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然如故》 作者：曾甄 文案： 事实证明，学神对人体科学的研究兴趣无比浓烈，很是孜孜不倦。乔然作为在他阴影下努力奋进的万年老二，头一次主动求饶，输得心服口服。 不过，这场长达多年的博弈，也给乔然烙下了更严重的心理阴影。 多年以后两人一起参加高中的百年校庆，程故扬作为杰出校友代表上台演讲，他站在红旗下，引经据典，惹来不息的掌声。当他说到“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欢喜”时，坐在台下的家属苏乔然脸色十分好看。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 近水楼台 青梅竹马 主角：程故扬、苏乔然 ┃ 配角：林竹松、李晴晴、赵向健、郭晓洋 ┃ 其它：青梅竹马、学神学霸、腹黑男主、冰山女主 第1章 　　“乔然，你和那个程故扬又不一样。” 　　林竹松靠着教室后门，不仅堵住了路，还因身高优势几乎堵住了进来的光，声音低低的，表情却依旧玩世不恭。 　　乔然扫了一眼仍在收拾桌子的程故扬，仰高了脖子有些费力地看向林竹松：“跟他没关系，我赶时间去趟书店，麻烦你让让。” 　　“我靠，又去找卷子做？你还嫌作业不够多？”林竹松一边惊讶，一边还是让出一条路来。苏乔然赶紧迈出去，林竹松啧啧啧着跟在后头，自顾自说：“行，我跟你一起去看看，说不准我那小说有货了。” 　　苏乔然没拒绝，径直往前走。两人做了半年同桌，林竹松的脾气她是知道的，风风火火，想一出是一出。 　　林竹松对她别样的热情，她也隐隐约约有些察觉，只是她素来对谁都不热络，习惯独来独往，对叽叽喳喳的课余话题都只是远远听着，长久以来，自然也没什么说得上话朋友。林竹松虽比其他同学和她亲密些，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一来看他对谁都没心没肺的样子，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别有用心”，二来，即便“别有用心”，实话说她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在林竹松的惊呼和书店老板赞许的目光中，乔然心满意足地抱走了一叠明年才会学到的参考书。虽然才高一，她却十分清楚自己的目标，相信笨鸟先飞才是接近目标的捷径。 　　绕过拐角就到家了，有些破旧的小楼边上是一个简易的篮球场。乔然的脚步声缓了缓，眼神悄悄飘向了球场。 　　这篮球场离学校不远，却是教职工公寓楼的地界，学生们再怎么调皮也不敢在自家老师眼皮底下太潇洒，所以平日里很是无人问津。只有每日到了放学时间，才会有突突突不规律又孤单的打篮球声。 　　和平时一样，这个球场里只有程故扬。 　　棉袄外套和书包被他随意地放在篮球架下，程故扬穿着轻便简单的卫衣，有一下没一下地投着篮。他的头发较夏天长了些，个子似乎又高了些，额头好像有些薄汗，但看起来依旧清爽。 　　正是青春期，班上被青春痘困扰的少男少女捞起一大把，苏乔然也偶尔为此感到困扰，可偏偏就连这青春痘，都不忍心爬上程故扬那张干净白皙的脸。 　　又扔进一个球，程故扬回头看向乔然，远远问了句，“回来了？” 　　“嗯。” 　　程故扬一伸手抓住弹回来的篮球。 　　“你继续。”乔然没再看他，继续往前走。 　　隔了两秒，身后又响起了篮球撞地的声音。 　　乔然没有回头，即使她知道，她的目标，就在她身后。 　　程故扬和苏乔然，是这教职工公寓楼里的知名人士。双方父亲都是附近大学里的教授，年轻时同住教师宿舍的情谊一直延续至今，两家人做了大半辈子的邻居。双方父母一到周末就开高智商麻将局，热闹了十几年，可偏偏都生出了个冷静异常的孩子。苏乔然从小到大就没掉过几次眼泪，程故扬干脆连出生的时候都哭得很冷静。 　　他俩还包着纸尿裤的时候，双方父母曾半开玩笑地想定娃娃亲，可两个小娃娃放在一起一整天，愣是大眼瞪小眼一声不吭，什么互动都没有。大大小小聚会不下百次，他俩每次对话十个手指都数的过来。日子久了，父母们也就越发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了。 　　程故扬从幼儿园开始就是远近闻名的才子，但凡他学的，好似不费吹灰之力，就没有什么不拿第一的。读书上面天资过人也就罢了，偏又写得一手好字，弹得一手好钢琴，连运动能力也是一等一的，才子光环让他本就清秀的长相更添一份睿智的气质来。他自然也是这方圆几里赫赫有名的“别人家的孩子”，无形中给这些教师子弟们带去了不小的压力。 　　苏乔然小时候也很是风光，得益于那张可爱得童叟无欺的小脸。苏妈妈每每抱她出去遛弯，一路不知能收到多少赞叹，苏妈妈内心自然也是偷着乐的，晒娃晒得越发高调。 　　稍懂世事后，苏乔然便有意逃避起这样的目光来，悄悄留了刘海，盖住她饱满的额头，小小年纪就戴上了一副厚重的眼镜，自动屏蔽了老熟人们惋惜的目光。 　　中考却让苏乔然再次声名鹊起——一直以来在远近众多教师子弟中成绩不算拔尖的苏乔然，一鸣惊人地考了个全区第二，成绩仅次于程故扬，多年没晒成娃的苏妈妈就差买个扩音喇叭挂在窗上了，苏爸爸也乐得大开宴席和麻将局，苏家连着几天都歌舞升平。 　　只有苏乔然自己知道，为了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程故扬的下一行，她费了多少心力，内心又有多么复杂。 　　回想初三的某个平淡的周末，程爸程妈和苏爸苏妈又照例围着四方桌大战三百回合。苏乔然关在自己房间，并不很专心地写着作业。程故扬应长辈要求，端了半个西瓜敲开了苏乔然的门。 　　“西瓜。” 　　“谢谢。放桌上吧。” 　　程故扬搁下西瓜，扫了一眼她乱糟糟的桌面。稍一停留，丢下一句“第四题错了”，就关上她的门出去看电视了。 　　这样的情形，几乎每个周末都会上演。那段时间程故扬不知为何，总是和苏乔然的作业过不去，总是一眼能看出她犯的错，也总是一反冷漠常态地多嘴一句。 　　苏乔然思来想去，觉得程故扬应该是有“正确率洁癖”，看到错题就会忍不住内心的痛苦，非指出来不可。后来每每程家三口拜访苏家时，她就干脆只写作文。 　　几次下来，她本以为终于逃过程故扬的审视，没想到某个午后，程故扬扔下一句“第二段有个错别字”转身就走，真真是惹恼了苏乔然。 　　当然，苏乔然恼得很是不声不响，表面上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背地里为了不让程故扬挑毛病不知费了多少心。 　　于是就有了中考的一鸣惊人。苏乔然也名正言顺地和程故扬一起进了重点高中的尖子班，她也继续平静如水地和程故扬暗暗较着劲。 　　上高中这半年来，程故扬愣是没给苏乔然一次反超的机会，年级第一稳如泰山，平时还能抽空打打球看看小说，一副不怎么费劲的样子。反观苏乔然，学得很是劳心劳力，偶有几次小考能考个第二，成绩基本在年级三到十名浮动。 　　想到这里，苏乔然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扶了扶黑框眼镜，再不管窗外突突的篮球声，沉下心来埋头书海。 第2章 　　再过两周就是学校的大合唱比赛，连高三学生都必须参加，以彰显学校“素质教育”和全面发展的教育理念。苏乔然和程故扬所在的高一一班是尖子班，气氛比其他班级要淡些，但在平淡的学术日常中能有这么个不一样的活动，年轻的孩子们还是难掩兴奋。 　　班会上，连班主任都激情昂扬，一挥手就定下唱《保卫黄河》，说你们年轻人就应该有革命激情，多多咆哮，还点名要程故扬来一段现场钢琴独奏，由班长指挥。 　　苏乔然虽不喜欢准备大合唱影响她做题进度，但想到程故扬每天都要被颇有集体意识的班长拉去讨论各项细节，内心还是有些隐隐的小窃喜的，回家路上看到空荡荡的篮球场心情格外舒畅。大合唱比赛结束后第二周就要期末考了，对她来说可是难得的“篡位”机会。 　　除去活动课和午休时间，各班学生都趁着周六跑来学校进行排练。他们班作为尖子班，周六上午雷打不动需要进行竞赛培训，就定了周六下午的彩排。 　　苏乔然自然是不喜欢这样的安排，心想着彩排少她一个唱歌没底气的也不会受什么影响。周六竞赛辅导结束，就交代同桌林竹松，“下午我家里有事，来不了了。你帮我和班长请个假吧。” 　　这话恰被隔壁的程故扬听了去，这斯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苏乔然：“我记得我爸妈说下午去你家打麻将？你不来彩排莫非是要去端茶送水？” 　　他音量不轻不重，刚好落到正准备回家的班长耳里。班长一个箭步就要冲过来兴师问罪，倒让苏乔然脸上一赧，有些下不来台了，只得僵硬地答道：“是吗？我明明记得下午有个什么事来着。” 　　林竹松的眼神在两人间转了几转，一把搭在苏乔然的肩上，很是义气地大声说：“你记错了吧，本来是我约你去书店买书的，既然要彩排，我们改周日吧。” 　　“……嗯。”苏乔然给了林竹松一个感谢的眼神，林竹松捏了捏她的肩表示收到。 　　这边程故扬扫了一眼两人的小动作，没再做声，拎了包转头迈出了教室。 　　在程故扬的若有若无的紧迫盯人下，苏乔然没能逃过任何一次彩排。她虽然不乐意，但想到程故扬似乎也怕她“趁虚而入”“谋权篡位”，这种被竞争对手当回事儿的感觉还是让苏乔然心头大快。 　　合唱比赛在友好热烈的氛围中结束了，高一一班表现平平，倒是艺术特长班几乎纯女声的一曲《十七岁的雨季》，唱得全校男生都进入了花季。 　　尤其是指挥李晴晴穿着一身白裙，细软乌黑的长发随着手势轻轻晃动，柔柔弱弱的纤纤背影，惹得台下一阵窃窃私语。一曲唱罢后的一个转身，一个鞠躬，发丝倾泻而下，抬起头来露出娇羞又自信的眉眼，掀起了整场比赛的高潮，掌声不绝于耳。 　　礼堂淹没在欢呼声中，林竹松把脑袋凑到苏乔然耳边轻声嘀咕，“诺，这才叫真女神啊。瞧这身段，瞧这皮肤，瞧这眉眼，瞧这气质……”而后上下打量了下苏乔然厚厚的眼镜片和穿得端端正正的校服，忍不住嫌弃她起来：“乔然，我说你能不能好好打扮打扮？” 　　苏乔然自是听不进去，只瞪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回了李晴晴提着裙摆小心走下台的身影，也不禁在心中暗暗赞叹，忍不住习惯性地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框。 　　没有哪个姑娘不爱美，苏乔然也不矫情地认为内在美一定比外在美更重要。只是她嫌隐形眼镜又贵又费时，有那时间和财力，不如多买几套题写。 　　想到这里，苏乔然收起艳羡目光，从口袋里摸出一卷子来。早上讲的一道数学题似乎有另一种解法，她早已跃跃欲试地想试试可行性了。 　　看她气定神闲旁若无人地在人声鼎沸的礼堂里解起了空间几何，林竹松的惊呼都快盖过礼堂的喧闹了，惹得周围一圈目光唰唰唰的看过来，连刚下台的李晴晴都将目光锁定了他们班所在的位置。苏乔然有些头疼地揉揉太阳穴，轻叹一口气，当作看不到那些好奇考究的目光，继续一丝不苟地画起辅助线来。 　　台上正进行颁奖典礼，年级段长和评委老师群情激昂地说着陈词滥调。艺术特长班自然是最大赢家，拿下团体第一不说，还众望所归地捧走了最佳指挥奖。一时掌声雷动，苏乔然不抬头也知道这次大放异彩的李晴晴同学又袅袅婷婷地上台领奖了，她竟有些担心身后男生们的手掌会不会拍肿到拿不动笔。 　　“下面我们来颁发——最佳创意奖。评委会一致认为，《保卫黄河》的伴奏一般是热闹激昂的齐奏，而我们中竟有一个班级，一开始用钢琴独奏就演奏出了声势浩荡感。所以，我们将这个最佳创意奖搬给——高一一班！” 　　话音还没落，苏乔然身边的同学们早就齐刷刷地站起来欢呼击掌，班长一个身形壮硕的大男孩，一激动竟哭得难以自持。 　　“哇塞，班长会不会太夸张了啊？”林竹松戳了戳苏乔然，挤眉弄眼地看向班长的方向。苏乔然悠悠抬头看了看，也是忍俊不禁。班长边抹着眼泪，边推搡着身边的程故扬上去领奖，必是不愿有更多人看到他情绪丰沛的泪水。 　　程故扬略一迟疑，不紧不慢地走向了舞台。 　　虽入学不到半年，程故扬的大名早就传遍全校，在这样一所本地一流高中，能次次拿下年级第一的，自然勾起大片的好奇心。而传统学霸的标配——放荡不羁的鸡窝头，啤酒瓶底似的厚眼睛，随心所欲搭配的校服时尚，一脸因熬夜苦读而爆发的青春痘，都不曾出现在他身上。他个子本就高，长相白净斯文又线条明朗，气质淡然，走向舞台时好像有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一般，直叫人挪不开眼，如今一曲流畅浓烈的钢琴独奏更像是给他的才子之名镶上一层金边。 　　这次大合唱，声名鹊起的不单单是新晋校花李晴晴，更有他本校之光程故扬，当然这是后话。 　　程故扬面无表情地走到台前，有些敷衍地向观众和评委略一致意，接过薄薄的奖状，便和其他领奖者一起站定在舞台边上。李晴晴恰站在他身边，不知和他说了句什么，他没有转头看李晴晴，轻点下头便把目光投向远处开始放空了。 　　这养眼的画面从台下看来要多美好有多美好，迟钝如苏乔然都能感受到周围男生女生们的小小骚动。黑色水笔在她指间轻轻转了一圈，她低头想继续刚才那道几何题，笔停在半空，怎么也找不回原来的思路。颁奖典礼也快结束了，她只好蹙蹙眉，叠好试卷，揣回口袋。 　　班长收拾好情绪，嚷着要同学们一起去学校对面的烧烤摊搓一顿。苏乔然在林竹松的挟持下，也跟上了班级的大队伍。同学们三三两两嘻嘻哈哈地说笑，几个调皮的男生为一串烤鸡腿抢得风风火火，佯装要“大打出手”，女孩儿们看着他们咯咯直笑。苏乔然接过林竹松递来的烤串，心情也是难得的放松。 　　正巧艺术班的几个女生挽着手走出校门，直直走向了格外热闹的烧烤摊。李晴晴也在其中。她披了件正红色的牛角扣外套，漏出了一截白色的裙摆，许是没准备别的衣服换下演出服，纤细笔直的小腿就这么暴露在一月的冷风中，苏乔然瞧着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李晴晴倒像没事人一般，笑着和身边的女孩说着，“吃点热乎乎的烧烤就不觉得冷了。” 　　她看向烧烤摊，眼神直直地投向了程故扬。 　　不怪她，任谁都会自然而然得把目光对准人群中那气质清冷的少年，就像烧烤摊这边所有的男生都看向了走近的李晴晴一样。 　　她轻快地走到程故扬面前站定，“故扬，想不到你也会来吃烧烤。” 　　“嗯。” 　　“今天的演奏好棒呢！好久没听你弹钢琴了。恭喜你呀！” 　　“谢谢。也恭喜你。” 　　李晴晴正要继续下去，却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苏乔然，表情竟有些惊讶不安。 　　“乔然？你也在一班吗？刚刚大合唱的时候我都没认出你来。” 　　苏乔然只是礼貌性地一笑，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继续啃手中的烤肉。李晴晴没继续搭话，又扬起头和程故扬聊起来。 　　林竹松用手肘撞了撞苏乔然的胳膊，嘴里塞满了肉，嘟嘟囔囔地八卦道：“故扬？乔然？女神和你们这么熟么？” 　　“我不熟。她和程故扬从小一起学的钢琴。” 　　“我天！刚才打听到女神艺考主打项目是舞蹈吧？竟然还会弹钢琴？太加分了！诶，你说你说，这么个漂亮有才华姑娘放程故扬面前这么多年，他是不是能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苏乔然不动神色地对一脸八婆样的林竹松翻了个白眼，没搭话，若有所思地看向不远处的一对璧人。不知什么时候，程故扬的灰色围巾落在了李晴晴的肩头，更衬得她精致的脸娇小动人了些。 　　“啧啧啧，般配啊般配。这样的大美人，便宜程故扬那小子了。”林竹松继续在身边嘟囔。 　　“确实般配。”苏乔然又朝他们那儿瞅了一眼，点点头，把手中剩下的烤串一把塞给林竹松，道：“吃不下了，回家去。” 第3章 　　学生时期的热情都不会维持太久，大合唱的热闹随着第一学期期末考试的来临瞬间被大家冷落。班长才刚把奖状挂到教室前的公告栏上，没两个小时就被期末考考试安排和座位表给遮挡了。 　　“乔然然然然然！”林竹松疯狂的地用手肘撞乔然的右胳膊，只见乔然的卷子上一下被撞出了一个大弧线。 　　“……”乔然面无表情地转向右侧的林竹松，给了一个你自己看着办的眼神。 　　正是备战期末考的关键时期，立志“斩杀”程故扬的乔然脸比先前消瘦了些，原本白皙的脸蛋褪去了些血色显得有些苍白，厚厚的眼镜后有若隐若现的黑眼圈。此时她眼带血丝，眼神冷若冰霜，若是旁人见了怕是要被她吓得抖上三抖。 　　粗线条如林竹松都忍不住立刻端出一张讨好的笑脸，赶紧说：“快期末考了，学校那几尊菩萨大发慈悲，这几天小卖部免费提供热咖啡和热牛奶。走不走？” 　　“还有三分钟上课。” 　　“自习课嘛，迟到就迟到咯。”林竹松答得很是理所当然。 　　乔然已掏出橡皮擦，开始处理那条不该存在的弧线，挤出两个字——“不去。” 　　“我说乔然，这道题你解法绕弯路了啊。跟我走一趟，一会儿我给你看我的解题思路。” 　　橡皮擦顿了顿，这数学最后一小题花了她半个多小时才解出来，放正式考试后里肯定是来不及写的，卷面上弯弯绕绕写了一大堆，眼看就快写不下了，这解法看着确实不靠谱。虽说这林竹松其他成绩几乎次次班级垫底，可他的数学能力的确很是出神入化，数学课不是在打盹就是在赶其他作业。以严厉闻名全校的数学老师“李飞刀”，飞了他整整一个月的粉笔，后来看他一次又一次的满分数学卷子哑口无言，讲到疑难点的时候偶尔还会让林竹松上去讲思路，看他的眼神就跟看院子里越吃越胖的猪崽子似的。以他林竹松惨不忍睹的文科成绩，能被安排进尖子班，想来校方也是看中了他超强的数学竞赛能力。 　　在林竹松夸张的大笑声中，乔然默默掏出保温杯，蹭得一下站起就往后门走。林竹松赶紧嘻嘻哈哈地跟上。 　　才出门，一股强有力的视觉冲击扑面而来，乔然都能感受到方圆五米所有人都默默绕道，却把充满八卦的目光紧紧粘在了中心。那个中心正是这次以美貌轰动全校的新晋校花李晴晴——只见她很遵守校纪校规地把长发扎成马尾，用粉色草莓发卡把碎发拢到一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朴素的校服穿在她身上竟有些清纯的味道。许是天气实在冷，她的鼻头和脸颊都有些粉扑扑的，虽是素面朝天却仍显得娇艳欲滴。在学校见到她当然不足为奇，可要知道，艺术特长班高一十班和这高一一班根本就是走廊两端，天涯海角的距离。苏乔然这才发现，站在这楚楚动人的姑娘面前，斜斜靠在墙边的，正是她熟悉的假想敌——程故扬。 　　正面对着门的李晴晴自然是一眼看到了苏乔然和紧跟着的林竹松，只见她一抿嘴，露出浅浅的梨涡，笑着打招呼：“嗨，乔然。” 　　乔然轻点下头，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了。 　　“我听说小卖部能打免费的咖啡和牛奶，一时贪心了，这不，刚刚各倒了一杯上来。正好经过你们班，想着反正我也喝不完，不如来问问故扬喝不喝。”李晴晴看了看苏乔然手中的保温杯，问道：“你也要去小卖部吗？” 　　“嗯。去倒杯咖啡。” 　　“那要不……”，李晴晴把手中的咖啡递到乔然面前，“故扬刚说不想喝呢，要不然咖啡就给你吧，省的你跑一趟。” 　　林竹松一听，立刻给乔然使了一个“你敢丢下我”的眼神。 　　“……我得陪他去。谢谢了。”乔然没接，伸手指了指身边的林竹松。 　　正准备开路，只听靠在一边的程故扬开口道：“有些晚了，喝牛奶吧。” 　　闻言，李晴晴立刻把另一只手上端着的牛奶递给程故扬，脸上的笑窝更深了些。程故扬顿了顿，接过牛奶，转身就走进教室。 　　林竹松目送着李晴晴轻快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加紧脚步追上乔然。“乔然啊，我看这气氛怎么这么美好啊……爱情的小火花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苏乔然没搭理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走到小卖部，乔然往保温杯里灌了热牛奶。程故扬不说她都忘了，自己一过中午喝咖啡晚上必定睡不着，这时候都快下午四点了。 　　“你不是说喝咖啡么？” 　　“打铃了。”乔然拧紧盖子，赶紧往教室走。 　　接下来备考的日子，在上午咖啡，下午牛奶的日常中匆匆度过。林竹松一副要压榨干学校一针一线的架势，每天跑好几趟小卖部，有时候还会好心地进贡几杯给苏乔然，来换取苏乔然的英语作业。 　　虽然还只是高一，学科还都是基础知识，但因为还没有文理分班，期末考考试科目涵盖了文科理科的所有科目。苏乔然虽准备得早，还是在心中暗暗紧张，而如林竹松这般的，更是叫苦不迭。只有程故然，依旧气定神闲的样子，放了学还是照常在家附近的篮球场打半小时篮球，周末还是照例跟着爸妈来她家看电视。 　　期末考一结束，尖子班的同学没有等来寒假，气都没喘一口就不得不开始为期一周的竞赛辅导。年段各科组长轮番来进行语重心长的动员大会，无非就是年前抓紧搞竞赛，过年好好准备，年后就是第一次竞赛选拔了。 　　后排几个调皮些的男生正大吐苦水，林竹松的哀嚎隔壁班都能听到。其实乔然也觉得头大，才费心费力地准备完期末考，她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还没熬过竞赛特训周，期末考的成绩就下来了。他们高中算人性的，只有年级段前五十名会把名字张贴在学校红榜上。具体的成绩都是装一个小信封，由班长一个个发放给同学的。 　　看到期末考榜单的那一刻，苏乔然实在忍不住内心的咆哮，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低喃喃：“那个变态。” 　　“我靠！那个变态！程故扬那个变态又第一啊？！”这大嗓门一听就是林竹松那小子。刚感叹完程故扬变态级别的考试能力，林竹松就忙着过来道喜了：“哟，乔然，你这次可以啊，差十三分就能拿第一了。” 　　乔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成绩单。这次拿了个年级第二，除了数学差强人意外其他都考得没什么可挑的，本也是件高兴事，可第三名和她只差一分，第四第五也是步步紧逼，她没想到自己竟和程故扬有十三分的分差，着实兴奋不起来，视线忍不住往程故扬那边飘——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谁料程故扬猛得一回头，正撞上乔然的灼灼目光。乔然一时无措，竟不知视线往哪摆。只见程故扬坦荡荡地看着有些窘迫的乔然，似笑非笑地说道：“恭喜啊，第、二、名。” 　　说罢程故扬就转过头去，可乔然还是飞快地捕捉到了他脸上隐隐的笑意。这故意强调的重音和断句乔然听得很是分明，可偏又没法反驳，一张平日里冷冰冰的脸竟涨得有些红。 　　“好！就再让你得意一次！”乔然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今年寒假一定要和卷子死磕到底。 　　不过他们的寒假，满打满算也就十来天。而这十天来，好人缘的苏家的门槛都要被各方亲朋好友踏破了。程家父母自然也在其中，不过这一次正式的过年拜访，程故扬却没有一起来。 　　“哎呀我们天天见你们还专门跑一趟干啥？人来就行，还带什么礼啊？”苏妈妈一边笑着寒暄，一边侧身迎程家父母进家门。过年期间，苏乔然也被父母要求好好迎接客人，乖乖站在门边。 　　“这可和平时不一样，过年嘛，还是要有过年的气氛。”只见程爸爸拎着大包小包正熟门熟路地往里走。见乔然站在一边，马上把一整箱高级牛奶往乔然面前凑，笑眯眯地说：“前阵子都没发现，乔然怎么那么瘦啊。读书用功，可也别累坏了身子。这个牛奶啊，我们阿扬天天喝，你也试试！据说喝这个还能长高呢！” 　　“谢谢程叔。”乔然乖巧地接下礼物，暗自在心中嘀咕，你家儿子个子高是好事，可她一个姑娘家都一米七了，在南方姑娘里已然鹤立鸡群，安排座位的时候老师都不得不把她安排在倒数几排，四周都是高高大大的男生。虽然她不擅社交，对她来说也没差，但偶尔体育课后再坐回那位置，周围的气味难免就有些一言难尽了。不过程故扬的智商，会不会和喝这牛奶有关系？ 　　这边乔然还自顾自的思索，苏妈已经忙着热情似火地吆喝大家坐，然后迫不及待开始收拾麻将桌，一副磨刀霍霍的气氛。 　　“乔然你傻站着干啥？快把牛奶放客厅那个窗户边上去！你和阿扬去看会儿电视吧！”苏妈噼里啪啦地倒出一桌的麻将，这才反应过来：“咦，你家阿扬呢？” 　　程妈笑着答：“那小子啊，只说是有个同学要他帮忙去指导下钢琴，一结束就过来这里。” 　　苏妈立刻来了精神：“哟！我还从没听说过你家阿扬特地跑去指导别人呢，男同学女同学啊？” 　　“我哪里知道，我家那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我们解释过这么多啊？我这个当娘的会不会太清静了点？” 　　乔然刚放下手中的牛奶，靠着窗喘口气，正巧看见程故扬从拐角转到隔壁单元楼下，他不急不缓地上了楼，一个穿着一身浅色大衣，围着粉色围巾带着粉色毛帽的人在他家楼道口等着。嗯，看来是女同学。乔然再定睛一看，这不是他们的校花李晴晴么？难怪难怪，估计也只有李晴晴这样的大美人能让程故扬那家伙屈尊去当私教吧。 　　乔然撇撇嘴，想到初中时的事情来，那时的乔然还称不上是学霸，和程故扬比起来毫无竞争力，表面上和他也是和和气气的，她还和孩提时一样，叫他阿扬哥哥。程故扬虽然和她不同班，但早已是全校皆知的小才子。那天乔然正好有道数学题怎么都解不出来。正巧程故扬在他们家客厅吹着冷气看NBA，乔然就拿着习题走向他，怯生生地问：“阿扬哥哥，这题，我不太会。” 　　因是在自己家，她穿得很是随意，只着浅蓝色的短袖和膝上几公分的全棉居家短裤。那会儿乔然刚发育没多久，刚有些少女初长成的样子。夏日里薄薄的汗衫短裤隐隐约约勾出她日渐玲珑有致的身形，朦胧间透露出少女特有的纤细和柔软。她嫌刘海热，就把厚厚的齐刘海用绳扎了个冲天小辫子，让额头上刚长的一颗小痘透透气。乔然自然也知道这打扮有些好笑，一般只在自己房间才会这样，可那天出房门时，她偏就忘了这码事。 　　初中时期的程故扬个子还没蹿得那么高，倒是女生长个稍早些，乔然已经有一米六五左右，一双又细又直白白嫩嫩的腿，堪堪遮住了程故扬看NBA的视线。 　　程故扬晃了下神，这才抬眼看乔然。 　　一秒、 　　两秒、 　　三秒…… 　　在乔然就要被他盯到破功时，程故扬开口了：“我不教小屁孩。” 　　乔然脸一红，瞬间领会他的意思，飞速扔下习题册，双手紧紧抓住自己高高耸起的冲天辫——这造型不就是巷口李老师家三岁小屁孩的御用造型吗？乔然正值青春期，正是对外形打扮开始在意的年纪，转头就往厕所跑。 　　程故扬看着她踉踉跄跄跑远的纤纤背影，脸上竟是难得的笑意，耳根还有些发红。 　　等乔然再三确认自己的刘海严严实实地盖在眼睛上方后，才有些羞恼地从厕所挪出来。程故扬已经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电视，没再看她。 　　乔然佯装镇定地从茶几上拿起习题册，回到房间才发现刚想问的那道数学题上，多了一条辅助线，旁边还斜斜地注了一条公式，字迹清秀又随意。 　　似乎就是从那天开始，程故扬有事没事就找乔然作业的茬，也是从那天开始，乔然再没有叫过他“阿扬哥哥”。程故扬只比她大了半年，又是同届同学，若再像儿时那般叫他“哥哥”乔然都觉得不妥当，更何况她可不想自己坐实“小屁孩”的称号。家人喊他“阿扬”，熟悉的朋友都叫他 “故扬”，只有乔然连名带姓地喊“程故扬”、“程故扬”，程故扬那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算是默认了她有些生疏的叫法。 　　乔然回忆的光景，程故扬又脚步匆匆地返回楼下，似乎是把一叠书递给了李晴晴。两人不知又说了什么，乔然自然是听不见，只看到李晴晴笑容灿烂地有些晃眼，乔然顿时觉得有些无趣，踢了踢墙角，默默退回了屋里。程故扬进苏家大门的时候，只来得及看清乔然关房门时晃动的马尾。 第4章 　　短暂的寒假一晃而过，新的学期波澜不惊地继续着。苏乔然在的班级本来是要参加竞赛选拔的，大约是今年高二高三学生藏龙卧虎，竟没有留出名额给凑数的高一学生。林竹松他们自然是乐得清静。 　　苏乔然依然埋头苦读，无论是运动会还是话剧比赛，她都不怎么感兴趣，屁股就跟黏在椅子上似的。 　　班主任夏老爹是他们班的化学老师，体型微胖，略有些地中海式秃顶，操着一口流利的塑料普通话，一激动就乱喷唾沫星子。“夏老爹”这个外号其实是他自己取的，那时他一时口误把“老师”说成“老爹”，同学们自此就乐呵乐呵地叫他“夏老爹”，男生们才不管当面背后，叫得那叫一个亲热。 　　苏乔然最擅长的就是化学，也是夏老爹伴着唾沫星子的嘴里最常提到的名字。他常拿她当作正面例子教育那几个生性坐不住的，最常说的就是“你们看看人家苏乔然，这化学成绩稳如泰山啊……你们以为人家次次能考年级第二是天赋异禀啊？人家就是努力再努力！每一分都是她用辛勤的汗水换来的……” 　　每次夏老爹开始重复这段激情昂扬的赞扬时，林竹松都忍不住要朝乔然挤眉弄眼一番，笑得蔫坏。 　　苏乔然面上自然是平静如水，心里那可是惊涛骇浪，又暗自恶狠狠地默念了程故扬的名字一万遍。 　　虽然乔然对别的都不感兴趣，可最近有件事却让她有些上心。 　　这周六下午，程爸程妈在她家“碰”、“吃”、“胡”喊得不亦乐乎，程故扬又没有出现。这已经是他这个月第三次缺席了，加上前几个月，这学期程故扬出现在他们家的次数几只手指就能数得过来。 　　程家父母估计是和乔然爸妈解释过的，只是长辈们没有把话送到乔然那儿，她脸皮薄，也没找到过问的时机和立场，竟全然不知道程故扬缺席的原因。 　　乔然握着笔有些神游。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暗暗猜测起来，如今看来有两种可能，其一，程故扬背着她决定奋发图强，放弃了周六下午看电视的时间，一个人躲在某个角落疯狂温书，准备这学期甩她三十分。另一种可能，乔然不自觉地捏了捏手中的笔，想起了过年时程故扬和李晴晴并肩拐过街角的身影。他，会不会，是和李晴晴在一起？又去指导她弹钢琴了么？还是…… 　　这十几年来的传统被打破了，乔然心有疑虑，外面麻将声和笑声一如往常，她却失常地觉得心中烦躁，眼前的化学方程式越看越像鬼画符。 　　抽屉里的手机振了一声，打断了乔然的思绪。虽然学校明确禁止学生带手机，但这年头谁又离得开手机，连乔然这样标准的乖乖女都会偷偷把手机塞在书包内格，只要不被抓现行，学校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心照不宣了。放平日里，乔然写作业的时候是绝对不会看手机一眼，今日她找不到学习的状态，便拉开抽屉柜拿出了手机。 　　林竹松发来的短信——“乔然！江湖救急！江湖救急！” 　　“烦您自救。”乔然回得飞快，想了会儿，又传了条过去：“什么事？”救急事小，抱牢数学小天才的大腿才是大事。 　　“乔然女神学霸天仙辣妹！我家那个刁蛮的妹妹今天生日，我给忘了，什么也没准备，再两小时就要去她的生日宴会了。我哪知道你们小姑娘喜欢啥啊，帮我来挑一个吧！拜托拜托！我妹可是个霸王！” 　　乔然对着手机瞅了半天，本想回些建议就作罢的，但屋外再次响起的麻将声惹得她有些心烦，便回道：“在哪？” 　　那边秒回“A区千达广场门口奶茶店。等你。”句末还加了个爱心。乔然盯着这一串少女心爆棚的对话，又想到林竹松一个快一米九的大个子和线条分明皮肤黝黑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十分钟。”回完信息，随意地套上一件夹克，乔然象征性地和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的父母打了个招呼，就出了门。 　　等乔然不紧不慢地走到集合地点，林竹松正端着两杯奶茶，在寒风中痴痴地望向远方。 　　虽然已经四月天了，可今年的倒春寒格外厉害，这几日又降温，H城偏又是沿海，湿湿咸咸的海风直往人脖子里蹿。乔然急着往外赶，围巾手套帽子一样没带，一路走过来只能哆哆嗦嗦地缩着脖子，脸已冻得发红，眼中泛起了迎风泪。 　　林竹松见状赶紧把温热的奶茶往乔然手里塞，下一秒，乔然的肩上就多了条深蓝色的围巾，围巾轻轻柔柔的很是柔软，上面还带着林竹松的体温，传来男性专属的淡淡气息，嗯，还有人民币的味道。乔然看他穿得也挺单薄，正要推辞，林竹松已经人高马大地挡在风口，苦苦哀求起来：“姑奶奶呀，您可算来了。赶紧赶紧，不然我怕是要被我那小妹生吞活剥了。” 　　乔然只得赶紧干正事。一番询问后，林竹松已经把他所知道的关于小妹的一切都交代了。小姑娘名叫林竹兰，年方八岁，名字取得无比大家闺秀，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假小子，多数小姑娘喜欢的洋娃娃、贴纸、小首饰一概入不了她的眼。最讨厌粉红色，阶段性讨厌迪士尼乐园，喜欢一切户外运动。跑步、足球、游泳、网球、跳高都很擅长，这点倒是很像他哥。最近又迷上了跆拳道，所以林竹松每次见她都默默绕道走。 　　乔然听了个大概，自动屏蔽了林竹松对妹妹暴力部分过分夸张的描述，径直往运动品方向走。 　　“买个篮球吧？” 　　“我们家有三个。” 　　“网球拍？” 　　“刚换了新的。” 　　“跑步鞋？” 　　“嗯……那个……你知不知道一般八岁小姑娘多大脚啊？” 　　“……” 　　“杠铃？” 　　“……我怕她往我头上撞。” 　　他俩在运动用品区转了半天也没找到特别合适的，正准备转战文具区。不远处的泳衣瞬间吸引住了乔然的目光。乔然一时激动，抓起林竹松的胳膊就往前走。 　　水手风的连体儿童泳衣，白色的主色调，一圈海蓝色的的百褶小裙摆，裙摆长度恰到好处，显得很精神，也不会让人觉得太孩子气。肩部、背部和胸前还特别印上了蓝白相间的海军条纹，乍一看很像水手服的领子。穿这泳衣，别说游泳池里能吸人眼球，放岸上那也是能吸引夜礼服假面的。不错不错，乔然自己都有些心动，可惜是儿童款的。 　　乔然抓起泳衣，又仔细摸了摸布料，看了看材质和大小，回头询问林竹松：“这件怎么样？140够不够大？” 　　林竹松只是讷讷地盯着她看，眼神都不敢往周边飘，黝黑的脸上透着可疑的潮红。 　　乔然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走进了内衣区，除了放在这个角落的一排儿童泳衣外，周围还有各色各样色彩鲜艳、款式大胆的比基尼。比基尼架旁边一排排女士胸罩和小裤裤，白色的、粉色的、黑色的、蕾丝的…… 　　货架后的海报上，一个欧美的模特只穿了一整套暗红色的内衣，露出大面积光洁的皮肤，屁股高高翘起，双臂环胸，暗红色的上衣堪堪包裹住了一部分浑圆，露出诱人的半球，眼神迷离，双唇微张。 　　乔然虽是个姑娘，还是个特别冷静的姑娘，可到底还是个不谙世事的高中生。每次买内衣她都无比迅速，看完样式，试都不敢试，直接买单走人，估摸着是从前热情过度的内衣导购往试衣间里冲的经历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而今天，她站在充满香艳气息的区域，旁边站了个满脸通红眼睛不知道往哪看的大小伙，导购在他俩间游离的眼神还充满了故事…… 　　她很争气得表现得比平时还要冷静——直接进入了呆若木鸡的状态。 　　“……咳咳……”，林竹松终于反应了过来，仍通红着一张脸，“服、服、服务员！这个泳衣包一下。我我我……我先去那边买单。” 　　下一秒就只见他飞奔而去的身影。 　　乔然机械地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袋子，等林竹松飞奔而来交完账单，两人急匆匆地就往外赶。 　　经过这一茬，两人一时无言，气氛有些不自然。乔然平日里寡言惯了，对没人开口说话的气氛早就习以为常，自顾自地往前走。可怜了林竹松这个话痨，一路沉默的气氛让他浑身不自在，眉毛微微拧在一起，几次想开口，张张嘴又咽了回去。 　　程故扬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男孩和女孩一前一后走着，气氛有些尴尬有些微妙，男孩的脸上似乎还能看到些没来得及褪去的潮红。 　　他低头看了看地面，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中黯淡的神色，不自主地抿了抿嘴，站在原地，等女孩越走越近。这里已是去他们小区必经的拐角，他早早结束下午的活动，匆匆赶回来，没想到那个本该端坐在书桌前的女孩，出现在了这里。 　　林竹松顺路经过这里，乔然和他礼貌性地道别后，便转身往拐角走。林竹松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拢拢领口，小跑着往家里赶去。 　　乔然发现了站在拐角的程故扬。见他两手空空，没有背书包，排除了偷偷跑出去用功读书的可能性。今天的程故扬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他难得的没有穿休闲服和球鞋，薄夹克里面是一件熨烫过的白衬衫，脚下蹬的是他过年才买的英伦风皮鞋，连头发都是细心装扮过的，仔细看好像还打了点蜡。他身上本就没有稚嫩感，今日这么一打扮，少年气息减了不少，暗暗透出一些成熟的味道。乔然怎么看，都觉得这像是去约会的打扮。 　　“你……”，乔然嘴角有些僵硬，本想问他下午去了哪的，话到嘴边转了个弯：“上我家看电视吗？” 　　“嗯。”程故扬面无表情地答道，末了又补充一句：“下午市里有活动，让我去弹个钢琴。” 　　乔然点点头，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又说不上来。偷偷看了眼他的打扮，觉得比刚才见他顺眼多了。 　　“你……” 　　“嗯？” 　　“……” 　　短暂的沉默后，“没什么。上楼吧。”说罢，程故扬自顾自地开始爬楼梯，留乔然一人在楼梯口心中满是问号——他，刚才应该是有什么话要问吧…… 　　进了苏家大门，程故扬简单和长辈们打了个招呼，就陷在沙发里调转电视，比在自己家还自然。 　　乔然脱了鞋才发现自己脖子上围着林竹松的深蓝围巾，不知什么时候奶茶滴在了围巾上，落了一串浅浅的茶渍。乔然摸了摸材质，怕是纯山羊绒的，赶紧翻出围巾角落里的小标牌，一串英文的品牌她自然是不认识。再三确认了洗涤方式后，她用沾了沐浴液的毛巾轻轻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晾在了阳台，便回屋继续和化学题奋战去了。 　　程爸正从麻将桌抽身去客厅倒热水，总觉得沙发附近像开了冷气，气压有点低得可怕。 第5章 　　周一一早，乔然又在自家楼下遇上了正要去上学的程故扬。 　　小学、初中的时候，他们虽不在一个班，但因家住得近，常常一起上下学。那时候，同龄人都有了男女意识，早熟些的孩子悄悄谈起了恋爱，上下学的短短路程就成了他们相处的秘密时光。若是被同班同学撞到男同学和女同学单独走在路上，不足半天，关于那两人罗密欧与朱丽叶般的爱情故事就能在班上传得绘声绘色。 　　不过程故扬和苏乔然几年来一路同行，愣是没引来半点“流言蜚语”。原因嘛，两个惜字如金、表情冷若冰霜的木头人一前一后走，完全零互动，比路人还路人，谁能想到他们竟是相识多年的发小啊。用现在的话说，那就是毫无CP感。 　　自从苏乔然下定决心和程故扬血战到底以后，他们便很少同行——乔然默默地比从前早一刻钟出门，争取比程故扬多用功十五分钟。正是因为如此，如今虽然两人是同班同学，知道他俩住在隔壁楼的人少之又少。 　　最近一学期，乔然在楼下撞见程故扬的次数比先前多了不少。她在心中暗暗拉警报，看来程故扬也开始早起用功了呢。 　　“早。” 　　“早。” 　　“……” 　　“那个，最近，醒得早。”程故扬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头，反常地多说了一句。 　　“……哦。” 果然果然，此地无银三百两，程故扬这家伙看来真的燃起斗志了。乔然暗自嘀咕，照例走在前面。 　　程妈从厨房转出来，只来得及看到她儿子急匆匆奔下楼的背影，满桌的早饭几乎没动。“这孩子最近是怎么了，以前不是叫都叫不起来的么？” 　　＊＊＊ 　　乔然刚踏进教室，就感受到一股不同以往的热闹气息。第一节课前，一般都是早读时间。高中的数理化拉分大，尖子班的学生又都多少偏重理科些，教语文的姜老师和教英语的张老师怕学生不重视文科，便和各科老师商量着瓜分了早读时间——一三五语文，二四六英语。 　　乔然进教室时，只有班长和前座的几个女生摇头晃脑地背着《出师表》，其他同学交头接耳的聊得不亦乐乎，个个眉飞色舞又神神秘秘。 　　程故扬后脚一进门，那些窃窃私语就像被按了暂停键，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倏地张望过来。 　　乔然再三确认了各位同学眼神的方向，确定箭靶子不是对准自己的，就一脸淡然地放下书包，掏出语文课本就准备投入新一天的战斗。 　　程故扬刚坐定，坐他后面的陆凡就拿笔狂戳他的背，还不等程故扬转身，就很是八卦地说道：“程老大，你这次可是给学校长脸了啊……你和校花四手联弹那叫一个默契啊。我爸妈昨晚跟我说你在电视新闻里我还不信呢，今早的《H城日报》你看没看？有你和校花一起弹琴的照片呢！” 　　陆凡说话期间，周围的同学手头的动作都被按了放慢键似的，所有耳朵都往教室左后方竖。 　　程故扬头都没回，只说了句：“没看。” 　　“我说十班那李晴晴化了妆后真够漂亮的。程故扬啊，要不然你收了咱校花？感觉这艰巨任务只有你能完成啊……” 　　乔然和他们只隔了一个走廊的距离，自然是一字不拉地听了去，《出师表》这一页已经翻开了半天，也没听她读出声。 　　在方圆五米隐秘的高度关注下，程故扬神色不动，掷地有声地吐出五个字：“校花？还差点。” 　　这话答得其实挺模棱两可的，这到底是说李晴晴离“校花”还差点，还是说校花配他程故扬还差点？ 　　但无论哪种意思，都够周围一众闲杂人等唏嘘了。陆凡闻言气得几乎就地起飞——李晴晴这样的校花兼才女都看不上，这人到底能看上啥样的啊？算了算了，学神的世界不是他凡人可以参透的。 　　“一个一个都干什么呢？！”语文老师老姜“啪”地一声把语文课本往讲台上一摔，声音调得老高：“下午语文课要默《出师表》都忘了？都背完了是不是？要不然今天早自习先默了？” 　　“别别别……”讲台下面顿时哀嚎一片，一群偷听八卦的观众赶紧把语文书翻得刷刷响，谁都没敢抬头。老姜又严肃地看了一整圈，背着手巡查其他班级去了。 　　林竹松趁老姜出门的一刹那，从教室后门闪了进来，猫着腰坐到位置上，一边从包里摸语文书，一边对着乔然笑得很是灿烂：“我的救命恩人啊，周六谢了啊！” 　　“一会儿围巾还你。还有数学作业最后一题给我讲讲。” 乔然眼睛仍盯着课本，嘴里念念有词，谁看了都是个乖乖早读的好学生。 　　“得嘞得嘞，我的小命都是您给的。您说啥就是啥。我跟你说啊，我家那个霸王拿到礼物……” 　　“林！竹！松！”窗口传来老姜的怒吼：“你不仅迟到！