多了,麻烦卓小姐送她一程。”   “好。”卓蓝没多问,飞快跑去取了何风晚的大衣,扶稳虚虚挂靠桌缘的她。   江鹤繁随即背身离去,卓蓝搀着何风晚跟在后面,留下一脸愣怔摸不清状况的摄影师。   迎宾通道的红毯曼丽虚浮,墙上壁灯纹有黑色铸铁图案,卷出旖旎的波浪。西装齐整的保安们站成两排,默默注视三人走远。   何风晚搀着纸片一样薄,没什么重量。但前方的江鹤繁大步流星,卓蓝几乎跟不上,不得不扬声问:“江总,这是要带她去哪?”   江鹤繁这才停下,等她走近后低声说:“去我车上。”   *   将何风晚塞入副驾可比搀她走路麻烦多了,坐好了总也不老实,舞着胳膊不停念叨再回去喝酒。卓蓝按不住,还是江鹤繁躬身帮她系好安全带。   途中何风晚扭动着不时蹭过他,他头皮一阵阵发麻,不得不起身做两个深呼吸。   眼里染上了薄薄的欲.色,他便不去看卓蓝,留下一句“我送她回去”就径直钻进驾驶座。   关上车门后,终于获得片刻安宁。   江鹤繁低着头,把脸埋向黑暗,双手挂在方向盘上,不明白事情怎么就突然到了这一步。   往前追溯,记起见到那个满面乱须的摄影师要去抱她,他心里腾起烦躁的无名火。   不对,再往前一点,早在他们贴面拥抱时,那股火焰就蹿起来了,所以才突兀地与贺公子布置了一场临时见面。   又或者,当他决定今晚亲自开车的时候,就预谋好了这一切。   江鹤繁扭头去看消停下来的何风晚,她胸口微微起伏,眨着晶亮的眸子,含笑也看着他。她身上三宅一生的清洌男香在温暖的车中弥漫开。   何风晚见他不说话,问:“江先生,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江鹤繁靠回座椅,说:“何小姐住哪,我送你回去。”   “江先生人真好啊,肯屈尊做我的司机,我实在太荣幸了!”何风晚抚着胸,自顾自大笑。   简直不像样子。   江鹤繁凛眉,费了半天唇舌,总算问出她地址。   两人一路无话,何风晚歪靠座椅似乎睡着了。江鹤繁心神不宁地开车,好几次走神,幸亏晚上十点后路况不错。   凡事以目标为导向的他,困惑送一个酒鬼回家的意义,说不定对方转天醒来就把什么都忘了。   酒店离何风晚所住的小区不远,不知不觉间车子驶入地下停车场。   还没停稳,何风晚就把手伸进包里,窸窸窣窣地摸索起来。她眼睛还闭着,嘴角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江鹤繁见她醒了,问:“听贺公子说,网上有些对何小姐不利的流言。”   “嗯。”何风晚摸出手机,打了一个微弱的酒嗝,“怎么?你要帮我?”   “你需要吗?”   “我们非亲非故的,你凭什么帮我?”何风晚按亮手机屏幕,扭头冲江鹤繁笑。   那双被他握过的十指,水葱一般细长。十指捧住的手机映亮她的脸,泛着熏人的酡红,音调懒洋洋的,软绵绵的,全身骨头被人抽没了似的,柔上加柔。   江鹤繁答不上来,也承不住她的目光,便把眼睛掉开,盯着前方那辆车的车牌,问:“何小姐现在能自己上楼吗?”   “怎么?江先生想送我?看来不是第一次送女人回家吧?步骤很懂嘛。”何风晚掩嘴失笑,却也没有得寸进尺地捉弄他,把手机递过去,“加我的微信。”   江鹤繁闻声一滞,不懂她卖什么关子。   “那本杂志我早就看到了,可惜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才用了纸片那招。你看,你哪怕留个电话给我,都省得那么麻烦。”   何风晚倾身靠过去,调出添加联系人的页面,说:“用你的电话号码加,这下我两样都能拿到了。”   她眼里蕴着朦朦雾霭,靠来时香水味冲击着江鹤繁的大脑,轰轰燃烧了起来。他听命地垂目输入数字,屏幕偏偏存心作对一般,怎么也显示不了。   “哎,我来帮你。”何风晚热心地捉住江鹤繁的手指,看他彻底僵住了动弹不得,就笑,“你念啊,我帮你输。”   她指尖的微凉染上他,指甲闪动贝壳一样的光泽。   两人的呼吸声也重叠起来,一半舒缓,一半紧张。   连车内凝滞的空气仿佛都重新流动,手指是撩拨,眼神是撩拨。昏黄的顶灯照得一切都是无骨,绰绰约约,水一样握不住,渗进心底就垫成了风情万种的胭脂红。   十一个数字须臾输妥。   何风晚靠回去,点进他空白的头像,说:“你别忘了同意我的好友申……”   江鹤繁如猎鹰捕食,猛地俯冲过来,伸头贴向她,生生扼断了最后的“请”字。   何风晚往后一缩,躲过了。   嘴唇只来得及轻轻擦过她的下颌,似春风飘絮。江鹤繁眼里积满沉沉的黑,看来的目光带着浓酽的渴望。   遗憾安全带拽住了他,再不能往前。   何风晚面露震惊,随即笑开:“江先生,这和我第一次喝醉见到的你,不太一样啊。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你害怕我弄脏你似的,特意绕开我。怎么现在想靠近了?”   这一脚急刹让江鹤繁翻腾的心火有了平息的迹象,他顺了顺气,望见她眼里的清明,蹿起恼意:“你没喝醉?”   “没有啊,半杯bourbon(波本威士忌)而已,哪那么容易醉?”何风晚迅速恢复一贯的神色,声音透着得意,“包括第一次,你别看我躺在地上了,其实也没有醉。试试你而已嘛。”   江鹤繁仰靠座椅,闭上眼,嗓音干涩:“这样做有意义吗?”   何风晚解开了安全带,凑过来压低声音:“没意义吗?吃不到才是最想要的,我得让自己更特别一点,不能满足你一时的心动。江先生,你说对不对?”   江鹤繁不出声地笑。   这一局他输了。   他不想再看她,至少是现在,便说:“何小姐慢走,我不送了。”   “那我们下次见。”何风晚冶艳地笑着,打开车门,却在下车前一刻,目光触及江鹤繁三粒袖扣下一粒单独的红色,以及衣面上的暗纹。   她忍不住好奇地问:“为什么那颗扣子跟别的不一样?”   江鹤繁无力应付她,便拿贺公子的话去敷衍。说话的时候嘴角蓄着笑,使他本如寒潭冷月似的眼,顿时风.流多情了起来。   连声音也透着轻佻:“因为骚啊。”   笑意传至何风晚眼底,她微怔,赶紧跳下车,头也不回地往电梯走。   电梯门合拢后,江鹤繁心里空落落的,回头看一眼放在后排座椅上包装华美的礼品盒。   盒子里静静躺着何风晚那天早晨走秀的照片,是他反复比对后挑出的一张。照片上她立在台尾,顶着夸张的眼妆,一袭白色镂空长裙。   跟她以往走过的无数场没什么不同,却是江鹤繁亲临的第一场。   他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看,便当作特别的纪念,让摄影师洗出来装框。   原来她已经算是特别了。   可坦露这样的心思,难免让人感到矫情,尤其见她刚才那番得胜者的姿态,更不愿被她笑话。   到底是没送出去。   江鹤繁收回视线,重新发动车子。   *   电梯上升不过十几秒,何风晚却像坐了一小时。   焦躁。   她耳边营营响起孙道然那句“可别自己栽进去了”,拼命暗示着“没有,不会的”。   可惜门锁的钥匙转了三把都挑错。   好不容易开了门,迎面就是成珠珠沮丧的脸:“晚晚,经纪人姐姐说,公司公关部已经在加班了。希望能顺利解决。”   何风晚心事重重地点头:“嗯。”   作者有话要说:  烦烦输了吗?我觉得没有23333   今天提早更~ 第26章 26.   “我以前做经纪人姐姐助理的时候, 看她处理过这种事, 应该不要紧。”成珠珠脸色枯焦, 声音微弱像是说给自己听。   那三篇通稿发得突然,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何风晚没有理会她,单手摸着下巴, 若有所思地坐在沙发上, 捞起一个水果抱枕。   “晚晚,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成珠珠紧挨她坐下, 拿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何风晚这才掉过眼睛,视线慢慢有了焦点,问:“他们为什么拖到今天发?”   泼污水这种事不是该趁火打劫,赶在走秀当日所有人记忆都还新鲜的时候, 给予沉重一击吗?   眼下过去两三天, 连热点都算不上了。   听她这样问, 成珠珠坐不住,针扎似地跳起来,说:“因为今天下午, 有篇10万+公.众号推文盘点时装周亮点, 把你也算进去了。虽然只是末尾提了下, 但下面的留言说的几乎都是你。”   说着,她调出那篇推文。   何风晚接过来看。   那其实是篇主讲时装周的八卦, 以诙谐笔调历数国际上重要的时装周,再主写本次国内的。顺便串联业内顶级模特碰壁的往事,惹人捧腹。   提及何风晚, 也是上扬的说辞,祝福她回国有更好的发展。   文章留言确实大半关于她,除了寥寥几声讥讽,其余无不看好。   何风晚盯了半天,又去翻找微.博。   此时的微.博早已炸开,右侧的热门话题“何风晚业界毒.瘤”爬至第三位,就连那篇推文也被指责是对她的洗白。再看看三篇通稿,分别谴责她不专业并质疑她秀霸的来历,将她与国内其他模特对比得出处处矮人一头的结论,还揭露她私生活混乱。   从资质、经历到生活作风,全方位抨击。   何风晚失笑:“这是有备而来啊!”   成珠珠纳闷:“晚晚,你有得罪谁吗?”   点进热话与热搜,连翻三页都是刚注册的新号,一色振振有词的发难。饶是何风晚再云淡风轻,多看几眼也堵得难受。   她放下手机,长叹:“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希望我不好过,你说是谁?”   那天何风晚连出走秀事故,鼎艺的公关部已经第一时间安排撤销网上的不良言论,因此才没造起第一波声势。   如今这篇10万+一发布,对方见事态对何风晚愈发有利,终于出手。   成珠珠问:“所以这次也是姜洲龄吗?”   何风晚沉下脸色,说:“她始终认为在她最艰难的那段日子,我处处风光,抢了她的机会。她暗恋的摄影师因为工作和我走得近,怀疑我抢了她的人。她能有今天的成绩,全靠自己扒上了另一个男人,付出太多。所以她出头了,必然要连本带利地讨回去。”   成珠珠像在听一段传奇故事,呆愣片刻才反应:“可我们没证据是她做的。”   “别管谁做的,当务之急是解决这件事。”何风晚压不下脸上的愠怒,索性又捡起手机,“我们不要草率,先等等公关部的动作。”   何风晚说完,登陆那个名为“招财今天动心了吗”的微.博小号,上面一片清净。   拧紧的眉头稍微松动,她发了张江鹤繁晚宴上的背影,就算隔了一层夜色,也能看出宽肩窄腰的魅力身形。澄澈的眼睛转了两转,何风晚发文“有戏”。   *   转天中午,江鹤繁在办公室发火。   他动怒的样子很特别,既不会高声大气地骂人,也从不跟人无故甩脸色。双手揣在裤兜里,他不紧不慢地踱到人前,一言不发地盯着对方。   这时,他鹰隼般的亮目,就透出一股凶悍的意味。   好比眼下,被他打量了才两分钟,项目管理人哆嗦着两股战战,仿佛随时都会晕厥。连同一旁的总裁办秘书,来江氏还不到一周,没见过老板这副模样,吓得屏息凝神,捧着分析报告脸色惨白。   江鹤繁衬衫挺括,西装马甲剪裁精良,一条素色领带妥帖束出优雅成熟的气场。偏偏收紧了下颌线条,眼中添了几分沉冷。   偌大的办公室落针可闻,好不容易盼他撤回凛然的目光,把头一偏,慢条斯理地吐出一个字:“说。”   “江总我错了,我们不投早期项目,更何况这家公司未来现金流估值不合理,我我我我……我不该放话说我们做领投。”管理声音愈发虚弱,眼底蓄起薄薄泪光,可怜巴巴地垂下眼睛,“我会负责到底,主动辞职。”   “那倒不用。”江鹤繁走到落地窗边,背脊直挺,“你只是放话,还没签。不过做投资的,声誉很重要,下次不要这样了。”   已近不惑的管理像是获得赦免,激动地双手合十,连连点头:“是是是……”   “出去吧。”   直到他离开,吓傻的小秘书仍元神出窍般呆立。   她怀里捧着分析师交来几家目标公司的财务分析报告,和贝恩咨询上年度的全球私募股权报告。   江鹤繁折返,径直从她手上要走一摞报告。   身着黑色裙装制服的小秘书这才回过神,撞见他绷紧的脸,扑通扑通大跳的心脏依旧没能缓和。正要走上前,坐回大班椅的江鹤繁手一扬,她即刻心领神会地应道:“好的,江总,有事您再叫我。”   门外等着总裁办几个听墙角的,见她出来,拉住她纷纷追问:“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小秘书哭丧着脸,跺脚低嚎:“但我更想保命啊!”   办公室里,江鹤繁放下那些报告,倦意深重地揉了揉眉心。   没错,这才是他一贯的模样,业界谁不知道他生意场上嗜血的本性,每次出手都如一柄锋利的刀子,刃口淬毒。   然而到了何风晚面前,他这架精妙的机器就不时失灵。   比如昨晚,一次失败的索吻。   他有多久没失败了?   江鹤繁拿出手机,翻看微.博上攻击何风晚走秀事故的恶言恶语,忍不住想她一个小姑娘哪能承受这样的歹毒,便打电话把楼焕叫进来。   “怎么回事?公关部那些人领工资不干活的吗?”   楼焕微怔,随后取下眼镜,拿镜布擦拭。   他想自己可能看错了。   然而等眼镜戴回去,江鹤繁又说:“这事都过去一天了,怎么还不处理?”   “……才刚十二小时。”楼焕不得不出声纠正,为公关部开脱,“热搜和热门话题都撤了,媒体的报道和公.众号的发文也撤了,但是微.博上那些人的留言撤不掉,等风头过去就好了。”   暂时没有别的办法了,何风晚既然不让他帮忙,他便不能自作主张坏她的规矩。   况且他们确实非亲非故。   但转念一想,他并非什么都做不了。于是顺口问着“何风晚嫂子的事怎么样了”,江鹤繁登陆自己八百年前注册的空白微.博。   翻到一条转发数上千的热门微.博,底下获赞最多的评论写道:她这种货色一看就是骗不了外国人,才回来坑我们自己人。   江鹤繁回复:谁和你是自己人?   然后往下,继续回复。   楼焕:“……”   没听到回答,江鹤繁头也不抬地催促:“说。”   楼焕这才应声:“一个很有意思的发现,梁丛月与何灏是同乡,父亲经营武馆,在当地颇有名望。”   江鹤繁闻声一滞,撩起眼皮看他:“他们俩是同乡?那何风晚呢?她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她们同省,但具体……”楼焕迟疑着,“很奇怪,何风晚国内的资料非常少,似乎不是一个地方的。”   江鹤繁加重语气:“不要用‘似乎’。”   “我会加紧弄清楚。”楼焕心虚地看他一眼,又低头,“先生,这件事你昨晚才交代。”   哦,那是太赶了。   于是缓下语气,江鹤繁抬手扇了扇,“行,你先出去吧。慢慢查,信息务必准确。”   下了逐客令后,楼焕没走,仍站在原地。   江鹤繁不得不放下手机,问:“还有事吗?”   “先生,你不会在帮何风晚……”   江鹤繁瞥一眼页面上的回复对话框,问:“有什么问题吗?”   “先生,你不会……”   江鹤繁正色说:“何风晚有意接近我,我考虑顺水推舟,装作让她得逞的样子,放松她的警惕,再进一步套出她的目的。”   楼焕了然地点点头。   听起来很有道理。   但是鬼才信。   “我出去了。”   楼焕说着转身,却被江鹤繁叫住:“对了,我们这栋楼是不是还有家酒店?”   “是。”   “鼎艺准备签的彩妆广告,你安排去那家酒店取景。”   楼焕不解:“彩妆广告在室内摄影棚就能完成。”   江鹤繁不做声地看他。   目光里的压力又来了,楼焕暗暗叹气,应道:“明白了,先生。”   他走后,江鹤繁又默默回复了半小时。   杯水车薪。   可他想着,要是何风晚在扫到这些攻击言论的时候,看到有人与她同声同气,心里也会好过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楼焕:委屈巴巴。   感谢jingyi2010的地雷~ 第27章 27.   可惜没过一天, 压下的黑文就死灰复燃地抬头, 连同原本支持何风晚的声音也出现了质疑:为什么不正面回应?   经纪人给何风晚放一天假, 让她在家里休息,不要受舆论影响,说公关部会想办法找到对方, 询问诉求。   诉求?   做这些事情, 不就为毁了她吗?   何风晚披着格纹薄毯站到窗边, 外面铅灰色重云低垂, 雨水洇洇地裹在里面,怎么也下不下来。   今日气温陡转直下,冬天终于来了。   手机停留在微.博的页面,看到有人为她逐条呛回去, 心里涌起一点感动。不足以驱散酷寒, 但她从此踏实了, 那酷寒是有底的,沉着可人心意的暖,打不垮她。   成珠珠从里屋走出, 手中一叠打印纸, 边走边拿笔捋句子。行至何风晚身后, 确定似地点头,“晚晚, 可以了,你要不要再看看?”   对面楼层的窗台上,没收走的霁青色长裙似顶风的旗, 上下翻飞。何风晚眼睛停在那,嘴里应着:“不用了,给他们传真过去。”   何风晚主动出击惯了,不愿原地等待别人营救。   她让成珠珠联系了那篇10万+的作者,了解到对方因为莫名成为事件的导.火索而困扰不已,便提议趁热再写两篇,由何风晚提供部分素材,算作回应。   经过连夜反复的商榷,一篇以何风晚为视角,详述征战四大时装周的长文出炉。这文将由公关部安排,全网发布。文中没有任何一处反驳那三篇抹黑,却又句句都是驳调,藏着嘲弄的耳光,一巴掌一巴掌落在黑文拥趸的脸上,留下清晰的五指印。   而另一篇继续由原公众号发布,历数时装周上的出糗瞬间与模特们精彩的化解。以同样的春秋笔法指责有心夸大这样的工作失误,实在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恶毒。   中午两点,鼎艺公关部传来消息,确认发出。   何风晚熬了一夜,面色枯槁,裹紧薄毯蜷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傍晚醒来,天色渐晏。   网络上的虚拟世界陡然转了调,那些一面倒的抨击随风而去,照妖镜里现了原形似地灰飞烟灭。   成珠珠欣喜若狂地跑来,激动地说:“晚晚!这招太见效了!现在他们全都说你真性情,说你临危不乱,连黑子都不敢冒头了。”   何风晚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一枚悠长的哈欠,伸了个懒腰,笑道:“劣势的反面是优势,只要找对突破点就能转危为安。”   彻底醒转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问:“对方既然是有备而来,怎么会轻易放过?”   成珠珠摇头:“不知道。”   直至次日零点,微.博上有知情人爆料,鸿炜资本的老板秦炜衡积劳成疾,因病去世。此条消息一出,金融八卦圈的大小号纷纷转发,向各方求证。   何风晚盯着手机,做梦人一样的恍惚,脑子里嗡嗡作响。   秦炜衡是她的美国老板迟鸿的前夫。在他们还没离婚的时候,迟鸿协助丈夫成功收购全美最大的模特经纪机构I公司。这对夫妻档此后又联手完成了涉及体育、科技和时尚等领域的十几笔投资,一时传为佳话。   谁知半路杀出姜洲龄,拆散了他们。   或许问心有愧,秦炜衡净身出户。   但他业内的人脉还在,能力还在,姜洲龄费劲周折也算有了后半辈子的依靠,开始报复与她结仇的人,比如何风晚。   却被老天折断翅膀。   千头万绪搅得人心慌,何风晚不知道迟鸿是否得到消息,不敢贸然去问。   手机通讯录划一圈,她目光定格江鹤繁。   都是做投资的,他应该知道吧。   几秒等待后,江鹤繁接起:“你说。”   简单两个字不疾不徐,声线低沉有磁性,瞬间定下了何风晚的慌乱,像洪浪里供她庇荫的方舟。   何风晚握紧手机,问:“你……你知道秦炜衡吗?”   江鹤繁说:“我认识。”   “那网上的传言是真的吗?”   江鹤繁稍事沉吟,说:“嗯。”   何风晚怔了怔,难以置信地重复:“……真、真的吗?”   “今天上午的事。”   何风晚眨眨眼,泪水随即漫上。   不是为秦炜衡,而是为迟鸿。何风晚知道迟鸿付出了多少,亲历过离婚时她的心碎,那句“只有攥在手里的钱永远不会背叛你”就是迟鸿告诉她的。   可是说到底,迟鸿曾经深爱秦炜衡,眼下他身骨变尘土,她恐怕又要再难过一次。   何风晚出神地想着,久久没有说话。   江鹤繁出声问:“何风晚?”   何风晚呼吸停滞一瞬,脑中纷乱的念头像喧闹不止的电视机突然断了电,电流通到她心里,蹿出嗞嗞啦啦的火花。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江鹤繁听那头还是没有声音,以为她吓到了,又说:“你不要怕。”   何风晚咽了咽喉咙,说:“……好。”   *   后来才知道,江鹤繁这声“不要怕”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料理秦炜衡后事的手下找来,说迟鸿不愿出席前夫的葬礼,让何风晚代她。   何风晚始终联系不上迟鸿,只收到她发来的一封邮件,静静躺着三个字:拜托了。   葬礼那天,何风晚挽了发髻,换上一身黑色前往灵堂吊唁。   姜洲龄素颜,同样的黑衣黑裙,以女朋友的身份和秦炜衡的家人站在一起。她长发披散,眼眶可怕地凹陷,看上去憔悴极了。   何风晚立在遗像前三鞠躬的时候,姜洲龄不动声色地抬眼瞟来。   然而没等她结束,空气仿佛凝固一般,身边静了下来。   原本就肃穆的灵堂,此时连呼吸声都收住。   何风晚不明所以地看向姜洲龄,见她惊愕的脸如死灰一样颓败。   再转身,何风晚看见迟鸿。   她黑色皮革大衣下一袭深灰色裙装,戴了顶黑色面纱帽子,缓步走来。四周认出她的人相互拿眼色示意,这是秦炜衡的前妻。   迟鸿径直停在遗像前,摘下帽子看了片晌,也随规矩三鞠躬。   正当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迟鸿又转向姜洲龄。   谁也没有想到,她快步走去后,不经丝毫迟疑地扬手给了姜洲龄一记耳光。   响亮的声音震慑了在场所有眼睛。   姜洲龄的脸立刻肿了起来。   迟鸿眼里看不出愤怒,她神情倨傲,厉声说:“你欠我的!”   要不是有人搀扶,姜洲龄恐怕当场就双腿发软地倒下。勉力撑住旁人,她大气不敢出地用目光送走迟鸿。等到再看不见那抹影子,她才捂着脸,气急败坏地到处问:“不是说她不来吗?她怎么又来了?”   这个问题,何风晚追上迟鸿后,也问了她。   迟鸿脸上浮起一丝哀色,说:“花两张机票就能亲眼见证他的下场,我觉得很值。”   何风晚担心地问:“鸿姐姐,那你……”   “伤心吗?”迟鸿笑了一下,“我该伤心吗?我以前就把这辈子的伤心都透支了,现在能不能不伤心?”   何风晚答不上来。   迟鸿已过三十,依旧有着二十几岁的光鲜美丽。   但眼里的风雨不是二十几岁,神情中的笃定也不是二十几岁。   “你不要因为有我这样的坏榜样,不敢迈出脚步。”迟鸿戴齐帽子手套,腾空与何风晚说,“我知道你有你的事情做,赶紧处理了,离那个孙道然远一点,他可不是好人。”   过去在美国,迟鸿知道何风晚与孙道然私下的联系。   她虽然不干涉,但看得出那个男人的底色。   “我……我知道。”何风晚声音低下去,焦虑地啃起小拇指。   这是她的坏习惯,一焦虑就忍不住啃小拇指,让迟鸿纠正了好多次,还是改不过来。   迟鸿拉开她的手,横她一眼,说:“这毛病真是没治了!你现在是跟我走,还是回去?”   何风晚当然不愿回去,但她知道江鹤繁来了,想见他一面。   小拇指焦虑地又递到嘴边,不经意回过头,她看见殡仪馆外的台阶上,江鹤繁也看向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南陆的地雷。 第28章 28.   殡仪馆坐落半山, 飘摇而过的风是冰凉的。藤蔓草木覆绿, 石阶淋过水, 一派凄冷的色调。   黑色羊驼绒翻领大衣衬得人愈发修长,江鹤繁笔直地站着,注视何风晚走来。她停在矮他两级的台阶上, 抬头。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忘系一条严整的领带, 他神态入定般沉静。   “江……”何风晚同样凝着脸, 顿了顿, “江先生,昨天晚上谢谢你。”   这是谢他昨晚电话里的安慰,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叫他的名字。   “江先生”的称呼不会出错, 却也无形中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不用客气, 何小姐。”江鹤繁略感无奈地摸了摸鼻尖, 扫了眼远处的迟鸿,“你现在就走吗?”   “我……”何风晚怔了怔,瞳仁撑大几分。   这话听着, 好像很不希望她走似的。   她顿时不自在起来, 宁愿两人厉声厉色地对呛, 也好过此时他低眸看来的眼中,某种特别的专注。   何风晚瞬间丢了一贯的机灵, 老老实实地交代:“鸿姐姐晚上的飞机,我得陪陪她。”   江鹤繁会意地点头:“何小姐慢走。”   “江先生再见。”   好笑的是这样郑重道别之后,两个人依旧一动不动, 像都在等着对方先离开。   再不说点什么,气氛就要从暧昧滑向诡异的尴尬了。   何风晚大脑一片空白,皱着脸轻啃小拇指,懊恼为什么每次遇见他,总是不争气地心跳砰然。   忍不住想要是没有帮孙道然做事就好了,要是她和江鹤繁只有简简单单的相遇就好了。   胡思乱想间,江鹤繁体恤地转身走回灵堂。   何风晚那牢牢固定在鞋尖的视线总算松了绑,长呼一口气后,朝他挺然的背影点了点,也转过身,跑向迟鸿。   等身后的脚步声听不见,江鹤繁才又回头,目送何风晚亲昵地挽过迟鸿的手臂,两人肩碰肩一同消失在拐角的石墙后。   他眉心微沉,想起何灏曾经说,妹妹每逢烦躁焦虑就会吃自己手指头。   怎么总觉得,事情越来越巧了。   回到车上,何风晚搓着手等暖风吹过。   迟鸿瞥她一眼,忍笑:“眼光不错嘛。”   诶?   何风晚一时摸不着头脑,愣住。   迟鸿笑中多了几分落寞,说:“起码比姜洲龄好多了。”   何风晚这才反应,这是说她和江鹤繁。她忙不迭摆手:“不不不,我对江先生不是那种……”   迟鸿打断她:“嗯,你对江鹤繁不是出于姜洲龄那种找饭票的目的,是单纯的喜欢。”   “不是单纯的喜欢啦!”   “是吗?就知道你对他想法不单纯。”   何风晚急得舌头也不利索:“不不,不不不……”   哎哟,怎么被她绕进去,越描越黑了。   彻底落了下风的何风晚丧气地把头一仰,大有“随你说去吧”的破罐破摔,嘟囔:“……就不是啊。”   “不是你脸红什么?”   “啊?”   何风晚急急忙忙地抓过后视镜,凑去一瞧,还真是红成猴屁股似的。   终于得了逞,迟鸿乐不可支地大笑,握住她的手,说:“对自己的心意坦诚一点,江家是高门大户,你要是嫁给他,也算有了好归宿。就是你们年纪差的有点多,你不是在介意这个吧?”   这都哪跟哪……   简直欲哭无泪,恐怕迟鸿还考虑起婚宴的筹办了。   毕竟何风晚从小被人收养,全靠养父和哥哥的拉扯长大。如今那两人都不在了,剩她孑然一身,迟鸿难免会生出长姐如母的心情。   而对于江鹤繁,何风晚的感觉很复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既是有预谋地接近,怎么能够喜欢他。   她的世界向来黑与白泾渭分明,所爱的要拿命守护一生不换,不爱的弃之如敝屣绝不施舍半点目光。利益与感情分开计算,互不掺杂。   江鹤繁到底哪里特别?是因为与她梦中永远见不到面目的影子有相似感吗?   还是因为,她真的已经喜欢上了。   何风晚不知道,她想要是能再多见他几次,或许就有答案。   这样的机会很快来了,两天后,成珠珠接到彩妆广告的拍摄通告。   *   这次的彩妆品牌M来自美国,是国际知名大牌,何风晚曾代言旗下的亮采持久唇膏与电眼睫毛膏。所以当他们选择来中国拍摄,首先想到与她合作,顺便找鼎艺谈续约,想请何风晚做新一季唇彩果冻系列的产品代言人。   广告在某家酒店的水疗中心取景,巧的是与江氏总部同一栋大厦。   何风晚早晨七点不到就与成珠珠出发,空气中的寒意从出租车窗缝渗进来。   窗外积压的厚云让晨光撕裂,镀上一层浅色的金边。   成珠珠一脸拨云见日的喜色,拔高调门说:“晚晚,我现在基本确定那三篇黑你的通稿,背后主使就是姜洲龄!你看她靠山一倒,网上那些水.军瞬间都没影了!这肯定是顾不上了啊!”   何风晚淡眉轻锁,心不在焉地应一声“嗯”。   她也顾不上姜洲龄了,惦着今天找机会见见江鹤繁,确定她的感觉。   她们乘坐电梯直达位于大厦20层的酒店,大堂中央悬挂的铸铁雕塑作品下,站着美方的工作人员。栗色短发小姐姐一身干练的黑色套装,见到何风晚亲热地上前同她拥抱,互说好久不见。   何风晚这才知道,他们原本不在这里取景,是受酒店方面邀请而来。   同时拍摄的还有另外两人,一位国内模特和一位凭今年某部大热古装剧走红的流量小花,其中小花是M品牌某款遮瑕霜和睫毛膏的代言人。   按照导演要求,何风晚有两个镜头,一是穿着比基.尼从泳池水下站起,冲镜头红唇微张,做出极具诱.惑的表情;二是静静躺在水面,露出惬意享受的笑容,然后冲镜头眨眼。   最后补几条脸部与唇部的特写,就够收工。   到底是有过丰富的广告拍摄经验,只消一个上午,何风晚就完成了特写镜头与躺在水面的拍摄。   她去更衣室前,一圈人围在外面商定午餐。   本以为巡例订外卖,谁知何风晚出来后,小花招呼她去楼上的扒房。   扒房?吃法餐?如今拍广告这么舍得吗?莫不是AA吧?   脑子里纷杂的念头如遇水生长的植物,不断冒出。   小花听说M品牌要找何风晚做整个系列产品的代言,对她不由得高看一眼,语气也亲近几分:“你说奇怪不奇怪,听说是别人请我们去扒房。”   何风晚见她松松挽着自己小臂,有点试探的意思,便一把抓过她的手缠紧了些,同她熟稔地笑:“说不定是看你的面子呀,快想想最近惹了哪朵桃花。”   小花娇羞地掩嘴笑了下,当真罗列起背后有可能进一步发展的金.主。   穿过长廊,七百平米的餐厅赫然眼前,绚丽优雅的色彩装饰如古典油画一般。天花板可射入自然光,覆盖大面积的彩色玻璃,墙面挂放从拍卖会上高价购得的名家画作。   一群人由侍应生带领,光线经玻璃的层层折射,在他们脸上泛起柔润的光泽。   何风晚和小花,以及其他三个场务分到一桌。入座时她视线随意扫了下,突然就定住了——邻桌的江鹤繁正慢条斯理地拿刀叉切割牛排。   像是感受到注视的目光,江鹤繁扭头看见何风晚,手上的动作一顿,却也没有多惊讶。   他淡然地说:“中午好,何小姐。”   “哦。”何风晚迅速回神,心里轰隆隆的巨响按不住,幸而脸上还能维持毫无破绽的笑,“中午好啊,江先生。”   打过招呼,何风晚转身坐下。   小花飞快靠过来,满脸震惊地问:“他真的不姓陈?”   姓陈?   敢情她也参加过那种饭局?   一想到江鹤繁可能不知参加过多少次那样的饭局,和多少个小花超模虚脾假意地做戏,何风晚竟然恼怒了起来。   这恼意刚露个头,又被她即刻扑灭:我疯了吗?他参加那种饭局,多正常啊!   重新调整好情绪,何风晚茫然地说:“他不是姓江吗?之前我在晚宴上见过他,听到他和别人互相介绍,说自己姓江。”   小花拽扯她的袖管,问:“江什么?”   “江鹤繁。”   小花刹那间吓得花容失色,捂嘴问:“不可能吧?那是什么晚宴?”   这下轮到何风晚不明白了,说:“S品牌老板贺公子办的,我记得还有副线品牌发布会,应该不算私人宴会。”   这一席话重新洗刷了小花对何风晚的认识。   原以为她不过是个回国发展的普通模特,镀了一层四大时装周的光环而已。   现在看看,真是深不可测啊。   小花神色恢复后,黯然地说:“我其实在S品牌的秀场见过他,那时还挺不可思议,没想到他会去看秀。可惜人家压根不理我,连个正眼都没有。”   “S品牌的秀场?就前段时间……我走的那个?”何风晚愕然瞪大眼睛。   小花点头:“嗯,上午那场,我看他还带了相机。”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   谢谢大家的留言与订阅,爱你们。 第29章 29.   一瞬间, 何风晚脑子转过好几个念头, 不敢相信一向以“不近女色”示人的江鹤繁, 居然偷摸去秀场拍模特。这么高调何必呢?交给楼焕安排不就好了吗?   随后心头划过一道电光,何风晚后背一凛。   他不会……是去看我吧?   这么想着,她偏头看去。江鹤繁大概直接乘电梯下来, 只穿了衬衫, 系上领带。袖管工整地挽上小臂, 袖线笔直, 手腕黑色的表带束起一块干净的表盘。   他正在拿餐巾擦嘴,很讲究的样子,擦完握住长玻璃杯喝水。都是平常动作,可他做起来就很倜傥, 有一种贵气和风流的意味, 叫何风晚挪不开眼。   下一秒, 江鹤繁冷不丁地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地扫来。   他狭眸微眯,嘴角牵动, 带一点“你在偷看我吗”的促狭笑意。   何风晚:“……”   她身边的小花说到兴头上, 煞不住尾, 一径地埋怨:“所以讲他单身不是没原因的,我约他有机会一起看秀, 说说而已嘛,他居然当场拒绝!哇,简直了, 我不要面子的吗?”   何风晚头转回来,想象当时的场景,抿笑隐忍不发。   小花发泄一通,心里有些后怕,拿肘弯撞一下何风晚,轻声轻气地说:“你跟他不熟吧?我开开玩笑,你可不要拿出去乱讲啊!”   “嗯?”何风晚眼睛追着侍应生上菜的动作,连连否认,“哦,不熟不熟,我跟他不熟的,你放心好了。”   她脸上悄无声息,在心里生出些缭绕的欢喜,还不成形状,却是风吹不散的醒目又含蓄。   席间,同桌的另外三个场务神情诡秘地说,这栋大厦就是让酒店和江氏分占了。江氏老板的办公室在顶层,足有半层楼的面积,跟皇宫一样奢华。   小花杏眼一翻,对江鹤繁的印象又多了条“暴发户”。   何风晚倒是想着,挑那么高的位置,不愧是喜欢登山的人。一想到这个,就又忍不住要看看他,于是她假装在包里找手机,伺机往后瞟去。   可惜江鹤繁已经走了。   *   下午的拍摄不如上午顺利,不是摄影机出问题,就是导演临时变出许多花活,一下要笑,一下又不要笑,有些吹毛求疵地要求何风晚。   她湿淋淋地在水里钻进钻出,竭力配合,等通过的时候全身散架一样累。   但好歹何风晚和另一个模特今天就拍完了,小花明天还要再补两个镜头。傍晚收工时,所有人拍掌,大声互道“辛苦了”。   导演召集大家去餐厅吃自助餐,何风晚掩不住倦意地连打两个哈欠,摇手说不了,要赶回家睡觉。   电梯里,她望着不断跳跃的红色数字,心里有些挣扎。   总不能无故上去找他吧?没个正当理由,就这样贸然闯入,难免太司马昭之心。可一时半会儿她昏沉沉的脑子也想不出辙,便遗憾下一次见他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踏上一层大堂,夕照溶溶的红色探进入口玻璃,在人脸上镌刻深深浅浅的阴影,何风晚抬眼瞧见不远处的楼焕。   他手里提拎一套西装的防尘袋,神色焦急地来回踱步,抬头看见何风晚,跑近了抢先说:“何小姐,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何风晚额头有些发烫,正怀疑是不是感冒了,听到楼焕这样要求,迷迷瞪瞪地一时没有反应。   楼焕继续说:“先生有个重要的客人团需要我带车队接机,总裁办的秘书都在准备接待,这套衣服他今晚就换,但我现在赶不及了,能麻烦你帮我送上去吗?”   我送上去?   何风晚被问得有点懵,防尘袋紧接着递了过来,连同一张门禁卡。   “十万火急,就当我欠何小姐的人情了,楼焕感激不尽。”他表情语气都十足十的诚恳,叫何风晚没有任何推辞的余地。   何况她确实有点想见识,那间皇宫一样奢华的办公室。   及至电梯门合拢,楼焕脸上的焦急如指腹抹去水痕一般,须臾消散。他手机拨通原本要下来取衣服的总裁办秘书,不紧不慢地说:“你不用下来了。”   那边当即爆发一串高分贝的惊呼:“什么?江总不是要开除我吧!”   楼焕苦笑:“和你没关系,不要紧张。江总换了个人送,就通知你一声,省得白跑一趟。”   *   何风晚手持门卡,一路如入无人之境。   果真如楼焕所言,顶层人人奔忙,所见皆是匆匆的身影,一晃而过,根本没人注意她。   褐色地毯吸音,踏上听不到一点脚步声,何风晚镇定地挺直身板,拿眼睛搜寻指示牌,看见长廊尽处的黑色大门。   复古的黄铜色门把镶有卷曲花纹,触手生凉。何风晚开门,并没有看见传说中皇宫一样的辽阔与奢华。   里面黑着灯,一壁玻璃墙拉开帘幕,光线平铺直叙地洒入。那是蒙纱的一层光,照得一切绰绰约约,足够映亮立柜沙发和桌椅的轮廓,走进去不至于磕碰。   何风晚小臂挽过防尘袋,探头探脑地轻呼:“江先生?”   无人应答。   好像每次去他的房间,她都跟做贼一样。   随后看见另一道门,何风晚猜想那或许是他的休息室。迟疑着要不要敲门,视线被玻璃墙吸引。   她蹑手蹑足地靠去,心脏随瞳孔的放大,擂鼓似地跳动。   从来没有这样居高临下地俯瞰城市的夜晚,灯影如虹流溢,极尽喧嚣,连她眼睛也仿佛染上赤橙青蓝的色调。片刻回神,察觉热闹都是底下的,剩她一个人在高处丢了魂。   何风晚不禁好奇,江鹤繁站在这里会有什么感觉。   身后突然传来一些轻微的声响,她不由得一愣,迅速抱紧了防尘袋。   沙发上有人影突兀地端坐,用他一贯沉静的嗓音问:“谁?”   “江先生?”何风晚小声探问,“你刚才睡着了吗?”   江鹤繁的身影一动不动,只低低叫她:“何风晚。”   何风晚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马上想起她不是蓄意闯入,便壮着胆子走去,解释:“江先生,刚才在楼下,你助手楼焕拜托我送衣服。”   “嗯。”   江鹤繁应她一个单音,起身走来,擦过她停在玻璃墙前。   何风晚跟去,换上轻快的语气:“我进来的时候打过招呼,江先生没有回答,是睡着了吗?”   江鹤繁转头淡淡罩她一眼,说:“没有。”   何风晚:“……”   昏暗光线中,看清他淡褐色眼睛和抿紧的薄唇,带着一些她读不懂的情绪。   “今天累了,没什么力气说话,以为送衣服的人放下衣服就会走。”江鹤繁注视她,像要看进她的眼底,“没想到何小姐对我,依然这么好奇。”   这声“好奇”是指第一次摸进他房中找皮夹里的照片,也是指明明放下衣服就能走,非要漫长地逗留。   何风晚脑子嗡嗡地响起来,两只手抓紧防尘袋,搜肠刮肚地找理由:“我我我……我中午听人说江氏老板办公室皇宫一样奢华,就就……就好奇,对,我是对你的办公室好奇!”   话音刚落,江鹤繁就撤离她身畔,两秒后灯亮了。   整间办公室清晰呈现,简洁大气的现代风格,和奢华拉不上边。   江鹤繁双手放在裤袋里,灯光下看去五官清晰俊朗,面部线条完美动人。就是眼里蕴着薄怒,怎么看怎么觉得好像在……生气?   他再开口,连声音也冰凉:“看完了?怎么不走?”   “我……”何风晚几乎是目瞪口呆,想这江鹤繁至于吗?好端端的生什么气?   然而没等脑子转过弯,江鹤繁已踱到她面前,眉头紧锁:“我的名字让你这么为难?还是说,比起‘江先生’,你叫一声‘江鹤繁’就是变相承认了什么。”   何风晚依旧没说话,下意识咬住小拇指。   脸红都顾不上了,她纤细的肋.骨快绷不住疯狂跳动的心脏,从来不知道,和回答他的问题相比,演戏才是最轻松的。   但江鹤繁不愿再等,头俯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烦烦:上次没发挥好,这次改进一下。   不好意思,更晚了,留言发红包~ 第30章 30.   不过咫尺之距, 连同他错乱的呼吸与须后水木质感的冷香都清晰地传来。   可惜何风晚嘴里衔着小指, 无意间挡了一下, 他的动作也随之一滞。   她得空转开脸,眼睛慌乱得不知该往哪里放,鞋底蹭着地板无措地后退, 试图稳住他, 也试图找条撤离的路线, 偏偏大脑陷入末.日来临时失序的混乱, 只剩声音在勉力抵抗:“我其实感冒……”   却忘了身后就是那堵玻璃墙,她根本退无可退。   江鹤繁一只手扳过她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吻上她的唇。   何风晚只来得及哼一声短促的“唔”,声音就被封死。   搭在小臂上的西装防尘袋掉落, 她两手抓紧他衬衫前襟下意识推开。可惜力量悬殊, 她的反抗最终变作他胸.前一道道手指揪出的衣料皱褶。   何风晚后脑勺撞上玻璃, 疼痛还未传达,嘴里的空气先一步被他掠夺。   两个人脚下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后,江鹤繁将她彻底锢住。何风晚再也动弹不得, 有些绝望地感受着他粗暴且不得章法的吻。而绝望中不时漫过的甜蜜, 小.腿酥软的颤.栗, 又让她坠入更深的绝望。   玻璃是冷的,玻璃外的世界不足五摄氏度, 但两人紊乱的呼吸交.缠,灼热似要将彼此烧个灰飞烟灭。   何风晚全身的血脉几乎爆炸,一张脸憋成青色, 受不住地闷.哼两声。   江鹤繁这才稍微松开。   却没有放过她,唇与唇若即若离地碰触着。   何风晚嗓音细细凉凉的,似乎有些委屈:“……真的感冒了。”   “那就传染给我。”江鹤繁看去的眼中泛起求取的欲.望,随即转为压抑的暗沉,“还是说,这也是何小姐任务的一部分?”   何风晚呆望他,大脑一片空白。   “你对我出手前,没有考虑过后果吗?答应孙道然的时候,想过我们可能会进展到这一步吗?”   耳畔是砰砰猛撞的心跳,他的声音听来遥远而不真切。何风晚唇哆嗦着,头扭往一侧,江鹤繁便贴上她的耳廓,把声音滑低至最暧昧的那一处,说:“或者还有更深入的……”   何风晚双眼紧闭,开始发抖:“你不是对女人没兴趣吗?”   “那就听清楚了何风晚,我现在对你可是很有兴趣。”他暧昧的声音陡然泛冷,“谁说和尚真的不吃肉?‘没兴趣’是我对自己的约束,不代表我一定遵守。”   “你——”   真是小瞧他了!这人竟然还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一面!   何风晚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突然想起什么,问:“那你上次带相机去S品牌的秀场,真的……是为拍我?”   江鹤繁闻声一愣。   她怎么会知道?   他们此时以极近的距离对视,何风晚眼波盈盈晃动,这问题的答案会帮她确定某种决心。   然而江鹤繁笑了一下,反问:“你认为呢?”   何风晚有点懵:“我……”   “你希望我是特别为你去的吗?”   “我说希望,你就会承认吗?”   江鹤繁不语。   叱咤商场多年,他信奉不要随意亮出底牌的铁则。不要被轻易识破动机,不要让人牵着鼻子走,要保持谨慎,要占据主动。   种种积习已久的思维方式让他沉默。   可何风晚以为他动摇了,仰脸不弃地追问:“江鹤繁,你刚才说有兴趣,也是真的吗?”   是真的,只不过一部分出于动心,另一部分则好奇她如此不惜搭上自己来接近,到底是为什么?   这困惑无法和盘托出,他依然选择不回答。   江鹤繁眼睫轻颤,头垂下啄吻她皎洁的脸庞,细密如针脚。他柔软.湿热的嘴.唇许多次地滑过她的唇,一触即分。他像个真正老练且充满耐心的猎手,随手烧一把火就不再理会,由着她被愈发焦灼的渴望侵蚀。   哪怕没有恋爱的经验,人心的角力也是互通的,江鹤繁对此驾轻就熟。   何风晚忍受不了这样的撩.拨,双手环过他的脖.颈。   遗憾她包里突然铃声大作,似枝头无端惊起的寒鸦,扑腾着恶作剧一般破坏了他们之间的旖旎气氛。   何风晚低头慌乱地翻找,瞥见屏幕显示孙道然的来电,飞快跑往房间另一角落,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你怎么打来了?”   孙道然在线那头嗤笑:“怎么?我不能打来?”   “……不是。”   “你现在在哪?我带你见个人。”   “我……”何风晚眼睛斜向后方,江鹤繁背对她掐着腰,不做声地望向玻璃墙外。   正好她也有话想亲口告诉孙道然,便说:“我在威达大厦拍广告,准备走了。”   “哦?我就在附近,那我来接你,你到楼下等我。”   挂了线,何风晚扭头对上江鹤繁看来的眼睛,心脏又是一通狂跳。   她张口结舌地说:“我……我要走了。”   江鹤繁垂眸,头转回去,背对她哑着嗓子说:“慢走。”   这一声激起何风晚心里的不忍,他强势的气场骤然萎顿,仿佛被她甩手抛弃了似地。于是离开前,何风晚握住门把手,咬牙冲他喊:“我会来找你的,江鹤繁。”   大门合上的声响沉闷。   细细的褐色釉木地板反着寂静的灯光,江鹤繁做了两个深呼吸,稍微缓和了超速的心跳。   他被前所未有的不安击中了,哪怕常年的投资经验让他练就了对人快速解读的能力,也无法分清何风晚的心意,甚至不敢揣度她渴望的神色是出于假意迎合,还是真情流露。   江鹤繁不允许事态超出他的掌控,也不能接受自己还如青涩少年那般没头没脑地猛扎下水,放任地沉溺。   ……要不然,再看她一眼吧。   追下去远远地就看一眼。   这么想着,江鹤繁抄起外衣,匆匆奔出门去。   *   何风晚不停地跳脚,寒风细细吹过她的脸,凉意如毛刺擦过皮.肤,泛起细密的痒和痛。她等在公交站台旁的路灯下,双手搓了又搓,捧起手机登陆微.博,瞟一眼“招财今天动心了吗”的昵称,更新一条:   ——要死了啊啊啊啊啊!   发出这句话,她脸重新变得滚烫,似乎唤起了刚才每个毛孔都感受到他靠近的热度,唇齿辗转的清晰记忆。   她哆嗦着握住手机,心中轰然一响:   我完了。   连一辆银灰色豪车驶来停在身侧也没注意。   车门打开,孙道然探出半边身子,朝何风晚吹一声口哨。   她迅速回神,不发一言地矮身坐入副驾。   便也没有看到后方的江鹤繁,他沉默地注视他们离去后,手脚冰凉地打了一串喷嚏。   车内暖气充足,何风晚让严寒拘.禁的四肢总算宽慰似地松弛下来,但一张脸仍紧绷绷的。她直着眼睛朝前看,一字一顿地问:“不知道孙总让我见谁。”   孙道然斜着眼睛溜她:“那么严肃干什么?你吃错药了?”   何风晚不说话,心里做好了和他摊牌的决心。   孙道然以为唬住她,笑笑:“别急啊,到了你就知道。”   车子驶往他位于市区的花园洋房,那一带是清幽静谧的富人区,夏日绿荫合抱,苍苍沉郁,阁楼的尖顶隐现。这一季叶片凋落,冬青树与爬墙的攀援植物骑士般固守绿意。   孙道然一路就没停过笑,嘴角永远上翘,好像赚了多么丰厚的一笔。   下车后,他戴上针织帽,皮衣领子紧紧束起短脖子,用下巴示意何风晚走前面。   房门于几步外紧锁,眼看何风晚要停下,孙道然抬头扬声大喊:“Darling!”   一道无比欢快的“来啦”闷在墙里,听得出是尖细的女声。   没等何风晚反应,门打开,姜洲龄小动物撒欢一般跑来抱住了孙道然,嗲着嗓子说:“亲爱的,怎么才回来呀?等你一下午了。”   何风晚惊呆了,仿佛眼睛都不是自己的。   葬礼上姜洲龄哭得一度快要晕厥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秦炜衡头七未过,她居然已经找好下家。   姜洲龄回身看见何风晚,同样吓得一愣。只有孙道然没事人一样搂过她的腰,催促她进屋,何风晚心事重重地跟在后头。   “随便坐啊!”见何风晚梗着脖子立在厅堂沙发旁,孙道然有些不耐烦地招呼。   见她始终盯着进进出出的姜洲龄,他看去的眼里满是轻诮:“她和你可不一样,只要钱,相处起来特别省心,我就喜欢这样的。”   何风晚这才转向孙道然,看他肥厚的嘴唇一开一合:“你看起来好像特别喜欢钱,其实要的是爱,我有没有说错?”   何风晚不吭声。   孙道然接过姜洲龄新沏的热茶,吹了吹,“你们都相处那么久了,总不至于一点进展都没有吧?”   “我今天过来确定,是不是只要帮你拿到钱,从此就和你没关系了?”   孙道然眯眼:“你话说得好奇怪,好像你和我有过关系似的。”   何风晚双唇紧抿,暗暗攥紧拳头,对他言语上的轻薄不予理睬。   “你不想搞清楚你哥哥怎么死的吗?”   何风晚拿眼刀朝他凶狠地剜去,回答的气势却单薄:“我会搞清楚的。”   “你想感化他?”孙道然说着,嘴刚递到茶盏边缘,忽然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爱上他了,干脆就不计较了。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晚晚果然还是少女呀~   感谢琳儿和燕归巢的霸王票。昨天的红包都发啦,周末愉快o(* ̄3 ̄)o 第31章 31.(捉虫)   何风晚脸上罩着机警, 提防着不愿对他透底, 目光冷森森的:“我怎么样你不用管, 你就说行不行。”   “行不行?我记得一开始说好,你接近他一为帮我拿钱,二为帮你自己搞清楚真相。结果你现在不要真相了, 还想着帮我拿钱, 我他妈真是感动啊!”孙道然阴恻恻地笑, 转动手上的翡翠戒指, 温润俗气的光芒闪烁。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奶油香味,姜洲龄在厨房烤饼干。   她的白色连衣裙曳地,有紧窄的收腰和泡泡袖方领,领口缀满繁复的蕾丝, 长发刚洗过吹干披散着, 宛如童话里的公主。对于何风晚的到来, 她始终如惊弓之鸟,不时踱来看两眼,不知道这位不速之客什么时候才走。   姜洲龄是个很识时务的人, 过去有秦炜衡做靠山, 成天趾高气昂。   眼下知晓新靠山跟何风晚也有瓜葛, 她气焰骤然消散,悄声悄气地来问孙道然有没有吃晚饭, 完了不忘顺嘴和何风晚提一声。   何风晚回敬一个白眼。   她们之间细微的小动作全让孙道然看在眼里,便笑:“怎么?难不成你还怪她不守丧?那个秦炜衡就是好人了吗?因病去世只是对外界的交代,哪里会有事先没一点风声, 突然就走的病?何风晚,你不会那么单纯吧?我真是白教你……”   “你住口!”   最后三个字戳痛何风晚的神经,仓皇打断他。   她确实受过孙道然的恩惠,他诸多的点拨让她圆熟地游走于时尚圈,融为她性格的一部分。   但她不想留下“孙道然作品”的烙印。   “还怪我当年只买了机票就不管你了?要是没吃过那两年的苦头,你不过也是泛泛之辈,哪像现在……”孙道然起身绕她一圈,带着欣赏的目光打量,说:“简直完美。”   他那估量货物价值的视线让何风晚浑身不舒服,后退两步,冷笑:“如果我那两年没扛住,倒了怎么办?”   “那就说明我看走眼喽!投资嘛,总会有风险。”   厅堂顶灯明明是柔暖的光线,她只觉得锋利如直切而下的薄刃。孙道然分明就是找条走狗,还非要时时以救世主自居,一想到这些,何风晚直犯恶心,猜自己眼睛现在一定是血红色。   她忍住了,没有发作:“我也不是没有为你做过事。”   接连拿下两次四大时装周秀霸,攒了些名气后,孙道然给何风晚接过几次饭局,与他生意场上的伙伴笼络关系。那几次何风晚不知酬劳多少,事后只分得少许。就连有江鹤繁参与的那场,确实开出七位数的支票,可其中三分之二都要返给孙道然。   “你认为那就是为我做事?那你清白还能留到现在?我有无数次机会对你下手,我下手了吗?挑中你,从一开始就为江鹤繁。”孙道然说着,豆子大小的眼瞳凶光一闪,音色凛然,“你别忘了当初怎么答应我!”   何风晚十七岁时从孙道然那得知江鹤繁。   听说他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无论读书、从军还是经商,一路为人侧目。学生时代他就是晚熟的男生,对桌箱大把炽热的情信视若罔闻,等差不多开窍了,又把心无故封锁。家里长辈几次为他联姻,都被放了鸽子,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当时孙道然说到这,唇角慢慢上翘:“其实哪里是‘无故封锁’,他杀了人拿禁.欲赎罪,图个心安理得。这种肯对自己下狠手的人最可怕,你敢去招惹他吗?”   何风晚尚且稚嫩的脸上毫无惧色,声音也嘹亮:“我怕什么?他要是真杀了哥哥,我就要他一命换一命。”   孙道然大笑:“你算错了,到时候你也逃不掉,是两条命啊!”   “我这条命是哥哥保的,他要不护着我,我当年就被养父送去乡下了。”何风晚说得豪气干云,“我本来就欠着他。”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何风晚对孙道然有了全新认识,不似当初那样天真了。   “当然记得啊,不过我现在明白了,像孙总这样不缺钱的人,要的其实是让江鹤繁身败名裂吧?把我安插到他身边,替你布局。”何风晚冰冷的面孔闪过一丝笑影,“但我只保证帮你拿到钱,别的和我无关,拿到就结束!”   孙道然不笑了,眼中暴怒翻腾。   这话是对他做最后的交代,拿到钱,他们从此两清。   何风晚知道他不会答应,懒得再做唇.枪舌戟的较量,撂下这句话扭头就走。庆幸来时外衣挎包还挂在身上,省去些穿戴的时间,她真的无法再跟孙道然多呆一秒。   孙道然望向她细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忽然提起一边的嘴角,高过另一边,神色中尽是讥诮。   *   何风晚一出门就感到了冷,路灯凄清,风也料峭,寒气直往骨头缝里渗。   她哆嗦着缩起脖子,快走变成了小跑。   身体存储的热量在刚才那场交涉中像是耗尽了一般,她拼命回忆一个个带有热度的名字:成珠珠、梁丛月、卓蓝……江鹤繁。   江鹤繁。   她眨眨眼,有泪涌出。   何风晚十八岁拿下国内模特比赛亚军,由孙道然安排出国。临走前她收拾行李,从抽屉角落翻出一封纸页泛黄的信。   这是在哥哥何灏死前托人从非洲捎来的物件中找到的。   何灏没怎么上过学,信上只有寥寥几句,简要提及自己一切都好,还结交了被派遣到南苏丹执行维和任务的江兄弟。   这让何风晚第一次对孙道然的话起了疑心。   想必哥哥和那位江兄弟交情匪浅,才会特意在信上说起。哥哥有他识人的本领,他认定是兄弟的人真会是杀人凶手吗?   信寄来时何风晚才十二岁,看过就忘了。当她十八岁再看,心里已有自己的计较,便从未表露对孙道然的怀疑。   这些年,她一直期盼见到江鹤繁,为此处心积虑准备着。   包括今天。   现在。   她想见他。   出租车穿过霓虹闪烁的璀璨夜晚,华灯尽起,淌得天上地下都是颜色。   先前楼焕交给何风晚的门禁卡此时派上了大用场,她步入大厦,轻松抵达顶层。就是额头烧得滚烫,面色通红,她途中不得不停下几次定神。   顶层只有前台亮灯,座位却空着,其余地方一片漆黑。   何风晚不知道江鹤繁还在不在,懊恼自己烧糊涂了居然忘记先打电话。   办公室的门照旧一推就开,何风晚风风火火地闯入,正在查阅分析报告的江鹤繁抬头看见她,愣了。   何风晚也愣住,片晌才问:“你这门……怎么从来不关?”   *   十几分钟后,坐在餐桌前,何风晚把话重问一遍:“你办公室从不关门的吗?”   “没有关门的习惯。”   “那不会有人偷偷摸摸溜进来?”   听何风晚这么问,江鹤繁淡然地扫她一眼,“你在说你吗?”   何风晚:“……”   “哦,想起来了,你送衣服的时候也没有敲门。”江鹤繁沉潭般深邃的眼眸微弯,语气有点捉弄的意思,“我在这里工作那么多年,只有你敢不敲门进来,很有勇气啊。”   “我……”何风晚一激动,筷子夹起的云吞掉入汤碗中,溅出汤汁。同时细面噎住喉咙,呛得她涕泪横流,话根本说不清楚。   偏偏今天拍的是在泳池泡水的广告,走时没顾上化妆。   丢死人了。   何风晚索性把头埋入臂弯,耍赖一样再不抬起来。   先前得知她空着肚子,江鹤繁差人送了碗细蓉(小碗云吞面)上来。何风晚饿极了,吃得如狼似虎,他就坐一旁好整以暇地看。   见多了她拿腔拿调的样子,眼下竟能目睹她害臊,这碗面请得太值了。   江鹤繁抿笑,把纸巾盒从桌下递去。   何风晚收拾妥当,头又抬起来。   她长发乱糟糟的,鼻尖泛红,两颊也泛红,眼里汪着泪水,不知道是气的是病的是呛的,亦或是三者皆有。瞧着让人很不落忍,像无家可归的流浪动物,怎么看怎么可怜,就她自己还燃着天王老.子的气焰。   很想揉揉她的头。   这么想着,江鹤繁伸出手。   何风晚瑟缩了一下,下意识躲开,又很快定住。像淋过雨的小狗,被人用毛巾温暖地包裹就不再想逃。   说来不是第一次肢体接触,但他手掌轻抚她的头顶,干燥的热度传至心脏随血液流向四肢百骸,安慰了她的慌乱。   她终于有空腾出眼睛去打量四周,没想到他办公室里还嵌了一套起居室,卧室餐厅一应俱全。   何风晚放下筷子,双手搬动高背椅挪到江鹤繁身边,挨着他坐下。   明明隔着冬天的衣物,但两个人挨着的地方特别暖和。   可没等江鹤繁出声,何风晚眉心一蹙,急急忙忙又坐回去。   她小声说:“我感冒了。”   “我也感冒了。”江鹤繁似笑非笑地抱臂,看她惊愕地抬起脸,“就是今晚。”   作者有话要说:  温暖,温暖的故事,不要怕! 第32章 32.   可他鼻子眼睛都透着精神, 怎么看怎么不像感冒的样子。   何风晚眼一低, 一手拨开遮面的长发, 持筷继续捞云吞,嘀咕:“骗人……哪有那么见效。”   接吻而已,哪有那么见效。   黑色超长款的茧型大衣罩住她, 衣面随她动作折出不同纹路的褶皱, 昭示着她纤瘦的身体和衣服有一些透风的距离。露出内搭的白色短毛衣, 再往里还有条连衣长裙, 夸张的风琴褶衣领垂出毛衣领口。   明明一身华丽阴郁的调子,眼下却像个逃难的富家小姐。   她面颊泛红,不时觑向江鹤繁的眼睛溪水一样清澈,因为正在生病, 气焰湮灭了, 有些怯怯的。   江鹤繁本来想认真解释他嗓子也难受着, 之前追下去还打了一串喷嚏。   很快想起她从容地钻进孙道然的车。   忍不住猜测此前他们恐怕这样单独相处了很多次,就算不是那种关系,江鹤繁也如艰难咽下一根鱼刺似地, 有了微妙的不适。   于是声线陡然转冷:“你刚才去哪了?”   何风晚捧碗喝汤的动作停下, 眼睛移出来, 以为他在怪罪自己的不告而别。   一下记起向孙道然硬气甩出的狠话,她放下碗急切地说:“江鹤繁, 孙道然是不是有笔钱在你那?”   江鹤繁靠回椅背,微眯的双眸看不出情绪,声音依旧冷着:“曾经有。”   何风晚糊涂:“……曾经?”   江鹤繁又说:“那也不是他的钱。”   孙道然的父亲三十年前出走港市, 不甘留在大家庭里看人脸色过活,只身北上打天下,结识了江鹤繁的父亲。两人合伙做生意,由于赶上了好年月,生意滚雪球般越做越大。   同时也因性格差异渐生嫌隙。   江父是稳扎稳打的实干派,孙父则急于求成,常为一点蝇头小利罔顾长远发展。   吵过几次后,两人已是面和心不和。孙父便私下伙同他人另布棋局,玩多元化经营,玩借壳上市。确实圈过几轮钱,便也飘飘然的胆子越来越大,玩起投资骗贷的把戏。   直至资金链断裂,孙父匆匆卷走账上最后一点银行贷款,预备逃往美国,可惜在机场海关被捕。   江父顾念旧情,四处托人捞他,为他填补亏空。   而孙父心高气傲,被捕后身体每况愈下,后来重病入院。   他对江父始终怨愤,认为会有这样的下场,全因江父没有动用四九城里的关系帮他化险为夷。最终,无法容忍惨淡下场的他趁人不备,调快输液速度心衰而竭。   死前孙父曾对前去探视的独子孙道然交代:“别恨你爸,我全是为你今后的生活才走这条路。我变卖了我在江氏的股份,只取出一些,剩下的够你这辈子挥霍,记得去找他们要来。”   其实孙父剩下的那点,拿去填补他偷去的税款和欠下的贷款都不够。   他只是为了不让儿子记恨,信口编出这段瞎话。   而孙道然从此不忘,他在江家还有一笔巨款。   何风晚大概听明白了,重理顺序:“也就是说,孙道然他爸在江氏的股份确实卖了,但只够还钱,根本没有留下。可他还骗自己儿子,不仅说他有留下,还都留在了你们家。”   江鹤繁摇头:“甚至不够还钱,家父帮他填了一些,不然连他房产也要变卖,那么孙道然和他母亲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何风晚问:“你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事?”   “不。”江鹤繁起身,表情肃穆似陷入回忆,“我和他从小认识,家人没让我对他提防。直到我退伍读书,慢慢接手一些生意上的事,吃过他几次暗亏,家父才告诉我这段过往,要我小心。”   何风晚不解:“你们怎么不赶走他?”   江鹤繁说:“孙道然父亲死了,可他祖父叔伯那一族还在,他们孙家的生意在东南亚规模很大,和我们江家多有来往。他们拿孙道然作为纽带,我们不可能赶走他。”   何风晚更不解:“他既然能回孙家,还要什么钱?”   “如果能拿到,那些钱足够他自立门户。他现在对孙家不过是个传话的,必然存有自己的野心。”   何风晚点头,随即心下一凉,脸上涌出惊惧之色。   可那是不存在的钱啊,她要怎么帮孙道然拿到?   江鹤繁窥出她的困惑,挂起勉强的笑容:“对,家父既然告诉了我,同样也告诉了他,希望解开他的心结。但是没想到,他还是利用你。”   何风晚这下明白了,恐怕从一开始孙道然就知道拿钱的希望不大,他只为毁掉江鹤繁。   她今晚撂的狠话,压根没法实现。   “原来他要你接近我,是为了拿钱。”江鹤繁兀自搬去一把椅子,紧邻她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真奇怪,这回没有挨着,可他们之间相隔的一点距离还是迅速燎起了高温。   从肩到腰的一侧都痒痒的,何风晚想挠,忍住了。   面和云吞让她席卷一空,还剩着浅浅的汤底。   好浪费啊。   所以你能不能别看我了,让我喝完。   遗憾江鹤繁没有半点这种打算,似乎看得愈发起劲了,用视线灼烧她的面颊。   何风晚狠狠地想,不就是欺负我生病又没化妆吗?   嘴上却不由自主地放软了声音讨饶:“现在……现在不是知道了,拿不到吗?”   “不一定啊。”   诶?   何风晚诧异地转过眼睛。   才惊觉他不知什么时候贴来,两人由“一点距离”骤然缩减为“一线距离”。   江鹤繁长臂搭在她椅背上,做出个半包围的姿势,让何风晚想起捕食昆虫的猪笼草。   他头垂下,停在她耳畔,身上一股植物般干净清冽的气息也罩了下来,叫她动弹不得。   他低笑:“要是我不可救药地爱上何小姐,钱也算不上什么。”   太近了。   近到发丝相错。   近到他要是心血来潮撅个嘴都能吻上她的耳朵。   还好,江鹤繁肯定不会撅嘴。   何风晚朝向他的那只耳朵红似无骨,她思维凝滞,说着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的话:“那……那你会吗?”   “全看何小姐的表现了。”江鹤繁捉住她的手,掌心相贴,手指一根根交缠,“比如先见效地把感冒传染给我,一次不够就多来几次。接吻不够,就……”   何风晚心惊胆战地看他拿下巴点了点床铺。   *   “你记得吃药,我先走了。”   何风晚蜷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背对江鹤繁“嗯”一声。   “我会锁上门,你不用担心。”   “……嗯。”   江鹤繁退出起居室,看向饭厅的狼藉,微不可察地叹气。   半小时前,这里发生了一场混乱。   当江鹤繁冲床铺微抬下巴,半阖了眼帘看向何风晚,神色倨傲,声音里却带上和悦的笑意。说那样的话,不过是为不爽她坐孙道然的车,有心捉弄她。   然而反馈到何风晚那,她立时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这才后怕地考虑起眼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状况。   他可别误会我是随便的人!   这么想着,何风晚扯一张纸巾擦嘴,作势要走。   可她力气已经耗尽了,全身高热,一站起就头重脚轻地要栽倒。试图撑住餐桌,却不小心打翻了碗。   太糟糕了。   她无措地停住,等回过神来双肩被江鹤繁按住。   江鹤繁像按着一盆正在燃烧的炭火,他恢复了一贯的正色:“我还有些感冒药,你先吃了撑过今晚,不要再出去吹冷风,就睡这。”   “那你……”   “我在楼下的酒店有套间。我一般就住公司和酒店。”   “要不我还是回……”   话没说完,何风晚鼻水无知觉地流下。   江鹤繁有些想笑,忍住了,平静地拿纸巾抹去。   何风晚反应过来,却快哭了。   真是糟透了啊。   后来她草草冲了个澡,合衣钻进被窝,都没有再看江鹤繁一眼。   听到门外传来清晰的锁门声,她才半坐起吃药。水喝到一半,鼻尖又涌起酸涩。   不想他撞见难堪和脆弱的一面。   希望他只记得她张扬跋扈的美丽,像鲜妍盛放的花。   那些值得他骄傲的,足以引来众人赞叹的,她精心准备哪怕是伪装的。   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   四下静寂,江鹤繁从容步入电梯。   今晚从何风晚口中得知孙道然的谋划,不禁想起当初寻找何婉时,他还自告奋勇地帮忙。   江鹤繁悚然一惊。   难不成是他从中作梗,才让他这么些年遍寻不到?   这么想着,他调出手机通讯录,想让楼焕重新整理。   指尖划过何风晚的名字时,江鹤繁又顿住了,随即收起手机。   电梯平稳下行。   仰头看向不断跳动的数字,他拿手碰了碰嘴唇,露出笑容。   孙道然的事明天再说,就让今晚保持它美好的面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燕归巢和琳儿的霸王票。   来求一发作者收藏,点进作者专栏即可收藏~   感谢订阅留言和洒营养液的仙女们~爱你们 第33章 33.   梦里没有再遇见那团压抑的影子, 场景拉回嵌有大理石的圆餐桌, 江鹤繁伏在何风晚耳旁说:“要是我不可救药地爱上何小姐, 钱也算不上什么。”   何风晚心里堵着一口气,惊叹:“你这人真奇怪!还怨我不叫你名字,现在自己不遵守!”   他轻呢:“……何风晚。”   “风晚。”   “晚晚。”   江鹤繁声音低沉似醇厚红酒, 绸缎一样滑过耳朵, 让何风晚有了轻挠的刮蹭感。   痒得她全身没有一块老实骨头, 意乱心慌地扭动, 偏又被他靠近时燎起的虚火炙烤。   随后惊醒过来。   何风晚大口喘气,两层被子成效卓越地将她闷出一身汗,连头发都湿透了。她伸出手,浓稠夜色穿过指缝, 淹没了视野。   从枕下摸来手机, 正是凌晨三点半。   何风晚翻身一骨碌下了床, 趿着鞋子拉开飘窗窗帘,窗外厚重的黑夜泊有一弯银月,人间灯火依旧沸腾。高热退去, 她不再头重脚轻, 没有先前那样难受了, 这才有些后怕地想到,要是几个小时后让人目睹江鹤繁办公室一大早钻出陌生女人, 那他老板的名声要不要啦?   都说他向来与异性绝缘,那样的场景足够惹人非议。   何风晚吃过舆论的苦头,不愿给他多生事端。于是等身上的汗干透了, 她利索地穿戴齐整,还不忘给被子翻面。锁上的门能从里面打开,她轻手轻脚地合上,转身拿手机电筒照路。   坐电梯直达一层,托巡楼保安带她从大厦侧门绕出。   何风晚停在路边等的士,街灯下飘来衣袂临风的猎猎声。她对此全无察觉,一面回忆昨晚的相处,一面在心中盈满欢喜。   回到家快五点了,窗外有了拂晓的天色。   何风晚从衣橱翻出他们初次相遇时,江鹤繁给她的那身斜纹外套。送去干洗后就收起来了,眼下羊毛衣料残余洗涤剂淡淡的香味。   她裹着外套躺倒在沙发上,踏实的一觉睡到正午才悠悠醒转。   睁眼便是成珠珠双手撑脸的表情,她似乎不确定何风晚是否真的醒来,缓了一缓才尖叫:“天哪!晚晚!你去哪里鬼混了!不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我……”这才想起昨晚哪里有空给成珠珠报备,何风晚躺着拉过她一只手,弯起眼睛笑,“说出来你肯定不信。”   “那你说说看。”   “我在某个男人那过夜。”   成珠珠严肃地板起脸:“晚晚,公司有规定,交男朋友要先通报。”   “暂时还不是男朋友。”何风晚眼里闪过得意,语调欢快,“但如果说,那个男人是公司的老板,你说公司会拿我怎么样?还管得了我吗?”   成珠珠愣了一愣,随后伸来一只手搭上她额头,“嗯,果然有点烧。”   “不信算了,我可对你什么都交代了,你别拿到外面乱说,对他影响不好。”何风晚斜乜她。   成珠珠总算意识到了什么,紧紧张张地压低声音:“你说真的?你拿下江总了?你们不会已经那什么……”   “不不不!”何风晚撑着沙发坐起,连连摇头,“昨晚……有点复杂,反正我拍广告的时候受凉发烧,到他办公室借宿,他自己去酒店了。”   至于“拿下”,何风晚心里打鼓,如今的状况怎么更像是她被吃定了?   成珠珠倒没在意这些细节,听何风晚描述后,不似以往那样大呼小叫,有些反常的镇定,甚至没问为什么拍完广告会去江鹤繁办公室。   她仅仅“哦”一声,就心事重重地走回房间。随后拿着手机折返,成珠珠调出工作备忘录,一字一顿地说:“上午十点,卓蓝电话邀请何风晚为《嘉丽》杂志拍封面大片,请睡醒后回拨,届时杂志主编将亲自约专访。”   《嘉丽》杂志?   名字牵动起何风晚久远的记忆,这本创刊二十年的时尚杂志曾风光无限,其封面让无数女星与超模梦寐以求。可惜经历过停刊风波与背后的传媒集团收购风波,《嘉丽》风光不再,已沦落为二、三线,今年更是几次爆出销量危机。   何风晚听卓蓝提起,现今的杂志主编是她就读服装学院时的老师。   想必卓蓝是为老师邀请。   何风晚答应着摸出自己的手机,果然有两通未接来电,还有一条江鹤繁早晨六点的微信留言。   划开一看,她笑了,连他蹙眉无奈的样子都赫然眼前。   他就发来两个字:你哎。   *   江鹤繁照例清晨五点不到就起,踌躇着是该上去看她退烧了没有,还是先订两份早餐。   可是两份的话,会不会太明显了?   不然就订一份看着她吃?   或者订一份超大量的,方便两个人分?   哦哦,她是模特,那要不要特别考虑挑选低热量的?   这么想着,江鹤繁给酒店餐饮部打电话。他身为VIP客人有专线接待,彼此十分熟稔。   专线听完江鹤繁的要求,讶然地笑:“江总今天不太一样呢。”   “嗯?”江鹤繁不明白。   他平时什么样的?   “平时订的早餐只有字母记号,像是‘A餐’或‘B餐’,顶多强调少盐免味精。今天的江总,细致到要求温水,粥也不能烫口。”专线解释着,传来隐忍的笑意,随即又为这样的冒犯道歉。   江鹤繁倒不觉得冒犯,仅仅怔忡了片刻。   等回过神来,那边已经挂了线。   不论是怜爱她惨淡的病容,还是对早餐超乎寻常的细心,都足以提醒他某些不容置喙的事实。   江鹤繁不禁自问:对何风晚的感情让我欢愉吗?我套上的枷锁,终于要亲手解开了吗?   那何灏算什么?   那个辜负远在家乡的女友与妹妹,只为拿命换他的人,他算什么?   十年前,江鹤繁远赴南苏丹执行维和任务,同身为雇.佣兵的何灏相识。在一次与当地武.装恐怖.分子的交.火中,两人大难不死,却遗失了定位和通讯设备,迷失方向。他们躲入废弃的民房,相依为命等待救援。   遗憾在救援部队赶到前,江鹤繁惊动了搜捕的恐怖.分子。何灏为了掩护他,身中数弹,当场死亡。   江鹤繁亲眼目睹何灏中弹,甚至来不及哼一声就直挺挺地倒下。   这件事对他造成了非常大的精神打击,一度患上PDST综合症(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因此退伍。   不止一次回忆在等待救援时,何灏把身上一张皱巴巴的合照交给他,指着照片上的三个人说:“这是我妹妹,这是我女朋友,这是我。”   何灏说这话的时候双眼明亮,仰头笑得一脸骄傲,“要是我哪天死了,你有空就帮着烧两张纸。心情再好一点,帮我照顾妹妹,女朋友就算了,帮我劝着要她找个好人家。”   江鹤繁:“……”   不懂明明如交代后事一般沉重的话,他怎么能这么轻松地说出口。   何灏说:“干我们这行的说不定哪天人就没了,你也不是我第一个这么嘱咐的。反正你们没有义务这么做,我自己也不太相信,所以就广撒网喽!这照片我有好多张,看着和谁关系好了,就给塞一张。嘿嘿!”   江鹤繁:“……”   这时何灏才阴下脸,叹了口气:“我们聚少离多,我挺对不起她们,所以希望自己离开的时候,赚得越多越好。那种违法犯罪的事我不干,这种活嘛,权当钻个空子,毕竟国际上允许,再说我自己也有个登山的烧钱爱好。这活肯定做不长久,你说我要不干脆做完这一次,回家结婚算了,省得她们牵肠挂肚。”   当时只有二十二岁的江鹤繁笃定地点头,“听你说得我都慎得慌,你还是回家结婚算了。”   何灏开怀大笑:“好!就听你小子的!以后有空我们回国聚聚。”   江鹤繁看他总算说了些正经话,点头,然后往照片瞟了一眼,顺嘴问:“你既然要我帮着照顾,还没告诉我你妹妹叫什么。”   “何婉。”   “哪个‘wan’?”   “女字旁的那个。”   事后江鹤繁无数次地懊恼,是不是他那句询问成了何灏离世的谶语。   要是他不说就好了。   要是他小心一点,没让敌方发现就好了。   无法听信别人嘴里那套“何灏泉下有知也希望你活得更好”的说辞,往后的每一日,江鹤繁都陷在痛苦的深渊。既然死去的人永远不能和女朋友结婚,那活着的人便不配体会爱情的快乐。   尽管这想法疯狂又偏执,但依靠这样的自我惩罚,江鹤繁获得了内心稍许的平静。   直到今天。   *   江鹤繁与侍应生一同乘电梯上楼,让对方把餐车停在电梯厅,由他自己推进办公室。   谁知何风晚又一次不告而别。   但怎么都想得到,她是不愿为他徒惹事端。   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上,江鹤繁手机握了几握,拿不准对何风晚的态度,掂量来去只剩两个字:你哎。   是对她无奈,也是对自己无奈。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更晚了。   留言发红包~ 第34章 34.   开完晨会, 紧接着一个半小时的越洋电话会, 之后见了两个部门主管, 转眼已过正午。   纱帘筛过窗外阳光,光线均匀柔和地覆上地板。   江鹤繁被烘得有点暖,打开加湿器, 脱去西装马甲。挽衣袖的时候他按下电话应答机, 对门外的秘书说:“叫楼焕进来。”   秘书说:“楼助理不在。”   江鹤繁微怔, 说:“那你帮我订餐, 要清淡的。”   大班桌上的手机屏幕倏而一闪,他拾起解锁,见是何风晚回复了一个吐舌头的鬼脸表情。   何风晚。   随即唤醒了昨晚与她倚靠玻璃时唇齿相缠的画面,连她被缚于怀中无济于事的挣扎都清晰地感受到, 包括她肩骨的线条, 颈间的甜香, 红唇诱人的光泽,那些错乱重叠的呼吸。   不能再想了。   他跌坐,有些失神地捏了捏眉心。   江鹤繁有一套自我保护机制, 因为他需要时刻清醒的头脑, 不能被任何人与事左右判断。   而此时, 他察觉自己有了迷恋的征兆,那套机制便警铃大作, 防止他滑向沉溺的谷底。   于是他删除了与何风晚的聊天记录。   敲门声同时响起。   “进来。”江鹤繁扬声说着,放下手机。   来人是楼焕,眉目间携着风尘仆仆的倦意, 他刚从外省回来。   江鹤繁笑:“阿焕,你来得正好,一起吃个饭,我让秘书订餐了。我们速战速决,下午我临时出趟差。”   楼焕面色有些严肃,说:“先生,我们出去吃吧,需要占用你一些时间。”   江鹤繁笑容稍敛,沉默地等他把话说完。   果然,楼焕又说:“顺着何风晚称呼嫂子的梁丛月查,我查到何灏,他们是情侣。所以……”   所以何风晚可能就是何灏的妹妹。   *   半小时后,江鹤繁与楼焕在日料店的包间坐定。   这家店中午人少,容易订位。   江鹤繁眼神沉静幽暗,提及楼焕的调查结果,说:“我说过,要准确,别给我模棱两可的答案。”   他语气虽平静,声音却叫人听来心惊。   楼焕伸向开胃前菜的筷子缩了回来,低头说:“在梁丛月那……暂时没有查到关于何风晚的线索。”   江鹤繁把那盏花瓣形的器皿递给他,说:“何风晚提过,这些年是孙道然在背后指使她,所以很可能他做了手脚。比如隐藏或更改了相关档案记录,还比如,花钱堵住别人的嘴。”   “先生提醒我了!”楼焕神色有瞬间的振奋,“我还想到,如果何风晚改过名字,身份档案可能是全新的,所以才找不到任何关联。那就不该查‘梁丛月与何风晚’,要从‘梁丛月与何婉’入手。”   江鹤繁脸上依旧黯着,他扫一圈席上摆放的四品刺身,全无半点进食的欲.望。   服务生招呼着走来上寿司,每次只上一贯,保证口感新鲜。   江鹤繁示意楼焕开动,后者这才举筷。   包间角落栽有一丛翠绿的竹子,浅棕色矮几,淙淙流水声隐约可闻。木格拉门开了半扇,服务生说着慢用恭敬地后退。   中途楼焕抓起茶杯,盯着焦黄色茶汤,茶包石头一样沉在心底,他犹豫地说:“先生,如果何风晚真是何婉……”   江鹤繁不假思索地说:“那我必然会好好照顾她……”   然后噎住,他声音放缓:“当作……自己的妹妹,她将来要是有喜欢的人,结婚的嫁妆我来出。”   楼焕忍不住提醒:“可她现在喜欢的人……”   是你啊。   当年何灏听说江鹤繁家里还有弟弟,笑了:“那正好,我有妹妹。万一我不在了,就放心把她托给你。不过你小子不能乱打主意,她可比你小好多岁呢!”   江鹤繁轻描淡写地说:“我对小学生没有兴趣。”   言犹在耳,谁能想到十年前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学生成长为令他头疼的少女,扰乱了他的心。   见江鹤繁彻底放下筷子,楼焕索性说出心里积攒已久的话:“先生,这么多年你为了实现对何灏的承诺,始终没有放弃寻找。阿焕认为,你做得够多了。你与何小姐说到底没有血缘关系,你们要是彼此.相爱,结了婚,不是也能照顾她吗?”   “这能一样吗?”江鹤繁眼里浮起一丝苦楚,眉头慢慢拧结,“总之,我希望她不是何灏的妹妹。”   关于何风晚的话题便就此打住,江鹤繁说起下午的出行,要明天傍晚才回来。   后来接电话的时候,他看见何风晚又发来新的留言:下午要被采访啦!明天还要拍封面!我要变成大明星!哈哈!   江鹤繁依旧没有回复,挂线时顺便清空了她的留言。   转天傍晚七点,他出差结束返回海市。   飞机落地后打开手机,江鹤繁这才发现两小时前,何风晚契而不舍的新留言:   ——“摄影棚离你公司好近噢,怎么办,超级想见你。六点钟好不好?[勾.引]”   没等他考虑该怎么回复,有电话插.入。   是一场饭局的邀约。   江鹤繁游刃有余地应对:“陈行长,我这刚下飞机,咱们改天再约吧,你们先好好吃着……哈哈,非要等我?行行,那我赶紧过去。”   坐上车后,江鹤繁想起何风晚留言上说,她不会打扰太长时间,见一面就好了。甚至连地形都考察好,就在威达大厦紧邻的一条街。   江鹤繁知道,上次就是沿那条街走到福拜面包房,无意撞见了何风晚。   要是没有那次相遇,他们之间恐怕也没有那么多“后来”了。   只不过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她多半走了吧?   江鹤繁出神地望向窗外,直到前排司机位的楼焕叫了几声,才“嗯”地转回头。   楼焕困惑地从后视镜瞄他,问:“先生,是去谭府吗?”   “是,陈行长他们在等我,你走快速路。”   江鹤繁神情笃定,内心却无比焦灼。   要是何风晚没等到他,为什么不打电话?   或者说,见他没回复,她根本没来?   大概运气好,去往谭府的路上皆是绿灯,车子疾行如穿越海底的游鱼。   途中会经过那条街,距离越近,江鹤繁的心揪得越紧。   最终,楼焕驶过街口,江鹤繁让他靠边停下。   晚来风急,吹乱了霓虹,吹得憧憧人影显出仓惶面目。人行道前一抹高挑纤瘦的身影映入他视野,那身影静立,以享受夜风袭面的姿势扬起脸,朝威达大厦的方向张望。   她不时像兔子一样原地蹦两蹦,以纾缓僵硬的站姿。   江鹤繁不顾身后楼焕“先生,快迟到了”的叫喊,走向她。   *   下午,何风晚收工后发送信息,如昨天那般迟迟没有收到回复,不免懊丧。   她赌气把江鹤繁的备注名从“招财”改成了“烦烦”,然后坐在化妆镜前细致地补妆,誓要把前两天憔悴的印象扳回来。   卓蓝走来邀她吃饭,何风晚从镜子里看去,“不好意思呀,蓝蓝,我晚上有约了。”   卓蓝点头,双手搭上她的肩,说:“谢谢你,这次帮我大忙了。”   “是你太看好我,等这期杂志上市了我发动亲朋好友买,必须让它脱销!哈哈!”何风晚开怀大笑。   “但我第一个找的不是你,有点不好意思。”卓蓝歉疚。   当身为杂志主编的老师联系卓蓝,她首先去找了姜洲龄,可对方一听杂志的名字,当场就拒绝了,说自己只上一线大刊。   言下之意,不能自降身价。   姜洲龄在刚结束的V·E内衣秀上大放光彩,有了一跃升天的自觉,便端起架子,把眼睛放到更高的地方。与何风晚相比,姜洲龄在国内的名气确实更大些,媒体前也更混得开。   何风晚当然有自知之明,便安慰她:“我上一次上封面是去年的事了,还想谢谢你噢,别给你们拖后腿就好。”   去年何风晚上了宇宙大刊的意大利版与法国版封面,一度在时尚圈引发不小的关注,但那距离国内大众太遥远了。从销量考虑,确实姜洲龄更稳妥。   卓蓝抿唇一下一下地点头,听得出这是何风晚在宽她的心,当然叫她感动。她平时也是个沉默惯了的人,说不来好听的话,便低头与何风晚碰拳,说:“以后有要帮忙的直说。”   何风晚涂睫毛膏的动作停下,眼睛笑出弯弯的月牙:“真的呀?那你捎我去个地方。”   拍大片的摄影棚在郊区,与江鹤繁办公室所在的威达大厦相隔几十公里。   卓蓝一边开车,一边听何风晚抱怨江鹤繁不回她留言,笑道:“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搞不好他就知道公司附近根本没有摄影棚,知道你在骗他。”   何风晚不安分地在座位上扭动,听完眼睛一鼓,气呼呼地说:“我这不是骗他,几十公里对我算什么?几百公里都不在话下。”   她声音又骤然变小,带一点小女生般的娇喃:“我就是想看看他,看不到东西都吃不下……”   “你说他不是讨厌我了吧?他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他们那种事业有成的男人,是不是都更喜欢性格洒脱,温婉大气的姑娘?”何风晚说着,声音再次提起来。因为她想起孙道然的话,说自己喜欢姜洲龄那样的,相处起来特别省心。   卓蓝乐不可支地听她音量高高低低地起伏,似乎也感受到她坐过山车一样的心情,说:“怎么?