还打扰人家同学早自习！简直是影响革命同志积极进步的毒瘤！还不给我站起来念！” 　　林竹松被这平地一声吼吓得赶紧站起来，末了还不忘偷偷和苏乔然做了个鬼脸。 　　乔然今早莫名感到心情不错，目不转睛直视前方，一脸革命同志积极追求进步的表情，然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回了句：“活！该！” 　　＊＊＊ 　　醉心学术的日子平淡无奇也格外匆匆，临近期末，乔然迎来了自己最害怕的一项科目——体育测试。 　　近两年全民追求德智体美全方位发展，教育局给了硬性指标——每年每个学生都需要参加一次身体素质测验。除了身高、体重、视力、柔韧性等测试外，每个学生都必须从中长跑和游泳里选一项进行测试。如果选跑步，及格线是4分钟内女生跑完800米，男生1000米；如果选游泳，女生200米，男生400米，要求脚不落地，一口气游完。 　　虽然这体育测试的成绩暂时还没有和高考成绩挂钩，但看这两年的风向也是早晚的事。学校为鼓励学生多参加运动锻炼身体素质，干脆把体育测试成绩和奖学金挂钩，如果体育测试不及格，那无论文化课分数多高，奖学金直接取消。虽说高中的奖学金真没几个钱，但对穷学生来说也算是一笔可观的横财，何况如果因为体育考试不及格而被取消得奖学金的资格，放谁那儿脸上都没光。特等奖奖学金有1500元，名额只有一个，苏乔然拼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至高荣誉么？ 　　接到体育测试的报名单时，素来淡定的乔然双眉一蹙。5月18日的考试，如今满打满算也就20天，回想起初中时候自己跑800米扶着腰走了500米的窘迫，乔然深深叹了口气。 　　班级里自然也是炸开了锅。 　　“诶诶，你选跑步还是游泳啊？”右前方的郑秋问同桌钱雯。 　　“当然是跑步了。游泳要穿泳装诶，这么暴露！这么多人看着呢……” 　　“对哦……不行不行，那我也选跑步！我最近大腿又粗了，腰上也有肉，穿泳衣简直是噩梦。” 　　其实，学校安排的游泳测试是把男生和女生分开的，女生上午考，男生下午考，并且男生不被允许围观女生考试。即使这样，依然没什么女生参加游泳测试。 　　高中期间，女孩们对美的追求刚刚萌芽，可父母老师怕打扮影响学习，耳提面命地念叨不许染发，不许涂指甲，不许化妆，总说那些认真打扮的姑娘都不学好。所以女孩儿们对“美”这事总是欲拒还迎欲说还休，一面偷偷羡慕别人皮肤光滑、双腿纤长，一面又暗暗觉得天天花枝招展的姑娘一定有作风问题。从初中开始，无论是上学还是放假，无论是因为不自信或是怕自己被列为有损风化那类，班上几乎没有女生穿短裙，更别提穿着泳装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出于这个原因，历年来报名游泳项目的女生几乎不存在。 　　而此时，苏乔然正托着腮，认真思考自己去参加游泳测试的可能性。她可顾不了美丽不美丽，风化不风化。她只知道中长跑估计能要她的命，尤其是这学期学习太拼总是久坐，别说跑步了，有时她站得急了，眼前都发黑。游泳嘛，很多年没有游了，但依稀记得小的时候游个50米还是挺轻松的。要不然…… 　　“乔然然然然，你想选啥？”林竹松撇了眼乔然空白的报名单。 　　“没想好。感觉八百米对我来说太勉强，游泳的话，很多年没进泳池了……”乔然如实答道。 　　“选游泳呗！”林竹松应得很是轻松，“我也选游泳，多省事啊。我妹妹不是市儿童游泳队的吗？最近在青少年宫特训游泳呢，她说周末一般晚上八点那里就没什么人了，我们周末正好可以去练。而且你可以让我家妹妹给你指导指导，她上次就说想好好感谢你送的礼物了，何况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都游不过她。” 　　乔然略一盘算，觉得可行，关键是八百米实在不可行，于是很悲壮地在报名单上勾了游泳这一栏。 　　班会后夏老爹收了报名单，本准备让班长去学校电脑系统里登记，恰巧班长被物理老师喊去搬作业，这任务就落到了好学生程故扬肩上。 　　＊＊＊ 　　三天后，教室公告栏上贴出了体育测试的考试安排。 　　“苏乔然－女－800米－5月18日－上午09:30－第二组。” 　　乔然盯着这短短一行字来回看了不下十遍，只觉得五雷轰顶。反应过来后，赶紧去找夏老爹反映信息错误，得到了个爱莫能助的答复——“这个都是在教育局系统里登记的啊，我们这边也没法帮你改。” 　　整个下午的课，苏乔然显然不在状态，只呆坐着，面如死灰，笔记本上一个字也没落下。夏老爹不止一次拿关切的眼神看看他的爱徒。林竹松正襟危坐，切身感受着同桌散发出的无比凛冽的冷空气，连句安慰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一直到放学，他都没敢吐出个只言片语。 　　乔然以灵肉分离的状态浑浑噩噩地步行回家，路过篮球场时，程故然叫住了她。 　　“喂，奖学金还拿不拿了？” 　　“……”乔然有些气愤地瞪了他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程故扬怕是来嘲笑她的。 　　见她没什么反应，程故扬自顾自地往下说：“听我的，我包你能拿……”，略一停顿，“一等奖学金。” 　　听完乔然更气愤了——听他这意思，特等奖学金还是他的囊中之物？ 　　“程故扬，一等还是留给你吧。”说罢，乔然转身就要走，略一回味，这才回过神来，“你有办法？” 　　敲晕监考老师、篡改成绩、让林竹松男扮女装当枪手、黑了教育局的电脑……这些乔然下午早想过了，都被她一一否决。 　　“跟着我练，10天让你跑进4分钟。” 　　这个提议，说不心动是假的。乔然虽不待见这个死敌，但对他的能力还是心服口服的，更何况他还一脸志在必得的样子。 　　忽想到他每次运动会脖子上挂满金牌的样子，打起球来高高腾空的身影，终点线前高高举起的双手……乔然仿佛看到胜利之神在向她招手。 　　只是，他何必这么好心？他不应该巴不得她不如意么？ 　　程故扬有些好笑地看着乔然纠结的表情，暗叹她的思路真是一目了然。不等乔然问出口，直接说道—— 　　“不过……奖学金，分我一半。” 　　“……成交。” 第6章 　　平时乔然都是6:30准时起床的，不用爸妈掀被子，不用闹钟三番两次催促，第一声闹钟响立刻自觉起床，要多自律有多自律。刷完牙洗完脸，自己热点牛奶，就着面包，七点准时出门上学。学校就在家不远，步行15分钟，离7:30的早自习还有一刻钟，正好是乔然精打细算用来追赶程故扬的十五分钟。 　　苏爸苏妈都是隔壁A大的大学教授，心知自己有个从不用人操心的乖女儿，不睡到八点绝不睁眼。有时候还要乔然来给他们准备早餐，半点没有为人父母的自觉。 　　自昨日和程故扬达成口头协定后，乔然收到了特训师程故扬的第一个指令——睡到6:45再起床，7:00准时她家楼梯口见，不许吃早饭。 　　六点半乔然就自然醒了，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一边感受着赖床的快乐，一边思考着程故扬是不是想故意挤掉她多出来的15分钟学习时间。 　　等6:45闹钟一响，苏乔然猛地按掉闹钟，一骨溜就坐了起来，正打算换下睡衣，手机嗡嗡一震。打卡一看，发件人：程故扬，短信内容：起床 　　乔然小嘴一撇，回道：“起了。” 　　按原来的节奏洗漱完，乔然扎了个清清爽爽的马尾，仔细理了理额前有些过长的刘海，套上运动鞋下了楼。 　　刚下楼就见程故扬双手插着校服裤袋斜斜靠着楼道口的高瘦背影。总觉得他不像平时那么一丝不苟，后脑勺的头发一看就是刚用沾水的梳子草草梳理了一下，发丝还没有干透，有一撮头发还倔强地翘得老高。 　　“早。”乔然盯着那撮头发觉得有些好笑，语气也比平时轻快了些。 　　程故扬回头，心情也不错的样子，招呼道：“早。” 然后递给乔然一块橡皮大小的巧克力：“吃了。” 见乔然一脸茫然，补充道：“你不没吃早饭么？” 　　乔然的好心情大概只维持了一块巧克力在嘴里融化的时间。 　　因为接下来，程故扬二话不说，就径自往前跑，跑了几步回头冲乔然喊道：“还不跟上？” 　　苏乔然认命地跑在后面。 　　程故扬人高马大腿也长，没一会儿就拐不见了。乔然落在后面一大截，没跑几步路就上气不接下气，弯下身子扶着腰，大口喘着粗气，一边暗骂程故扬：“混蛋，跑这么快干嘛？” 　　乔然气都还没喘匀，就见程故扬又从拐角跑了回来，仍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就你这水平，还想拿特等？” 　　乔然回话的力气都没有。 　　程故扬从乔然背上卸下书包，挂在自己肩上，语气稍缓和，说道：“接下来我跑慢点，你就跟着我的步子跑，我跑一步，你跑一步，听得明白么？” 　　“……废话。” 　　到达学校7:11，只比乔然平时走路快了四分钟。乔然难免觉得有些挫败，这一路自己不知多少次慢下脚步来，好在程故扬不时回头确认，一路配合她的步伐。 　　正要往教室走，只听程故扬说：“爬楼梯去，上顶楼。” 　　乔然念着她的奖学金，乖乖跟着他爬了六层楼，气喘吁吁地到了屋顶。 　　对校方来说，学校的屋顶那可是高危场所，学校所在的H城每年都会有xx学校学生因考试压力过大跳楼的新闻。学校平时都会把屋顶锁起来，因此乔然一次也没上来过。 　　楼顶有一个很小的天文工作室，里面放了台价值不菲的天文望远镜。据说现任校长是个天文狂热者，所以执意要在学校顶楼安置一个天文工作室，特殊时段会开放给热爱天文学的同学，比如上个月金星最靠近地球的那晚就开放过。 　　程故扬恰好是这天文工作室的学生管理员。他用钥匙熟门熟路地打开通往屋顶的小门，乔然抑制不住好奇心赶紧跟了上去。 　　天台的风吹得舒爽，乔然出了一些薄汗，小跑着到高高的围墙边上，靠着墙望着远方。高处看学校，视野格外开阔，感觉很大的草坪从这里看来也不过一个小小的方块。远处的校门两边已经站好了当周的值周学生和纪委老师，学生三三两两地往校内走，偶有一两个没穿校服没戴校徽的，就被纪委老师拦在门口问话。 　　程故然悄无声地走到她身边，两人隔了半米远。乔然迎着春日还有些凉的风，径直看着低处。程故扬悄悄地把视线停在了身旁姑娘的脸上。她刚跑完步，脸上红扑扑的，唇色有些苍白，天台的风吹开了她厚实的刘海，露出了她光洁的额头，露出了她眉尾一粒小小的美人痣，露出了她藏在刘海和镜片后，细细弯弯的清秀眉眼。她垂着眼看着学校的大草坪，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眼神不同平日的柔和。 　　程故然看得有些晃神，好一会儿才想起正事来。他从包里掏出两盒牛奶，两个白煮蛋和两个面包——一个肉松火腿，一个芝士牛奶。 　　“你自己挑吧，早饭就在这吃吧。”夏老爹是不允许同学在教室里吃有气味的食物的。 　　乔然这才想起自己肚子里只有一块巧克力，赶紧拿过芝士面包啃上一口。程故扬把吸管插进牛奶盒，递给她，才开始慢条斯理地吃肉松面包。 　　今天的早饭和她平日里吃的没什么不同，牛奶和鸡蛋还有些凉了，可乔然却仍觉得美味，吃得狼吞虎咽。 　　因为——快打铃了。 　　＊＊＊ 　　放学后程故扬本是想让乔然跑回家去的。正要开口，看到她有些苍白的小脸，不知怎得就心软了。两人一前一后慢悠悠地晃到家附近的篮球场，程故扬将书包往篮球场边一放，从草丛里扒拉出一个篮球，叫住闷声往前走的苏乔然。 　　“喂，过来打球。” 　　苏乔然愣愣地看着他：“……你怎么不去跳芭蕾？” 　　素来冰块脸的程故扬竟扬起了笑意，“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夕阳落在他身后，穿过树梢的缝隙，穿过球场边细细密密的钢丝网，穿过斑驳破旧的篮筐，投在他蓬松随性短发上，投在他挺拔宽阔的双肩，投进乔然直勾勾的双眼。 　　发丝被暖阳晒成夕阳色，他微微侧过脸，夕阳又落在他高挺的鼻子上，沿着他皮肤上细细的绒毛画出了一圈金边。他的笑脸转瞬即逝，可乔然突然很想触摸他刹那微翘的嘴角，第一次发觉，他笑起来好像，还蛮好看的呢。 　　天空飘来四个字——秀色可餐。嗯，如此美色跳芭蕾，确实，也不是不可以。 　　“苏乔然，你……”，程故扬收起笑意，侧过脸，不敢对上夕阳下女孩柔和的脸和凝视他的视线，手有些局促地摸了摸裤口袋——苏乔然，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看我。 　　“……还不过来？” 　　美色左右了苏乔然的判断力。她没再多言，放下书包，四肢僵硬地站到球框下。 　　“我从三分线外往里突破投篮，你今天只有一个任务——摸到球。” 　　“……少看不起人。”乔然象征性地将袖子往上挽了挽，张开细长的胳膊，有模有样地往三分线内一站。“来吧。” 　　话音还没落，只听篮球咚的一声触地，程故扬轻巧地一个转身绕过乔然，待篮球弹起，他略一个停顿，一个流畅的三步上篮，轻轻巧巧地把球送进了篮筐。 　　乔然在心中暗暗感叹他的速度，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再次摆好阵势：“再来！” 　　程故扬身形往右一晃，乔然上身才刚倾斜过去，只见篮球从右手飞到了左手，又从左手飞到了右手，再一抬眼，程故扬已经在左侧边线堪堪站定，双手举过头顶，手腕轻轻一抖，球又进了。 　　“再来！” 　　又是一球。 　　“再来！” 　　篮球一次又一次穿过篮筐，偶尔撞在篮板上，也会被程故扬快、狠、准地抢断，再次落筐。 　　“重心放低！” 　　“跑动起来！” 　　“防边线！” 　　…… 　　程故扬一面忙着进球，一面还不忘抽空指导乔然，更燃起了乔然熊熊的斗志。乔然怀疑程故扬手上是不是长了吸铁石，无论从哪个角度，球都牢牢跟着他，乖乖回到他手掌间。半小时过去了，她愣是连球边边都没有触到。只是她也没有发觉，她和程故扬互相对峙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乔然已上气不接下气，大腿微酸，双臂无力，可她生性倔强，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只会让她更加执着。 　　“还来么？” 　　“再来！”乔然站回三分线内，双腿微屈，放低重心，再次张开上臂，双眼专注地盯着程故扬怀里的篮球。 　　“……好，最后一次。明天继续。” 　　程故扬准备速战速决。他在三分线外运了几下球，试图从正面进攻。可乔然眼神炯炯，一瞬不瞬死盯着他手中的球，一时间他竟找不到正面突破的空隙。程故扬想故计重施，做假动作骗乔然往右边线跑，再虚晃一下原地转身投篮。 　　乔然看程故扬球路往右，她赶紧作势跟上，身体刚动就意识到又是个假动作。最后一球了，乔然内心着急，身体不经大脑使唤，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拦腰一抱，止住了程故扬回撤的身形，她右手还留在程故扬腰间，左手奋力向上一勾——手没人家长，球还是没够到，但却结结实实地把巴掌印在了程故扬的右脸上。 　　程故扬人还腾在半空，腰上挂了个没跳多高的姑娘，一慌神仓促投了篮，竟是个“三不沾”。 　　只听篮球像没气了似的，疲软无力地敲了几下地面，就径自滚远了。 　　乔然已经收了手，满脸懊悔——哎呀，这是犯规动作她还是知道的。她如此光明磊落地活了快二十年，闹出个作弊犯规实在不是她的风格，更何况，她犯了规，依旧没摸到球；更更何况，她犯了规，还呼了人一巴掌。 　　程故扬干什么不说话？莫不是……自己实在太小人了？ 　　乔然抬眼偷偷打量了下程故扬的脸色，还好还好，不是铁青色，还好还好，没有什么愤怒的表情，大体上和他平时的面无表情没什么不同，除了目光有点闪烁。 　　不过，犯了错先示好总是对的，乔然赶紧从包里掏出她的保温杯：“抱歉……只有热水。” 　　程故扬默不作声地接过她的杯子，转开盖子，二话不说仰头咕噜咕噜地往下灌。以乔然和他的身高差，她自然是看不见他被热气蒸红的双颊。 　　夕阳落尽，路边的灯已经亮起，楼道里传来了饭香。 　　程故扬把球藏回草丛里，乔然仍在球场边等他。他和她并肩走着，和从前一样，静静地不说话。 　　先到了苏乔然家楼下，乔然留下句：“回了”，便转身钻进了楼梯口。程故扬看着二楼的楼梯灯应声亮起，听到门开了，传出苏妈妈依稀的说话声，又听到门关了，这才低着头往隔壁楼道走。 　　那晚十一点半，乔然的手机准时传来一则短消息。 　　发件人：程故扬。短信内容：睡觉 　　乔然平日都要奋战到零点才睡，她自己也知道正是因为长时间睡眠不足，她才会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经过今天这样一折腾，她早已哈欠连天，右手手臂酸胀，连笔都握不动了，于是比往日早了半个多小时就洗漱完毕准备就寝了。 　　乔然盯了程故扬的短信好半晌才回复，心想程故扬这体育教练当得确实够尽责的。 　　手机传来她的信息，只有短短两个字。手机的微光打进程故扬的眸子里，映得他目光如炬。 　　“晚安。” 第7章 　　“乔然，感觉你最近面色红润有光泽啊！来来来，我仔细看看！你看你，这样子简直是面带桃花啊……” 林竹松一脸正经地研究着乔然明显变好的脸色。 　　陆凡一听，赶紧接茬：“哟哟哟，苏乔然，怕不是偷偷恋爱了吧？” 　　乔然神色不动，继续配她的化学方程式。 　　“真的假的？” 只听林竹松紧张兮兮地惊呼：“我说苏乔然啊，你这个可是顶风作案啊……你知不知道最近教务处查早恋查多严啊？我们班彭易暗恋人家艺术班那个画画的，就在人艺术班门口晃了几圈，就被教务处那个老刘喊去喝茶了！还有那个三班的李晓东和八班的蒋婷婷不是一对吗，哎哟喂，爹妈都被叫到学校来了，硬是棒打鸳鸯啊，据说蒋婷婷下周就转校了，那个惨啊……” 　　乔然只觉不胜其扰，应道：“……下午第二节课默第十六单元单词。” 　　林竹松瞬间闭嘴，他已经是女魔头的重点关注对象了。陆凡也识趣地赶紧缩回脑袋。 　　恋爱么？这边乔然却悄悄神游了。 　　离体育测试还有三天，乔然已经跟着程故扬练了半个月的体能了。每天早上七点，准时从家里开跑，如今她已经可以匀速慢慢跑到学校了。早餐一般都是程故扬准备的，乔然也带过一两次三明治。有时候他们会一起在天台吃，最近几天跑得比原来快些，时间充裕的话，他们就先去学校后门的煎饼摊子里买煎饼吃。 　　放学的话，依旧一前一后走回家。只是偶尔乔然会跟着程故扬打会儿篮球，偶尔她偷懒就坐在一边看着他打。 　　想到篮球，乔然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晕。 　　那个傍晚，她第一次试图投篮。连续几次都是三不沾，她有些烦躁。 　　程故扬一声不吭走到她身后，掰正她的肩，手指沿着她的背脊一直下滑到腰间，逼得乔然顺着他指尖的方向打开胸、挺直腰。他的手轻压了下她的胯，膝盖一撞她腿关节，让她把重心放低，力量集中在核心部位。紧接着，他宽大的双手覆上了她的手，她的手就这么被包裹在他指节分明的大手间。他手把手地抬起她的胳膊，让她的背部贴着他的前胸，然后轻轻抖了抖手腕，球应声入筐。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随后他便背过身去，留下一句：“继续练。” 　　乔然没看清他的表情，却觉得自己被他湿热大手握住过的双手骇人地发烫。 　　那晚十一点半，乔然在收到“睡觉”后，照例回了“晚安”，却不照例的，收到了程故扬的回复—— 　　“晚安。” 　　苏乔然生平第一次失眠了，被窝里，心跳轰隆轰隆响。 　　接下来几天再见程故扬，不见他有任何变化，依旧是一张看不出表情的扑克脸。而那天那样亲密的动作也再没重演过。一切就好像风刮过树梢，没留下一丝痕迹。 　　乔然不知道的是，第二天早上醒来的程故扬，回想起夜里旖旎缱绻的梦，连自己都觉得太羞耻，遂再不敢有逾矩的动作。 　　上课铃声打断了乔然的思绪，她拿笔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回黑板。唉，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还是好好听课要紧。 　　体育测试前一天，放学后，乔然照例跟着程故扬来到了球场。这几天的特训，让她有些喜欢上了篮球这项运动，如今她投篮投得得有模有样，偶尔还能砸中个三分球，体力也比从前好多了。 　　只是过了今夜，她还有什么理由和程故扬来这里打篮球呢？又有什么理由和他一起奔跑着上学，一起登天台，一起啃着早饭看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影呢？ 　　乔然想到这里，有些胸闷，踢了踢脚边的碎石。 　　“明早，吃人民路的生煎怎么样？”只听程故扬问道，好似他没觉得明天有什么不一样似的。 　　乔然突然就觉得松了口气。 　　是啊，他们每天都能见面，他还住在她几米远的楼道里，每天清晨他们上学走的是同一条路，篮球场也不会乾坤大挪移，无论明天他们在什么时间、什么场合、以什么方式见面，她总会见到他的。他就在她身边，近得触手可得。 　　乔然发自内心地笑了，脱下外套，抢过程故扬手里的篮球，上来就是一个利落的三步上篮。 　　日子已进入五月中下旬，近日气温攀升，球场边上的绣球花刚刚长出绣球的形状，只等粉蓝和粉红的花瓣为绣球染上颜色。 　　身上的衣服也是日渐单薄。乔然脱下长袖外套，里面只着了一件略紧身的T恤。初中时候还略显干瘪的身材，如今已经玲珑有致了。在她三步上篮的时候，程故扬游移眼神的落点可不单单是篮球。程故扬深吸一口气——唉，学校可没规定男生不许围观女子800米测试啊。 　　睡前，乔然如常收到程故扬的短信，却写着让她不解的话——“睡觉。明天跑步一定要穿外套。” 　　“好的，晚安。”可能是明天要降温吧。 　　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这一夜，失眠的，是程故扬。 　　＊＊＊ 　　乔然最害怕的体育测试进展的无比顺利。她就着平时的节奏，想象着程故扬在前面领跑的样子，他跑一步，她跑一步，匀速跑完了大半程，最后还突然发力冲刺了一小段。看来篮球训练的爆发力还是很有成效的。最终成绩是3分32秒，稳稳踩进及格线。 　　在这3分32秒里面，乔然不断地听到林竹松夸张的加油呐喊声，很是呱噪，“苏乔然”这三个字被他喊得震天响。大庭广众下乔然只觉得羞恼，恨不得立刻冲到他面前让他闭嘴。她远远看到程故扬也来了，坐在终点线附近高一一班一众男生中间，老神在在的样子。 　　乔然跑完全程，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累，就在终点线帮着体育老师分发矿泉水，等着迎接他们班在其他组别里的女生。 　　等跑到第六组的时候，乔然明显感受到观众席上的一阵骚动。坐在终点线附近的男生纷纷眯着眼以美猴王经典姿势眺望远方的起跑线，时不时传来窃窃私语—— 　　“左数第三个是不是？” 　　“第二个吧……” 　　“那两个身材都好好啊，胸以下全是腿啊……” 　　“第三个，第三个啦！你看她头发比较长！” 　　…… 　　乔然扫了眼体育老师手上的花名册，一眼看见了“李晴晴”三个字。难怪连体育老师脸上都洋溢着明媚的微笑。 　　一声枪响后，乔然心理平衡了。和喊“李晴晴”的声浪比起来，林竹松喊她“苏乔然”的音量就跟蚊子叫似的。 　　这校花李晴晴，不愧是练舞蹈长大的，跑起步来身轻如燕，扭的幅度恰到好处。跑得快不快根本不要紧，关键是人家把跑道当红毯的严肃态度、跑步时时刻维持“别低头，皇冠会掉”的仪态，就甩身边张着大口、喘着粗气的女同学好几个奥斯卡。 　　等她一跑到终点线，就瞬间柔弱了起来，像一个电池快耗尽了的娃娃，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蹲在地上大口换气。 　　乔然皱皱眉，好心地走过去提醒她：“李晴晴，跑完步不要马上蹲，起来走两步吧……” 　　话还没说完，就有两个男生从终点线的观众席上快步赶来，这正是“英雄救美”的好时机。 　　李晴晴抬头看了看小跑过来的两个男生，有些失望地把目光看向观众席。乔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看到程故扬转身离开的背影。 　　程故扬这时候离场……他，是来看李晴晴的吗？ 　　乔然脸色不动声色地冷了冷，待她再低头看李晴晴的时候，校花姑娘已经麻溜地站起来拉筋了。 　　＊＊＊ 　　下午是男生测试时间，乔然本是打算安安心心留在教室写题的，但实在架不住林竹松的苦苦哀求和威逼利诱，还是决定去做一名围观群众。 　　“你是第几组游？” 　　“第四组！最后一组！让你看看本大爷如何压轴！” 　　乔然略一沉思，暗暗盘算起来。程故扬是下午第二组跑1500米的，看完他跑步再去看林竹松游泳，时间上勉强没什么问题，只是这题又得少写几道。乔然心一横，还是决定暂时不管试卷了，反正他程故扬也没时间写。 　　下午的测试如期开始，乔然只觉得走廊格外安静，坐在教室里的人寥寥无几。她把一支笔和英文单词随身本塞进口袋，脚步匆匆地往田径场赶。 　　等她到田径场，各班女生们早已三三两两挤满了观众席。他们班女生本就少，抱团零零星星坐在最角落里，乔然见过去的路被堵死了，干脆就近找了个座。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程故扬出场的时候，乔然感受到的是比早上李晴晴高八度的尖叫声。 　　“程故扬！程故扬！程故扬！” 　　“男神！男神！男神！到底有什么他不擅长的啊？” 　　“天哪！他穿那件运动t恤会不会太帅了点？” 　　“程故扬好像在找人啊？” 　　…… 　　现在的女生一个个都这么奔放了么？乔然被身边的高分贝震得发晕，眼神却没挪开起跑线上的身影。他穿着深蓝色的运动T恤，没见他穿过，应该是他新买的，搭配他上学期买的那条黑色运动裤和打篮球时常穿的球鞋。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他个子高挑、身材匀称，手臂上隐隐露出好看的线条，肩膀比身边的男生稍宽些，皮肤稍白些，鼻子稍挺些，眉眼稍俊郎些……只见他目光看向观众席来回细细扫荡，目光所到之处尖叫就更热烈些…… 　　乔然努努嘴——让她穿这么热的外套跑，自己却穿得这么清爽凉快，到底什么意思？ 　　本是一个小小的体育测试，坐乔然前排的姑娘们喊出了看世界杯的架势，就差一起来个人浪了，几次三番将乔然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的。不过，这结局也没什么可猜的——有什么是他程故扬拿不到第一的？ 　　乔然见程故扬第一个迈进终点线，就心满意足地撤退了，赶去看林竹松的游泳项目。苏乔然虽然表面上冷冷的，话不多，朋友也不多，但对她认可的朋友还是挺两肋插刀的。和林竹松相处很轻松，他讲数学题的思路也很清晰明了，虽然平时有点过分热情，乔然还是难得地把林竹松划分到了朋友一栏。 　　相对田径场，游泳馆明显冷清了很多。林竹松一眼看到溜进游泳馆找了个角落坐下的乔然，冲她猛挥手。 　　考游泳的男生不多，穿得就更少了。乔然自然还没到面对同龄男生半裸的身躯脸不红心不跳的地步，就掏出英语单词安安静静背了起来，待林竹松出场才抬眼往泳池里看。 　　林竹松个高手长，感觉没划拉几下水就游玩第一程了。等他游最后一程时，隔壁几个泳道的同学还在以各种诡异的姿势奋战第二程。乔然暗暗想，下午的两场测试，真的是毫无悬念啊…… 　　林竹松没一会儿就上岸了，等他擦干上身，穿戴整齐，其他同学才慢慢爬上岸，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 　　乔然同他一道回的教室。林竹松一路都无比兴奋地和乔然说自己听到哨声怎么怎么跃入水中了，怎么怎么滑水了，触壁的时候回头看空无一人吧啦吧啦吧啦……乔然都左耳进右耳出，听的很没诚意。 　　走进教室后门，乔然一眼就看到程故扬熟悉的后脑勺。只听林竹松继续呱噪地问她：“看没看到小爷的八块腹肌？怎么样？怎么样？观众席上是不是尖叫无数？” 　　他恬不知耻的问话惹来了后排男生轮番的耻笑。 　　乔然仍盯着程故扬一动不动的后脑勺。嗯，林竹松的腹肌是看到了，但她当时满脑子想象的，都是程故扬深蓝色T恤下的美好肉体。回想了一阵，脸不禁一红，加紧脚步回到座位上坐定，装作一副开始用心读书的样子。 第8章 　　经体育测试一役，乔然自知对程故扬的看法有些不一样了。和从前单纯的竞争者关系不同，好像多了点膜拜敬仰的成分，毕竟，能顺利拯救她这种体育白痴的人，完全可以叫救命恩人了。 　　除了那么一星星对大神的敬仰，乔然总觉得还有些什么，又说不上来。但至少两人的关系有了世纪性的解冻趋势。 　　“早。” 　　“早。” 　　这是乔然这周第五次在楼下遇到准备去上学的程故扬了。体育特训已经过去大半个月，可乔然还是有意无意地在早上七点准时从家里出发，这样正好可以“巧遇”作息规律的程故扬。 　　“……昨天那个竞赛题好难啊！” 他们也不再是一前一后一路无言了，乔然会悄悄配合程故扬的脚步，偶尔努力制造话题。 　　“还好。” 　　“……”——额，虽然她的努力，常常得到让她郁结的回复。 　　＊＊＊ 　　乔然内心蠢蠢欲动的粉红小火星，还没来得及擦出来火苗来，就被一泼凉水浇得透心凉——正式宣告高一结束的期末考试，乔然只考了年级第十九，距离第一名固定班底的程故扬，整整四十分的分差。 　　张贴前五十名的红榜，在乔然眼里，根本就是耻辱榜。耀眼的红色仿佛在暗中嘲笑她，映红了乔然的双眼。她只觉悲愤交加，看程故扬的眼神无比凌烈，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放榜的那个下午，超级乖乖女苏乔然，第一次被夏老爹约谈了。约谈时间，定在了下午第三节竞赛辅导课的课后。 　　“我靠，现在连老师找茬还有预约制？”林竹松在一边大呼小叫，“这么晚约你聊，肯定没啥事啦！” 　　乔然心情不爽，自是不理他。 　　期末考完毕，正是老师们趁热打铁和学生们聊人生聊理想的最佳时段，更是秋后算账的好时候。 　　按夏老爹惯用的套路，一般都是以学生状况严重程度从高到低排序的。最早被约谈的，问题严重程难度最高，一般都是考试作弊、严重作风问题等；其次就是打架斗殴的、早恋被抓包的、有早恋苗头的、成绩下降明显的…… 　　被约谈的时间越晚，一般就越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夏老爹的体力和嘴炮能力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下降。 　　乔然平日着实犯不了什么事，暗自估摸着夏老爹是惜才心切，想要耳提面命地来跟她聊聊这次考试成绩的事。但会不会……也有可能……是因为早恋苗头？ 　　这边乔然还在自行纠结，教室已经炸开了锅。 　　“你们听说了没？程故扬和李晴晴被夏老爹和刘纪委紧急带去办公室了！” 　　“不是吧？这么刺激？他俩……这是有一腿的节奏？” 　　“我看八九不离十，之前他俩不是上市里四手联弹去了么？这排排坐，擦擦肩，摸摸手的，一来二去的，我看对上眼的可能性很高啊……” 　　“要我说，就是！我就说那个李晴晴平时为啥有事没事来我们班门口转悠！” 　　“就是啊，一个高冷学霸，一个娇艳校花，我们这是出校对了！” 　　…… 　　乔然坐不住了，“砰”地一声跳起，脸色铁青就往夏老爹办公室走。 　　“喂，乔然然然然然，你是下节课课后约谈啦！”林竹松在她身后大喊。 　　林竹松话还没喊完，她就消失在后门，没一会儿就站在夏老爹办公室前了。 　　隔着办公室的玻璃门，乔然一眼看到了程故扬和李晴晴，夏老爹和刘纪委翘着二郎腿坐在他们面前，用两汪明晃晃的“地中海”对着乔然。一双璧人并排站着，男的冷酷优雅，女的美艳动人。程故扬依旧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表情，依稀，好像有些不情愿；李晴晴呢，眉眼弯弯，笑得那叫一个柔情似水。只见夏老爹站起来，拍了拍程故扬的肩，又拍了拍李晴晴的肩，不知嘀咕了什么。从乔然的角度看来，那眼神那态度，颇有一种看宝贝千金和乘龙快婿的姿态。 　　这年头，难道学校鼓励成绩优异、才华横溢的好学生谈恋爱了？不过看着他俩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乔然刚刚虽然有九十九分的冲动，剩下的那一分的理智还是有的。就苏乔然这一阵子密切的观察和审核来看，程故扬应该、大概、可能、也许暂时没有什么暧昧中的红颜知己，更别提有什么女朋友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他那惜字如金的冰山性格的。 　　“苏乔然！”夏老爹眼尖地发现办公室门口的乔然。一瞬间，四双眼全盯着光明正大偷看的乔然。 　　乔然在门口站了这一会儿，也找回了平时的理智和沉着，回得很是理直气壮：“夏老师，班长说你找我。” 　　“……哦，我……是有事找你。”夏老爹摸了摸鬓角，有些支支吾吾，心想着不是下节课么？ 　　刘纪委看这边谈的也差不多了，用眼神知会了下夏老爹就往门口走，经过苏乔然的时候，停住了脚，神情肃穆，眼神似钩：“你就是苏乔然是吧？我看你上学期还是年级第二，这学期怎么回事？嗯？是不是心思不放在学习上了？马上就要高二了，把你们那些花花肠子收起来！给我好好学！” 说罢，给了乔然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背着手叹着气走出了办公室。 　　苏乔然的花花肠子抖了三抖，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夏老爹还没开始念经，先让全校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刘纪委逮了个正着。 　　“苏乔然你进来吧。” 夏老爹转背对程故扬和李晴晴说：“你俩可以回去了，这几天好好准备准备。程故扬，你到教室，把那个林竹松叫过来。” 　　“……现在么？”程故扬问道，这会儿刚刚打铃，正是物理竞赛课时间。 　　“对，让他马上来我这。” 　　程故扬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倒是李晴晴给了乔然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边苏乔然的脑筋还没转过弯来，夏老爹神神叨叨地拉着她往办公室深处走，直到周围没什么老师的角落，才开口说道：“苏乔然啊，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学生……” 　　乔然自然是万万没想到夏老爹的这样的开场白，也是一愣。 　　“那个……老师啊，得跟你商量个事儿。林竹松这小子的成绩单你看了没？” 　　“没有。”乔然如实答道。 　　“实不相瞒，林竹松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亲外甥……” 　　乔然自是有些吃惊，但依旧不动声色，只听夏老爹继续往下说：“我这个亲外甥吧，我是知道的。从小就是个数学小天才，物理和化学勉强也看得过的去，就是这文科吧……唉，这次语文不及格，英语就考了二十几分，我这个做舅舅的，没法和他妈妈交代啊……你的成绩，你的品性，老师是放心的。这次期末考你的卷子我也分析过了。你就是数学和物理最后一题没写全，分数差了点，其他都是没得挑的，所以我就琢磨着啊……” 　　夏老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乔然算是听明白了。林竹松的文科一塌糊涂，林爸林妈找遍了名师、一边威逼、一边利诱，总之是想尽了办法，林竹松就是毫无兴趣，根本不肯念。 　　夏老爹就想是不是能让和林竹松关系交好的同学来指导指导他，或许他这个外甥比较听得进去。于是，他就相中了文科优异、做事稳妥的苏乔然，安排他俩坐同桌。接下来一个月左右没有竞赛辅导，教育局又严厉禁止学校额外的补习，夏老爹的意思，是让苏乔然趁着暑假，给林竹松点拨点拨。 　　这时林竹松正好进来，一听夏老爹的提议，满口答应，还和乔然信誓旦旦地保证，她的数学交给他了。乔然也没什么选择，只得点头答应，这事儿就算定下来了。 　　今天周五，正是全校返校领成绩的日子，也是尖子班竞赛辅导最后一天，同学们马上就要迎来为期一个月的暑假时光。下午时分，大家已然坐不住了，早早收拾好一摞摞的暑假作业，放学铃刚响，就见同学们一窝蜂地往外涌。 　　苏乔然和程故扬前后脚刚迈出教室，却见李晴晴背着粉色书包笑意盈盈站在门口：“故扬，关于下周的事，想跟你再仔细商量下。现在方便吗？” 　　乔然一听，识趣地给程故扬打了个眼色，自顾自下了楼。 　　傍晚，乔然正在研究期末考数学卷最后一道错题，收到了程故扬的短信息——“有个全国高中生风采活动，要封闭式培训。” 　　体育测试结束后，乔然就不常和程故扬通短信了，“起床”和“睡觉”一夜之间都没了，为此她还不习惯了好一阵。 　　他这是在跟她解释下午的状况，顺便提前报备一下未来行踪么？ 　　乔然回复道：“和校花李吗？” 　　“学校选的。” 　　很好，态度端正，关系撇得很清，乔然很满意，不自觉地心情大好，调侃道：“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学校很有眼光。去多久？” 　　“一个月。” 　　随后又补了一条：“不太想去，没办法。” 　　要和李晴晴一起培训一个月啊，乔然心中暗暗嘀咕，心情有些不美丽了。不过转念一想，这次期末考试实在是马失前蹄了，必须好好利用这次机会追赶上去，便回复道：“非常好，那我可以封闭式写题一个月。” 　　“……预祝你成功。” 　　乔然捧着手机，反复看了两遍和程故扬的对话，感觉好像他也没以前那么寡言了。一时也不知道回什么，就又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数学题上 　　另一边，程故扬也一样捧着手机，反反复复看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条短信往来，几分钟都没等来乔然的回复。 　　程故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真的，没什么要和他解释的吗？ 第9章 　　暑假开始后，乔然已经近一个月没有见到程故扬了。 　　“什么破比赛，全封闭训练就算了，还控制手机使用时间？搞得和戒网瘾管教所一样……”这已经是乔然这一个月来第几百遍暗自碎碎念了。 　　两人相识十几年，那可是共享开裆裤的交情，还真从来没有这么久没见过面。别说苏乔然这边觉得不习惯，连苏爸苏妈都忍不住念叨这事。 　　“我说你家阿扬怎么还没回来啊？” 　　“快了快了，昨晚打电话来了，说是周一就回来。” 　　两家父母都是教授享有令人艳羡的寒暑假，所以苏家一到假期就格外热闹。乔然为了听清大人们的闲聊，装模作样慢悠悠地晃到客厅去倒水，把注意力放在两家父母的对话上。 　　“周一？那可不就是后天？”苏母接腔道：“这么大的娃一个人出去了一个月，真不知道伙食这么样，可别饿瘦了！要不然等他回来，阿姨作庄，咱两家人去馆子里吃顿好的？” 　　“那怎么行？怎样都该是我们来！你们放心，那家新开的广芳园菜品不错，我家儿子不是爱吃西湖醋鱼么？就定那家了！”程爸爸笑得爽气，说完就开始翻手机准备预定包厢。 　　“别别别！孩子都在外吃了一个月了，别再往外跑了。我来做！我来做！都来我家吃！西湖醋鱼我也会啊，桂芳给我帮忙，咱俩做顿好吃的！” 　　乔然一听她妈妈这话，吓得水都洒了一手——她家母后这是中了什么邪，平日里连个早餐都懒得给她这个亲闺女准备，这胳膊肘拐得够向外的。 　　“那也行！你的手艺我放心！”程母见乔然正好在客厅，便扭头问道：“乔然，后天下午我和你妈妈在家做菜。要不你和你程叔叔去火车站接我家阿扬过来？火车站那会儿不好停车，让你程叔管着车在待客区等一会儿，你进去认领一下我家儿子？” 　　“……好的，阿姨。”乔然自然是没有异议，程妈妈不愧是社会学教授，用词相当精准啊。 　　＊＊＊ 　　周一下午，乔然准时坐在了程叔叔小轿车的副驾上。神色淡淡，依然清汤挂面，眼周有些微的黑眼圈，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乔然有一说一的性子程家爸爸是清楚的，所以也没有勉强自己和乔然尬聊，默默打开了车内的音乐，将注意力专注在了路况上。 　　天开始飘起了小雨，路人开始小跑，雨刷有节奏地划着玻璃。乔然听着车里的乡村音乐，看着窗外，只觉得这个红灯真是没完没了的漫长。 　　乔然的手机震了一下，掏出一看，是程故扬的消息——“下午我到家。” 　　乔然正想回复，下一秒，车里的音乐被蓝牙电话声打断，电子屏上跳出“阿扬”两个字。程叔叔按下了接听键。 　　“喂，阿扬。” 　　“爸，我再十分钟就到车站。”车载音箱里传出程故扬的声音，如他平时说话一样，音调低低的，尾音被他轻轻地咬掉了。低沉，有些沙哑，也是久违了的声音，突如其来，让乔然的心漏跳了一拍。 　　“阿扬，你声音怎么这样啊？”程爸也察觉到了程故扬明显沙哑了的嗓音。 　　“宿舍冷气太足，有点感冒。” 　　“行，我五分钟就能到车站了。一会儿见。” 　　“好的，一会儿见。”下一秒，电话就断了。 　　乔然握着自己的手机，看着上面“下午我到家”五个字，把“我在接你的路上”一个个删除，没有回复，直接按灭了屏幕。 　　车里的音乐切换到了下一首，是美国乡村音乐家Tim McGraw的《Highway Don’t Care》: 　　“The highway won\\\'t hold you tonight 　　(漫漫长路不会在今夜拥你入怀) 　　The highway don\\\'t know you\\\'re alive 　　(漫漫长路不会确悉你无恙无灾) 　　The highway don\\\'t care if you\\\'re all alone 　　(漫漫长路不会在乎你形只影单) 　　But I do, I do. 　　(但我在乎，我全都在乎) 　　The highway won\\\'t dry your tears 　　(漫漫长路不会擦干你盈眶热泪) 　　The highway don\\\'t need you here 　　(漫漫长路不会渴望你蓦然出现) 　　The highway don\\\'t care if you\\\'re coming home 　　(漫漫长路不会在乎你是否归来) 　　But I do, I do. 　　(但我在乎，我全都在乎)” 　　乔然听着大叔深情的嗓音，不再看窗外，轻轻合上了眼。“一会儿见。”乔然在心中默默念道。 　　几分钟后，车子稳妥地停在汽车站前。乔然和程叔叔打了个招呼，便跳下车挤进人潮。下雨天路有点堵，他们的车比计划晚到了两分钟。H城的火车站还没有改造，袖珍且破旧。火车站门口站满了躲雨的人群，瓷砖地面有些湿滑，身边人雨伞上的水洒到了乔然的胳膊上。她确认了他下车的站台，穿过层层人潮，其他的她都不在乎，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在下客区等到他。 　　等乔然在人潮涌动的下客区站定，火车已经开始下客了。人实在太多了，她努力再三也敌不过一群身体素质强健的大叔大婶，只得缩在一个角落，勉勉强强才能看到从门里出来的人。 　　程故扬从下客区出来时，开始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多看了几眼才确认，那个角落里，被人潮挤到变形的女孩，不正是苏乔然？ 　　乔然自然也是看见他了，只是她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被挤在人群中，连伸个手的机会都没有。 　　程故扬嘴边嚼着隐隐的促狭的笑，一手拖着行李，快步走到乔然跟前，借着身高优势，一把把乔然从人群中拎到了后方稍有空档的地方。 　　“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乔然只见程故扬张张合合的嘴角，什么也听不清。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回……来……了！”这一次，乔然听清了。他弯下腰，俯身靠在乔然耳边，一字一句对着她小小的耳垂说道，鼻息吹在耳边，痒飕飕的，吹得乔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嗯。欢迎回……” 　　“故扬，你走这么快干什么？”身后传来脆生生的一声叫唤，打断了乔然的话。乔然一侧头，李晴晴光芒四射地站在身后，一身白裙，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腿。皮肤一如既往的白皙，似乎还画了点淡妆。人来人往的火车站也没让她显得有半分狼狈。 　　乔然努努嘴，理了理自己皱巴巴的衣角，心想，早知道自己也穿裙子了，明明早上在家试了半天的，怎么就临时怯场了呢？ 　　“你家人到了没？” 程故扬问。 　　“刚发短信过来说已经到了呢。要不要我让我爸妈送你们回去？” 　　“不用。”乔然赶紧抢答：“程叔叔在门口等。我们先走了。” 然后二话不说抓起程故扬的衣角，一头往出口扎。 　　程故扬被她拖了个趔趄，却在她身后轻轻笑出了声。她拉着他往前冲的样子，可不就是“认领”么？ 　　快到汽车站门口，人已经不多了。乔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了程故扬的衣角，自顾自地往前走。 　　程故扬悄悄打量着她的背影，她的头发又长了，扎着高高的马尾，发尾也到肩膀了。人潮把她的头发挤得有些松散，程故扬一冲动，伸手扯掉了她马尾的皮筋，一袭乌黑柔顺的长发顷刻滑过他的手背。 　　“幼稚！”乔然扭头说了句，然后拢了拢头发，把一撮碎发夹到了耳后。 　　发梢的顺滑柔软的触感还在他手背上，程故扬在她身后偷偷弯了弯嘴角，是挺幼稚的。 　　程爸的车就停在出站口，乔然自觉地开了后座车门，坐了上去。 　　程故扬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后，拉开副驾门，和他爸打招呼：“爸，来了。”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快上车！” 　　程故扬把肩上的双肩包往副驾上一扔，砰得一关门，转身钻进了后座。在乔然身边坐定：“爸，我在后座睡会儿。累了。” 　　乔然一听，动身就想下车挪去副驾，好腾出位置让程故扬休息，却被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手钳住胳膊，拉回了椅背。乔然侧头，程故扬已阖上眼，头斜斜倚在玻璃窗上边，漏出淡淡的疲态。细细看他，他下巴的线条又尖了，长睫毛下隐约藏着青黑的眼圈，皮肤也比先前黑了不少。乔然低头看了看仍停留在她胳膊上的手，没有抽回手臂来。 　　程爸从后视镜自然是看不清他们的小动作，只是略略尴尬地搓了搓方向盘，关了音乐。得嘞，彻底被儿子当成司机了。 　　车子停在了乔然家楼下，楼道里都能闻到阵阵菜香，待三人上楼，两位妈妈已经张罗了一整桌的好菜。菜品的丰盛程度让乔然不禁对妈妈刮目相看，看来哪天得找机会向妈妈讨教下西湖醋鱼的菜谱了。 　　“来来来，阿扬，快坐下！乔然你也过来！”程妈妈一边把一盘口水鸡放上桌，一边张罗着程故扬和乔然，程爸和苏爸已经斟上一杯白酒，大老爷们似的坐在了上座。 　　“阿扬，这次比赛怎么样啊？”苏爸爸笑眯眯地问道。 　　“还可以。”程故扬刚入座，答得虚心。乔然自自然然得坐在了他身边的位置，径自夹菜。 　　“电视上是不是有转播的？什么时候播？” 　　“下周吧。” 　　“哎哟，那叔叔肯定守着电视看！全家一起看，让你爸妈也来！我说老程啊，我说你这儿子，我是越看越满意，真不知道你们两口子怎么生出这么好的孩子的？” 　　“那还能怎么生？”程父嘬了口白酒，兴奋得很：“老苏啊，我跟你说，这生孩子啊，一定要挑天气的，我和我家那口子那会儿，那可是月黑风高，月朗风清，干柴烈火，如狼似虎……” 　　“孩子都在呢，你说什么呢？”程妈妈拿手指扣了下程父的脑袋：“一把年纪了还不正经！就你家儿子好么？看看乔然，这么安静乖巧。要我说，就该生女儿。” 　　程家父母和苏家父母还就生儿生女的话题嬉笑争执着，很是其乐融融。这边，乔然不做声地听着，菜还没来得及吃上几口，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 　　“喂？” 　　…… 　　“行，我下楼。” 　　挂了手机，乔然对厨房喊道：“妈，加双筷子！竹兰来吃饭！” 　　“林家小妹么？” 苏妈往围兜上抹抹手。这个暑假夏班主任把他的外甥儿子“托付”给了她家女儿，这事苏妈妈是清楚的，他们俩常约着下午去图书馆自习。林家父母都要上班，林家小妹竹兰偶尔会跟着哥哥去图书馆。恰有一次图书馆内部整顿关了门，乔然就领着竹松竹兰两兄妹回了家。苏妈妈素来是好客的，看林竹松大方豪爽，林竹兰霸气又不失可爱，就留他俩吃了个饭，一来二去也是熟悉了。 　　“嗯。刚才她爸爸摔骨折了，她刚游完泳，没人顾她。” 　　“你那同学吃么？” 　　“他这就去医院了。我下楼领小姑娘上来。”乔然套上鞋就往楼下跑。 　　程故扬一心一意扒拉着米饭，垂下的眸子让人看不出表情。 　　程妈把西湖醋鱼往儿子面前推了推：“今天苏阿姨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西湖醋鱼，就是陈醋好像倒多了。你快尝尝，会不会太酸？” 　　程故扬闻言夹了筷醋鱼，放嘴里嚼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酸。” 第10章 番外一 　　程家妈妈最近觉得儿子有些不对劲。 　　上高中以来，儿子好像变得喜怒无常起来。说喜怒无常，可能有点夸张，毕竟他平日里一直都冷冰冰的样子，若不是自己时他亲妈，还真感受不出他有什么情绪波动。知子莫若母，十几年来，她还是察觉到儿子近期似乎比较敏感易激动。 　　一开始，程妈妈觉得应该是高中学业压力多少对她这个天才儿子产生了一些影响，就没多在意。可每次星期六下午她和程老头准备去苏家打麻将的时候，自家阿扬放下手上的事，说走就走，毫不含糊。 　　比如有一次，阿扬正和竞赛班老师通电话，见他们要出门，立刻对电话那头说：“老师，我家里有点事，特别急，您看晚上再打给您方便吗？”愣生生堵住了她嘴边那句“今天你在家好好学习吧”。 　　还有一次，阿扬刚打完篮球冲完澡，她和程老头正穿鞋准备去隔壁楼。他家儿子从浴室出来，还光着膀子。他们夫妇俩刚走到隔壁楼楼梯口，就见儿子跟了上来，头也没吹，袜子也没穿，套上拖鞋就往苏家走。 　　那时候她就想，是不是自己家的电视机该换了，怕是程家的电视机格外高清？ 　　这上高中以来吧，儿子的作息也有点奇怪。从初中开始他每日准时七点出门，上了高中，这个生物钟好像特别乱。有的时候才六点三刻，他连早饭都不吃就急匆匆地往下跑，不知道是不是要赶去做值日？但他奇怪的生物钟也没有维持太久，高一下学期，大概五月份开始吧，他又准时七点出门了，但无论他几点起，就是不在家吃早饭。 　　最奇怪的是他的食量忽大忽小，突然有一段时间，对早饭的要求格外奇怪，好像也是高一的五月份那阵子吧。有时候他会自己起来做水煮蛋，一做做两个；有时候他会跑去巷子口买面包，一次性买特别多，连他最不喜欢吃的甜面包都买了不少；有的时候呢，干脆什么都不带，空着肚子出门。还爱上了吃巧克力，每天雷打不动地带一块巧克力走。 　　谢天谢地，在如此紊乱的作息和饮食影响下，他没有变胖也没有变瘦，反而越来越结实了。这让喝凉水都容易胖的程妈深感欣慰，也有些妒忌。 　　除此之外，她还发现儿子盯手机的时间长了，但奇怪的是，也没见他打游戏，也没见他拼命打字，也没见他划屏幕，不像是在看小说的，但是一盯屏幕就盯特别久，脸上的神色还非常……嗯……享受？该不会是在浏览什么奇怪的网页吧？ 　　说到这个奇怪的网页，程妈妈觉得还是很有可能的。好几次看到他早晨起来脸色潮红，第一时间冲到厕所哗啦啦地放水，过一会儿就看到阳台多了一条男士内裤。咳咳，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嘛，当娘的也是理解的，有的时候还蛮想提醒他，身体要紧，身体要紧呐。 　　最近听巷子口的老王说起，常看到她家儿子和一个姑娘走在一起，住篮球场附近的老张也说，看到有个姑娘和阿扬一起打过篮球。听到这样的消息，她这个当娘的其实内心还是非常欣慰的。他家儿子，长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这脑袋瓜比起程老头年轻的时候，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要说身后没跟个三五个小姑娘，她才不信呢。 　　这谈恋爱嘛，只要儿子的冰块脸不要吓跑别家的花季美少女，她没任何意见。毕竟自己也是过来人，当年要不是早早锁定了程老头，现在还没阿扬什么事呢。 　　暑假前，儿子来找他，说要去参加一个叫全国高中生风采大赛，程妈问了句：“就你么？隔壁乔然去不去？” 　　她清楚地记得，儿子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遗憾神色，语气也很是不郁：“没，和另一个女同学。” 　　“挺好的啊，暑假一人在家也无聊。”程母接了句。 　　“不会，看电视不无聊。” 　　向来神经大条的程母忽然脑子就灵光乍现了，他这个榆木脑袋的儿子，该不会是春心萌动，终于想起来吃窝边草了吧？ 　　于是，在某个夏日的傍晚—— 　　素来稳重的乔然姑娘前脚刚被别的男生叫下楼。 　　程妈把西湖醋鱼往儿子面前推了推：“今天苏阿姨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西湖醋鱼。你快尝尝，会不会太酸？” 　　程故扬闻言夹了筷醋鱼，放嘴里嚼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酸。” 第11章 　　高二一开始，乔然所在的高二一班发生了两件大事。 　　这第一件就是文理分班。尖子班的学生流动性不大，基本上都选择了理科，只有四个女生离开了班级，去了文科班。苏乔然虽说是文科大牛，也决定留在了理科班。一来，和同班同学一年的相处也有感情了，二来，这学期她可是准备打翻身仗的。 　　走了四个人，一班也补充上了三个男生，一个女生，都是上学期红榜上的黑马。如此一来，苏乔然所在的班级男女比例拉得更大了。 　　这个新进来的女生名叫赵向健，名字很男性化，真人却是个身高不足一米六、长相甜美、柔柔弱弱的软妹子。能在高二杀进尖子班的，大多是中考不小心考砸了的。可这赵向健来历不小，她竟是从十班，也就是艺术特长班，考进了尖子班。 　　只听一口软萌的小奶音，害羞地自我介绍起来：“大家好，我叫赵向健，以前同学都叫我赵赵。我是艺术班过来的，之前一直学的是美术。希望以后各位学霸多多指导。” 　　他们班女生本就少，大多又是每天灰头土脸醉心学术的纯理科妹子，来了个充满艺术细胞的小美女作同班同学，每天上学都能看看这赏心悦目的小脸，自然掀起了全班的热情，这欢欣鼓舞的程度和当时看校花指挥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班里有好事者在夏老爹严肃又严肃不起来的眼神中，大胆地问道：“赵赵，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你看看我们班可有你的理想型啊？” 　　“嗯……”，小姑娘笑得一派无邪，然后扔下了一颗核弹：“不好意思哦，我喜欢女生。” 　　说完这句话，班里的空气安静了一秒，然后爆发出了更响亮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赵赵你真的很会应付……” 　　赵同学非常严肃地用她的小奶音又重复了一遍：“我是真的比较喜欢女生啊……” 　　教室里又爆发出了更大的笑声。 　　“行了行了，瞧一个个的，关注点都不在学习上！”夏老爹敲了敲讲台，强行打断了班级里热络的气氛：“赵向健同学，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化学和生物都是年级前十名，比你们这里大部分人都考的要好！人家还会画画！你们会么？笑笑笑，整天就知道嘻嘻哈哈嘻嘻哈哈……” 　　夏式碎碎念再次掌控了全场，但赵向健带来的话题度一直居高不下，直到几天后，“全国高中生风采大赛”在全国教育频道热播。 　　今年是“全国高中生风采大赛”开赛以来的第二年。这个比赛分为培训和比赛两部分，培训维持三周，比赛分为“学术能力比赛”、“个人才艺比赛”和“组合才艺比赛”，前两项是个人赛，“组合才艺比赛”是以学校为单位的合作比赛项目。每场比赛的现场，评委和现场观众会给出一个现场分。 　　但今年与去年不同，为了让更多人关注，这个比赛还在某博上开通了网上投票窗口，持续一个月，所有有某博账号的用户都可以在这一个月内给喜爱的选手投票。节目分四集播出，每周一集，在首集开播一个月后，现场分和投票分按比例计算后，得票最高的三名选手再去参加教育频道的颁奖典礼。去年前三甲的选手，除了一万元的助学奖金，还获得了全国排名第一的大学N校参加冬令营的机会。虽说，只是个冬令营，但其实却是和未来教授混脸熟的好机会。今年据说会有特别大奖，主办方至今没有公布。 　　这一天正是“全国高中生风采大赛”开播的第一天，因代表本校参赛的一个是校花一个是学神，自然是全校师生及其家庭范围内掀起了空前的热潮。第一期的节目大致就是介绍各个高校各位参赛人员，这次比赛总共30名参赛者，个个都是每所一流高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人才，有计算机神童，有奥数天才，也有像李晴晴这样的文艺之花。 　　程故扬作为全能型选手，话题上输给了给人明显记忆点的偏科选手，在第一期的节目中并没有太多镜头。反倒是李晴晴凭借出色的样貌和良好的镜头感，在某博上的投票数居高不下。 　　苏乔然自然也默默关注着比赛的动态，看到程故扬中下游的排名，一面暗暗幸灾乐祸，一面也为他抱不平——观众怎么这么没眼光，错过了这么一块美玉。偷偷用自己的马甲号给程故扬点了几个赞。 　　自节目开播以来，程故扬就彻底成为全校最受关注的男生了，做早操有人指指点点，吃午饭有人偷拍，课间会有各路人马跑来他们班教室窗户里偷看，据说保安每天都要拦下一大群企图冲进学校采访的记者…… 　　乔然素来低调，不喜欢暴露在陌生人的眼光中，到了这种时候自然是能躲多远躲多远，上下学彻底错开和程故扬同路的时间，平日里能没互动就没互动…… 　　程故扬内心暗暗叫苦，恨不得关注度垫底，让这风波赶紧过去。 　　写校报的小编好心跑去程故扬跟前问：“才子大人，需不需要本小编帮你在校报上拉拉票？” 随后被程故扬铁黑的脸色和一个凌厉的眼神吓得原地倒退三步，从此绕路而行。 　　这全民紧盯的态势并没有如程故扬之愿得到缓解，反而随着节目的播出越演越烈。 　　程故扬的人气从中下游挤进全网前三名，只用了一场“学术能力测试”的时间。 　　这“学术能力测试”分为理科组、文科组和全能组，三十名学生根据培训期间的测试成绩，被平均分为三组。全能组选的是所有测试综合成绩前十的同学，另外两组的二十名同学根据各自的擅长科目进行划分。测试期间，全能组作为守擂方，文科组、理科组作为攻擂方。守擂方一人面对两个攻擂方的选手——文科和理科组各出一人，两方同时在半小时内完成十道夹文夹理的高难度试题。这就意味着，理科组和文科组的两位选手可以互相配合，共同答题，选择自己的优势科目，而全能组的同学要在规定时间内独自一人完成全部。这种1v2的模式更增加了守擂方的获胜难度。试卷和草稿纸都是平板电脑，与大屏幕相接，所有的解题思路都会呈现在大众面前。 　　李晴晴被分在了文科组，表现不算出众，却也不是个绣花枕头。 　　而程故扬毫无疑问在全能组之列。只是连他的老师们也没想到，他竟然能完成得如此出色。文言文难不倒他，印度口音的商务英语听力难不倒他，高二还没教的热动力物理题难不倒他，没有图只有文字描述的空间几何题难不倒他…… 　　他的表现更是让全国高中学生心头一紧，暗自佩服，比如其中一道化学方程式配平题—— 　　题面：_CsB3H8 = _Cs2B9H9 + Cs2B10H10 + Cs2B12H12+ _CsBH4 + _H2 　　乔然作为化学老班夏老爹的心头宝，看到这道题截图的时候，也感受到了被化学方程式支配的恐惧。夏老爹在草稿纸上比划了半天也没算出个结果，更是觉得无地自容。 　　而程故扬只在草稿纸上匆匆划了两条配平线，写了一小段方程式，三十秒内得出了正确答案，刷刷就往卷面上写： 　　16CsB3H8 = 2Cs2B9H9 + Cs2B10H10 + Cs2B12H12+ 8CsBH4 + 28H2 　　连检查都不检查，自信满满继续往下答。十道高难度的题只花了22分钟，对面的攻擂方抓耳挠腮交头接耳，最后也没答全。 　　这位第一名常驻人口也摘下了全场冠军，以最快速度拿下最高分引发热议。一时间，某博上给他冠上了“3000年一遇最强少年”的称号，几分钟内人气和话题度一路杀到前三。 　　乔然看完这场测试，深深地感受到自己对手的强大，但还是忍不住偷偷问程故扬：“那个比赛是不是有黑幕？赛前发小纸条那种……” 毫不意外地收到了一记看智障的白眼。 　　第三周播出的“个人才艺比赛”中，程故扬就低调了很多，只是上台写了行云流水的一句《诗经》——“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字，毫无疑问是好字，只是书法本就是安静、私人化的一项才艺，在舞台上和观众无法互动，和其他吹拉弹唱的选手比起来，多少显得比较枯燥无聊。 　　李晴晴一袭淡紫色晚礼服，在台上酣畅淋漓地弹了一曲《月光鸣奏曲》，在网路上也是好评如潮，风头强劲。 　　最后一周播出的组合才艺比赛，彻底将程故扬和李晴晴推上了神坛。 　　节目播出的时候，苏家爸妈都跑去程家凑热闹，和程家父母一起坐在电视机前就所有选手评头论足。乔然没跟去，一个人在家用手机看直播，看弹幕，刷留言。 　　组合合作赛时，李晴晴一人分饰两角，一支《天鹅湖》惊艳全场。 　　程故扬作为她的拍档，不仅是她的钢琴伴奏，还要充当“道具”，扮演一个坐在钢琴椅上“王子”。他难得地穿上了一袭纯黑色燕尾服，踩着锃亮的皮鞋，梳了个干净的飞机头，这身对大多数高中男生而言过分成熟的打扮，在他身上却没有丝毫违和感。他侧颜俊朗，气质干净，镜头给到他时，他神色淡淡，一双好看的手在黑白琴键上从容有度地舞动，时而合眼专注于指尖的音乐，时而用眼神与“天鹅”互动。 　　赛场上琴声倾泻，白天鹅从幕布后踮着脚尖，在空中一个华丽的跳跃，旋转着来到舞台中间，雪白的天鹅舞裙衬得李晴晴肤如凝脂，动静之间尽显闭月羞花之姿。白天鹅暗恋着岸上的王子，悄悄靠近，偷偷张望，看“王子”的神色含羞带怯，含情凝睇…… 　　表演过半，白天鹅悄然离场，把舞台留给醉心地弹奏着相思与浓愁的“王子”程故扬。 　　一段浓郁的间奏一过，黑天鹅从钢琴后飞跃而出。她一袭黑衣，唇色如血，舞姿婀娜性感，情绪炽热张扬，对王子步步紧逼，霸道占有……王子用琴声诉说着内心的恐惧、不甘又无可奈何…… 　　一曲将尽，黑天鹅将膝盖顶在钢琴椅上，一只胳膊向后勒住王子的喉咙，琴声戛然而止，黑天鹅从背后将王子紧紧拥在怀中，像是对远处的白天鹅露出得意又嘲讽的微笑。 　　李晴晴诠释得毫无破绽，两人合作天衣无缝，全场的观众集体起立，欢声雷动。 　　这段演出的弹幕和评论自然是炸了—— 　　“简直全程核能！！！”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看电视！” 　　“天鹅公主在世啊……” 　　“伴奏的男生是谁？？？求人肉！！！我要跟你生猴子！！！” 　　“女神！男神！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 　　某博上本就追求娱乐性，乔然刷了半小时评论，发现大部分的留言都是围绕“太般配了”、“在一起吧”、“金童玉女”等等，更有网友截出了两人表演过程中视线交汇、眼神勾勾缠缠的图，信誓旦旦地说这两人一定是假戏真做了。评论里还有几个以同校同学的身份跳出来留言的，说什么两人本就是学校里的校对，平日里常见他们走得很近…… 　　“金童玉女”的舆论在电视台官博放出官方培训及彩排花絮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花絮中的两人，时而凑在一起讨论表演细节，时而一起坐在钢琴前研究伴奏，李晴晴设计舞蹈动作时，两人的身体接触也不少……怎么看，都是一幅才子佳人成双对的美好画面。 　　乔然按掉手机屏幕，再不看任何关于风采大赛的消息了。她轻叹口气，暗自承认，或许只有像李晴晴那样的女孩，才足以站在程故扬的身边。 　　可这场短短的比赛，带给她的，却是更深层的内心触动。 　　以前，自己心底里是一直看不上像李晴晴这样的女孩的，一直觉得她们只是凭借着上天赋予的美貌，就可以轻易获得旁人的掌声和青睐，而在乔然的世界观中，只有凭借自己的后天努力、凭借真才实学去收获成功的人，才值得人尊重。 　　可这场精彩的表演，却给乔然一个响亮的巴掌。 　　世界上，多的是像李晴晴那样，既有天赋又努力的人。程故扬也一样，上天给了他比常人更高的智商和更快吸收新知识的能力，可他也一样曾坐在钢琴面前哭鼻子，曾为一道解不出的习题失眠一夜，曾在每一个别人偷懒的午后自律地完成自己的计划……那些光鲜的背后，又有多少她不知道的心酸和痛苦呢？ 　　从那一刻起，乔然忽然就理解了那句话—— 　　“你只有非常努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 第12章 　　《熟门熟路，邻居而已》 　　全国高中生风采大赛在全网热议中拉下帷幕。乔然所在的高中毫不意外成了最大赢家，李晴晴一舞成名，斩获冠军，程故扬紧随其后，捧回了亚军。这次的前三甲大奖也终于揭开了神秘的面纱——高考成绩直接加20分，另外还附赠一趟为期一个月的美国高校探访活动。 　　程故扬以准备全国竞赛为由拒绝了访美的机会，让网上一群吃瓜“女友”为他操碎了心。李晴晴因《天鹅湖》爆红网络，有经纪公司和她的家人接洽，却也被拒绝了，她明确表示会参加正常的艺术考试，大学期间仍会继续勤于练习更加努力。此言一出，更是好评如潮，全国最好的两所艺术大学纷纷向她伸出橄榄枝，未来发展可以说是形势一片大好。 　　学校招生办的电话被打爆，报纸、电视、网络上都是关于学校“注重学生品德教育、致力全方位发展”的报道。学校领导层的喜悦溢于言表，校长在周一国旗下十分钟的讲话，有九分五十五秒是在赞扬两个为校争光的英雄。 　　同学们可不在乎这个，他们把大量的时间精力放在了高度关注校花与学神的花边新闻上。程故扬和李晴晴在走廊上擦肩而过，都能被小道消息报道成“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当然也有不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同学，苏乔然就在其列。 　　——自那场令她震撼的舞蹈演出后，她就暗暗下定决心，收起自己的那些胡思乱想，要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学术生活中。全国奥赛在即，高二的学习又格外紧张，理科里除了化学，其他都不是自己的强项，自然是要加倍努力。 　　自下定决心后，她又回归到从前那个波澜不惊、镇定自若的样子，用林竹松的话说：“感觉苏乔然一夜之间面瘫了。” 　　程故扬虽然被全校紧迫盯哨，但也不是心粗气浮的主，对不实消息置若罔闻，照样喜怒不形于色。赛后他曾试图和乔然解释那些被过分渲染的“流言蜚语”，却没想到乔然一幅不甚在意的样子，冷面冷语回了一句：“加油吧，你也不是总能拿第一。” 说罢就低头写题去了。 　　对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故事不感兴趣的，还有今年刚考进尖子班的赵向健。 　　说到这个赵向健，苏乔然也是打心眼里佩服。自打进班级来，每天特地从她座位前绕过的男生没有十个也有二十，有几个大胆的，更是明里暗里各种撩拨，她轻声细语柔柔弱弱地全部给挡了回去，谁也没得逞，谁也没得罪。 　　即使是发生了像风采大赛这样的大事，她也兴趣索然，一副置之度外的样子，比苏乔然还坐得住。一个艺术生，成绩更是不了的，每一次生物和化学的大考小考，都是名列前茅，一段时间下来，荣获了“生化萝莉”的光荣外号。 　　这个“静若处子、动若处子”的女生，和苏乔然甚是投缘。而先伸出橄榄枝的，也是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在一个稀松平常的课间，乔然正在和一道“残翅蝶”和“长翅蝶”的基因概率题斗智斗勇。赵向健正巧从乔然身后走过，在乔然边上停了一会儿，直接报了个答案：“1/125的概率啦！” 　　话音刚落，她就急急忙忙道起歉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断你的思路了！” 　　见她急得脸都红了，乔然赶紧说道：“不要紧。” 　　“这道题有捷径可以走的，你要不要……”赵向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乔然的脸色。 　　“是吗？你说。” 　　赵向健欢天喜地接过苏乔然手中的笔，在草稿纸上刷刷刷写了几行字，还轻轻松松画了一个残翅蝶和一个长翅蝶，解题思路瞬间一目了然起来。 　　乔然谢过赵赵，看着草稿纸上栩栩如生的两只蝴蝶，对这个女生更加刮目相看起来。 　　“苏乔然，那个……其实，我有一个英文句式看不太懂，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乔然自然是欣然答应。 　　这一来二去的，赵赵成了乔然的门前客，一有问题就跑来请教乔然。乔然也不推脱，知无不言，也时常请教赵赵生物难题。同桌林竹松在她们俩的耳濡目染下，也终于收了收心，乖乖捧起课本，认真学术起来。 　　于是，高二接下来最常见的，就是课间三个人坐在一起，拿着各科卷子，互相交流互相指正的样子。午休、活动课、甚至是周末，总是三个人腻在一起，方圆十米散发着“非战斗人员请勿靠近”的学霸氛围。数学天才、文科学霸和生化萝莉的组合，一时之间风头强劲，竟无人能破。 　　夏老爹看在眼里，干脆把赵向健换了座位，坐在了林竹松正前面。如此一来，就更方便她“回眸一笑对答案”了。 　　临近高二结束的全国竞赛中，他们班除了程故扬全面开花外，林竹松拿了一个全国数学一等奖，苏乔然拿下化学二等奖，赵向健则是生物二等奖、化学三等奖。 　　班会上，班导夏老爹眼睛都笑弯了：“我们班这次在全国各科竞赛中啊，确实是牛啊！要点名表扬我们班这个苏乔然、赵向健和林竹松同学啊。他们的合作让我们都看到了什么叫，‘三个诸葛亮，顶九个臭皮匠’！特别是林竹松同学，除了数学以外，其他科目进步非常大！希望其他同学，不要灰心，也向他们多多学习！有问题，就大胆问！我相信，像程故扬、苏乔然这样的同学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大家……” 　　“我说我舅，不对，夏老爹，在家不这样啊……怎么一到班上就成话痨了？” 　　“竹松啊……”，乔然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其实……你们家确实有话痨基因。” 和林竹松朝夕相处这么多天，乔然已经放松了许多，私下也会和她的学霸小团队开开玩笑。 　　“我靠，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乔然！我跟你说啊，我这不叫话痨，我明明是字字珠玑！你看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事啊……你看我形容地多么言简意赅、简明扼要、要而论之、要言不繁……” 　　“咳咳，语文确实有进步，”乔然带着浅浅笑意：“但是字字珠玑，说的是说话、文章词句优美。这个词配上‘我靠’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行了行了，你就卖弄吧！这次数学最后一小题写完了？小心老子我不教……” 　　“林！竹！松！”，只听夏老爹平地一声吼：“刚表扬你，你就皮痒痒了？” 　　林竹松蹭得一下窜起来，站得比标兵还笔挺：“报告夏老爹，我正在和苏乔然同学讨论中文的博大精深，我们一致认为，您说话字字珠玑、言简意赅、简明扼要、要而论之、要言不繁……其中，字字珠玑形容的是说话词句优美……” 　　班里自然是一片哄笑，夏老爹听他打气不喘地说了一连串成语，只得摇摇头作罢，大手一挥：“行了，坐下吧！” 　　这林竹松向来是个皮痒犯事儿的，刚坐下没一会儿就又骚扰起苏乔然来：“诶诶诶，乔然然然然然，这周末放松下呗，哥儿几个看电影去？” 　　“不去。” 　　“那撸串儿？” 　　“不去。” 　　“我靠！又去图书馆啊？老子不干了！不去不去不去！爱谁谁去！” 　　乔然拄着笔略一沉思：“行，这周不去图书馆了。周日下午来我家学吧。” 　　林竹松一脸鄙夷地斜视她，也只得无可奈何戳戳前桌赵赵，窃窃私语道：“周日下午，乔然闺房见。” 　　苏乔然只觉得过道边上阴森森的，隐隐约约有冷气飘来，她下意识地搓了搓手。 　　＊＊＊ 　　到了周日，第一个按响苏家门铃的却是林家小妹林竹兰，后面跟着穿了一身休闲装的林竹松，书包斜斜挂在肩上，和往常一样，一如既往地嘻皮笑脸。 　　“哟，竹兰和竹松来了啊！”苏妈妈热情地迎了上来：“来来来，先坐下，我给你们切了半个西瓜，赶紧吃、赶紧吃！” 　　竹松竹兰前脚刚进门，赵赵后脚就跟了上来。“阿姨好”、“阿姨保养得真好”、“阿姨您西瓜都切得这么好”……嘴甜的赵赵把苏妈妈哄得是服服帖帖。 　　苏爸爸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林竹松表情还有些严肃，结果赵赵上来就是一句：“……您是乔然的爸爸么？天哪……完全看不出来！” 苏爸爸一秒破功，笑得合不上脸上的褶子。 　　“行了行了，我们两个老年人就不在这里扫大家的兴致了。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冰箱里还有半个西瓜，你们尽管吃！”，说罢，苏妈妈就拉着苏爸爸往家门口走：“苏老头，我们上隔壁找他们唠嗑去！” 　　苏爸爸对乔然撂了一句：“在客厅里好好学！”就跟着苏妈妈下了楼。 　　竹兰从乔然的书架上找到唯一一本儿童读物——英文版的《小王子》，有些嫌弃地往苏家沙发上一靠，兴致缺缺地翻着。 　　赵赵已准备好今天下午要完成的习题册，坐在餐桌边上发着呆。 　　乔然还在自己的屋里整可能用得上的书和卷子，竹松斜斜靠在她房门门框上，很是不耐烦地催促道：“怎么还没好？我说……你拿这么多参考书干嘛？我们一下午又看……” 　　这时，门铃骤然响起，单一的旋律今日竟带着些急促的味道。 　　“赵赵，你帮我开个门！大概是我爸妈又落手机了……” 　　“得嘞！” 　　…… 　　空气突然凝结，周围悄无声息，乔然捧着一摞书从屋里出来，一把塞在倚着门框的林竹松怀里：“怎么都不说话……” 　　门口站着的正是程故扬，只见他一手抱着半个西瓜，脚上一双人字拖，一脸淡漠地扫过靠着乔然房门的林竹松，冷着脸交待：“我妈让我给你们送半个西瓜。” 　　＊＊＊ 　　五分钟前，苏家爸妈到了程家，程家父母自然礼貌性地过问了一嘴乔然的动向。得知有男同学去了乔然家，程妈妈立刻去厨房劈开了半个西瓜，“砰砰砰”狂敲程故扬的房门：“阿扬阿扬，帮妈妈拎半个西瓜去乔然家！你同学……你、男、同、学……现在在乔然那儿呢，你拿过去好、好、招、待一下人家。” 　　程故扬从《三国志》中抬头看了眼情绪激动的妈妈，瞳孔缩了缩，神色仍然淡淡的，一句话没说，从程妈妈手里接过西瓜就往外走。 　　下楼的时候还能听到苏妈妈冲着他的背影喊：“干什么这么麻烦啊！我们家好多西瓜的……” 　　＊＊＊ 　　林竹松和赵向健还一脸错愕地盯着程故扬看，看他熟门熟路地脱鞋进门，看他没有一丝表情地西瓜摆在了餐桌上。 　　倒是小机灵鬼林竹兰，瞬间来了兴致，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一脸八卦地问道：“又是这个哥哥！！你该不会是乔然姐姐的男朋友吧？” 　　程故扬没说话，眼神直勾勾地撞上乔然的眸子。 　　气氛微妙地停顿了下，只不足一秒的光景，乔然竟觉得有些脸红耳赤，只得背过身去，不再看程故扬，语气淡淡：“说什么呢……我们，邻居而已。” 第13章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程故扬带上了苏家的门，没有马上回家，只静静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他抬头看了看楼道有些斑驳的顶，和自己家门口的顶一样，是同一年份修缮的，前几年在同一时间抹了新油漆，南方潮湿的天气，两栋楼的楼道顶部都开始稀稀落落地剥落了。楼道上的牛奶箱里放的是同一个品牌的牛奶；信箱里塞的是内容相同的报纸；脚下踩的半圆地毯，是他妈妈给苏家买的，上面写着“门迎百福”，和他家门口的“户纳千祥”是一对。 　　“邻居而已。” 　　邻居而已……程故扬深深叹了口气，眉宇间是淡淡的困惑。为什么我们近得如一家人，我想靠近你却这么难？ 　　门内的苏乔然自然也是免不了一顿拷问。 　　林竹松已经率先大呼小叫起来：“你和程故扬是邻居？可以穿着睡衣串门的那种？” 　　“那叫居家服。” 　　“他……他……什么时候搬过来的？这学期么？” 　　“呃……”，乔然略一沉思：“我今年是不是十七岁？” 　　“是！……诶，你别转移话题……” 　　“十七年前。” 　　“……” 　　乔然看到眼前林竹松和赵赵两张无比惊讶的脸，竟有种捉弄人成功了的小快乐。 　　良久，林竹松终于反应过来：“所以，你们是……那叫什么……青梅竹马？” 　　“按年份来说，是；按情份来说……”，乔然停了停，竟也想不明白她和程故扬算不算得上是多年相识的“青梅竹马”。若说是朋友，同程故扬相处，和赵赵、林竹松相处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若说不是朋友，那他们又算什么呢？ 　　不怪林竹松和赵赵，他们是两人的同班同学，和乔然算是班上最相熟的，连他们也从没见过程故扬和苏乔然在班级里有什么特别的互动。 　　全班对程故扬这种学神的态度都跟对菩萨似的，相处起来那叫一个毕恭毕敬，有几个同学在考试前还会偷偷摸摸在背后拜程故扬，美其名曰“拜考神”。程故扬其实不难相处，但凡有同学求教，哪怕是对他来说再简单的题，他也是耐耐心心地讲题，只不过语气平淡无波，情绪波澜不惊，神情不苟言笑，很有种不怒自威感。体育课上和其他普通高中生一样，和男生们一起汗流浃背地打篮球；中午在食堂吃饭，也是静静坐在一群同班男生堆里，偶尔插上几句话。只是他素来不露辞色，对谁都不咸不淡，所以大部分同学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说不上亲近，也不至于疏远。 　　程故扬作为闻名全校，甚至全市的才子，自然是有一波青春洋溢的小迷妹的。刚升上高二那几个月，还尚有几个高一的小学妹跑来给程故扬递递情书，送送早饭什么的。高二一班的男同学们与其说是羡慕程故扬桃花朵朵，不如说是佩服兼心疼小学妹们不怕冻的强大心态。久而久之，程故扬在这拒绝女生方面算是“臭名远扬”，也就没什么人敢正面追求了。所以当校花李晴晴和程故扬稍走得近些，才会引起如此广泛的关注和猜测。 　　苏乔然和程故扬，在全班同学眼里，绝对算不上“稍走得近些”的范畴。两人的座位只隔了一条走廊的距离，似乎从没见他俩递过小纸条，或是多说几句话，偶尔看到两人一前一后同行，也是两张冰山脸，毫无交情的样子。非要说出点不同来，那大概就是学霸之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的竞争气场。 　　如今听乔然提起，这两人的交情根本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别说说给旁人听没有可信度，之前连双方父母都觉得实在不像。 　　林竹松还在持续地高呼：“Oh my god! Oh my god!” 　　一直坐在旁边静静看着他们的赵赵，露出了若有所思的复杂神色。 　　同样若有所思的，还有程故扬的妈妈。程妈妈看自家儿子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还顶着一张铁青的脸，闷声不吭关上了自己的房门。程妈妈内心了然，暗自决定推波助澜一番。 　　于是第二天上学前，程妈妈从车棚里推出一辆有些破旧的自行车，往儿子面前一放。 　　“阿扬，九单元那个张叔叔你记得吧？他家儿子啊，三年前不是去读大学了嘛，这自行车放着也是放着，昨天碰到张叔叔，他非说要送给你。我想着你最近是关键时期，能省几分钟时间不也是好的么？” 　　眼前这辆自行车，看上去就很有年代感。车子本身倒不是杂牌，只是车身上锈锈斑斑，都快看不出最初的颜色了。车前放置物品的篮子也不知是受到了怎样非人的摧残，已经完全撞歪失去了功能性。只有后座的铁架子，漆黑锃亮，感觉跟新装上去似的。 　　程故扬摇摇头：“没几步路，不需要。” 　　此时乔然准时准点下楼来，看到程家妈妈赶紧问好：“阿姨早。” 　　“乔然这么早啊！最近学习是不是特紧张？” 　　“是的阿姨，快期末考了。” 　　“那肯定是忙坏了吧！阿姨不占用你们时间了，赶紧上学去，争分夺秒！”，正说着，程妈妈把车把往儿子手里一塞，继续和乔然说道：“你们这几天啊，那每分每秒都是能改变命运的啊！以后上下学，就让阿扬带你来回，能省一秒是一秒，能多学点是一点！” 　　乔然赶紧摆摆手：“阿姨，真的不用，学校十五分钟就走到了。” 　　“十五分钟？十五分钟诶！骑车肯定用不了十分钟！五分钟是不是能多背好几十个单词？是不是能多记一个方程式？是不是能多查出一个漏洞？” 　　这边乔然还犹豫着，程故扬已经一脚跨上自行车，回头催乔然：“还不快上来？” 　　乔然在程妈妈关切的目光下，骑虎难下，只得犹犹豫豫地坐上自行车后座，跟程妈妈简单道了别后，自行车”嗖“地一下窜了出去。 　　程妈妈看着两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听着自行车吱吱呀呀远去的声音，露出了称心遂意的微笑。倒不是她不肯花钱买新车，怕就怕自家儿子没自己想的深远，非要什么山地自行车、变速自行车，后面就一块挡泥板，撑死装两个脚踩的火箭筒，岂不辜负自己的一番美意？ 　　乔然坐在程故扬的身后，内心其实是很惶恐的。一来，这车骑起来吱吱呀呀的，仔细听，链条还有些卡顿。乔然的记忆中，程故扬上次骑自行车已经是小学时候的事了，这有没有载人经验又是另一回事。这车构造又挺奇特，看着挺大，可后座的座位偏又小又硬，稍一颠簸，身体一腾空，屁股就不好受了。乔然的手想抓着点啥，又全无落手之处，只得晃晃悠悠地抓着程故扬的书包带。 　　二来，学校抓早恋就没有抓得不紧的时候，男生每天载着同一个女生上下学这种问题，在教务处那基本就是死罪罪证了。乔然暗自忖度，若真被刘纪委抓去教务处，就凭程故扬和她那一句话吞掉半句的口才，跳进黄河也是洗不清的。 　　三来嘛，乔然偷偷瞄了一眼程故扬的背影。乔然坐得低，又贴得比平时近，看程故扬自然觉得更高大伟岸了些。只可惜眼前一个硕大的黑书包挡住了程故扬大片的背脊，乔然只能堪堪看到程故扬宽阔的肩膀和……因骑车姿势上衣无法完全遮盖住上身而露出的一点点肌肤。 　　车子尽量平稳地前行，扬起一阵轻轻柔柔的风，伴着六月尚温和的阳光，乔然只觉得，眼前的男孩似乎也变得温柔了起来，身上传来一股清爽好闻的味道。这段时间乔然刻意沉迷学习，刻意避开程故扬，那些被她暗自压抑住的悸动，如今又悄悄拱出心头。乔然心头一痒，有些躁动，却也知道现在还不是躁动的时候，暗自纠结，只差默念“色，即是空”了。所以这三来嘛，他们俩不管跳不跳黄河，恐怕也不是清白的…… 　　乔然盘算了一路，还是觉得程阿姨这办法容易东窗事发，正思考如何和程故扬商量。 　　就这一会儿的光景，自行车已驶入被教务处高度关注的“危险区域”——再一个拐角就是学校了。程故扬紧捏了下刹车，双脚一点地，回头说了句：“下车。” 　　乔然当然是乐得自在，赶紧跳下车来，然后赶紧交代程故扬：“放学我自己回就行。学校人多，我怕……” 　　“好”，程故扬也没推脱，只是说了一句：“明早还是送你到这”，紧接着就骑着车划过了拐角。 　　乔然呆愣在原地，怎么感觉，他们俩……这是在走秘密恋爱的套路？ 　　虽然自风采大赛后，乔然暗自下定决心，在高考结束前和这个扰人心志的家伙保持距离，可第二天面对自行车后座的诱惑，确切的说，是面对程故扬男色的诱惑，乔然又一次妥协了。 　　斜斜坐在自行车后座的女孩，轻轻扶拽着书包带，一面自我嫌弃，一面暗自念叨：“五分钟能背好几十个单词；五分钟能记一个方程式；五分钟能多查一个漏洞……” 　　自行车突地一刹车，惊得乔然猛拽了下程故扬的书包带。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程故扬已经把自己的书包扔进乔然的怀里：“帮我拿包，背着腰酸。你可够沉的……” 　　说罢自行车又轱辘轱辘往前挪，剩乔然一人坐在后座，前头一个巨型男款书包，后边还背着一个沉重的淡蓝色女款书包。乔然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像极了一个肉夹馍。还有，这样……她该抓哪里啊？ 　　专注地骑着车的程故扬，忽感觉到了一只小手轻轻拽住了自己的衣角。他抿了抿嘴角，踩得又卖力了些。 　　路边正晒着太阳的老太，目送着眼前吱吱呀呀擦过的自行车，男孩踩着车意气风发，女孩把头埋在胸前的书包里，神情扭捏…… 　　“真像我俩年轻的时候啊……”，她回忆起什么来，浅浅笑了，轻轻握住了身边老伴的手。 