你还觉得你不温婉?不大气?不够洒脱?一个人瞎猜什么,你直接问问他呗。”   抵达街口时,已是六点一刻。   何风晚担心江鹤繁来过,没看到她就先走了,于是给他打电话。   然而冰冷的提示音说,他关机了。   等在人行道前,何风晚觉得自己有点傻,人家根本没答应,完全是她单方面的意愿。   他就是干脆不来了,她也无可奈何。   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想等等看,像在迷茫潮湿的雾中屏息等待火把的光。   先等到七点吧。   何风晚过去也曾长时间地等人,自有一套排遣孤寂的方法,比如记录过往的车牌号,要是第十三辆车牌尾号为三的车子是红色,就预示着她会交好运。   可惜这么自娱自乐地玩了几轮,都没命中。   江鹤繁当然也没出现。   于是何风晚决定玩最后一轮——要是第二十二个走过她身边的男人穿褐色大衣,就预示她会交好运。   望眼欲穿地数了二十一个,她下意识朝威达大厦的方向望了望,沮丧却也平静地转身,准备离开。   这时出现的第二十二个男人,穿了身褐色的粗纺大衣,打破了内搭正装的沉闷,有些粗犷和狂野。剪裁出利落的腰线,配上翻折袖和票袋的小细节,能窥见是个严谨又不失趣味的人。   宽肩长腿,面貌出众,人群中一眼辨别。   他那么适时地出现,挡住了所有凛冽的风。   何风晚眉眼有了愉快的颜色,叫他:“江……”   可惜被他用唇堵住。   清浅的一吻,一触即分,瞬间驱散了何风晚的不安。她眼里闪着光,说:“你来晚了。”   江鹤繁轻叹:“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晚:我要当自己的锦鲤。   昨晚的维密秀你们有看吗?非常美了,晚晚将来也会走那样的伸展台~ 第35章 35.   何风晚记得某个晚上睡不着拉成珠珠聊天, 听她幻想与爱人立在喧闹街头摆开玫瑰横幅热气球的架势当众激.吻, 要么冲进瓢泼大雨惊天互吼“不要走!”“你放手!”, 听得笑到气竭,直说太浮夸。   成珠珠委屈:“就是感觉过程不隆重一点,不折腾一点, 不让他多付出一点, 就不能确定自己的分量。晚晚, 你不这样想吗?”   何风晚笑着摇头, “我只要看他的眼睛,就会知道他喜不喜欢我。”   好比眼下。   那双狭长的浅眸总有些凉薄的样子,整张脸就跟着清冷倨傲起来,却在锁定她的时候, 透着格外的专注。   可来晚了就是来晚了。   必须追责, 规矩好歹要立一立。   于是何风晚把眼一眯, 越过江鹤繁肩头,扫向他身后:“我刚才一直盯着威达大厦,你却是从另一个方向来, 说明你不在公司……那辆黑色慕尚是你的吗?我能不能随便猜测江先生在赶去什么地方的途中, 于心不忍地临时下来赴约?”   江鹤繁垂了眼笑, 另起话头:“据我所知,这附近方圆几公里内都没有摄影棚, 不知道何小姐理解的‘好近’是不是和我有偏差?”   何风晚眼皮一撩,趁机抓住他话柄,佯怒:“原来你收到留言了?竟然不回我!”   “我飞机落地后, 开机了才收到。”   “那你没想过我可能一直在等,都不赶紧打电话说一声吗?”   江鹤繁一本正经地点头:“没有想过。”   何风晚被他这话噎住,随即找到新的突破点:“但你还是来了。江先生,你是不是已经被我迷得神魂颠倒,欲罢不能了?”   江鹤繁终于绷不住地笑开,他头微微低着,笑得肩膀直抖,连声音都稳不住:“看起来是的,何小姐确实有这样的魅力。”   何风晚没说话,凝神看他。   看他身姿笔立如竹,让棱角分明的面孔一衬,笑也清风朗月似的。唇薄,据说这样的人很理性,善于权衡。面子上不轻易表露,但心里总揣着点傲气,像猫一样。   过往步履匆匆的行人偶尔扫过他们,无不露出好奇的目光,对这样一双标致养眼的佳人带了点探究的心。   “我吸好了。”何风晚同他告别,“你有事就先走吧。”   “……吸好了?”   “现在网上不是流行吸猫吗?”   “哦。”江鹤繁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何风晚看不出他是真明白了,还是没有明白却假装明白了。他眼睫一低,轻声问,“何小姐舍得我走吗?”   何风晚下巴一抬,“我说见一面那就是见一面,才不像某些人玩欲擒故纵的花招。”   江鹤繁但笑不语,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楼焕,说:“那我送你回家吧,晚上确实有点事。”   两人并肩走回车子。   何风晚虽然撂了句硬话,但开心在脸上一览无余,语气跟着活泼:“说好了,你以后一定回复我,晚一点都没关系,不然我会多想的。”   “好,以后我一定回你‘已阅’。”   “……”   何风晚正扔去一把“找死”的眼刀,手机铃声响起来。梁丛月说晚上在家煮火锅,叫她带两个朋友一起过去,因为菜备多了,还换了张大桌子,人多些也更热闹。   挂了线,知道身边的江鹤繁把电话听了个大概,何风晚长一声短一声地替他惋惜:“江先生恐怕没有这个口福了,我嫂子自制的底料,那可是一绝。”   “这么说,不是必须得尝尝?”   “诶?”   江鹤繁俊美的眼睛点染晦暗不明的情绪,流露出说一不二的意志,生生堵住了何风晚“你晚上不是有事吗”的疑问。   但他看出来了,囫囵解释“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径直走向楼焕,附耳说了些什么。两人嘀咕一阵后,江鹤繁朝何风晚朝手,她这才乐颠颠地蹦过去。   *   窗外车流的尾灯如滚落的珍珠,天色泼墨一样浓烈。   车后座,何风晚枕靠江鹤繁肩头,呼吸渐沉,睡得毫无防备,路边灯盏的橙黄色灯光温柔擦过她的脸。   江鹤繁低眸扫去,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天在日料店楼焕的劝解。   并不是不明白。   只不过从他开始寻找何婉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将她当作妹妹照顾,护她一生无忧的准备。   如果何风晚真的是何婉,江鹤繁不确定自己能给她带来幸福。毕竟要是何灏不救他,当时活了下来,谁能说他们一家人不会更幸福美满?何风晚又何至于去美国吃那么多苦头?   他对此难免耿耿于怀。   一旦何风晚确认是何婉,他该如何自处,对她还能再抱持纯粹的心动吗?   江鹤繁向来在商场上杀伐果决,不想遇到这样缠夹不清的问题。   他决定亲自见见梁丛月。   *   车子驶过那条街,片刻抵达。   梁丛月把海市大学美食街的那家面包房交给别人特许经营,自己驻守威达大厦附近的这家。她图这里清净,不像美食街吵吵嚷嚷的。   何风晚这一次认识路了,带江鹤繁直接绕到后门。   到的时候,成珠珠和庞默肩碰肩蹲在洗手池边,看背影像在择菜。   可惜走近就听到“你先用百里玄策二技能去钩,钩中了A三下,再用一技能位移”“好,我试试”这样的聊天。身系围裙的梁丛月抱着电火锅从门里走来,惊讶地问:“晚晚,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么问的时候,梁丛月目光顺势扫上江鹤繁,“这位是……”   没等何风晚回答,成珠珠大叫:“天哪!江总!”   梁丛月瞥一眼她和庞默手里的手机,痛心疾首地说:“这点茼蒿和白菜怕是择到下辈子都择不完了!庞默,你原来在我店里干活不是挺靠谱的吗?”   江鹤繁看一眼被训得小学生似垂头不语的两人,笑了下:“晚上好,我是何风晚的朋友江鹤繁,打扰了。”   梁丛月认出这是上回在店里捧着一杯美式枯坐,只为盯着玻璃橱窗上何风晚影子的男人,忍不住用眼色询问“真的拿下啦?”   她亲切地招呼:“我是福拜的老板梁丛月,何风晚的嫂子。江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按计划我们这会儿差不多能吃上了,都怪这两个不省心的一直玩游戏。”   庞默嘟囔:“是她非要问我刺客怎么玩……”   成珠珠气急败坏地恨他一眼。   一群人里里外外的又是一番忙碌,连江鹤繁也帮着架桌子,铺台布。   十几分钟后,大家终于坐定。   等待锅底沸腾的时候,江鹤繁不想继续被“何风晚究竟是不是何灏妹妹”困扰,便单刀直入地问:“梁小姐,冒昧问一下,你认识何灏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燕归巢的霸王票,不过今天又短小了_(:3ゝ∠)_   明天争取粗长,真的……   烦烦的纠结也是为希望对晚晚抱有纯粹的感情,但他本身不是纠结的人,所以会很快解决。 第36章 36.   先反应过来的是何风晚, 她用启瓶器开啤酒瓶盖的手一僵, 诧然看向江鹤繁。   摆放蘸料碗的梁丛月也转过眼, 对这样突兀的提问显然缺乏准备。她脸上罩着一层雾,茫然地陷入短暂的停顿,随后让这个深埋记忆的名字勾出一些牵牵绕绕的线索, 比如那封信上的“江兄弟”。   哪怕只在十年前见过一次, 也深刻地印入脑海, 一切与恋人有关的细节她都视若珍宝。   难不成就是眼前这位?   梁丛月心里闪过一道电光, 从眼睛窜到嘴角,有些不知所措。   何风晚手上一使劲,瓶盖“嘭”地撬开,轻松地笑:“我们先吃饭吧, 有什么吃完再说。”   这“轻松”是她强撑的, 一颗心坠往深不见底, 没着没落的慌张。   意外他提起哥哥,更害怕他会道出与她希望中截然不同的真相。   她潜意识是相信他的,因为相信, 宁愿他永远不说, 那她永远也不会问。   而江鹤繁立即收回探寻的视线, 轻轻点头。   是他太急切,唐突了。   一时间三人都有些愣怔, 由一个名字带来汹涌奔袭的往事,把脑子搅成乱麻似的一团,兀自坐在纷乱的心事里发呆。   底料浓郁的辛辣香味融入翻滚的牛油中, 袅袅雾气升腾,攀至几个人头顶上方就徐徐散去。   成珠珠和庞默对那三人凭意识聚拢的风雨全无察觉,就是奇怪锅底都滚沸了,怎么还不下菜?馋虫挠心,两个人毫不客气地涮起毛肚和牛蛙。   见庞默夹起牛蛙吃得津津有味,成珠珠忐忑地问:“好吃吗?”   他舍不得挪眼地说:“好吃,有点辣。”   成珠珠说:“那你帮我涮一只。”   庞默奇怪她怎么不自己涮,但还是依言帮夹了只下锅。   成珠珠又说:“庞默,我把不准牛蛙煮熟的时间,你帮我看着吧?”   庞默扫她一眼,眉间浮起些忍耐的颜色,仍听命地又从锅里捞给她。   每人的蘸料都是半碗香油,成珠珠怕辣,佐入蒜泥和醋,却还是在咬下第一口牛蛙就“嘶”得直抽气。   她五官皱成一团,叫庞默帮她倒水,直呼:“这哪是有点辣?辣得我生理期都要提前了!”   庞默终于有了要爆发的迹象,拧着眉把保温壶往桌面猛地一磕。   赶在他爆发前,何风晚迅速救场,大笑着递过碗去:“很辣吗?要不给我吧?我不怕。”   成珠珠却拿手把碗一遮,仿佛没意识到事态的发展,娇俏地说:“不啦,他亲手帮我下的,就算吃不惯,我也会好好吃完。”   庞默声音骤冷:“那真是辛苦你了。”   两人一番较劲落在何风晚眼中,让她窥出个大概,成珠珠对庞默的心思恐怕是昭然若揭了,可惜后者不知是不在乎,还是压根没有半点觉察的眼色。   身侧冷不防传来似问非问的低声:“这还不辣吗?”   何风晚掉过眼睛,见江鹤繁腾出新碗,拿白水冲涮煮好的鹅肠。他脸上无波无澜,声音倒透着些抗议。   她便说:“来前也忘了问你,要不给你单独开个清汤锅,你碗里的就给我吧。”   梁丛月略有歉疚地附和:“我们一家都吃惯了,没考虑到江先生的口味,不好意思。”   成珠珠作势起身,说:“那就这样吧,我去搬个小锅。”   庞默见不得她们保护大熊猫一样,净围着江鹤繁转,扬声打岔:“哎,年纪大了肠胃肯定受不了这样上火油腻的,你怎么不早说?”   年纪大了?   江鹤繁不动声色地罩他一眼。   庞默见他不吭声,有了些得胜的雀跃,悄悄把屁股下的圆凳挪向何风晚,与她靠近一些,头也凑过去问:“我听成珠珠说,你也在玩那个游戏?”   何风晚笑:“玩得不好,比珠珠还菜。”   “我可以手把手教你!包教包会!”   瞟一眼成珠珠瞬间变暗的脸色,何风晚心里咯噔一响,心道这庞默真是叫人下不来台,拜托帮帮忙啊!   被这么夹在中间,让她不禁起了焦虑,小手指无知觉地蹭着嘴皮。   江鹤繁放下碗筷,好奇地问:“好几次看你这样,真有那么好吃吗?”   诶?   “我尝尝。”话音未落,那张好看到极致的面孔已经靠来,眼帘半阖着,没等她反应就径直抓起那截小手指塞进嘴里。   庞默:“……”   成珠珠:“……”   梁丛月:“……”   席间一时鸦雀无声。   江鹤繁衔住她的指尖,一双眼眸直直盯住她,神色不太好,嘴角却微微翘了翘,语调也是温文绵绵:“嗯,好吃。”   这一点温柔分毫不差地落进何风晚心里,感受他舌尖的湿热,血管就蹭着皮肤突突跳了起来,血液滚烫地冲撞心脏。   *   一餐持续到九点半,几个人都吃得尽兴。   肚子里有了充足的食物,那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湿冷空气也无惧。   院子一角栽有梅花,嶙峋的枝杈前几日多了些团紧的花苞。时值隆冬,花期尚早,但已能窥出来日的生气,捎带这简陋的小院也有了蓬勃的劲头。   成珠珠利索地收拾厨余,何风晚跟着搭把手。   庞默见这情形,也积极地加入。   江鹤繁默默看着,心想那三个人年纪相仿,要是他连这也争抢,未免太小孩子气。   小孩子气?   莫非真是自己年纪大了?   他眉宇间不由得露出些藏不住的烦闷。   忽然听到一声轻咳,江鹤繁循声看去,见梁丛月朝他招手。   走近后,梁丛月低声说:“何灏是我男朋友,江先生怎么认得?”   江鹤繁心情沉重起来,说:“我和他在南苏丹认识的。”   梁丛月微怔,随后走向一扇不起眼的褐色房门,回头说:“江先生,你来。”   十几平米的房间因为三壁都竖着深色的实木立柜,一眼看去仿佛只剩下几平米,靠窗那面放有写字台和旋转椅。天花饭上一盏白色吸顶灯,灯盏泛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梁丛月蹲下在柜子里翻找,抱出一个铁皮糖果盒,边缘起了锈。   盒里满满当当装的都是她少女时期的心事,梁丛月眉眼安详地挑拣一阵,找出一张照片,递给江鹤繁,“你认得这张吗?”   江鹤繁接过的时候,手指有些发抖。   随后他从皮夹里也翻出一张一模一样的,只不过比梁丛月的这张模糊许多。早在何灏交给他的时候,人像就不甚清晰。   照片上从左往右依次站着何灏、何风晚和梁丛月。   他问:“这是……”   “十二年前照的。”梁丛月歪头跟着看。   十二年前?   那时何风晚才十岁,照片上她梳着双马尾,稚嫩的小脸罩有早熟的警惕,唇微微抿着,没笑。   “这是我们唯一的合照,何灏很珍惜,每次回来要印一堆,然后带走……”   江鹤繁眉毛一扬,打断:“我知道,他带一堆去派发。”   梁丛月笑:“你是唯一一个真的在找晚晚的人。”   江鹤繁眼睛还停在照片上,“我也唯一让他们天人永隔的人。”   “你运气真坏,被他赖上了,不然换个人,恐怕没法做那么多。他干的那种事,命是早晚要搭进去。比起你,一直在等他的我是不是傻透了?”   江鹤繁视线移向她,认真地说:“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梁丛月不过比何风晚长四岁,神情却是善解人意的长辈风范,带一点温和的安抚,语速也慢:“她的事情我从来不干预,她心眼多着呢,在外面不会吃亏。她待人一贯全心投入,却曾遭人背弃,所以最痛恨背叛,希望江先生谨记。”   “好,我记住了。”江鹤繁沉吟,继而又问,“梁小姐,何风晚是不是曾经改过姓名?”   “对,她原来叫何婉,后来让人建议改名。”   江鹤繁皱眉,“让人建议?”   “她来我家的时候,有个自称是模特经纪公司的人找过,说她很有潜力,为了今后的发展,建议换个名字。我反正无所谓,我爸被说通了,就给她改了名,户口也换了。”   “那个模特经纪公司的人姓孙吗?”   “不记得了。”   江鹤繁点头,多半是孙道然差人处理,不可能他亲自出马。   他把照片还给梁丛月,感慨:“确实不好查,何灏所在的那家私人保安公司没有任何职员档案,他们的组织很严密,一般由上头下派任务,做完了把钱打到指定账.户。人要是没了,账.户立即销毁。”   梁丛月捏住照片一角,拿他打趣:“都过去这么久了,你确定凭十岁小姑娘的脸能找到吗?”   “幸好她也在找我。”江鹤繁清俊的眉目罩上淡淡的阴影。   他愈发觉得,何风晚的人生轨迹就因为何灏一时的善意,彻底改写了。   心头不免涌起世事无常的悲凉。   出门前,江鹤繁顺嘴一提:“梁小姐,何风晚遭人背弃,不会是姜洲龄吧?”   “你还知道她?”梁丛月脸上掠过匆匆笑影,瞬间变作如晦风雨,“她算一个,还有另一个。”   *   江鹤繁与梁丛月在房中翻找照片的时候,另外三人风风火火地收拾妥当。   成珠珠自告奋勇地捞起衣袖洗碗,何风晚想帮忙,庞默直说厨房太小了,三个人转不开身。他说着,拽扯何风晚的袖管,想叫她出去。   但何风晚已然察觉到了什么,非要留下和成珠珠站一块儿。   庞默无奈,掉头独自离开。   片刻后,何风晚的手机收到庞默的留言:你在躲我吗?   何风晚回复:我永远不会躲你,但我永远站珠珠那边。   庞默:……   何风晚没打算与他兜圈子,索性掰开了说:如果必须要伤害一个人,我肯定不选珠珠。你懂我的意思。   庞默:懂了。   后来梁丛月张罗着吃餐后水果,几个人手握猕猴桃,笑还是平常的笑,可彼此看去的眼中纷纷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梁丛月问:“等下你们怎么回去?”   江鹤繁说:“我跟何风晚一路,阿焕来接。”   何风晚补充:“珠珠也跟我一路,江总的车够坐吧?”   江鹤繁垂眸,唇角沾了点笑意:“你让那小子来挤,也绰绰有余。”   庞默听自己无端沦为了没名没姓的“那小子”,一反常态的平静,随后看向成珠珠,说:“不用劳烦,我还赶得及坐地铁回去。成珠珠,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成珠珠咋舌,脸上渐渐有了些美梦成真的欣喜:“我?我吗?我和你?”   庞默笃定地点头:“嗯。”   作者有话要说:  吃手指部分源于子书珧的小剧场,感谢~   离开那个什么不远了,希望届时留言区低调,愿意看的默默摸去围脖就好了。会在作话通知。 第37章 37.   “丛月姐、何风晚, 下次见。”庞默背起双肩包, 眼睛掠过她们, 双手抄入牛角扣大衣的衣兜里掉头就走。成珠珠见状赶紧跟上去,只来得及回头囫囵甩一句“下次见喔”。   庞默对江鹤繁的敌意明显到梁丛月有些过意不去,特意走来说声“不好意思”。   “没事。”   随声音带出一小团白色的雾气, 须臾消散, 他面朝那两人远去的方向, 视线却落在身前的欧式雕花铁门上。   黑色漆面罩着一层老派的摩登与讲究, 饰有立体雕塑般的铁艺花朵,工艺并不精细,就够个意思。   何风晚悄悄绕后,拿肩头撞一下他手臂, 低声问:“你不会还介意他那句话吧?跟小朋友计较什么?”   那句话?   江鹤繁眉梢一挑, 随后记起是庞默讥诮他年纪大了。   要按俗话说的“男人四十一朵花”来判, 他如今顶多算个花骨朵,正是积酿芬芳的时候。再者说,他怎么会为这样的负气话上心。   但看她脸上带着点自以为藏得很好, 又忍不住露出尾巴的愉悦, 江鹤繁决定顺着她。   “年纪大了, 担心何小姐看不上我这头老牛。”   “啊?你不是吧?”何风晚扯住他衣袖,脑袋探到他身前仰视, 笑时齿如碎玉,“放心啦,本嫩草就好你这一口!有些事情和年龄没关系, 靠的是本.能!”   说完就觉得哪里不对,何风晚怔了怔。   江鹤繁随即换上玩味的神情,语重心长地附和:“何小姐说的是,有些事情靠的是本.能。”   他还特意给句尾的“本.能”加上重音。   何风晚的脸攀上片片绯云,灯下看去连眼皮都泛红,把头扭到一边。   他们这一来一回地倒是叫梁丛月看不下去了,直呼受到十万点伤害,让他们找条小黑巷慢慢调.情去。她说着,把他们毫不客气地往外撵,实则为两人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等在掉光叶子的梧桐树下,何风晚一直念叨庞默今晚的诡异,替成珠珠操心。   她声音听来忽近忽远,江鹤繁有些心不在焉,还记挂着梁丛月的话:   ——“还有另一个。”   何风晚在美国曾有暗恋的人,对方是个摄影师。那时他们都是潦倒的境地,生活朝不保夕,彼此便没有多余的心思谈情说爱,固守在朋友的位置上,为对方打气。   可惜当初说过最多鼓励的人,到头来伤她最深。在她因某桩遭人陷害的丑闻,被踩到几乎断送模特事业的时候,作为目击者,他为了自己的前途,没有站出来帮她作证。   哎。   江鹤繁在心里轻叹。   即便如此,她还是朝他跑来了。   怜惜的同时,江鹤繁也有了一些微妙的妒意。那个素未谋面的摄影师握有他欠缺的时光,他们砥砺同行的那一段回忆想必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取代了。   温暖的车内,何风晚照例倚挂江鹤繁的肩头。她眼睛盯着手机,正用流量和队友双排。   忽然听江鹤繁低声叫:“何风晚。”   何风晚和队友正在攻打敌方水晶,得空抬眼看他。车窗外不时晃过的光线深深浅浅,衬得她眼睛像蒙了层琉璃,懵然又娇憨的模样。   江鹤繁反身将她压上靠背,潮热的吐息拂过她下巴一瞬,他有些冰凉的唇就贴上她的。   何风晚错愕得连手机都顾不上,刚想抗议,张开的嘴就让他有了可趁之机。他急切地与她舌.尖相勾,吮.缠着直吻到喉间。   江鹤繁一只手搂紧她,任她扭动着如莺燕般娇软轻盈,像是随时会化成一渠水,柔柔地淹没他。   他眼中满是深不见底的火焰,一路燎到骨头缝。   谁知何风晚起了坏心,纤手蹭向他的腰.腹。   “……别乱动。”江鹤繁被烧哑的声音吐在她唇间,艰难地成形,“我受不了。”   何风晚同样气息不稳,束好的头发也蓬乱了,双手环绕他脖子,唇边无声一笑,附在他颈畔耳语:“江先生,这就是本.能?”   江鹤繁将自己重重抛回后排座位,几个深呼吸后理顺了气息,用眼色示意前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楼焕。   何风晚掩嘴笑得直不起腰,朝他伸出食指勾了勾。   江鹤繁靠过去。   她嘤咛几声娇笑后,依旧耳语:“江郎才尽了吗?”   江鹤繁重新靠回座位,再看向她的眼眸似霜星寒潭,多了几分不在乎。   那“不在乎”分明在说“我们走着瞧”。   何风晚看出来了,脸上的得意仍未有半点收敛,毕竟她清楚,这位仪表堂堂的江先生某些方面的经验一片空白,再怎么强势,顶多和她打个平手罢了,还希望他不要露怯才是。   而江鹤繁联系起之前当他说出“本.能”时,何风晚娇羞的表情,明白她和自己一样,同属“随时调整、随时改进”型选手,再有一次机会,绝不示弱。   感情上他们棋逢对手,真是难得。   前方的楼焕则暗暗叫苦,刚才后座一番动静听在他耳中,哪怕不回头,也能从他们偶尔漏出的几声粗.喘辨出状况。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亲睹老板的情.事,便默默加快了车速。   或许上天听到了他的祈祷,此后的一路,后排悄无声息。   一刻钟后,车子泊在小区外的临时停车位。   何风晚快速下车,直奔大门。而江鹤繁紧随其后,几步就追上,不分轻重地抓起她细腕,拽往近旁的后巷。   刚巧一整条巷子的灯都熄着,一眼望去黑洞洞的。   让水泥墙体一遮,何风晚就被按住。   江鹤繁只剩用手掌垫在她头后这一丁点神智,肆意低头在她颈间游移,气促血热地贴紧她。   何风晚仰头迎合,一面考虑起是不是要转移到酒店去。   可惜下一秒,一道冷光晃过,尖利的女声响起:   “啊——”   成珠珠刚下地铁,从巷子另一端走来,用手机的手电照路。哪里料到,巷口埋伏着一对正欲.焚.身的男女,惊得她手机差点滑落。   她当然没心思认出是谁,双手捂着眼睛直嚷:“抱歉抱歉,你们继续。”   让她这么一打断,那两人已然有些兴致缺缺。   江鹤繁没有转身,静默地平复呼吸。何风晚一只手轻柔地抓了抓他的头顶,算作安慰和告别。   她随后小跑跟上已经走远的成珠珠,叫道:“珠珠,你等等我!”   “晚晚?”成珠珠惊魂未定地拉住她,张口结舌地说,“我刚才……刚才哦……”   “刚才怎么啦?”   成珠珠费劲地吞吐不出,皱眉问:“晚晚,这天那么冷,接吻不冷吗?”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讨厌。”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今晚要苦逼地加班T T就只有这么多了,明天周六,再约粗长……   更晚了不好意思,发红包。 第38章 38.   何风晚洗了澡, 从书架上挑了一本《斯通纳》。   这本书她看两次都止步于前二十页, 还想再试试。至少对于阅读, 她有和自己较劲的心,眷念如温泉水淌过皮肤一样,经文字抚慰的触感。   她对此归为没怎么好好上学的补偿心态作祟。   虽然卓蓝说, 这本书一点也不治愈, 看完让人无话可说。   拿书走到客厅时, 成珠珠坐在被炉边发呆, 连何风晚的靠近浑然不觉。   “你游戏开始了。”   经何风晚提醒,成珠珠这才“哦哦”地回过神,投入新一轮的对战。可惜她玩得心不在焉,以狂送十个人头被队友联合举.报结束。   成珠珠索性扔了手机, 四仰八叉地躺平, 两条腿在被炉里蹬了蹬, 长叹:“果然还是这样最舒服最解压了。”   被炉是她俩自制的,放弃了内置取暖器,简单粗暴地把折叠桌架在电热毯上, 再铺上棉被和桌板。撤走茶几换上被炉, 两个人缩在温暖安全的小世界里, 对着电视节目大笑。不想看电视就双排玩游戏,或者各做各的。   看一眼何风晚翻动书页, 成珠珠好奇地问:“晚晚,你跟江总在一起了吗?”   何风晚找到书签的位置,发现不记得内容了, 便决定从头看起。她顺口反问:“什么叫在一起?”   “相互告白认定是男女朋友啦,然后对亲朋大众广而告之。”   “那还没有。”何风晚起身,把书放回书架,想着今晚就陪成珠珠聊天好了,“不是说要给公司报备吗?我接下来还有好多事,他年底也很忙,都没空。”   “公司是江总的,他跟谁谈恋爱,哪里需要报备。”   何风晚倒了两杯温水端来放在桌板上,腿也伸进被炉里。回忆今晚发生的一切,她面颊轻绽笑靥,说:“那就算一种心照不宣的关系吧。”   成珠珠感慨:“好好哦。”   “好吗?”   “好啊!”成珠珠忽然端坐起来,“你们有这样循序渐进的过程,不像我……庞默今天晚上问我,要不要和他交往。”   何风晚吃惊地问:“就刚才吗?”   “嗯。”成珠珠点头,额前的刘海遮住了眼睛,有些底气不足地放低了声音,“你也觉得很突然吧?但是我答应了。”   联系庞默今晚的举动,想起他对江鹤繁的恶意,发给她那条“你在躲我吗”的消息,何风晚都认为他的告白带有强烈赌气的成分。   但见成珠珠烦闷中透着显而易见的欣喜,她拿不准要不要泼冷水。   成珠珠自己倒是通透:“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冲动了?”   何风晚挑了个委婉的说辞:“他还是年纪小了些,这样交往……恐怕需要磨合久一点。。”   “对啊,能像江总那样就好了,成熟稳重。”成珠珠欣羡不已。   呵呵。   何风晚干笑。   今晚在车上和后巷,他意外的主动更像是一种出于急火攻心的占有。   说好的成熟稳重呢?   早在收拾厨余的时候,她就看见江鹤繁被梁丛月叫走了。那间不知算储藏室还是书房的房间装有许多陈年旧物,是适合谈论哥哥何灏的地方。   何风晚性格有积极的一面,消极的一面全留给了记忆,动辄伤心的往事她一概不要回忆。   既然他和梁丛月谈妥了,便也顺利过了何风晚那关。   何况从一开始,她就相信他。   所以对他的主动没有拒绝。   何风晚登陆“招财今天动心了吗”,更新一条“哈哈哈[得意]”,嘴上得空安慰成珠珠:“庞默冲动是冲动了点,但就我认识他这几年来说,人还是靠谱的。放心,有空我帮你问问他。”   “好!”成珠珠笑着抱住她,低头看一眼微.博,“晚晚,这是你小号吗?”   “是呀,我那个认证的大号不是你在帮我打理吗?”   “那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何风晚喜笑颜开地说:“就是一个简单的小记录,看看我们江总什么时候融化呀。”   “哦……”成珠珠也跟着笑起来。   *   可惜一连多日,何风晚没机会去找庞默。   她上次为彩妆品牌M拍摄的广告,已陆续投放至一线城市地铁站的月台灯箱与大型墙贴上,当月就为M品牌带来不小的流量。签约代言新一季唇彩果冻系列后,何风晚受邀参加了M品牌的新品发布会。   而从八月启动的丝路模特大赛,也将于元旦节期间进入最后的决赛。   何风晚作为决赛现场嘉宾,本来该按计划拍摄海报,在微博和几家主流网站上配合比赛进程宣传造势。   然而距离决赛还有三天,鼎艺官微与大赛官微突然联合发布,何风晚由现场嘉宾变动为现场评委。   消息一发出,举座皆惊。   微.博上掀起新一轮“猜测何风晚背后的金.主爸爸”。   晚上七点半,何风晚接到临时通知,赶往电视台补拍比赛宣传短片。   她束起利落的长马尾,戴黑色口罩出门。穿着黑色oversized毛衣,颈项系一条灰色羊毛围巾,身下只有一双黑色过膝长靴。膝盖以上裸.露着,在寒风中颇有些招摇。   下了出租车,何风晚神色严肃地匆匆步入电视台大楼。   成珠珠小跑着才能跟上,满脸困惑:“晚晚,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经纪人姐姐也没和我说。要不我们等下问问电视台的人?”   “电视台的人怎么会知道,要问也该问这比赛的主办方高层。”何风晚踩着大步摘下口罩。她长腿走路带风,刚好赶上空电梯。   这通知下得实在突然,原本她今晚和江鹤繁约了吃饭。   江鹤繁?   何风晚眉心一跳,拿微信发消息给他:评委?   那边很快回复:加油。   何风晚:“……”   她握住手机,靠在电梯轿厢的墙面,望天哀叹。   如果只是嘉宾,随便露个面胡侃两句就行了。   眼下变成评委,关注度虽然上去了,但不得不端起专业的架子,认真跟进比赛流程。   成珠珠见状靠来,问她怎么了。   何风晚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咬牙恨恨地说:“你们江总可真是热心啊!”   “啊?这是江总安排的?那……其实是好事啊!”   “好事?”何风晚苦笑,“你知道其他评委都有谁吗?揭淮,华裔顶级时尚摄影师,为宇宙大刊V杂志掌镜拍摄超过200页的华美特辑。卢泽麟,进入MDC的legends榜单国内第一人。还有卓蓝,成名多年,今年又拿下威尼斯电影节影后。我算什么?主办方卖江鹤繁的面子,观众卖我面子吗?”   听到这一串在业内堪称传奇的名字,成珠珠似懂非懂地点头:“晚晚,江总也是希望你有更好的发展,你不一定要比他们更出众啊,只要不出错就好了。”   何风晚撩她一眼,哼道:“我也是这么想,不出错就是谢天谢地了,尤其还在全无准备的条件下。”   成珠珠见她稳住情绪,忙不迭地跟嘴:“而且你跟我说过,你回国本来只为调查哥哥的死因。既然你愿意相信江总,那岂不是说明你要回美国了?”   “我……”何风晚顿住。   没错,她当初对迟鸿保证,调查清楚了就回去。   “晚晚,你现在还要走吗?”成珠珠可怜巴巴地看她。   “不知道……起码现在走不了了。”何风晚没好气地嘟囔。   江鹤繁的消息这时又发来:收工了我来接你。   何风晚嘴角一翘,决心施以小惩:怎么?江先生要行未遂之事?   江鹤繁:……祝何小姐拍摄顺利。   后来去到化妆间,何风晚意外碰见卓蓝,兴奋地直叫:“蓝蓝!你怎么来了?”   卓蓝一身呢绒条纹西装套装,坐在化妆镜前看书,旁边的衣帽架上挂有她的黑色大衣。她瞥何风晚一眼,淡定地抛个飞吻过去,说:“刚下节目,在等人。”   何风晚换好上镜的衣服,坐到化妆镜前等化妆师。   卓蓝唇边一抹清浅的笑:“何评委,行色匆匆啊!”   何风晚翻翻眼睛,叹气:“我都够烦的了,你还来挖苦我?”   “是吗?”卓蓝凑过来,压低声音,“想不想听听更烦的?”   何风晚默默等她说。   “元逢下个月回来。”   何风晚一颗心沉了沉,讥诮:“身为如今美国最炙手可热的时尚摄影师,他回来干什么?不想放过国内市场吗?”   “明年有一档超模真人秀,已经开始筹备了,想邀请他做创意指导。”卓蓝盯着她,“你想见他吗?”   “蓝蓝你放过我吧,你要是真见到他,千万别提我,这个人我是打死也不要见了。”   见她一脸视死如归的壮烈,卓蓝坐回座位,轻叹:“好,不提你。”   饶是如此,何风晚放在化妆台上的手轻微颤抖起来。   她赶紧用另一只手按住。   门外传来几声轻响,两个人一同看去。   成珠珠露出头,歉疚地笑:“不好意思,我在外面帮晚晚等化妆师,她来了。”   *   凌晨十二点,海市电视台大楼外。   楼焕第三次转头看向江鹤繁,终于下决心开口:“先生,已经等了半小时,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电视台的人不是说,拍摄十一点半结束吗?”江鹤繁正低眸看手机。   楼焕说:“拍摄途中,什么情况都会发生,十点半只是预估。”   “嗯……”   江鹤繁潦草地应着,信手将自己的微.博昵称改为了“嗯”。   他眸光黑沉沉闪烁,英俊脸庞掠过诡秘的笑影,随后说:“那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红包都发啦~周末愉快 第39章 39.   何风晚收工已是零点一刻, 守在门外的成珠珠递去从便利店买的乌龙茶。   温热瓶壁在何风晚触碰的瞬间, 牢牢吸附她的手指, 弯起她双眼,娇声凑过去:“珠珠你好好哦,我笑得脸都僵了, 全身都冷, 就需要热乎乎的东西。爱你!”   她说着拧开瓶盖, 咕嘟灌下半瓶。   “晚晚, 怎么办?”成珠珠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慌乱,眼神也飘忽,“庞默来了。”   庞默?   何风晚不解:“他找你吗?”   “嗯,找我。”   “你们正在交往, 他找你天经地义, 有什么怎么办的。”   “可是……”成珠珠低头咬住下唇, 绞着手指头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可是我还不知道……”   还不知道他的心意。   成珠珠的恋爱来得实在突然,她毫无安全感。   何风晚弯腰视线与她平齐, 鼓励似地轻拍她肩头, 笃定地说:“别怕。”   出了电视台大楼的旋转门, 迎头就是一阵风,把空气削得锋利, 小刀子一样刮得人脸生疼。何风晚径直走向外面停靠路边的车子,不见丝毫瑟缩。   身穿蓝色短款羽绒衣的庞默靠着车门,像是没有料到何风晚会来, 眼里闪过惊讶,问:“她呢?”   “珠珠一会儿下来。”何风晚停在离他两米的地方,歪头打量,“庞同学,你认真的吗?什么时候毕业?”   “这和毕业有什么关系?我、我是来接她的,你不要以为……”庞默原本被冻红的耳朵此刻颜色深得厉害,像被戳到年纪小的痛处,露出羞恼的神色。   但他很快转过头,注视面前曾罂.粟一样吸引他的女人,说:“很意外我和珠珠在一起吗?何风晚,我知道你拒绝我了,我并没有随便找人疗伤。成珠珠和你想的不太一样,我是认真考虑过和她有个新开始。”   真是够坦诚。   何风晚把头发拨到耳后,温声说:“不是我八卦,我就是记得,你对她的态度不算太友好。”   “你不觉得她有时候情商很低的样子,叫人看不过去吗?”庞默毫不客气地说,“不过她私下约过我几次,倒是都挺正常的,想想也不是无药可救。”   原来这两人还有私下的联系。   看来是她多虑了。   何风晚笑着调出手机上成珠珠的号码,一面说:“那就皆大欢喜啦!你可不许欺负她。”   说着,她背过身去叫成珠珠赶紧来,直说搞定了。   那个时候,庞默状似无意地瞟她一眼,受伤的神情明灭一瞬。   庞默为了接成珠珠,特意叫了专车,被何风晚揶揄不叫快车叫专车,很下本钱嘛。成珠珠被说得满脸羞红,乖顺地先钻上车。等庞默回头再去招呼何风晚,却见她跑远了。   终于支走了小情侣,何月老深感自己做了件大善事,在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她喜滋滋地给江鹤繁发微信:今天真圆满!   随后想到这么晚,他肯定睡了。   谁知几秒后,她收到回复:你确定?   何风晚手指噼啪打字:老干.部还没睡?   江鹤繁:临时有个电话会。   何风晚:辛苦辛苦。那你还是早上五点起吗?剥夺太多睡眠时间,对身体不好哦。   江鹤繁:会起晚一点。   何风晚:好稀奇,还以为我们江总雷打不动五点起床。   江鹤繁:昨天听了一首歌叫《身体健康》,小有感触。晚安。   直至出租车快开到小区,何风晚才记起江鹤繁那句“你确定”是在问她,既没能一起吃饭,也没与他见上一面,如何算得圆满?   这小心思。   何风晚愉快地又发一条:好,我检讨过了,找时间认真陪你吃饭。   这一次江鹤繁没再回复,多半真的睡着了。   回家后,等待成珠珠洗澡的途中,何风晚拿手机找到那首名字很朴实的歌,信手扔到沙发上播放,任男歌手舒缓动情地歌唱,她有条不紊地打扫被炉。   后来听到“我也曾把我光阴浪费,甚至莽撞到视死如归,却因为爱上了你,才开始渴望长命百岁”,她才停下手里的动作。   歌词很朴实,却让每一句精准地踩中泪点。   连随之带起的感动也很朴实,如同空气填充了每一个简单的时刻,风一吹就散,明明不成形状可依然涨满了心房。   幸福得要死了。   *   此次模特大赛的决赛为期三天,是海市电视台元旦假期的重要节目,于黄金时段播出。   元旦当天上午举办开幕式,晚上八点是比赛现场直播,15位进入决赛的佳丽将进行各个环节的展示与较量。   何风晚本来起了个大早,谁知路上塞车,紧赶慢赶地踩点进入会场。   场内人头济济,好在卓蓝事先让人安排她们座位相邻,在第不知多少次回头张望后,终于看见她。   何风晚一眼定位冲她招手的卓蓝,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不想差点撞到人。对方眼神不善地瞪她,甩一句“奔丧啊跑那么快”。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频频回头去看,越发觉得那人有点眼熟。   清爽的小西装外套里,何风晚搭了件枣色的丝绸衬衫,松垮垮的像极了旧社会纨绔公子的睡衣,要是配上她红唇白齿的明丽笑容,别有一番不羁帅气的味道。   之所以是“要是”,因为她此时脸上没笑,写满困惑。   何风晚不抱希望地问卓蓝:“蓝蓝,你认识那个人吗?深蓝色西装,颧骨很高的男人……就摄影师旁边那个。”   卓蓝顺着她手指去的方向,眯了眯眼:“认识啊,他阿姨是电视台制片人,这次比赛就是他们联合承办的。”   “阿姨是电视台制片人”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何风晚突然想到之前在瑞士,她曾与成珠珠一道赴日内瓦湖东岸的小镇接受记者采访。由于不愿提及往事,没让对方拿到独家,临走时被质问“有什么可拽的,别高看自己”。   刚才那人,正是上回的记者。   卓蓝不知道何风晚为什么有兴趣问,索性一股脑倒出自己了解的:“还挺傲,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职务,和我们握手的时候拿鼻孔看人,要不我也不会记得他。制片人阿姨这个,我是听别人说的。”   “哦……”   何风晚应着,莫名有些紧张。   想想为了拿到她的独家,那记者又是拍大片又是录制节目,连画几张大饼。后来碰了壁,他当场翻脸。   这样的人,难保不会怀恨在心,趁机寻事。   万幸第一天“15进10”有惊无险地结束。   何风晚中规中矩地打分,简洁明了地点评,表情也平淡无奇,努力降低存在感,只求一个平安顺意。   九点四十,现场直播结束。   电视台大楼的楼顶隐入夜色,亮着灯的窗口宛如漂浮空中。   接近零度的天气,似乎永远不会下雪。大家抖着笑声涌出旋转门,三三两两地结伴散去,任料峭的冷风呜咽着拂过脸。   何风晚正和卓蓝聊得起劲,担心自己没由来跳了一整晚的眼皮会不会让电视机前的观众发现。   泊在路边的黑色豪车前灯闪了闪。   何风晚抬手遮了下眼。   驾驶位车门打开。   身材高挑的男人下车,穿深褐色呢料长大衣,大翻领,里面套着圆领毛衣,露出衬衫的折领。看不出长了她很多岁,特意挑了入时的衣着,包括浅口皮鞋也有些赶潮流的味道,远远望去颇有几分小鲜肉的扮相。   他走向何风晚,神态沉静,高高低低的灯光将他面目拓出雕刻般的美感。   “江先生,晚上好。”   “晚上好,何小姐。”   如他们曾经无数次打过的招呼,如今再重复,多了些调.情的意味。   卓蓝不想走,眼珠子在两个人身上转来转去,忍笑小声说:“你眼皮跳一整晚,可能就是为他。”   江鹤繁朝她轻轻点头,算是打招呼,目光又落在何风晚身上:“不知道何小姐是否赏脸陪我吃宵夜。”   何风晚讶然:“你吃宵夜?”   “其实是还没吃晚餐。”   “不会吧?你不是决心要长命百岁吗?怎么能不吃晚餐?”   江鹤繁一贯清冷的眼底浮起笑意,讨饶:“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边上的卓蓝听得一头雾水,哪里知道这是他们才懂的暗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仙女们支持~作者君持续加油中~   谢谢榛子呆stairwell的霸王票~ 第40章 40.   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但卓蓝知道这两位是要先走一步了, 连声催促:“好了好了, 外面那么冷,你们有什么车上说,狗粮也不用撒得那么委婉。”   何风晚这才发现, 周围几乎所有人都在悄悄打量他们。随风传来一些细碎的声音, 八卦的眼神也是细碎的, 开阔的空地上气氛有些活跃。   二十分钟后, 江鹤繁把她带去海市饭店。   大厅上方是顶有名的半透明金色穹顶,视野里交织隆重的玫瑰色与淡银色,中餐厅的天花板排开古铜色镂花吊灯。处处洋溢的气派和奢靡让何风晚错觉是应邀出席某位名媛的婚宴,绝非吃宵夜。   而江鹤繁似乎来过许多次, 轻车熟路地坐下, 脱下大衣递给恭敬上前的侍应生。   对方好像也认得他, 询问:“江先生,还是……”   “嗯。”   侍应生一走,何风晚就凑近问:“江先生, 你的宵夜是佛跳墙吗?”   江鹤繁喝水的动作顿了顿, 提起的嘴角聚起些温和笑意:“这里的厨师长有个拿手活是汤泡饭, 不轻易对外显露,餐厅的菜单上也没有。但我想这一口了, 就来找他。”   何风晚斜乜他:“我还以为是什么好吃的,汤泡饭……我也会啊。”   江鹤繁笑:“何小姐这就不懂了,有首诗说‘莫嫌淡泊少滋味, 淡泊之中滋味长’。”   他咬字清晰,能听出带一点北地的口音,明明是从容不迫的语调,却总透着叫人服从的气势。   何风晚学他说话:“好,您是文化人,不和您争。”说完就靠回椅背,自顾自地玩手机。   “哎,你别……”突然的停顿,省略的是对她这点小性子的无奈,江鹤繁双肘撑着桌面,头移过去,“五号公司开年会,你也来吧。”   “五号?”何风晚刚才只是捉弄他,并没有生气,此时扇面似的睫毛一扫,蕴着清浅波光的眼睛狡猾地眯起,“五号好像要去拍广告……”   江鹤繁打断:“不可能,那天鼎艺没人会差你干活。”   “哦,想起来了,贺公子要单独约我谈代言。”   “单独?他倒是敢。”   “都不是?那么就陪蓝蓝逛街喽!”   “何风晚。”   他笑容稍敛,不轻不重的三个字多了些厉色。   何风晚伸手乱揉一把他的头顶,笑得前仰后合:“哎呦,我们烦烦怎么这么不经逗,才两句就着急了。怎么?带我去公司年会?听起来目的不单纯啊。”   “你想多了。”正巧侍应生端上生滚龙虾汤泡饭,江鹤繁舀一勺米饭没入汤面,没什么表情地说,“我的目的非常单纯,向大家介绍老板的女朋友而已。”   何风晚微愣。   她猜到了,但没猜到他就这么说出来。   餐厅里人不多,弥漫缥缈的音乐和勾人的菜香,一两下拔高调门的笑声并不突兀。   何风晚不急着回答,有些眷念地回味此刻的心跳,末了笑两声“嘿嘿”算作应允。   她想起什么,便问:“你知道吗?老板的女朋友这些年总是梦见一个人,想请老板帮忙解梦。”   江鹤繁拿餐巾擦嘴,好整以暇地听她说。   “从我离开家,就总是梦到一个奇怪的男人站在我身前,那样居高临下地看过来,让我很压抑很难受。每一次的场景还都不一样,我去面试V·E秀,就梦见他出现在面试房间外的电梯厅。我想起时装周后台和蓝蓝的初遇,就梦见他出现在后台候场的队列旁。他从来不说话,而我只要想抬头看他,就会马上醒来,所以至今也不知道他是谁。”   何风晚察觉江鹤繁渐渐凝重的脸色,轻声问:“怎么?你想到了?”   “不是。你这听起来像是压力大的表现,所以我在想,要是可以早点找到你,你就不会有那么多波折了。”他视线从何风晚的脸,下移至盛汤的青花海碗,“我当初住院又回家调养,花了大半年才慢慢恢复。等开始找你的时候,你已经改名了。其实我曾经去过你嫂子住的镇上,那镇子不大,说不定见过你。”   “嗯,很小的镇子,教我芭蕾舞的老师也是从外面来的,不是本地人。后来我决定往模特行业发展,就跟嫂子来到海市,借助在她远房亲戚家里。”   何风晚说着,声音又低下去。   不由自主想起一些伤感的往事,她下意识驱散,信手换了话题:“说起来,我这两天压力确实大。这得感谢江先生对女朋友的关心,把她从嘉宾提拔成评委。”   听她带着一点娇嗔的口吻,江鹤繁沉声说:“我只是不想你回美国。”   他垂下眼睫,眸中映着柔暖的灯光,从里头透出恳切的意味,声音也变软:“何风晚,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何风晚胸口像挨了一下,不受控制地迅速涌出强烈的情绪。   这些情绪澎湃得让她有些无措,便也忽略了其他的声音,比如她从来没有告诉他可能会回美国,他怎么知道?   *   按赛程,第二天才是重头戏,要决出前三名。   晚上何风晚和其他评委都早早去到演播大厅,看导演双手合十,一遍遍拜托各位千万不要出岔子。   其实听卓蓝说,昨天的比赛收视率并不高。   想想也知道,真人秀当道的天下,还有谁会对地方电视台的模特比赛感兴趣?连社交网络上都未掀起多大水花,转发次数最多的还是猜测何风晚的金.主。   但既来之,则安之。   何风晚决心继续贯彻昨天的超低存在感主张,只求不出错。   今天的环节有泳装、旗袍、晚礼服和才艺展示。   进行到晚礼服展示时,第五名与第六名选手走上伸展台比拼。前一位身着端庄大方的月白色晚礼服,方领,带有独特花纹的珠光面料随她台步的走动,闪着令人目眩的光。后一位则是一袭酒红色裹胸礼服裙,裙摆做出鱼尾设计,优雅拽地。   可惜在定点转身处,后一位模特踩中了鱼尾裙摆,踉跄了一下。本来只是很小的失误,谁知她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后面的步子全都走乱,甚至还未离场就音乐结束。   观众席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何风晚暗叹,这位选手怕是要被淘汰了。   然而当台上大屏幕展示评分,十位评委里只有她和卓蓝打分最低。   去掉最低分和最高分后再看,在一色的八点几分中,她的六点二分简直刺眼。   观众席窸窸窣窣的动静较之前大了些。   不知为什么,何风晚没由来的一阵心慌,右眼依旧跳个不停。   那两个模特亭亭立于伸展台前,照例要做一番参赛感言。为了迎合节目效果,这比赛已全面娱乐化了,昨天连续三人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演技堪称卓越。   果然,那个身穿鱼尾裹胸礼服裙的模特缩着肩膀,眼中闪烁楚楚可怜的泪光。   她哑着喉咙哀求:“何风晚老师,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何风晚有些莫名其妙,想着她并没有针对谁,何必这样说。   “毕竟您前段时间才刚出过错,肯定知道失误在所难免。求您给我一个补过的机会。”   何风晚手脚骤然发凉。   一个参赛选手敢这样和评委说话,谁给的底气?   好在两位比赛主持人及时走来救场,女主持人轻拍鱼尾模特的背,低声安慰她,回头问何风晚还有没有加时赛的机会。   有吗?   我怎么会知道?   这出其不意让何风晚心跳大乱,脸上倒还镇定,佯装思考的模样。   一边的耳机里很快传来导播的声音:“有的,何小姐请回答有。”   于是何风晚神情愉悦地说:“刚才导播告诉我,你有这样的机会。我只是遵循比赛规则,没有针对你,请你不要误会,祝能有更出色的发挥。”   她赶紧把自己摘干净,以免落人口舌。   就在何风晚以为自己安全了,啜泣不止的选手吭哧吭哧地说:“模特是我的人生梦想,入行两年,我每一天都力求无愧于心。两年前,母亲重病离世让我一度深陷绝望。因为我家境并不富裕,是亲人和朋友的支持让我坚持下来,我很感谢他们。”   何风晚大脑升腾起无穷无尽的问号,四周灯光暗下,伤感的音乐低低徘徊。   大屏幕上选手的家人照片逐一滑过。   女主持人深情地将刚才那个粗略的故事梗概补全,何风晚听到身后有轻微吸鼻子的声音。   她错觉参加了一场滑稽戏。   那些斑斑驳驳投向她的光影,忽近忽远怎么也听不真切的低诉,叫她有一瞬的恍惚。   随后女主持人说:“无独有偶,我们现场也有一位评委曾经陷入深渊,靠着自己顽强的斗志一点点重新站起来,接连拿下两次四大时装周的‘亚洲秀霸’。那么我相信,她严苛的分数对你也是一种鼓励。”   同时,刚才选手的照片主角全都换成了何风晚。   准确说是换成几年前美国各大娱乐报道的新闻标题,还被妥帖地翻译成中文,配上照片:   ——“新人模特靠吸大.麻解压?保持身材?又或者……”   ——“C模特经纪公司破产的秘密之模特们的聚众狂欢”   ——“想成为下一个kate Moss?对不起,我们不欢迎这样的模仿者”   何风晚如遭雷殛。   那些照片是她一辈子的梦魇,曾一度闹得沸沸扬扬的丑.闻后来被迟鸿全力压了下去。   可是压下去,不代表没有发生过。   她不自觉地哆嗦,从背脊翻滚出深深的凉意。   什么滑稽戏,这分明是一张精心编织的陷阱。   作者有话要说:  晚晚有她的成长线,黑历史让别人开金手指压下去了,但还是会有反噬的危险,需要她自己解决。顺便,她没有沾过大.麻,会有合理交代。   感谢榛子呆stairwell的霸王票~ 第41章 41.   从威达大厦顶层的落地玻璃看去, 外面的夜景极尽沸腾。   犹如金箱银箧打翻一地, 璀璨灯火以暗色做底铺陈开, 沿江倾泻出跋扈的气派。无数细碎集合成壮观,这流光溢彩的不夜天直叫头顶星空失色。   江鹤繁笔直地站在办公室窗边,仰头看向漆黑天幕。一盏台灯撑起整室光亮, 映得他玻璃上的身影瘦削。   他在听身后的楼焕汇报孙氏日渐激烈的内部争斗, 当家的三人里, 兄妹俩要联合起来把弟弟扫地出门。本来别人家的纷争和江鹤繁没关系, 但那个要被赶走的弟弟是孙道然的靠山,叫孙邵豪,这让他有了些别的想法。   “我可以把我手上的孙氏股份卖给孙绍豪,或者给他注资帮他脱身。你说他会回报我吗?”   楼焕略一思索, 说:“先生是说和他交换孙道然?”   “这不过就是个兄妹俩暗中勾结, 害怕东窗事发, 着急灭口的故事。我们保住孙邵豪,别让他们换掉监事会成员,等孙家看清形势的人出手相助, 他必然会再度崛起。”江鹤繁语速不紧不慢, 扬起英气的眉毛, “其实别人也在等,看谁第一个向孙邵豪伸手。”   楼焕经他点拨, 恍然大悟:“孙邵豪如今孤立无援,对先生的援手想必十分感激,肯定会回报的。”   “援手?不, 那是交易。”   “交易?”   “我要的不是驱赶孙道然,不是要他坐几年牢,我要他自取灭亡。”江鹤繁反身看他,眼眸中有深藏的阴寒,“成不了气候的人,往往为做最后一搏,恶向胆边生。我们不用亲自动手,让孙邵豪把他逼上绝境就好了。”   “孙邵豪会答应吗?”   “难不成还顾念亲情?孙道然一个从小在外面长大的,和他们哪有亲情可言。”江鹤繁冷笑,“况且,肯定是自己的命更金贵,他孙邵豪是个大商,怎么会分不清。”   “先生,你这全为了何小姐吗?”   江鹤繁声线凉似雪亮的刀刃:“何小姐是他的棋子,他始终冲着我来,他没了,对我们都好。”   楼焕听得愣怔,脸上晃过些似懂非懂的影。   等到彻底明白这是在借刀杀人,他不由得佩服老板的心思。   而这时,江鹤繁已经走到起居室去了。   里面突然传来一声:“阿焕,那个模特大赛的直播是哪个台?”   没等楼焕回答,声音又转为上扬的调子:“找到了!”   借由何风晚,楼焕得以窥见江鹤繁的另一面,不时颠覆他过往的认知。   比如此时,谁敢说双目炯炯朝电视机镜头偶尔晃过的何风晚提笑的江鹤繁,和刚才那个眼中寒光毕现的是同一人?   江鹤繁还找楼焕要了一瓶水,坐进沙发椅里好整以暇地观看。   随后看到那些照片和标题,他的脸色一瞬凝固,拧瓶盖的动作停下。   电视里,何风晚瞪圆了双眼,同样大惊失色,甚至忘记掩饰。   而女主持人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深情并茂地说:“我们都知道那是何风晚的人生低谷,但她没有向命运妥协,经过一段时间的沉寂和反省后,从泥潭中爬起,重新站了起来,挥手告别……”   “没有!我不需要反省!我根本就没做!”何风晚回过神来,双手拍着评委席站起身,激动地抗议。   镜头随即切向演播室,一位主持人带领几个嘉宾坐在长沙发上,以闲聊的形式点评比赛。   可惜嘉宾们一张张木然的脸明显也是愕住了,还没意识到镜头已切换,两秒后才纷纷略有尴尬地进入状态。一群人直呼这场比赛真好看啊,言谈间笑逐颜开,接着聊起自己经历过的国外模特比赛的见闻。   他们笑里带着看好戏的意思,眼睛也为见证这意外的一幕而闪烁。   当然了,事情不临到自己头上,怎么看都是过瘾的。   “阿焕。”两个字让江鹤繁咬得有些重。   这间经由鹅白色大理石、深色实木、白色陶胚与柔暖光线营造出雅致静谧的起居室,仿佛突然聚拢厚重的阴霾。   楼焕立即反应:“据我所知,孙道然最近忙着孙家的争斗,应该没空,我会尽快弄清楚谁主使这件事。先生请放心,现在立即让公关部加班。”   他说完就匆匆离去。   江鹤繁盯着电视机,时而失神地想,要是他没有自作主张地安排评委一职,她是不是就能躲过这劫了?   等到镜头再切回比赛现场,何风晚和卓蓝的位子都空着,被主持人解释为“两位评委身体突发不适”。   然后比赛继续,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   何风晚当然希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在搭乘出租车回家的途中,陆续打来的电话和收到的信息就快轰爆她的手机。   她不得不关机求个心静。   卓蓝坐她身边,想要安慰她,见她全无血色的一张脸,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晚上九点,马路上出人意料的堵。   出租车司机打开车载收音机,已经有晚间娱乐新闻插播这条消息,转述的角度当然十分吸引眼球——正在直播的模特比赛,评委爆出惊天丑闻,当场退赛。   司机听到半截,插嘴:“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你说那些大长腿,长得漂亮又能挣钱,好端端的吸什么毒。听听,这还是个小姑娘,才22岁。要我说,做错事情了就勇于承认,别再犯错。”   何风晚攥紧双拳。   卓蓝轻拍她的肩,她抖了一下,随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没有做,承认什么?”   卓蓝叹了口气,幽幽地说:“这比赛的收视率怕是要升天了。”   这话让何风晚脑子里闪过噼啪一道火光,她猛地扭头,拉住卓蓝的手,哆嗦地说:“我、我可能知道是谁做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很对不起,又短小了,明天会补上,一口气解决这个事件。   今晚的作者依旧要加班T T红包留到明天那章发,以表歉意。   感谢榛子呆stairwell的霸王票。 第42章 42.   见前方司机八卦地偏过一只耳朵, 卓蓝以同样的力度回握她的手, 掌心涌来小股暖意, “我们回去说。”   何风晚点了头,嘴唇紧紧地抿成一线,脑子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这种事情遇到过一次就明白, 哭不抵用, 抱怨不抵用, 早早理出个所以然来, 千万别自乱阵脚。   她基本确定那个记者脱不了干系,这次电视台的做法很高明,并不是红口白牙地编故事,他们把以前的报道拿出来, 无法以造谣起诉。但效果比造谣好多了, 看过的人难免先入为主地误会“没做过人家为什么报道你”, 这连解释都费劲。   何风晚随后想到如果和孙道然有关呢?   她还有上空照在他手上,他见过自己最落魄的样子,不知还捏着什么别的把柄, 兴许就等着她投降。   一颗心在胸腔里越跳越急, 何风晚不禁催促司机:“快点!开快点行吗?”   此后的一路出租车开得风驰电掣, 预计卓蓝多半要留下过夜,何风晚不忘提醒去便利店买些洗漱用具。毕竟紧张归紧张, 她渐渐定下神,有了全力一搏的打算。   成珠珠打不通电话,坐立不安地在客厅踱了一百八十个圈, 听到门锁转动声,飞也似地跑去。   开门见是何风晚,她魂不守舍的脸才终于有了清醒的样子,调门拔高一级:“晚晚,你没事吧?”   何风晚开门见山地问:“经纪人怎么说?”   成珠珠眉眼耷拉着,哀声说:“叫我们什么都别做,听候安排,他们自会处理。”   虽然是几年前的旧闻,却依然引发了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动静。   结合前段时间才发生的伸展台事故,曾遭打压的“倒何风晚”言论卷土重来,支持她的声音反而成了散兵游勇,随便一阵风就散了,团不成力量。   情形一时很是不利。   “经纪人姐姐可能会来找你,我联系不上你,就先替你答应了。”成珠珠可怜兮兮地转动眼珠子,打量何风晚黯下去的脸色,忐忑地说,“晚晚,既然大家对你有误会,那么说出来会不会好一点?”   何风晚双手捧着水杯,水面轻微晃动。   她坐在餐桌旁,出神地盯着靛蓝色的台布,良久才出声:“并不是不能说。”   *   不是不能说,只是相隔有点久,她忘了一些。   何风晚刚到纽约时,经纪公司派她去大型购物中心走时尚展演,纠正她缺乏表现力的台步,练习展示性.感。每一场秀开始时,伸展台会从地下缓缓上身,她因此学会了如何在后场狭小局促的空间,排除羞耻心和其他模特一起快速换装。   经纪公司是孙道然联系的,何风晚谁也不认得。公司里还有不少15、16岁的少女模特,她不占任何优势,反正被发型、妆容和衣饰一衬,谁也看不出年龄上的分野。   走一次能挣多少钱,何风晚不知道,最终到她手里的只剩微薄。   但她无所谓,就是仗着一把大好的青春,过得恣意无束。   姜洲龄则不一样,她是被家里送来的,从一开始就目标明确,要成为顶尖模特。那时她们是室友,跟其他九个女孩子挤在东三街一套四间卧室的模特公寓里。那些女孩子来自东欧和俄罗斯,彼此要好得似乎再没有旁人介入的余地。   何风晚搬进公寓的那天晚上,正好遇见她们开party,隆隆震耳的电子音乐中,横七竖八地躺倒一地。一个长金发的女孩嗑了药,很亲昵地勾住她脖子。   那女孩的眼神迷蒙涣散,何风晚有些无措地僵立,随后被她拿烟头烫了头发。   一扇房门打开,姜洲龄冲出来,把何风晚拽进卧室,斥道:“Lee说今晚会来的中国人就是你吧?我只管一次闲事,外面那些人你最好不要碰。除非你也抽烟喝酒沾药,就当我没说。”   何风晚茫然地为自己辩解:“我是来当模特的。”   姜洲龄小她几个月,但比她早半年入行,言行举止都充满了过来人的老练,自得地把头一昂:“那你跟我混,我罩你。”   没多久,她把元逢介绍给何风晚。   元逢是个混迹许久却仍未出头的摄影师。他外表比年纪小不少,一张极清秀的脸,短短的发茬有些学生气,但已经快三十岁了。因为一口流利的英语和开朗的性格,模特们和他很亲近,他也常请大家喝咖啡,讲些令人捧腹的笑话。   他很会逗人开心,相处起来毫无负担。   姜洲龄直言不讳地说,她喜欢元逢,于是借着同胞之名要到他的电话。但是元逢认识太多模特了,她不知道他哪张笑脸里藏着真心,便始终端着。   尤其都说这圈子里太多男人是gay,姜洲龄害怕痴心错付,经常托何风晚传话试探。   一来二去何风晚和元逢也熟悉起来。   不管她情不情愿,等到有些事情发生,已经来不及了。   比如暧昧。   有次何风晚被安排去科尼岛拍摄某个内衣品牌的广告照片,正好是元逢掌镜。   因为前一天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站了十个小时,何风晚的脚踝磨破了。她草草贴上创口贴,继续今天的拍摄。   按照元逢的要求,摆出各种妩媚撩人的姿势。   可惜创口贴没贴牢,在不断的动作中磨出了血,沾上高跟鞋。收工时,何风晚一条腿近乎无知觉,还要忍受品牌方的坏脸色。她初来乍到,还不懂低头,和对方高声大气地争执。   品牌方一怒之下要她原价购买,不然上报经纪公司加倍赔偿。   何风晚当时的收入仅够吃饭、添置廉价化妆品和买些打折衣物,再没有富余,而那双精致的绑带高跟鞋价钱相当于她三个月的工资。   最后是元逢解的围,他把鞋子买下来,又帮着说了许多好话。   等所有人都散尽,何风晚还独自坐在海边的礁石上。   元逢过来找她,伸手要拉她回去,哄她:“鞋子我买给你的,笑一下啦。”   “你别管我。”何风晚的眼泪刚让海风蒸发,不想被他窥出端倪,便头一低,躲过他的手。   可是声音泄露了她的委屈。   “慢慢来,你没有做错什么。”元逢小心地帮她换上新的创口贴,声音轻柔,如河道里缓行的软水,愈合何风晚的心,“我们有时为了保护自己,需要出让一点点的自尊。你就当作是种交换,不用太难过。”   他的眼睛在夕照下呈现琥珀色的动人光泽,神情温柔,“不过你是女孩子,哭一哭也不要紧,很可爱。”   何风晚忍不住笑:“乱讲,哭起来好丑。”   “不会的,女孩子哭就很可爱。”   “是吗?我还以为你喜欢男孩。”   “当然不是,我喜欢女孩。”   这便是他们距离最近的时候,但谁都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家都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只问现在,管不了将来。   *   何风晚说到这,停住了。   卓蓝和成珠珠听得屏息凝神,见她停住,忍不住追问:   “你们后来为什么不试着发展一下?”   “对啊对啊,后来你们不是境况都好起来了吗?”   何风晚若有所思地说:“他先好起来,认识了一些明星,攀上了更高位置的人。有次他带我去一个朋友那玩,但那天我实在太累了,喝了点酒直接睡在沙发上。所以就没想到……”   没想到那场派对开到最鼎沸的时候,所有人开始溜.冰、抽.大.麻、乱.交。   没想到这些混乱狂欢的场景被人偷拍了下来。   更没想到当照片公之于众,牵连了好几个模特的时候,元逢为了好不容易才抓住的机会,没有承认他也在现场。   没人相信何风晚是清白的,她那句“只不过在睡觉”的辩解怎么听都无力。   唯一的证人是元逢,他当时出去接了一通漫长的电话,再回来发现事态控制不住,就溜走了。   “事后我还帮他找借口,告诉自己他都快三十岁了,摄影师的事业才刚起步,肯定不能放手……”何风晚心虚地放低声音,“我是不是很傻啊?”   卓蓝和成珠珠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回答。   试问她们自己,何尝没有这样盲目的时候?   客厅的气氛顿时沉重起来。   卓蓝起身走去阳台,不太好受地燃起一根烟,打开一线窗户,淡蓝色烟雾瞬间随风卷走。   她边抽边问:“所以这件事能证明你无辜的,只有那个姓元的?”   何风晚点头。   但是他三年前没有站出来,三年后没道理会挺身而出。   成珠珠攥起两只拳头挥了挥,坚定地说:“晚晚,你别怕!江总会帮你解决的!”   “不不!你能不能不要告诉他?”何风晚焦虑,甚至惶恐地拽扯她,恳求,“珠珠,你别告诉他,别告诉经纪人。”   成珠珠不明白:“为什么?”   何风晚微怔,有些艰难地说:“……因为他和我不一样。”   江鹤繁和她不一样,他是无垢的,自小生活在优渥的家庭中,有着从容妥帖的良好教养,接受过卓越的高等教育,是个优秀到耀眼的男人。   从未经历过她无序且不堪的生活,更没有体会过她曾无数次萌生的绝望。   他不能感同身受的,何风晚宁愿他不知道。   那是她的伤口和噩梦,不是能够时时拿出去示人的谈资,至少在她还没准备好之前。   江鹤繁能爱上她现在的样子,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成珠珠拧着眉毛,低头不停地抠手指,看上去似乎有些挣扎。经不住何风晚再三询问,她支吾着答应:“嗯……好。”   三个人等到凌晨两点,没有等来何风晚的经纪人,实在捱不住,纷纷睡去。   成珠珠斜睡在被炉里,双臂大张。卓蓝侧躺在沙发上,两手叠在耳下。何风晚关了电热毯,抱来两床被子,给她们一一盖好掖实。   快速洗了个澡,精神回来一些。   何风晚暂时睡不着,枕在一团漆黑中翻看手机,发现微.博热搜和热门话题都迅速撤销了。   闭眼前,她登陆“招财今天动心了吗”,更新一条:   ——招财赐我力量!   *   或许倾吐出深埋太久的秘密,何风晚睡得十分踏实,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她连拖鞋都顾不上穿,顶着一头蓬发急吼吼地光脚冲向客厅,直嚷:“完了完了完了……”   “珠珠,珠珠?珠珠啊!”   何风晚啪嗒啪嗒各个房间乱转,怎么也找不见成珠珠的影子。   突然发现外面的沙发上盘腿坐着个卓蓝,猫头鹰一样瞪着她。   何风晚脚步一顿,轻声问:“蓝蓝,珠珠呢?”   卓蓝平静地说:“她去公司跟进事态,顺便和经纪人商量你后续的工作安排了。”   “哦!”何风晚点点头,“你没事吗?”   卓蓝举起手里的书,说:“看你还买了《海浪》,舍不得走。”   “你其实怕我想不开吧?”   卓蓝没说话,头默默低下,继续看书。   “我不会的,你放心。”何风晚垂下长睫毛,开怀地笑。   后来她登陆小号,意外发现那条“招财赐我力量”被人点了赞。   那人的名字很奇怪,就叫一个“嗯”。一共只发过两条微.博,一条是“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一个卓越的企业家需要不断挑战自我”,另一条是“向集团所有坚守一线岗位的家人说一声新年快乐!”   这、这人是谁啊?   何风晚有些傻眼。   再一看,他微.博认证写着“江氏集团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琳儿的霸王票,这章发红包。 第43章 43.   中午吃了饭, 江鹤繁照例绕去福拜买咖啡。   不仅如此, 他还让楼焕授意行政部, 以后公司的下午茶福利改由福拜专供。行政部的姑娘们对那的欧包和果茶垂涎已久,就是嫌贵,如今无不欢天喜地, 纷纷夸赞公司体贴。   江鹤繁这么做, 除了关照面包房的生意, 也方便自己去刷未来嫂子的好感度时, 不会经常碰见下属。   而昨天比赛现场的流言炒得沸沸扬扬,梁丛月一脸担忧,她再见江鹤繁难免笑得力不从心。   江鹤繁安慰她:“我会解决的。”   可他心里并不轻松。   成珠珠上午向何风晚经纪人汇报了目前的情况,强调模特本人不愿重述过往。   换言之, 当事人不配合。   鼎艺的公关部只好采取强势打压的态度, 先发布官方声明, 对外媒的报道坚决否认,同时宣称对一切诽谤追究到底,必要时动用法律手段。他们随后删除网上所有与此事相关的报道, 派人与海市电视台沟通。   电视台不愿得罪江氏, 节目组也不愿放弃好不容易搏来的关注, 同意此后不拿何风晚做任何文章,却不答应在回放中剪去昨晚那一幕。   手捧咖啡杯走回公司的一路, 江鹤繁和楼焕通电话。   楼焕对电视台的做法很是不忿:“先生,来年给他们投放广告最多的那几家跟我们交情不浅,要不要从这方面施压?”   “暂时不用。”   要施压何必找广告商, 单是江鹤繁出面就足够了。   但既然何风晚不愿配合,说明她不想闹大,那么就让这件事慢慢平息好了,反正公众总是健忘的。   天真冷,寒风小刀子一样刮得人脸生疼。   江鹤繁迎向午后不算刺目的阳光,注视街边一辆甲壳虫倒了三次车也没停对地方,情绪也跟着波动:“暂停何小姐的所有工作,给她放个长假。”   “多长?”   “到年后。”   “好。”   “明年给她安排一些公益性的工作,如果她想进娱乐圈……”江鹤繁手指摩挲杯壁,略有迟疑地顿住,“不,这个再说。”   并不想她进娱乐圈。   从美国方面了解到那件丑.闻曾带给她的影响,江鹤繁有些难受。   想不出何风晚那时该怎样面对外界的非难,如何熬过失眠的长夜。   她真是个小可怜,不想她再卷入任何风浪了。   江鹤繁心事重重地走出电梯厅,过道边没有关门的总裁办传出一些细细碎碎的声音,悉数落进他耳中:   “哇!我们江总的首赞出现了!”   “你们注意到了吗?江总没有关注他点赞的人,不会是手滑吧?”   “真的诶!对方好像是个小号。”   “我看江总这个号也挺像小号的。”   “不会是他女朋友吧?”   “什么!江总有女朋友了!有锤吗?随便吓人心碎了你们赔不起哦!”   “……这个‘招财’是什么意思?猫?狗?”   她们怎么会发现?   江鹤繁疑窦丛生地迅速拿出手机,怎么看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问了楼焕才得知,关注人的点赞微博会出现在自己首页,他谁也没关注,自然不知道。   这微.博是上次为何风晚回击那些喷子时,江鹤繁专门注册的,本来是个空荡荡的小号,后来考虑或许能作为一扇企业管理者的对外窗口,前天让楼焕认证了一下。   没想到那么快就通过了。   更没想到那么快让总裁办那群秘书找到。   那何风晚也该知道是他吧?   *   何风晚让经纪人下了死命令:不准动。   这包括不准看微.博,不准主动搜索和自己相关的报道,更不准擅自披马甲和人掐架,一切事情由鼎艺处理,她安心在家休息就行了。   吃午餐的时候,卓蓝感叹:“鼎艺对自家亲生的模特都没对你一半上心。”   何风晚抬眼看她,有些心虚地说:“是因为江鹤繁吗?”   “应该是。”卓蓝眯着眼睛笑,“朝中有人好办事啊!”   何风晚低头夹牛肉,没等伸进嘴里,又急切地问:“会不会很明显,很夸张?”   “有一点。你不知道吗?你们经纪公司只给你一个模特安排了个人助理。”   何风晚愕然:“不可能吧?你没有吗?”   卓蓝耸肩笑笑:“我也是接拍电影后才有,一般的模特哪有助理,大家不都是自己提着拉杆箱满世界跑吗?”   何风晚欲言又止地张张嘴,什么也没说。   然而嚼了两块牛肉也没能将疑惑一同咽下,她忍不住发问:“可我刚回国的时候,不是还和他势同水火吗?他怎么会对我特别关心到为我安排个人助理?”   “这个……”确实令人费解,卓蓝一时答不上,兀自拧起眉头。   圆餐桌上的两盘拌生菜是何风晚做的,烧牛肉是卓蓝做的,两人的主食是焯水西兰花、生西红柿和白水鸡蛋。   餐厅是由客厅隔出的一部分,头顶的白色吊灯散发细柔的暖黄色光线,连磨砂灯罩都透着雾蒙蒙的光。   何风晚对鼎艺采用的公关对策十分熟悉,先撤销网上黑料,再做冷处理,等待接连涌现的热点刷新大众记忆。她销声匿迹一阵,再靠新的热点现身,到时谁还理会多年前国外的过期报道。   所以她对这次的丑.闻,并不算太担心。   反倒是“鼎艺只给她一个模特安排助理”这件事,让她有些不安,不自觉用牙齿嗑着指甲盖。   卓蓝拿开她的手,安慰:“等珠珠回来,你好好问问她。她说上午去找经纪人汇报,下午在公司开会。”   “好。”何风晚点头,看向亮起的手机屏幕。   收到一条来自江鹤繁的微信:晚上来我这,让何小姐尝尝我的手艺。   何风晚终于一展笑颜,回复:无功不受禄,江先生这样让我很惶恐。   江鹤繁:江先生每天都很想见到何小姐。   何风晚盯着这句话,心脏被看不见的手攥紧了,涨起满满的感动,期待他还会说些别的什么。   果然,她很快收到新的:因为招财每天都在动心。   何风晚把那句话看了起码二十遍,一直看到眼睛发酸,快认不出那些字。   眼前即刻浮现出江鹤繁说这句话的样子,非常清晰,连他眼尾温和拉长的弧度,红酒一样低低缓缓催人入梦的嗓音,好像才刚在耳边说过,耳朵都有点发烫。   简直清晰得吓人。   她害臊得厉害,随便回了一句:我明明谁都没有说,怎么让你发现我的小号了?   可等了许久,江鹤繁也没有回复。   何风晚让他刚才那两句话搅得面红耳赤、心跳砰然,便没有多在意,又发送:那我晚上会打扮得美美的。   这一次,江鹤繁秒回一个系统自带表情“[得意]”。   *   约好了晚上七点见,何风晚算着化妆和出门的时间,决心先赖在沙发上和卓蓝双排几局。   谁知一局刚结束,她意外接到庞默的电话。   何风晚“喂”了几声,对方都静悄悄的,害她一度以为线路故障。   就在她又一次问“庞默?没课吗?”线那边总算有了清嗓子的动静。   清了几次,庞默的声音依旧哑着:“何风晚,你知道成珠珠时常会去见一个男人吗?”   成珠珠去见一个男人?   何风晚莫名其妙地把手机换了只耳朵,“我不知道。”   “那个人有时戴眼镜,瘦瘦高高的,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年纪,小麦色皮肤,一举一动像是练过功夫的样子。”   楼焕?   庞默顿了顿,问:“成珠珠平时的行程你不知道吗?”   “珠珠不是每时每刻都跟着我,她也需要去公司。”   “去公司?”庞默从鼻子哼出一声冷笑,“我亲眼看着他们一起走进咖啡店,现在还没出来,我就等在外面。你考虑一下,有空要不要过来一趟。”   庞默说完就挂了线,他近乎控诉的语气像亲睹被女朋友戴了绿帽。   何风晚心想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随后她收到庞默发来的照片,走在成珠珠前方,一脚踏入咖啡店的不是楼焕是谁?   何风晚呆住。   但是她很快联系起一些事情,一些始终困惑不得解,却在此时通通有了显而易见的指向的事情。   比如她的微.博小号是如何让江鹤繁得知,比如为什么鼎艺独独给她安排了助理。   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甚至来不及对卓蓝解释,抓起衣帽架上的呢绒大衣,飞快跑出门去。   作者有话要说:  剩下一个谁也没有猜到,但事实上我有过无数次暗示的悬念,即将揭开。   感谢蟹黄乃吾皇也和榛子呆stairwell的霸王票。   应该明天开~ 第44章 44.   咖啡店距离威达大厦两个站, 不远处是繁忙的十字路口。   庞默穿橙色羽绒衣撑住店外白色的墙, 不时猫腰探头朝店内张望, 有些鬼鬼祟祟的,巨大的花体字铸铁店牌挂在他头顶上方。   他脸背着光,头发在太阳下泛着浅色的光泽, 回头看见何风晚, 并没有流露过多的情绪, 仅仅沉默地等她走近。   “你别着急, 珠珠她和你想的不一样,她不会做那种事。”   何风晚出门太急没顾上打理,围巾只绕了一半,墨蓝色大衣敞着, 耳侧的头发还吊着一只黑色发夹随风晃动。   庞默伸手摘下那只发夹, 递给她, 神情变幻莫测:“她和你想的也不一样。”   顺着他指示的方向,何风晚看见成珠珠激动地争论,两只手大幅度的比划。楼焕镇定地坐她对面, 没有任何动作, 只留给何风晚干净的后脑勺。   咖啡店临街那面是一扇木格栅, 如织行人走过,往店内投下影影绰绰的光。   成珠珠的脸跟着斑驳, 现出从未示于何风晚的表情,像是听楼焕讲话时眼中的讥笑,笑里藏有不服气和抗议的意思, 与她一贯的迷糊单纯相去甚远。   “无意中听到他们通电话,确定时间地点。”庞默顿了顿,语气有些恼怒,“我上次就看他们偷偷摸摸地在路边碰头!她既然早搭上别人,干嘛来招惹我?你以为我真愿意跟踪她、提防她吗?本来说好今晚一块儿看电影,我连送她的手套都买好了。”   说到最后,还带上了委屈。   何风晚想安慰他,可是张张嘴,只有几团呼出就被风扯散的白气。   她从来不知道成珠珠和楼焕有联系。   而楼焕是江鹤繁的人,也就是说,成珠珠很可能是派来监视打探的。   那何风晚这么久以来对她掏心掏肺,岂不成了笑话?   庞默继续张望着,似盯梢的哨兵。何风晚背过身去,几缕被围巾压卷的头发蹭着面颊,她拿手拨开,手掌垂下拧成拳头。她是有些泄气的,目光在一旁涌动的人潮中逡巡,找不到停留的点。   心里揣着一点摇摇欲坠的期待,如同那根难支也要试图撑起的孤木,想听成珠珠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不安的情绪在她和庞默之间低调地张扬着。   十几分钟后,楼焕离开,成珠珠独自坐在扶手椅上发呆。   庞默像个甩着火星的油桶径直冲了进去,慢一拍反应的何风晚紧随其后。   在他们一同现身的时候,成珠珠那张泡在阳光下的脸一瞬惨白,连嘴唇都褪去血色,惶恐地半张开。   “庞默,我和楼焕什么都没有!他见识过的女人多了去了,比我好千百倍!你不要误会啊!”   “我以前在总裁办当秘书,他是我领导,我、我还有些手续没有交接完。”   何风晚听到这,忍不住打断:“到底什么手续需要交接几个月?”   “就……就一些工作上的手续,以前没有处理完的……”成珠珠艰难地吞吐。   庞默沉吟片刻,揪出她话里的漏洞:“别搞笑了,什么样的工作手续不在公司交接,需要单独约出来见面?”   何风晚也按捺不住地质问:“去我嫂子那吃火锅的那天晚上,我把微博小号告诉了你。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为什么江鹤繁会知道?”   成珠珠眼神闪烁,有些难以招架地支支吾吾:“楼焕顾念旧情,告诉我一些在艺人经纪部做事的经验,就这样。至于晚晚的小号……江总神通广大,总有办法找到的……”   何风晚皱眉:“不对吧?你跟我说过,我是你第一个担任助理的模特,在那之前,你是经纪人助理,那你肯定已经有在艺人经纪部做事的经验了。这么算起来,你的前领导应该是经纪人,怎么会扯上楼焕?”   庞默顿时干笑两声:“不会是什么特别的经验吧?”   成珠珠低下头,不敢看他们,坐立不安地扭动着,嘴里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声音,像在做最后的挣扎。   何风晚索性一气倒出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事后越想越诡异的巧合。   比如,“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说有个同学被抽调为江鹤繁的部门活动担任司机,拍了他们的小视频。还记得吗?我们一起看的,我在那个视频里发现他皮夹藏了我的照片。我现在问你,你那个同学叫什么?”   还比如,“贺公子举办的那场周末晚宴,属于半私人性质,为什么邀请函不是他手底下的人单独发给我,而由你口头传达?你又是授谁的意思?”   成珠珠咬紧下唇,抵死不说。   “行啊,反正我晚上也会去找江鹤繁,正好问问这么久以来,我的真心是不是都让狗吃了?或者说,你其实是他养的狗?”何风晚挺直背,把腿一架,气势十足地俯视她。   可所谓气势,不过也是虚张声势。   何风晚撑得有点艰难,她是真的希望成珠珠能坚决否认。   可惜成珠珠让他们逼上了绝境,再一开口,拖出走投无路的哭腔:“你们别怪我,我没有当过助理,以前一直是总裁办的秘书。这任务是楼焕交代的,要向他定期汇报。”   “庞默你相信我,我可以发誓!楼焕对江总死心塌地,不可能勾搭我!”成珠珠两手摇晃庞默的胳膊,一遍遍地哀求他,眼角嘴角都撇下,还挤出一滴眼泪。   庞默听得心惊肉跳,拿眼风扫向旁边的何风晚。   何风晚僵了片晌,轻声问:“所以我只是你的任务?”   她透亮的眼睛里布满哀伤,歪着头,笑里带一点自嘲。看得见的是一张来不及上妆的面容如实地憔悴着,长发不成样子的披散。   看不见的是被成珠珠话里每一个字扎出郁卒的心痛。   而成珠珠已然崩溃,泣不成声地嚎啕:“晚晚,对不起!”   何风晚反被逗笑:“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拿钱办事嘛。”   “不不不,不是的!晚晚,你对我很好,我常常不知道该怎么回报,越来越觉得这件事干不下去了。我的良心也不好受!我刚才还在和楼焕吵架,说不想干了。可是他说这由不得我,要我待命。”成珠珠两只眼睛肿成核桃,止不住地抽泣。   她徒劳地用手擦拭,可眼泪仍不停涌出。   何风晚淡然地笑,抱起手臂靠上了椅背,没说相信,也没说不相信。   听到那句“由不得我,要待命”,她胸口不争气地传来隐隐的钝痛,背脊无声无息地抽紧。   什么意思?江鹤繁还没有撤走命令的意思。   遗憾那些她付出十足十的真心,到头来全是被人踩过的。   她一秒钟也不想多呆,但在离开前,还有必须确认的事。   何风晚言简意赅地说:“我对你的良心不感兴趣,就想知道你是不是一直在演戏?你是不是把关于我的一切,都如实转告给了江鹤繁?”   “楼焕建议我柔弱一点,看上去好欺负一点,比较能取得你的信任。”成珠珠依旧不敢看何风晚,趴在桌上肩背不住地颤抖,声音跟着断断续续。   到处弥漫浓郁的咖啡香味,混合着低分贝交谈的嗡嗡声,偶尔几双眼睛好奇地扫来。   咖啡装在小小的白色瓷杯里,沾上冬日下午四点潋滟的阳光。   一连串的事情让另外两个人陷入不相伯仲的疲累,枯坐在各自的扶手椅里,随便寻了处地方久久地凝望。   “回答我。”何风晚出声打破这种虚伪的平静,她做了个深呼吸,“你是不是都告诉他了?”   “我……我不得不……”   *   晚上七点,何风晚准时出现在江鹤繁酒店套房的门外。   门打开,他英俊的脸上笑容还未成型就定住,有些不解地看向眼前一张未施粉黛、风尘仆仆的面容。   何风晚双手抓出塞进围巾里的长发,全部拢到身后,再随意撩了撩头顶的碎发,下巴微抬,“失望了?和江先生期待‘美美的’是不是一点都不一样?”   “怎么会……”   他说着,一把将她拽进去,起脚关门。   何风晚的细腕被他大手握住,整个人像被舞伴牵引着,绕了半圈,后背撞进他怀里。   江鹤繁迅速摘了围巾往沙发上一扔,一条长臂横过她胸.前,按住她的肩,把脸埋入她颈畔的长发。鼻尖蹭过那些冰凉柔顺的发丝,属于她的气味涌入脑中,他有些不受控制地轻哼:“我真的很想你。”   他并未喝酒,话中却带着分明的醉意。   何风晚没有回答,低头配合他挑开颈后的头发,露出光洁的皮.肤。   真是一只机灵的小狐狸。   江鹤繁呼吸有些混乱,贴近的鼻息蒸腾起小而灼热的气,雨点似的吻落满她后颈。连那只锢住她的手也不再安分,摸索着解开她大衣的纽扣。   何风晚娇俏一笑,从他手里转开。   她脱下大衣挂上墙角的衣帽架,扭头问江鹤繁:“江先生何必着急,我们不是该先吃饭吗?”   江鹤繁被她挑起的某些情绪仍未退潮,眼里晦暗不明。   但理智逐渐归位,他喉咙喑哑,只够应一声“好”,转身走去浴室。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个文没什么误会,不过是每个人做自己立场上的事,却从对方的立场看来不一样而已。   今天开不了~容我好好发挥一下,明天来~   周末愉快! 第45章 45.   江鹤繁出来的时候, 何风晚已经洗净手, 绾起头发, 坐在餐桌前端详一侧的印花壁纸。   悬于上空的吊灯按太阳系九大行星的分布设计,球状灯泡大小不一,饱满却不至于过分明亮的光线洒下, 营造少许阴影, 衬得她坐姿温婉。   江鹤繁看得发愣, 让何风晚察觉, 她嘴角牵起薄笑:“江先生费心了。”   栗色的实木圆餐桌上齐整摆放精致的餐具,瓷器、玻璃与金属刀叉泛着柔和的光,边上的花瓶里何风晚只认得红蓼和仙客来。   红蓼有个很美的英文名,叫kiss-me-over-the-garden-gate。   何风晚心想这真是充满江鹤繁风格的表达, 要是以往少不了拿他打趣一番, 但现在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快到了。”食物还未烹制妥当, 江鹤繁见她看得出神,以为她介意此时空旷的杯盘。   何风晚这才发现面前都空着。   “牛排是我挑的,腌料和酱汁是我调的, 两面煎也经过我的手。不过最后上烤架和摆盘的步骤托了酒店厨房做。”江鹤繁有些自知理亏地搓了搓下巴, 抿笑, “你不要介意。”   何风晚无所谓地耸肩。   她今晚一反常态的话少,也不复之前的活泼。   侍应生为他们送牛排、倒红酒, 布置好餐桌就离开。   门一合上,江鹤繁倾身靠过去,问:“还在为那个比赛的事情担心吗?”   何风晚看他一眼, 低头铺开餐巾,“不是。”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   何风晚猜到他要问什么,眉梢一挑,扬头笑了起来:“原来江先生还会问我为什么,我以为对于你,我早就没有秘密了。”   江鹤繁盯着她,她玫瑰色的双颊透着桃瓣的艳.色,哪怕是素颜,也丝毫没有动摇她轻易能攫取人心的蛊惑力。   可这张深深吸引他的脸,这个让他正在体验甜蜜心动的女人,总叫他捉摸不定。   江鹤繁随即坐正,低眸翻折衬衫衣袖,“你不要让我猜谜语,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江鹤繁,你喜欢我吗?”   江鹤繁错愕。   他这样凡事追求效率和利益最大化的人,不喜欢,何苦费时费劲?   事到如今,凭她的心思难道不明白?   于是心里难免有一些不满,他冷下声音:“何小姐还不能会意吗?”   何风晚不语,静静地看他把衣袖的每一折都挽出相同的间距。他的手指很漂亮,修长匀称,没有突出的骨节,小臂的肌肉线条流畅。   江鹤繁见她如此沉得住气,不禁涌出轻微的挫败感。   想他人生过了三分之一,除了南苏丹的事情,哪一回不是胜券在握、所向披靡,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中。   可是要了解别人的心,居然这么难。   “我以为这种问题不需要口头一遍遍的确认,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你不是已经都知道了吗?”江鹤繁放软声音,离座走到她身畔半蹲,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低头说,“晚晚,我都要向你投降了……”   然而何风晚像是听到笑话,掩口失笑:“江先生怎么会输?我们江先生从来不会输。”   江鹤繁不懂,抬眸看她。   何风晚的耐心耗到极限,也不跟他打太极了,直说:“从我回国,你就把成珠珠安插.在我身边,对我旁敲侧击。我的弱点你清清楚楚,喜欢谁,讨厌谁,做过的丑事,对什么后悔……”   她打住,有些犯恶心地皱眉,把手从他手里抽回来。   江鹤繁起身斜倚着她的椅背,抱起手臂,他宽平的肩膀悄悄沉了下去,低叹:“我那时候这么做,因为怀疑你是孙道然的人,你不是也在调查我吗?从这一点来看,我们是公平的。”   “那后来呢?后来你什么都知道了,却还是没有告诉我。”何风晚音量渐低,有些痛苦地闭上眼,“其实你查我,我不在意,就像你说的我们很公平。但你不该随便玩弄别人的心意,我从来没有当成珠珠是助理,走哪都说她是我朋友。结果我真心对待的人,到头来是个骗子。”   她手撑住桌面站起,反身凑近江鹤繁耳后,低喃:“你知道我讨厌被人背叛,那你知不知道我还很讨厌被人欺骗。”   随后撤离餐桌,何风晚走去取下大衣,一面穿上,有些惋惜地看一眼还未冷掉的牛排。   却在转身的一刹,手弯被人不由分说地拽扯。   没有扣上的墨蓝色大衣,衣摆如翅张合,凌空划出一截弧度。   江鹤繁抱住何风晚,俯在她瘦削的肩头,哀戚地说:“是,我是做得不妥,对撤走成珠珠我也犹豫过。但我后来听你嫂子说,你以前有喜欢的人,也曾遭他背弃,我就忍不住……”   注意到怀中人有挣脱的意思,他手臂扣紧她的腰,脸埋向她的颈窝,深嗅她的气味,“我一定是嫉妒他,而你多半也不会告诉我,我才想用这种方法了解。”   “无耻。”   何风晚冷声冷气地吐出这两个字,双手极力推开他,“你放手。”   “……晚晚。”   “放开我!”   “晚……”   杂乱的鞋底摩擦声响彻偌大的客厅,一番上肢较量后,何风晚大衣落入江鹤繁手中,她索性衣服和包都不要了,径直冲向房门。   江鹤繁慌了神,比她更快地压住门,把门反锁,挡在她身前。   他找了十年的人,不可能轻易放走。   “江鹤繁,你不开门,我就从窗户跳下去。”这话说得强硬,可何风晚泛红的眼底蓄起泪水,盈盈闪动着,带上一点要哭的意思。   这神情叫江鹤繁揪心动肠,他伸手去揽她的肩。   她躲一下,没有躲开,被再次带入他怀中。   这怀抱温暖结实,她曾想要永远赖在里面不出来,但现在看来,还没到那个时候。   看何风晚又开始挣扎,江鹤繁有些厌倦这种周而复始的捕猎,一气锢紧了她,沉声说:“你别闹了。”   他的力气何风晚不是没有领教过,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她干脆蹲下,打算抱住双膝团起来。但江鹤繁没能领会她的意图,拉扯中她摔倒,两个人躺在地板上。   这时江鹤繁才发现,她在哭。   “你干嘛非要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的,有多傻多蠢,知道了会让你有优越感吗?本来我都差不多忘了,你又要挖开……江总真是了不起啊!”   何风晚五官皱紧吼出这些话,仿佛咬下一大口青柠,任眼泪淌过半张脸。   “对不起。”江鹤繁低头看着怀里的泪人,伸手揩去她的眼泪。   何风晚脑袋抵住他的胸膛,抽噎:“你怎么会知道我……我在你面前其实,其实……”   其实很自卑。   害怕配不上你。   对于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抹去黑历史的我,在心里配不上完美的你。   “别说了。”江鹤繁捏起她的下巴,吻住她的唇。   两条舌头钩在一起,缠得难解难分。   何风晚没有反抗的余地,只够哼出一些破碎的单音,靠两条腿奋力踢蹬着。   江鹤繁原本还能保持温文尔雅的绅士风度,但她胡乱的踢蹬,膝盖不时蹭过他,让他一下发了狠,将她按在身.下。吻到天昏地暗时,他得以腾出手,探险似地把手伸向她怀里游走。   随后感到喉结一阵凉意。   何风晚拿一把切割牛排的餐刀贴上他的脖子,锋利的刃口闪过银光。   两个人喘着气分开,看向对方的眼中带上不同的情绪。   江鹤繁笑:“你想动手就动手。”   何风晚泪痕未干,两眼通红,她嗓音沙哑:“你当我不敢!”   “我信你敢,反正我的命,也是你哥哥的。”   何风晚听他提到哥哥,眼泪又汹涌地外溢,餐刀颤抖着向肉.里刺入,“你住口!我从没问过这件事,是因为我本来相信你,但现在我什么都不信了!”   她哭得厉害,拿不准力度,江鹤繁颈边显出一线浅红色。   “……我连你喜欢我,都不敢相信了。”何风晚哭到力竭,艰难地开口,“你真的……”   江鹤繁跨在她上方,弓背贴住她耳朵,低声说:“我对你,何止一句喜欢。”   随后扔掉她手里的刀,低头吻下。   这晚不止一场欢.愉,江鹤繁没有放过何风晚。   而何风晚也没有想到这个人一旦破了戒,欲.望像洪水一样发了疯地倾泻,要是不让他停,她能被他活活弄死。   他们连番来了几次,像连天的山火,烧起来就没个穷尽。   两人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江鹤繁终于疲累不堪地沉沉睡去。   何风晚忍着一身不适,迅速掀开被子下.床,手腕冷不防让江鹤繁握住,吓了她一跳。   回过头才发现他还在梦中,她轻轻掰开他的手,飞快跑去客厅将衣裤围巾依次套齐。   走前扫过那两块完全冷却的牛排,何风晚没什么眷念地收回视线,关门离去。   *   卓蓝清晨六点让一阵敲门声惊醒,她揉着困意深重的睡眼,吃惊地看向门外面色惨白的何风晚。   “唉,好累。”   只够说完这一声,何风晚两眼一黑地往前栽倒。   作者有话要说:  去找我9月20日的围脖,ID文案上有。 第46章 46.   起先是冷, 而后全身发烫。何风晚单薄的身.体蜷在蚕丝被里, 团成安全防御的姿势, 淡眉拧出阴影。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意识辗转反侧却也不愿醒来,她困兽犹斗地与混乱梦境相缠。   冷的时候梦到下雪, 发烫时则梦见江鹤繁赤.裸的身.体。   与他相缠时并没有特别在意, 但那些坚硬到手指无法戳动的胸.肌和腹.肌, 不算遒劲却线条漂亮的手臂, 纹理分明的人鱼.线,在不经意间深深印入她的感知。   他蒸腾出的温度几乎灼伤她。   后来梦见养父,也就是哥哥何灏的父亲。   养父的脸总是暗着,干枯的嘴唇爬满香烟燎焦的痕迹, 喜欢眯着眼打量何风晚干瘦却慢慢成型的样子, 像在盘算该卖个怎样的价钱。   何风晚脚一蹬, 随即醒了过来。   她忽然想起在和梁丛月离开家乡前,两人趁清明节一起给哥哥扫墓。   乡下没有统一规划的墓园,大大小小的坟包布满山头, 每逢祭拜的时候, 山间的羊肠小道特别热闹。那时的何风晚已被孙道然安排去了梁家, 听说养父肯放过她是因为被人狠狠揍了一顿,对于没能在她身上捞到好处始终不甘愿。   那天梁丛月让何风晚等在山脚, 她先上去探探情况。   山道泥泞只足两人并排通行,何风晚杵在道旁,被往来扫墓的人群推搡, 差点失足掉下田坎。   没人注意她,前方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突然撒泼似地嚎啕。   一家子大人来哄,半天没哄动,直到出现一个高挑的身影。   烂得不成样子的山道上,他皮鞋居然没沾上半点泥污!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女孩子的头,他奇迹般地止住她的哭声。   凝滞的人群重新流动起来。   经过何风晚身边时,那人意外地停下,低眸看她。   这特别的注视让她倍感压抑,拼命祈祷着“你快走”。她高傲的自尊拒绝别人滥施好心,可心里某个角落又异常渴望有人抱抱她,哄哄她。   她的哥哥没了,养父想卖了她,她要和别人逃离家乡,去往未知的城市。   每个人都告诉她,从此就是大姑娘,该懂事了。   所以她羡慕那个任性大哭的女孩,希望停下的这人能像刚才那样,也摸摸她的头。   很可惜,他被旁人叫了声“先生”,催促着离开。   *   卓蓝抱着加湿器进来的时候,看见何风晚睁着眼,一声不吭地流泪,神经蹭着头皮紧张起来。   她连声音都不敢放亮,憋着气小声问:“你没事吧?”   何风晚扭头,眼里一片茫然:“啊?”   卓蓝:“……”   揩去眼泪,手撑着床沿坐起,何风晚这才觉得浑身哪都酸疼。她手揉着肩膀,转动脖颈,问:“蓝蓝,什么时候了?”   “中午两点多了。”   “给我杯水。”   一连灌下两杯白水,何风晚勉强缓过神来,肚子不失时机地唱起空城计,这才想起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我给你做点,你慢慢下来。”走前卓蓝又回头,盯着她两边深深凹陷的眼眶,“啧啧”地摇头,“你这样子,可真像……你回来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你……”   何风晚脱下白色羊毛罩衫,看向边缘印上的一小块变干发黄的血渍,有气无力地哼道:“和你想的也差不多了。”   卓蓝煮了一锅燕麦,切好猕猴桃和苹果,再混入樱桃番茄和车厘子做了碗水果沙拉。   何风晚像被人关了几天,两条腿蜷在座椅上狼吞虎咽地下肚,连说话都没空。   与卓蓝外貌的冷感不同,她居住的房子由各种温暖亲肤的材料充实,像是木头、纯棉布料和手工编织的毛毯,温煦的阳光爬上大地色窗幔,留下缓慢移动的影子。   卓蓝斜靠手臂,问:“是江鹤繁吗?”   何风晚停了一下,点头:“嗯。”   见她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卓蓝着急地问:“什么时候的事?你没受伤吧?要不要去看看?”   “不用。”何风晚双手捧着碗,脑袋从麦片里抬起来,眼神闪躲着,“就……就昨晚,我没事……”   对于江鹤繁强行要了她,何风晚颇为不齿。   但更令她难以启齿的是,她居然很有感觉,因为这样的感觉,之后也没有拒绝他。   那男人哪里像个雏啦!   她当然不能在他身边多做逗留,让他甜言蜜语又给哄回去,他说起情话也是一套一套的,清醒后的何风晚更在意他的欺骗。   反正她愉悦过了,享受了江鹤繁美好的肉.体,尝过了他的滋味,这波不亏。   何风晚往嘴里连塞两个樱桃番茄,恨恨地说:“你放心,我以后和他没有瓜葛了。”   “你说没瓜葛就没瓜葛了?”卓蓝哼笑,“他不会追来这吧?”   何风晚想起什么,问:“今天几号?”   “五号。”   “那就不会了。”   五号是江鹤繁公司的年会,他那种老江湖,怎么会为一个女人放下公事。   果然,下午五点的时候,贺公子给何风晚微信上发来两条照片。   照片是江鹤繁在年会上高举酒杯,那一身西装革履的挺拔身姿,吸引了周围无数仰视的目光。不愧是擅长登山滑雪的健将,他看起来十分精神,英俊面庞呈现红润的气色,实在是翩翩佳公子。   何风晚盯了片刻,联想眼下自己的惨况,越发觉得是让他吸走了精.气。   贺公子问:小美女怎么没来?   何风晚答:人家的地盘,和我没关系。   贺公子回:呵呵。   何风晚心里飞过一串省略号,发一个“[再见]”的表情。   贺公子又说:我早知道,他要介绍你给大家认识,江老板的女朋友嘛。   何风晚无措地怔住。   是啊,那时想的多好,真是让她一度幸福得快死掉了。   可“幸福得快死掉”这句话冥冥中不就预兆着希望幸福在此刻定格吗?因为幸福无法延续,达到巅峰后的每一秒都将无止境地下坠。   所谓幸福,不过是种早逝的美。   何风晚迟迟没有回复,贺公子便也断了聊天。   除了贺公子,何风晚还收到成珠珠的留言。   成珠珠昨天开始收拾东西,今天让庞默帮着都搬走了。她说钥匙留在庞默那,不想见她,她不会出现。   “蓝蓝,成珠珠搬走了,我等下就回去。”何风晚放下手机,一气吃净燕麦。   卓蓝跟着嚼车厘子,顺嘴问:“你回去?回去干嘛?你工作都停了,还不如在我这住几天,一起想想处理的办法。”   何风晚不解:“处理什么?”   “呦,您这忘性可真大!”卓蓝指关节轻叩桌面,每叩一下说一句,“穿鱼尾礼服裙的模特那么明显的失误,只有我们两个人给出低分,你敢信这是巧合?”   两下:“她当众要你给她机会,主持人还顺着她的话往下发挥,忆苦思甜,再引出你曾经的丑闻。你敢信他们事先没有准备?”   三下:“那天晚上的比赛收视率爆了,后一晚的颁奖晚会关注度对于电视台也是前所未有,谁从中获益,你看不出来?还是说,你喜欢这种黑红的感觉?”   何风晚长睫毛颤抖着,轻声说:“鼎艺不是处理了吗?”   卓蓝燃起一根细支陈皮爆珠,烟头的火星随她笑容明灭,她悠然架起长腿,感叹:“原来在你看来,那就叫处理了?你怎么和我想的,有点不一样呢?”   何风晚垂头,双手抚着膝盖,瀑布般的黑色长发从两肩滑下,遮住了她的脸。   想她当年在美国是如何挺过来的?   是迟鸿老母鸡一样张开翅膀将她护在身后,替她抗下并回击铺天盖地的指责,感同身受地体谅她被倾心的男人遗弃。要不是迟鸿,她何风晚说不定早垮了。   卓蓝掸着烟灰,翻看手机:“你看看,表面上是压下去了,但其实大家都攒着气,叫你‘不可说’,叫你‘Miss.YKW(you know who)’,指桑骂槐地说你不配。你今后将永远背着骂名,每一次出镜都会有好心人帮大家回忆你是如何走红,否认你真正的辛苦,你甘心吗?”   接过卓蓝递来的手机,何风晚看到微博上多了个新的热门话题,叫“Miss.YKW 作妖日记”。   点开后,是各种路人、黑子和小号收集何风晚几年来哪怕米粒大小的伸展台失误、绯闻和工作风波,还有人爆她为钱参加各种饭局,爆她被包.养的身价,消息真假错乱还有一群人跟着附和,叫人看得心惊。   何风晚放下手机,嘴唇嗫嚅着,眼珠子到处乱转,视线没有着落点。   一直以来,她得过且过,活着只为找到哥哥离世的真相。   如今真相已知,她还要继续被别人推着走吗?   卓蓝吸净最后一口,吐出淡蓝色烟雾,眯着眼睛说:“不要怪我多管闲事,毕竟那个比赛是我和你一起经历的,你不去正视,将来除了姜洲龄,还会有层出不穷的王洲龄、李洲龄、X洲龄。老实说,如果能打败自己内心的怪物,大多数的困难也不在话下喽。”   何风晚被训一通,眼里藏着些小学生挨批评似的怯怯。她没有直接回答卓蓝,而是算着美国时间,拨通了迟鸿的电话:“鸿姐姐,是我……我,我要重查当年那件事的报道。”   “嗯……也不是‘查’,就想给自己证个清白。我没做过。”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现在小情侣没有任何欺瞒和误会~就是还需要哄一哄~嗯 第47章 47.   迟鸿早晨六点半的闹铃, 醒来才翻了两眼手机新闻, 就让来电打断。自上次前夫的葬礼一别, 与何风晚一直没有联络,听到久违的声音,她坐起来。   梳理卷发的手指停下, 笑脸也凝固, 迟鸿快速理清思路, “那份尿检报告还在我这, 当初报道的记者我也能帮你找出来,如果你还想要警察局的……新闻发布会?行……你自己处理?要找元逢?”   “哎,该说你什么好,突然变这么省心, 都不需要我了。真是……有点寂寞啊。”她慵懒地伸个懒腰, 笑意重展, 一手合上敞开的丝绒睡袍走到窗边。   几束晨光洞穿了淡墨色的天空,雪色映亮视野。从高层公寓往外看,此时覆雪的纽约街区清冷中有些儿童积木似的可爱。   何风晚则在线那头忿忿:“要不是为正经事, 我干嘛去找他。”   “好好, 正经事。”迟鸿嘴角弯起一点戏谑的弧度, “其实他上周也来找我问你,当时被我堵回去了。他现在应该在国内, 我会帮你转告他。”   说着,她轻叹一口气,叹声带一点无奈, 不知道何风晚是否还怀着对旧日的眷念,到底是事过境迁。   但她不愿干涉别人的感情,草草说着:“等他联系你吧。”随即断了线。   彻底入夜的电话这一头,卓蓝见何风晚神情变幻莫测,缓缓放下了手机,有些焦急地凑上去问:“你前老板怎么说?”   “她说元逢回来了,找过我。”何风晚克制想啃手指头的冲动,两手揪住长发,有些抓狂地来回踱步,“蓝蓝,我有点紧张。”   “你紧张什么?”   知道她愿试着问问元逢,卓蓝轻松了一些,走去冰箱想拿瓶矿泉水。手刚搭上冰箱门,她停住,颇为玩味地问:“哦,你是紧张他不肯答应你的要求,还是紧张自己可能对他旧情复燃呀?”   何风晚愣住。   她不可能对元逢旧情复燃。   当初喜欢是真喜欢,可死心的时候,也是真的死心了。   这么一想她镇定下来,脚步轻盈地也走到冰箱前,顶着卓蓝的注视,开门拿了瓶水。她朝卓蓝嗤鼻:“你不要小看我。”   有了迟鸿做中间人,元逢很快联系上何风晚,和她约在一家名叫Super Nova的酒吧见面。   何风晚虽然说着不要小看她,但临走还是叫上了卓蓝,被后者讽作色厉内荏也顾不上了,她倒还振振有词地辩解:“我们二打一,对付他一个没问题。”   那是一家地下酒吧,何风晚与卓蓝踏上长长的木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及至周身被混合了烟酒和香水的气味淹没,两人走入酒吧。   一现身,她们逆天的长腿就引得众人瞩目,却都不走性.感路线,一色剪裁利落的翻领小羊皮衣与直筒西装裤,优雅又帅气。不止是男人,女人们也接连投来赞赏的目光。   何风晚并未留意,眼下她心里只有开新闻发布会这件事。   长发全部拢于身前一侧,她双手揣在裤袋里,听到卓蓝问“是不是完全不要江鹤繁插手”时轻启红唇。   “那可是江总啊,这么好的资源干嘛要放过。”她笑了下,面色随即罩上暗影,“我会让他给电视台施压,那些坏心对付我的人一个都不许跑!我不惹事,不代表我怕事,就不信安分守己还没活路了。”   说这话的时候,何风晚唇线绷直,眼神冷厉,让卓蓝瞧着直纳闷。   这怎么有点像江鹤繁的样子?   然而当吧台前的元逢转身向她招手时,何风晚还是控制不住地手指哆嗦了下。   她赶紧用另一只手按住。   三年没见,事业蒸蒸日上的元逢看着比那时更年轻了,穿宽松的拼色羊毛衫和牛仔裤,琥珀色的眼睛躲在剪碎的发茬后闪光。   他出声叫她:“晚晚。”   元逢的声音有一种夏日冰镇西瓜的沙甜,模特们喜欢和他聊天很大原因也为这,听起来有种催眠般的安抚效果。   身边激烈的鼓点和亢奋的电子音突然消失,换上吉他舒缓的节奏,名叫占薇的主唱有一把凉风扫耳的细腻嗓音,泡在舞台上白亮的光束里婉转低吟。   何风晚定了定神,同他礼貌地笑:“元先生。”   这一声逗笑了元逢,过去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   他向酒保要来一杯大都会,递给何风晚,说:“我知道你酒量好,但是少喝一点会更好。”   又要来一杯威士忌,递给卓蓝:“我知道你不仅酒量好,还不喜欢别人乱放屁。”   这话叫卓蓝很受用,当即放松了表情,说了声“谢谢”。   何风晚悄悄觑他一眼,一些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因为他总是这样妥帖,谁都能照顾到,谁都记得,这样谁都心心念念惦着他的好。   但她不想再追忆往事了,决定速战速决。   可惜还没开口,元逢先从放在吧台上的旅行包里掏出一只方形的扁盒,伸到何风晚眼前,“送你。”   何风晚不明所以地看一眼卓蓝,又看一眼堆满明快笑意的元逢,动手拆开封住盒子的包装袋,取出一幅木质相框。   昏暗光线下辨不清,何风晚拿手机的电筒照了照,认出照片上的克莱斯勒大厦。   “曼哈顿悬日,摄于今年7月的42街。”元逢低声说着,撩起眼皮看向何风晚,“你知道的。”   何风晚当然知道,这是她先从书上看到,再告诉元逢的。   在每年的5月28日和7月12日前后,夕阳会恰好嵌在曼哈顿东西向街道两侧的高楼中间,缓缓垂落。此时站在东曼哈顿向西望去,可一睹遍地金光的瑰丽景象。   她和元逢一起等过一次,可惜落日被云遮住。   后来……   就没有后来了。   趁何风晚盯着照片发呆,元逢慢慢靠向她,“不过这一张不叫‘曼哈顿悬日’,我取的名字叫……‘所念风晚晚’。”   何风晚没有说话,脑子一时乱糟糟的。   不远处的乐队主唱正用高亢歌声动情诉说:   ——高原上吹过的风,富士山约好的誓,   ——愿时间可以重来一次,或从此静止。   元逢分明是有备而来,这实在是一场危机重重的见面。何风晚深深地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努力保持平静:“你那么隆重干什么?我来只是想问你愿不愿帮我作证。”   “我知道还欠你一声对不起,那个时候对我很关键,我不能出错。”元逢垂头,双手交握着好似祷告般虔诚,“晚晚,我欠你的一定还。”   “你别那么叫我!”这亲昵的称呼激起何风晚的不适。   那些暗无天日的回忆沉重地压下,她无法再平静,瞪着眼前一脸温顺的男人。   连安眠药都不能助她入眠的时候他在哪?   喊破嗓子都没人理睬的时候他在哪?   尿检报告出来前她甚至收到伪装成毒.贩子,叫她去试尝新品的恶作剧短信,她气得浑身发抖的时候,他又在哪?   卓蓝看她上下嘴皮磕碰着颤抖的模样,以为她要一抒心头恨意,鼓励似地拍了拍她肩膀:“说吧。”   何风晚莫名地扭头看她。   诶?   元逢倒是充满期待地看来,对他而言,有沟通就是有机会,总比把路彻底堵死的好。   何风晚便也看向他。   但曾经的委屈和愤怒随滚沸的思维翻腾,想说的太多了,缠成理不清线头的毛线团,汹涌地经牙缝筛滤出支离破碎的:“其实我……”   重试一次:“我想说……”   再试一次:“我其实就想告诉你——”   “她其实就想告诉你,”突兀截下何风晚话头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江鹤繁,并未多做解释,忽略了两位当事人的震惊,以一贯覆在淡漠狭眸中的冷冽,径自揽住了她的肩膀,“她是我的。”   *   结果连占薇一首完整的《时间线》都没能听完,何风晚被低气压笼罩的江鹤繁拽出了酒吧。   街道布满喧哗的灯光,空气中渗着慑人的凉意。   两个人一出来就恢复了剑拔弩张的气势,何风晚半蹲下想拖住他,又怕惊动路人,拿鞋底蹭着地面,压低声音抗议:“你放手啊!”   因为摩擦力的作用,拽走何风晚所耗费的力气成倍增长。   江鹤繁停下,毛衣高领垫起的那张男模一般俊美的脸,不屑地勾过唇角。   一边长臂伸过她半弯的膝盖下方,另一只手搂住她的后背,何风晚还没反应过来,就让他一鼓作气地塞进车里。   作者有话要说:  拉了隔壁小姚家的薇薇来客串~   还有几万字吧,晚晚还没大杀四方,这俩的狗粮也还没洒够呢~ 第48章 48.   像是怕她跑了, 何风晚刚坐定, 江鹤繁就给她系好安全带。   她歪头看去, 冷哼:“你怎么不干脆把我锁起来?”   温软吐息拂过没来得及起身的江鹤繁,他目光锐利地上扫,语气却淡然:“是个不错的建议。”   何风晚:“……”   她鄙夷地转开眼睛。   这人以前还会刀.枪.剑戟地和她理论, 如今一言不发直接动手, 长本事了。   江鹤繁随后坐进驾驶位, 眼看就要发动车子, 又忽然停下盯着何风晚。顶灯昏黄的光线下雾一样弥漫开,他眼睛是发亮的黑色,藏着某种深不见底的情绪。   短暂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他怎么好意思?他还有脸找你?”   何风晚不动声色地听着。   一旦说话, 江鹤繁便有些压不下激动似地, 愈发高声:“一张照片就想收买你?我也有照片!比他那张大很多!”   他这指的是第一次看何风晚走秀时, 捧着相机没照到,事后找摄影师悄悄要来却没送给她的那张。   何风晚对此不知情,错愕地怒视他:“你偷听我们说话?”   “我一直在旁边, 你没看到而已, 听得正大光明。”   “你知道我和他今晚见面?”   “是。”   “你怎么知道?”   “但凡我想知道的事, 我都能知道。”江鹤繁掉过头,看去的眼神有些过分的凌厉, “我已经知道有他这号人存在,不可能视而不见。至于你……”   他压低身子欺近何风晚,眉头紧锁着有些恶狠狠的样子,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可置信,“你那天居然敢跑了?”   敢情这是找来算账了。   想想也是,江鹤繁这辈子第一次开了荤,完事后对方竟先溜之大吉。   怎么看都让他很没面子。   何风晚两只爪子缩在胸.前,把眼一低,梗着脖子不做声。   然后感到细.腰让人紧紧搂住了。   江鹤繁连外披的长大衣都顾不上脱掉,头枕在她胸前,两条胳膊有力地环住她,像只突然温顺的大猫。侧脸蹭了蹭她光滑的小羊皮衣,他轻声哼道:“其实这样也好,你要是对我低声下气,对我撒娇,我怕我忍不住什么都答应你。”   何风晚无措地举起双手,低眸看向伏在胸口的脑袋,一张脸着了火似地猛烈烧起来。   醇厚的男嗓仍在缓缓流淌:“何小姐总要怀疑我,她其实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她。”   这声音还带一点委屈,让何风晚也软下心肠,试探着拿手摸了摸他的头:“那何小姐想拜托你一件事。”   “说。”   “电视台那边,想请你出面。”   “好。”   “其他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   江鹤繁闻声抬头,他热烈透亮的眼睛漫过一丝忧伤,无奈地躺回去,恹恹地应着:“嗯。”   窗外是寒冷的都市夜晚。   车内的暖气逐渐溢满整个空间,让人松懈了神经。   何风晚一只手揉着他头顶,另一只手扶上他的肩,听到“嘶”的抽气声。   她问:“还疼啊?”   江鹤繁嘟囔:“我半边肩膀都快让你卸掉了。”   何风晚不出声地笑了笑,随后问:“我哥哥走前,对你说了什么?”   “让我找到你,把你当作自己亲妹妹。”他顿了顿,拉下她外衣的拉链,把脸埋进她贴身穿着的格纹衫里深吸一口气,“那是不可能的。”   “不怕他托梦找你吗?”   “我过去偏执地认为,别人用命换我的命,辜负了亲人,我应该为他而不得圆满。我相信感情的快乐有罪,宁愿别人都恨我,这样自己才会好受。”   江鹤繁抱紧她,感受着她透过格纹衫蒸腾出的体.温,换上耍赖的语气:“如果我几年前找到你,我或许能做到答应他的话。但是现在不行,你离不开我。”   “……江先生这么自信?”   他抬头,双眼迷离地用滚烫的唇贴上她的,含混不清地说:“是你身.体告诉我的,它比你的嘴诚实多了。”   何风晚招架不住他的攻势,嘴里的空气被一阵阵地掠夺,须臾补给新的。   转眼间她已是衣.衫半褪,车里涨起旖.旎的春.潮。   她没怎么反抗,反倒有些体恤地任他肆意胡来,一动不动地由着他拿牙齿解开她的皮带。   这样的顺从让江鹤繁有些意外,便腾空问:“你怎么了?”   “我上次对你发火,不是故作姿态,成珠珠的事情对我打击不小。”何风晚仰靠座椅,轻声吐字,“姜洲龄、元逢和她,全都是我想以心换心的人,到头来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了我,可能我真的也有错。”   江鹤繁停下,认错一般低声说:“对不起。”   “这是我今晚听到的第二个对不起。”何风晚笑着低头看他,“江鹤繁,你让我冷静一段时间吧。今后要做什么,要改什么,我自己也需要想一想。”   他两手撑住座椅两侧,静静地注视她,确认这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有些认命地垂下眉眼,哑声说:“你让我说什么好。”   何风晚柔声说:“我们暂时都冷静一下,我答应你,不是分手。”   江鹤繁长长地叹一声气,重新抱紧她,叹声中满是拿她没有一点办法的无奈,“那你让我抱久一点。”   *   卓蓝建议何风晚不要把记者会延期至春节,那时全国上下合家团圆,对她这种新闻并不待见。于是她和鼎艺公关部商量了一番,定于一周后在海市饭店举行记者招待会。   迟鸿在美国收集好的资料也发了过来,她甚至有办法拿到事发时那几个瘾.君子的视频,真是神通广大。   这一周,何风晚和卓蓝与公关部团队一起捋发言稿,排定流程。同时邀请各大媒体参加,连通稿也提前备妥。   江鹤繁依言没再找她,只在召开记者会的这天早晨,给何风晚发了一句“加油”。   何风晚抿笑,很快收到第二句“今天会有我送你的礼物”。   礼物?   何风晚没在意,很快将这事放在一边。   后来,几乎所有人都从网络直播和部分电视台转播中看到,何风晚独自坐在主席台上,对着麦克风讲述三年前在美国发生的那件事,澄清那场模特比赛上不堪照片的由来。   明亮灯光的冲刷下,即使化了淡妆,仍无法遮掩她落寞笑容里透着一层弱倦。   详细叙述了当时的状况,何风晚请出能为她证明这一切的人——元逢。   元逢穿了身规矩的黑色西装,他双手握着麦克风低下头,张嘴几次才勉强出声:“……是,当时我也在。”   话音刚落,台下不安地骚动起来,快门声夸张地响个没完。   毕竟聚.众吸.毒的照片公布后,元逢第一时间否认了自己在场。   “那场聚会是我带何小姐参加的,她拍了一整天的照,喝了两口酒就累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对,我确认她睡着了,所以你们看到的每张照片里,她都是躺倒的姿势。我当时接到朋友电话,出门聊了大概四十分钟,再回来就发现屋里已经不可控制了。他们做什么的都有,我……我很紧张,所以先走了。”   台下有记者提问:“元先生,你当时为什么没带何小姐一起走?”   元逢头越埋越低,回答:“我当时……当时真的太紧张,忘了。”   台下又是一阵议论。   记者接着提问:“我们怎么知道这不是你和何小姐事先串好的词呢?元先生当年可是言辞激烈地否认了,如今又驳回,真的很蹊跷。”   “我当然有证据。”   元逢说着,把手机递给现场的工作人员。半分钟后,大屏幕显示一张合照,拍立得相纸上是元逢、何风晚和另一个短卷发的中年男人。   “Tom,他是那场聚会的主办人,也是聚会上毒.品的提供者。从发型和衣服你们也能认出,那是同一天拍的。照片我带来了,你们要是还不相信,随便拿去做技术鉴定。”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这张照片。   连站到房间一侧的何风晚都不可思议地伸长脖子看去,她都忘了曾经还拍过这么一张照片,因为关于那时的全部,都不愿再回忆了。   往事海浪一样席卷而来。   她被无数人指责搅坏时尚圈的风气,报道连篇累牍地控诉她道德败坏,恰好又逢模特经纪公司倒闭。   而唯一能证明她清白的人,直到三年后的今天才终于说出真相。   “何风晚小姐,对不起。”不知什么时候走来的元逢,朝刚回过神的何风晚深深鞠了一躬。   酒红色上衣饰有波点荷叶边衣领,驼色阔腿裤垂坠感十足,柔亮长发披于身后,她站姿优雅,看去的目光却冷硬。   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笑,她沉默地看着元逢完成他的任务,匆匆离开。   之后是播放迟鸿从美国传来的视频,展示尿检报告。   何风晚麻木而茫然地注视这一切,人人热衷流.言,自证永远困难重重。   记者会的第二个高.潮,出现于海市电视台承办本次丝路模特比赛的节目组成员登场,他右手缠着厚厚的绷带,一瘸一拐地走向何风晚。   何风晚立即认出,这就是那个在日内瓦湖东岸的小镇纠缠她要独家新闻,口口声声称阿姨是电视台制片人的年轻记者。   然而眼下他嚣张不复,甚至不敢看她,畏畏缩缩地递去一只小巧的圆形礼盒,说:“何小姐,是我错了。”   语毕他走回主席台,对着麦克风承认为了让比赛取得更高的收视率,他想出现场曝光何风晚曾经的丑闻,以此赚得眼球。   台下一片哗然。   趁他还在说,何风晚转身拆开礼盒的包装纸。   红色丝绒礼盒约莫两只拳头的容量,她打开后,一秒盖上,心脏咚咚地剧烈大跳。   盒子里是一截断掉的食指。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白垩纪的小喽啰的霸王票。   谢谢追文的各位~ 第49章 49.   手捧麦克风的记者几乎是声泪俱下, 一力承担了电视台方面的所有过错。他像受惊的小鸟一样缩起脖子, 颧骨高高突起, 眼眶可怕地凹陷,神情有些狰狞。   连完整的一句话都无法捋顺,但他依旧颇有条理地交代, 如何设计比赛现场揭露何风晚照片的环节。   他缠满绷带的左手像一截木头死气沉沉地搁在台上, 何风晚紧紧握着圆礼盒冲出会场。   仿佛一早料到她会拨来, 线路刚接通, 江鹤繁就接起:“吓着你了?”   何风晚略为紧张地压低声音:“他不会找你算账吧?”   江鹤繁笑两声:“他闯的祸,为什么要算到我头上?”   诶?   何风晚不懂。   “我从来不让自己的手沾血,你放心好了。”   何风晚退出那场模特比赛后,随着事件发酵, 比赛获得了相当高的关注, 遍地的相关视频与表情包。身为主要策划人, 那记者自觉功成身就,乐悠悠地休假去日本北海道猎熊。   可他既没有拿到枪.支执照,也没有听取同行猎人的安排, 独自遭遇了一头棕熊。   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江鹤繁不过派人拿走他的断指。   那记者得知自己惹了谁, 对那根断指再没一点眷念, 终日惶惶不安,同时还受电视台的压力, 根本没退路。他也明白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小圆礼盒无棱角,边缘也不锋利, 却让何风晚握得太用力透着隐隐发烫的温度。   都快忘了电话那头的男人原本就是心狠手辣的做派,而他储存在身.体里那么多那么多的温柔,统统只给了她。   负责记者会的鼎艺公关部女生露头朝何风晚招手,叫她回去。她点点头,对着手机飞快回答第一个问题:“不至于吓到我,但你还是太乱来了,这种礼物我只能扔掉。”   “随你。”   江鹤繁贴近手机,温润音色带一点无所谓的淡笑,说完就挂了线。   记者会的反响十分轰动。   微.博上转发量最多的三个剪辑视频,包括现已为国际知名摄影师的元逢承认当时在现场,缠绷带的记者回忆阴人始末,最后便是何风晚首次口述事件经历。   毕竟出事后,何风晚始终躲在迟鸿背后,极少露面。   视频里她已不复当年被记者抓拍到的局促与惊恐,何风晚亭亭坐于台上,冷色调上衣曳着一条长流苏的烟晶石项链,眼睛闪过笃定温柔的光,整个人散发着欲说还休的迷人味道。   “向那时支持我,却因为我始终没有站出来面对的人说声抱歉,辜负了你们的信任。我后来才发现其实无路可逃,逃避本身和害怕面对也逐渐成为了我的一部分,这让我更加不安。现在,我已经可以坦然说出真相。”   她不急不缓地说着,一副安静清冷的模样,却让人分明感到一种浓郁的张扬就要漫出镜头来,宛如夏日蓬勃的劲草。   卓蓝授意粉丝团为何风晚四处奔波,回击谩骂与捏造。   而上次一同拍摄彩妆广告的流量小花也撰文为何风晚发声,力挺并祝福她。   记者会结束后的那一周,何风晚登上四个热搜,话题度居高不下。   虽然事情发展到后来,跑去了另外的方向——对海市电视台猛烈抨击一阵,大家寻出别的滋味,微.博热门话题及时从“何风晚洗白”换为“元逢曾恋何风晚”。   人人津津有味地咀嚼。   