第14章 　　《睫毛微闪，技术不行》 　　程故扬和苏乔然名不正言不顺的“秘密恋爱套路”还没坚持一周，就宣告终结了。 　　在离高二期末考仅剩十天的某个放学后，独自骑车回家的程故扬为避让前方突然冲过来的小男孩，被一辆轿车撞倒在地，本就破旧的自行车被碾了个稀烂，彻底变成破铜烂铁。 　　程故扬从地上支撑着坐起来，皱了皱眉头，试图动了动四肢，竟难得的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事发地点就在学校正门口，不少同学成了这场事故的目击者，其中就有苏乔然、林竹松和赵向健三人。 　　乔然当时正低着头看路，耳边是林竹松没完没了的絮叨。只听身边的人群一声惊呼，身后有人开始往前方涌动，乔然这才抬起头，迷迷糊糊地向马路边望去。当她透过层层人群，看到程故扬强忍痛苦坐在地上，身边散了一地她熟悉的自行车零部件，只觉得脑袋真空，手足无措。 　　事故现场已被同学们团团围住，乔然挤不进去，又被吓得不敢出声，只得眼睁睁看着肇事轿车的主人慌慌张张跳下车，小心翼翼地把程故扬扶进了后座，随后绝尘而去。 　　身边的人潮渐渐散去，乔然终于大梦初醒般，撒丫子就往前跑，任林竹松怎么叫唤都置若罔闻。 　　赵赵拍了拍林竹松的肩，说道：“别喊了，任她去吧。” 　　最近的医院应该是市中心医院，那辆黑色小轿车开走的方向也正对着那儿，程故扬十有八九是被送去那里了！ 　　正是上下班高峰期，路上行人熙熙攘攘，乔然豁了命似的一路狂奔，不知撞了多少个肩膀，心急如焚地等过多少个红灯…… 　　当她冲进中心医院的骨伤科时，程故扬刚刚被送进诊疗室，肇事的年轻司机正等在诊疗室门外，也是一脸的焦急无措。 　　乔然猛喘一口气，冲上前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拽住年轻司机的胳膊，目光冰冷，语气急促：“怎么回事？程故扬怎么样了？” 　　年轻司机唯唯诺诺地解释了一遍来龙去脉，再三表示事出突然，但他一定会负责到底。 　　乔然深吸了一口气，呼吸还没喘匀，打断了司机一而再再而三的道歉：“我就问你，程故扬怎么样了？” 　　“小姑娘别着急，我看他路上神志还挺清晰的，看上去伤势不重，应该没什么大碍……” 　　乔然仍放心不下，微微蹙眉，程故扬就算天塌下来也是一副神志清晰、气定神闲的样子，光看他的神情能判断出个啥？ 　　果然，情况比司机描述的严重了些。医生从诊疗室走出来，看了看两人，问道：“谁是家属？” 　　“我是！”乔然赶紧迎上去。 　　医生瞄了一眼乔然身上校服，神色有些迟疑。 　　乔然赶紧接腔：“我……我是他……表妹！我有他父母电话，现在就能联系上！” 　　“行，那你一会儿通知一下年轻人的父母。患者右腿有点扭伤，养几天就好。只是右手应该是骨折了，看上去也是很严重，不过具体要先拍个片看看骨头的情况。我去开张单子，你到前边交了钱，再拿过来就行。” 　　年轻司机赶紧接过单子：“我来我来。” 说完就往服务台跑。 　　乔然赶紧给程故扬妈妈去了个电话，告知了详细地点，柔声细语地安抚好情绪激动的程妈妈，随后又跟爸妈报备了下自己的行踪。 　　刚挂了电话，年轻司机正巧也办完手续，两人把检查单和缴费单交给医生就再无旁的什么事了，于是就坐在骨伤科诊疗室门口等待程家父母和程故扬的检查结果。 　　“那个……”，司机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叫郭晓洋，是N大大二的学生，今天正好家中有事才回的H市。撞到你……表哥，实在是不好意思。后续的医疗费都由我承担，还有他那辆自行车，他想要啥样的尽管说，我马上去买！” 　　乔然没说话，还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郭晓洋见眼前的姑娘不答话，只得继续说下去：“我今天是真的需要赶回家去。能不能，容我先留个电话？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要是你不放心，你只管把我的身份证拿了去！” 　　说罢，就手忙脚乱地翻起了裤袋，掏出皮质钱夹，把身份证往乔然眼前一推。 　　乔然扫了一眼身份证，身份证上的照片比眼前的年轻人稚嫩些，戴着一副斯文的金边眼镜，两颊还带着点婴儿肥，神态拘谨严肃，旁边印着他的名字：郭晓洋，地址是个H市新区的街道。 　　见他脸诚恳，说话谦和有度，乔然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想着学校门口肯定有摄像监控，谅他也跑不了，就大大方方和郭晓洋交换了电话，没“扣押”他的身份证，只是用手机拍了张照。郭晓洋再三道歉着先行离开了医院。 　　程家父母估计是被晚高峰堵在了路上，直到程故扬打完了石膏都还没出现。程故扬是拄着拐杖从诊疗室出来的，右脚脚踝已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可从周边的状况来看，这脚踝肿得不是一般的高。右手臂的确是骨折了，打上了厚厚的石膏，用一块布系在脖子后，三角式地固定住了胳膊。裤腿和衣服袖子上不仅磕破了几个大洞，还沾了一地的灰。 　　乔然从没见过程故扬如此狼狈的样子，只呆站着，也不敢上前扶他，怕自己手忙脚乱地弄疼他，一时手足无措，眼圈都红了。 　　此刻乔然也没比程故扬好到哪儿去，一路跑来，额间的刘海已经彻底劈叉，马尾松散，碎发毛毛躁躁全窜了出来。薄外套的拉链不知道什么时候扯开了，歪歪斜斜挂在身上，两只脚上的鞋带都是散的，裤腿上有溅起的泥渍…… 　　程故扬细细打量了眼前同他一样狼狈的乔然，看她一副茫然失措的样子，说道：“愣着干嘛？扶我坐会儿。” 　　乔然赶紧上前，只是不知道该扶左边还是右边，一番折腾，程故扬才磕磕碰碰地坐了下来。 　　乔然往程故扬身边一坐，猛地想起一茬子事儿来：“程故扬！你这脚还能打篮球么？手呢？会不会影响弹钢琴？” 　　“嗯……我现在这样，应该叫右侧‘偏瘫’吧？怕是……”，眼看乔然眼睛又红了，程故扬接腔道：“这个月是没戏了。” 　　“不过……”，程故扬略一沉吟，用眼神示意了下自己的右手臂，语调轻松：“苏乔然，这学期你应该能拿第一了………………吧？” 　　＊＊＊ 　　高二期末考前仅剩的十天时间，程故扬干脆没去学校，在家自习。 　　对程故扬这样的学生，校方自然是不会有任何意见。不过夏老爹还是尽职尽责地把各科需要的复习资料给程故扬留了一份，在班会上问全班同学：“你们谁离程故扬家近些？每天给程故扬同学送点学习资料！” 　　见教室里一片寂静，夏老爹继续唠叨：“同学们啊，同学之间要互帮互助！同班同学有了困难，大家一定要……” 　　“报告老师！”只见赵向健一举手，信誓旦旦地说道：“苏乔然同学和程故扬家就在……呃……不是太远！” 　　“那行！那这个任务就交给苏乔然同学了！”夏老爹大手一挥，下了圣旨。 　　乔然在那日被程故扬暗讽了一番后，自是下定决心一定要趁此机会一雪前耻，万万没想到竟然被“猪队友”出卖了。奈何夏老爹天子之命难违，只好每日放学乖乖去程故扬家绕个弯。 　　每次放学正好都是饭点，于是程妈妈就顺水推舟地留乔然在他家吃饭。饭桌上，手脚不灵便的程故扬没少奴役乔然，不是要吃鱼，就是要青菜。乔然自认倒霉，倒也顺了他的心。 　　这天，乔然放下碗筷，正准备和程家长辈道别，却被程故扬叫住了：“进屋帮我看道题，答案好像是错的。”然后转身趔趔趄趄地就往屋里走。 　　程妈妈收拾碗筷的手一顿，暗叹儿子这找借口的技术不行啊…… 　　乔然也是一愣——他程故扬什么时候问过她这等鼠辈问题了？ 　　程故扬的房间和乔然的房间构造几乎是一样的，都是一张一米五的床，一侧是一排衣柜，靠窗的一侧是书桌。乔然喜欢淡蓝色，房间里都是清新干净的蓝色装饰，床头摆了几只小玩偶，其实都是乔然妈妈强行放上去的。而程故扬的房间很空旷，原木色的书桌和柜子，配上浅灰色的床单，床头有一盆长势喜人的仙人球和一个原木色闹钟，就再没其他了。书桌上除了几本课本两支笔，什么都没有堆，和乔然书桌上一摞又一摞的参考书对比鲜明。屋里唯一满满当当的是他的书柜，乔然粗粗一看，尽是些《史记》、《时间简史》等等课外书籍，也有一排东野圭吾的侦探小说和零星几本《灌篮高手》的漫画…… 　　程故扬一手把滑椅往乔然脚边一推，然后翻出张卷子，指了指其中一道填空题，说道：“这题，你做做看。” 随后拿了本课本，径自往床沿上一靠，自顾自翻看起来。 　　乔然顺势坐下，从桌上抓了笔：“草稿纸呢？” 　　“抽屉里，自己拿。” 　　是一道物理力学题，乔然的理科底子不算硬，平日里数学和生物能靠林竹松和赵赵指点指点学得还不错，这物理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只是程故扬难得开口，硬着头皮也要做，就一心一意埋头解题…… 　　程妈妈进来送水果，看两个孩子一声不吭自顾自写题，也不敢出声，把水果往桌上一搁就走了，顺手还关上了房门。 　　程故扬见乔然半天也没个动静，就挣扎着坐起来，斜倚着书桌，居高临下看了看草稿纸上的受力分析图，然后微微皱起了眉头…… 　　乔然思路本就混乱，又被他盯得发慌，更觉得这题无从下笔。 　　程故扬用左手抽走乔然手中的笔，弯下身来：“注意这道题的这个前提条件，你这里摩擦力分析显然弄错了……这第三个滑轮的受力应该是这样的……得出来的答案应该是这个……后面那个参考答案不知道谁编的，反正我是算不出来。” 　　乔然见程故扬三下五除二就把一道难题解释地清清楚楚，心里一面暗自佩服，一面也为自己的水平着急，看来这几天还是得把复习重点放在薄弱的物理上啊…… 　　程故扬低头看了看乔然，只见她端坐在桌前，一手托腮，侧着头看着他画的受力图，还在专心回味他刚刚讲解的物理题…… 　　那是他熟悉的乔然。从很久以前起，她就是那个做事投入、全神贯注、不服输的性子。她思考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向左看，睫毛微闪，嘴唇倔强地抿着，不把问题解决，就保持同一个姿势专注地思考。那年她戴起了眼镜，厚厚的镜片遮住了她会说话的眸子，厚厚的刘海掩去了她的灵气。初中时候刚见她这副模样，他只觉得别扭，想戳穿她冷静理性的外壳。可如今，为何她如此打扮，他竟也觉得美呢？ 　　程故扬一伸手，摘掉乔然的厚眼镜，正对上一双不解的明眸。程故扬手轻轻一颤，也没想到自己一冲动的竟然直接动手，话正脱口而出：“乔然，其实你……” 　　真的很漂亮。 　　没戴眼镜的乔然错过了程故扬脸上微微染上的红晕，只听程故扬轻咳一声： 　　“真的是蛮笨的。” 第15章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那个变态。”苏乔然看着眼前的红榜，又一次发自肺腑地暗骂道…… 　　下午收到放着自己成绩单的小信封，乔然深吸一口气才颤颤巍巍地打开：语文135－数学145－英语146－化学100－物理89－生物93－总分708－班级排名1－年级排名1。 　　看到最后两个明晃晃的“1”，乔然几乎想冲到窗边去大吼两声——这几年来战胜程故扬的梦想，终于在今天成真了！虽说“胜之不武”，到底也是一项阶段性胜利。 　　可惜放榜这天，程故扬还瘸着一条腿，根本没来学校，不然乔然一定是要在他面前好好显摆一番。装着程故扬成绩单的小信封也在乔然手里，是班长托乔然带去给程故扬的。乔然几次想拆开看看，还是忍住了内心的欲望，没有拆封。 　　林竹松和赵赵看上去考得也不错。林竹松吹着口哨，见乔然眉眼弯弯，笑着问道：“学霸乔然然然然然，怎么样？这小眼神春风得意啊？金榜题名时还是洞房花烛夜啊？” 　　“瞎说什么呢？”乔然压下心头的狂喜，还是止不住上翘的嘴角：“你这语文怕是又难及格了吧？走！看红榜去！赵赵，一起！” 　　待三人冲到人满为患的红榜跟前，几乎是异口同声——“那个变态……” 　　只见红榜第一行，“程故扬”三个字赫然在目，“苏乔然”紧随其后，名字前的数字也是“1”，只是按姓氏拼音排序，乔然还是落在了第二行。 　　赵赵无言地拍了拍乔然的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竹松挠挠头，强行安慰道：“那个……乔然……并列第一，也是第一啊。你看这第三名不是和你俩差了4分吗？你还是很有优势的……”话是这么说着，但声音是越来越没底气了…… 　　乔然此刻的心情如同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飘来一朵硕大的乌云，当头就是一盆大雨。这盆雨在见到程故扬之后，下得更大了些。 　　从学校回来，乔然照例去了程故扬家。程故扬正半躺在床上看侦探小说，乔然把成绩单往他书里一夹，然后一声不吭地坐在椅子上，等着程故扬拆信封。 　　程故扬看她的表情，心里有底，拆信封拆得那叫一个慢条斯理，待拿出那张小小的成绩单后，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极尽遗憾地说道：“哎呀，语文只考了119啊……作文没写完果然还是不行……” 　　苏乔然一听，脸色直发青，招呼都没打，起身就回家写题去了。 　　放了暑假的乔然全身心地埋头书海，谁都没办法让她从练习册中抬起她高贵的头颅。 　　直到—— 　　“乔然啊，接下来一周我们老两口和你爸妈一起去三亚度假。本来也想叫你去的，不过你这不是准高三嘛……” 　　“好的，程阿姨。”乔然礼貌地回答道：“玩得开心！” 　　“等等！”程妈妈叫住了撒腿就往书桌边走的乔然：“是这样的，我家儿子这几天不是还负着伤么？手脚都不太方便。你看我们家在H市不是也没什么亲戚朋友的么？放孩子一个人在家也确实不放心。所以我就和你父母商量了下，要不然这一周你搬去我家住？也好帮阿姨照顾下阿扬。” 　　程故扬？乔然现在最不愿见到的可不正是程阿姨家这位宝贝儿子么。乔然不露声色地开始拒绝：“……呃，阿姨，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程妈妈温柔地能掐出水来：“乔然，阿姨知道你是个稳妥孩子。如果你不愿意搬去阿姨家住，阿姨自然也不勉强你。要不然这样吧，你每天呢，就去个一两趟的，主要就是看看我们阿扬吃没吃饭。你说阿扬他现在一只手还打着石膏，也做不了饭的。阿姨这个当妈的自己却跑出去玩，心里也不好受……” 　　程家妈妈一边说，一边露出愧疚悲伤的神色，乔然心一软，只得应下：“阿姨您别急。这饭……我管就是。” 　　“阿姨就知道你是个人美心善孩子，”程妈妈拉住乔然细细嫩嫩的小手，是越看越满意，脸上自然也放起光来：“乔然，我们家阿扬就托付给你了。” 　　乔然哪还来得及说句别的，手里已经被塞进了一把钥匙：“……好的，阿姨您放心吧。好好玩儿。” 　　＊＊＊ 　　第二天中午，两家父母前脚刚走，乔然就收到了程故扬发来的信息：“中午吃啥？” 　　乔然：“方便面。” 　　程故扬：“过来泡。” 　　乔然暗自翻了个白眼，无奈地揣起钥匙往程家跑。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只听里面一声：“自己开。” 推门一看，程故扬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一副等着她端茶送水的少爷样。乔然不情不愿地到厨房烧了水，捧了两碗方便面出来，又从厨房翻出两个卤蛋，这一顿就算是解决了。 　　晚饭时间—— 　　程故扬看乔然又从厨房翻出两包方便面，终于忍不住抗议了：“又是？” 　　“不一样，今晚是方便面配榨菜。”乔然说得理直气壮。 　　“……你该不会是……不会做饭？” 　　“……谁说不会的？” 　　“会做什么？” 　　“荷包蛋、番茄炒蛋、丝瓜炒蛋、黄瓜炒蛋……”乔然说不下去了。 　　程故扬半晌挤出一句：“走，去超市！” 　　“干嘛？” 　　“买鸡蛋。” 　　乔然看了看他的腿，问道：“你能走么？你妈妈不是说你韧带还没养好么？要不然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程故扬愣了愣，这脚早痊愈了，要不是手上还打着石膏，他应该已经在楼下打篮球了。不过……既然妈妈做了顺水人情，不如将计就计：“巷口而已，没几步路，出去透透气。你过来。” 　　乔然略一迟疑，答道：“也行。”说罢，就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左臂，轻轻扶着程故扬下楼，旁人看来，竟像挽着手出门散步的小情侣。正是酷暑的傍晚，空气湿湿黏黏的，乔然的手心素来有点冷，程故扬温热的手臂传来一丝丝热气，平白感觉这天又热了几度。 　　两人到了小超市，寻了一盒鸡蛋，乔然转身取了几个番茄和其他蔬菜，发现推车里多了一盒肉，一包冰糖，抬眼看看程故扬：“你会做？” 　　“你做。”程故扬答道：“……你管饭。” 　　回到程故扬家，乔然瞪着眼前的肉块，脸上的表情很是悲壮。做就做，还能比物理题难不成？ 　　正要手起刀落，程故扬侧身闪进厨房，斜斜倚在操作台边，指挥起来：“先把肉切块。边长1cm的立方。” 　　于是乔然很有科研精神地切得规规整整，就差拿尺子量了。 　　接下来两人的合作更是完美展现了新时代一流高中一流理科班的一流学生的专业素养—— 　　“10g盐！”“10ml 老抽！”“5g 糖！” “大火翻炒3分钟！” “倒水40ml！” “小火焖煮10分钟！” 　　两人把厨房当作化学实验课现场，并发自肺腑地表达了对试管和量杯的想念。全程，程故扬负责袖手指挥，乔然负责实战操作。这人生第一次做的红烧肉味道虽然不功不过，却也让乔然很有成就感。 　　随后乔然又炒了个番茄炒蛋，端上桌才发现——“呃……忘了煮米饭了。” 　　于是，这两人今晚的主食又是方便面，不过配菜倒是高级很多。 　　几日下来，乔然做菜水平渐长，已经能轻松做出三菜一汤了，两人每顿饭都把菜盘子扫荡得干干净净。不仅手艺进步，几日实战下来竟也滋生出些兴趣来，乔然正在瘾头上，想着等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可以好好研习研习。程故扬自然也是偷着乐的，彻底作了回甩手掌柜，洗菜、做饭、洗碗都有人忙前忙后，看着厨房里陀螺般旋转的小小身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第二天，程家苏家父母就能回来了，乔然洗完最后一个碟子，正准备道别回家，突然就呆站在厨房门口，一言不发…… 　　“怎么了？”程故扬看着被按了暂停键的乔然。 　　乔然良久才回答道：“我……忘记……带……自己家……的钥匙了……” 　　空气顿时停在了这一秒，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程故扬的一声轻咳打破了一室的沉默，只听他佯装淡定地说：“明天你爸妈就回来了，你今晚……就在我家凑活一夜吧。你睡我爸妈那屋就行。” 　　乔然仍在定身状态，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绝对不行！！……我的物理卷子还在家！” 　　程故扬哑然失笑，这重点放的真是很苏乔然呐，只得说道：“先做我的，明天把你那张空白的拿给我。” 　　乔然思来想去也没有别的办法，也只能这样。拿了程故扬的卷子在客厅里写题，可思绪怎么也集中不到卷子上。眼神飘着飘着，就从眼前一堆数字上飘去了程故扬的房间。他没有关门，坐在窗边的写字台前，耳朵里塞着耳机，也不知写的是哪门作业，右手石膏还没卸，左手写字不是很顺畅的样子，半天也没见他翻页。乔然就这么托着腮，对着程故扬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程故扬忽地转身，问道：“要不然你先洗澡？”……反正别再盯着看了。 　　乔然这才想起这茬子事来，赶紧蹦起来，趁着楼下的小商店还没关门，买了一次性内裤和简单的洗漱用品才又匆匆返回。 　　程故扬已经把自己的一套干净的男士睡衣放在了卫生间。本想拿程妈妈的，又怕程妈妈回来不好解释，只得翻出自己秋天穿的长袖睡衣。乔然看了看睡衣，是她喜欢的蓝色，款式很保守，上面有程故扬家洗衣液的味道，淡淡的薄荷味，很是熟悉。她心一横，洗完澡就穿上了。果然，无论怎么保守的男士睡衣，穿在女生身上，都很有空间——让人想象的空间。 　　不过乔然通红着脸跑去主卧那一段路，程故扬很正人君子地没有看，只很不专注地坐在自己房间的桌前，不专注地听着音乐，面前一张不是很难的英语卷，今晚怕是写不完了…… 　　熄灯后，屋里寂静无声，只是窗外夏夜的蝉鸣格外喧嚣。 　　乔然睡得迷迷糊糊，夜半睡眼惺忪地跑了趟厕所。这片房子都是教师公寓房，结构大同小异，程苏两家除了装修略有不同，房型和结构几乎没有什么差异。乔然睡得糊涂，熟门熟路地开了“自己的”房门…… 　　本就没怎么睡着的程故扬，只觉得身边床铺一沉，紧接着，一个香香软软的小身躯钻进了他的被窝，一把拉过他怀里的被子，一手搭上他的腰，还往他怀里拱了拱，睡得很是理直气壮。 　　怀里软糯的触感，鼻息间清幽香甜的气息，黑暗中隐约的脸庞，程故扬生平第一次，大脑一片空白，连气都不敢喘。 　　乔然慢了好几拍地睁开眼，正对上程故扬在夜色中闪烁而又呆愣的双眸，两人昏暗中的对视，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乔然慢慢收回手，慢慢挪开身，慢慢起身，用平静无波、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语气轻轻说道：“抱歉啊……走错……” 　　在一系列慢动作后，以光速窜回了主卧…… 　　乔然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林竹松那个乌鸦嘴，这下真成了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了…… 第16章 　　《摇摇晃晃，我害怕了》 　　自那夜意外事件后，乔然彻底当了回鸵鸟，剩下的暑期时间根本不愿出房门，干脆窝在房间一心一意复习。程故扬也自觉地尽量不去招惹她。两人互相避不见面又欲言又止的微妙气氛一直持续到了高三开学，只有程妈妈看破不说破，心里偷着乐。 　　乔然本想干脆就修生养性，一鼓作气奋战到高考，结果没想到高三一开学，半路杀出了个考前拉练。 　　他们所在的高中向来注重的是素质教育，老师们一面鞭策学生努力学习，一面又担心学生太过沉迷于学习，把成绩看得太重。尤其学校入学门槛高，进来的都是一群有实力又较自律的学生，对自己的要求普遍比较高。这坏学生容易出问题，好学生更容易出问题。校方最怕的就是某某考生因为成绩不佳压力过大，导致焦虑症、厌食症、抑郁症，处理得不好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所以对待每届高三学生，全校老师都跟保护大熊猫似的，不仅在身体上、学习上高度重视小心翼翼，更注重心理健康。高三年级段段长开组会时，给全段班主任定下了硬性指标——“我们的目标是，没有抑郁症！” 　　于是，除了运动会、合唱比赛等一样不少，高三学生反而比其他年级多出了一次考前拉练。H城所在的位置依山傍海，市郊都是好山好水好风光，只是学校考虑到海边比较容易出事，每年都是在山里拉练的，大前年是状元山，前年是状元山，去年是状元山……除了“状元山”这个名字讨喜，关键是山脚下有座庙，据说供着的文殊菩萨很是灵验，校领导们也方便过去搞搞迷信活动。 　　这所谓拉练，性质和秋游差不多，其实也就一天一夜的时间，而且占用的还是周末。基本上就是车子开到山脚下，每班学生排成一个长龙，爬一小段山路，步行到山里专门给学校、公司搞团队建设的旧军营里。下午以班级为单位搞搞团队建设，晚上生几团篝火，各班同学混在一起围着篝火唱唱歌发泄发泄，最后在军营的大通铺里住上一夜，第二天就开车走人，该整顿的整顿，该月考的月考，该模拟的模拟。 　　班会上，夏老爹宣布了这周六拉练的消息：“我们今年拉练，终于，去的……还是状元山！周六早上八点准时从学校出发，具体计划一会儿班长贴到公告栏。到时候要听组织指挥，最前面带路的同学不要走太快，后面同学紧紧跟牢队伍，不要东张西望！你们都不是幼儿园小朋友了，就不让你们手拉手排排走了……” 　　“老师！我们愿意手拉手排排走！”最调皮的陆凡最先跳起来嬉闹。其他同学也早就坐不住了，再怎么无趣的活动，对高三学生来说，都比没完没了的考试有趣多了。班里已经炸开了锅，有商量要带什么零食的，有讨论晚上夜聊话题的，也有……像乔然这样，直接开始收拾要带走的试题的…… 　　夏老爹带了多年的毕业生，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只象征性凶巴巴地说了句：“行了，我只重申四个字——注意安全！注意安全！注意安全！” 　　没想到今年的考前拉练，还真的出了安全事故。 　　周六一大早，高三学生热热闹闹地依次登上了去状元山的大巴。大巴行至山下，由各班班主任清点完人数后，就排成一溜正式开始拉练了。高三一班乘坐的大巴车处处遭遇红灯，比别的班到山脚的时间晚了些，就走在了所有队伍的最后。 　　也不知道是前面哪一个班级的同学带错了路，他们说说笑笑一路跟着队伍，不知不觉间竟走上了一条无比艰险的路段。这段路没有任何阶梯，只有被人踩出来的野道。这野道弯弯绕绕，除了两边冒出来的带着尖刺的野花，还铺满了碎石，遇到小斜坡，一踩就直往下溜。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关注脚下，队伍不自觉地越拉越长，渐渐的就成了三五人的小团体，只能远远看见树林深处的山峦边上有一排长长的、松散的队伍，前后却只闻人声，不见一人。 　　乔然一路和赵赵、竹松走得近，如今目光所见，竟只有他们三人以及在后面跟着的程故扬和陆凡。林竹松走在最前面开路，走到一个岔口，林竹松终于发现路不对劲，回头和后方的四人喊：“前方没别的路了，只有一条特别陡的上坡。你们看看现在几点了？” 　　陆凡看了眼表：“快一点了，是不是快到了？不是说中午在营地吃饭么？” 　　林竹松看了看眼前的斜坡，这斜坡倒不是不能走，只是陡得惊人，目测至少有六十度，边上有一根长长的铁锁链，恐怕是用来让攀爬者着力的，摇了摇头说道：“这路看着不像。陆凡，要不你往后走两步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人跟在后面？” 　　陆凡应声往回走，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还领来了两个落单的同班女同学：“她俩落单了，说是能听到后面有队伍跟着，都往这边走呢。你就往前带路吧，估计翻过这个坡就到营地了。” 　　林竹松只能硬着头皮，拉扯着铁索，一步一滑往上攀。好不容易到了顶上，只听他朝下喊：“都快上来，上面风景超级好！山峦重叠，秋风送爽啊！” 　　“前面有没有人？”程故扬在坡下问。 　　“有有有，前面有几个人头，不对，有几头人，哎呀不对，有几个人的背影。” 　　“人多么？” 　　“挺多的，就是看上去队伍拉的很长，都三三两两的，我们离前面的人挺远的。也不知道前面的人怎么带路的？后面根本跟不上啊……” 　　一听大队伍就在前方，小分队马上开始攀爬。林竹松在上面伸长手接应坡下的人，第二个上去的是赵赵，随后是另外两个女生、乔然，剩下的两个男生垫后。爬上了坡，果然看到前方稀稀拉拉的几支小队伍，若要追上最近的一支队伍，目测怎么也要个十分钟。 　　两个女生刚刚落单受到了惊吓，又气喘吁吁地爬了个陡坡，现在只想坐在山峦上喘口气，于是就地坐下，打开书包翻出零食开始招呼大家垫垫饥。三个男生看了看前方的大队伍，想着反正只有一条路，也干脆坐下来稍作休息。 　　“来来来，乔然然然然然，我带了你喜欢的那个甜牛奶，拿着！” 　　乔然正觉得渴，接过林竹松递来的牛奶，却被程故扬拦住了。 　　程故扬对乔然说了这两个月的第一句话：“白痴，这个越喝越渴。喝水吧。” 　　乔然还在回味久违了的声音，直截了当答道：“我没水。” 　　“你包里有什么？” 　　“牙刷、毛巾、试卷，还有……钥匙……” 　　一行剩下的六人集体沉默—— 　　“我说乔然然然然然，你带试卷会不会太夸张……你打算什么时候做？” 　　“篝火晚会。” 　　又是熟悉的沉默。 　　赵赵赶紧打圆场：“乔然是想把卷子丢进篝火才带的。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叫发泄压力！” 　　“我靠真的吗？”林竹松仍然是那个别人说啥都信的傻大个：“早知道我也带来了，空白没做过那种。老师们要是问起来，我就说我烧了！发泄压力！” 　　被林竹松一闹腾，气氛回温。程故扬默默从包里掏出矿泉水，递给乔然：“拿着吧，背着很重。” 　　乔然接过：“……谢谢。” 　　＊＊＊ 　　他们一行七人本就走得慢，还在山峦上歇了歇脚，后面的同学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愣是没有跟上来。他们看情形不对，赶紧抓紧脚步往前走。 　　路仍然只有一条路，可是这条路看上去像是没有尽头。这一走，竟然从早上一直走到了傍晚。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太阳慢慢坠落，掉进群山，夕阳下万物飘渺，山峦威壮，云彩被染成了橘红，天边偶有雁子排队飞过，留下咿咿唔唔的一串叫声…… 　　他们却没心情欣赏眼前美景。 　　程故扬看前方仍然没有什么人迹的样子，对队伍说：“我们七个人一起喊，‘有人吗’试试看。” 　　“行。我喊1、2、3！”林竹松心里也打鼓，表示赞成：“1！2！3！” 　　“有！人！吗！有有……人……人……吗……”山谷里回荡着他们的竭尽全力的嘶吼。 　　半晌，只听前方传来微弱的回应：“有！有……有……”，没过半分钟，后方也传来相同的声响。 　　一行人稍稍放下些心，程故扬继续问道：“谁还带了手电筒？天快黑了，我们得赶紧走。” 　　“我有一个。”陆凡举手。 　　“我也带了一个。那一会儿天如果暗了，陆凡你打灯走最前面带路，我垫后从后面打灯，林竹松你走最中间，顾着点前后的女生。”程故扬依旧冷静地发号施令。 　　他们照着程故扬的指示排成一溜，程故扬和陆凡走两头，林竹松站在最中间，乔然站在程故扬和赵赵之间。 　　太阳一下山，天色就暗得飞快，山里没有任何人造光源，转眼工夫就不得不打起手电筒。他们又喊了两遍“有人吗”，得到了前后陆陆续续的回应。 　　陆凡在前面打着灯探路，程故扬高高举起手电筒，试图让所有人看得清路。灯光随着他们的脚步摇摇晃晃，感觉路也随之摇摇晃晃。他们已走上下坡，碎石和陡坡让行进的队伍越来越慢。路边放肆张牙舞爪伸着尖刺的小植物防不胜防，脚腕边上不停有蕨类擦过，痒嗖嗖的。 　　夜色渐凉，他们虽在行进中，却都衣衫单薄，七个人内心都有些紧张，一路竟没有人说话。耳边只有深沉的深山晚风，碎石子磨在鞋缝间佌佌作响，他们偶尔踩到枯枝残叶，在寂静的夜色中细微而又明确。 　　走在前面的一个女生稍胆小些，终于熬不住心头的恐惧，弱弱地说：“我们几个，能不能互相拉着点走？慢点也没事。” 　　于是几个人轻轻拉住前面人的手、衣角或书包，排成一排，统一步伐，齐心协力向前走。陆凡也没料到自己随口一说的“手拉手排排走”竟然成了真。 　　乔然轻轻拉住了赵赵的书包带，继续沉默无言地更着队伍向前。只走了几步，乔然的手被程故扬从身后轻轻拉住，紧紧捏在手心里。 　　山间的风在身边打转，带走了他们额间的汗水，带走了颈间的温度，只有手心传来程故扬的体温。他静静牵着她的手，手电筒将她纤纤的背影烙在地上拉得很长，他们就这样不知又走了多久。 　　时针快指向晚上八点，他们已经在这山路上走了十个小时了。路面开始平坦起来，脚下不再是崎岖的山路，远方传来星星点点的灯光，和隐隐的音乐声。 　　陆凡和前面的两个姑娘竭尽全力奔跑了起来，跑向那光源，赵赵和林竹松也赶紧跟上，若他们还有力气低头看地上的人影，会发现后面两个长长的身影，牵着的手，仍没有放开…… 　　眼前的光线越来越亮了，乔然回头看他，程故扬依然神色淡淡，没什么情绪的样子，只是握着她的手，挣脱不开。 　　“程故扬，你……是不是……” 喜欢我？ 　　“程故扬，你……是不是……害怕了？” 　　程故扬深深地望进她含羞的双眸，顺着她的话，却顾左右而言他：“是啊，我害怕了……苏乔然，你，考得上N大吗？” 　　前方隐约传来夏老爹焦急的叫唤，乔然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答道：“……嗯。考得上。” 第17章 　　《那夜月光，那年我们》 　　待乔然和程故扬走到夏老爹面前，他们俩已面色如常，照旧是两张扑克脸。脸色异常的反而是夏老爹——只见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本花名册，看到他俩赶紧在名字后面打个勾，平时两根微微下垂的眉毛如今紧紧拧在一起，忧思满脸。 　　“就你们几个了么？后面还有没有人？谁在后面？” 　　“后面还有人。之前听到过他们的呼声，应该隔了十分钟的步程。”程故扬分析道。 　　夏老爹依然放心不下，伸长脖子往远处眺望，满眼的担忧。今天领头的班级带错了路，原本计划的路线只需要穿过山脚下的小坡，步行两小时就能到营地。没想到带路的年轻老师一路往山顶爬，翻过了整整两个山头，绕了一个大圈才找到营地。如今已经晚上八点了，他们班还有七八个同学没有出现。 　　“行了行了，你们先去吃饭，都累了。今天早点休息。” 　　林竹松看了看自家舅舅紧锁的眉头，乌青的眼圈，有些颤抖的小腿，没有往篝火堆边走，想留在原地陪夏老爹：“我陪您等。他们一会儿就到了。” 　　没想到夏老爹怒气一下子上来了，一脚踹向林竹松的小腿，骂骂咧咧道：“你小子快滚去吃饭！什么时候了还逞英雄？啊？你高考还是我高考啊？你要是这会儿感冒了受伤了晕倒了，我帮你去考啊？读了这么久的书，用了多少功夫，不就为了六月份那几天吗？这会儿你能不能给我消停点！乖乖去吃饭！今晚别让我看到你瞎晃悠！” 　　林竹松本是一番好意，没想到招来一顿臭骂，灰头土脸就往大部队走。乔然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儿，拍了拍他肩膀：“行了，夏老爹那是心疼你呢！” 　　“是吗？！”林竹松的心情从暴雨到放晴都用不了一秒。 　　他们还没走几步远，就听见后面有同学高呼着找救兵——“有人吗？有人吗？徐胖晕倒了！！！徐胖晕倒了！！！有人过来帮忙吗？？” 　　乔然他们齐齐回头，就见远处跑来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影，夏老爹已经抱着肚子颤颤巍巍往前跑了…… 　　林竹松、程故扬、陆凡三人赶紧往回跑，乔然和赵赵一跺脚，也紧跟了上去。林竹松人高马大，没几步路就超过了夏老爹，还不忘回头冲夏老爹喊：“夏老爹，你别跑了！人我保证给您带到！等着吧！” 　　只听夏老爹在身后断断续续的吼声：“你们几个小子！慢……跑慢一点儿！慢点儿！……手电筒……打……起来啊……” 　　待他们几个跑到徐胖那儿，徐胖已经悠悠转醒了，只是浑身脱力，斜斜靠在一根大树边上，周围围着五六个同学，其中一个女孩已经吓哭了起来。这徐胖是他们班的大块头，平时有轻微的心脏病，本就不能做剧烈运动。今日走了近十个小时早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负荷。到后半程天色渐暗，他们一行八人，只有一个带了手电筒。徐胖块头大，走在最后为大家打灯，夜半深山，四下无人，一时心里发怵，竟一下子晕厥过去。 　　林竹松率先上前确认徐胖的情况，蹲下身来，把背露给徐胖，准备背他去营地。陆凡和程故扬赶紧上前帮忙。徐胖一百八十多斤的块头往林竹松身上一压，谅他林竹松再四肢发达，也不由自主地趔趄了一下。乔然似乎还听到了林竹松骨骼咯哒一声脆响。 　　“徐胖，答应我，回去以后少吃点！”林竹松到什么时候都不忘贫嘴。 　　只背了一会儿，林竹松已经满脸涨红，程故扬赶紧接上，然后陆凡再进行交接。一段短短的路，几番交接，终于将人运到了营地，三人都是满脸涨红，直喘粗气。 　　夏老爹在营地附近等着他们回来，一个个清点完人数后，才终于放下心，找来了营地里留守的医疗兵，确定徐胖平安无恙，这才跟着这十几个孩子吃上了饭。 　　几个男孩早已饥肠辘辘，仅剩的一些食物顷刻间被风卷残云般地扫荡完毕。夏老爹吃得很少，只看着眼前正青春的一溜孩子，眼圈红了又红，声音也是哽咽：“……是老师对不住你们啊！要不是……” 　　青春期的男孩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煽情，何况还是平日里啰嗦得可爱的班主任煽的情。陆凡一边打着饱嗝一边阻止夏老爹继续往下说：“夏老爹，没事儿！我们还挺喜欢这种意外的！多刺激！” 　　“就是就是，”林竹松赶紧站起来，把盛着雪碧的杯子举在半空：“来来来，我以茶代酒，不对，以雪碧代酒，敬这次有惊无险！敬我们负责任的夏老爹！敬我们高三一班各位同学！敬……还有啥好敬的？” 　　“敬我们班的几条好汉！”夏老爹情绪激昂，举起茶杯，先干为敬。 　　营地的大餐厅已经年久失修，顶上的灯光忽明忽暗，窗外月色皎洁，将树影洒了一地。围着桌子的十几个少年，个个风华正茂，青春正盛，眼里星光闪闪，既有年少无所畏惧的轻狂，又有对未来与未知的希冀……多年后，当他们再同坐一桌时，总不免想到那一夜狂浪的笑声与淡淡的感动，想到那时意气风发的少年们，那时没什么烦恼的日子…… 　　外面传来阵阵歌声，是其他同学围着篝火唱起了歌。 　　“走吧！都去烤烤火，晚上山里湿气重，都要注意保暖！”夏老爹仍不忘多唠叨几句：“要是感冒了，不仅身体不舒服，还要影响复习进度，得不偿失啊得不偿失……晚上一个个都给我早点睡！后天化学测试……啊……说漏嘴了，本来是要突击测试的……” 　　乔然一行人在篝火边上找了几个空，三三两两地坐下来。篝火把他们稚嫩的脸映得通红，都是十七八岁的孩子，徒步了一整天，吃顿饭，坐一坐，没一会儿又精神昂扬。旁边的班级正围着篝火跳着舞，一群手舞足蹈群魔乱舞的热闹景象，丝毫没有徒步了十个小时的样子。 　　乔然所在的班级就要平静很多——至少乔然是这么以为的。待她堪堪坐定，才发现一班的同学们正在玩经典项目“真心话与大冒险”。乔然暗叹，这个游戏确实是听八卦的好机会，至于轮不轮的到她，她并不是很担心，毕竟自己的冰山脸还是很能唬人的。 　　“彭易彭易！轮到你了～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呃……大冒险吧！” 　　“哟哟哟！当心了啊！你不是高一的时候暗恋艺术班的那个学画画的大神吗？怎么样？趁此月黑风高之际，要不然走一个？表个白？” 　　此言一出自然是引起了全班的起哄：“走一个！走一个！走一个！” 　　只见平日里本就不爱说话的彭易同学脸涨得通红，全然没有应对能力，只是满脸通红地说：“这不太好不太好，那个……我……还是选真心话吧！” 　　所有人都对别人的秘密感兴趣，只是十七八岁的孩子还不懂如何压抑和掩饰自己的好奇心。只听篝火那边传来问题：“那你还表不表白了？准备什么时候表白啊？” 　　“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进入高三后，大家在巨大的压力下反而无所畏惧了，彭易也不管旁边是不是有教导主任、班主任等月老死敌，仰天大吼一声：“我！彭！易！高考结束就表白！胡艺艺你给我等着！” 　　此言一出自然是引得一片笑声、叫好声、起哄—— 　　“哈哈哈哈哈哈不是暗恋吗？怎么把名字说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成功了记得请客啊！咱可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更有好事者偷偷跑到艺术班打听女主角的消息去了。林竹松已经笑得在地上打滚了，乔然盘腿坐在一边静静听着，望了自己“冰山脸”的伪装，也是一脸笑意。 　　“下一个！”只见中间的可乐瓶子尖尖的一头堪堪指向苏乔然、林竹松这边。 　　林竹松一看，大大咧咧就毛遂自荐了：“我我我！有什么问题尽管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么敢问林公子，可有心仪的女生啊？要不然也表个白？” 　　“哎哟喂！”只见林竹松动作夸张，表情眉飞色舞，很是油嘴滑舌地回道：“你这问题问的不厚道啊！我这不左有乔然女神，右有赵赵仙女，我都这福分了，还要啥自行车啊？” 　　又是一通哄笑。 　　月色洒向地面，温柔地亲吻着每一张年轻的脸庞，聆听着每一句有意或无意的玩笑…… 　　笑声和起哄声还在持续，乔然的思绪有些飘远了。隔壁的篝火堆有个男生弹起了吉他，轻轻唱起了情歌，是一首金海心的老歌《那么骄傲》—— 　　“糟糕，我陷得比你早 　　你爱得比我少 　　注定要，受煎熬 　　别那么骄傲 　　…… 　　夜太长月光必定会冷掉如何是好 　　你欠我一个拥抱 　　而我却一再对你微笑 　　怎么你还没看见我的好 　　……” 　　歌词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但旋律轻柔舒缓，低吟浅唱中，乔然渐渐露出了温柔的神色，跟着音乐微微笑了起来。篝火橙红色的火焰映得她双颊绯红，平日里苍白的脸色今日温暖又鲜亮。 　　乔然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程故扬的身影。篝火烤得她暖洋洋的，疲惫和困意渐渐袭来，在意识渐渐剥离之前，她仰头望了眼被月色剥夺了光彩的星星，随后摘下眼镜揉揉眼，将脸靠在自己的膝盖上，抱着腿浅浅睡去…… 　　林竹松从包里掏出一件外套，将它轻轻柔柔地披在乔然背后。她依然保持原来的姿势，连睫毛都不曾轻颤一下。林竹松学着乔然，双手环抱着腿，把头靠在膝上，侧着头迟疑地看着乔然安然入睡的侧脸。 　　另一边的赵赵久久不曾说话，也没有看他们，只呆呆注视着远方，那层层叠叠的树林里，偶尔漏出一截白色的衣角。她紧紧抿着唇，低下头，将脸埋在膝盖里，再看不到表情…… 　　十八岁的他们，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内心隐隐的悸动、焦虑、嫉妒和蠢动的荷尔蒙……在这个欢声笑语的夜晚，他们默默消化着心里让人琢磨不透的情绪，掩饰着青春期成长的酸涩烦恼。真心话大冒险不一定能让人掏出真心，篝火将每个人照得通红，却照不进他们每个人心里的秘密。 　　“糟糕。” 　　——林竹松轻轻叹道，声音淹没在木炭和柴火灼烧的细微声响中…… 第18章 　　《一片漆黑，单独相处》 　　从状元山里拉练回来后，组织这次活动的主策划老师被叫去了教育局喝茶，所幸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学生们彻底放下了手中的习题，都玩得很尽兴，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高三的学生又回归了写题、考试、讲题的平静日常。