如今元逢是知名时尚摄影师,不仅在《纽约时报》上开设专栏,创办了自己的工作室,还为今年宇宙大刊V杂志拍摄国内九、十月的封面,身后一溜时装品牌盼着他接下来广告大片的掌镜。   于是他在记者会上那番令人动容的忏悔,被解读为对何风晚余情未了。   各路媒体闻风而动,对这两人开始新一轮的深扒。   一时间“何风晚”三个字在网络上大有燎原之势,然而谁也联系不上她。直至某一天,何风晚微.博大号突然发了张蓝天大海的风景照,右下方是两根手指比出的V型手势,附字“修仙中”。   原来本尊偷偷溜到某个大西洋小岛避风头了。   这段“元何恋”绯闻的热炒,最终还是由江鹤繁浇灭。   他那个昵称为“嗯”的账号自从曝光后,就没再更新,最后一条微.博保持为一个月前的“对于年轻人,要给予充分的信任,大胆把握今天,勇敢抓住未来!”   谁知在何风晚微.博大号更新后,“嗯”紧随其后发了一张照片,附字“我的”。   看小图认出拍的是挂在墙上的人物照,可再点击放大一看,不得了,竟然是何风晚身着飘逸白裙的走秀现场图。   谁都在猜,这句“我的”究竟是指照片,还是照片里的人。   江鹤繁任他们猜,微博转了几万条,依旧拒不回应。   他主动把火引来自己身上,一是无法容忍众人恣意拿何风晚和元逢乱作文章,二是就算引来,大家也没辙,因为没人敢采访他。   随着春节临近,这场风波便也渐渐淡去。   *   除夕那天江鹤繁回到北方的家中,和父母弟弟一起吃年夜饭。   弟媳陶禧怀孕了,一家人围在她身边问长问短。   江鹤繁简单问了声预产期就退出那一圈兴奋不已的面孔,独自坐在沙发前,伸手逗弄养了十一年的老狗大胖。   因为他曾经患过PDST综合症(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医生说这病会留有长期的影响,就算之后他痊愈了,家里从此对他的人生大事抱持自由随意的态度,把所有注意都放到弟弟身上。   今年的年夜饭照例出自如意楼掌勺的大师傅,上菜时,师傅一人转不过身,江鹤繁和弟弟江浸夜负责去厨房端盘。   等待师傅盛盘时,江浸夜吹了声口哨,朝江鹤繁挤眉弄眼,轻声说:“就知道欺负咱爸妈不玩微.博,都那么大动静了,什么时候领她回来啊?”   江鹤繁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怎么忘了家里还坐着这个祖宗。   他压低声音说:“你别闹,等时候到了自然带她回来。”   江浸夜看一眼陶禧,有些得意地说:“眼光还行,虽然比起我还是逊色那么一丢丢。”   江鹤繁不理会,在心里默默地翻白眼。   母亲渠鸥乐于见到兄弟俩和乐融融的样子,从房里提了瓶红酒出来,顺嘴问:“在聊什么呢?那么开心。”   江浸夜张嘴就要答应,被江鹤繁拉住:“喂!低调啊。”   “好嘞!”他愉快地应下,扭头扬声说,“妈,大哥说他改天带女朋友回来,让咱们都低调点儿。”   江鹤繁:“……”   江浸夜这一句话让江鹤繁整个晚上都没能消停,把父母的炮.火全都吸引过来,非要让他拿照片看看。江鹤繁看一眼得闲躲在客厅一角逗狗的小夫妻,无奈地继续和长辈周旋。   渠鸥实在意外,这对她来说不啻于铁树开花,便仔细叮嘱:“你跟人何小姐通电话了吗?拜年了吗?规矩可不许少了。”   江鹤繁怔了怔,略微落寞地垂下眼帘,说:“她去纽约了,准备今年的秋冬时装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在捋剩下的大纲,就更晚了,我的锅Orz   发红包~ 第50章 50.   一众女孩子站在白色伸展台入口, 绑马尾辫的秀导神情严肃地反复打量她们, 等待开场。几个穿衣工飞针走线, 为排在队尾的模特做最后的缝合。   何风晚一半的视野让帽子遮住,脚踩跟高十几公分的长靴,外披轻薄的曳地罩衫, 内搭银色闪光面料的上衣与半身裙, 简洁无情的设计衬得她像个冷酷的绝地武士。   她排队列中部, 心情随着前方人头的变少渐渐绷紧。   每次走时装周都是在彻底的混乱中寻找秩序, 空气中混合着深深浅浅的香料气味,化妆台隔出的过道挤满慌张的模特、各种助理、摄影师、采访媒体与时尚杂志编辑。   近乎失控的环境被芜杂的声音填满了,人人祈求走秀顺利。   何风晚有些出神,直到秀导把手搭上她的肩, 轻轻推了一把, “Go!”   她茫然地踏了出去。   电子乐声似圈圈漾开的涟漪, 而何风晚便是中心那一点,她现身的刹那脸上茫然尽失,换上品牌本季追求的飘渺风格。她视线跟上表情, 台步从容大气, 全身每一处都演绎得精准。   在一片白色眩光中, 身后翩飞的罩衫如同挽留她仙袅背影。   回到后台,何风晚被穿衣工几秒扒光身上衣物, 换上便装后马不停蹄地送去洗头。   最后坐到化妆镜前,两个发型师围上给她吹干。   要是短发模特,一位发型师就够了。长发模特吹干头发时, 往往需要两、三位一起吹。   何风晚下一场是蓬松大卷发,发型师手持吹风筒争分夺秒,拉扯她的头发开始做卷。她觑一眼镜中的脑袋像海星抬起了腕,乐得拿手机拍了下来。   来自荷兰的化妆师趁她做头发,给旁边另一个模特先化妆。   因为挨得近,她打趣道:“Wan,你的花很准时。”   何风晚这才将目光投向化妆台上的一束芬德拉玫瑰,还未舒展开的花瓣透着晶莹的玉色,让人转不开眼。   随花附有一张小卡片,写着“赠风晚”。   气势雄浑的手写颜体出自江鹤繁,每一束花里都有。   从二月十日在纽约开始的时装周,到今天——二月二十六日的米兰,何风晚在时装周所走的每一场秀,都必定收到他送来的花。有时是芬德拉玫瑰,有时是小苍兰,一色淡雅的花束与克制的祝福语,实在是非常的“江鹤繁”。   国内沉浸在结束春节假期返工的忧伤中,除了时尚博主们和网络媒体偶尔的更新,大众对于时装周的兴趣更多给了前排看秀的明星。   而江鹤繁此举便是告诉何风晚,你有我记得。   何止他记得,每场都不落空的花束,连化妆师都记住了她。   聊了一阵,发型师也加入打趣的行列,令何风晚招架不住。   她喝掉一瓶作为能量补充的蛋白质软饮料,顺手登陆微.博,更新刚才拍的发型照与玫瑰照,附字:爱工作,爱生活,爱招财。   这个名为“招财今天动心了吗”的小号随着江鹤繁的曝光而曝光,粉丝一夜暴涨。但何风晚不在乎,反正大号让鼎艺的人接管了,小号她想发什么发什么。   随手点开评论,她忍不住笑起来:   “独自吃狗粮的夜,可怜、弱小又无助。”   “不就是花吗,我给自己买[狗头]。”   “闷骚,求狗粮来得更猛烈些。”   几分钟后,正主也闻风发来微信,   ——为什么我在最后?   啧。   何风晚翻翻眼睛,那人私下有着和外表的稳重截然不同的另一面,他要是不讲道理,简直叫人束手无策。   她只好删掉那条微.博,重发照片,重新附字:爱招财,爱工作,爱生活。(应某人要求调整顺序[打脸])   这一次,激增的评论近乎沸腾。   江鹤繁满意了,微信上发来系统自带的表情“握手”。   他们自除夕那晚打过拜年电话后,一直没有联系。距离下一场还有些时间,何风晚舍不得放过机会,飞快打字:等我忙过这一阵,一定找时间去拜访叔叔阿姨。   江鹤繁回复:拒绝空头支票,不如先算算你什么时候能忙完。   何风晚当真算起来:三月结束时装周,鼎艺帮我接了几个广告,有个珠宝代言听说是去国外拍片,还要拍杂志内页插图和封面。五月接了真人秀,六十天封闭拍摄……最早八月吧。   江鹤繁:……   其实他也忙得没边,新年一过,出差前所未有的频繁。那些卡片都是他事先写好,叫人跟着何风晚行程,她每走一场,就买一束花,放入一张。   原以为时装周算她本年度的重头戏了,没想到……   江鹤繁问:为什么会有真人秀?   何风晚无辜回复:国内一个视频网站独家出品的,跟鸿姐姐的经纪公司有合作,她托我参加,说是可以增加话题度。她对我那么好,小小真人秀我当然义不容辞。   江鹤繁没辙,心底漫上淡淡的愁绪。   *   清明时江鹤繁抽空和楼焕去了趟何风晚位于西南的家乡。   这么说并不准确,她从小被人收养,恐怕连自己也不知道真正的家乡在哪。   此行是为何灏扫墓,如今的江鹤繁一心只想当他妹夫,辜负了他的愿望。   两人走入村子询问道路,踏上山野后,四周冷清了下来。这一带遍地崇山峻岭,山壁巍峨,空气中有树木渗出极其清新的味道,不远处雪山轩壮。   近几年随着乡邻搬迁,不少墓地陆续迁往规模大一些的公墓。即便是清明节,走在山道上的扫墓人也较过去少了许多。   他们没带纸钱香蜡,只有楼焕手中一捧白菊。   江鹤繁望向前方的山坡上墓碑隐现,说:“阿焕,你知道吗,这里我以前来过。”   楼焕在他前头领路,听到后躬身转过脸:“没听先生说过。”   “嗯,那时候你还没来。”既然是对方不知道的故事,江鹤繁有了讲述的兴致,长眸微敛着陷入回忆,“那是我第一次找到这里,恰好碰上清明节。我听当地人说,这里是他们拜祭逝者的地方,就顺路过来看看。真的只是站在山道上看,毕竟我连何家的影都没看到。”   “那天还下过一场雨,就这样的羊肠小道泥泞不堪。”他说着,低头看一眼此刻干燥的地面,“我走到山脚,看一眼山坡上累累墓碑,突然感到很无力,就倒了回去,看到一个女孩在大哭。”   “她站在路中间,挡住了前后的人,所以全家都来哄。她的哭声有人回应,真是幸福。我忍不住想起我要找的人,她们差不多大的样子,都有十三、四岁了。但她能这样当众大哭吗?还是被迫把眼泪流到肚子里。”江鹤繁感慨着,忽然停了下来,“我就摸了摸她的头,好像这么做,可以慰藉我没有找到人的失落。可是摸过之后,反而陷入更深的失落,于是赶紧离开。”   “返回的时候路过另一个同龄女孩,让我又想起那个没找到的人。我就一直盯着她,现在还能记得她低着头,很不情愿的样子。”   江鹤繁回忆着,不禁莞尔。   楼焕也颇为动容地叹道:“先生还能记得那么久的事情。”   “因为很遗憾啊,当时的情形全都记得。”稳健登上山道砌好的石阶,江鹤繁问,“孙道然的事情办妥了吗?”   “办妥了,他很满意孙家给出的两百万,当然,他不知道这钱是先生出的。他那艘赌船,现在恐怕开到公海了。”   江鹤繁抿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才开到公海?应该早就喂鲨鱼了吧?”   孙氏的内斗有了江鹤繁暗中参与,天平渐渐倾向孙道然的靠山孙邵豪。孙邵豪得恩公相助,当然涌泉相报,狠狠坑了一把为自己卖命的侄子,拿着江鹤繁给出的两百万做人情,叫孙道然去赌船上收债。   那条船上载满了亡命徒,以孙道然的德行,他必定会豪赌一把,那么十有八.九是有去无回。   楼焕附和:“是是,先生高明。”   “不是我高明,是他的弱点太醒目。”举目望向漫山遍野的绿意,江鹤繁忽然想到一件事,“何小姐五月有个真人秀,你帮我安排一下。”   楼焕懵然问:“安排……她?”   “不是啊,是安排我。”   作者有话要说:  想起来了吗,他们其实早就见过一次。   没有那么套路的见家长,你们都猜不到的,慢慢看吧~   感谢榛子呆stairwell的霸王票。 第51章 51.   何风晚半年前受卓蓝邀请拍摄封面大片的杂志《嘉丽》上市后, 在多个城市一度卖到脱销。   主编亲自打电话再约大片, 那时何风晚正在收拾行李, 准备参与录制名为“我是超模”的真人秀,这档节目预计十一月网络播出。   主编意外:“你已经成名了,为什么还要参加?”   何风晚歪头用肩膀夹住手机, 继续叠衣服, “突破自己, 看我能表现出什么新东西吧。”   对方熟悉这套官方说辞, 会意地祝她一切顺利。   参加真人秀是迟鸿的意思。   一起录制节目的选手中,有她事先物色好的模特,要为她们提前造势。迟鸿在国内创立了艺人经纪工作室,想培养几个能横跨娱乐圈与时尚圈的优质偶像。   有何风晚这样成熟的模特参加, 方便大家更快注意她们。   早在联系何风晚的时候, 迟鸿让她想清楚, 参加了就是个陪跑的。这样的节目大多还是走全美超模大赛那一套,随着比赛进程设计一些冲突情节,通过引导、剪辑与事先沟通, 经由选手的个性碰撞博人眼球, 赚取娱乐效果。   何风晚心知肚明地笑:“随便鸿姐姐差遣。”   “行, 没白疼你。”迟鸿在电话里欣慰,为她打气, “我也相信你的抗压力,多的就不剧透了,进组了照顾好自己。”   一转眼, 她明天就去节目组报到了。这场真人秀的录制全程封闭式,为期两个月。   收拾好那只二十四寸的旧旅行箱已是傍晚,外面还在下雨,何风晚眼睛望向不时扫上窗玻璃的雨水,凝成小股滑落。   太阳躲进云里,光线昏聩。   阳台上挂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色男士衬衫,何风晚想在走前熨好。   收到手里的时候,她习惯性地闻一下洗涤剂残余的清香,鼻尖轻轻蹭了蹭,随后整张脸都埋进去。   那是江鹤繁的衬衫。   本来按两个人的行程,上半年没有任何机会碰面。但他奇迹般地在清明假期最后一天,从港市飞回来,到何风晚家里都快凌晨两点了。   疾风骤雨般的缠绵后,江鹤繁只来得及说一句“这么久看不到你真是要我的命”就累得睡着,手臂还牢牢环住她的腰。   早晨七点他匆匆赶去公司开会,留下这件衬衫。   此后一直没空拿走,他也没有差人来要。   眼下即将两个月不见,何风晚不舍地把衬衫抓在手里,用微信问他:江先生上次留下的衬衫不准备要了吗?   江鹤繁一刻钟后回复:我后天有空,亲自来要。   何风晚:可是我明天就去节目组报到了。   江鹤繁:哦,那等你回来再说吧。   何风晚:……要拍两个月诶。   江鹤繁:祝何小姐工作胜意。   关掉微信页面,放下手机。何风晚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想,他什么时候变这么冷血了!   *   按邮件通知的集合地点,何风晚提着旅行箱乘坐的士,找到郊区一座仓库改建的摄影棚。   附近有不少这样经仓库或旧工厂改建的工作室、摄影棚和酒吧,随处可见的混凝土外墙或红砖墙面,巨幅钢架窗框,是海市有名的文化艺术区。   正逢晴空,初夏的阳光热烈倾洒,马路对面的咖啡馆老板正叫人给窗台上的绿植浇水。   何风晚在人行道前等绿灯,她长发自然披散身后,穿着蓝色天鹅绒短上衣,一条深蓝色长裙,黑色羊皮平底鞋,从上到下营造出渐变的层次感,风格简单自然。   当绿灯亮起,她推着箱子走出,忽然听到身后的叫声:“不好意思,我想请问……妈呀!”   戴黑色太阳镜的女生语气夸张地尖叫,随后慌慌张张地从双肩包里翻出一本《嘉丽》,对着何风晚看了又看,忐忑地问:“何何何……何风晚?”   何风晚大方地朝她挥手:“你好。”   女生立马摘下太阳镜,一把拉住她的手,“你好你好,在这里碰到你好意外!你前段时间的时装周我看了几场,走得好棒!我有朋友在现场工作,偷偷传给我的视频,嘿嘿。”   何风晚对她的夸赞除了感谢,并未多做表示。   后来那女生问摄影棚在哪,何风晚说她也去,可以一起走,对方忽然傻了眼:“不是吧?你……你不是,偷偷告诉我,你是不是评委啊?”   “我是来参加比赛的。”何风晚坦诚地说。   女生一瞬换上复杂的神情。   当何风晚现身后,这样的神情从不少人脸上流露出。   参加这档真人秀的十四名选手全都有过模特经验,年头长短而已,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新人。节目通过十二期挑战,将最终淘汰出前三名,冠军会获得价值六位数美金的广告代言,所有人都有机会与迟鸿的I公司签约。   原本何风晚对迟鸿电话里那句“相信你的抗压力”不以为意,直至她看见姜洲龄和卓蓝。   前者是跟她一样参加真人秀的选手,后者则是选手的导师。   人人认得何风晚,对她年初的记者会记忆犹新,当然也没忘记号召粉丝力挺她的卓蓝。   就算没人当众抗议,彼此私下传递的眼色也写满了:   ——这节目还能玩?逗我呢?   ——怕是前三名都内定好了吧?   ——这不是赤.裸.裸的裙带关系吗?我们陪跑的也太惨了!   尽管何风晚知道自己才是陪跑的,也看出她们的担忧,但她什么都不能说,还要保持微笑。   不安的气氛悄然蔓延,十四人各怀心事地在一楼大厅等待导演,默契地噤声。   年近不惑的导演片刻出现,清癯身板着墨色长褂,不苟言笑的样子颇有些仙风道骨。他指挥工作人员没收所有人的行李,在一片无措与惊慌中,缓缓出声:“欢迎大家来到‘我是超模’,接下来的话很重要,希望你们牢记。请大方展示你们的个性,说真话,出格一点也没问题。团队磨合会遇到各种困难,需要努力克服,祝你们都有好的成绩。”   他说完,同样穿着黑色长褂的工作人员引领众人去做头发。   前两天的拍摄便是录制节目片头,首轮硬照比拼与伸展台走秀,两位导师依据每人的表现进行分组。   何风晚每一项几乎都是零失误,可仿佛为了照顾其他人的情绪,摄影师对她未做过多夸奖,她也仅仅当作任务拍完就默默离开。   其他人一脸欣羡,却各自都揣着些不甘心。   分组的时候,大家对于卓蓝挑选何风晚不抱任何悬念。   出人意料的是,卓蓝选了别人,何风晚进了姜洲龄那一队。   何风晚挂起职业笑容,暗暗腹诽节目组这手真是够狠,想必对于她们的恩怨都了如指掌,就盼着演到台面上来。于是她迎着众人的目光,一言不发地走去另一队,突然被导师叫住:“你等下。”   另一位上了些年纪的导师姓辜,是V杂志中国版的前主编,多个奢侈品大牌的时装顾问,曾任纽约时装周模特统筹总监。   她凌厉的眼神扫过何风晚,毫不客气地说:“我们都知道你是熟手,能说说你为什么还要参加这个节目吗?”   何风晚淡然地回答:“为了突破自己,表达一些新的东西。”   导师不肯放过她,继续问:“什么新的东西?想突破哪一点?不担心自己的资历对其他人的威胁吗?”   一连串咄咄逼人的质疑噎住何风晚,摄像机镜头一刻不停地对准她,她开始笑得有些勉强。   看来这位不认同官方说辞啊。   花几秒重新整理思路,她镇定地说:“前段时间我遭遇了一些风波,我以前的朋友有些离开我,有些留了下来,粉丝也一样。这从来都是双向选择,我无法令所有人满意,但我不能辜负留下的人。听说这个真人秀是24小时连轴拍摄,想让留下来的人看看真实的我。因为我工作了有几年,一些观念已经定型,突破也是学习,大家相互取长补短。至于威胁……你们也都是我的威胁啊,干嘛不相信自己?”   她眼里带有明亮的光彩,答得流畅又干脆。   听到最后一句,导师终于绷不住地笑了,回头看向身后的队员小声说:“要庆幸我把她挑来了,危机也是转机,你们都懂的。以后就叫我辜姐。”   这话在说反正冠军只有一个,还不赶紧从熟手身上多学一些融为自己的优势,至少从团队来看比另一组的赢面大多了。   一席话令已被挑中的几个人很是振奋,唯独姜洲龄不咸不淡地哼道:“自求多福吧。”   这意外的小插曲缓和了何风晚跟其他人的关系,在此后的录制中,她将自己硬照拍摄与伸展台经验毫无保留地教给队友。   经过四轮淘汰,十四人还剩下十人,将飞往纽约进行后续录制。   得知要去纽约,大家都十分激动。   何风晚被三个队友围住,连声追问那边的情形,她眉开眼笑地同她们聊起来。剩下的姜洲龄和另一个公认有些公主病的模特则冷眼旁观,没有凑上前的兴趣。   这时导演突然从门后走出,依旧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没什么情绪地通知大家,同行还有一位野外指导。   野外指导是什么?   十个模特面面相觑,怎么也猜不透。   “之后你们就会知道了,这位指导很厉害,拥有瑞士单板教练证,有多年滑雪与登山的经验。”导演不仅气质清冷,声音也如雪水一般带着寒意。   然而这话听在何风晚耳中,一颗心在胸腔骤然爆炸。   她僵着脸,紧张得不敢动弹。   老天,不是吧。   卓蓝那组有人发问:“导演,这是跟后面的安排有关吗?为什么这个指导先来了?”   “放心,不会影响大家的比赛,和我们同行而已。等到了相应环节,他自然会参与拍摄。”导演神情端肃,叫人不敢质疑,“那么先让我们欢迎他。”   下一秒,何风晚不可置信地看着江鹤繁从门后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 第52章 52.   模特们一字排开, 等在初见时的摄影棚一楼大厅, 心思全飞到千里之外那座从未谋面的大都市。   听导演说“欢迎”两字, 她们意兴阑珊地忘了鼓掌,也没有欢呼,面上罩起一色的急切。   江鹤繁出现后, 急切变成了惊诧。   他穿一件灰色圆领短衫, 剪裁合度的柔软衣料衬出壮阔胸膛, 纵纹蜥蜴迷彩长裤带着粗犷的美感, 头发又剪短了,亮相后仅仅点了点头,就站到导演身后。   充满英朗男人味的挺拔身姿,直叫众人转不开眼。   这一段没有录制, 摄影师盖上了镜头, 便有模特壮着胆子问:“指导哥哥怎么都不自我介绍一下, 姓什么呀?”   江鹤繁这才悠然出声:“姓陈。”   极少曝光媒体视野的江鹤繁,其真面目对于模特们自然是陌生的,除了同样不可置信的姜洲龄, 其他人都有了好奇探究的兴趣, 接二连三地发问:“指导是哪期上?”   “看节目组的安排。”   “叫陈什么?”   “陈什么不重要, 叫我陈指导或者陈先生都行。”   这话惹得模特们纷纷掩口偷笑,这人多半就是个健身教练, 还对自己用上“陈先生”这样雅气的称呼。   可他相貌好,气质隽拔并不像普通教练。   卓蓝那队一个脾性不羁的短发模特逗他:“陈先生,可以抱抱你吗?我们封闭录了大半个月, 想家得不行,现在心灵特别脆弱,给抱一抱吧?”   这下连导演也有些忍俊不禁,投去看好戏的眼光。   “做事有分工,我只负责野外生存指导。”江鹤繁背脊直挺,双手揣入裤袋,抿着浅笑,“其实王导才是你们的心灵支柱,要不考虑抱抱他?”   底下一片唏嘘。   导演干咳两声,赶紧跳过这段,通知转天的登机。   很好,既没有当众驳对方面子,还成功转移了焦点。而最关键的,他将参与节目这件事藏得密不透风,来之前还假模假样地祝福她“工作胜意”。   何风晚看向正和导演低声交谈的江鹤繁,撇下嘴角悄悄在身后竖中指:老狐狸。   后来解散时,江鹤繁瞥见和别人一同走远的何风晚背在身后的手,中指突兀地伸直,他不禁也低头弯起唇角。   *   节目组抵达纽约后,发给模特们由赞助商提供的购物卡,去到先驱广场和34街购物。   大家疯了一样在卖场里横行,拎着购物袋出来时品一品滋味,又都不太尽兴地咂嘴:“等真正当上超模了,必须去第五大道买东西!”   随后受人提醒地回过神,连连点头:“真正的超模有大把品牌商争着抢着送东西,到那时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于是再看看那些无穷变幻的橱窗,她们泰然神色间多了一丝志在必得的坚定。   傍晚大巴载着一群兴致昂扬的面孔开往东部郊区,那一带是依河湾而建的别墅区。带花园与泳池的独栋别墅赫然眼前,模特们目瞪口呆地愣了几秒。   “节目组也太有钱了!”   “真够狠的啊!”   “我不是在做梦吧?”   感叹着,她们张开双臂跑进大门,浑身充满了毫不知累的小孩子疯劲。   夕照下的双层白色别墅泛着玫瑰色泽,泳池水面闪过潋滟的波光。几个穿着白色背心的男人正在泳池一侧安装金属架子,他们有条不紊地工作,没有吸引模特们的注意,唯独何风晚疑惑地看了一阵。   进屋后,两队导师把各自的队员叫到一边,参观并分配房间。   再下来时,江鹤繁倚在厨房的流理台,闲然往破壁机里放入木瓜、胡萝卜和猕猴桃。   大家惊叹地跑来,想起他说的话,忍不住揶揄:“陈先生不是只负责野外生存指导吗?怎么有空过问我们的晚餐?”   江鹤繁眉目淡然地说:“模特的工作强度不小,你们的饮食与运动关系到我那个环节的质量,分内之事。”   说着,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向长方形实木餐桌后方的何风晚。   这一次,何风晚正巧也盯着他,眼中布上阴翳。   她崇尚自由,向来将感情和工作分开,不喜欢受人监视,好在江鹤繁备好晚餐就走了。   吃饭时辜姐走来告诉队员,餐后会有一轮硬照拍摄的比拼,让大家做好准备。   餐桌上的气氛骤然紧张,同队两个一直向何风晚请教模特经验的队友不停发问,可她揣着心事,答得有一句没一句。   没吃几口就收了工,何风晚说着要出去透气离开餐桌。   及至她出门,姜洲龄叉着一块鸡胸肉忽然笑了:“说你俩是何风晚的跟班,你们还不信。不会靠自己吗?动不动就这么多问题,换谁谁不烦?”   两个姑娘讪讪地缩了缩脖子。   这话听着是替何风晚伸冤,却也擅自歪曲她的意思,让人误会她因为厌烦才离开。   姜洲龄眼珠子一转,神神秘秘地又笑:“你们可以问我呀,我还走过V·E的秀,何风晚不能比的。”   那两人面面相觑,随即围了上来。   始终不发一言的公主病在餐桌下朝姜洲龄竖起大拇指。   *   对餐桌上更迭的风云一无所知的何风晚迎着晚风,抱紧了手臂。   天边还有一线亮色,远近皆是城市璀璨的灯火。   她看一眼泳池边已经搭好的架子,那些人正在调试照明。太冷了,她准备折返回屋,侧面的花园传来一声轻咳。   “谁?”何风晚犹豫地问。   没人回答。   她迟疑地走去,靠近爬满藤蔓的花墙时,一只手突然伸出,将她猛地拽扯。   何风晚下意识要叫,另一只手更快地捂住她的嘴,耳畔拂过一道低沉的男声:“嘘。”   “江鹤繁?!”   她也放低声音,回头惊异地看去。   江鹤繁似笑非笑地低眸,声音腻在她耳边:“何小姐再不出来,我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冲进去。”   “你怎么敢……”   “监控只针对别墅和出入口,不包括花园。”   “……原来江先生早就踩过点了。”   “稍微打听了一下。”   他浅瞳映入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晖,罩着温和的琥珀色。那样专注又深情的凝视,让何风晚心脏不争气地猛跳一阵,随后才想起,心动个屁啦,我不是该生气的嘛!   她板起脸,严肃地瞪去,“你不是一向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怎么这么有空?”   “我休了一个小假期。”   “但我不喜欢你这么做,这是不信任的表现,你不该监视我。”   “不是监视,我只是想参与你的工作,这样能多了解你一点。”她嘴唇诱人,笼着一层半透明的橙色,让他指腹情不自禁地摩挲,“你知道当一个模特的男朋友,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吗?一想到你可能会暴露……”   何风晚跺脚抗议:“那是工作!”   “好了好了,我看过你工作有多认真尽责、心无旁骛了。”江鹤繁低声哄她,“等那个野外拍摄的环节结束,我就离开。”   何风晚傻眼:“啊?还真的有?那你把情.报透露给我好不好?”   “你不是陪跑的吗?”   “陪跑也想赢啊!”   “嗯……想赢啊?”江鹤繁慵懒地拖出长音。   墙角的地灯散发并不强烈的灯光,但依然映亮何风晚那件半透明的白色丝织衬衫,如落雨时凝结的冷雾,她纤细的腰.肢若隐若现。   六月的晚风还透着相当的凉意,拂过后两个人都微微颤.栗了起来。   等何风晚察觉江鹤繁的意图,已然来不及了,她被抵上花墙。   他吻下去,很快受到伸来的小舌相迎,纵容他探往更深入的地方。湿热的气息激起一股燥热自他胸.腹向周身弥散,江鹤繁不得不松开她,再吻下,艰难地控制自己。   何风晚昏昏然,粗重凌乱的呼吸分不清是谁的,只感到他瘦长的手托起她的脸颊,依次抚过脖子和肩.骨,沿身.体曲线下滑。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能不能趁拍照开始前,就在这里也可以。   这么想着,她拉起他的手往上攀爬,却被他拽住。   江鹤繁喉咙喑哑:“你等下还有事做。”   “可是……”   “这一点时间只你够,我不可能够。”   “……”   随后杂沓的脚步传来,他们几乎立刻分开,一同屏住气息,各自钻入高耸的花丛后。   何风晚听出来人是队友,相互抱怨着:“还敢嘲笑我们是何风晚的跟班?她自己不也到处打听何风晚教了我们什么吗?”   “就是,口口声声说参加过V·E秀,谁不知道是她男朋友安排进去的。”   “那能叫男朋友?明明是别人老公,真是不要脸!”   “明明看不起我们,为了对付何风晚又来拉拢我们,吃相太难看了。”   目前两队各剩五人,走来的是何风晚这一队,除了姜洲龄和公主病外的另外两人。   何风晚眼睛黯了黯,注意到江鹤繁看来的目光,便捏紧拳头朝他挥了挥。   *   一刻钟后的硬照拍摄,十个人站在泳池边。   元逢也来了。   何风晚早已得知真人秀的创意指导是他,对于他的出现并无意外,心里惦着那个和导演坐在别墅里的监视器前,一同观看的江鹤繁。   听到元逢说,后头会有真空拍摄,几个资历尚浅的模特不禁露出畏缩的神色。   他轻描淡写地安抚:“工作而已,大家平常心对待,这里就有让我拍摄过上空照的模特。你们进这一行,迟早会碰到,没什么。”   这一席话直叫何风晚心惊肉跳。   不敢想监视器前那个人听了有什么想法。 第53章 53.   元逢戴了顶黑色棒球帽, 穿浅色条纹衫和牛仔裤, 不说话的时候唇角微微上翘。   就算没有合作过, 对于元逢,在场的模特们也听说过他的大名。   为大家简要做了真空拍摄的心理建设,见摄影师比了个开拍的手势, 他爽朗地开口:“晚上好, 姑娘们!能看出我们这期的主题是什么吗?”   说着他转过头, 看向身后搭好的金属棚架。   从灯架、背景布、柔光箱到辅光应有尽有, 是个临时建成的小型摄影棚。   有模特抢答:“泳池play!”   当即引来一片哄笑声。   元逢眉毛上挑,巧妙地化解:“是说水下拍摄吗?那不是今天的主题。我们刚才装了一套循环抽水系统,从泳池引水至上方的水闸,打开闸门, 水流会像瀑布一样冲下, 再流回泳池。”   何风晚同队的公主病困惑:“那我们呢?”   “你们就站在水闸下。”众人神情愕然, 元逢满意地点头,“没错,今晚的主题是淋水。请尽情展现性.感, 但我要提醒你们, 性.感是一种美, 不等同于色.情。好,姑娘们快去化妆换衣……”   “不好意思, 恐水怎么办?”   大家闻声看去,公主病嚼着口香糖,歪头打量那套抽水系统, 眉目间尽是嫌恶。   元逢敛眸,表情依旧温和:“恐怕没有办法。”   察觉到四周一齐转来一言难尽的脸,公主病眨着她甜美的欧式大双解释:“可我真的恐水啊,整张脸浸在水下就无法呼吸。平时洗脸都特别小心,要一点一点轻轻拍才行。而且那个水闸看起来好可怕哦。”   卓蓝那队立刻有人回呛:“谁把脸浸在水下都无法呼吸好吗?真矫情。”   公主病横去一眼,脸上有了咬牙切齿的动静,但她忍住了,抱起手臂翻了个白眼。   这下没人再说话,气氛紧张起来。   元逢没有丝毫受到冒犯的意思,目光逐一掠过十个人,独独触到何风晚时,脸上的笑容垮了半分。他旋即撤走,拍手大喊:“解散!化妆去!”   *   节目组的监.控室建在别墅一楼,正对泳池的挑高落地窗拉起了帘幔,屋内紫檀木家具配上柔白的羊毛饰品,充溢着不流于庸俗的优雅。   节目导演披一件墨色大褂,把监视器上刚才拍摄的片段往回倒,身侧的助理不错眼地跟着看,两人都戴上了耳机。   他们身后的江鹤繁早没了继续看的心思,陷进座椅里兀自发呆,他沉下的脸像极了窗外的天色——黑如锅底的陈灰。   一室静寂,导演和助理都不明所以地大气不敢出,直到房门被元逢推开。   他脚步轻快地走来:“王导,摄影机去跟化妆间了。”   导演回头看看他,眼睛又掉去看入定一般的江鹤繁,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元逢,你真给何风晚拍过上空照?”   话音甫落,入定的那人一双锐利的鹰目扫来。   元逢假装没看见,笑了:“王导,那么多人,您怎么就猜她了?”   王导也笑:“还能有别人吗?”   元逢拧着手里的运动功能饮料,说:“我和她是旧相识,一起工作过,正经清白。您啊,说话悠着点儿,别让赞助商老板气着了。”   这栋赞助给真人秀模特的别墅,是江氏的产业。   “怎么?”导演僵住,觑一眼低头查看手机邮件的江鹤繁,小心翼翼地问,“那位何小姐是江总的……”   元逢大笑:“导演,您不玩微.博吗?”   王导拭汗:“很少,很少……”   江鹤繁抬头朝他们看一眼,沉声说:“不需要特殊对待。”   七个字侧面印证了导演的猜想,他咽了咽嗓子,回想这些天幸好没给何风晚找过什么麻烦。于是话题就此打住,转而聊起现场状况,提到公主病的时候,导演说:“她只是看上去柔弱,性格很有攻击性,你多激发一下,这些都是看点。”   江鹤繁不解:“所以……你们要淘汰她?”   “她很漂亮,但那不是模特的漂亮。太丰.满了,而且她又过于自恋,不肯听从健身教练的意见。”元逢摊开手,耸耸肩,“时尚圈很刻薄,模特的比例、胸、腿和屁股总在被人挑剔,随时都有新人冒出来,机会永远稍纵即逝。”   见多这样的事情,元逢早就不稀奇了。   江鹤繁则收起手机,像是听到笑话似地说:“元先生既然谙熟于此,当年依旧选择让何小姐替你承担,你想过她那些逝去的机会了吗?”   “我……”元逢一瞬面如死灰,“我道歉了。”   “连我这样的圈外人都知道,那才是模特的黄金年龄,居然因此沉寂了快两年。你一声道歉就要抹平一切,真是轻巧。可遗憾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如今何小姐已经走出来,我不过随口一提,希望她今后的事业不要受此影响。不然没有好的办法,就只能用坏的办法了。”   这话就是在威胁元逢。   江鹤繁声音透着说一不二的意志,看去的眸光冷硬,似某种冷血爬行动物的眼,叫人冻得蚀骨。   元逢瞪着他敢怒不敢言,偏偏袖管还被导演扯住。导演焦急地将他衣袖扯出道道褶皱,拼命用口型暗示:赞助商啊!   *   及至模特们换上比.基.尼泳衣,系上白色浴袍回到泳池边集合,再见元逢时不禁纷纷嘀咕,怎么他瞧着比刚才脸色难看了。   由于上一次获胜的是卓蓝队,此次挑战便从她那一队开始。   当水闸打开,在头顶上方制造小规模的泄洪,首先上场的模特痛苦地捂住脸,直嚷:“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   与何风晚同队的另外两个人躲在她身后,惊恐地探头去看,担心地问:“怎么办啊?那么多水冲下来,还怎么性感?”   “同时控制好表情和姿势,不要驼背也不要缩脖子,记得秀出曲线。”何风晚悄声叮嘱,“还有,眼睛对准镜头。”   她们三人站一边,姜洲龄和公主病挨着站在另一边,相隔不过几米,却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姜洲龄不屑地背过身,朝公主病努努下巴:“你等下怎么搞?”   公主病双手揣在浴袍的口袋里,无所谓地说:“我观察过了,水冲下来的时候把头转开,可以少淋一点。”   姜洲龄好奇地问:“那将来又碰到了这种情况怎么办?”   “我肯定不接这种活啊!”公主病伸出一只手,掰起手指数道,“要我剃光头的不接,淋水的不接,真空……嗯,这可以接受,但是和男模一起真空的不接。还有,不能保证我每天八小时睡眠的不接,皮肤保养很重要。”   这番话噎得姜洲龄半个字都吐不出,暗自腹诽就公主病的德行,大概没法继续当她盟友了。   果然,轮到公主病上场后,她频频的转头让摄影师无法捕捉到好的画面。   元逢当即发了火,怒斥:“叫你公主病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那你来参加什么真人秀?”   公主病不甘示弱地反驳:“工作也要讲人性啊,我就是不能浸水,你们为什么不能体谅下?我都想好折衷的办法了,我往前站两步,让水冲到后背,你看这样行吗?”   元逢起身,走到她跟前放亮了嗓门:“这位小姐请你牢记,不是我说行,是要问将来雇你的品牌行不行。哦对了,可能不会有那样的品牌,每天那么多的模特奔波试镜,真的不缺你一个。”   两人怒目相视,气氛紧张到令人窒息,一旁的摄影机忠实记录。   就连监控室里端坐电视机前的导演和江鹤繁都面色凝重,提着一口气。   忽然何风晚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但她并未对公主病动怒,平静地说:“我倒觉得你被自己吓退了,为什么不试试?就试一下,这样大家都好过。”   公主病十九岁,家境殷实,今年才刚入行,实在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纵使一开始气势高昂,也很快在与元逢的对峙中败下阵来,期期艾艾地说:“可……可是我我,我真的……唉,你们别欺负人。”   “那怎么是欺负人,元逢说的一个字都没错,我现在出来劝你,也仅仅因为我们是队友,不想你的分数拖后腿。”何风晚冷淡地说着,脱掉了浴袍,“要不换我先拍吧,你千万别哭啊,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总算盼来风波即将化解,导演长舒一口气。   哪怕是事先安排好的波折,等到真正上演的时候,还是会为情节的走向揪心动肠。   随后眼风扫过旁边的江鹤繁,见他孤冷的眼睛细细眯起,透着一股凶悍,嘴里含混不清地挤出似被嚼碎的声音。   导演听不懂,却也不敢再看。   江鹤繁起身出门。   片刻,外面传来几声闷响。   作者有话要说:  ——“元……逢……一个字……都没错。”   烦烦:气成河豚。   --   抱歉抱歉,更晚了。但明天会有福利,我加油写去啦~ 第54章 54.   每人限拍十张照片。   迎来最初猛烈的冷水冲击后, 侧身站立的何风晚飞快转头, 淋湿的黑色长发一闪划出流星的弧线。   她葱白般的纤长十指张开或是合拢, 抚上颈项或是贴住面颊,随肢体动作的变换流露不同情感。擎脸望向镜头,何风晚的眼神不霸道也不冷艳, 像罩了一帘烟湿的浓雾, 迷离中杂糅一点骄傲和懒散。   任身上小股水流交汇划过她红色的比.基.尼泳衣, 勾勒完美身.体曲线, 如荒野上的烈焰在夜晚蓬勃地跳跃。   元逢抱起手臂,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听到其他模特们不绝于耳的赞叹也无动于衷。   模特会不会拍照,很容易辨别。   懂得用眼神和动作传达主题, 身体不僵硬, 能让相机镜头精准捕捉美的瞬间, 拥有无限扩张的表现力,这些最初都是他教给何风晚的。   他曾与许多模特亲近,唯独对她有不一样的感觉, 可惜亲手将她推开, 如今何风晚也不需要他来弥补过错了。   元逢凝着一张脸, 神情有些恍惚。   直到身边的摄影师示意十张拍好了,元逢冷淡地“嗯”一声, 径直转向等待的模特:“下一个。”   公主病最终没遭淘汰,走的被姜洲龄唤作“何风晚跟班”里的其中一个。   监控室里导演对江鹤繁解释,导演组临时开会讨论, 把公主病修改为“悔过自新”的人设,引导观众期待她的转变,不用淘汰了。只有没任何记忆点,哪里都平平无奇的人,才会先一步离开。   “别看叫做真人秀,实际上都是讲故事。哈哈!”导演有些忘形地大笑,注意到身旁的江鹤繁沉默着,才略有收敛地问,“当然,我们不会这样对何小姐,她是一位优秀的模特。”   “王导说笑了,真的不用特殊对待。”   见泳池边的模特收工陆续回撤,江鹤繁也起身。伸手刚触碰门把,他顿住,从容不迫地说:“到了你们认为她该离开的时候,不需要顾虑。”   导演一愣,隐约从他带着倦意的眉眼间看出一丝厌弃,还未开口,门已合上。   说到底不过逢场作戏,江鹤繁怎么会不懂。   一旦节目火爆,足够打造一批流量偶像。   可他宁愿何风晚去走远在深山无人识的时装秀,也好过对着剧本哗众取宠,还要言之“真人”。   多没意思。   沾染凉意的夜风似海潮翻涌,那些裹紧浴袍的窈窕人影笑闹着跑回别墅。江鹤繁循声望去,停在别墅前的何风晚正好看来。   这样默契的凝视削去他先前生出的不快,心头适时涌起一阵热。   不知道为什么,他愈发觉得好像很久以前就和她见过。   搭乘节目组的车返回纽约市区的酒店,江鹤繁意外与元逢分到同一辆。   元逢跟摄影师最后离开别墅,分别走向不同的车,他拉开车门一见江鹤繁,有些抗拒地反身问:“还有没有别的车?”   其他人说他来晚了,只剩那辆。   没人敢和江鹤繁一起坐,元逢不便要求换车,看一眼堆满物品的副驾驶位,他硬着头皮坐入后排。   窗外高悬的圆月,穿行于流动的薄云间。   汽车在公路上平稳行驶,路灯透亮的光线掠过江鹤繁低垂的眼睫。他手指摩挲着手机边缘,想起何风晚封闭式拍摄严禁用通讯设备与外界私自联系,黯然地移开视线。   身侧的元逢突然说:“她会有很好的前途。”   江鹤繁内心烦闷,敷衍:“嗯。”   元逢出神地看向窗外的某处,轻声说:“节目拍完我就会走。”   江鹤繁终于撩起眼皮,轻描淡写地扫去:“这样最好。”   *   何风晚目送江鹤繁走出别墅,回味他眼眸深处好像藏着什么,越想越觉得他生气了。   但她的手机被收走,无法联系。   路过锁上的监控室,她看见几个脑袋紧挨着,连声惊叹:“可怕!暴力!”   何风晚好奇地凑上前一瞧,门外那个黑色的铁质附盖垃圾桶让不知什么重物砸得凹下一块。