自从那夜跟程故扬信誓旦旦地说考得上N大以后，乔然彻底走上了一心学术、毫无七情六欲的苦行僧之路。她的座位像是有一个直径2米的结界似的，经过的同学都会被她强大的“非诚勿扰”气息弹开。就连结界内的林竹松都不敢轻易招惹她。 　　乔然所在的尖子班竞争气氛浓烈，只是表面上还都装作很有余裕颇为轻松的样子。 　　每天早上几乎都能听到这样的对话—— 　　“我昨晚睡得好早，生物题一道都没看呢！” 　　“是啊，我也是。昨晚那个电视剧你看了没？我妈妈非要我陪她看！” 　　“当然要看了啊！男神的剧怎么能不看呢！” 　　“要不然，这周末你来我家，我们一起看？” 　　“……这周末啊，不行不行！我……还要陪我表弟去动物园呢！” 　　…… 　　“电视剧？看什么电视剧？！”夏老爹把课本往讲台上一扔，同学们赶紧安静下来：“行了，上课前说个事情。教育局的批文下来了，恭喜大家，明天开始，晚上不用陪妈妈看电视剧了，晚上6:30到10:00晚自习，学校食堂会提供晚饭！以后星期六早上竞赛课改成答疑课，各科老师都会来。每周六下午考两门考试，各科轮着考！下周先考语文数学，具体的安排班长一会儿贴到公告栏。周日同学们好好休息，高三了更要注意身体……” 　　话音还没落尽，班上已经是哀嚎遍野—— 　　“苍天呐！大地啊！我的夜生活啊！我的周六啊！” 　　“我的男神啊！见你一面怎么这么难？！” 　　“食堂饭这么难吃，一天吃两顿是要减肥吗？” 　　“高三啊！简直是地狱啊！” 　　…… 　　夏老爹又狠敲一记讲台：“行了行了，没完了是吧？课还上不上了？要不你们来讲台上讲？哪届高三是看着电视睡着大觉过来的？哪届高三没考过几百次考试？要不是我们老师辛辛苦苦督促你们学习，就凭你们这种态度这种自觉程度，能考什么样？同学们啊，老师苦口婆心、苦口婆心啊！电视剧考完高考你们想怎么就怎么看！今天开始，都给我好好端正态度！” 　　乔然自然是没有异议。要夜自习对她而言也没什么不同的，只是换个环境写题而已。至于周六下午考试，那她自然也是满心拥护，毕竟考试时间写题可比自习课有效率多了。 　　夏老爹见同学们都渐渐平复下来，接着说道：“行了，都高三了，大家心里都有谱。回去都好好想想，自己想考什么样的大学，给自己定个目标，都写在小纸条上。这周末放学前把纸条收起来交给我，我们几个老师看过以后，会一起帮助大家完成自己的心愿！只要我们众志成城！只要我们协力同心！还怕拿不下那几个分数吗？！大家有没有信心？”夏老爹情绪激动，就差振臂高呼了。 　　回应他的却只是稀稀拉拉的几声应和。夏老爹摇摇头，自顾自地讲起题来。 　　＊＊＊ 　　夜自习才刚开始，自然是有几个坐不住的，有几个同学偷偷在柜子里刷手机，也有装作写作业，实际上是在看小说的，还有不甘寂寞凑成堆聊天的—— 　　“真羡慕艺术班的学生啊……都不用强制夜自习！” 　　“拜托，那可是艺术生啊，他们也要准备艺考的吧，每天都把时间耗在学校里哪有时间准备啊？” 　　“可是我听说他们班每天也有不少人来学校夜自修的。” 　　“可不是？文化课的分数也很重要。不过，我听说，好像校花李天天都来？” 　　“是啊是啊，我昨天晚上在教室门口看到她了！也不像是在找人，就过来晃晃？” 　　“不是不是！她是下自习的时候来的！好像是来找什么人一起回家？” 　　“会不会是程故扬啊？他们不是……” 　　“我听他们艺术班的人说啊……好像拉练那天，李晴晴和程故扬一起去了小树林……” 　　“都别猜了！”说话的却是赵赵，她压根没收声音，声音软软的，却很大声：“李晴晴是在等我一起放学回家。”全班都将目光投向了她。赵赵说完就自顾自低头写作业，八卦的同学讨了个没趣，自然也就自觉噤声了。 　　林竹松倒是来了兴致，戳戳赵赵的后背：“喂喂，老赵啊！你是校花李的老同学吧？和她这么熟？” 　　赵赵半开玩笑地回了一句：“听他们胡说嫌烦，作业都写不下去了。你就闭嘴吧，我也嫌你烦。”林竹松瘪了瘪嘴，立刻不说话了。 　　这平静还没持续多久，突然间眼前一片漆黑，刹那的鸦雀无声后，班里顷刻炸开了锅。有人拉开窗帘，发现不仅学校一片漆黑，连对面的居民楼也没有一盏灯火，看来是区域性停电。今夜又是阴天，天上连点月色都看不着。 　　同学们自然是喜大普奔——这种老天不让写作业的好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的。整个走廊喧闹声一片，竟是比平日里下课时分还要热闹。 　　大家都等着学校一声令下说不用自习了，没想到夏老爹进来第一句话就是：“都安静！学校有自用的供电设备，同学们稍安勿躁，再过十分钟就有电了！都乖乖给我坐在椅子上！” 　　乔然依然不动声色地坐在位置上，黑暗给了她难得的放松一会儿的机会，她干脆把脸贴在卷子上，趴在桌上，合上眼准备休息会儿。这些天高强度复习带来的疲惫，此刻渐渐泛上来，她只想好好睡一会儿。 　　林竹松也渐渐适应了黑暗，朦朦胧胧间见乔然趴在桌上休息的影子，他难得的没有参与闹腾的大部队，也学着乔然把脸贴在桌上，轻轻喊道：“乔然？” 　　“嗯？”乔然应了声，却没有睁眼。她的声音率先通过桌面传到林竹松的耳朵里，只轻轻一声呢喃，在耳边却软软糯糯又很明确。 　　“你想好考什么大学了么？”林竹松继续问道。 　　“N大吧。”乔然已是条件反射地回答了。 　　林竹松没再说话，只是侧着头偷偷看乔然隐隐约约的剪影。 　　那晚的夜自习到底还是取消了，同学们等了将近半小时也没等到电灯亮起来，夏老爹跑来给教导主任传话：“今晚夜自习取消，回家路上都注意安全。” 　　各班同学都欢呼雀跃地收拾起书包，动作快的几个已经跑到校门口了。乔然刚悠悠转醒，黑暗中尽是椅子擦过地面的声响，待眼睛适应黑暗后定睛一看，班里的同学已走了大半。倒是她身旁的林竹松，竟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酣然入梦，仔细听还能听到他深长的呼吸声。 　　乔然拍了拍林竹松的肩，说道：“醒醒！回家了！” 　　乔然轻轻的手掌刚拍下去，竟然通了电，教室里十几盏白织灯伴随着电流滋滋啦啦的声响，陆陆续续地亮了起来。一瞬间，教室里的人、走廊上的人、操场上的人都开始往外跑，生怕教导主任又冲回来让大家自习。 　　林竹松刚才睡得熟，这一下被叫醒又迎上强光，皱巴着眼睛，只能眯成一条缝看人。却见乔然看着他的样子，嘴角嚼笑，忍俊不禁。他赶紧一哆嗦，拿袖子猛得一抹嘴，果然，睡桌子哪有不流口水的……再低头一看，桌子上的英语卷已经湿透了一片，林竹松想到英语老师愤怒的咆哮，不禁打了个寒颤。 　　“讲台上还有多余的英语卷。”乔然好意提醒，忍住不去想灯光乍亮时看到的搞怪睡姿。 　　乔然仔细收拾好书桌和书包，正往外走，却见程故扬高高瘦瘦的身影挡在教室后门，她在他身后站定，却见他对面站着今日八卦女主角——校花李。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李晴晴脸色不是很好，平日里的招牌微笑今日不得见，只有一张微苦的臭脸。赵赵站在李晴晴身边也没说话，只静静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乔然，愣着干啥？走，我送你回家。” 林竹松从身后叫乔然，惊动了前面气氛诡异的三人。 　　乔然正想拒绝，程故扬先开了口：“苏乔然，跟我走，我有话说。” 　　说罢也不管留在原地一众人的反应，单肩背上书包就往外走。 　　“……哦。”乔然小跑步跟上。 　　两人一直快走到家门口的篮球场，都没吭一声。乔然脑子里回闪过那夜两人交握的双手和程故扬说话的神情，她虽想不太明白却也不是全然懵懂。好像自那次拉练以后，两人就有默契地保持着距离，互不影响，互不打扰，这竟是这段时间来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处。 　　橘黄色的路灯已年久失修，忽明忽暗，闪闪烁烁。程故扬走到路灯下，停下了脚步，终于开了口：“苏乔然，十二月N大开始自主招生了。” 　　“嗯。我会去考。”乔然答得理所当然。不管那天晚上程故扬有没有问她考不考得上N大，她本就打算去试试，毕竟那是全国最好的大学。 　　“……” 程故扬沉默了片刻，继续往下说：“今年我们学校有一个保送名额。” 　　“……你什么意思？” 此时乔然脑子转得飞快，猜测着程故扬说这段话的真正含义。 　　程故扬没给她猜测的机会，直接往下说：“这个保送名额只给在自主招生中的全校第一，不管是你或是我，还是别的谁，如果保送了，就不参加高考了……” 　　“对啊。保送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今年N大推出了个新项目，让保送的学生从二月开始就去N大参加保送生特训，大概是去了解下各个专业，和导师们相处下，来决定最后选择的专业，热门专业也是要靠竞争的。” 　　乔然听罢，略一沉思，回道：“很有战略性的安排。反正保送后也没必要来学校了，利用时间来思考未来的方向很有必要。” 　　“……乔然，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这个机会，你会去吗？” 　　“当然。” 　　“那……如果是我，你希望我去吗？” 　　“当然！这么好的机会。”乔然回答地毫不犹豫。 　　“好。”程故扬点点头，忽闪忽闪的灯光让人琢磨不透他的表情。只听他又补充道：“你高考加油。我等你。” 　　乔然一听，皱起眉来：“……程故扬！你会不会太自信？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这个保送机会我怎么也要全力争取的！” 　　程故扬苦笑起来，抿着嘴脸却冷冰冰的：“苏乔然，你是真的，蛮、笨、的。” 　　乔然多日不曾有波澜的脸上，浮现了微恼的神色：“程故扬！你问完了吧？我也有事问你！” 　　“……物理题的话我就不答了。毕竟我们是竞争对手。” 　　“你和李晴晴去小树林了？” 乔然问的直接，竟是一点修饰都没有。 　　程故扬终于露出了今晚最舒畅、满意的神色，勾了勾嘴角，答道：“我只是……大冒险的道具而已。” 第19章 　　《你放心吧，程故扬在》 　　有目标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乔然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状态持续了好几个月，N大的自主招生如期而至。 　　学校只有五个N大自主招生的名额，程故扬和苏乔然自然在其中，剩下两个也是红榜头几行的常客，只是没想到这最后一个名额却给了林竹松。虽说林竹松这两年学得认真，也常常上红榜，但文科成绩是硬伤，任他理科考得如何惊天地泣鬼神也很难跻身超一流行列。这名额给了他，确实有走后门的嫌疑。 　　但这事也并没有引起同学们的过度反弹，因为林竹松目标N大这事已经算是公开的秘密。当时夏老爹要求全体同学把目标学校写在小纸条上上交时，林竹松的成绩还只是班级中下游水准。 　　那日班会，夏老爹拿着一叠“准志愿纸条”来开班会，开场白就很直接了当：“夏老师看了全班的目标大学，感到很欣慰，觉得大部分同学的目标定得非常精准，相信通过不懈的努力，明年九月一定可以迈进大家理想中的大学。但是，有些同学的目标就定的不太认真了，态度不端正，实在胡闹！林！竹！松！你给我站起来！你说你想考N大？” 　　林竹松飞快起身，站得如同军姿，字正腔圆地答道：“是的！” 　　“那你说说你想怎么考？这次月考你都没上红榜对吧？我们学校每年就这么两三个上N大的你知不知道？你想怎么考！我说同学们啊，不要眼高手低，要定确切的目标！” 　　林竹松答得也是不卑不亢：“报告夏老爹，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踩狗屎运了呢？” 　　林竹松平日里满嘴跑火车，同学们自然也就只当他说笑，压根没将他的志愿表当回事儿。没想到这林竹松竟是玩真的，接下来的日子竟也是埋头苦学，他和同桌苏乔然节奏高度统一，上课听得津津有味炯炯有神，下课时只能看到他们俩埋头书海的后脑勺。他的嘴皮子也终于不用在油嘴滑舌上了，基本就是满教室找大神答疑解惑。乔然、赵赵自然是跑不了的，连程故扬都被他逮住好几次，捧着张卷子，一题一题细细讲。几个月来，林竹松竟然次次红榜有名，数学依旧保持全满分记录，物化生名列前茅，语文和英语虽然依旧在及格线边缘，但拉分的理科成绩实在给力，俨然一匹全校最强黑马。 　　这匹黑马能被选上参加N大自主招生其实也不算是开后门。据说今年N大数学系准备招特招生，自主招生时候只看理科成绩，如若理科表现优异，报考数学系时会有优惠政策。学校也是考虑到了这事，经过慎重权衡，才决定让理科偏科严重的林竹松冲上去试试。 　　乔然除了N大，还在英语老师的怂恿下，被强行报名了S外国语大学的自主招生考试，也是所一等一的好大学，国内大半的外交官都是从S大毕业的。虽然不是乔然的第一志愿，但她也是严肃对待，学得格外辛苦。 　　准备自主招生的日子就在疯狂的题海中度过，即使是不参加自主招生的同学也被氛围逼迫着埋头学术。这些日子高三学生不知写了多少卷子，一节体育课下课回教室，只见整个教室的桌面白花花一张又一张的习题，都是各科老师趁着体育课疯狂分发的；下课从来没有准点过，数学老师讲不完一道题绝不松口，连着眼保健操时间都不放过；夜自修开小差的人越来越少，周末主动跑来学校自习的人越来越多；再难从同学们的口中听到某某某的八卦，反倒全是某某某的解题思路…… 　　十二月的自主招生高峰期一到，班级里就总来不齐人，今天某某某去了A市，明天某某某去了B市，老师同学也都见怪不怪，日子依旧过得井而有序。 　　N大自主招生将至，苏乔然等一行人请了几天假，坐动车去了北京参加考试。乔然报考的两所大学都在北京，而且是两天连着考，到北京的第二天一早先参加S大的考试，考完S大第二天马不停蹄地去N大考试。 　　从他们的家乡到北京要坐八小时动车。自主招生这样的大事，乔然父母本是打算请假陪女儿进京赶考的，程妈妈却再三劝说，说已经让程故然买了同一天的车票，反正有她儿子程故然一起去，两人互相有个照应，长辈们就无需出面了。苏家父母知道程故扬稳重可靠，也就依了下来。只是这毕竟是乔然第一次离开父母出远门，这不，还没出家门，就被父母唠唠叨叨嘱咐了老半天，险些赶不上当日的火车。 　　林竹松平日里也是独立惯了的，听说乔然也没有父母陪同着走，干脆也改成了提前一天的车票，和苏乔然、程故扬两人挤上了同一班开往北京的列车，顺带还住进了同一家小宾馆。宾馆条件一般，设施有些陈旧，好在卫生还算不错，价格合理，离两所学校都不远。三人办完入住，同一层楼每人一间，乔然把门一关，就埋头复习，当日再没露脸了。 　　第二天乔然起了个大早，收拾了S大考试所需的用品，再三检查了身份证和准考证，待她走到宾馆一楼的早餐厅准备吃点清粥小菜垫垫肚子，没想到林竹松已经坐在餐馆里喝牛奶了。 　　只见他高高挥着手和乔然打招呼：“乔然然然然然！” 　　“早。” 乔然把书包往他身边一放，取了些面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林竹松说着话。 　　见乔然快吃完了，林竹松赶紧一抹嘴跟上：“走！我送你去S大！” 　　“不用，没多远。你赶紧回屋复习吧！” 　　“得了吧，别跟我客气。你还不知道我？我就是来这儿凑个数的。你一个小姑娘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走错路耽搁了考试，可不白来了嘛？” 　　乔然还来不及回应，就见程故扬穿着厚厚的羽绒外套从二楼走下来，瞧了瞧乔然和竹松，道了句“早”，便径自去找吃的了。 　　“走走走！别在这儿呆站着了！别迟到了！”林竹松一边催着乔然，一边顺手取了乔然放在椅子上的书包，提溜着就往外走。乔然匆匆和程故扬道了个别，就赶紧追着林竹松出了门。 　　林竹松一直将乔然护送到了S大的考试楼，目送着乔然走进去才算作罢。 　　乔然这一进去就去了六个小时。S大的自主招生不考物化生，虽说只考基础科目语数英，却都是难度高于高考的题，并且要求连续六小时内完成试卷，除非有极特殊情况，中途连厕所都是不允许上的。试场里人不少，都挤在一个礼堂里答题，六小时下来，只觉得礼堂里的空气闷得直让人窒息。 　　待乔然从试场里走出来，已是头昏眼胀，神情和思维都有些呆滞了。一出礼堂，乔然赶紧深呼吸两口外面的新鲜空气，却看见林竹松站在礼堂长长阶梯下的身影。只见他一米九的个子半蜷成了一团，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围巾密密地裹上了半张脸，双脚不停地轻轻跺地。 　　正是十二月中下旬的北京，昨日刚刚降了温，今日西北风吹得凌烈，天气预报说这几天可能会下大雪，如今电线杆上的水滴已经结成了冰珠子，昨日树上来不及掉落的几片叶子已经被今日的妖风不知吹去了哪里。 　　也不知是不是风直往眼睛、鼻子里窜，乔然竟觉得鼻子有些酸涩，赶紧跑下阶梯，跑到林竹松身边，从侧边轻轻拍了拍径自打着哆嗦的林竹松。 　　林竹松一见是她，眼睛一亮：“考完了？怎么样怎么样？难不难？” 　　“比平日的卷子难些。怎么在这儿等着？回过宾馆没？”乔然边答着话，边把林竹松往风小的角落拽。 　　林竹松从兜里掏出一罐热烘烘的豆奶，拧开了口，自然地往乔然手里一放：“没呢！我哪舍得走！乔然然然然然，我刚刚在这学校逛了一圈，十个有九个都是颜正条顺的妹子，简直是天堂！早知道我也好好学英语，就该来报考这种外国语学校。” 　　乔然斜睨了他一眼，笑笑说道：“以后我要是考上了这儿，你常来找我不就成了，天天来看漂亮妹子。”末了，她又侧着头想了想：“不行，我还是得考上N大才行。林竹松，你也得加油。” 　　“我的姑奶奶哟，你没见我这阵子怎么在学的吗？我妈小说看多了，都怀疑我是不是灵魂穿越了！走走走，不说这个，我还没吃饭呢！咱俩吃饭去！想吃啥？难得来趟北京，全聚德去不去？” 　　“不去。回宾馆随便吃点吧，我想回去再看两道题。等考到了北京，全聚德不是天天都能去么？” 　　“得嘞！您说啥就是啥！” 　　两人被北京的寒冬冻得直哆嗦，小跑着往宾馆赶。刚进温暖的宾馆，一层厚厚的水雾蒙住了乔然的眼镜片，一时什么也看不清，直直就撞上了一个宽阔的、略单薄的胸膛。 　　“对不起！对不起！”乔然猛得撞上去，对方纹丝不动，倒是自己被撞了个趔趄。眼镜上的雾气让她看不清来人，只得一个劲地哈头道歉。 　　“来了？都过来吃饭。饿死了。”这冷冰冰的声音的主人正是程故扬。 　　乔然摘了眼镜，往自己的围巾上胡乱抹了抹，这才看清眼前的一切。餐厅里，早上他们坐的位置桌上，放着三碗猪骨拉面，里面飘了几片猪肉和菜叶，热腾腾地冒着气，拉面浓厚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程故扬已经走到一碗面前坐定，林竹松一见食物也是拔腿就往前跑，乔然反应过来也赶紧上座。 　　乔然喝着热腾腾的汤，只觉得胃里暖暖的，六小时考试的疲劳也渐渐被消除，吸了吸鼻子问道：“程故扬，哪来的面条啊？” 　　“附近有个拉面馆，看着干净，打包过来的。这里老板已经给你们热了一次了。” 　　“你一直等着我们干什么？这都快三点了。自己吃就行，要是我和乔然真跑去吃全聚德，可白浪费了你的面条咯！” 林竹松一边说，一边往自己嘴里猛塞面条，许是饿极了动作有些大，几滴汤汁溅了一脸。乔然悄没声地递了张纸巾过去。 　　程故扬顿了下，答道：“父母之命。刚才苏阿姨来过电话。” 　　乔然闻言，赶紧给妈妈去了个电话：“喂，妈妈……不算太难，还不错……吃着饭呢……程故扬？在的，刚给买了面条，一起吃着……嗯嗯，你别担心啦……知道知道，程故扬在，你和爸爸就放心吧……” 　　程故扬只顾埋头吃面，倒是林竹松在一旁听着乔然和她妈妈打电话，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转，微微低下了头，把有些落寞的神色埋进眼前的拉面里，不再说话了…… 第20章 　　《轮不到你，我想回家》 　　第二天一早，三人结伴前往N大。这天气竟比昨日更冷些，路上尽时些缩着脖子小跑着的路人，乔然将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地裹成了一个粽子，还是止不住地打冷颤。林竹松更是把自己缩成了一个长脚鸵鸟，他个子高，什么裤子在他身上都是九分裤，在寒风中的北京露出一小截光着的腿脖子，那滋味也只有他自己知晓了。只有程故扬，穿得不比平日里多，寒风只是让他轻微地迷了迷眼，依旧走得气宇轩昂，乔然暗自诽腹——这平日里常冻人的人果然是不怕冻的。 　　趁昨日乔然去S大考试，程故扬已经来N大的考场踩过点了，三人很顺利到达考场，和一群衣着朴素的高中生们站在考场外等待。来到全国的最高学府，任谁都是新鲜好奇的，林竹松早就按耐不住好奇心东张西望起来，乔然也忍不住举目远望。 　　他们所在的考试楼还算比较中心，站在台阶上能看到不远处的一个小湖，湖面已经有些轻微的结冰，两岸的树枝上大多已经没有什么叶子了，只有一个小山坡上种植着四季常青的植被，墨绿色轻轻覆盖在山坡上，仔细看竟有小情侣在枝桠重叠处静静相拥。 　　乔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眼，只见湖西面是一座矮矮的中式建筑，方方正正雍容大气地坐落在那里，翘起的四角屋檐上站着前蹄朝天的木雕野马，仰天长啸栩栩如生；而湖的东面，却是一座高高耸起的西式钟楼，底座是浅灰色的石砖，上面悬挂着一口青铜色的大钟，看上去有些斑驳，却透出庄重古朴感。 　　没由来的，乔然对这学校偏生出一些好感来。站在这高处远眺和昨日在S大的感觉全然不同。这份好感当然有“全国第一学府”的光环加持，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沉淀感，中西合璧包容万象的建筑风格也好，匆匆走过的学生举手投足间的儒雅自信也好，都深深吸引着乔然。 　　“乔然然然然然！”林竹松也在耳边念叨开来：“我看你还是选这里好！这里的姑娘看着真有气质。” 　　乔然不看他，仍注视着远方大气的校园，神情严肃：“定是要来的。” 　　早上八点整，远处钟楼准时摇晃了起来，钟声绵长洪亮，浑厚有力，惊起了一片野鸽。乔然深吸一口气，侧头对身边的林竹松和程故扬说道：“走吧，加油！” 　　林竹松念了句阿弥陀佛，顺着考生的人潮往里走。一直没说话的程故扬看了眼被风吹得鼻头和双颊红彤彤的乔然，难得的多了句嘴：“别紧张。考完这里见。”乔然轻点下头，松了松神色，迈入了她几个月来心心念念的考场。 　　只是这时的乔然还没有想到，自己竟是被背出考场的。 　　N大的自主招生和S大不同，所有科目都揉在同一张试卷里，语数英物化生六门课按比例共出100道题，其中有英语和语文的小作文各一篇，总分500分，要求四小时内答完。考试从早上八点半正式开始，十二点半结束，除提前交卷外，中途不可离开考场。参加考试的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高才生，共计300人，分散在十个考场。乔然和林竹松恰巧在同个考场，开考前林竹松没少和乔然挤眉弄眼一番。 　　考试开始后，考场里只有轻微翻页的声响。N大的卷子出的刁钻，步步是陷阱，乔然见招拆招依然觉得吃力，暗叹这分不好拿，隐隐觉得头越来越疼。教室前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半，乔然数了数，算上没答全的，还有十三道题没有完成，大多是她不擅长的物理题。她努力睁了睁眼，揉了揉太阳穴，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试题上，却只觉得脑袋昏沉似有千金重，直叫人浑浑噩噩。卷子上的图和数字如同漩涡般在眼前不停打转，手上的笔像是装了发动机似的，不停颤抖，竟是怎么也握不住了……笔顺着桌沿滚落，只听安静的教室里清脆的一声落笔声，随后却是“咚”地一响，惊得考场里所有人都转头将目光投向了声音的来源。 　　林竹松坐在最前面，一回头竟看到乔然坐在地上，似乎想伸手捡笔，可全身都在瑟瑟发抖，脸色不正常的泛着潮红，额头起了一层薄汗，刘海都粘在了一起，一看就是病了。 　　监考老师已经直直往乔然身边走，林竹松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撂下笔直接冲到乔然身边，扶住她的肩，把手背贴在乔然的脸上：“天哪，这么高的烧！乔然你……坚持住！” 　　“这位同学请你赶紧回自己座位考试，这边这位考生交给老师们处理。”监考老师已经站在他们身边。 　　林竹松看了看乔然的脸色，实在顾不上什么考试，对监考老师急急喊道：“老师，我提前交卷！不考了！你告诉我这学校医务室在哪就行！”得到答复后就一把背起乔然，直直往校医室冲。 　　乔然被林竹松飞奔的步伐颠得迷迷糊糊的，竟是有些清醒了，环着林竹松的颈，火热的脸贴在他微汗的颈项肩，鼻音浓厚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程故扬……我不能和你一起考……N大了……对不起……” 　　林竹松一路没有说话，只觉得肩膀被滚烫的泪水浸湿，他脚步不停，依旧一路迎风狂奔，紧咬着牙，眼眶里泛起了迎风泪…… 　　程故扬考完试，在集合的台阶口等了许久，都不见苏乔然和林竹松出来。大量的考生已经离开，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从楼里出来，一个个都是一副大脑缺氧的样子。程故扬见情势不对，便往乔然他们所在的考场里走。只听那考场里走出来的两个女生嘀嘀咕咕：“今天那个女生可惜了啊……该不是压力太大写不下去了吧……” 　　程故扬往教室里一张望，只有监考老师正在封卷，赶紧进去问道：“老师，苏乔然是这个考场的，怎么人不见了？” 　　这监考老师把卷子往怀里一揣，答道：“你说的那个女生怕是今天在考场里晕倒的那个吧？已经送校医那里了。现在的学生啊，真是扛不住压力……”话还没说完，眼前哪里还有程故扬的影子。 　　程故扬从考场出来急急往外跑，一时情急竟忘了问学校医务室的位置，恰巧迎面遇到一个眼熟的面孔——正是高二末撞折了他的手的年轻司机郭晓洋。 　　这郭晓洋还来不及打招呼，程故扬单刀直入：“你们学校医务室在哪？” 　　郭晓洋见他神色竟比出车祸后还慌张，明白兹事体大，也不废话，手一挥，说道：“不远，跟我来！” 　　待两人冲到医务室，乔然已经挂上了点滴，额头上贴了冰宝贴，细细密密的睫毛轻颤着，脸上仍泛潮红，安安静静地睡在病床上。林竹松坐在一边，双手交握，盯着乔然病态的脸颊，隐隐锁着眉头，神色郁郁。 　　程故扬径直走向病床，直接伸手探了探乔然的脸，手背传来的灼热令人心惊，他冷着声问：“怎么回事？” 　　林竹松只静静看着他们，不肯说话。倒是一边的校医搭了腔：“这个女生都快烧到40度了，这边天气冷，估计一时受了风寒，你们南方过来的，她还有点水土不服，又不好好休息，能不发烧吗？吃了退烧药，挂几袋盐水，你们晚上回去观察下，要是还是这么高的烧，明天再来挂水。” 　　想到明天中午他们就要坐火车往H城赶，程故扬微微皱起了眉头，问道：“她这样要多久？” 　　“不好说。病倒不是大病，就是要好好养。要是今晚能退烧，明天不烧上去，应该也就没什么事了。这退烧药不能乱吃，尽量还是物理降温。” 　　林竹松此时开了口：“大学霸，你明天自己回去吧，我陪乔然在北京再住几天，养好了再回。” 　　程故扬声音冰冷：“轮不到你。” 　　郭晓洋站在一边，竟也察觉到了些剑拔弩张的味道，在气氛沉默的空档开口道：“这校医院本是只开放给本校学生的，你们几个情况特殊，今天就先用我的学生卡登记吧，买点退烧、消炎的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程故扬谢过郭晓洋，却听郭晓洋说道：“你们表兄妹俩感情真不错，上次你受伤，你表妹比你现在还急，我开始还以为你们是男女朋友呢……” 　　只一秒的沉默，程故扬轻咳一声，眼神低垂，淡淡说道：“不是。” 　　郭晓洋以为他是在否认他们是男女朋友的事，只有林竹松看向程故扬的眼神很是复杂，有一些不甘，也有一些了然。 　　等乔然烧稍微退了些，悠悠转醒时，她已经躺在酒店自己的房间里了。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看，天色已是一片漆黑，只有霓虹灯透过窗帘隐隐闪烁。乔然伸手摸了摸枕头底，没找到手机，猜不到现在的时间。 　　“醒了？” 只听黑暗中熟悉的清冷的声音，是程故扬。 　　“嗯。”乔然努力调动声带，只听到伴着鼻音沙哑的声音，不是自己的似的。 　　“别说话，先量个体温。”程故扬打开床头灯，把亮度调到最低，用酒精棉球细细擦拭了体温计，塞进乔然嘴里，然后取下她额头仍有些凉意的毛巾，转身去卫生间用凉水冲洗了番。 　　借着昏暗的灯光，乔然这才看清周围，时针已经指向两点，床头柜上放满了各种药，三只书包胡乱地摆在对面的桌上。她侧一侧头，才发现林竹松坐在床另一侧的地毯上，两臂重叠在床上，脸埋在臂膀间，呼吸深长，已经沉沉睡去。 　　程故扬从卫生间出来，把冰凉的毛巾往乔然额头一搁，抽走体温计一看，微微簇起眉头：“37.6。还是有点烧。今天别回去了。” 　　乔然从厚重的被窝里艰难伸出手，轻轻拽了拽程故扬的衣角，声音有些脆弱：“程故扬，我想回家。” 　　程故扬略一思索，答道：“好。” 　　“程故扬……N大……” 　　“现在别想这个，休息吧。” 　　“……高考我会好好考。”乔然轻轻说道，慢慢合上了眼。 　　程故扬再没作声，轻轻关了床头灯，靠在床沿上，同样疲惫地阖上眼。 　　只有夜色知道，林竹松埋在双臂间颤动的眉睫和隐约的叹息。 　　第二天，乔然依旧发着低烧，还是按照原计划踏上了归途。她依然有些昏昏沉沉的，高烧过后，全身乏力，总觉得睁不开眼，一上车就沉沉睡去。 　　程故扬脱了自己的外套，给乔然细细盖好，一回头，林竹松正把自己的羽绒服递给他，什么都没有说，悬着的手停在半空。 　　程故扬接过羽绒服，继续往乔然身上盖，轻轻答了句：“……谢谢。” 第21章 　　自主招生的结果来得飞快。放榜那天，夏老爹几乎是踩着少女般的雀跃步伐迈进教室的。教室里正是一番埋头苦读的氛围，高考倒计时早早被贴在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班长每撕一张，班里的学习气氛就浓上一分。 　　夏老爹满意地环视了一圈，摸了摸肚子，欢欣地向全班宣布道：“今天有几个天大的好消息跟大家宣布。首先，我们班的程故扬同学，在N大自主招生中以全国第一的成绩，直接保送了！” 　　话音刚落，全班都沸腾起来——无论如何，这个“全国第一”可不是一般的第一，能在代表全国高中生最高水平对决中胜出的，可真真是天之英才。羡慕有之，惊叹有之，崇拜有之，更多的是为身边有这样一个栋梁之才而感到自豪。一时间掌声雷动，恭贺声声，不少同学都站起来欢呼。程故扬自然也是高兴的，神色间流露出淡淡的喜色，仍是谦和地一一谢过四面八方的道贺。 　　夏老爹打断班上沸腾的欢呼声，继续说道：“我们班还有一位同学，在N 大自主招生中表现优异。林竹松！以出色的理科成绩得到了N大数学系教授的青睐。高考只要考上一本线，就可破格被数学系直接录取了！” 　　又是一阵惊呼。林竹松自己也是没想到，当时自主招生考试草草交了卷，只答了自己擅长的理科题，语文英语的小作文根本没写，没想到数学系的自主招生办专找他这样的偏才，误打误撞赶上了好政策。林竹松自然也是乐得眉飞色舞，高呼万岁。 　　“还有一个大好消息，”只听夏老爹得意地说道：“我们班还有一位同学拿到了直接保送S大的名额——苏乔然！”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他们三人所在的一排，那三个连着的位置像是发着金光，直叫人艳羡。只是苏乔然神色淡淡，对同学们的欢呼声充耳不闻，只静静沉默着，林竹松闻言，也收敛起笑意，不再如刚才那般喜形于色了。 　　夏老爹又念了几个名字，都是在其他高校自主招生考试中表现优异，获得加分的几位同学。短短一个课间，全班都洋溢在激动的情绪中。除了苏乔然。 　　林竹松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乔然然然然然，没事的，S大多好啊，离N大这么近，我们还能和现在一样常在一块儿啊！” 　　“……”苏乔然略一沉默，轻轻说了句：“竹松，我跟你一起参加高考。” 　　说罢就起身跑出教室，去追赶夏老爹依然少女般迈着跳步的背影。 　　之后的几天，同学们纷纷为乔然放弃了S大保送机会而感到扼腕和不解。只是高考在即，公告栏上的倒计时牌子撕得飞快，没几天也就没人再讨论这个话题了。乔然彻底变成了小透明，一天到晚也都不说一句话，只一张卷子一张卷子地攻破。 　　高三学生的新年形同虚设，不少同学和苏乔然一样，大年二十九还跑到教室自习，大年初二开始就常驻学校了。过完年，班级唯一的变化就是程故扬先行去N大参加保送生特训，提前迈入了大学生活，也开始了新一轮的竞争。 　　程故扬离开那天，乔然没去送他，依然沉溺在题海里。程故扬给她发了条信息：等你来。乔然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也没有回复。 　　两人之间，像是有默契一般，竟是几个月不曾有任何联系。 　　这天，程妈妈给儿子打电话，照例嘘寒问暖了一番，快挂电话时，程妈妈试探了儿子一句：“阿扬，乔然有没有和你联系啊？她最近是不是交男朋友了？我好几次看到有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送她回来了……” 　　这倒不是句谎话。最后这学期，林竹松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辆旧电瓶车，每日都在路口接送乔然。乔然原本是推脱的，但林竹松以顺路又省时的理由说动了她，备考的特殊时期，她也就不客气了。这接接送送间，他俩自然也是被教务处重点盯上了，不过校方看在两人模拟考一次比一次考得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深究。当然，这些弯弯绕绕，苏乔然和林竹松丝毫不知情。 　　“……”电话那头稍一沉默，回了句：“不会，快高考了。” 　　这边程故扬嘴上虽这么说着，挂了电话却仍有些心神不定。本是打算高考前不去打扰她的，到底是按耐不住，给乔然发了几个月来的第一条信息。 　　乔然下了夜自习，洗完澡随手一看手机，见是程故扬发来的一条信息：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不知怎的，这句平平淡淡的话却让乔然微微笑了起来，她写写删删，最终也没组织好语句，干脆拍了张物理题的照片发了过去，一个字也没有写。 　　只隔了十秒，手机就在乔然手里嗡嗡作响，“程故扬”三个字像是有热度似的，烫了乔然一手。 　　乔然颤巍巍地接起电话，轻轻说了句：“喂。” 　　“咳，”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咳，随后是乔然久违了的男声：“是我。” 　　“还没睡？” 　　“嗯。明天我也有个测评。” 　　“……嗯。” 　　两人几个月不曾对话，听着对方在电话里的声音都有些陌生，竟是一时无言。 　　打破沉默的是程故扬：“那个……这题，画完图以后套三个公式，不难的。” 　　乔然脸微微有些泛红，她只是临时找了道题，一时半会儿要她编出一道难题来也不容易：“……刚刚突然想出解题思路了。嗯……谢谢你。” 　　“……乔然，我六月九号回去呆几天。”只听程故扬在电话那头轻声说。 　　“好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乔然说：“挂了。” 　　“……晚安。” 　　只是一句“晚安”，日子仿佛回到了程故扬训练她体育测试时两人互通短信的那些夜晚。乔然去洗了把冷水脸，逼自己不再回想那些日子。 　　＊＊＊ 　　高考就像一阵暴风雨般，如期而至。前期的渲染令人心惊，风暴将至，却是死海般平静。 　　高考前三天，乔然所在的学校作为考点封了楼，学校只有音乐教室和美术教室开放给高三学生，用作最后的自习场所。夏老爹再三嘱咐全班同学，带好准考证等一应物品，不再如前几日般催促同学们多看几道题，而是不停说“调整好睡眠，不要熬夜，心态放平稳……” 　　这三天，乔然没再去学校自习，而是乖乖呆在家静静休息。她什么都没有思考，只是按时吃饭，早早睡觉，养精蓄锐。 　　让人忙活了三年的高考，只花了两日半就过去了，确切的说，合在一起也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就像一页试卷，忽然间就翻了过去。 　　六月九日这天，迎面走出考场的同学个个满脸通红表情各异，但大多都是松了口气的神态。乔然从考场里走出来，有些发懵。这一路披荆斩棘，本以为会有卸下担子的畅快感，可到如今，脑子竟如白纸一般，没有喜悦也没有不舍。乔然觉得，今天如世界末日一般，从前从没想过过了今天会是如何，当这天真的如期而至，她却有些怅然。 　　乔然整理了下心绪，试图微笑着走出考场。考场外是翘首等待着的父母和同样辛苦了三年的老师们，无论如何，她要笑着迎上那些满含期待的目光。 　　苏家父母紧紧拥抱住她，不停在她耳边说“辛苦了！辛苦了！” 夏老爹在他们身后笑得慈祥，轻轻拍了拍乔然的背，只说：“苏乔然，干得漂亮！” 语文老姜、数学“李飞刀”、英语张老师、生物陈老、物理钱老师，和一众高三毕业生老师们在校门口站了一溜，再没有讲台上的颐指气使、怒目圆睁，一个个都笑得温柔又喜庆。 　　夏老师嘱咐道：“今晚6:00在xx大酒楼二楼，我们全班师生一起聚一餐。苏乔然，你可一定要来！” 　　“嗯，一定来。” 　　乔然知道，今夜是高考完的第一夜。来自周边小镇、村庄的同学还来不及回家，高考的标准答案还来不及左右大家的心事，那些众志成城的日子还来不及成为历史……她知道，或许吃完这一顿饭，这个班级的同学恐怕是再难聚得这么齐了，她也知道，和她一起同过窗、并肩奋战过每一个清晨和深夜的同学，有些怕是一生都再难相见了。 　　乔然回家歇了口气，百无聊赖地翻着电视节目，从前觉得电视里什么好玩的节目都有，今日一看也不过而而。程阿姨和程叔叔从隔壁楼赶来庆贺，拉着乔然好一阵夸，又说她最近真是够瘦的，暑假得好好补补。 　　乔然笑笑听着，仍然觉得很不真实。 　　程阿姨上下打量了乔然好一阵，拉着乔然说：“你看你，高考都考完了，还穿着一身校服！别人家的孩子去高考都穿红色，说什么开门红。就你实诚，就只穿这一身！真是白白浪费了你这好身段。来来来，阿姨这么多年也没送过你什么，今天高考结束了，阿姨给你买了套衣服，你赶紧去试试！” 　　乔然被热情的程阿姨推进屋里，在应付长辈方面乔然素来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由她摆布。程阿姨买的是一套裙装，知道乔然喜欢蓝色简约的风格，上身是一件浅蓝色的小衬衫，除了袖口和领口有几朵小巧的茉莉绣花图样，其他只是素净的纯色；下身是一条白色短裙，裙边用与上衣相同颜色的丝线绣有几多栩栩如生的茉莉花。 　　乔然也没想到程阿姨竟然如此了解她的喜好，这套装无论设计还是颜色竟都深得她心意，只是这么多年她都不曾穿过不及膝的短裙，一时有些不好意思。程阿姨看着她细细直直的双腿，拉着她又是一通夸，直说“太好看了太好看了”，又自说自话地摘了乔然厚厚的眼镜，半强迫地逼着乔然换上了她提前准备好的隐形眼镜。 　　乔然凑近镜子戴了半天，隐形眼镜才算安安稳稳落在眼里。镜子里的女孩，陌生而熟悉，乔然竟是第一次仔细看摘了眼镜的自己。密密的齐刘海长的有些过长了，已经遮住了她的眉毛。刘海下是一双陌生的眼睛，她是第一次细细看自己的眼，嗯，比戴眼镜看时大多了，睫毛好像也算蛮长的吧，只是长期用眼过度，眼周明显的乌黑色让她看起来有些疲惫。再往下是笔挺的鼻梁，她一直知道自己的鼻梁像爸爸，只是爸爸的鼻子坚毅挺拔像刀刻一般，而她的鼻头微翘，多了分女儿的娇气又不失男儿英气。嘴唇线条分明，唇色有些浅，显得没什么气色，下巴瘦削，脸颊有些凹陷，看着确实是太瘦了。 　　这边程妈妈也正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孩。从小乔然就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当年她不记事时也是凭借美貌轰动过小巷的，这么多年来“美而不自知”，又生生把自己瘦成了竹竿，着实令人惋惜，幸好自家儿子还算是个识货的，想到这里，程妈妈赶紧说道：“阿扬晚上就到了。” 　　乔然像是没听到，只自顾自说道：“阿姨，我想一会儿先去剪个刘海。” 第22章 　　《狂风骤雨，未接来电》 　　乔然犹豫了再三，最后还是穿着一身短裙套装参加了晚上最后的晚餐。她这一亮相便是惊艳四座，谁也没有想到平日里架着一副古板的眼镜，总低着头不说话的女孩稍一打扮竟有如此容貌。乔然三年来和同学交流不多，这张小脸大多只对着卷子和习题，班上的同学直到今日才算看清玻璃眼镜后她真实的样貌。而平日里被宽松的校服校裤掩住的好身材，今日在一身精致的裙装下显得格外纤合有度，尤其是一双细细长长的腿，让班上个子稍矮一些的女生都暗自羡慕。 　　乔然面对各样的目光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见赵赵一人坐在最角落的圆桌上，赶紧坐到她旁边，用餐布盖住了自己的双腿。赵赵歪头看了看乔然，也是一愣，竟直接伸手捏了捏乔然的脸，自言自语道：“长得真像乔然啊……”乔然被她一闹更觉得没脸见人，赶紧低下头喝起饮料来。 　　男生们自然是炸开了锅，只是碍于了解苏乔然不苟言笑的性格，没人敢上前当面和她谈笑，只是在背后悄悄议论起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真是狗眼不识泰山啊！我们班竟然埋了这么一块美玉！我以前是瞎了么，竟然还跑去人家艺术班看女生。” 　　“是啊，苏乔然果然很会乔装啊，没想到她藏的这么深，竟然骗过了我们全班雪亮的眼睛！” 　　“还是有人有眼识珠的好吗？”陆凡八卦的性子一点儿也没被高考打压下去，神神叨叨地撞了撞林竹松：“怎么样？你俩今天算是苦尽甘来，扬眉吐气了？搞了这么多天小动作真当我们不知道啊？你为了她报考了N大，她又为了你放弃了保送……啧啧啧，真是情比金坚啊！如今高考完了，你俩是准备双宿双飞去北京了吧？咋样，今天准备公开了？” 　　此言一出更是引来一众叫好和应和，高考结束，大家的八卦情绪如猛虎出闸，热情高涨，再也不用顾忌什么班主任、教导主任、纪检办公室了。这么认为的同学不止陆凡一个，恐怕连班上不少老师心里都是这么想的。今日乔然“盛装出席”更像是落实了这种猜测。 　　林竹松隐了隐内心的苦涩，神色自然，语气依然搞怪：“那是你们瞎！”说罢，也不管身后的起哄声，径直往乔然身边走去，大大方方落座在乔然和赵赵边上，和两人谈天说地起来。 　　同学陆陆续续到齐了，老师也都已经落座，乔然偷偷回头张望了一番，仍没有看到程故扬的身影。宴会已按时开始，夏老爹第一个站起来致辞：“同学们，辛苦了！这些天，夏老师，不对，你们夏老爹，一一看在眼里，确实，我们班的学生个个都是好样的！