伸手摸一摸形状,不对,倒像是拿脚踹的,她暗忖这必须是全力的一踹了。   不禁纳闷,是谁这么激动?   这一轮淘汰后连续三天,江鹤繁都没再现身。   还剩四人的队伍里,留下的模特捱不住姜洲龄和公主病的劝说,投向了她们的阵营,联合孤立何风晚。   何风晚无所谓,几天来按部就班地过,还开开心心地跟另一队去捏脚房享受了一次马.杀鸡。   只在想起江鹤繁她才有些抓狂,那男人凭什么生气啦?   及至第四天,天刚擦亮,九个模特随节目组飞往美国南部的热带雨林。   出了机场众人马不停蹄地转坐大巴,公路两旁皆是起伏的山林,淬了一路深深浅浅的绿意。辗转一天的旅途,回过神时西沉的落日已染得漫天猩红,林间的绿像被焰苗燎过,泛着深一层的焦黄。   踏上通往森林腹地的窄径,吹来的风有些刺骨的冷。   依照拍摄行程,模特们先在这里度过两天,再转往森林边缘的海滩。   她们换上长衣长裤疲惫地跋涉,抱怨声此起彼伏,脸上仍是掩不住的兴奋。   两位导师鼓励各自的队员,为大家此次的野外拍摄打气。   野外拍摄?   何风晚内心一阵振奋,嗷!是不是可以见到江鹤繁了?   一直走到夕阳的血色褪净,没入黑黢黢的深林,木屋的尖顶才在夜色中隐现,她们终于抵达了预定的露营野地。   木屋看着不大,共有四间,门前都挑着一盏橙色的小灯,有些温馨别致的味道。   导演神情严肃地背手站在木屋前,扫视累到虚脱的九个模特,轻咳出声:“这两天暂时辛苦各位,今晚早点睡,明天我们抓紧拍。雨林中阴晴不定,大家下次出行记得套上雨衣。”   有人问:“导演,我们就住那几间小屋吗?”   导演点头:“没错,每间屋子两张床,只住两晚。”   何风晚急忙说:“那一共就是八张床,可是我们有九个人。”   导演伸手指向某处,笑着说:“所以我们抓阄决定,谁去睡木屋外面的帐篷。”   *   严格说来,他们并未进入广袤森林的腹地,只徘徊在边际,这里是允许游人自由行动的最深处。再往里走,是纯粹自然的原始密林,不设任何保护。   可对于木屋里通了电,还有热水,模特们仍是激动难掩,兴奋地尖叫。   何风晚快速蹭了个热水澡,拎着提包恹恹地离开,一出门就被冷风激得直打哆嗦。四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虫吟与蛙鸣凄厉环绕,吓得她拔足狂奔跑。   先前抓阄她摸到了头奖——入住支在背风区的橙色圆顶帐篷。   “双层带雪裙的四季帐,有蚊帐和遮阳帘,能抗八级大风,足够经受暴雨和大雪的考验。”何风晚模仿导演那种镇定中透着点坏笑的语气,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端出一本正经的脸色,“何风晚,住到就是赚到,要感恩哦。”   再想想木屋里的暖风机,她仰头翻去一个大白眼。   视线停留在那盏帐篷灯上,何风晚摸了摸,还挺烫手。   算了,反正一晚上,眼睛一闭就过去。   她自我安慰着,连身.下的防潮垫和铺了足足三层的床褥也顺眼起来。   不顾只吹到半干的头发,何风晚严查一圈帐篷是否封严就迅速钻入蓬松的羽绒被。帐篷灯没关,她心里多少有点怕,准备点上一夜。   细柔光线覆满帐篷的每个角落,狭小的空间温度片刻升高。   何风晚把脸埋入被子,里面萦绕着她用过的玫瑰精油的芬芳。她换了个极其舒服的姿势,闭上眼,意识渐渐滑向睡眠。   半梦半醒中,隐约听到帐篷外微弱的脚步声。   何风晚一个激灵爬坐起来,揉着眼庆幸还好没睡着。她揪着被子,悬起一颗心,紧张地聆听刚才的声响。   尽管对方已经将脚步声放到最轻,在万籁俱寂的夜晚,还是清晰传到何风晚耳中,听动静似乎在围着帐篷转悠。   不会是坏人吧?   是猛兽吗?   突然想起帐篷顶上的通气窗,何风晚伸长脖子正要去看,外面传来人声:“何风晚?”   竟然是江鹤繁!   拉开帐篷,江鹤繁闪进来。   三人帐篷放下行李和床铺后,堪堪能挤下两个人。   何风晚的震惊像烟花一样在心里炸开,音量压低至近乎颤抖:“江……你、你怎么……你疯啦?”   江鹤繁脱下外套,神色复杂地看一眼何风晚小山一样胡乱堆放在角落的衣物,把叠好的外套放在最上面。不理会她的张口结舌,他自顾自坐下,从容不迫地解开皮靴的鞋带。   手指摸向皮带的时候,他被何风晚一把按住。   江鹤繁偏过头,微微扬起下颌,细致地打量她。她长发倾向一侧,目露惊恐,领口露出一截锁.骨,看去瘦弱。   他淡然开口:“我是来找你聊天的。”   何风晚撇撇嘴:“骗鬼。”   江鹤繁提起一边嘴角,握住她还未收回的手,直视她:“那你认为呢?”   “我……我怎么知道?”何风晚对他擅自闯入颇为不满。   江鹤繁却不介意,把头转回去。   空气中传来金属搭扣解开的弹响。   “那就认命吧,何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算错了,明天才开……Orz   感谢是廿北的霸王票。 第55章 55.   这话带着江鹤繁一贯平淡叙述的口吻, 何风晚看不清他的表情, 蚕缩在帐篷一角。江鹤繁掀开被子扑起了一阵风, 玫瑰精油的香味随即弥散开,他微不可察地皱眉。   他仰面平躺下,枕着手臂, 看向上方的帐篷灯。   或许是光线的缘故, 江鹤繁英俊的脸罩着一层倦怠, 眼下淡淡的青色, 瞳仁却黑如幽深的潭水,让人摸不透用意。   谁也没有说话,气氛一时僵持。   何风晚壮着胆子,拿脚去戳他的肩头。他看过来, 下一秒闪电似地将她捉住。   她脚踝就剩下干净的骨头, 往上往下都是清晰的骨架。这运动到哪去了?每天都在吃什么?江鹤繁眼神沉了下去, 面色森然。   而何风晚则以为他要拉她劈个叉,赶紧抗议:“喂!”   江鹤繁这才松手,“你早点退出节目。”   这语气毫无商量余地, 激起何风晚的反骨:“为什么?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做的好会被分到帐篷?”   “抓阄嘛。”何风晚看他心情不太好, 便不碰他逆鳞, 撑着双手爬去和他开玩笑,“江总怎么不帮我美言几句, 让导演多多关照呢?”   “我说了。”   “诶?”   “叫他们早点放你一条生路。”   “……”   何风晚一听,顿时火了,抓过手边的枕头扔向他, “江鹤繁!你没问题吧?”   “不然呢?”江鹤繁迎面挨了一枕头,索性也坐起来,勾起唇角讥诮,“何小姐已经不满足给元逢拍上空照,还要留下拍真空?”   何风晚僵着没动。   这男人实在可恶,明明就是专门找她兴师问罪,偏说自己来聊天。听这话中阴恻恻的罗刹相毕现,难怪人人都怕他。   要是往日,何风晚多半会哄哄他,捋顺他的炸毛。   可现在不行,她本就困乏,心里也为走背运抽到帐篷窝火,哪有精力去顾他乱吃飞醋。   于是她脖子一梗,语气不善:“那你呢?参加部门活动的时候,不是还跟姜洲龄调情吗?”   “我和她调情?那能一样?”江鹤繁也动了气,眼中翻起罕见的戾色,随后想起什么似地阖了下眼,“你偷看我部门活动?”   何风晚不服气:“是你授意成珠珠叫我看的好不好?”   “要是没让你看到照片在我皮夹,怎么引你摸到我瑞士旅馆的房间。”   “引我?”何风晚出离愤怒,“原来你早在那时就给我下套了?”   江鹤繁冷笑:“你那时不也卯着劲靠近我?”   “你竟然还知道我靠近你?”何风晚睫毛轻颤,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你第一次来那场饭局,我就开始怀疑你了。”   像把牌打到最后,不甘示弱地计算彼此的赢面,看谁更高一筹,显露败迹的一方锱铢必较地追溯起最初的失误。   江鹤繁波澜不惊的语调,如利锋将她心绪斩断。   过往的片断跳跃呈现,何风晚惊觉是她道行太浅,自以为是撒下的网,落入他一早铺开更大的陷阱中,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胜算。   狭小的封闭空间因为装了两个人而愈显闷热,何风晚后悔又气恼,脑子乱哄哄的,把手伸向帐篷入口的拉锁。   其实是想透透气,却让江鹤繁会错意,以为她要走。   一着急,他生硬拽扯她的胳膊,何风晚猝不及防地转了向,膝盖磕着床垫,整个人撞入他怀中。   他身上携有隐约的木香,那气味闻着冷,侵占了她全部的嗅觉。   何风晚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浑身一抖。   “所以,孙道然在车上把照片塞进你衣兜……你也知道?”何风晚抬头看他,眼睛雾蒙蒙的像隔了层玻璃。   江鹤繁后仰着只靠一边肘弯撑起两人重量,他眼神缓缓沉下,轻声说:“对。”   再回想当初千方百计的引诱,不厌其烦的告白,悉数落在他眼中,不知招来了怎样的嘲讽。   何风晚脸上浮起些许难堪。   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被他另一边手臂紧紧匝着,动弹不得。   “你记得姜洲龄对我做了什么?”江鹤繁突兀开口,哑声提起不相干的。   何风晚一怔,随即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地嘟囔:“她摸了你啊!手还伸到你裤兜里了!”   “那个时候,”极近的距离,足够她看清江鹤繁眼中压抑的黯沉,“我可没有这种反应……”   顺着他目光看去,何风晚瞧见那两腿.间撑起了另一顶帐篷。   *   这把火一直烧到后半夜,何风晚听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   偶尔滚过沉闷的雷响,雪亮闪电划下,她看见江鹤繁将用过的安.全.套装入另外的袋子里。   “我男人挺环保的。”何风晚歪头笑。   等江鹤繁转过脸,视野再次陷入沉沉的漆黑。   他问:“还要开灯吗?”   何风晚说不要。   于是两个人并排躺入被子里,空气中的玫瑰香味淡去,多了一抹快意后的生腥。   何风晚忽然说:“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楼焕说你不喜欢玫瑰的气味。”   “不喜欢,到现在也不喜欢。”他握住她的手,有些依赖地侧身紧靠过去,低声说,“但是顾不上了,你比较重要。”   “你知道吗?在你来之前,我真的做了一个噩梦。”何风晚转头看他,趁着闪电看清他温顺安静的脸,“和我嫂子一起离开家之前,我们清明节去给我哥哥扫墓。但为了提防我养父找来,就让她先上山,我在山道上等她。”   “当时往来的行人很多,我被挤来挤去的,掉下了田坎。可是大家都盯着我,没人伸手帮我,我自己上不去,两只脚都插在泥里,就很害怕。”她声音渐渐放缓,仿佛陷入往事。   江鹤繁不解:“听起来没什么可怕的。”   “我还梦到你,你也没有帮我。”何风晚有几分低落。   想想真实的情况,和梦里也差不了多少。   “梦而已。”江鹤繁劲瘦的手臂揽过她,轻声安慰,“你们那的墓地是在山上吧?我以前也去过。” 第56章   何风晚雀跃地问:“你只说到过镇上,怎么连墓地也去了?”   “因为听说墓地不大,两座山而已,就冲动想去看看,然后发现的确是徒劳。”江鹤繁紧了紧手里握住的那只手,骨骼细巧,皮肤柔软带一点外面雨天的湿润。   沉重的困意来袭,他慢慢闭上眼睛,任枕边人小鸟一样聒噪,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   “不会吧?你哪一年去的?快快告诉我!”   肩膀被摇晃着,江鹤繁撑起仅存的意识,说了个年份。   何风晚兴奋地翻身,下巴垫在他胸口,“不就是我离开的那年吗?说不定我们真的见过。”   “嗯?”胸前拂过小股潮热的鼻息,江鹤繁睁不开眼,只虚虚地搂过她,“我记得是下午去的,阴天。”   “我也是下午!”   “但我不记得是哪天了。”   “唉……”兴奋的劲头一遇挫,她有些偃旗息鼓地叹气,“我也不记得是哪天,到现在只记得看到人家哭,身边一圈人哄着,羡慕的不得了的那种心情。”   “为什么羡慕?”   “哭了会让嫂子担心,我已经给她添了很多麻烦,不想她觉得我是个包袱。”   雷声渐缓,偶尔一下像从极远处的天际滚过。   江鹤繁低眸,划过的闪电勾出何风晚面部淡彩似的轮廓,像被洗去颜色一般清浅。但那电光随即划过心底,他清醒了一些,犹豫地开口:“……是个短发的小姑娘吗?”   “什么?”   “我也在山道上见过,一个短发小姑娘哭得很厉害。她十三、四岁的样子,家人都在哄劝,我路过的时候想到你,就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他说完等了片刻,何风晚没有任何回答。   狂风裹挟雨水吹动帐篷,渗进来的微凉空气漫着湿漉漉的植物气味。   何风晚呆住了,心跳是拍打布面的雨滴,在耳中敲出隆隆的巨响。   江鹤繁听不见动静,纳闷地伸手去摸她的头,嘀咕:“睡了吗……”   “是不是……”何风晚急促出声,又顿住,咽了咽嗓子,“她旁边是不是还有另一个女生?”   江鹤繁记得有,但仍换上不确定的口吻:“好像是……不过她低着头,我没有看清长相。后来被人催着走,看两眼就离开了。”   何风晚着急地一骨碌爬坐起来,问:“你那天是不是穿一双深棕色的皮鞋?”   这双鞋出现在离家后,每一个囚困她的梦里。   那个奇怪的男人总是穿着这双鞋,居高临下地默默注视她。   江鹤繁想了想,那时痊愈后听从家人安排,入校学习商科,并逐步接手家中的生意。他第一双JohnLobb因此购得,算作人生的转折点,挥别过去运动鞋的青葱岁月。   于是他问:“你怎么知道?”   “因、因为那是我啊!”何风晚错愕得话都说不利索,她头脸发烧,两手却在冰凉地颤,“站站……站她旁边的女生,是我啊!”   蒙尘许久的记忆随之唤醒,那些一度堵在胸腔排遣不去的委屈和伤痛,她全都想起来了。   这世上多得是说不出的苦楚、等不及的告别和再也无法相见的人,何风晚从来自比蝼蚁,没有存过做梦的心。哥哥离世后,她唯一的奢望是有人带她离开,幸好有梁丛月。   如今得知,那人还可能是江鹤繁。   “晚晚?”   江鹤繁伸手去摸她的脸,触到滴下的温热,紧张地也坐起来,环住她抱紧了,“唉,要是我早点找到你,你就不会经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何风晚沉默地摇头,连抽泣也悄然无声,知道自己此刻一定有张沉郁悲伤的脸,还好他看不见。   她早就过惯了动荡的生活,这一时光风霁月,下一时如何,不到下一时谁又晓得。   怎么能怪罪他。   却也不是完全没有遗憾,何风晚想,要是早点见到,就能早点喜欢他了。   江鹤繁体会不到她纷杂的念头,察觉双臂相拥的人正在簌簌发抖,便轻抚她的肩膀,哄小孩一样低声说:“好了,我现在肠子都悔成赤橙黄绿青蓝紫,只求你笑一笑。”   何风晚果然失笑,很没面子地拿手拍他,“你这什么破比喻。”   之后她沉稳地睡去,梦中看到烈阳下的海面,浪涛声规律地拍击,水波青蓝,大风叫人心旷神怡。   *   可惜醒来时,沙沙雨声仍如细密的针脚在帐篷外勤恳地补缀。   何风晚看一眼亮起的朦朦天光,心头滚过“糟糕”二字急忙拿手去推旁人,这才发现江鹤繁已经离开。   什么时候走的?   她还懵怔着,外面传来队友的声音:“何风晚,天气预报说暴雨还要再下一天,你快出来,帐篷不要住了!”   什么?   确认似地再看一眼枕边空空如也,何风晚有些后怕地想,还好江鹤繁走了。   “风晚?你在吗?”队友困惑地提高音量。   “在在!我在!”何风晚忙不迭答应,“你等等我,我收拾收拾。”   姜洲龄和公主病的木屋房门紧闭,队友帮何风晚把行李搬到自己这间,她和另一队的一个模特合住。   热情地帮何风晚搬来椅子,又打开暖风机烘干刚才搬运中沾水的行李箱,队友拧开一瓶水,递去:“雨林里天气变幻无常,说是一天,兴许傍晚就好了。”   何风晚接过水,说了声谢谢。   队友继续说:“刚才那个负责野外训练的陈指导也来了。”   何风晚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呛了几下,心虚地说:“……那么早?”   “是啊!公主病也这么问他,你猜他说什么?”队友坐在床沿,架着腿回忆,“他说,和野外相关的一切都由他负责,各种意义上的指导。”   何风晚:“……”   各种意义上的指导,亏他想得出来。   何风晚又问出江鹤繁来时披着雨衣,没有淋雨,更加确定他昨晚是有备而来。什么时候到达,什么时候离去,他全都算好了,这让她不禁生出一丝待宰羔羊般的绝望。   斗不过他。   另一队的模特躺在床上敷面膜,气若游丝地说:“那个姜洲龄真奇怪,你看我们这一路,是个男人她都要勾搭着说两句,从导演到摄影师,谁没被她揩过油?对这个陈指导倒是一声不吭,明明他才是极品。”   何风晚冷笑,心想她这是吃过那次部门活动的亏,长教训了。   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三个人聊了一下午。   中途导演来过一次,忧心忡忡地看向依旧晦暗的天色,抵不住模特们一声高过一声地“没事做还没手机,绝对会死”,他把手机发给大家,叮嘱一定不能将节目组的事情往外透露,一经发现,立即清退,必要时还将追究法律责任。   何风晚开开心心地登陆“招财今天动心了吗”,更新一条:裙下俘虏[酷]。   胡乱翻几个页面,还不及两分钟,她收到消息提示,江鹤繁给她点了赞。   于是顺着摸去那个“嗯”的账号,何风晚心血来潮地翻看谁会给他点赞,一下看到姜洲龄拿照片做的头像。   谁说她一声不吭了?   小动作原来全做到背地里。   紧接着想起既然姜洲龄关注了这个账号,自己的小号恐怕也被她盯上了,多半还是偷偷关注。   何风晚点开微.博设置,索性将“每天许一个愿”的简介改为“别看了过得比你好”。   *   直至傍晚,屋外仍是暴雨如倾。   何风晚和另外两人一起躺在床上玩手游,正在排位,队友忽然问:“风晚,帐篷没了,你今晚怎么办?”   “不知道啊,不过天无绝人之路。”何风晚惬意地翘起脚,又瞧队友一脸茫然,便把话说得清楚些,“导演不可能不管我。”   然而她们谁都没说话,脸上现出复杂的神情。   何风晚瞬间洞悉,安慰:“放心,一间木屋两个人,我不会和你们抢地方。”   话是这么说,可她根本拿不准,这么大的雨,不住木屋不住帐篷,她去哪?   等到夜幕合拢,队友已经放弃,做好跟何风晚同挤一张床的准备,导演姗姗来迟。他检查过其他人,才走到何风晚这间。   导演站在门外,身上的蓝色雨衣不停滴水,地面片刻积起浅浅的水洼。   长而窄的屋檐下凑来别的模特,都知道何风晚没地方住,无不怀着看热闹的心。她们听到导演用不容置喙的口吻说:“何风晚,你跟我走。”   姜洲龄不能错过这样的挖苦良机,抢在事主前面接话:“导演,她今晚住哪啊?”   导演面色平静地说:“房车。”   ——“哇!”   人群爆发一阵不可思议的惊呼。   姜洲龄噎住,脸色煞白,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尴尬。   何风晚当然得意,还记得导演那时的话,重复了一遍:“王导,您说住到就是赚到,我放在心里,非常感恩。”   导演面子有些挂不住,交代了一些后续事项,就催她跟自己快走。   作者有话要说:看在作者还没吃饭的份上……轻拍TT   感谢榛子呆stairwell的霸王票 第57章 57.(小修)   从檐下撑起伞, 导演顿足, 回头对何风晚说:“你随便带身衣服就好了, 明天要是天晴了立即开工。”   这话是在安慰旁人,她何风晚不过随便寻个住处,不是去吃喝享乐的。   模特中有听出这层意思的, 俏声起哄:“导演, 我也想随便带身衣服, 木屋都待闷了。”   导演嘴角一翘, 拿余光捞她一眼,笑:“人家可在帐篷捱了一整夜,她抽中了头奖你又没抽中,你说是吧?”   有理有据, 无人反驳。   顶着众人的目光, 何风晚麻利地收拾出一只双肩包, 披上雨衣撑伞跟在导演身后,走出营地。   导演在前方拿手电筒照路,何风晚纳闷:“记得我们来的时候, 徒步走了好久, 现在该不会……”   “还有别的路。”导演迟疑着, 自嘲地笑道,“当然不能真把你们放在纯粹原始的森林里,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罪孽深重了。”   何风晚恍然:“所以……”   所以当他们踩过经雨水冲刷的林间小道,导演拨开一丛茂密的植物, 赫然现出另一条路。   原来这还有岔口。   走了约莫十分钟,视野被几盏淡白灯光撑亮,雨中的光是洇开的。高高低低的树木围拢的空地上,停放一辆巨如重卡的黑色房车,被光线勾出外形轮廓,像停驻在暗色的油画里。   导演这时放慢了脚步,悄声说:“何风晚,记得帮我们跟江总美言几句。”   雨声不绝,何风晚疑心听错,“江总?”   “就是陈指导啊。”导演略有尴尬地笑起来,摸了摸鼻子,“本来房车是给本期挑战冠军的奖励,但这不是事发突然吗?江总同情你没住处,建议你过来。”   何风晚眯了眯眼:“同情我哦……”   “是啊,江总是这次节目的主要赞助商,他真是宅心仁厚。”说到这,导演停下,神神秘秘地凑过来,“挑战冠军的奖励这事,别说是我透露的啊,我猜江总要给你个惊喜。”   何风晚好奇:“那他人呢?”   “应该还在车上吧,他在那休息,助理也在。”   走到近处才发现,空地一侧还有条路,路口停了辆汽车。   导演未来还有许多别的工作计划,而计划常有,金.主不常有,他对何风晚一通嘘寒问暖,以期间接给江鹤繁留个好印象。同她告别后,他匆匆跑上汽车。   房车三面都黑着,只有车头的驾驶座亮着灯。何风晚绕去一瞧,驾驶座上空空如也,后头一道隔断挡住了视线。于是她走到车门前,还在踌躇敲门该使多大力,一道窗帘拉开,现出楼焕的脸。   楼焕看见何风晚,急忙开门迎接:“不好意思,何小姐。”   “你老板呢?”何风晚一身披水淋漓,跳上车收伞,腾空问。   楼焕低眉顺眼地接过伞,拿手指了方向,“先生在车上。”   何风晚探头看去,里面的沙发椅前一双长腿交叠。   车内十分宽敞,随处可见的红木家具,饰以典雅卷曲的花纹。江鹤繁穿简洁的灰色短T和浅色亚麻长裤,坐在真皮座椅上查看电子邮件。   何风晚咳一声,环起手臂倚墙而站,抬起下巴睨他。   江鹤繁展笑,放下手里的pad,起身走向她,“晚晚。”   “听说江先生同情我?”何风晚退后一步,让他的怀抱落了空,“怎么不一早把我接来?难为你同情心还挑时间。”   江鹤繁抿起浅色的唇线,看去的眼中泛起微醺笑意:“何小姐总爱找我算账。”   “我……”   “这样好不好?”江鹤繁打断她的话,“那换你来同情我。我一个人睡觉很孤单,很害怕,求何小姐同情。”   何风晚:“……”   “这车上的独立浴室有按摩浴缸,本来想接你好好泡个澡,再让楼焕把我送回游客中心的酒店,和节目组其他人一起住。”江鹤繁走到她身前,长臂撑在她头侧,欺上前去以怀抱的姿势逼迫她弯下腰。   “谁知道何小姐这么大的意见。”他贴上何风晚耳朵厮磨,轻笑声在耳中震颤,让她骨头有些发酥,“那你可怜可怜我,收留我一晚上,行吗?”   何风晚围困在他身前,感受到他变热的呼吸,小扇子似的睫毛颤动着,眼中覆上轻愁:“我还能说不行么……”   江鹤繁心满意足地松开她,转去交代楼焕,让他先走。   何风晚撇下嘴角。   她真是没想到,江鹤繁脸皮一旦变厚,战斗力简直千百倍地提升。任何一点小心思都能让他洞察利用,恐怕将来再不是他的对手了。   及至何风晚泡好了澡,拿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来,眼前陡然转了色调。   暗下去的视野里,墙上的雕花壁灯洒下昏黄的光,盏盏相连勾勒幽秘的情调。   江鹤繁正在倒红酒,有些委屈地说:“上次我倒的酒,做的牛排,你竟然一点都没碰。”   上次?   何风晚想起来,是受邀去他酒店订的套房那一回,便笑:“知道是你设的鸿门宴,我干嘛要碰。诶,你不是不喝酒吗?”   江鹤繁说:“以前读书的时候也喝过,后来才不喝的。我现在,全面解禁了。”   葡萄酒涌入酒杯的声音悦耳,须臾在杯中晃出盈盈闪光。   “我先拍张照,发个微博。”何风晚想通了,她本就不需和这人成为对手,他明明是她的俘虏。   然而把那只卡其色的牛皮背包里里外外搜几遍,也找不到手机的影子。   何风晚一拍脑门,完了,手机忘在队友床头柜上。   *   确认江鹤繁藏在营地外一株高耸的云杉后,何风晚这才放心地走向木屋。   从房车到营地不过十几分钟脚程,想必江鹤繁昨晚便是抄这条近道。   木屋开着门,传出嘈杂的女声。   灯光倾洒出门外,经门框切割出齐整的线条,划分明暗的边界。   走到门外收伞,没等何风晚进屋,听到里面的人起哄:“姜洲龄,你运气很好啊,一去新的经纪公司就被力捧。”   立马有人附和:“就是啊,运气很重要。”   姜洲龄不喜欢别人拿她寻开心,没好气地说:“运气那种玄学的东西,怎么靠得住,我是有实力的。”   “话不能这么说,有实力是一回事,要是没有贵人相助的运气,也只能闷着,出不了风头。”   话说到这,就有些露骨了。   上次姜洲龄在灵堂遭原配掌掴的事情,模特们大多听说过,心里不是不痛快的。而她后来投靠孙道然,则没几个人了解,对她仍抱着失去靠山的幸灾乐祸。   眼下提起,不过当作乐子聊聊。   姜洲龄当然不愿成为别人的乐子,可她们说的深深触动了她的心绪。   孙道然对她没有感情,将她视作玩物,施舍的都是小恩小惠。尤其当何风晚召开记者会后,见境况不妙,他更是借口出差躲了起来,至今找不到一丝人影。   姜洲龄想不通,她为什么这么背?   于是心里堵着一口气,姜洲龄说:“运气这种事情真的说不好啊,有的人就是闭着眼睛都能踩到狗屎。像我,再怎么努力,也不及她一二。”   听到这,何风晚猜出是在说她,便默默立在门外,等她说完。   房间里一片沉寂,没人搭话。   姜洲龄起了个头,已然煞不住尾,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在她心里积攒已久,亟待发泄,便不肯放弃地编起故事:“其实做成一件事,你自己努力是一方面,合作的同伴也要跟上才行。不止你有运气,他也要有运气!我有个朋友就很背,她跟一个记者合作,帮对方拿一个女艺人的独家新闻。那个女艺人爱耍大牌,不想让人知道她过去的样子,我那朋友呢,就透露了一点她跳过芭蕾舞的往事,希望那个记者顺藤摸瓜,挖出更多新闻。谁知道,他搞砸了。”   屋里有人问:“跳芭蕾舞,算什么独家新闻?”   姜洲龄说:“因为那女艺人把自己瞒得很好,她的过去谁都不知道,很多人想刨根究底啊!要是能采访到,你说这是不是独家?”   声声入耳,外面的何风晚垂了眼睛,捏住伞骨的手指突起白色经络。   姜洲龄故事里的朋友指的正是她自己,而那女艺人在说何风晚,讲的就是赴日内瓦湖东岸的小镇接受记者采访的那次。当时那记者试图挖出何风晚的过去,以芭蕾舞做引子。而他自己也说,之所以这样问,全是受姜洲龄点拨。   眼下则是变相承认,确实出自她的手笔。   姜洲龄还没说完:“记者搞砸了不死心,又去求我那朋友,她没辙,给了他更猛的料。你们知道有多猛吗?都已经事过境迁啦!不是亲历者基本翻不出来,难为我朋友还记得。因为那女艺人真的是劣迹斑斑,可是你们猜结果怎么样?明明局面大好,他能生生让别人扭转,还把自己手指都搞没了!蠢成这样,算我朋友瞎眼找错人!”   这话勾出旁人心中的疑窦:“你朋友要做成什么事?整人吗?”   她们不是当事人,当然听不懂。姜洲龄说这些纯为吐苦水,吐完便从激动中拉回些理智,敷衍道:“不是不是,怎么会是整人。哎,算了,反正我听着都替她意难平!”   不愿别人追问似地,她立即调转枪头,说起别的话题。   何风晚的脸埋入阴影中,下颌线绷紧,钝涩的空气吸入胸口,抽动心脏不济的力气。   这些年她对姜洲龄最多视而不见,从未想过报复,觉得不值得她浪费时间。   可是现在内心翻涌的情绪克制不住,何风晚意识到自己错了。   她随即转身,冲入沉沉的夜色。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就是解决女配啦~ 第58章 58.   转天一早, 何风晚回到队友的木屋, 正好撞见姜洲龄揉着蓬松的脑袋, 呵欠连天地敲门。   或许是昨天亲口抖出做过的事情,多少有些心虚,姜洲龄一反常态地主动跟何风晚打招呼:“早。”   何风晚收了伞, 抬眼与她视线交汇, 看出她眼里的怯意。   迟疑片刻, 何风晚自若地笑:“早。”   “诶?何风晚, 你怎么来了?我们都以为你会在房车待一整天。”队友觑一眼她背上的双肩包,看她一副回队待命的样子。   何风晚进屋,眼睛在屋中逡巡,找到被放到餐桌上的手机, 说:“导演不是说了天晴就开工吗?”   “这天哪像能晴的样子?”屋外雨声掺在风声中, 没有尽头的样子, 队友哀怨地叹气,“恐怕还得继续等。”   “那就一起等好了。”何风晚收回手机,从背包里取出三层保温盒, 语调轻松地说, “你们还没吃吧?我带了热腾腾的粥和三明治, 再怎么凄风苦雨的,肚子还是要填饱。”   言谈间, 来借洗面奶的姜洲龄悄然离开,走到门边被何风晚叫住:“姜洲龄,这里有加热的早餐, 要不要一起吃?”   姜洲龄手指捋着头发,神情颇不自在地说:“不……不用了,你们慢吃。”   “急什么,都是队友。”何风晚拿起一块,浅笑端方地递到她眼前,“又不会给你下毒。”   这话听得姜洲龄眼皮一跳,可旁边几双眼睛盯着不好发作,她讪讪地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匆忙逃离。   这场来势汹汹的暴雨逗留了三天,足以耗尽所有人的耐心,久到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带上了雨林特有的潮意。   节目组无法再等,导演决定率队撤离,转去先录制海滩的部分。   谁知出发那天早晨,雨停了。   天空蓝如纯净的晶体,阳光经层层枝叶筛减,不复炽热。   雨水冲刷过的宽大叶片泛起幽绿的光,水汽默默蒸发,青翠罩眼,鸟鸣绕耳。   导演背过身去发了几分钟的呆,大家都猜他肯定在骂娘,就见他转过身,没事人一样地交代:“按原计划,拍丛林部分。”   九个模特的化妆和换衣,均在房车上进行。   大家分两批上车,无不聒噪地一通探寻,车上除了卧室门扉紧掩,其他地方随意参观。   房车两面开了窗,窗帘随风轻轻摆动,传来车外树叶的喧嚣,车里流动着脂粉香味。   何风晚从聊天中腾出空,瞧见江鹤繁提着把椅子坐到树荫下。他穿着迷彩背心,抱起的手臂现出肌肉漂亮的线条,长腿伸直了,歪过头去假寐。   边上有眼利的也看到了,伸长脖子感叹:“那个陈指导不可能只是健身教练吧,气质好好,我在健身房见过的那些教练都比不上。”   “不知道啊。”听她这样夸,何风晚心里偷着乐,脸上没有表露出来,“可能是业余玩票?哎,管他是做什么的,我们做好我们自己的就行了。”   “就是啊。”身后的姜洲龄接腔,“说不定人家根本不姓陈,身份名字全都是哄人的。兴许他是过来猎艳的二代,早就有目标了。”   说着,她瞟了何风晚一眼。   何风晚笑笑,不予理会。   既然说起了江鹤繁,话题一时断不了,几个人七嘴八舌地感慨幸好这几天有他布置健身作业,在木屋里也不算特别无聊。   这回连公主病也不端着了,痴声说:“这种时候就突显了,男人的脸才是正义!”   大家哄笑着,想起住了两晚房车的何风晚,纷纷揶揄:“指导有没有给你布置什么一对一的作业呀?”   “就是那种需要亲自示范,全程手把手演示的。”   “不要装傻,你懂的。”   何风晚不介意被拿来打趣,但也不正面回答,一边搪塞,和她们嘻嘻哈哈地闹作一团,气氛无比欢愉。   毕竟,全让她们说中了。   *   这场拍摄的主题为“融合”。   化好了妆,模特们换上事先按抽签分到的服装,色彩各异,有真丝、麻料和薄纱的繁复拼接,也有麂皮、针织和丹宁的创意结合。   步行前往出发地时已近正午,太阳毒辣了起来。   众人穿行于枝叶交错的林间,听到近处传来了澎湃的水流声,便问:“指导,前两天下那么大的雨,不会有洪水吧?”   “不会。”打头的江鹤繁缓下脚步,温声说,“雨林里没有干旱,也没有洪涝。”   旁人问:“为什么?”   “因为森林里有沼泽储水,还有那么多茂盛的植物,也会平衡水量。”江鹤繁状似不经意地回头,扫过何风晚,见她也盯着自己,有些气闷地鼓了鼓腮帮子。   模特们话匣子打开,接二连三地发问:“指导,为什么植物会平衡水量呢?”   “对呀,陈指导,为什么森林里会有沼泽?”   “指导,那是什么树?”   江鹤繁:“……”   姜洲龄眼珠子一翻:“可以留着回去问你们地理老师。”   她这话立即遭到其他人的抨击:“姜洲龄,别打岔好不好,我们只是想听指导的声音而已,你这样就没劲了。”   寡不敌众,姜洲龄只好收声,冷眼看她们争先恐后地找江鹤繁聊天。   她扭头看看何风晚,笑容又提起来。   何风晚不做声地走到队尾,默默抱起手臂,垮下肩膀。她在想等节目结束了,一定要公布跟他的关系,这样掖着藏着,真不是滋味。   后来水流声变大,突然出现的瀑布飞练一般惊住众人。   这座瀑布其实是河流截成的,因为之前的暴雨,水量猛增。   瀑布四周绵延着姿态各异的树木,大家环视一圈,明白选定这里的意图了。所谓“融合”便是人与自然的关系,可以是敬畏、是主宰、或者是朝拜。   依照规则,模特们自行挑选背景地,有人选了从榕树垂落的气生根,有人选了攀附树木伸张于林冠之上的巨大藤蔓,还有人选了自泥土冒出形态奇异的绚烂花朵。   唯独姜洲龄和公主病两个人嘀嘀咕咕,总也拿不定主意,便让其他人先拍。   何风晚挑了一块蹲踞河岸的黑色磐石,她一袭黛色长裙,裙摆不规则剪裁,曳着长长的流苏边。眼中透着虔诚,她换着姿势,很快拍好一套极具女神气质的照片。   此行元逢没有随队跟来,只有摄影师一人,他稍加点评后,何风晚神情轻松地抬手,冲摄影机比了个V。   镜头晃过,她脸色瞬间凝重。   雨林湿热,出行前她只抹了防晒,刚才在水边拍照小腿让蚊虫咬了好几口。但她记得带了无比滴和驱蚊膏,便连走带跑地赶回休息点,翻箱倒箧地找起来。   “你找什么?”   一抬头,何风晚对上江鹤繁的眼睛。   可惜她心情欠奉,急得把包放到一边,弯腰在地上查看:“我的无比滴和驱蚊膏不见了。”   “是这个吗?”江鹤繁伸手递来白色小瓶。   何风晚双眼亮了亮,兴奋地直叫:“对对!你给……”   江鹤繁把手一躲,笑着问:“你哪里被咬了?”   不清楚他笑里藏着什么坏,她犹犹豫豫地说:“就……小腿。”   他蹲了下去,找到何风晚小腿上红肿的位置,拧盖涂抹起来。   那阵难耐的痒随他力道均匀的揉.搓,舒缓了不少。   何风晚心情舒畅,乱揉一把他头顶,问:“陈指导,你这是在给我开小灶吗?”   江鹤繁仰头看她:“何小姐还满意?”   “手法挺好的,可以去开按.摩店了,搞不好能迎来事业第二春。”何风晚掐着腰,低头笑,“据我这一路的观察,陈指导绝对是阿姨最爱款,看到你就挪不动步的那种。”   江鹤繁脸上的笑容更盛了,直起身,有些欠嗖嗖地问:“吃醋了?”   何风晚张口结舌地瞪着他,一下忘了反应。   “我从刚才就发现了,气呼呼地走到最后,都不来看我。”江鹤繁说着,径自抓过她一条手臂,往怀里拽。   想到拍好照的模特随时会回来,何风晚挣扎:“你少胡说了我根本没吃醋……哎哎,你不要……不要……”   可惜她轻而易举地被制服,挣扎实属徒劳。   何风晚不服气地抗议:“江鹤繁,我现在主观认定你是个流.氓。”   江鹤繁收紧胳膊,笑了笑:“何小姐真客气,我客观上也是。”   何风晚:“……”   见他许久不撒手,她害怕又贪恋地闭上眼睛,提心吊胆地等着被人撞破。   却听见身后骤然爆发的惊呼。   好像有人落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件小事,江家兄弟的两个文都签出版了,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关注我的围脖,等本文完结和之后实体书上市,会有抽奖活动~   我也给自己围脖除除荒吧……   至于法拉利,我坚持认为好的H应该由情而生,不管是哪种感情,平淡的不太好看。   我们以后再约啊! 第59章 59.(修改)   拍摄地点靠河, 节目组事先圈化了安全范围, 还拖来两艘橡皮艇, 艇上一堆救生衣,以策万全。   瀑布幅宽,落差小, 翻腾不出雷霆气势, 但冲出的水流湍急, 沉下依旧会有生命危险。   模特们焦急地围在安全线外, 半点不敢跨出。一分钟前,姜洲龄和公主病就是从这越界掉了下去。现场布置好了只留下三名男工作人员,算上两名摄影师、导演和江鹤繁一共七个男人。   大家一心想着赶紧拍好结束行程,出发赶往海滨, 其他工作人员便提前撤回木屋清理营地。   谁知道发生这种意外。   何风晚跑过去, 身边到处是惊慌的呼叫:“天哪!她们会不会死?公主病不是恐水吗?”   “保险!有没有买保险啊!”   “这水很急, 我们应该沿河到下游去找吧?”   “好像已经去了。”   模特们来时穿着平底鞋,此刻踩上高跟鞋,被导演喝令原地待命, 人人脸上都挂着有劲没处使的焦急。   何风晚望向远方, 河面只在瀑布附近凶险, 十几米后水势缓了下来,一片开阔。不过因为水量上涨, 河水有些浑浊,估算不出深浅。   但能肯定的是,足以没过一个成年人的头顶。   两位导师也跟过去了, 此起彼伏的呼唤声响彻河岸。视野中的人影越来越小,留下的模特动摇了起来,有人想回房车去,反正帮不上忙,索性不要添乱;有人想听导演的安排,留下等待,却又陷入不知等到何时的焦躁。   还有人想跟过去,有力出力。   何风晚呆着没动,突然问:“她们怎么掉下去的?”   “她们觉得好背景都让我们挑完了,就想看看别的地方,偷偷走到安全线外面。”收留何风晚住木屋的队友回忆着,面色苍白,“导演最先发现,大叫快回来,好像把她们吓到了……我记得是,是公主病先掉下去。”   常年经水冲刷,浸在水下的石面光滑,两个人掉下去没有马上冲走,姜洲龄乱中扯下系挂在橡皮艇外的救生圈。   何风晚反应了一下,“所以说,她们有救生圈?”   队友说:“她抓住的是系救生圈的绳子。绳子一扯断,那些救生圈都散开了,她只捞到一个。”   这一切不过短短的十几秒,等大家赶到,两个人抱着救生圈冲走了。   “我记得……”何风晚记得,姜洲龄水性不错,要是能熬过最湍急的那一段,或许没事。   这时,远处传来大叫,前面的人影都围拢过去。   模特们心脏瞬间揪紧了,就算那两个人再不受欢迎,好歹也是两条人命。   想去帮忙的短发模特换好了便于行动的衣装,她匆匆扫视一圈,说着“我先走了,你们也别干等,都回车上去”起步要离开。   “等等,我也去。”何风晚叫住她。   *   这一路并不平坦,经阳光雨露滋养的森林植被茂密,两个人不停拨开挡在身前纵横交错的枝叶。松软的地面潜伏泥泞,叶片锋利的边缘制造皮肤划伤,还要小心那些纠缠的植物根茎。   好在前面的人踩出了一条道,临河的视野也较其他地方开阔,她们喘着气,跑得磕磕绊绊,但还算顺利。   抵达的时候,除了扛摄影机的摄影师还在拍摄,其他人都拉开架势,准备营救。   这里是一处浅滩,姜洲龄抓住了垂落河面的枝条,正与公主病扭打。那枝条看着细嫩,不知道能不能经得住两个人的重量。   谁也顾不上后来的何风晚,都在朝河中的两人大喊别乱动。   卓蓝和辜姐帮不上忙,站在后面干着急。   “卓蓝……”何风晚气还没捋顺,抚着胸口叫她,“她们……怎么了?”   这才知道,发现她们后,几个男人手拉手排开筑成人墙,试图捞上来。但对于谁该第一个上岸,姜洲龄和公主病争吵起来,旋即大打出手。   卓蓝跑眉头烦躁地深拧,“都他妈什么时候了。”   “踩稳!”“攥紧了!”“我们一鼓作气”“没事的大家别担心”,打气的声音不断传来,救援的人站稳后,决定把手先伸出去,争分夺秒地捞到谁算谁。   打头的便是江鹤繁,他踩在齐胸高的水里,摇摇晃晃地把手递去,大喊:“喂!手!”   水里的两人一齐回头。   姜洲龄先伸手,被公主病拿手臂架开,后者飞快伸出自己的手,一把抓住江鹤繁。   姜洲龄当然不甘心,眼里露出凶光,喝了声“你他妈”朝她扑去。   已经抓住救命稻草的公主病怎么肯松手,提脚在水下动作着。不知是膝盖撞到还是拿脚踢到,姜洲龄痛苦地后仰。   幸好她手里的枝条没放开,人在水面晃了个小圈,稳住了。   何风晚看着她们这一番动静,瞠目结舌,心跳骤停好几次。   公主病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一向走柔弱仙女路线,眼下才知不仅不恐水,还身强体壮轻易就撂倒了姜洲龄。   被江鹤繁托着,公主病手脚并用地经由其他人慢慢爬上岸。   她鞋冲没了,浑身湿透。双脚刚触到岸边就瘫软得站不住,她跪下,面白如纸,整个人筛糠一样抖。   岸上的卓蓝、何风晚和辜姐心急如焚,合力把她拖上来。   还等在水里的姜洲龄恼羞成怒,开始破口大骂,高嚷公主病装模作样就是想她死,骂到一半哭了起来,哭声由小变大,后来几乎是呼天抢地。   