今天开始，我不再是你们的任课老师了，但我一定会是你们永远的班主任，永远的夏老爹！以后你们有任何问题，无论是学业上的，还是工作上的，甚至是人生路上的所有困惑，都可以来找我！但是，今天晚上，你们不要把我当成什么老师啊、老爹啊，就把我当成你们高中三年一起奋斗过来的战友，咱们是朋友，是同辈人！今天晚上，我们谁也不要说起这几天的高考，谁也不准对答案，谁也不许提学习上任何问题！今晚你们好好放松，放肆喝，放肆玩，不醉不归！” 　　“好！”气氛热烈，班上的同学早已放下拘谨，撬开啤酒瓶盖，学着大人的模样，高高举起酒杯，砰砰砰地撞在一起，一边欢呼，一边往嘴里猛灌酒。心思细腻的班长已经比高一时候瘦削了许多，个子也拔高了，只是爱哭的敏感性格一点没变，宴会刚开始就声泪俱下起来。同学们互相说着彼此这三年来的囧事，捅破一些无关痛痒的小秘密小趣事，连各科老师都听得津津有味。 　　乔然不曾喝过酒，也摸不准自己的酒量，干脆就只是抿了抿杯沿，静静看着同桌的同学们一杯一杯地喝，酒瓶一瓶一瓶地空……林竹松喝得上头，脸已血红，可神志还算清晰，说话依然油嘴滑舌，半点不打嘴瓢，正唧唧歪歪地和他右边的几个男生说天下大事，很有种指点江山的气魄。 　　乔然话本就不多，饭局上只自顾自夹菜，侧头一看，却见赵赵脸色铁青，也不跟任何人交流，只一言不发地坐在边上喝闷酒，一时喝急了，酒星子直往气管里窜，引得一阵狂风骤雨般的咳嗽。 　　乔然赶紧拍了拍赵赵的背，问道：“这是怎么了？少喝点。” 　　赵赵好不容易顺直了气，已是满脸醉态，咳出了两串泪来。这泪腺一被激活，眼泪如线一般往下跌，竟是怎么擦也止不住。她干脆坐在座位上咽咽呜呜哭了起来。 　　乔然从没见过赵赵情绪失控，一时手忙脚乱，也不知该开口说什么好，只得不停往她手里塞纸巾，坐在她身边默默陪着她。 　　赵赵哭了会儿，稍稍平静了些，抽泣着静静流着泪，环上乔然的胳膊，把头靠在乔然肩上，声音低如蚊蝇：“……乔然，谢谢……你……” 　　乔然轻拍了她几下，还在思索该不该问出口，赵赵先行倾诉起来：“乔然，夏老爹不让我们提高考，可是我……我不知道和谁说……” 　　“若你肯，你和我说便是。你了解我，我向来不往外说的。” 　　“乔然，我信你。我……我要复读了，今年的化学卷子，我没往答题卡上写答案。”赵赵略一停顿，继续说道：“我是故意的。明年，我想考美术学院，我还是想画画……” 　　两年来不曾问出口的话，乔然今日终于问了她：“当时……为何来我们班？” 　　赵赵的眼泪瞬间开了阀，滴滴答答地直落下，滑落在了乔然的肩头：“我……我喜欢的人……我喜欢的人在艺术班……她，她，她不可能喜欢我，当时……我想放弃了，只想逃开那里……” 赵赵说得断断续续，幸好她俩坐在无人关注的角落，乔然听得还算分明：“你知道的，李晴晴……她喜欢程故扬。我一开始就知道的，她什么都和我说。可我真的不想听，我听不下去，我……我那么喜欢她……我就逃来你们班了……偏是你们班啊……” 　　乔然听了这一大段，脑子也有点乱，这样的感情在她当时的世界观里，属于超纲题，她着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喜欢程故扬”这句话一直回旋在她大脑里，总觉得哪里不是很舒服。 　　“乔然，我想明白了，”赵赵继续说道：“拉练那天，你记得吗？那时我看见她拉着程故扬往小树林走，我一直看着……看着……我看到她亲程故扬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该放弃了，但凡她想要的，她拼尽全力也会去争取的……我好后悔，好后悔为了一个不可能考虑自己的人，放弃了画画……” 　　乔然脑子直嗡嗡作响，扶着赵赵肩膀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任赵赵在身边说什么她都听不清晰了。 　　“我只是……大冒险的道具而已。”这句话依依稀稀在脑子里回旋。呵，就像那夜彭易如此冒险的真心话告白一样，所谓的大冒险，又何尝没有一丝真心在里面呢？ 　　她只觉得今天她这样隆重的衣着有些可笑，那个唯一的观众没有来，让她像个过度打扮的小丑，成了别人口中的一句闲话。乔然颤颤巍巍伸手，想从桌上找杯水喝，可眼前满桌狼藉，一桌的菜无人问津，只有酒瓶子东倒西歪地夹杂在菜盘子中间。整个包间的喧闹照旧，男生们在比酒量，有人在狂笑，有人在落泪，有人大肆说着诳语，有人勾肩搭背在角落咬耳朵……乔然只抓到眼前一杯啤酒，仰头一口气咽了下去。 　　这是她第一次喝酒，冰冷苦涩的味道顺着食道快速滑下，在胃中扩散开来。乔然没有想到，冰冷的酒化在身体里，竟然变成暖的，热气直往脸上窜。她以为自己会很快醉倒，醉到再也听不清任何一句话，可意外的，这酒精上了头，却让她越来越清醒。 　　赵赵的哭声渐渐平息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对乔然说：“谢谢你，乔然。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我真的，太憋屈了。” 　　乔然依然沉默着，脸有些红，却没什么表情。 　　“乔然，这两年，我总想活成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却忘了本心，忘了自己原来的模样了。我还是喜欢画画，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其实就是画画了。明年，等明年，我要去最好的美术学院，你和竹松在北京等等我。” 　　乔然只机械地点点头，不再阻止赵赵找酒喝了。手机嗡嗡震动着，乔然也置若罔闻，她只想着，这些年，被她遗忘的本心又是什么呢？那些坚强、勤奋、冷漠、理智的包装里，究竟住在怎样的自己呢？在这个世界上，她最喜欢的又是什么呢？这些问题，过去的十八年里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只是努力地追逐着一个背影，一个有许多人追逐的背影…… 　　乔然又仔仔细细在喧闹的人群中找那个高瘦的背影，依然未果。 　　眼前，是一群人的狂欢。高考结束了，这里几乎所有人的高中生涯在今天画上了句号。寒窗几年来，大家共同的目标，已经达成了，美满的，或者有遗憾的，都留在了那年的那短短几张试卷里。未来的日子里，他们会前往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大学，选择不同的专业，遇到不同的人，他们的人生轨迹会向着各个不同的方向延伸，他们或许再也没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了……在这里大声喧闹着的，小声啜泣着的，沉默消化着心绪的，都是些十八岁的少年，无论他们是否做好准备，成熟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从刚才开始，乔然耳边尽是手机震动的嗡嗡声，无休止的，让她难以集中心绪。她摸了摸椅背上自己的小包，发现嗡嗡的震动不是来自那里，而是桌上林竹松的手机。她拿起手机抬头寻找林竹松，震动却戛然而止，低头一看，竟有七通来自同一个号码的未接来电。下一秒，手机再次抖动起来，乔然一时没看到林竹松，想着或许是急事，便自作主张地接起了电话。 　　几秒过后，乔然横冲直撞地推开眼前的人群，从沙发上一把拽起微醺的林竹松，涨红着脸，神色焦虑，语气急促：“林竹松！别喝了！快跟我走……” 　　是的，无论他们是否做好准备，成熟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第23章 　　《都会好的，我陪着你》 　　“林竹松！别喝了！快跟我走……竹兰……竹兰……出事了！” 　　林竹松今晚喝得尽兴，已是满脸坨红，双眼迷离，包厢里又是人声鼎沸，乔然的话他似乎压根没听着，笑眯眯地直直瞅着乔然看。一旁的夏老爹已经彻底喝晕，靠着沙发呼呼大睡。 　　乔然心里上火，直接上前将林竹松拉起，却见林竹松身体摇摇晃晃，脚步虚浮，哪还站得住。乔然也顾不上班上其他同学的目光，将林竹松的胳膊往自己肩上一架，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拖着他就往外走。身后是一阵口哨声和欢呼声，喧闹和嬉戏仍在继续。 　　乔然将林竹松驾到室外，往墙角上一靠，气都来不及喘上一口，伸手直接拍了拍林竹松的脸，大声说道：“林竹松！你给我清醒点！你听好了，你妹妹竹兰，在十米跳水台上滑了一跤跌下来了，现在在中心医院抢救！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了……” 　　室外清冷的空气带走了酒气和大脑的混沌，林竹松眼神一凌，立刻直起身子来，踉踉跄跄就往前冲，眼里似有千度的火焰，烧得乔然心里直颤，眼泪不知不觉就涌了上来，赶紧扶住林竹松，用哭腔说道：“我陪你去！”一边架着林竹松，一边拦了辆出租车就往医院赶。 　　一路林竹松都垂着头没有说话，酒气像是在一瞬间散尽了一般，脸色苍白，额头布满了汗丝，交握的双手轻轻颤抖，指节被他掐得惨白。乔然坐在他身边，眼泪止不住得掉，那些独立与冷静的盔甲早已卸下，面对生活的骤变，她仍是一个会害怕恐惧的普通女孩。 　　两人赶到医院时，林竹松的父母早已在ICU门前抹眼泪。林妈妈悲痛到极致，竟是无声痛哭，满脸的泪水却不出一声，双手合十，双唇不停开合，念念有词地为女儿祈祷，浑身都在颤抖，脚不住地剁地。林爸爸一见竹松，悲愤交加，上来就是给儿子一脚：“你死哪里去了！家里这么大的事，你这么大一个人了，男子汉了，这种时候找不到人！你……你……”骂到一半脸上也爬满了男人泪。 　　林竹松依然没有说话，死瞪着眼睛，只盯着ICU门口“手术中”的字样，一动不动。乔然也是双眼通红，沉默不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中”的灯灭了，主刀医生走出来，迎上四张惨白的脸和四双血红的眼睛—— 　　“林竹兰的家属，手术很成功，很幸运已经度过危险期了。只是，小姑娘这次伤筋动骨很严重，会有后遗症，以后不能再做剧烈运动。具体情况，明天后面小护士会跟你们一一解释。病人今晚仍住在ICU，明早转到普通病房，你们几个今天先回家收拾东西明天再来病房陪同吧。” 　　林家父母深深吸了口气，林妈妈终于放声大哭，蹲在地上不停地哭喊。林爸爸不知向医生说了多少句感谢，也是老泪纵横。乔然松了口大气，轻轻拍了拍仍一动不动的竹松。 　　这样一折腾竟已经快凌晨两点了。林爸爸毕竟是家里的一家之主，还是很快恢复了理智，声音仍有些哽咽：“竹松，刚才是爸爸太激动。你妹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妈妈今晚情绪波动太大了，我先带她回去休息一会儿，东西我都会收拾好，明天医院正式上班以前，我们都要打起精神来，好好照顾妹妹。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是男子汉了，爸爸妈妈都老了，妹妹又还小，以后很多事情要依靠你，这个家，以后你就是主心骨！行了，今天你也很辛苦，我也不念叨你。你赶紧送你同学回家，她一个女孩子，都这么晚了，别让人一个人回去。明天给我打起精神来！” 　　林竹松有些木讷地点点头，算是应下了。林爸爸又转向双眼通红的乔然，叹口气，真诚地说道：“乔然是吧？真的谢谢你今天来。我家女儿常常说起你，她很喜欢你，你最近要是有空，能不能过来陪陪竹兰？你们女孩子家的总比我们这些人说得上话些……我怕，这身体的伤能痊愈，只是她心里……也不知道该多难过……” 　　林爸爸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乔然赶紧答应，又是手忙脚乱好一阵安慰，才将林爸林妈先送上了回家的车。 　　“走吧，我先送你回家。”林竹松沉默了一整晚，刚开口，嗓子都是哑的。两人在深夜的路边等了半小时都没等来出租车，乔然家不算太远，两人干脆步行回去。今天发生了太多事，高考、离别、秘密、宣泄、等待……苏乔然和林竹松都是精疲力尽，可神志却出奇清晰。 　　两人一路无言，沉默着走到乔然家的巷子口，深夜的街道连只野猫都没有，夜半的风吹得乔然裸露的腿有些发凉，只有那盏忽明忽暗的路灯，还不甘寂寞地跳动着。乔然站在路灯下，转过身面对林竹松，终于开口，语气难得的温柔：“到了。回去路上小心。明天我会去医院看竹兰，今晚你别想太多，好好休息。太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林竹松那张黝黑的脸上没有了平日里鲜活的光彩，下巴冒出轻微的胡渣，竟似一夜之间老成了般。他只是沉默着，深深地看着乔然的脸，然后轻轻地把她拉入怀中，将头埋进她瘦削的颈项。 　　乔然没有躲闪，那个从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大男孩，今夜伏在她肩头，滚烫的泪顺着她的锁骨滑落，他无声地啜泣着，刚才那几个小时压抑的恐惧和无助到此刻才得以释放。 　　“竹松，我会陪着你的，会陪着你的……你是我最珍贵、最珍贵、最珍贵的朋友。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乔然在他耳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轻轻说着。 　　“乔然……其实我，本来，没打算和你做朋友的……我……我……” 句子在林竹松的啜泣中断断续续，他只开了个头，却没继续往下说。他知道，有些话说出口就没有退路了，他也知道，他不能失去这个最珍贵、最珍贵、最珍贵的朋友。 　　乔然没有再说话，轻轻环上他的腰，轻柔地拍着他的背，任他在她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就像乔然说的，太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乔然没睡几个小时，却醒得格外早，正打算准备准备去医院看看竹兰。忽记起自己的斜挎包被她落在聚会包厢里，钱包和手机一样没有拿，她暗叹一声糟糕，想着只能晚些找班里同学问问，没想到在家里的玄关口看到了自己的小包。 　　乔然妈妈刚睡醒，从屋里走出来，说道：“你这个丫头怎么也会有不长记性的时候？昨天哪里野去了？一个女孩子深更半夜才回来！这个包还是隔壁阿扬昨天快十二点送过来的，他等你好一会儿也不见你来，大半夜才回去的！” 　　乔然这会儿才想起这事儿来，赶紧拿起手机。手机的通话记录和信息栏里都没有新的讯息，她看时间还太早，便给程故扬发了条信息：“昨天回来晚，谢谢你把包送来。回来几天？” 　　直到当天夜里她才收到回复：“马上飞香港。暑假在分校。” 　　乔然：“专业定了？” 　　程故扬：“建筑。跟了个项目。” 　　N大最有名的就是这建筑系，几乎年年都拿世界级的设计奖，几个教授都是业界大牛，几乎不轻易收学生。香港分校的建筑系历史悠久，和国际接轨，含金量比北京本校的还要高，基本只有大三、大四的学生、研究生和博士生才会去香港分校念。程故扬一个初出茅庐的大一新生，能直接被建筑系导师带去香港进修，能力确实不是一般的强大。 　　过了许久，乔然才回复道：“恭喜。” 　　＊＊＊ 　　从那天开始，乔然几乎天天往医院跑。林竹兰捡回了一条小命，情势却不乐观。肋骨和腿骨都有严重骨折、韧带断裂的情况，未来的日子，她恐怕要彻底告别她喜欢的那些运动项目了。竹兰得知情况后几天不肯吃饭，躺在床上又不能动弹，成天以泪洗面，一日日虚弱下去。林妈妈劝不住，只能日复一日在病房外不停抽泣。乔然每天就坐在床边，静静陪着竹兰，竹兰一流泪，她眼圈也跟着红起来，坐在一边默默给竹兰拭眼泪。 　　林竹松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作为家里的壮劳力，医院里的大小事务都是他在处理，白天端茶送水东奔西走，晚上在医院陪夜，和人打起交道来也不再如以前那般随意，整个气质都沉稳了下来。 　　这一日，赵赵来探望竹兰，带来了她喜欢吃的小蛋糕。赵赵又恢复回了那个说话轻声细语的甜美女孩，那夜失控的情绪就像不曾发生过一样。她从包里取出了一本速写本，如同讲故事一般，一页一页给竹兰说明那些画上的每一个场景：这个，是在凌晨两点的公交车上，女孩靠着车窗沉沉睡去；这个，是在初秋的湖边，粼粼波光里竟有人在湖里游泳；这个，是冬天寒冷的清晨里，独自扫着马路的环卫工人…… 　　这是乔然第一次见赵赵的画，每一页都是在短短几分钟内勾勒出来的，可是线条精准，情绪细腻，轻轻几笔就让人如同身临其境，门外汉如乔然都看得出握笔之人的功底。竹兰听赵赵一页一页讲，一个故事连着一个故事，竟慢慢止住了眼泪，把注意力全放在了画册上。 　　“赵赵姐姐，等我能坐起来了，你肯教我画画吗？”这个出事以来连“疼”都没有喊过的十岁女孩，眼神炯炯地看着赵赵，没有再流泪，终于吐出了第一句话。 　　赵赵闻言，眼里蓄满眼泪，点头如捣蒜，满口答应。林竹松悄悄背过身去，肩膀也微微抖动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暗哑地谢过赵赵。 　　乔然和林竹松送赵赵出门，却听赵赵对乔然说：“聚会那天……那天我喝多了……我不知道竹兰出事，后来大家都说你和竹松……” 　　“别听那群人瞎说，” 开口的却是林竹松：“不要玷污我和乔然的革命友谊。” 　　赵赵了然地笑了笑，匆匆告别了两人，说是要回去练画画了，多日不拿画笔，只怕手越来越生。 　　再次收到赵赵的消息，已经是公布高考成绩后了。 　　苏家的电话从放榜那一刻起就没有停过。如同三年前公布中考成绩时一般，苏妈妈乐得如同中彩票，每一寸肌肉都往上飘，眼睛笑得眯成了缝，音调和音量都比平日里高了好几度。苏爸爸接祝贺电话接得欣喜若狂，哪怕是同事来电话问工作，都忍不住好好得瑟一番，把女儿里里外外夸了一通，但凡家里来了客人，就非要人去看学校门口挂着的横幅上“苏乔然”金黄色的三个名字。 　　乔然疲于应付七大姑八大姨过于热情的问候，自己偷偷躲进房间，嘴角弯弯，也是喜上眉梢——高考竟是她三年来考得最好的一次，凭借这个成绩，上N大的热门专业也是绰绰有余的。 　　她的手机自然也是没消停过的。成绩一出，林竹松第一个来的电话，上来就问：“怎么样？开始打包行李准备去N大了吧？” 　　乔然音调不自觉地上扬：“怎么样？林大公子准备好帮我提行李了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手机里传来林竹松久违了的放肆大笑：“我跟你说，我语文英语都及格了，超一本线70多分呢！” 　　“不好意思，我超100多分。”乔然也是呛了回去。 　　“您厉害！您大佬啊！大佬，到了N大别忘了多关照关照小弟我啊……” 　　赵赵也发来了短信，很是简短却很真诚：恭喜你乔然，真的真的辛苦了！我知道你担心我，不必为我紧张，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们365天后不见不散！ 　　校长、班主任纷纷往乔然家里打了电话，说了一堆本校之光，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他们飞扬的唾沫星子和难掩的激动与自豪。 　　整整一天，乔然却没有收到任何来自程故扬的信息。自放榜就一直粘在苏家沙发上的程妈妈解释说，她家儿子最近扑在项目上，又有一堆大学的基础知识要补充，每天跟不要命似的，忙得天天不记得吃饭，常常彻夜不着枕头，怕是这会儿都不记得今夕是何夕。 　　事实证明，程故扬还是记得的。放榜二十四小时后，乔然终于收到了他的短信，只短短两个字：恭喜。 第24章 　　《稀松平常，毫无征兆》 　　程故扬失踪了。 　　正是日落时分，暖色的夕阳透过图书馆透明的玻璃窗，斜斜打在窗边女孩的身上，将她的白色高领毛衣染成了温暖的橘色。她单手托着腮，另一只手上攥着一只笔，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修长的手指尖旋转。她的视线停留在她眼前的电脑屏幕上，却又好像看得很远。夕阳落在她细细密密的睫毛上，进到她的眼里，撞上她棕色的瞳孔，又折射出些微弱的光来。鼻梁笔直又挺拔，只有鼻头微微翘起，配合着圆润的额头，打出了一个柔和温暖的侧影。 　　乔然拧了拧有些僵硬的肩颈，侧头望窗外看了看开阔的草坪，再往远望就是那个越发古朴庄重的钟楼，隐约还能看到钟楼上落下的几只鸽子。电脑屏幕一黑，计算机已自动进入了睡眠模式，屏幕上的Excel表格不再扰乱乔然的思绪。她又一次想起了从前，对着夕阳微微眯了眯眼，转眼竟已经是她来到N大的第二个冬天了。 　　自从两年前那个冬天以后，乔然再没有见过程故扬。他们两家，谁都没有搬离那个巷弄，父母们依然延续着每周打麻将的老传统，孩子们依然是两家人口中的家长里短。只是，程故扬在她面前消失了。她给他发过一些短信，起初会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来北京，要不要聚聚，得到的回复翻来覆去几乎只有一个字——忙。到如今，两人之间的联络只剩下些稀松平常的节日问候。 　　寒暑假回家，程妈妈偶尔会和乔然说起，“阿扬上周回来过一趟”，“阿扬今年过年竟然要在香港过”，“阿扬说下个月可能会回北京”，“阿扬真的太忙了”，“阿扬已经两周没来电话了”……乔然听着，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记在心里，但又觉得好似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讯息罢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不过如此。 　　那个不苟言笑的少年，那个她追逐了整个学生时代的标杆，那些不眠的夜晚，欲言又止的短信，汗津津的手心，飞驰的自行车，被风吹干的球衣，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言不由衷的隐藏，后知后觉的暧昧，那些冲动与让步，心动与酸楚，冷静与慌张，在这段长长的时光里，没有被遗忘，却也再没有人提起。 　　“不好意思，”乔然纷繁的思绪被一个压低嗓门的男声打断，抬头一看，是一张陌生的，有些慌张的脸：“同学，这边这个位置有人吗？” 　　“没有。”乔然看看周围几乎没什么人的自习室，答得没有情绪。 　　那男孩往乔然身边的座位一坐，胡乱从包里掏出点书来，没两分钟就开始自顾自跟乔然搭起讪来：“同学，没在这里见过你啊……你是什么专业的啊？”N大的图书馆都分专业，今日金融系的图书馆被一群高年级考职业证书的师兄师姐霸占了，乔然看着满满当当的自习室，只得退而求其次，问林竹松要了学生卡，跑来理工科的图书楼自习。这理工科的地盘她一般不敢轻易踏入，容易遇到现在这样的状况。 　　乔然摆出了她最擅长的冰山脸，依然答得没有情绪：“我等我朋友。” 　　“男朋友啊？”声音明显透着失望。 　　乔然不说话，不否认也不承认。手机恰好震动起来，乔然压低声音，接起电话来：“喂，倩倩？” 　　“今晚五点学校西门对面新开的火锅吃不吃？我朋友已经当过小白鼠了，据说不错。”李倩倩是她的室友，十足十的吃货一枚，方圆几里的小吃店都是她的出没范围。 　　“今晚不行，我还有一组数据分析要写。” 　　“丁师太那组？这组不是下周才交么，你着什么急？一句话，是不是朋友？” 　　“有话直说。” 　　“嘿嘿嘿，还是你了解我啊！你把林竹松一起叫来呗？就我们几个，我请客我请客！”电话那头很是积极。 　　“果然啊，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今天不行，竹松有个实验报告今晚交，我早上见他的时候他还穿着他半个月前的衣服。”乔然此话句句属实，林竹松自从妹妹大病一场后就彻底走上了刻苦钻研追求人生伟大理想的不归路，在课业地狱级繁重的N大，他竟然在这学期初申请了念双学位，还是又费时又难啃的生物医学。乔然知道劝他也无用，也就默默支持了，在他的感染下，乔然也依旧过着高考生般的学术生活。 　　“切！就你知道得多！而且你跑去见林竹松竟然不叫上我？” 　　“他那副模样我劝你还是不要见了。” 　　“也是，还是让我保留一点对他的幻想好了。那今晚就你来吧，五点，火锅店，不见不散。要么来，要么别进宿舍了！” 　　乔然只得答应，见时间也差不多了，无视隔壁男生密切的关注，乔然把电脑和笔记本塞进书包，披上羽绒服就往校门口走。北京的冬天一如既往的冷，室内有暖气还算好，室外却是冰冷刺骨，N大地处空旷带，刮起风来寒气直往骨头里钻。 　　乔然哆哆嗦嗦地给林竹松去了个微信：“我先去吃饭了，晚饭后我给你送学生证来。” 　　林竹松秒回：“妥。” 　　乔然对林竹松这一整个学期来的言简意赅习以为常。平心而论，以他这段时间的繁忙程度，能回一个字的微信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这么看来，她可爱的室友倩倩若想拿下林竹松，那可能真的难如登天。 　　倩倩对林竹松是一见钟情。新生报到第一天，林竹松把乔然的大包小包往六楼宿舍里运，一米九的个子配上健硕的身形，在女生宿舍自然是鹤立鸡群回头率百分百。而用倩倩的话说，这林竹松走得是“目不斜视，心无杂念”，身上挂满行李上六楼还能走出“仙风道骨”，一看就是一个“骨骼清奇的谦谦君子”。于是，一颗芳心从此坠落。一开始，倩倩和寝室里另外两个室友吴洛和宋一荷比较亲热，迟钝如乔然都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冷落和敌意。直到一次夜谈，乔然在三人的逼问下，以人格和容貌发誓两人只是“不容玷污的革命友谊”。倩倩仔细一琢磨，这乔然的人格虽然还不了解，但能以其容貌起誓，还是很有可信度的，这才终于对乔然敞开心胸，毫不遮掩对林竹松的垂涎之情。 　　倩倩这姑娘为人单纯耿直，善良活泼，乔然暗地里觉得还是可以推波助澜一把的，直到—— 　　“你好，你是苏乔然吧？我是李倩倩的小学同学，她刚才说她临时有事来不了了，所以今天这火锅就我们俩一起吃吧！” 　　乔然看了眼眼前戴着黑框眼镜有些憨厚的少年，硬扯出一抹笑意，冷淡地说：“我临时也有事，所以……赶紧吃完。” 乔然本想转身就走，看了看一桌的食物，认命地在桌子对面坐下，唉，还是别浪费食物了。 　　乔然一坐下就开始专注吃火锅，不管熟没熟透都往嘴里塞，任对面的男生说了一整顿饭自己优异的绩点和研究方向，只回答“嗯嗯”两字。一顿饭就在乔然的狼吞虎咽中匆匆结束。 　　待乔然回到寝室，还来不及兴师问罪，倩倩就一脸看好戏地问：“怎么样？我那小学同学厉害吧？那可是我们那个镇里一等一的学霸！他学习起来那叫一个心无旁骛，地震都震不动他……” 　　“倩倩，我再次警告你，如果你再随意给我安排这种‘相亲局’，我保证你这辈子都见不着林竹松。”这倩倩除了吃，还有一个特别爱好，就是给人当月老，有事没事撺一局，倒还真成了一两对，更助长了她的不正之风。 　　“乔然！你别好心当成驴肝肺啊！”倩倩闻言也是急了：”上次夜谈你不是自己说，你就喜欢那种超级学霸吗？”一旁的吴洛和一荷也点头表示附和。 　　“……不是这种。” 乔然脸色微变，不愿多说：“行了，我给竹松送学生证去。李倩倩你不许跟着！” 　　“不行不行！等我下等我下！我下半辈子的幸福就靠你了！”倩倩一急，险些从上铺掉下来。 　　乔然上上下下打量了下倩倩，认真地建议道：“倩倩，我不觉得你现在适合去见任何人，尤其是去见你下半辈子的幸福。” 　　倩倩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刚抹上黑色的面膜，头发两天没洗了，身上的睡衣扣子还扣歪了，脚上一只袜子红，一只袜子绿，很有圣诞节的氛围…… 　　待她再抬头，乔然已经转身出门，关上了寝室门。直到她走到走廊尽头，还能听到倩倩没羞没臊地呐喊：“等等我啊乔然，我觉得我这样，和半个月没换衣服的那位真的挺绝配的！” 　　乔然在男生宿舍楼下给林竹松发了信息，没一会儿就见林竹松踩了双人字拖就跑下了楼，身上还是上午乔然见他时的那身装扮。 　　乔然把学生证递给他，顺口问道：“报告写完了？” 　　“差不多，就差一些格式问题了。” 　　“需要帮忙么？” 　　林竹松哆嗦着抖抖腿：“不用。快的。” 　　“那行，我先走了。你忙完今天换身衣服吧，还有冬天就别再穿人字拖了。” 　　“嗯。哎，等下，有个事。” 乔然看向他，林竹松紧了紧眉头，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我刚才跑下楼的时候，好像看到……程故扬了。” 　　一阵狂风吹过，不断有男寝室楼的宿舍门被风狠狠关上，发出尖锐的碰撞声，有人骂骂咧咧地从室外狂奔着冲进宿舍楼，阳台上挂着的衣架被风吹得铃铃作响。“程故扬”三个字就像这阵狂风一般，毫无征兆地撞进乔然的耳膜。在这段长长的时光里，那些没有被遗忘，终于再有人提起。 　　林竹松轻轻拍了拍乔然的肩，轻叹口气：“行了，回去吧！他总有一天要回来的。” 　　男寝二楼最角落的阳台上，狂风并没有将他刮进屋里。他只静静看着楼下交谈的两人，远远看着那张比两年前稍圆润却更动人的脸，看着他不熟悉的、没留刘海、长发披肩的那个女孩。他不忍移开眼，可那年，也是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路灯下紧紧相拥的身影却在眼前重叠。 　　屋里的人喊他：“程老大，还不进来？卧槽这里可比香港冷太多了，快把阳台门关了啊！” 　　他终于转身进了屋，顺手关上了阳台门：“这周抓紧，下周回去。” 　　浩子不自觉得抖了三抖，总觉得屋里的空气比刚才开着门时，还冷上三分。 第25章 　　《好久不见，人间烟火》 　　苏乔然没有想过，自己会学校以外的茫茫人海中遇到程故扬。 　　那夜林竹松说似乎看到程故扬时，她的确是有些懵的，虽然她一直知道程故扬偶尔会到北京来，也常常在学校的论坛上看到“建筑系有个神秘的大牛”“建筑系大神究竟人在何方”等人肉帖子，但这个名字从来没有那么明确得出现在身边过，就好像一个做了很久的梦，突然间主角转过头来，让你看清梦里的那张脸一般…… 　　周末就是圣诞节了，她并没有任何过节的计划，只想安安静静躲在角落复习。室友倩倩、吴洛和一荷说是要全寝通宵唱歌去，被乔然冷冷的一记眼神扼杀在了襁褓。 　　一荷轻轻拍了拍倩倩的肩：“你就放弃吧，备考期间能请得动乔然的都不是一般人物。” 　　能请得动她的人当中，林竹兰绝对算一号人物。 　　傍晚，林竹松打来电话：“乔然，周六我妹妹来北京玩，我想陪她去逛逛故宫，你有空没，叫上赵赵？她最想的就是你们俩。” 　　“周六是吧？可以。”乔然答应得毫不犹豫，全然不理寝室里三把飞来的眼刀。 　　待乔然挂了电话，倩倩已经默默拿出了一把剃眉刀，喊道：“吴洛！一荷！给我压住她！苏乔然，快说！哪个奸夫？” 　　乔然看她们好笑，也是笑意盈盈：“你的奸夫你的奸夫！他妹妹这周来，我是去卖身陪同啊……” 　　“我的奸夫凭什么你去？你个小三儿，看我怎么刮光你的眉毛！” 　　“我刚才在想，要不要邀请你一起去……既然你……” 　　倩倩立刻放下剃眉刀，立地成佛，双手轻捶乔然的肩，语气温柔至极：“乔～然～你～最～好～了～” 　　此言一出，果然引来一阵阵干呕声。 　　＊＊＊ 　　周六一早，乔然携用两小时把自己打扮成伪名媛的倩倩来到了故宫门口，赵赵已经在购票窗口附近等待了。赵赵是今年九月来的北京，如她所愿，她进的是全国最好的美术学院，学的是她最感兴趣的设计。终于成为大学生了的赵赵看上去成熟了不少，画了点淡妆显得她粉嫩可人，穿着一身米白色大衣，戴了顶姜黄色贝雷帽，脖子上挂着森系十足的墨绿围巾，又蹬上一双质感很好的皮质小靴，一上来就让倩倩自惭形秽，直呼两个小时的打扮打水漂了。 　　那两个小时确实打了水漂，林竹松扶着妹妹林竹兰从出租车上下来，只说了两句话就又折回去匆匆上了车：“来的路上教授让我回去做实验。竹兰交给你们了。”看了眼头也不回的背影，乔然用眼神安慰了下已经在一旁石化了的倩倩，无奈一笑。 　　林竹兰已经是六年级的女孩了，个子蹿得飞快，竟快赶上赵赵了。她冲上来紧紧拥抱了乔然和赵赵，很有家族风格地开始狂说：“乔然姐，师傅！我太想你们了！你们都不知道，你们不在H城的时候我有多无聊，我就天天盼着来北京！什么故宫啊天安门啊长城啊我都不在乎！我就想来看看你俩……还有，师傅啊，我带了我自己画的画过来，你晚些给我看看行不行？还有我买了新的画板给师傅！乔然姐，我给你带了块围巾，是我自己挑的，你和哥哥一人一条，是情侣款的。结果我哥竟然不要，所以你真不是我哥女朋友啊？” 　　在倩倩杀人般的目光中，乔然面对不远处威严壮阔的故宫城墙立正发誓：“报告各位长官，报告列祖列宗，真的不是，革命友谊不容玷污！” 　　“唉，真可惜！我哥也这么说，亏我爸妈还蛮喜欢你的……所以，两条围巾都给你咯！一条给乔然姐男朋友吧！” 　　“……那恐怕……” 　　“不是吧？乔然姐你真没有男朋友？N大男生眼光这么差？” 　　倩倩终于找到机会插上嘴：“你这个乔然姐，绝对禁欲系的，眼睛长头顶上，谁都看不上。亏我给她介绍那么多好苗子，个个都是以后的国家栋梁，她理都不想理踩人家。乔然你自己老实说，微信联系人里是不是连一个男性都没有？” 　　“有的。七个。平均年龄60岁。教授。” 　　“……” 　　待她们一行人买完票开始逛园子时，已经快十点了。竹兰那一跤摔出了后遗症，脚腕至今没养好，仔细看她，走路有点费力。乔然担心故宫太大容易累到她，就在游客中心给她租了个轮椅。竹兰也不介意，大大方方往轮椅上一坐，还拼命赞美坐轮椅出行舒适，半点不在乎别人投来的眼光，看来那次事故的心理障碍她算是克服了。 　　这个季节的故宫游人比其他季节少一些，但也称得上是熙熙攘攘。赵赵一进故宫就犯职业病，从包里掏出一本画纸册，刷刷刷就开始速写起来，没一会儿就不知跑哪里去了。乔然也不急着找她，同倩倩竹兰慢悠悠逛园子。倩倩和竹兰都是活泼的，聊了一路九龙夺嫡的故事，乔然就推着轮椅静静听着。三人说的尽兴，谁都没注意到前方有一个高高的下行阶梯，轮椅前轮率先往下落，惊得竹兰一声尖叫，倩倩赶紧伸手拉住了竹兰，乔然反应过来，用身体压住轮椅后方，试图让重心稳定住。 　　身后有人一把拉住轮椅，果断地往后一扯，连车带人回到了踏实的平面。 　　乔然猛得回头，长长的发丝扫过了他的外套，那人不动神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乔然回头，起初只见一个宽阔的胸膛，一件深蓝色的牛角扣大衣，再往上看，他暴露在寒风中的喉结忽然上下动了动，乔然倏然抬头，坚毅的下巴，冷峻的鼻子，依旧淡漠的眉眼，唯一不同的，是鼻子上架的那副细框眼镜。 　　乔然似乎是急着确认眼前人的相貌，条件反射般，迅速出手，快准狠地摘掉了他的眼镜，一把拉近他，用比平日更急促的声音喊道：“程故扬！” 　　程故扬低头盯着近在眼前的小脸，感到她抓住他的力道，竟觉得心跳失速。两年了，他终于能靠这么近地看她。那双眼睛，如他记忆里那般，清澈透亮，只是他记忆中的那双眼，波澜不惊，平静如水，可今日她眼里的情绪竟如此浓烈直接，让他有些不敢直视。 　　他轻轻退后一步，压住心底的心绪，开口说道：“苏乔然，先把眼镜还我。” 　　乔然有些尴尬地递过眼镜，低头搓了搓手，说道：“你来这做什么？” 　　“考察。接下来有个项目，要设计中国风的，来实地看看建筑结构。” 　　“什么时候回？” 　　“明天下午，嗯……四点。” 　　“我是问，什么时候回北京？过年回不回家？” 　　“……不一定，看项目进展吧。” 　　乔然有些失落，一只脚的脚尖轻轻踢了踢地上不存在的小石子。程故扬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她，这是在失望吗？ 　　倩倩推着轮椅转过来，看到对面的程故扬有些惊艳。倒是竹兰一眼认出了他：“隔壁的学霸哥哥！” 程故扬自然也认得竹兰，只是看到她坐在轮椅上不免诧异，眉眼微动。 　　倩倩撞了撞乔然的胳膊，轻声说：“不介绍下？” 　　乔然没应答，她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这个在她生命中消失了两年的人，发小？老同学？邻居？……还是，她念念不忘的人？ 　　程故扬扫了她们一眼，见乔然没说话，只得淡淡说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说罢，转身和身后几个同学一起往反方向走。 　　乔然看他走远了几步，大梦初醒般冲了上去，一把拉住程故扬的胳膊，语气竟是命令式：“程故扬，给我你的微信号。” 　　程故扬回头，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很快又恢复了他的冰山脸：“手机给我。” 然后飞速地在乔然的微信页面里输入了自己的微信号，交还后，再没说话，转身就走。 　　后面传来那个没见过的女孩惊诧地高呼：“苏！乔！然！你开窍了！！！那是谁？是谁？是不是你奸夫？” 　　浩子侧头看了看正打开手机接受好友邀请的程故扬，一脸难以置信。这个两年来埋头项目的程老大，今天，竟然和同一个女生进行了非学术讨论的对话，且被摘眼镜一点不恼，且记得住人家的名字，且对话超过三句，且交流内容很日常，且详细解释了自己的行踪…… 　　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世界上竟然有女生，要到了他程故扬的微信号？ 　　这两年微信刚开始流行，渐渐用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学校正面侧面向程故扬要微信号的女生难以计数。程故扬平日里就一句话：“没有。” 他们项目组的几个男生建了个微信群，才勉强拿到他的微信信息，平日里也没人敢冒着挂科和没命的风险私自把项目组大神的联系方式向外散播。那日他实在好奇问程老大，微信里是否有女性时，人家很泰然地回了句：“有的。一个。48岁。我妈。” 　　而现在，身边这个迫不及待开始刷那姑娘朋友圈的冰山，怎么看都像是被泰坦尼克号撞上了。 　　程故扬迅速刷了一圈乔然的朋友圈，大部分是学校的活动、朋友的投票等转发，并没有太多个人信息，她本人的照片更是一张都没有。只有她的头像，是一幅侧脸的素描画，她略低着头，长长的侧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她微微上翘的鼻尖，自然纤长的睫毛和浅浅含笑的嘴角。程故扬一边走一边看着头像许久，才抬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建筑上，可满脑子，却只想掀开她的刘海。 　　下午三点过后，本就阴沉的天空，洒下了几颗雪粒，接下来竟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金色的砖瓦渐渐被雪白覆盖，映着宫殿红色的墙面，更显得故宫庄严肃穆，雍容贵气。刚从南方来的竹兰难掩兴奋，从轮椅上蹦起来，趴到墙面上，细细看起雪花的形状来。乔然终于如梦初醒般抬头，不再来回看手机里那两行短短的“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要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她把头仰得老高，目光随着其中一片雪花缓缓飘落，她伸手轻轻接住它，眼里是温柔的光。 　　同一时间，浩子点开了朋友圈的小红点，夸张地张着嘴，不停用眼神向同组的其他成员示意。几个成员摸出手机，陆陆续续露出了相似的惊讶表情。 　　朋友圈的首条，是他们终日不苟言笑、不食人间烟火的程老大发出他人生的第一条朋友圈状态——一张红墙配薄雪的照片，配文只五个字：好久不见雪。 　　若说此事他们还只是惊讶，那么接下来对他们而言恐怕是恐惧了——他们的工作狂魔程老大，施施然转身，对他们所有人说了一句：“今晚大家好好睡一觉，明天返港后，废寝忘食也要把这个活在农历年前赶完。” 第26章 　　《我会追的，还不过来》 　　大年二十九，程妈妈特地跑了一趟苏家，只为昭告天下，不，确切说是昭告乔然姑娘——“哎呀老苏啊，我跟你们说，我家儿子说明天回来！说是项目年前终于可以收尾了。我都好久没见我家儿子了，这个不孝子，差点又不来过年！” 　　程妈妈说得大声又张扬，乔然自然是一字不拉听了个明白。自那次故宫匆匆一别后，乔然和程故扬就又断了联系，两人加了微信，愣是一句话没说，又都不是爱发朋友圈的主，连个点赞的机会都没有。 　　所谓母子连心，程妈妈前脚才昭告完天下，后脚，乔然竟然收到了来自程故扬的微信消息—— 　　「程故扬」：我明天晚上回家 　　「程故扬」：给长辈们采购礼物，香港折扣大，你爸妈最近有什么特别需要的？ 　　乔然有点晃神，这么久没联系，没想到上来竟是这么一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熟络极了。又读了一遍，更觉得像是小两口讨论给岳父岳母送什么年货似的，乔然脸上一赧，觉得自己现在考语文阅读理解，可能及不了格。 　　「苏乔然」：家里都有，人来就行。 　　乔然刚发出去就有些后悔了，这句回的，又颇像小两口商量该怎么去娘家过年，赶紧又补了句。 　　「苏乔然」：程阿姨程叔叔都很想你。 　　在发送的同时，乔然就收到了对方的回复—— 　　「程故扬」：你呢？ 　　这个巧妙的时间差让乔然有些凌乱，略一思索，还是很收敛地回复道：我也不缺。 　　只见对话框又出现了一条—— 　　「程故扬」：你呢？ 　　额，大概是系统紊乱吧，连发两条一模一样的消息，乔然没再回复。可不知怎的，乔然心里有些什么东西痒痒的，直叫她双颊犯红。 　　待程妈妈离开苏家，乔然推开房门：“妈，要不要去商场买衣服？……额，给外婆买衣服？” 　　苏妈妈有些诧异：“昨天外婆就去舅舅家了，她过年的新衣服我们不是上周才给她送去么？” 　　“那……你买不买衣服？”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妈，一柜子新衣服还没穿呢！要不然……妈陪你去看看！顺便我自己也张罗几件来。” 　　“好。五分钟后出门，我一会儿再去吹个头发。” 　　“这么急？晚上也……” 苏妈妈话都没说全，却看到乔然已经开始准备出门的小包了。苏妈妈作为一名资深购物爱好者，想和女儿手挽手去逛街的小心愿这么多年来就没实现过几次。女儿从小就对逛街不感冒，今日竟如此积极？ 　　乔然的爷爷奶奶去世得早，每年乔然家都是去同在H市的外婆家过年，只是今年外婆去了遥远的R市舅舅家，大年初二就一起出国玩几天，乔然一家三口就没去打扰，准备自己在家过年。 　　程家父母看苏家三人人丁稀落，全然没有过年的氛围，干脆就邀请了他们一起和程家老小一起吃年夜饭守岁。 　　大年三十下午，苏妈妈先行一步去程家张罗起了年夜饭，苏爸爸也跑去和程爸爸下棋唠嗑，就剩乔然慢吞吞地在家捯饬自己。昨天在苏妈妈的强力怂恿下，乔然一口气买了一件白色羊绒短上衣，黑色百褶短裙，一双黑色短靴以及一件正红色的大衣，搭配在一起显得双腿修长、肤白似雪，又喜庆又得体。红色大衣色彩鲜亮，不是乔然平日里会穿的颜色，可昨天乔然一眼看中它，正是因为这件红色大衣用的是牛角扣，一股浓浓的英伦学生味，和那日撞上程故扬时他身上那件深蓝色大衣很是相似，乔然觉得自己是鬼迷心窍了，竟毫不犹豫买了下来。买单的时候，乔然脑里突然浮现倩倩常年挂在嘴边的那句——自古红蓝出CP…… 　　乔然披下头发，戴上隐形眼镜，看了看化妆台上长灰了的化妆品，打消了给自己化个淡妆的念头。唔，口红还是涂点吧。看着镜子里双唇微红，发尾微卷的女孩，乔然不自觉得勾了勾嘴角，带上钥匙出了门。 　　乔然刚走到楼下就撞见了拎着大包小包回家的程故扬。两人都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都是一呆。苏乔然看他身上那件深蓝色牛角扣大衣，更是晃神。虽然这样的“撞衫”算是她刻意为之的小心思，只是她也真没料到程故扬竟真的……额……没几件衣服穿。 　　程故扬乍见显然精心打扮过的乔然，心情不错：“我回来了。你是去我家么？” 　　“啊？啊……是。” 　　“走吧。” 　　乔然赶紧跟上，看他拖着个大箱子，箱子上架着一个电脑包，背着个鼓鼓的大书包，另一只手还拎着一堆年货，再低头看看两手空空的自己，赶紧上前说：“我帮你拿些。” 　　“不需要。” 　　“还是让我拿些吧，你这样不好上楼梯。”乔然一边说着，一边就冲上去想把他左手上的年货拿过来，谁料手心传来的触感，柔软却又冰冷。 　　乔然触电般收回手，轻轻说道：“你手怎么这么冷？” 　　程故扬没回答，只道：“就快到家了。” 　　终还是程故扬左手年货右手箱子地爬了四层楼，也没见他有一丝狼狈。 　　程故扬按响了自家的门铃，只听门内脆生生的一句“来啦”，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阿姨开了门，见是程故扬站在门口，赶紧接过他手里的大箱子，一面招呼：“啊呀，是我们阿扬回来了！这都多久没回家了！婶婶都不记得上次见你是什么时候了！” 　　“婶婶好。”程故扬应得礼貌。 　　程家婶婶侧身让出路来，这才看见程故扬身后跟着个身材高挑相貌端正的乔然，定睛一看，两人穿着相似的外套，站在一起分明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程家婶婶的嗓门立刻高了八度：“哎哟喂！我们阿扬这次是带女朋友回来了啊！来来来，爸！妈！快来看快来看！” 　　乔然和程故扬双双停住了动作，两人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就从里屋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阿扬！我们阿扬！”老奶奶先是拉着程故扬的手好一阵看，脸上满是欣喜和骄傲，而后看到他身后的乔然，更是喜不自禁，笑得眉梢眼角都是喜气：“哎哟，我看看，这个小姑娘真是俊啊……般配！般配！”说着就伸手拉过乔然，一个劲地打量，一双长满老茧的手不停搓乔然细细嫩嫩的小手。程家爷爷腰杆挺得笔直，长得有些威严，也站在不远处伸长脖子瞧穿着红衣的漂亮女孩。 　　乔然羞得满脸涨红，看着眼前慈眉善目喜上眉梢的老人，一句“我不是他女朋友”卡在嘴边找不到空隙讲。 　　程故扬没事人似的在一边对乔然说：“叫奶奶。” 　　“奶……程奶奶。”乔然还是礼貌地与老人打了招呼。 　　程故扬不动声色地拉过奶奶的手，语气也是难得地轻柔：“奶奶，这是隔壁苏叔叔家的女儿。等她……等我有女朋友了，再跟您好好介绍介绍。” 　　程家爷爷奶奶和婶婶纷纷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尤其是程奶奶，一张笑脸瞬间耷拉下来了：“唉，我说阿扬，你呀就是眼光太高，不然怎么会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我看小苏就挺好的。奶奶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怀你爸爸了，你知道奶奶年纪大了，这天天数着日子看孙媳妇进门！你可给我争点气啊！看见好姑娘别错过了，赶紧追！” 　　“好的，奶奶。我会追的。”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乔然总觉得程故扬说这句话的时候，若有似无地看了她一眼。 　　程妈妈正从厨房里搬菜出来，见儿子和乔然还站在玄关，赶紧招呼道：“阿扬乔然都来了啊？愣着干啥，快进来快进来！马上就开饭了，都来桌子边上找位子坐好咯！吃完饭我们还要打麻将呢！” 　　“来咯！” 两个爸爸和程故扬叔叔率先在酒杯边上落了座，婶婶扶着程家爷爷奶奶在主位上坐下，乔然见长辈们还没坐全，站在一边没动。倒是程故扬率先坐在了主位对面，拍拍身边的位置对乔然说：“还不过来？” 　　乔然觉得自己像极了第一次去公婆家过年的小媳妇，虽然和程家父母见过不知多少次面了，可面对一大桌子程家亲戚，她还是有些拘谨，只得唯唯诺诺在程故扬身边坐下，埋头不说话。 　　终于所有人落了座，两家人互相敬酒，说了好些吉祥话，气氛很是融洽和谐。乔然虽不擅长应付饭局，却也是落落大方，话虽不多，但谈吐优雅，很是礼貌，自然是赢得了在座诸位长辈们的好感。程故扬在长辈们的撺掇下，也喝上了红酒，酒量倒是还不错，却也扛不住长辈们有意无意一个劲地劝酒，脸上难得得爬上一层红色。 　　酒过三巡，长辈们也不再客套，聊往事聊得也差不多了，渐渐就把话题挪到了在座的两位小辈上。程妈妈瞧着并肩而坐的阿扬和乔然，怎么看怎么般配，虽说不清楚前两年两人到底发生过什么，导致儿子彻底变成了一座大冰山，但看如今的情形，两人还是有希望的，只是不知道—— 　　“乔然，偷偷告诉阿姨，大学里有没有交男朋友啊？” 程妈妈虽说是让乔然“偷偷告诉”她，音量却没怎么控制，全桌的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没有。”乔然如实答道。 　　程妈妈佯装惊讶：“真没有？那有人追你吗？” 　　乔然略低下头，思考着怎么样算“追”……若说搭讪，那必然是有的，这些年自己摘了眼镜，续长了头发，虽基本都是素面朝天，但确实算得上清秀，偶尔论坛还能看到几个帖子，有几个无聊的校友有人肉过她，说什么“图书馆惊鸿一瞥求个人信息”、“这个冰山美人哪个专业的”、“我校竟还有这等气质佳人”等……起初倩倩念给她听时她还不信，直到看到模模糊糊的一张自己的照片被贴了出来，才知真有此事，那几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怕被人认出来。可除了搭讪，似乎那些跟她聊过几句的男生都被她冻跑了，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是—— 　　“……没有。” 　　乔然暗自思索的这几秒沉默，在听众耳里，倒是很耐人寻味。 　　程妈妈不动声色地偷瞄了眼儿子的脸色，嗯，虽然他埋头看着盆里的菜，但手里的筷子从刚才开始晃都没晃一下。 　　“那……”程妈妈继续说道：“要不然阿姨给你介绍个？阿姨这儿可是有这么个青年才俊，我看和你般配得很。” 　　乔然虽常常怒斥身边爱做媒的倩倩，但面对长辈只得低眉顺眼地答道：“谢谢阿姨。那个，不急。” 　　程阿姨大笑了起来：“哎哟，你不急，可有人急着呢！” 　　苏妈妈以为程妈妈说的是自己，急忙对号入座起来：“哎哎哎，我可不急。就我家姑娘这样的，说没人追，你们在座的能信？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就怕到时候门槛被踩破了……” 　　长辈们又嘻嘻哈哈笑作一团，话题也渐渐被岔开了。酒饱饭足，两家人把空盘子往厨房一摆，拉开桌子，在餐桌边上又搭了个简易麻将桌，八位长辈，正好凑了两桌麻将。乔然算是明白为啥程家父母这么沉迷麻将，原来是祖传。走路都走不稳的程家爷爷程家奶奶，一坐上麻将桌，那手脚叫一个活络。 　　程妈妈嘱咐程故扬去厨房洗碗，乔然一人在客厅也坐不住，就跑进厨房搭把手。 　　乔然忽然想到那个夏天，也是在这个拥挤的厨房，她在灶台前忙活，程故扬靠着操作台看着她忙活，今日却是角色对调了。程故扬默默洗着一大堆的碗碟，乔然就在一边把它们一个个擦干，端端正正放进橱柜，两人都沉默着，只有水声哗哗地流。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程故扬：“洗洁精用完了，帮我拿瓶新的。上面的柜子里。” 　　乔然开了灶台上方的橱门，却见洗洁精放在最上面一格的深处，她踮起脚尖怎么够都只差一点。一片阴影从身后落下来，有些温热的胸膛轻轻贴在了她的背上，一只炽热的手轻轻擦过她的手背，越过她的头顶，轻轻松松取出了洗洁精。背后那片温热却没有马上退开，带着酒味的气息酥酥麻麻地在颈边漾开来，乔然一动也不敢动。 　　只听一个低沉的男声用极其细微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苏乔然，你是真的没有男朋友？” 第27章 　　《面红耳赤，孤男寡女》 　　“苏乔然，你是真的没有男朋友？” 　　湿热的气息喷在耳边，背后是结实的胸膛，乔然很没出息的脚软了，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算了，有也无所谓。”伴着这句不明不白的话，身后的人影倏地退了一步，撤回到洗手台，继续若无其事地洗起碗来，留乔然一个人面红耳赤，好久都不敢回头看。 　　两人收拾完厨房，乔然切了两盆橙子，往两个麻将桌边上一放，程妈妈终于想起还有两个年轻人在家里无所事事，赶紧招呼道：“乔然，你和阿扬去客厅看会儿春晚吧，”停顿一秒后说：“碰！你们要是嫌我们吵，就去阿扬房间里呆着吧……哎哎哎，胡了！” 　　乔然站在客厅有些无所适从，倒是程故扬依旧很淡定地说：“到我屋里来。” 　　乔然自然只得跟上，任房门大剌剌地开着，没料想程故扬马上跟上一句：“关门！” 　　这门一关，乔然是真有些紧张了。以前，即使两人单独相处，她也不会想太多，最多就那么一点点的思想小跑偏。可毕竟如今大二了，寝室的思想氛围和言论环境又……嗯……比较开放，这忽然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白甜，乔然觉得有点慌。她和程故扬虽说从小一起长大，但两年没坐下来好好说过话，今日与他接触，只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让她根本摸不准脾性。 　　程故扬自顾自地往书桌前一坐，看着这个房间也是有些陌生，书架上摆着的那些高中教科书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般。他回头见在门口傻站着的乔然，开口说道：“站着干什么，坐吧。” 　　乔然左看右看，除了他屁股底下的那把学习椅，这个房间她能坐下的地方，就只有——床。这床，她还躺过一次。想起那时的乌龙，乔然不自觉得脸红起来。 　　程故扬见她仍然站着不动弹，这才反应过来，从椅子上站起来，自己坐在床沿，拍拍椅子：“坐吧。” 　　见乔然脸有些红，他心情莫名大好，语气也调皮起来：“苏乔然，你该不会是对我有什么幻想吧？” 　　乔然闻言，脸更红了，忙说：“……怎……怎么会？” 说罢赶紧坐下，佯装正经地问道：“什么事？” 　　“正事。” 程故扬从背包里拿出一份财务报表，往乔然眼前一放：“你看看，看得懂吗？” 　　虽说乔然才大二上学期，可毕竟她在学术方面是个不折不扣的拼命三娘，专业知识已经预习了不少，准备大三开始考各种资格证。 　　乔然翻了翻眼前厚厚一沓报表，是建筑行业全英文的一份季度财务报表，前面的经营活动、投资活动的项目名称有些陌生，但资产负债表、利润表、现金流量表、所有者权益表等财务数据她还是能看懂大部分。作为一个才刚接触专业课程的大二学生，纵使她自学完所有的专业技能和知识，终究还是纸上谈兵。这份报表和书本上的案例不同，一看就是真正在运营的公司真实的数据，虽然标注的时间是去年第一季度，但对于难得接触到真实案例的乔然而言，是很难得的研究案例，所以她拿到这份报表读得认真，倒也没把心思放在程故扬给她报表的真实含义上。 　　她看报表看得认真，程故扬看她也看得认真。还是那个做任何事情都全心投入的女孩，只是皮肤比原先白了，眼神比高中时温柔了，没有了眼镜的遮挡，露出了长长的睫毛，原本凹陷的脸颊现在微微鼓起，显出了些少女的可爱气质。她脱去了红色外套，里面是一件V领的纯色羊绒衫，她胳膊架在他的书桌上，露出的一段锁骨竟有些性感。再往下是宽松的毛衣也遮挡不住的玲珑身段，短裙下是一双细长的美腿…… 　　屋外突然传来洗麻将牌的动静，惊得程故扬挪开了固定在她身上的视线，轻咳一声：“看得怎么样？可看得出什么猫腻？” 　　乔然从报表中抬头，如实回答：“能看懂大部分数据。猫腻看不出来。如果要分析的话，我得仔细看完所有的财务报表才行，而且得结合你们行业的特点。建筑方面的话，我完全不了解，所以现在让我分析，只会分析得很不客观。” 　　这时候苏爸爸敲了敲房门，端进一盘橙子，看了眼两人一本正经的脸色和桌上一叠厚厚的文件，知道是正事，放下盘子关上门，安安心心搓麻将去了。也对，他从小看着程故扬长大，还能不知道他的品行不成？只是毕竟都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不比小孩时候，作为爸爸嘛，还是要关注一下宝贝女儿的动态。如今看来，一个天之骄子，一个天之骄女，即使在大年三十的夜里，也是满脑子心系天下，毫不记挂儿女私情，苏爸爸很是满意。 　　门外程妈妈问：“两个孩子干啥呢？” 　　苏爸爸：“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程家老人和程妈妈纷纷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门内，乔然和程故扬的讨论仍在继续。 　　“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乔然终于问出了口。 　　“面试。” 　　“……” 　　程故扬解释道：“我的导师有个小设计公司，但他人在项目里实在走不开，就想让我帮他打理那个公司。我这两年只专心技术，管理上的东西导师会远程处理，我也在慢慢学。公司不大，但订单不少，现在加上我总共八个人，一个是财务，另外七个都是搞设计的。财务方面我一时半会儿啃不下来，但就我这阵子的研究，你眼前的这份报表是有不少猫腻的，怕是现在的财务人员做了手脚。” 　　乔然仔细听着，这好像是程故扬二十年来第一次一次性说那么多话，她听着他低沉有磁性的声音，竟有些晃神。 　　“在听吗？” 　　“……啊？在听……” 　　程故扬继续：“你如果有兴趣，我想让你来公司跟着那个财务学一阵子，也了解下公司的运营状况。如果你发现她确实有问题，我就得和导师商量，把她换下去，你顶上。” 　　乔然一听，自然是有兴趣的，她才二十岁，能接触到这样的实战机会可不多，只是：“为什么找我？” 　　程故扬一顿，一字一句地说：“我信你。” 　　乔然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很难形容，就好像吃着巧克力蛋糕，突然发现里面有她最爱的巧克力熔岩流了出来那般惊喜。 　　程故扬看她没什么反应，问道：“你有兴趣吗？” 　　苏乔然忙不迭点头：“当然！” 她忽想起一茬事来——“什么时候开始？在香港么？” 　　“过完春节就开始，公司在北京。我，不走了。” 程故扬说得缓慢。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次为了争取回北京上学的机会，和导师废了多少心思。他导师器重他，自然是不肯放人的，可他去意坚定，干脆开诚布公地和导师坦白了此次回京的主要目的。导师这才勉强同意放人，但条件就是除了做设计，他还要帮他处理这个公司的经营管理问题。让这个才刚满二十岁初出茅庐的年轻小伙担此重任，他自然也是拭目以待。 　　就在程故扬自信地以为乔然必定会毫不犹豫抓住这次机会时，乔然却答道：“不行，暂时不行。我答应别人在先，这学期我恐怕比较困难。” 　　程故扬挑了挑眉：“什么困难？” 　　“我要去演戏。” 　　“……什么鬼？” 　　“郭晓洋你还记得吧？他今年大四了，导演系的，要交一份微电影的毕业作品，本来说好的那个女主角被一家经纪公司签约了，合同在身没法出演了，他就找了我。我当时在北京生病他不是帮了很多忙吗？所以就答应下来了……” 　　程故扬无比认真地看着她：“苏乔然，你作为一个面瘫，确定不会害死他么？” 　　在演技方面乔然很有自知之明：“我不演女主角，原来的一个配角顶上了，我顶上的是个路人女配。” 　　程故扬忽然想到了一个重点：“什么戏？什么角色？” 　　“总体好像是讨论年轻人婚恋观的吧，我演男主角三个女友里的一个，没几场戏，具体的剧本我还没看到。” 　　程故扬眼神开始冷下来：“女友？” 　　“应该也不算女友啦，我不是面瘫嘛，就本色出演，一直拒绝男主角的追求，然后最后把他惹恼了，唯一一场激烈一点的戏，大概就是在楼道里和喝醉酒的男主争执……” 　　程故扬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沉着声音说道：“苏乔然，你知不知道喝醉酒死缠烂打的男人会怎么争执？” 　　“额……发酒疯？”乔然一脸懵懂，却也感受到程故扬越来越明显的火气。 　　程故扬看着眼前眼神无比纯净的乔然，酒气上脑，怒火中烧，一把拉起苏乔然，力道有些大地把她往墙上一扔，乔然只觉得背脊有些痛，闷哼一声，下一秒就见程故扬那张无可挑剔又饱含怒气的脸停在她脸前方十厘米处，身形气势汹汹地压了过来，把她围在了墙和他之间。 　　乔然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只听他咬牙切齿地说道：“第一种！” 然后一手掐住乔然的脖子，另一只拳头猛得就往乔然肚子上招呼，堪堪停在她腹前几公分，他虽然克制了力道，但乔然还是感受到了男女力量上的差距和被控制住的无助感。 　　随后，只听他低吼一声：“第二种！” 程故扬单手环过她的后腰，突然收紧，乔然刹那与他紧紧相贴。另一只手臂抵住墙壁，他俯下身，将头埋向乔然的肩，酥酥麻麻的气息喷在她耳边，忽然间那气息却停住了，只是刹那的停顿，他的唇齿轻轻贴上她长长的细嫩的侧颈，顺着脖子向上轻咬，有些急切，有些粗鲁却也小心翼翼。乔然浑身肌肉绷得如弦一般，想往后退，背部抵住了墙面，可被环住的腰，竟像是被铁钳死死扣住一般，难以动弹。 　　程故扬在耳垂边猛然停住，扫过乔然血色的脸颊和肌肤上隐隐泛红的印子，终是松了手，神色有些懊悔，声音沙哑，尽是忍耐：“抱歉，我喝多了。” 随后松开双臂，背过身去。 　　他身后的乔然脸已满脸涨红，双目呆滞，双腿微曲，怔怔地盯着程故扬的背影。 　　两人大概沉默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程故扬仍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句：“总之，给我推掉。” 　　“……好。” 第28章 　　《假装失忆，记忆犹新》 　　两人一时无言，乔然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不敢看程故扬，更不敢往客厅走，要是顶着这么一张写满故事的红脸见长辈们，怕是真不好解释。可两人继续这么呆在密闭的卧室里，乔然只觉得胸口胀胀的，根本喘不上气。 　　时间被掰成漫长的停顿，乔然不知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多久，程故扬率先开了房门，去客厅找矿泉水喝。 　　程妈妈自然没放过儿子猛灌凉水的动作和脸上不自然的神色，脸上的笑意比杠上开花还得意。只听她狡黠地对儿子说：“阿扬！脸这么红啊？” 　　“……喝多了。” 　　“酒量这么差？想当年你爸扮猪吃老虎，才喝了二两白酒就非说喝多了，非要我照顾他，后来酒后真言也吐了，流氓也耍了，这才娶到你娘这么貌美如花的媳妇……那会儿我年轻啊，就被你爸骗得团团转，结了婚才发现他千杯不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程爸爸笑得放肆，满脸得意，全然不掩饰自己装醉的事实，得了便宜还卖乖：“阿扬，我跟你说啊，这男人还是要练练酒量的，在外应酬全桌都趴下了，你也得站着。不过在喜欢的姑娘面前，死要面子干什么？该耍赖的就该耍赖，该耍流氓的就该……” 　　“对孩子瞎说些什么呢？你以为你家阿扬跟你似的啊？”苏家爸爸装作听不下去，笑意盈盈地插嘴道：“也就你能干出这种赖皮事儿！” 　　“少来少来！老苏，你别当我不知道，当年你追嫂子的时候不也是喝酒壮的胆！那一打啤酒不是我陪你干了的么？……哎哟，自摸自摸！” 　　程故扬听着长辈没脸没皮的笑闹，微微露出了思索的表情，不再搭理麻将桌上的笑闹，大步流星就往屋里走。 　　乔然还靠着墙，目光呆滞地盯着地板，脸上的红潮稍退，双颊微粉，甚是好看。 　　程故扬扫了她一眼，也没关门，自然地往自己床上一摊：“喝多了头晕，我睡会儿。” 　　乔然闻言，顺着话应道：“那行，我去客厅看会儿电视。你睡吧！” 边说着就往外走，顺手带上门。 　　在关门的一刹那，乔然见程故扬一手托着头侧躺在床上，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结，剑眉一挑，目光流转，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轻佻：“苏乔然，你要是不自在，照样还回来就是。” 　　乔然猛地将门一关，摇了摇头，低叹口气，果然是喝多了啊…… 　　总觉得程故扬这次回来变了不少，具体怎么变的她还想不太明白。他仍是那个气质清冷的少年，只是似乎较高中时期少了点青涩，似乎多了些痞气，偶尔散发出来的气氛，不再如孩童时期，倒是多了些成熟男性的荷尔蒙。 　　＊＊＊ 　　苏乔然到底还是参演了郭晓洋的毕业作品。 　　离上传作业没几个月了，一时半会儿郭晓洋也没法找到合适的人选，乔然看他忙得焦头烂额，也不敢直说拒绝出演，只旁敲侧击地提起下学期自己有份不得不参加的实习。 　　郭晓洋是个实诚人，一听乔然这话，一拍大腿就说寒假就开拍，先拍她那一段，保证不耽误她实习，还马不停蹄地就把剧本发给了乔然。乔然读了剧本，进退为难，思来想去还是和程故扬发了个微信提了这事。 　　「苏乔然」：电影的事情可能推不掉。 　　「程故扬」：…… 　　「苏乔然」：但是与喝醉酒死缠烂打的男人争执，确实存在第三种可能。 　　乔然发完这句忽觉失言。自那夜醉酒事故之后，程故扬一副断片什么都不记得了样子，乔然自然也配合着，绝口不提此事，权当没有发生过。如今自己这条微信发出去，可真真是落实了“记忆犹新”的态度。 　　这边乔然还来不及撤回消息，程故扬先来了消息—— 　　「程故扬」：第一、第二种是什么？ 　　乔然一看，程故扬这分明是“假装失忆”嘛，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不过乔然经过这两年厚脸皮室友的特级锻炼，也不再是从前任由别人牵着走的小姑娘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不是面对面，她还是挺会应对的。 　　「苏乔然」：一，喝水；二，装睡。 　　隔了几分钟，程故扬才发来回复：剧本发来看看。 　　乔然把郭晓洋早上刚发给她的新鲜剧本转发给了程故扬。乔然要出演的角色就是她本人，冰山女神一枚，男主角多年可望却不可求，几度接近，却屡屡碰壁，终在一次酩酊大醉后向女神告白，被拒绝后的男主心灰意冷，后遇到一个心怀不轨的性感女郎和一个对男孩低三下四的柔弱女孩，兜兜转转才发现一直在身边默默守护的女主角。这剧本虽然听上去老套，仔细读来却是颇是有趣，里面的台词很有深度，把男孩在感情方面的心路历程刻画的入木三分，生生把一个有些纸醉金迷的故事讲成了文艺片。 　　乔然答应郭晓洋出演，一则是人情债，二则也是被剧本吸引。她要扮演的冰山美人戏份不多，表演上只需要从头面瘫到尾，很适合面瘫了二十年的她。 　　程故扬草草读完剧本，那个与喝醉酒死缠烂打的男人争执第三种可能，并没有他预料的那么有戏剧张力。只是女神冷面拒绝，把门一关，男主角失魂落魄痛苦的戏码。醉酒也只是作为性感女郎支线的铺垫，和乔然的角色没有太大关联。 　　几分钟后，乔然的微信来了新消息。 　　「程故扬」：最快什么时候拍完？ 　　「苏乔然」：开学第一周就能拍完了，我没几个镜头。 　　「程故扬」：嗯。最近设计公司在装修，开学那会儿还腾不出地方，你先安心拍完。 　　程故扬答应了，她才总算舒了口气，好一阵才觉出不对劲来。这对话怎么看，都像是自己在跟程故扬报备，就等着他点头同意。这微信上的对话也就罢了，怎么自己的心态也如此小媳妇似的？若他程故扬不同意，她竟觉得内心燃起了负罪感？ 　　「程故扬」：什么时候开拍？ 　　「苏乔然」：初十，十七开学，提前一周过去拍。 　　「程故扬」：嗯。 　　「程故扬」：我明天就去北京，项目催的急。 　　「苏乔然」：好的。北京见。 　　「程故扬」：现在见。 　　「苏乔然」：？ 　　「程故扬」：我在你家楼下。 　　乔然望窗外一张望，果然看到程故扬修长的身影，正靠着楼道口的树干，一只手里攥着两个礼品袋，专心致志地盯着手机。 　　「苏乔然」：啊？不上来？ 　　「程故扬」：你下来。 　　乔然披上外套，围巾手套一律没拿，套上鞋就匆匆往楼下跑。程故扬听着楼上“咚咚咚”跑下来的脚步声，抬起头，迎向乔然。 　　“什么事？” 　　程故扬把手里的东西往乔然怀里一推：“这些是给你爸妈买的。围巾是给阿姨的，一瓶药膏是给叔叔的，他不是阴雨天关节疼么，香港老字号可以试试看。还有一些就是香港那儿的特产，保质期不长，尽快吃。” 　　乔然没想到他让她下楼竟是要送他爸妈礼物，不由疑惑：“你干什么不自己拿给他们啊？我爸妈就在客厅里坐着呢。” 　　程故扬突然觉得有些无奈，他怎会不知苏家父母放假在家，只是若他上去，放下东西便没什么借口逗留了。 　　程故扬不留痕迹地轻叹口气，继续说道：“还有个东西是给你的。”只见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往乔然眼前一放，眼神直直望进乔然的眸子。本是没什么特别的动作，没什么特别的盒子，乔然和程故扬却都有些紧张。 　　乔然接过盒子：“是什么？” 　　“你回去自己打开看吧。” 　　“……嗯。谢谢。” 　　程故扬瞥见乔然没戴围巾的脖子上有一个浅浅的咬痕，眼神一闪：“冬天了，没蚊子了。” 　　“啊？”乔然一脸莫名其妙。 　　程故扬略一低头，不再看她：“这两天冷，记得戴围巾。” 　　同程故扬告别后，乔然回到家，第一时间拆开了盒子。里面躺着一条银色的锁骨链，坠子状似一颗滑过流星，很是精致。材质乔然不是太懂，只是看它小巧，估摸着不会太昂贵。乔然喜欢得紧，立刻戴在脖子上欣赏了番，就藏进衣领中。 　　＊＊＊ 　　乔然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做顺水人情地拍了几个镜头，竟自己主动解答了论坛上关于她的人肉帖子。 　　本来导演系毕业作品是不需要向所有人公开的，几个导演系的导师看完点评下，和拍摄者聊聊创作心得，给个分数就算完了。N大导演系虽比不上传媒类大学的导演系，但学生文化水平摆在那里，拍出来的片子技巧性和角色的演绎或许比不上传媒大学的科班导演，但艺术性和内涵上是绝对不输的。 　　这几年陆陆续续有更多的导演系毕业生主动把自己的毕业作品上传到网络上，渐渐成了N大每年春天的热门话题。何况，导演系的学生请到的几乎都是全校最出众的俊男靓女，更是在这个学术氛围浓重的高校里夺人眼球，话题度居高不下。每年，大家讨论的不止是作品本身，也是那些平日里隐匿在各个专业里的美丽面孔。 　　按道理，这些讨论一般都是等毕业作品评选完后的四月份才开始的，可偏偏乔然所在的剧组男主角是个长相平凡、气质平凡、思想觉悟也很平凡的普通大学生。他在开拍第一天就频繁在论坛和个人朋友圈里剧透照片和剧情，令导演郭晓洋无比绝望。 　　在这些剧透照中，除了性感热辣的女二号，最多的就是被剧组彻头彻尾打造成“冰山女神”的路人女配苏乔然。在论坛上引发最高讨论度的，就是一张乔然清晰无比的剧照。照片中她一袭女神标配白色长裙，长发及腰，妆容清雅精致，看上去脂粉未施，实际上却是造型组花了一个小时才打造出来的清新裸妆。最迷人的是她在城市繁华灯火下冷淡的神态，和立体的五官毫无违和感，丝毫没有摆拍和演戏的痕迹。 　　只有乔然自己知道，她确实没有在摆拍或演戏。为了诠释这个冰山角色，大部分时候她都只是在镜头前发发呆，因为她清楚，毫无演技可言的她，放空发呆的时候面瘫得最自然。 　　这张照片在论坛上引发的讨论度影响不容小觑，帖子下回复的大多都是流口水的表情，有人评价说像汤唯，有人说像孙艺珍，有人说是N大广末凉子……一夜之间，苏乔然所学的专业、所住的寝室楼、身高体重、甚至学科成绩都一一被扒。 　　苏乔然根本不逛论坛，倩倩和她说起此事时，她也没当回事。就是最近上大课的时候发现自己专业的男生好像多了些，且都坐得不远，仿佛回到了高中理科班的生活。 　　程故扬就不一样了。 　　这天男寝熄灯后，浩子八卦地提起：“诶诶诶，兄弟们，最近咱校多了个气质美人都知道吧？照片都看了没？” 　　海哥回道：“那自然是看了。我觉得有点眼熟啊……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 　　浩子瞥了眼还在用iPad看文档的程老大，刻意放大了音量：“呵……那天在故宫成功要走了我们程老大的微信那位，能不眼熟么？想不到我们坐怀不乱的程老大给微信也是看脸的。” 　　“我说呢，竟是她？怪不得怪不得……” 　　程故扬闻言终于抬头，问道：“什么照片？发来看看。” 　　浩子嘿嘿笑了声，把最热门的那张照片用微信发给了程故扬，一边还不忘添油加醋一番：“据说还没男朋友啊……听说金融系的男生都蠢蠢欲动！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程故扬打开微信看了眼照片，长按屏幕随即保存了图片。 　　IPad的屏幕已经暗了。 　　黑暗中，传来程故扬低沉又坚决的声音：“……谁说她没男朋友的？” 第29章 　　《红鸾星动，冰清玉洁》 　　浩子他们也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程故扬话里的意思。这两年看惯了程故扬油盐不进、滴水不漏的冷漠态度，那日在故宫的反常他们都看的真切，抛下一切从香港赶回来也是实打实的，对那女生的动态超乎寻常的关心更是眼见为实…… 　　这位向来心如止水、从容不迫的大神，最近显然是红鸾星动。 　　只是，他们二十四小时和程故扬呆在一起，只知他除了吃饭睡觉，一心一意都扑在学习和项目上，虽有脱单的潜力，却没有脱单的实际行动啊…… 　　浩子问得巧妙：“是吗？明天有还是后天有啊？” 　　那边程故扬没作声，心想这群逻辑和观察力都很超群的高才生真是不好应付，有些后悔刚才的失言。此时他刚注册完校园论坛，找到热度置顶的那几个人肉帖子，一条评论一条评论往下翻，眉头却是越挤越紧。 　　就当浩子以为程故扬不会回应时，却听到他说：“尽快。”只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却难得的含了些气急败坏的语气。 　　浩子了然，正了正语气，好心问道：“论坛管理员不是海哥朋友吗，要不让他删帖？” 　　程故扬按掉手机屏幕，掐掉了黑暗中最后一丝微光，淡淡说：“不用。” 　　＊＊＊ 　　看来这“尽快”两字，程老大不是随便说说，也的确没让浩子等太久，因为第二天，程故扬就直接带着苏乔然旁听了他们专业的大课。 　　两个当事人无比淡定地往阶梯教室里走，还旁若无人地在教室门口环顾下全局。 　　“坐哪儿？”乔然问道。 　　“随便。” 　　“坐中间吧，看得清。”话音刚落乔然就往阶梯教室最中心的位置走，程故扬跟在她身后走得云淡风轻。 　　从他们俩进教室门以来，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话说了半截的人嘴都来不及合上就没了声，眼神有意无意往他俩身上飘。拜托，他们专业行踪诡秘的学霸竟然会来上这种介绍建筑基础材料的大课？他们专业冰清玉洁的大神身边还有个相貌堂堂气质高冷的女生？仔细一看，那女生有点眼熟啊…… 　　两位当事人自然是听不到方圆几米的内心戏，乔然只当是建筑系学生对没见过的新同学的好奇，在教室中心坐得很是泰然，还很受鼓舞地对程故扬说：“你们专业学习氛围真好，下课都没什么人吵闹。不愧是N大头牌专业啊……” 　　程故扬轻轻瞥了眼前方拿手机前置摄像头假装自拍实际偷拍的镜头，比乔然还淡定，装作维持课堂纪律，压低声音，把嘴凑在乔然耳边轻轻说了句：“以后就不一定了。” 　　乔然闻言有些疑惑，学着他也压低声音：“你要求可真高。还有什么建筑基础课是财务需要知道的？” 　　“不多。材料你要了解下，不同材料的成本不一样，你不单要知道哪些材料贵哪些便宜，还要知道每个工程里所用的材料是否是经济上的最优选择。材料大部分是由我们选择，但是帐面上怎么写都是财务在处理，我之前给你看的账面，猫腻就出在这里。其他太专的课你可以不上，再听听机械作业的课程就差不多了。其他的实际操作上都会慢慢遇到，你有不懂的问我就好。” 程故扬轻声解释，一字一句都无比认真。 　　身边的同学不禁感叹，没想到大神说话简直低音炮，以前都没机会听到啊…… 　　乔然点头表示了解，没再多说话，拿出笔记本往桌上一放，脸上的表情很虔诚。倒是程故扬把iPad从包里拎出来，自顾自写起邮件来。 　　“你不听课？” 　　“我陪你。这课太简单了。” 　　“……” 　　“我学这个的时候，你还是高中生。” 　　乔然无语地瞪了他一眼，恰巧教授走了进来，扫了一眼今日格外安静的教室，看到坐在教室正中间的程故扬也是一怔。这程故扬当年刚保送的时候，就跑来旁听过这门课，上课虽不怎么和教授同学互动，但确是个态度认真、天资聪颖的。听完一学期他还顺便参加了下期末考试，试卷没交，但教授自己好奇，课后收了卷子一看，不得了，一个旁听生竟能轻松答完所有题，从此“程故扬”这个名字算是每次修这门课的同学最耳熟能详的案例了。 　　学生们偶尔会带男女朋友来听课，年轻人嘛，只要不影响课堂纪律，教授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只是程故扬带女生上课，这可真是头一回。教授多看了几眼他身边神情淡漠的女生，好奇起来——这学霸约会不兴看电影吃大餐，竟然跑到教室里来了？ 　　这堂课是关于建筑钢材的。一如既往，乔然在教室中央稳坐如泰山，听得无比认真。程故扬在一边理直气壮地敲iPad也无比认真，旁人看来，倒像是程故扬陪建筑系的苏乔然来听的课。 　　这材料学教授有个习惯，讲完一堂课的知识点，下课前随机抽课上的学生起来回答问题，以确定学生能完全理解他讲的知识点，顺便也能督促学生专注听课。 　　教授一开口说要提问，就只能见到一排排齐刷刷的脑袋了，谁也不敢抬头和他对视。今天这堂课表面上大家都安安静静坐在教室里听讲，私下的小动作可逃不过教授的眼睛——诺，后排那两个在偷拍；诺，前面这几个一看就是在桌子下面刷手机；最边上两个女生不停在传小纸条……真真是心思各异啊。 　　不过教授也理解今日这群孩子的反常，他自己都有种省里领导来听课的紧张感，一些平日里不怎么提到的小细节他都一一仔细讲解了，很是良心。 　　那么，既然所有人都好奇，自己也好奇，教授办事也很是干脆。 　　“那个，程故扬边上的女生！起来回答下问题！” 　　苏乔然大大方方站了起来，接受全专业的注目礼。程故扬终于将眼神从屏幕上抬了起来，竟也是一副看好戏的态度。 　　“你回答下，什么是屈服强度？” 教授也没打算刁难她，只出了比较简单的定义题。 　　想不到这女孩竟对答如流：“屈服强度是材料抗力的指标。当材料超过弹性的极限后，变形增加加快，产生了部分塑性形变。当应力达到一定数值后，塑性形变增加，曲线出现波动的一个小平台，这个阶段最大和最小的应力分别是上屈服点和下屈服点。相对稳定的下屈服点就是所谓的屈服强度。” 　　“那么如果屈服强度比越小，那么钢材结构安全性怎么样？” 教授继续问道。 　　“嗯……屈服强度比越小的话，钢材受力超过屈服点工作时可靠性越大，所以，应该是安全性更高。” 　　教授又不死心地问了两道计算题，乔然按了两下计算机就直接给了正确答案。 　　乔然每答一题，教室就安静一分。只有程故扬坐在一边笑得高深莫测。苏乔然是谁？比听课认真谁能比得过她？ 　　在教室死寂一样的沉默中，教授扶了扶镜框，露出了无比和蔼的笑容：“这位同学，哪个专业的啊？” 　　乔然忽有些尴尬，原来教授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建筑系这件事啊……这明目张胆的蹭课倒让她不好意思起来。 　　此时下课铃声恰巧响起，打断了乔然刚想回的话。 　　程故扬慢悠悠站起来，伴着下课铃声说道：“人是我带来的。” 语气里竟然有点骄傲的味道。 　　随即他就开始收拾桌上的材料，转身对仍然站在原地的乔然说道：“中饭哪里吃？” 　　“……食堂……吧……” 　　“走。” 　　两人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离开了教室，程故扬没有错过浩子远远给他比了个赞的手型。 　　＊＊＊ 　　当日乔然刚回到寝室，就感受到了寝室里三双灼灼目光。 　　倩倩把手机往乔然手里一塞，气势汹汹问道：“大红人，解释一下什么情况？” 　　手机上正是她去建筑系上课的照片，应是她回答问题时候从侧面偷拍的。 　　乔然看了两眼，嗯，没有龇牙咧嘴，偷拍水平还不错，波澜不惊地回应道：“上课而已，过阵子要去建筑公司实习，补补课。学校应该……不会来问我收学费吧？” 　　“卧槽谁问你这个了？你往下翻！”倩倩双手抱胸，急到飙脏话。 　　乔然继续划手机，大多数评论都是“我靠发生了什么？”，也有些赞美她气质大方的，夹杂几条酸溜溜的“素颜也不怎么样啊”…… 　　乔然边刷边说：“N大学生评价怎么这么不客观……竟然没有人说我勤奋好学？” 　　她的手指忽的停了下来，屏幕上是一张她和程故扬课间对话的合照。程故扬低头在她耳边说话，比她想象的要近很多，几乎是耳鬓厮磨了，也不知是照片抓拍的时机还是她当真是那番表情，照片里的她唇边竟有些羞涩的笑意。看到这张照片她忽然觉得耳边似乎有痒嗖嗖的感觉，直往心口里钻。原来，自己面对程故扬竟是如此羞涩。原来，程故扬面对她竟是如此专注。 　　下面的评论自然是炸了—— 　　“不是说没男朋友么？” 　　“卧槽不活了，老子失恋了！” 　　“男生好帅啊！侧颜逆天了！” 　　“我早说过这样的好白菜不可能无人问津。顺便求科普求人肉，男朋友是谁？” 　　“求科普！求科普！” 　　没几条评论下，就有知道程故扬的“圈内人士”开始扒皮，称其低调内敛，却是个超级学神，几乎全是溢美之词——博古通今，无所不通，学富五车，人中骐骥…… 　　开始还有人表示怀疑，后来一条评论直接贴出他程故扬过去两年的个人履历，风向骤变，瞬间全贴跪舔—— 　　全国自主招生考试第一入学； 　　半年内高分考完高数、建筑基础课等多门考试； 　　大一起于香港分校就读，获全额奖学金；上硕士课程，跟硕士生导师做xx项目，荣获鲁班奖；YY建筑科学技术奖；zz绿色建筑创新奖…… 　　大一第二学期与建筑行业知名泰斗吴教授合作钻研环保建材和设计，获得全球创新奖和最有潜力建筑设计师称号…… 　　大二自学商科管理等课程，以首席设计师身份运营吴教授名下的子公司一间…… 　　虽只是短短两年的经历，但条条含金量十足，足以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乔然来回看了几遍他的履历，心情有些复杂。她有些为他骄傲，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喻的苦涩。原来，在他失踪的这两年来，他竟做了这么多事；原来，在她没有出现在他生命里的那两年，他过得如此精彩。 　　倩倩忍不住打断悄然的思绪，直截了当问道：“什么情况？” 　　乔然把手机递回给倩倩，正要回话，手机嗡嗡响起——林竹松。 第30章 　　《尼姑还俗, 悄问圣僧》 　　乔然走到寝室门外, 接起电话：“喂, 竹松？” 　　“嗯, 是我。你们在一起了？” 林竹松向来是个有话说话的，朋友间连寒暄都省了。 　　“……”乔然沉默，没有回答。 　　“不会吧？程故扬还没搞定你啊？” 　　“……你到底什么事？” 　　“没事啊，就是听到了八卦，来关心一下老朋友。” 　　“谢谢关心。不过你竟然有空关注这些了？” 　　“我也是室友跟我说的啊……照片拍的不错啊，很般配。” 　　“我只是去程故扬专业蹭课而已……”乔然语气有些无奈, 只是去听了一节课的功夫，怎么舆论导向变成这样了？ 　　林竹松在电话那头稍一沉默，语气认真了起来：“乔然啊，这么多年了, 你到底在逃避什么啊？承认自己喜欢程故扬有那么难么？” 　　这么多年埋在自己心里的小心思忽然间就这么被旁人淡淡说出来了，她头有些晕, 却也不否认：“那又如何？他又是怎么想的？高考结束他不就消失了？一消失就是两年？你让我怎么想？” 　　“乔然，程故扬是因为你走的, 也是因为你回来的。” 　　短暂的沉默后，林竹松继续说道：“去年冬天他从香港回北京的时候, 我和他见过一面。他跟我说，让我对你好一点。我……我想他是误会了什么，所以……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乔然，他对你, 确实是有心的。我话只能说到这里了，其他的，让他自己跟你说吧。” 　　乔然挂了电话，没有立刻回屋，只是轻轻靠在墙上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他对自己，是有心的？ 　　她摸了摸脖子上小小的锁骨链，往事一幕幕回放，思绪似乎越来越清晰起来，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在胸口发芽开花…… 　　她掏出手机，给程故扬发了条微信：明天有什么课？ 　　程故扬几乎秒回：你想上什么课就上什么课 　　「苏乔然」：你也去上么？你都学过的…… 　　「程故扬」：我陪你 　　乔然看着这句话忽然笑了，好像这几个字有情绪似的。 　　「苏乔然」：电影看不看？ 　　「程故扬」：你演的那个面瘫？这么快剪好了？ 　　「苏乔然」：没有。 　　一时没有收到程故扬的回复，乔然在手机这头想像着他的表情，心情好得像要飞起来。 　　乔然回到屋里，再次面对倩倩等人的凝神逼视，语气有些雀跃，笑笑对倩倩说：“倩倩，和奸夫吃晚饭，周围的馆子哪家强？” 　　女生宿舍爆发出一阵兴奋高昂的尖叫，夹杂着不明所以的惊呼。 　　乔然这次是真的被一荷、吴洛从两边架住，倩倩手持刮眉刀，磨刀霍霍向乔然，嘴里机关枪一样地说：“我早想帮你修眉毛了！