江鹤繁看一眼头顶那根细枝经她反复拽扯,已经有了要折断的趋势,不由得腾起暴怒:“给我闭嘴!”   姜洲龄哆嗦着止住哭,眨着一双泪眼看去。   “把手给我。”江鹤繁前倾着伸出手去。   姜洲龄头发一绺绺贴住头皮,又哭又闹样子惨不忍睹。她目光阴沉沉的静了片刻,随即喊声又起:“何风晚!我知道你来了!我要你来救我!”   喊声有些破音,能听出一丝鱼死网破的意思。   她拒绝江鹤繁的施救,而他无法再往前,两人就这么僵持不下。   何风晚作势上前,被卓蓝拉住,斥道:“她疯,你也跟着疯?”   于是她停下。   姜洲龄凄切地哭喊:“说好了你帮我去探元逢的情况嘛!你干嘛要勾引他!”   众人始料不及,纷纷惊掉下巴,下意识转向何风晚。   “那天要不是我生病了,把试镜让给你,你能面上吗?那是我的机会啊!”   “你凭什么每一步都比我顺利!走得比我好!”   “我比你努力多了!凭什么我命这么不好?”姜洲龄喊痛喉咙,咳了几声,躲过江鹤繁伸来的手,“别碰我!滚啊江鹤繁,你们都是一伙的!”   她继续叫嚷:“何风晚!你不敢下来吗?我要是死了,非找你背命!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何风晚终于忍不下去,不顾卓蓝阻拦,快步跑上前。她撑着人墙下水,恨不得拿烂泥糊住姜洲龄那张没遮没拦的嘴。   姜洲龄叫骂着,渐渐有了体力不支的迹象。但看到何风晚一点点靠近,她果然静了下来。   水位慢慢覆上双肩,何风晚让江鹤繁扣住她的腰。   “不不,喘不上气……”扣得太紧了,何风晚皱眉,回头让他松些手。   头再转回去,她视线与姜洲龄擦过,触到那双森然的眼睛,有了不好的预感。   可是来不及了。   姜洲龄放开拉住枝条的手,全力一搏地张开胳膊,钩住了何风晚的脖子。   遗憾江鹤繁听从何风晚的话,正好把手松开了些。   等到他第一时间反应,下意识去捞,那两人已沉到水下,随激流卷走。   *   急速流动的水冷得瘆人,像一个个巴掌无情扇向何风晚的脸。水流进眼睛里,激起她的刺痛。   她不停踢水,挥动双臂试图破水而出。   好不容易挣扎出了水面,吸进凉爽的空气,她想要尖叫。可惜嘴一张开,那些冰凉的感觉淹没了喉咙,让何风晚几近窒息,头又沉下去。   展开四肢什么也碰不到,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身体受水中或大或小的漩涡与暗流裹挟,被水推着走。   在自然面前,人就是这样渺小。   何风晚不禁想起热爱登山的哥哥,生前说过的话。   脑中空白,只剩下这一句话。   她的脸冰冷僵硬,手脚有些不听使唤,随后看见斜前方的姜洲龄费力爬上一块巨石。   那块巨石突兀立在水中,离岸很近,等其他人赶到,她就能得救了。   何风晚木然注视着,耳畔突然响起姜洲龄声震云天的那句“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   全世界的苦都让你一个人受了,所以我栽过的跟头,吃过的难处就不值一提,凭什么。   扪心自问,你真的一直走背运吗?这些年你发展比我好,势头比我火,你都不记得了。那些往事梗在你心里迈不过去,非盼着我有个好歹,你才开心,凭什么。   何风晚胸口堵着一股气,立即调整身体平衡。   像是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力气,她奋力划水,游向那块石头。   姜洲龄几经折腾,奄奄一息地躺倒,眼睁睁看着何风晚也爬上来。   “为……为什么来?”她气若游丝地问,“你为什么……要来?”   何风晚先前与那个短发模特同行,是为担心江鹤繁。   但是现在不一样,她猛地咳出一嘴泥沙,讥笑:“为了看你怎么死。”   姜洲龄连反唇相讥都做不到,虚弱地喘着气,静了好半天试图撑起手肘翻身,不想头还未抬起,脖子让何风晚卡住。   “何……何……”她徒劳地抗议,连完整的名字都叫不出。   何风晚一鼓作气地骑坐她后背,低下头,湿发垂于她头侧,怒喝:“你刚才拉我,是想跟我同归于尽吗?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姜洲龄又气又急,却对她束手无策,语焉不详地轻喃:“不、不是,我……不小心……”   “姜洲龄,怪我小看你了。趁现在没人,我也不小心把你溺到河里,怎么样?”何风晚露齿笑,眼中透着狠劲。   “啊啊啊……求你,何风晚,我我我……我错了,真的错了。”这一次,姜洲龄总算把话捋清楚,她缩起脖子,全身抖得厉害,“不敢不敢,真的不敢了。”   “那你为什么以前就敢?”何风晚心中涌起狂暴的厌憎,把她往岩石边缘拖拽。   姜洲龄放声大哭:“求求你!何风晚,我就是不甘心……我知道孙道然不会回来了,他抛弃我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真的,求你!我昏头了!”   何风晚记得先前对上姜洲龄的视线,看出她那一瞬间起了杀心。   眼下她亦然。   姜洲龄头发被扯住,指甲深深抠进岩缝里,做最后的挣扎,嚎啕着求放过。   身后的河岸传来呼喊:“你们别动!危险!”   推她下河是不可能了,何风晚红着眼睛回头,在人群中一眼找出那台沿途忠实相伴的摄影机,从摄影师的手里回到肩上。她揪住姜洲龄的头发往上一提,语气森然:“看到镜头没?”   姜洲龄疼得泪水直流,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   何风晚提高音量:“我在问你话!”   “看看看到了……”   “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答得不好,我马上把你踢回河里。”   因为姜洲龄的反抗,何风晚双手抖得厉害,她也不知哪来的一股蛮力,镇住了她,放亮嗓门:“我走中国国际时装周的时候,腰带断开了,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姜洲龄坐在岩石边,双腿悬空,害怕得头都抬不起来,一径地答应:“是是!是我做的!我趁你上台,解开了那个活结。”   “搞我的那个记者,是不是你窜通的?说具体点!”   “我知道他想成名,就把你的事情透露给他……在瑞士那次,和后来模特比赛都是我暗中帮的忙……何风晚,你放过我吧。”   “放过你,你放过我吗?”何风晚喘了口气,继续问,“我在时装周上出了丑,那三篇全网发布专门黑我的通稿,是你干的吗?”   “是的是的!啊!你松手好吗?我快疼死了!”   迎着猎猎河风,何风晚站在石面上,步子已有些踉跄,但她顾不了了,抬起另一只手指着摄影机,晃了晃姜洲龄的头,“你表个态吧,我要你对着镜头,对所有人!你快说!”   姜洲龄身体有些扭曲,面目全非地龇牙,尖叫声穿云裂帛,哀求何风晚轻点。   她头往摄影机偏了偏,哭嚎:“我错了,我不该陷害你,你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求你饶了我……求求你……”   何风晚苍白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笑,单薄的身体随风摆动。   岸上的江鹤繁叫她:“晚晚,你当心!我们现在游过来!”   巨石与河岸隔了不到十米,水流平缓,两个救援的工作人员跳入水中,预备合力将她们托回河岸。   精神一松懈,疲惫迅猛袭来,何风晚毫无知觉地放开手。   然而姜洲龄全靠头发被扯着才没掉下去,眼下失去支撑,她一个重心不稳,扑通落入河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琳儿的霸王票。   祝考四、六级的仙女们都通过哇~   p.s.谢谢你们的留言,作者好好修改了一下…… 第60章 60.   岸上炸开阵阵喧嚣, 大家七手八脚地指挥水里那两个人该往哪里打捞。   姜洲龄须臾露出头来, 仓惶地深吸一大口气, 在水里沉沉浮浮地挣扎。她泡得脸色青白,嘴唇乌紫,动作幅度越来越小, 体力已近透支, 仿佛随时就要晕厥。   幸好被救援的人迅速捞起, 两个男人分别托住她一边胳膊, 游向河岸。   江鹤繁负手立在人群中,身心俱疲地舒一口气,他实在没料到拍照能出这么多状况。   再抬眸看向巨石,他不禁呆住。   石面上的何风晚不知去向。   搜救一直持续到临近入夜, 由几十位专业地面搜救员、搜救犬与两架救生直升机同时进行。整个节目组沿河一起寻找, 导演中途哭了几次, 直呼何风晚一定吉人天相。   江鹤繁全程绷着脸,与搜救员同行。他必须不断和他们交流,让自己片刻不得闲。   关于溺水隔多久出现脑死亡, 隔多久即使抢救也是植物人状态的说明, 他熟稔于心, 却一丁点也不愿回忆。他相信何风晚一定早早上了岸,不过因为耗尽体力, 在哪个角落昏了过去。   搜救员却无情提醒:“这一段水流湍急,水下温度低,生还机会很渺茫, 你要有心理准备。”   “嗯。”他声线哑然,连呼吸都变沉重。   踏过无数枯枝腐叶,汗水随河畔湿凉的风蒸发,再冒出新的温热,浸透了贴身的衣衫。那些默默栖息的蕨类植物,闻上去有让人清醒的寒冷。   江鹤繁停步擦汗,想起在瑞士雪场遭遇小型雪崩时,何风晚一边大哭,一边奋力铲雪的模样。   还没有找到,绝不能放弃。   想他找她这些年,靠着手里仅有的一张模糊照片,都从未想过放弃。如果可以,江鹤繁能把这片森林里外翻一遍。   但是时间不允许,他必须抓紧。   灌下一大口水,冒火的喉咙得到片刻缓解,江鹤繁重新端详手里的地图,指着某处问:“等等,你看这有一片浅滩。”   搜救员扫了一眼,说:“但它不属于这条河。”   江鹤繁指着距离何风晚落水处不远的另一条河道,两条河在地图上相邻,中间隔了一块狭长的陆地。他紧蹙眉头,急切地说:“这里地势很低,几天来上涨的水量足够淹没了,还正好在她落水处下游,距离近,在那出现不是不可能。”   已经搜救了好几个小时,按照以往的经验,多半是没希望了。   搜救员犹豫几秒,随即拿起步话机,通知其他人掉转方向。   乘船涉水,果然在江鹤繁指示的浅滩上找到何风晚。黑夜吞噬了天边最后一点夕阳的残烬,她蜷缩在一块避风的石头后,昏睡了过去,全身烫得厉害。   直升机很快降落,急救医生迅速检查她的生命体征,随后用担架将她抬上去,送往最近的医院。   何风晚睡了两天才退烧醒来。   睁眼一片朦胧,她想抬手揉揉,扎入手背的针头牵出轻微刺痛,视野顿时清明起来。   我这是……在医院?   环顾四周,从电视、电脑、助步器到各种监测仪器,一应俱全,依次入目。   海蓝色窗帘拉开半扇,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窗前的沙发和椅子都空着,单人病房里只有她一人。   大脑迟滞地运转,何风晚坐起来,懵然回忆着这是发生了什么。   随后门打开,江鹤繁和护士一同进来。   见她醒转,护士叫来医生读取仪器上的记录,对她仔细检查。一番忙碌后,护士温柔说着“晚上好”,取下了何风晚手背上的针头,对江鹤繁交代两句就出去了。   何风晚首先想起了真人秀,心急地问:“江鹤繁,那个节目怎么办?”   江鹤繁没说话,快速瞟她一眼,先把手里的保温餐盒放到沙发前的方桌上,然后单手提起背靠椅,坐到床前。他穿着剪裁合度的丹宁衬衫,环抱胳膊,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那天他心脏像坐过山车,上天入地兜游一周,信她一定活着,又无比害怕真的遇上意外。那样矛盾着,焦灼着,时时刻刻祈祷着,直至找到她。   这些她并不知晓的情绪全都沉淀在他眼中,散发滚沸的温度。他眼睛根本移不开,半点不由己地用视线将她贪婪描摹。   “哎哟,你说话嘛。”   何风晚倒是被盯得颇不自在,低头拨弄头发,上扫的目光觑见他衣领拼接的设计。   江鹤繁动动嘴,不知道说什么。   他心潮最澎湃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那时想着等她醒来要批评,要欢呼,要请支乐队弹唱庆祝,劫后余生值得动用一切浮夸的表达。   但眼下只觉得,她醒来的时候他也在,这就够了。   “我在这边的唐人街买到材料,刚才叫人炖了一锅当归鸡汤。”江鹤繁起身走到方桌边,打开保温餐盒,里面一层盛了米饭,底下是汤,冒着腾腾的热气,“你先过来吃一点。”   何风晚踌躇着,顶着一张红脸走去,安静地坐下。   因为她慢慢想起,在那块巨石上是如何夜叉一般歇斯底里地朝姜洲龄咆哮,那是连她自己都没见过的模样。   全都被他看到了。   为什么她每一次丢脸的样子,他都没有错过。   “要不你先去洗个手。”见她浑身不自在,江鹤繁替她开脱。   洗手是次要,何风晚往脸上拍凉水降温,再回来果然好了许多,顺从地接过他递来的餐具。   “节目组已经回到纽约了,按日程录制。”江鹤繁不想她连吃东西都不自在,费了半天劲才把眼睛转开,“姜洲龄和公主病都退出了真人秀,其他人继续。”   “啊?姜洲龄退出就没事啦?”何风晚急得呛了一口汤,咳了好一阵才顺过气,“她那时候想杀了我啊!”   “回国后,会对她起诉。”江鹤繁也想起何风晚整治姜洲龄的样子,像头发狂的狮子,忍不住抿唇笑了下,“她以后不可能继续当模特,或者进入演艺圈了。”   何风晚心中大石落地,瞧见他偷笑,没好气地嘟囔:“你是不是在嫌弃我太凶了?”   江鹤繁点头:“有一点。”   “你居然嫌弃我?”   “我是说有一点‘太凶了’。”   视线触到那张消瘦的脸,深陷的眼眶暴露他掩饰的憔悴,何风晚放下碗,毫无血色的嘴唇泛起一点莹亮的油光,“我……我不是经常那样,嗯,以后不那样了。”   “晚晚。”江鹤繁拉起她空出的那只手,握在掌心细细摩挲,声音笃定,“我不会再让你遇见那种事。”   作者有话要说:  解决~ 第61章 61.   这话叫何风晚有些愧疚。   并不是他的错啊, 不管是被姜洲龄掳走, 还是后来气力不济地跌入河中, 跟江鹤繁都没有关系。于是也想温婉地回应他,保证以后不再轻易卷入危险。   可是一开口,后脑勺炸开的疼痛让她“嘶”地抽气。   何风晚痛苦地拿手按住, 疼痛旋即消散, 她喃喃:“怎么回事……”   “大概是在河里撞到头, 医生说你有轻微脑震荡。”看她拧起眉毛, 想要回床休息却又受不住鸡汤的诱惑,纠结一番最终臣服喝汤的模样,轻轻笑着,“你晚上早点睡, 明天转到护理中心。”   “我还要住院?住多久?我彻底退出真人秀了吗?”喝下一半鸡汤, 微咸的鲜香打开她的胃口, 何风晚拾起筷子问。   江鹤繁同她打趣:“何小姐已经接受陪跑的命运,早点退出不好吗?”   “哎,你不懂。”何风晚长筷一挥。“既然知道是陪跑, 就没那么紧张了。虽然有时候也想赢, 但看别人更想赢的样子, 特别好玩。”   后来顾不上聊天,她狼吞虎咽吃下小半碗米饭, 气色较刚醒来时好看不少。见江鹤繁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起了些捉弄心思,凑近了问:“怎么?从我睁眼到现在, 你就一直看我,难不成勾起你的保护欲啦?”   江鹤繁也支起胳膊靠来,两手捧着脸:“嗯。”   何风晚心里甚是得意,嘴上还满不在乎:“那么不放心,就用链条拴住我。”   “何小姐真是聪敏,猜到我的想法了。”   江鹤繁垂目,视线落在她鸡爪子似的手指上。   他想的当然不是真拿链条拴住她,而是结婚。   结婚有很多好处,但凡他享有的,她都理所当然地获得。而那些未知的风险,从此不再是她一人独担,他能理所当然地扛过。   但凭江鹤繁一以贯之的慎重,这样一时兴起的念头没有脱口而出。   当他坐在旁边心事重重地考虑,何风晚啃着鸡屁股,大剌剌地问:“少来了,栓住我又如何?江鹤繁,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哪天我真不在了,你会怎么办?”   “生不如死。”   他声音极轻,甫一出口就后悔,这么不吉利的问题亏她张嘴就来。   而何风晚没听清,一只耳朵偏过来:“啊?”   江鹤繁面色不善地张开五指,把她的脑袋拧转过去,厉声说:“以后别问这种事,吃饭就好好吃。”   “痛痛痛痛……”   何风晚佯装头痛,成功骗了他,等他匆忙撒手,又乐不可支地大笑。   她将鸡汤和米饭风卷残云般扫净,心满意足地拿纸巾擦嘴,眼珠子转了几转,语气陡然失落:“陪跑倒是其次,我挺想借那个真人秀火一把。”   江鹤繁扯动嘴角,“想火啊?”   “是啊,曝光流量起来了,我的个人商业价值也会提升。我看看今年……嗯,今年不行,但明年说不好能上钱榜。”   “我听说模特最终都要转型,你想做到什么时候?”   听他问起这个,何风晚不以为意:“我今年才二十三,伸展台起码还能再走四、五年。”   还要四、五年?   江鹤繁不动声色地沉下脸。   何风晚浑然不觉地起身,走到窗边展望未来:“也不全是走秀,我还认识业余做慈善的模特,她加入帮助年轻女性逃脱人口贩卖的NGO(非政府组织),还有在癌症协会做形象大使的,都在做对社会有好处的事。”   “不过比起这些,我更想去学校念书。”她看向楼下孤单伫立的路灯,温柔撑起了小片夜色,有些落寞地抱起胳膊。   这情形叫江鹤繁把结婚的话悉数吞回肚子里。   后来何风晚转入护理中心,江鹤繁每天都捎不同炖盅给她补给。吃腻了炖煮改成清蒸,再改成红烧,依她的要求放很多姜片。   她穿着睡衣和夹脚拖,坐在能够筛下清浅阳光的露台上小口小口咀嚼。   每次只吃三分之一,她把剩下的全推给江鹤繁。   吃完了没事做,两个人坐到花园晒太阳,晒饱了返回遮阳露台,顶着两百多的延迟一起玩游戏。延迟影响游戏体验,装了几次加速器也没辙,常常把何风晚气得火冒三丈。   “啊啊啊!我要摔手机了又是460!”   每每这个时候,江鹤繁保准偷塔成功,“别摔,我们赢了。”   何风晚大喜:“烦烦!你好棒!你怎么那么厉害啦?让我看看。”   一旦她这么说,江鹤繁看去的眼中总透着点哀愁。   这就叫厉害了?我最厉害的时候,怎么从没见你夸过。   两周后何风晚离开护理中心。   并未与江鹤繁一同回国,拿下G家的三条产品线亚洲区代言人,何风晚马不停蹄地投入到广告大片的拍摄。她奔忙于参加门店活动,拍摄时尚杂志封面,赶赴各种场合兢兢业业为品牌带货。   *   当空气中弥漫起秋天的第一抹醇香,阳光依旧跳跃在枝头层层叠叠的浓绿,刺眼得不得章法。   何风晚推着一只28寸的超大行李箱走入福拜面包房,即刻成为所有人的焦点。   她穿一条黑底碎花吊带裙,白色打底短衫,身后黑色格纹双肩包的背带松垮垮地滑下一边肩膀。从时装、腕表到颈间水滴状的项链,她所代言的三样产品都齐全了。   干净的妆面愈显肤质细腻,行走时掀动的微风拂过额前刘海,何风晚朝柜台前的梁丛月挥手,处处透着秋日午后的慵懒自在。   纵使对时尚再无心过问,也能从她外貌与这看似简单的一身行头判断,进来的女人不简单,搞不好是个明星。   何风晚见多了别人的围观,但也顾及面包房的经营,冲神色复杂的梁丛月吐吐舌头,抬手指向里屋,用口型示意:我先进去了。   两秒后,步子退回来,她嬉笑着:“满杯百香果,谢谢嫂子。”   放好行李箱,何风晚踱去小院子,背着手四处溜达。   院里的植物活得郁郁葱葱,纷纭的颜色涨了满眼,何风晚俨然像个寻花问柳的阔少,伸出两根手指,勾一勾凌霄花下的叶片,再摸一摸茑萝花的星型小脸。   她一边逗弄一边咂嘴:“不错,不错。”   “什么不错?”把柜台托给其他人,身穿裙装制服的梁丛月笑着走来,“你现在可真成大忙人了,感觉即使回了国,我们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   “谢谢嫂子。”何风晚接过果饮,拿吸管搅动着,有些羞赧地笑,“还好啦,都是工作。不比嫂子你,分店又开两家了。”   “这得谢谢江总了,他虽然没什么空,但那个手下帮了不少忙,肯定都是他的意思。”梁丛月说着,眼睛弯出不怀好意的弧度,拿手肘撞一下何风晚,“我总觉得‘江总’这个称呼太生分了,你觉得呢?”   何风晚一愣,迅速品出味来,把嘴一撇,“人家对我好像没那个意思。”   “噢。”听出她话里的失落,梁丛月连忙安慰,“你们谈恋爱也没多久,慢慢来。”   何风晚倒是没太往心里去,很快就自作主张地替他解释:“是啊,我们江总三十多了才谈恋爱,这一辈子只有我一个女朋友,肯定想要好好体会体会。”   梁丛月直笑:“这么自信?”   “我的人,我当然知道。”何风晚乐不可支地喝完咖啡,又问,“嫂子,庞默毕业了吧?他还来过吗?”   “来过几次,他现在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干得挺好。”梁丛月顿了顿,有些犹豫地说,“他跟成珠珠同居了,感情也挺好的。”   “挺好就行。”何风晚眼睛低下去,陷入短暂的沉思。   再抬起头,她笑里多了一层困倦,用下巴转向侧卧,“嫂子,我晚上要跟江鹤繁吃饭,可能五点多就走了。我先在你这睡个觉,到时候直接走,改天再来正式拜访啊!”   才刚下飞机,时差还没倒过来。   不等梁丛月跟她客气,何风晚打着呵欠步入房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不在此地就在彼岸的霸王票~   再甜一甜=3= 第62章 62.   何风晚坐小艇上, 驰骋于一片开阔的水域。   轻风和缓, 河岸细草摇曳。远近是望不到头的峰峦, 连绵叠翠。   她探头看向船尾,如镜的水面被搅破,漾开一川柔波。   艇上只有两人, 江鹤繁坐她身后, 若有所思地看她拿手凫水。她指间掀起的清波细浪, 汇入艇后那一串潋滟的水痕。   何风晚满心开怀, 扫过他凝重的脸色,问:“在想什么?”   他笑:“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   江鹤繁的唇动了动。   小艇的发动机声响骤然变大,何风晚一个字都没听清,焦急地凑近, “你说什么?”   随后从梦中醒来。   入目便是涂满半面墙的酡红色, 太阳开始西沉。   耳畔的手机铃声吵得不行, 何风晚把手伸到枕头下,接起:“喂……楼助理?你来接我?那我……我们半小时后见。没事没事,不打扰。”   何风晚只够梳头洗脸, 画个简妆就出门, 左右不过一顿饭, 不用特别兴师动众。   她这次回来,接拍了一部大制作的电影, 也为卓蓝的第一家个人成衣品牌店开业剪彩。回国耕耘一年,如今坐上楼焕的车,沿街看去她的巨幅广告无处不在。等到那部汇集国内一线明星的电影制作上映, 只怕风头更盛。   工作日程排到年底,能这样抽出一整晚的空大概越来越少了。   想到这,她不由得低落起来。   行道愈发深窄迂回,风景陌生,何风晚降下车窗好奇地打量,认出这是海市的旧城。   砖铺的小巷无不挤簇着低矮的房屋,散落等待夜晚的街头摊贩,放学时分跑过满街穿校服的学生,自行车的铃响此起彼伏。   囿于扰攘市声,人人却都一脸安步当车的从容,让何风晚想起小时候。她被深深吸引住,不错眼地盯着,回过神来楼焕已经泊好车。   他转头说:“何小姐,到了。”   也不知道江鹤繁预订了什么奇怪的餐厅,一段高而缓的青石台阶上,格栅木门悬挂铜铃。   何风晚晃了晃,穿制服的侍应生立即热情地迎了出来,问清名字与预约人后,将她引入店内。   直至走上三层阁楼才看到江鹤繁,他正坐在露台上倒酒。   夕阳下,他身上宽松的亚麻衬衫在风里轻摇,仿佛通身浴火。看来的眉眼清隽,他就像一轴清旷的宋代山水悬于茶舍。   “坐。”   何风晚放下薄荷绿色的卡包,笑问:“江先生真是别出心裁,这里和其他地方有什么不一样吗?找过来很不容易。”   “这里是旧城海拔最高的地方。”   “所以呢?想体会那种一览众山小的俯视感?”   “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地方,看到会让你想起,自己从哪里来。”江鹤繁手持酒盅,浅浅抿一口,“之前受朋友邀请来这吃饭,发现街市风貌和你家乡很像。”   “旧城区嘛,总是大同小异。”她漫不经心地说着,随手捞起酒盅。   何风晚不爱回忆过去,提起家乡难免勾起那些动辄伤心断肠的往事,还伴着难以咽下的苦涩。   但今天她喝下半盅酒,回头再品江鹤繁的话,也不觉得沉重了。   是酒的原因吗?   何风晚惊异地问:“江鹤繁!你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你还记不记得……”   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在饭局上见你,你的酒全灌到我肚子里的情形啦?   “这是产自你家乡的桃花酿,十几度,喝一点点不要紧,反正我不开车。”江鹤繁唇角扬起些微弧度,“你在我肩上咬了一口之后,我就开始喝酒了。”   何风晚:“……”   “然后发觉你和酒,味道都好,叫人日思夜想。”   “……流氓。”   何风晚捧着酒盅偏过头去,脸颊烧了起来。   江鹤繁不客气地笑,起身去叫餐厅上菜。   夕照抹匀了天地间所有的色泽,也掩住何风晚脸上的彤云和佳酿剔透的桃红。醇厚的酸甜从齿间溢过,她偷偷去看身侧那人。   迎着翻涌的晚风,流动的赤金色霞光凝在他眼瞳深处,包裹着旁人无从探察的温度。   何风晚当然知道,并不是酒的原因,那些曾经梗在心里的刺是被他温柔地溶解。   菜色简单,一条松鼠桂鱼,一盘炒鳝丝和一锅上汤时蔬。   何风晚一天没吃饭,饿极了狼吞虎咽。   江鹤繁嫌小小一壶桃花酿太少,又要了一扎店家自制的酸梅汤。他似乎不急着吃饭,悠哉地往杯里倒满果饮,随口说:“你嫂子告诉你了吗?”   何风晚抬头:“什么?”   “她新开的分店。”   “哦,说了,还雇了好多人,简直忙不过来。”她说着,双手朝他作个揖,“谢谢江总。”   “你电影什么时候进组?”   “好像下个月。”何风晚又抬头,有些愕然,“这不会……也是你……”   江鹤繁不说话,仅仅咬着吸管笑。   “我就奇怪为什么找我!”何风晚恍然大悟地搁下碗,“可是我从来没有拍过电影。”   “一个配角,怕什么?”江鹤繁愉快地拖长声音,“何小姐不是想火吗?不是还想上钱榜吗?拍电影肯定比走时装周快一些。”   “那倒是。”何风晚眼珠子转几转,想到什么,“你很想我火吗?”   江鹤繁正色说:“是,我想让你快点火,然后快点去读书。”   “快点火?快点读书?然后呢?嫁给你吗?”何风晚失声大笑,“哈哈哈,江鹤繁,你在打什么主意?”   “不都是你想要的吗?”杯里的酸梅汤见底,吸管发出空响,他便轻放桌上,开玩笑似地说,“就不能表扬我一下?”   话里转着调子,透着几分委屈。   世上大多数事情,于他不过探囊取物,剩余那些求之不得里,他最想要的,不过是女朋友一句夸奖。   何风晚怎么听不出,但她刚才是真以为江鹤繁要求婚。   难不成被她的直白吓退了?   “夸你还不简单,我们烦烦最帅最棒最勇猛了!连咬吸管的样子也全宇宙最可爱!”何风晚站起来,配合地朗声吟诵。   江鹤繁很满意,一边举筷吃饭,一边挑眉说:“再来两句。”   高天云淡,晚霞渐渐褪去。   到了掌灯时分,他们吃饱离店。何风晚提及下午做的梦,不停追问江鹤繁,如果置身梦中,他到底会说什么。   江鹤繁故作神秘地笑了下:“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待会儿?   何风晚莫名其妙。   *   两人闲庭信步地穿过长街短衢,江鹤繁抬手看了眼表,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途中他不发一语,何风晚心中满是止不住的好奇。   直至车外乌泱泱的人潮愈发汹涌,出租车举步维艰地停下,这才发现江鹤繁带她来到海市体育馆。   入口处挂起巨大的横幅“尖叫现场占薇演唱会-海市站”,四周人山人海,拍照留念的,临时买票的,还有就地啃面包等开场的,喧闹沸反盈天。   带我来看演唱会?   不及何风晚反应,奋力挤出人群的卓蓝先叫住她:“风晚!你怎么在这?!”   见她一脸茫然,卓蓝顿了顿,扭头又看江鹤繁,随即大笑:“哎,让你们两口子耍了!”   何风晚没听懂,刚想问,却被卓蓝抢了先:“看看怎么样?我自己设计的。”   她说着,张开双臂转了个圈。   米色与白色间隔的条纹绵T宽松舒适,领口一道隐约的麻花编织增添了些趣味。下身的褐色长裤则线条利落,高腰与裤管上卷的设计即使让小个子女生来穿,也能衬出高挑的比例。   何风晚点头:“真好看。”   “这牌子的女装统一走舒适高雅路线,我用了很多暖色,努力让它们看起来不像我一样冷淡。”卓蓝自嘲地笑起来。   占据身材的优势,卓蓝穿上就跟橱窗模特一样,引来不少目光。   何风晚欣羡地打量一阵,转身去找江鹤繁,“还有谁?你还找了谁?”   “只有她。”   江鹤繁环抱手臂,沉稳的气场中流露一点倜傥不羁的感觉,抿着笑意回答。   何风晚上前一步,站到他眼底,问:“为什么带我来看演唱会?”   “这个歌手,今年蹿红的速度很快。”   “……诶?”   “你上次听她唱歌,是在一家地下酒吧,当时还和我不喜欢的人会面。”   江鹤繁说的是元旦,元逢约见何风晚的那时。   她这才记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的歌还不错,兴许不久就会唱遍大街小巷。”江鹤繁把眼一阖,笑着说,“所以我要你今后一听见她的歌,想起的只有我,而不是别人。”   就为这?   何风晚忍不住睨他一眼。   难怪还把卓蓝找来了,那一次的当事人正好就是她们。   远方堵在体育馆入口处的人头黑压压的一片,到了入场的时刻,喧哗渐起。   何风晚小声说:“江鹤繁,你这样好幼稚,还小气。”   “行为经济学上的禀赋效应(Endowment Effect)告诉我们,一旦你拥有某人,你对她的评价会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江鹤繁丝毫不以为耻,坦然地为自己开解,“我觉得我很理智。”   回头看一眼开始后悔来当电灯泡的卓蓝,他招呼道:“开场了,一起进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完结,12点前更新。   等不到的小仙女可以明天再来~笔芯 第63章 63.   何风晚平时听过一些占薇的歌, 能记住旋律跟着轻哼, 但也仅此而已。   眼下她坐内场前排, 四面看台上星星点点的荧光棒,如浪涛起伏。前后左右的合唱声不绝于耳,场面极为震撼。何风晚知道江鹤繁喜静, 对他带自己来看演唱会十分意外。   总觉得他还有些别的准备, 不只吃醋这么简单。   旁边的卓蓝不似何风晚的心事重重, 她对眼下的一切感到新奇, 入乡随俗地买了两支闪光爱心棒,握在手中摇晃。   露天舞台上的占薇俨然是全场的焦点,她奔跑于变幻的灯光中,轻快舞步踩上乐曲节拍。她身材娇小, 看似柔弱, 音色却通透, 蹦跳间气息沉稳,极富爆发力。   占薇穿一条深蓝色的雪纺花卉长裙,右肩做了蝴蝶的立体剪裁, 整个人透着仙女的灵动。   她不时跑到内场的观众席前挥手:“下句跟我一起唱!”   不时抬头:“看台上的也要跟我一起唱!”   不时又做鬼脸:“声音在哪里?我还是听不到!”   她频繁的现场互动, 使得偌大的体育馆好几次要被观众的声浪掀翻顶棚。   热烈的气氛让何风晚深受感染, 她敞开嗓子,对着大屏幕上的字幕与其他人高声合唱。偶尔偷偷瞄一眼江鹤繁, 他依旧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勾起唇角带一点点置身事外的薄笑。   多么可怕的人啊,这样都能坐得住。   何风晚感叹着, 索性不理会他,从卓蓝手中分过一支爱心棒,摇头晃脑地继续唱。   占薇除了演唱个人专辑,还唱了一些耳熟能详的经典流行歌曲。   她独自坐在舞台的一束光里,唱完那首成名曲《时间线》后,拍了拍话筒,做了个深呼吸:“接下来我要唱的这首歌,是一位先生点给他女朋友的。这位先生很有趣,明明还没有向女朋友求婚,却把今后的几十年都想好了。甚至未雨绸缪地考虑起和女朋友,哦不,和妻子争吵后该如何挽回她的心。”   四面看台开始沸腾。   占薇笑着说:“对啦,就是Maroon 5的《Won\'T Go Home Without You》。”   伴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占薇跑回乐队,挎起一把吉他。   用眼色示意同伴后,第一个单词随鼓点的敲击唱出。   现场静了下来。   何风晚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身边那个一本正经的男人,他居然还在跟唱!   “喂!江鹤繁,别闹了!别告诉我这也是你安排的……”她放低声音,唯恐周围人听到。   而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停下跟唱,仅仅转头对她笑。   ——It’s not over tonight.   可恶!   何风晚气鼓鼓地不看他。   可当她头刚转回去,耳边就拂过一阵温热。   是江鹤繁贴过来低唱:   ——I may not make it through the night.   ——I won’t go home without you.   他温润的嗓音,像黑暗里一块寂静的翡翠,激起何风晚心中震颤的电流。   不到四分钟的歌,像一场小规模的狂欢。   每当占薇唱到那一句,江鹤繁都会对何风晚唱同样的:   ——I won’t go home without you.   这个夜晚充盈着女歌手天籁般的歌喉,据说演唱会现场是汇集众多知名音乐人参与打造的“殿堂级舞美”。从舞台设计、声效到灯光都堪称国际一流。   但何风晚想,等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不记得曾经听过什么歌,也不会忘记他用歌词给出的承诺。   歌曲结尾是重复四遍的“I won’t go home without you”,占薇唱第一遍,她身后的舞台上方升起一簇冷焰火。   现场持续升温,江鹤繁摸出手机,揽过何风晚的肩膀,以舞台做背景飞快拍了一张照片。   于是等何风晚回过身,这首歌结束了。   边上的卓蓝眼睛在舞台和小情侣之间来回,她张着嘴,惊得说不出话。   何风晚不解:“怎么了?刚才为什么大家叫那么大声?”   卓蓝觑向低头看手机的江鹤繁,努了努下巴,“你问他。”   可惜等她凑过去,江鹤繁已经收起了手机。   “刚才,那是不是你……”见他含笑的眼眸看过来,何风晚有些迟疑地问。   “是我准备的,对不同的人做不同的表达。”江鹤繁大手按在她头上揉了揉,“何小姐就值得最隆重的那种。”   一瞬间,何风晚鼻尖涌起澎湃的酸涩。   都说爱一个人,不就是图他觉得你最珍贵。她早就不需要一遍遍口头确认他的心意了,全都写在他的眉眼里。   她忍住泪意,想着还是不要哭出来,伸手揪住他衬衫的前襟,哽着嗓子说:“江鹤繁,我不等了,你不说我也不管了,我就是要嫁给你。”   这话引得前方频频回头,何风晚红着脸,但也顾不上了。   江鹤繁揽过她,让她头抵着自己胸膛,用只够他们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问:“走秀怎么办?”   “超模又不是没有辣妈。”   “念书怎么办?”   “那怎么会影响,就是有很多已婚的再去念书啊。”   “我非答应不可了?”   “你倒是敢不答应!”   “不敢,不敢。”   这么说着,两个人一同笑了起来。   既然连这层关系都确定了,何风晚想起先前真人秀拍摄时,看着江鹤繁被其他模特起哄,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地说:“不然我们早点公开吧,都拖那么久了。”   “嗯,放刚才那张照片怎么样?”江鹤繁应着,在手机里翻找。   “刚才那张?可是我今天没化妆,穿的也太普……”随着他递来的手机,何风晚的话音戛然而止。   江鹤繁在那个昵称为“嗯”的账号上更新一条:   ——我的Happy Ending:Mr. right和Miss. always right.   附上的照片里,是他温雅的笑容,与何风晚错愕的脸。   他们身后的舞台上,几道冷焰火拖出长长的尾巴,凌空拼出一个巨大的花体“he”。   又或者,是无数截短小的冷焰火组成,“he”指的其实是“何”。   无论哪一种,都足够说明他的用心。   何风晚看得呆住。   她在梦里错过的,想必就是这一句了。   江鹤繁微.博发出不久,屏幕底下跳动的数字提示转发和评论不断暴涨。   何风晚的手机也涌入大量电话,逼迫她不得不关机。   旁边的卓蓝一头雾水地找她:“风晚,那些人给我发了好多莫名其妙的短信。”   “我是超模”的真人秀两个月前就结束了拍摄,参加的模特眼下找不到何风晚,纷纷把短信发给卓蓝:   ——“啊啊啊啊那个陈指导居然是江江江……导师求你帮我给晚晚大小姐说两句好话行吗?”   ——“卓导师!那么巧的事居然让我碰到了QwQ求说两句好话,求求求,我们谁也不知道那是江鹤繁,那是她男朋友啊!”   ——“天啊,这真是江氏的老板?确定不是什么山寨高仿……他不应该是我们的野外指导吗T T”   照片的效果可谓立竿见影。   何风晚把附了那张照片的微.博给她看,划拨短信又问:“她们怎么一下子都知道了?”   卓蓝盯着微.博,嗤声:“现在谁还不知道‘招财今天动心了吗’是你的号,谁不知道‘嗯’是他的号,你们还真当自己在玩小号?现在江总的脸一露,人人都知道真相了,你满意啦?”   何风晚扬起一边脸看她,流转的眼波漫过娇俏,“超级满意。”   *   月底,新一年的V·E秀面试紧锣密鼓地展开。   各路媒体纷纷蹲守纽约总部的大楼,为参加面试的模特街拍。   何风晚穿宽大的海蓝色一字领衬衫,搭配一条牛仔热裤玩起下.半.身失踪。她剪了及肩的半长发,两只手举过头顶摆出兔子耳朵的造型,冲镜头扬起明媚的笑容。   摄影师还意犹未尽想请她多换姿势,一辆拉风的宝石蓝跑车停靠路边。驾驶位上的男人侧脸的轮廓很深,模样英俊出众,但似乎不愿和媒体打交道的样子,面容冷峻。   何风晚抱歉地说要先走了。   大家这才发觉,她右手无名指上的素戒。   何风晚上车的时候,江鹤繁也看到了,问:“我不是送了钻戒吗?”   “我在外面工作,来回奔波的戴什么钻戒。”她低头系上安全带,解释,“留到重要场合再戴嘛。”   江鹤繁若有所思地转头,“江太太,你要是走上V·E秀的伸展台,希望那时能戴上。”   几束发尾随她抬头的动作在肩膀卷曲,何风晚眼睛一眯,神色带着点赞赏地说:“好主意哦,江先生。”   后来,在那场全世界都关注的内衣秀上,很多人注意到一位来自中国的模特,在定点转身挥动曳地的裙尾时,无名指闪耀的钻戒。   这枚戒指稍后引发了网络上,关于超模与投资家的又一场八卦。   但何风晚不在乎了。   包括同期播出的“我是超模”真人秀,当江鹤繁以野外指导身份出场时,节目热度一直居高不下,微.博几乎每天爆出相关的新热搜。   何风晚也无所谓了。   在V·E秀上出尽风头后,她和江鹤繁避人耳目地去到瑞士的小莫村休一个六天假期。   旧地重游,两人心中充满了无限感慨。   乘坐缆车时,江鹤繁无聊地伸出无名指,与何风晚的手指紧挨着拍了张照。   拍了还不算完,手指不许收回去,留给他细致欣赏。   何风晚无奈:“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不知道,确实没什么好看的。”江鹤繁赞同,而后眉毛一挑,“但就是怎么都看不厌。”   随口说着“置顶的微.博也该换了”,他拿出手机,配上照片编写新微博。   照片上是洁净修长的无名指,并排躺在一小块经缆车玻璃筛过的阳光下,Harry Winston对戒上的钻石不大,熠熠光辉却灼眼得很。   说是新微博,其实他不过将前一条稍作调整,改为了:   ——我的Happy Ending:Mr. right和Mrs. always right.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至此完结,网络版就没有番外了,之后会上来陆续修文,感谢大家一路相伴。   我手速不快,经常短小,非常感谢所有留言和追文的仙女,你们是作者更新的动力。抱歉结尾这章更新颇多辗转,发红包。   之前的两辆车请尽快自取,这几天就会删除,再看需要用全文订阅截图私信。   顺便说下作者君围脖会有完结抽奖,大家可以来玩~   关于新文(点进作者专栏可找到),按顺序先写《萤光》,虽然不入V,但我向来习惯一口气写完,不会拖成深坑,但肯定不怎么温暖了,一个纯粹的感情文。   《女朋友》是个比较独特的文,我想做一点新尝试,欢迎预先收藏。 本书由 taishuyan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