你就顶着这张脸和奸夫吃饭？看看你那黑眼圈！看老娘怎么把你化成神仙姐姐！”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其实奸夫还没答应要去……” 　　“他敢不去？老娘我帮你推掉了多少才子帅哥的邀约啊？这几天找我做媒的男生早就排长队了……他要不去，我给你安排一打男生一起吃饭！” 　　话一边这么说着，倩倩还是松了手，给乔然一个喘息的机会。 　　乔然终于得了机会拿到了手机，一看，程故扬发了一连串消息—— 　　「程故扬」：？ 　　「程故扬」：几点？ 　　「程故扬」：一起吃晚饭吧？ 　　「程故扬」：人呢？ 　　「程故扬」：？？？？？？？ 　　乔然眼角眉梢的笑意怎么也遮挡不住，赶紧回复。 　　「苏乔然」：有人要给我安排和一打男生吃饭 　　「程故扬」：苏乔然，现在学校谁不知道你是有夫之妇？ 　　「苏乔然」：QAQ。五点半学校西门见？ 　　「程故扬」：好 　　已是人间四月天，这几天气温回升，稍厚实些的春装已经穿不上了。乔然难得穿上A字百褶短裙，搭配不怎么厚实的长袖白衬衫，配上一双小白鞋，青春感简直要溢出来。吴洛在一旁看得呆了呆，忍不住说道：“乔然，你平日里为什么要扮尼姑？” 　　倩倩一边拉着乔然化眉毛，一边翻了个白眼给吴洛，回道：“那时候她看破红尘了啊！现在在外面有野男人了，当然得还俗了！诶，乔然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哈，就是觉得野男人这个用词很精准啊……毕竟现在还名不正言不顺嘛！” 　　倩倩画眉中的手抖了抖：“花擦，苏乔然你最近进步神速啊！要不然……今晚别回来了？名正言顺一下？” 　　“诶诶诶，我看可以！”一荷也在一边起哄：“快看看乔然衣柜里有没有深v上衣啊，让我们乔然戴上胸器！” 　　“……”乔然脸一红，打断她们的折腾：“一个个思想都这么不正经！” 　　倩倩掰正乔然的脸，说道：“上口红了上口红了，别往下看！” 　　倩倩在乔然唇上抹了半天，然后就石化了。 　　“怎么了？” 乔然疑惑问道。 　　“……苏乔然，你真好看。” 　　“……” 　　“就你今天这打扮，不带胸器，估计也晚节不保。” 　　“……” 　　＊＊＊ 　　五点一刻，乔然在三位室友的欢送中下了楼，脚步前所未有的轻松，嘴里突然就哼起一段《西游记》里的旋律来：“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乔然刚到楼下，就见到程故扬斜斜靠着女生宿舍门口的银杏树，低头刷着手机，全然不顾周围来来往往的女生投去的各种“不怀好意”的目光。 　　乔然往他面前一站，他心有灵犀般抬头，看到乔然时眼神瞬间闪出光来，喉结上下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来。 　　“不是西门见么？你怎么知道我住这栋楼？” 　　“……论坛里早把你扒光了。” 　　乔然也不知怎么就想到寝室里那三个小色鬼关于胸器的调笑，只得轻咳一声掩饰下自己跑偏了的思路。 　　“来很久了？” 　　“五点过来的，不久。”程故扬一边说，一边微信还嗡嗡响，他看了眼，没回复就收进了口袋：“吃饭还早，要不要去湖边看看？浩子说那里樱花开了。” 　　乔然自然是没有意见。 　　四月的这几天正是樱花开得最盛的时候。两人走到湖边，只见对岸的樱花像绯红的云层，一行垂樱密密盖住了湖边的小道，湖面似镜，映着粉色的花团、湛蓝的天和庄重的钟楼，惹得乔然忍不住端起手机拍了张照，发了个朋友圈，配文：今天的校园很少女。 　　两人并肩往樱花小径走，男的高大儒雅，女的清秀修长，惹得路人都止不住回眸。 　　“香港有樱花吗？”乔然仰着头看高高的树枝上的花蕊，随口问道。 　　“不知道。” 　　“不知道？” 　　“我没逛过香港，全香港我只认识实验楼。日日夜夜，只在实验楼。” 　　“不过……这两年……你收获颇丰嘛！” 乔然不知怎的，听他的语气竟有些酸楚，只得胡乱安慰道。 　　“是吗？”程故扬看向她，脸上没了刚才的隐隐笑意：“两年了，我没日没夜趴在项目上，满脑子只有那些破铜烂铁和设计图，其他什么都没想，别人都说我过得充实，可是每每从项目中短暂抽身，心里还是会觉得空落落的。” 　　乔然在一旁静静听着，一时间没有说话。一阵风吹来，荡起湖面上的涟漪。春日傍晚的风还有些冷，乔然穿着短裙，只觉得腿上凉意阵阵，直往身上窜。 　　“有点冷啊……”乔然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嗯。我也冷。” 　　“……” 　　乔然一听，心里骂了句“这直男活该找不到女朋友”，下一秒手却被程故扬轻轻牵起，塞进了他棒球衫的口袋里。 　　她抬头，程故扬没有看她，捏着她的手没有放开，只说了句：“这样我们都暖和。” 　　乔然感受着左手传来的暖意，来自他的口袋，来自他的手，像电流一般窜过全身，蒸得她脸发烫，连腿上的凉意都被带走了。 　　“程故扬。” 乔然轻轻回握了口袋里的大手。 　　“嗯？” 　　“哪天我们去香港找樱花吧？” 　　“哪天？” 　　“……”这个理工科直男！ 　　“你说哪天就哪天。我陪你。”程故扬低头看向她，眼里尽是宠溺的笑意。 　　两人在倩倩推荐的粤菜馆吃了饭，气氛有些拘谨，又有些亲昵，周边的空气都在冒粉红色的小泡泡，连上菜的服务员都忍不住多给了这桌几粒薄荷糖。 　　吃过晚饭，两人并肩去电影院，乔然对打打杀杀的好莱坞电影没兴趣，就随意选了一部没听说过的文艺片，海报看上去制作成本不高，但胜在清新雅致。 　　小成本的文艺电影本来就没什么人看，影院的灯光暗了下来，乔然莫名有些紧张。想来这是她和程故扬认识二十年来，第一次单独看电影。 　　电影已经开始播放了，悠扬的音乐响起。程故扬把棒球衫脱下，盖在乔然光着的腿上，自己只穿一件短袖t恤。 　　“我不用，你这样不冷么？” 乔然推脱。 　　“冷啊。所以……”程故扬也不客气，一边说着，一边拉过乔然的手，往自己胳膊上一勾，然后把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捏在手里，黑暗中他低沉的语气有些调笑：“靠你供暖了。” 　　乔然触到他的皮肤，感受到手臂上传来他的热度，不争气地脸红了，但也没挣脱，就这么挽着他的胳膊，努力把注意力放到大荧幕上。 　　两人在黑暗中沉默着盯着荧幕电影，程故扬捏着乔然的手全程没有放开，用有些粗糙的大拇指轻轻摩擦她的手背，惹得乔然难以专心看电影，压根不知道情节进展到哪里了。 　　电影已放了近一半，乔然才后知后觉地“咦”了一声。 　　程故扬不明所以地看向她：“怎么了？” 　　“这个女二号，好眼熟啊……” 　　“……不认识。” 　　“校花李啊！她不是去了xx传媒学院了吗？果然是出道了啊……你忘了？你们以前不还一起参加比赛来着么……” 　　“哦。” 　　乔然突然想起一件事，把手往回一抽，语气徒然严肃起来：“程故扬，你别装傻！校花李不是还亲过你？” 　　“啊？什么时候？” 程故扬一脸无辜，倒不像是在演戏。 　　“高三！考前拉练！篝火旁！小树林！” 黑暗中看不清乔然确切的脸色，但程故扬明显感受到她鼓起的腮帮子，可爱得像个小河豚。 　　程故扬把乔然的手抓回手掌中，低头猛地往乔然脸上一凑，惊得乔然赶紧回撤，堪堪避开了程故扬的突袭。 　　程故扬的脸停在半空，语气诚恳：“我真的不记得了啊……我只知道，不管阿猫阿狗海豚海豹，我躲得比你还快。” 　　“……” 乔然还在突袭的惊魂未定中，没有答话。 　　只听黑暗中传来程故扬委屈巴巴的声音：“苏乔然，你太打击人了。你刚才拒绝了我的初吻。” 第31章 番外二 　　《万事俱备, 只欠东风》 　　男寝二楼最角落的阳台上, 狂风并没有将程故扬刮进屋里。他只静静看着楼下交谈的两人, 远远看着那张比两年前稍圆润却更动人的脸, 看着他不熟悉的、没留刘海、长发披肩的那个女孩。他不忍移开眼，可那年，也是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路灯下紧紧相拥的身影却在眼前重叠。 　　那年，高考的最后一天傍晚，他熬了一周的夜赶完手头的作业和任务, 从北京坐火车回到H市，没有直接去班级聚餐的酒店，匆匆赶到学弟家借了学校天文台的钥匙。 　　报道说那天晚上可能会有双子座流星雨，他早早查了天气预报, 是难得万里无云的大晴天。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程故扬坐在出租车后座, 看着一盏又一盏的红灯，紧紧攥着天文台的钥匙, 有些紧张。 　　半年没见，今晚, 他迫不及待要见她。 　　他给她发了条短信：“我马上到，等我。” 　　许久，都没有任何回音。 　　等他终于抵达聚餐的酒店，也没有看到她。 　　“哟，程故扬来了啊！才子才子！来来来, 我们干一杯！”身边不停有酒气熏天的同学勾他的肩，往他手里塞各色各样的酒。 　　他莫名有些烦躁，猛灌了一杯啤酒，眼神穿梭在人群中，仍没有找到她，便问道：“你们谁见过苏乔然？”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苏乔然？哈哈哈哈哈哈……你今晚估计找不到苏乔然了！”陆凡在一边笑得放肆。 　　“什么意思？” 　　陆凡有些醉意，说话都打大舌头：“我跟你说，她啊……苏乔然啊……她和林竹松过二人世界去了！” 　　“……” 　　“你别这么瞪我！我还能骗你不成？大家都看到了！苏乔然架着林竹松走了对吧？连体婴儿似的？哈哈哈哈哈哈对不对？” 　　“对啊对啊！他俩上学期就在一起了吧？还当我们都不知道？” 　　“我看也是！这两人估计双宿双飞考N大咯！我们班可真是……人才济济啊……才子佳人凑成双啊……” 　　同学们发出一阵应和，他脑里像有颗□□引爆了似的，嗡嗡直响。他忽然想到他妈妈曾经提过的那一嘴：“乔然最近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心烦意乱。 　　他掏出手机摁了她的号码，扰人心志的忙音让他失了分寸。他在人群中看到坐在一边喝闷酒的赵向健，赶紧上前问道：“苏乔然人呢？” 　　赵向健看向他，眼神有些迷朦：“乔然啊？我刚才就没见到她了……你去问问林竹松？” 　　“……” 　　他在旁边的位置上，发现了她的小包，里面有她的手机和钱包。他拿上包就往乔然家里冲去——他不信！叫他怎么能信？！ 　　可到苏家后，依然没有见到她。 　　时钟一点一点挪向午夜，她仍然没有回来。已经太晚了，他没有理由再呆在苏家，只得删掉了她手机里他给她发的短信以及通话记录。他的心情随着时钟一点一点从心急如焚挪向失望透顶。 　　他没有回家，只是静静站在自家楼道的窗台边看着街道，也不知站了多久。深夜的街道连只野猫都没有，夜半的风吹得他从心底发凉，只有那盏忽明忽暗的路灯，还不甘寂寞地跳动着。 　　当他终于等到她时，看到的却是他们路灯下紧紧相拥的影子。那个朝思暮想的女孩，穿着他从未见过的精致短裙，被另一个男孩锁在怀中，温柔地回拥。 　　天空似有流星划过，带着他的心坠入黑夜。 　　第二天，他接到导师的电话，询问他是否愿意跟着他去香港进修。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像是抓住了一块扶木。 　　程故扬终不愿回想那段往事，更不愿再看楼下交谈的两人。时间过去两年了，如今这样远远看她，竟然还是觉得喘不上气来。他眉头深锁，回到屋里，关上了阳台的门。他这次回北京，是有一个中国风的设计项目要做，没几天了，得抓紧。 　　＊＊＊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寝室楼走廊里遇到林竹松。 　　“程故扬？” 　　“……嗯。”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昨天看走眼了呢……你回北京了？” 　　“没有，只是回来做个项目。”他转身想走，不愿多谈。 　　“……我们聊聊吧？”林竹松却叫住他。 　　程故扬转头看向他，眼神冰冷，嘴里却直喷火：“聊什么？今天的天气？食堂的饭菜？……还是……你女朋友？” 　　此话一出，他自己都有些惊讶，自己的语气里竟会有如此浓烈的、分明的——嫉妒。 　　他低下头，收了收语气：“……你对她好点吧。” 　　林竹松有些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愣了一会儿，才讷讷地接话：“……我没女朋友啊……” 　　程故扬没答话，下楼的脚步却停住了。 　　“额……程故扬，我和苏乔然，不是男女朋友。” 　　“……” 　　“我……之前确实喜欢她，但她不喜欢我啊。” 　　“……” 　　“那年高考完，我家……出了些事故，多亏了苏乔然陪着我，说真的，那时候我真的很幼稚，没担当，什么都不会。如果不是她在身边安慰我，我恐怕振作不起来。”林竹松没理会程故扬的神色，只自行说道：“她是一个很完美的朋友。话不多，更不说虚话，都是实打实的。所以，我觉得，她作朋友真的太好了，我都不想再往前跨一步了，友谊比爱情长久嘛……何况，她对我，也没那个心思。” 　　程故扬始终背对他，看不清他的表情。 　　林竹松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程故扬，你和我不一样。她心里……算了，我也不说太多，你自己掂量吧。她是个好女孩，哪怕没有你我，也自然会有好男生珍惜她的……我还赶着去上课，先走了。” 　　程故扬全程没有吭声，心里却是惊涛骇浪难以平息。 　　“……谢谢。” 　　走廊里有人在跑动，吞没了他嘴边的话。 第32章 　　《名正言顺, 我女朋友》 　　程故扬和乔然看完电影, 已是近十点了, 离学生宿舍关门落锁还有约一个小时。两人牵着手慢悠悠地往学校走, 全然不顾路人艳羡的目光。 　　“电影好看吗？”乔然率先打破沉默。 　　“不知道。”程故扬答道：“……我受打击了。” 　　乔然抿着嘴笑，装作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程故扬忽想起一件事来，说道：“刚才，我让海哥把那个帖子删了……海哥是我室友，和管理员认识。” 　　“你还关心那个？删它做什么？”哎呀，刚才她忘记把两人交头接耳的照片保存下来了, 也不知道帖子一删能不能找回来。 　　“我怕……情敌太多。” 　　“啊？” 　　“我怕你的情敌太多。” 　　“……” 乔然微微翻了个白眼，神情早不似平日里那么淡漠了，眼角眉梢都是女孩儿恋爱时的欢喜。 　　程故扬继续说道：“这种秀恩爱帖，容易惹众怒。毕竟我们学校男女比例失衡, 我们就是一寝室的光棍。” 　　“巧了。我们寝室尼姑庵呢……” 　　“我们俩，要不要请客吃饭？”程故扬问得正经。 　　“……请什么客？” 　　“不是说大学寝室里……脱单的要请客么？”程故扬语气里竟有难得的羞涩。 　　乔然听着觉得好笑, 起了逗弄他的心，故作惊讶地问道：“谁脱单了？” 　　程故扬只觉得气结, 一把搂过乔然，占有欲满满：“你脱单了。” 　　“没有啊！我只有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奸夫而已……” 　　两人已经走到女生宿舍楼下, 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生生让他俩走了半个小时。快是门禁的时候了，女生寝室楼下都是一对对依依不舍的情侣，寝室楼对面大树的阴影下，有一对情侣吻得难舍难分，看得乔然都不禁脸红起来。 　　她微微挣脱程故扬搂着的胳膊, 语气含羞：“快关门了，你赶紧走吧，别被记过了。” 　　“关门了更好。”程故扬又紧了紧胳膊，不动声色地把乔然往树荫里拖：“你说说，什么时候给你这个奸夫一个名分？” 　　乔然看他神色认真得好笑，笑意盈盈，存心刁难他：“……不给！” 　　程故扬闻言有些委屈地撇撇嘴，手上的劲道却没减，一把将乔然拉到怀里，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认真说道：“乔然，今天我真的很开心。” 　　乔然轻轻回抱他：“嗯。我也是。” 　　程故扬将她抱得更紧了：“苏乔然，做我女朋友吧？” 　　乔然心头温热，轻轻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看向那双澄澈真诚的眸子，轻轻踮起脚尖，将双唇猛地往程故扬脸颊一凑，又堪堪停在了几毫米处：“你不是说躲得比我还快吗？” 　　“……你是阿猫阿狗？”程故扬感受到喷在脸上的清甜气息，只觉得心跳都要停了。 　　乔然悄没声地轻啄了下程故扬的脸颊，趁程故扬愣住的一刹那，猛地抽身，轻声留下一句：“看你表现。” 　　待程故扬像个傻小子一样从狂喜中清醒过来时，只看到了她轻快跑远的背影。 　　乔然迈进寝室后，自然是免不了严刑逼问，不过倩倩三人看她眉目含羞，双颊带粉，俨然一副热恋中的美好模样，很多话也就尽在不言中了。 　　乔然洗漱完毕，平复完狂奔的心跳，躺在床上刷了会儿手机。朋友圈那张樱花湖景的照片收获了几条评论，她一一回复完，才发现程故扬在差不多的时间也发了条朋友圈—— 　　配文：今天的校园很少女。 　　配图：乔然侧头赏花的照片。 　　乔然看着他的状态，嘴角不自觉往上扬，心想，这秀恩爱帖是挺招人烦的。 　　返回聊天界面，乔然点了下程故扬的头像，留了句言：“在干什么呢？” 　　许久都不见他回复，乔然便拿起一本专业书随意翻了翻。 　　大约十分钟后，微信来了短消息。 　　「程故扬」：苏乔然，糟了，我俩暴露了 　　「程故扬」：我朋友圈忘记屏蔽我妈了 　　「程故扬」：刚才接到她电话 　　「程故扬」：我妈说，我不能不明不白地跟着你 　　「程故扬」：你得给我个名分！ 　　乔然看着一连串的消息有些头大，万万没想到这事儿还牵扯到了长辈，这下真真是铁板钉钉上的事儿了。想到江东父老多年来的殷切期盼，乔然只觉得脸更烫了…… 　　愣神了好久，思绪几经流转，她才回复：“既然你脱了单，我室友问什么时候请客？” 　　对方正在输入…… 　　看那边输入了半天也没个消息，手机就开始猛震，乔然一看，竟是程故扬打来的—— 　　“喂～” 　　“喂～听说我刚才脱单了？” 电话里传来她熟悉的低音，今日跟灌了蜜似的，尾音微微上翘，平白添了些风情。 　　“……要请客这么开心？” 乔然自己也没发现，她说起话来，声音也是满满的甜腻。 　　“今晚夜宵吃不吃？” 　　“你个大傻子，门禁了。” 　　电话那头传来程故扬难得的笑声：“哈哈～明天？总之尽快。” 　　乔然突然想起件大事儿来：“能不能暂时别让程阿姨告诉我爸妈，我家比较传统的……” 　　电话那头停顿了半秒，只听程故扬说：“恐怕……来不及了……” 　　果然，程故扬话音还没落，耳机里传来“嘟嘟”两声提示音，乔然一看屏幕，来电显示正是妈妈。乔然感觉自己比高考还紧张，手忙脚乱地切了电话—— 　　“喂，乔然啊？听你程阿姨说……你和隔壁阿扬……处对象了？”苏妈妈也是开门见山，一针见血。 　　乔然有些扭扭捏捏说不出口，只得嗯嗯啊啊地胡乱应下。 　　电话里传来苏妈妈兴奋的声音：“阿扬好啊！我女儿眼光果然随妈！早盼着你俩成双对了，夫妻双双把家还，以后过年都不用去外地，隔壁敲敲门就好了。等你俩生了宝宝，我和你程阿姨还能一起带！” 　　“妈！这都哪跟哪啊……我们才刚开始……” 　　乔然话都还没说完，就听见苏爸爸急切地在电话后面喊：“快跟女儿说，阿扬挺好，门当户对，别挑挑拣拣的。我看今年房价不算高，要不我们和程家老两口先去物色一套？” 　　“……” 　　乔然好不容易挂了父母过分热情的电话，切到微信界面，看到程故扬发来的新消息。 　　「程故扬」：怎么说？ 　　「程故扬」：应该……不会看不上我吧？ 　　「程故扬」：我妈妈那边还说让我们赶紧生宝宝-_-# 　　「程故扬」：果然我们家家风比较奔放啊…… 　　乔然深吸了一口气，回了一句：……收回前言，我家比较传统那句。 　　＊＊＊ 　　第二天，乔然携寝室三个妹子赴约，整个寝室的人都好生打扮了番。乔然略施粉黛，恋爱中的女孩总是由内而外散发着魅力，举手投足都让人挪不开眼。 　　他们预约了一家火锅店，比平日里他们吃的餐馆价格稍高些，吃货如倩倩自然是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飞到火锅前。 　　等她们走进火锅店，就看到程故扬一行人已先行坐在了长桌上，除程故扬外的三个男生一见她们，纷纷起立迎接，竟是异口同声地喊道：“程嫂好！”惹得火锅店里的吃瓜群众纷纷侧目。 　　乔然脚步一顿，一时不知道怎么应答。程故扬倒是很受用，勾了勾嘴角，二话不说就把乔然往身边拉，倩倩和一荷拼命在乔然身后挤眉弄眼。 　　程故扬先行介绍起来：“这是陈浩，浩子。这是王海斌，海哥。这是郝峰，疯哥。”然后搂了搂乔然的肩，语气炫耀地对寝室三人说：“喏，我女朋友，苏乔然。” 　　头一次听程故扬如此介绍她，乔然还有些不习惯，但心里却有些甜。 　　“叫我乔然就好。这是我室友，李倩倩，吴洛，钱一荷。” 　　浩子和海哥曾在故宫和苏乔然有过一面之缘，疯哥是第一次见真人，忍不住惊呼：“比照片漂亮多了！怪不得能把我们专业的千年冰山给融化咯！” 　　浩子在一旁点头称是：“我们程嫂可不止漂亮，那天专业课把赵教授唬得一愣一愣的。况且，我们专业现在哪有冰山啊？快变火山了！” 　　程故扬也不否认，只说：“快坐。想吃什么随意。” 　　“程老大你请客？” 　　“乔然请客，我买单。” 　　“哎哟喂！夫唱妇随啊～那哥儿几个不客气了！酒喝不喝？” 　　“管够。但管住你们的嘴。” 　　疯哥已经开始翻菜单了，嘴里还不停地念叨：“我说乔然妹子啊，你跟了程老大可有福了，他那小金库哟～” 　　“哦？”这个话题倒是引起了乔然的注意，她只知两家人的收入水平差不多，确实是门当户对，只是他程故扬竟然还有小金库？ 　　“程老大拿了不少奖你知道的吧？那些可都是有奖金的！他老早经济独立了。” 　　“所以你尽管吃。过阵子金库可能就要被查收了。”程故扬今天显然心情极好，哪还有平日里淡漠的样子。 　　桌上除了乔然，大家都喝了些酒，几个男生们猛灌程故扬，几杯酒下肚，早就把乔然当成自己人，说话也是越来越随意起来。 　　“乔然姑娘，你说说，我们程老大怎么搞定你的？” 浩子已经开始八卦了。 　　“嗯……才气？美色？……今天看来还有财力？”乔然见他们都是心思单纯的人，便和他们开起了玩笑。 　　“哟哟哟，总结的好！” 　　“那程大神，你是怎么看上我们乔然妹子的？她平日里跟个尼姑似的无趣的很……” 倩倩酒饱饭足，话也多了起来。 　　“无趣吗？”程故扬反问：“她那么笨，挺好玩的啊……” 　　“哎哟喂！这狗粮……” 瞬间起哄声一片。 　　乔然跟着他们笑，忽觉得手被人从桌子底下紧紧牵住了，炽热滚烫的大手，怎么也挣脱不开。她看向程故扬，那厮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只用另一只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乔然没喝酒，也觉得脸上热热的，像是要醉酒了似的。 　　一整顿饭下来，浩子他们对乔然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不单单是因为她长相出众又腹有诗书气自华，更是因为，世界上竟然有人，能把程老大吃得死死的—— 　　“说说你俩怎么开始的？” 　　“暗恋多年。”程故扬指指自己，笑意淡淡，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似的。 　　“握草！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初中。”惊得疯哥手上的酒全洒了，七双眼睛齐刷刷往程故扬身上投射，乔然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从初中到大二你干嘛去了？” 　　“苦追多年，未果，修生养性，继续苦追。”再喝一口。 　　“第一次约会？” 　　“昨天，电影院。” 　　“进展到哪儿了？” 　　“初吻被拒。”猛喝一口。 　　“……” 全场迷之沉默。 　　乔然也惊呆了，她万万没想到，程故扬三杯黄汤下肚，竟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主？ 　　“乔然女神，你太酷了！我能加你微信么？” 浩子瞪着一双铜铃一般的眼睛，语气很是谄媚：“太佩服你了！以后要是程老大欺负人，我要跟你告状！” 　　乔然还沉浸在程故扬酒后“失言”的震撼中，讷讷地点点头。 　　海哥也赶紧接上：“我也要我也要，欢迎妹子随时跟我们查岗。” 　　“查什么岗？”程故扬又往嘴里灌了杯酒：“我程故扬，怎么可能会做对不起她的事？” 　　乔然心头一暖，从他手里夺下酒杯，柔声说道：“少喝点。” 　　“遵命！” 第33章 　　《春风拂面, 风情万种》 　　众人趁程故扬还有买单的意识, 赶紧散了宴席。乔然陪程故扬买了单, 两人寝室里的其他几人早已作鸟兽散, 心照不宣地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二人。 　　乔然轻轻挽着程故扬往回走，只觉着春风柔柔穿过发丝，甚是惬意。 　　程故扬虽说喝多了些上了头，到底还是有度的，没消一会儿便有些清醒了，暗自在心里后悔自己的酒后失言。 　　“乔然？”他轻唤身边的女孩。 　　“嗯？” 　　“以后我不这么喝了。” 　　“好。” 乔然应下, 仍觉得醉酒后的程故扬好笑得很：“偶尔为之也不错，听了不少你平日不说的话。要不以后只跟我喝吧？” 　　“……你还想听什么？趁我没醒酒，说不准我肯答。” 　　乔然侧头想了想，问得认真：“嗯……为什么是我？” 乔然心里是有些不自信的, 这么多年来，程故扬一直是众星捧月的佼佼者, 而自己，十几年来活在他的影响下, 多像是一个影子。 　　“我哪知道？就是某一天，突然觉得你漂亮, 放下头□□亮，扎起头□□亮，戴眼镜漂亮，不戴眼镜也漂亮，化了妆漂亮, 不化妆也漂亮，看书的时候漂亮，打球的时候也漂亮，说话的时候漂亮，不说话的时候也漂亮，开心的时候漂亮，生气的时候也漂亮……” 　　程故扬说得低声，一如既往吃掉了尾音，酒精作祟，声音里有些颗粒感，淳厚浑浊，酥酥麻麻，声音里有酒精，让人听了像是醉了。 　　“……哪有你说的这么好？你喝多了。” 　　“嗯，我喝多了。”程故扬把乔然搂进怀里，一手扶着腰，一手滑进她一头秀发中，拿脑袋蹭了蹭她的脑袋。 　　“我今天喝酒了。不亲你了，让我抱会儿。” 男性偏硬的短发擦过她的脸，痒嗖嗖的。 　　乔然任由他抱着，娇羞地把脸埋进他胸口，彻底隔断路人的眼光，听着他胸口突突的心跳声，闻着他身上特有的、好闻的味道，心里满当当的，是从来不曾感受过的满足感。原来这就是恋爱啊…… 　　“乔然？” 　　“嗯？”怀里传来一声闷闷的低喃，让人意乱情迷。 　　“明天给我亲一下。” 　　“……” 　　“可以吗？” 　　“……”这话要她一个女孩儿怎么说啦？ 　　“可以吗？”带着醉意的声音仍然不依不饶。 　　“……看你表现。” 　　不过，第二天，乔然连程故扬的面都没见着。 　　导师的子公司这周终于装修完了，程故扬趁着这个周末把堆放在寝室里的材料、设计图一波波地往办公室运。乔然说要来帮忙，被程故扬拒绝了，非说组里全是汉子，粗活累活轮不到她出手，等收拾完了再带她过去。 　　乔然听他语气坚决，也不强求，想着毕竟是初入职场，职业装还是要备几件的，既然这周末得了空，就喊上室友们去逛了逛商场，顺便也给自己的衣柜新添置了几件春夏装。 　　周一下午，乔然没课，百无聊赖地坐在寝室里等程故扬接她去办公室。 　　微信准时响起—— 　　「程故扬」：我到楼下了。 　　乔然理了理额发，整理了下身上的职业裙，拎上包就往楼下冲，只两日没见而已，乔然却觉得好久没见到他了似的。 　　程故扬一身休闲装站在楼下的大树旁，身边放了辆自行车，春日的阳光轻轻洒在他发间，他分明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乔然却觉得他看上去很温暖。不知到底是自己变了，还是程故扬变了，似乎两人确认关系后，往日那种冷冰冰的感觉就已不复存在。 　　“来了！”乔然笑着迎上去。 　　“上车吧，载你去看看我们办公室。” 　　乔然斜斜跳上自行车后座，手自然而然地拉着他的衣角，思绪飞去了几年前的那几个清晨，程故扬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吱吱呀呀地载着她往学校前行。 　　没骑两步路，程故扬就停了下来，微微回过头对乔然说：“记不记得我出过事故？骑自行车的时候？” 　　“嗯，记得。” 　　“那就抱紧了。”说罢程故扬就转过身去，等感受到乔然将手臂环住他的腰，他才又继续卖力往前蹬。 　　春风拂面，乔然想起那短短几天的自行车接送待遇，每日在家门口的“巧遇”，那时他摇摇晃晃的书包带，想起他说他“暗恋多年”，坐在自行车后座的乔然轻轻笑了起来，手臂环得更紧了些。嗯，她是挺笨的。 　　自行车行驶了二十多分钟才抵达一幢新式小区门口。 　　随着一声“到了”，乔然跳下车，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抿了抿嘴，上上下下反复确认了自己的状态。第一次进职场，又都是程故扬的同事，她难免有些紧张。 　　程故扬把一切看在眼里，说道：“以后上班没必要特别打扮，我们这都是自己人，没那么多讲究。你看到他们就知道了。” 　　“……嗯。” 　　待乔然见了楼上一众人，才知道程故扬嘴里的“没那么多讲究”是“多么没讲究”。 　　办公室在居民区里，面积不算特别大，大约两三百平方。一进门就是开放式的办公室，两排宽敞的木质桌子上各摆了5台一体电脑，每个座位上都凌乱地堆了一大摞的材料，鼠标键盘全部淹没在各种建筑零件和文档间，隐隐约约看见几个脑袋埋在这些文档中。办公室的地上躺满了各种纸张、设备、木材，毫无落脚的地方…… 　　乔然盯着一片混乱的办公室有点错乱，这办公环境和她想象中的也差太远了。 　　程故扬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才刚搬过来，有点乱。” 　　听到程老大的声音，办公室里忙碌的人总算有了些反应。 　　“哟！乔然妹子来了！” 率先打招呼的正是浩子。海哥和疯哥也抬起胳膊和她招招手。 　　乔然向他们微微笑，轻点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远处一堆破铜烂铁间冒出了一个兴奋的脑袋：“苏乔然？程故扬家属来了？” 　　这人说着话就往他们身边跑来，头上还挂了一些泡沫碎子，耳朵上夹了支香烟，一脸没刮干净的胡渣。只见他跑到乔然跟前，手胡乱地抹了抹裤边，伸出右手递向乔然，自己先说起来：“我是刘文武，叫我六爷就行。” 　　程故扬在一边介绍：“六爷是研二的学生，在教授手下干了好几年了，是给排水方面的专家，疑难杂症他处理地特别溜，人称六哥。” 　　乔然礼貌地回握下他的手，应道：“六爷，你好。我是苏乔然。” 　　程故扬盯着他耳间夹着的香烟，蹙眉说道：“今天开始，办公室戒烟。” 　　“我靠？那我怎么活啊？我没有烟没灵感的啊！” 　　“你自己看着办”，程故扬不理他，继续介绍：“浩子，海哥和疯哥你见过了。那边那个穿花衣服的，低着头那个是孙齐，外号七哥，大四的毕业生，最近忙着论文答辩，你没事别打扰他，平日里话比我还少，线路方面的专家。还有一个是吴坚仁，人称……” 　　“我回来了！”只听后面传来一声叫唤，就见一个个子高大的男生推门而入，一身肉眼可见的腱子肉很抢眼，t恤上有明显的油漆印，脚上蹬了双户外靴，已经被白灰和粉尘染成了白色。 　　“哟，弟妹啊～久仰久仰！我是吴坚仁，叫我大仁哥就好，抱歉啊，刚从现场回来有点风情万种……” 　　嗯，用词很考究，一听就很有文学造诣。乔然笑着应道：“你好，我是苏乔然。” 　　这大仁哥轻拍了下程故扬的肩，剑眉一挑：“你小子可以啊～这么个楚楚可怜的水灵妹子都让你给拐骗来了？”然后故作压低声音状，很是轻佻地说：“你办公室那个沙发床就是派这用场的？” 　　“咳咳”，程故扬拂掉落在他肩头的脏手，继续介绍道：“这位是吴坚仁，人称贱人哥，大仁哥是他自诩的，去年毕业就开始在这里干了，现场他跑得最多。平日里，你离他远点。” 　　“哎哟喂，你这话说得不厚道！小心老子再也不共享你硬盘……” 　　“什么硬盘？” 乔然没收到程故扬的眼色，只随口一问。 　　“乔然妹子，还能是什么硬盘？让你幸福的硬盘呗！” 　　贱人哥说得不算隐晦，乔然脑里转了个弯就明白了，脸蹭地蹿红，心中暗暗想，这平日里确实得离他远点。 　　“……上周让你画的图纸画完了？” 程故扬有些无奈地揉揉鼻子，暗叹失策。 　　“得嘞！这里您说了算～” 贱人哥边走边大声说：“祝我们程老大，早日送出初吻和……” 　　“滚！” 　　程故扬勉强打发了贱人哥，转头对乔然说：“先进来，我带你参观下。” 　　穿过办公区，是一个小小的会客厅和休息区，用一堵原生态的水泥墙作隔断，一面算是会客厅，放了一组灰色沙发，一张工业风格的茶几，水泥墙上挂了台高清电视，连接线和插头随意地挂在外面。另一面是厕所和一个简易的开放式厨房，厨房中间放了一张巨大的桌子，桌上零零散散摆着咖啡机，面包机，微波炉等，也是一片混乱…… 　　“你们这是……刚装修完？装修过？”乔然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程故扬估计也没考虑到公司竟邋遢至此，有些尴尬，只得说：“来得太急。上来吧，到我办公室来。” 　　乔然这才发现这房子是挑高的设计，高度大约是正常层高的一点五倍，尽头有一个矮矮的楼梯，楼梯下是个乱糟糟的仓库，楼上的玻璃隔断内，大约就是程故扬的办公室了。 　　“这里本来应该是给我教授用的，他近期不会回来，便让我用了。”程故扬边开门边解释：“正常情况下我应该要在前面工作区和他们一起，不过有时候业务上的事情要谈，有间办公室总方便些。你知道的，现在建筑业，技术是一部分，更多的还是经营。” 　　乔然点点头表示了解，跟着他进了门。办公室很普通，一张巨大的办公桌，上面放了台电脑，两边也都是各种文件。靠墙是一排壮观的书架，摆满了各种乔然看不明白的书籍。另一面放了个沙发，大约就是贱人哥说的“沙发床”，边上摆了个小茶几。总体比外面兵荒马乱的样子要整洁一些，显然是稍作过整理，不过也只是看得过去而已。 　　“你先坐。” 　　乔然没听他的，手上已经开始忙活着给他整理办公室，嘴里问道：“浩子、疯哥、海哥、六爷、七哥、贱人哥，加上你，只有七人，另一个是谁？不是说有一个专门管账的吗？” 　　“杨姐啊？她辞职了。”程故扬答道：“她承认之前确实做了假账，引咎辞职。所以，这第八人，是你。” 　　乔然停下手中的活儿，沉默。 　　“乔然，你可有信心？” 　　“……说实话”，乔然凌乱了：“没有。” 第34章 　　《公事公办, 非诚勿扰》 　　“我知道你向来缜密, 才肯把这么大的事交给你。”程故扬接话道：“其实七哥是精算系的学生, 杨姐走后大部分事情都是他在处理, 只是大四最近论文答辩忙不过来，所以让你来帮帮忙，而且他是铁了心要往建筑方向走，一直让他处理财务也不是办法。” 　　“好吧……我懂了。我需要做什么？” 　　“公司流程基本是疯哥海哥接项目，七哥对项目成本进行预估，跟甲方报价, 然后我们一起完成项目，目前你要做的就是最后一步——核算所有项目的实际支出，算收益和亏损，然后, 报价、收钱、上税。工资是教授定的，由他那边发, 你不用管。” 　　乔然听罢，觉得这些活儿还算基础, 暂时不涉及需要大量经验的风险评估和预测，基本上和她毕业后可能接触的工作差不多, 便答道：“好。我会努力做。” 　　“过阵子教授应该会再招个财务进来”，程故扬看她一脸认真，情不自禁地将她拉进怀里，低声说道：“抱歉，要让你辛苦了。” 　　没料到乔然一把推开他, 一本正经说道：“在公司，你是我上司，工作时间，这样不行。” 　　程故扬一顿，自觉失态。只是好像面对乔然，很难摆出公司领导者的气势来。 　　“那我在哪儿办公？” 　　“办公区吧，那里还有四个空位，你随便选一个就行。你若嫌他们吵，也可以到我这儿……” 　　“那就办公区好了。”乔然斗志满满地打断他。 　　“……” 　　前两日程故扬还说“粗活累活都让汉子们干”，没想到乔然一来就全包走了。上班第一天，乔然也不顾自己身上颇正式的着装，先整理起办公室来。先整出了自己的座位，看不下去又把办公区桌面上凌乱的建材、文件整理成堆，该扔进仓库的扔进仓库，该收纳的收纳，地上的垃圾理作一堆，材料分门别类全部归整好。 　　整完办公区还不够，她又一口气收拾出了厨房，把电器整整齐齐放在角落，锅碗瓢盆按部就班摆进橱里。 　　程故扬和其他六人看着她忙活，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看她干得起劲，只能一个个跟在后面帮些忙，至少把自己的工作空间整了出来。如此一来，整个办公空间终于是有了干净的雏形…… 　　贱人哥轻轻用肘子戳了戳程故扬，低声说道：“这么好的姑娘哪里找来的？看上去是个娇滴滴的妹子，没想到这么贤惠，要是那方面和谐的话，就可以直接娶进门了……” 　　程故扬只瞪了他一眼，看着前前后后忙碌的身影有些心疼，却也只能冷下脸，对所有人说道：“从今天开始，每天一人值日。今天算苏乔然的，明天按姓氏拼音开始轮岗。” 　　说罢也不管其余几人的哀嚎，继续帮着乔然收拾工作室。 　　乔然干劲十足，工作第一天就把自己折腾的够呛，吃晚饭都有气无力，回家路上，直接抱着程故扬的腰，靠着他的背，坐在自行车上沉沉睡去。 　　之后的每一天，乔然下了课，就精力满满地一头扎进办公室，处理她桌子上一摞摞的文档里。这个公司成立有四年了，之前的账务乔然都不熟悉，也不知道有多少烂帐和黑帐，乔然急着上手，便问程故扬要走了四年来所有的账务，一本一本对账，一年一年结算，全心全意扑在了工作上…… 　　一个下午来，这已经是程故扬第六次捧着杯子出办公室倒水喝了，人在休息区，眼神却不停往靠窗的桌子上瞄，心里也是有苦说不出——工作中的乔然散发着“非诚勿扰”的气场，可偏又认真到浑身都是魅力，让他想接近又接近不得；好不容易等她忙完，他见她疲惫的神态，又不忍心多留她，只得早早放她回寝室休息，如此一来，两人竟是好几日没有好好相处过了…… 　　疯哥过来接咖啡，一眼看穿程故扬冰冷脸色下的小心思，打趣道：“程大才子，咋样？后悔了吧？没想到自己女朋友是工作狂吧？” 　　程故扬冷冷看他一眼，不做声，脸上仍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是翻江倒海——好好的热恋期，女朋友却和工作热恋去了，他如今只能在边上干吃醋，吃的还是工作的醋。 　　想到这里，程故扬彻底不乐意了，取了个杯子接了杯热可可，抬腿就往乔然身边走去。 　　他将杯子往乔然桌上一搁，果不其然，那厢连头都没抬一下，埋头说了声“谢谢”就想打发他。办公室里的其他桌上，传来几声闷笑，直惹得程故扬更下不来台，只得冷声说道：“苏乔然，带上你的笔记本，到我办公室来。” 　　乔然终于从帐面上抬起头来，眼神比程故扬还冷漠，淡淡问道：“开会？” 　　程故扬气结：“嗯。过来！” 　　乔然这才翻出本笔记本，跟着程故扬往办公室走，满脸的心不甘情不愿。 　　程故扬将办公室门一关，见乔然一脸公事公办地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摆，气定神闲地坐在了他办公桌对面：“什么事呀？那本帐我马上就可以看完了……” 　　程故扬刚想发作，看她双眼里的红血丝，瞬间就没了气势，只低声问了句：“累不累？” 　　乔然左右转了转脖子，答道：“还好，就是颈椎有些酸。” 　　程故扬从她身后拨开她的马尾，手指搭上她细嫩的脖子，细致地替她按摩起来，手法不轻不重，却挺专业，倒叫乔然暂时放下了会儿工作，闭上眼享受起后颈令人舒缓的力道。 　　程故扬低低沉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苏乔然……你本事可真大，让你领导给你按摩。” 　　乔然仍闭着眼，脸色的肌肉已经放松下来，嘴角勾了勾，说道：“看来潜规则领导很有用啊！” 　　酥酥麻麻的气息拂在耳边，乔然感觉程故扬又凑近了一分，声音也暗哑一分：“你打算怎么潜规则我？” 　　乔然悠悠张开一双美眸，微微转头对上程故扬近在咫尺的脸，眼里流露出一丝温柔，说道：“明天周六了，我们约会吧。” 　　“哦？”程故扬骏眉一挑：“终于想起我这个正牌男友来了？不工作了？” 　　乔然脚尖点地，轻推了下转椅，让自己正面面对程故扬，轻轻环过他的腰，抱着他说道：“不工作了，目测潜规则领导比较有效。” 　　程故扬之前的烦闷一扫而空，心情也舒畅了许多：“明天想去哪儿？” 　　“嗯……”怀里的人儿声音软软的：“先睡个懒觉，然后下午，去图书馆吧，快期末考了。” 　　“……” 　　在程故扬发作前，乔然赶紧补充道：“晚上陪你，要不要看电影去？” 　　程故扬只觉得自己最近完全不是乔然的对手，被她哄得团团转还甘之如饴，以前真是小瞧了她，只得答道：“随你。不许想工作！……话说，你不是说，工作时间，这样不行么？” 嘴上虽这么说着，程故扬手却紧紧捁着乔然的腰，压根没有放手的意思。 　　怀里的女孩也没松手：“我刚进来的时候是5点58分，现在应该过六点了，下班时间。” 　　“哦？下班时间了？那我不客气了……”程故扬也不含糊，一手仍搂着乔然，一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眼神一寸寸地扫过她含羞带怯的脸庞，像是要把她吸进去似的。 　　两人浓情蜜意的对视不过三秒，还来不及有下一步动作，就听见外面浩子的大喊：“外卖到了！程老大！吃饭！” 　　乔然好笑地看着满脸恼意的程故扬，从他怀里抽出身来，轻轻拍了拍肩，说道：“饿了，吃饭去。” 　　说罢就往外走，却忘了自己脸上红晕还在，星眸璀璨，看呆了屋外的一众人。 　　倒是程故扬从办公室里出来时脸色颇黑，眼神如寒风，扫了眼浩子，直叫他寒毛耸立。只有不怕死的贱人哥凑到他耳边，低声笑话他：“怎样？沙发床还没用上？” 　　“……” 无言中的眼神冰冷又哀怨。 　　＊＊＊ 　　第二天，乔然一觉睡到自然醒，稍稍打扮了下，就约程故扬去图书馆自习。倩倩看她的神色就跟看神经病似的—— 　　“我说乔然，你去图书馆约会？” 　　“不是啊……我去图书馆学习。”乔然答得一本正经。 　　“……” 　　“快考试了嘛，这学期这么忙，我怕我掉绩点。你干嘛这么看我？眼神柔和点啦……” 　　“我就是心疼我们大学神。话说你暑假回家吗？” 　　乔然歪头想了想，答道：“好问题，估计工作走不开吧，我问问程故扬。” 　　“哟嘿，看来程学神的春天要来了～” 　　“啊？” 　　“学校开恩啊，说是暑假要给宿舍楼装空调，顺便刷下油漆，女生宿舍要封楼啦！怎样？你是不是……去你奸夫公司里住啊？哟哟哟，办公室恋情～不对不对，办公室.□□i才对～” 　　“……”乔然忽然想到：“倩倩啊，你和林竹松……？” 　　“我靠那都多少年前的历史了？我都换了多少个了！我前阵子不是看上一个水汪汪的小学弟嘛，没想到人家刚进来就找了个女朋友，所以最近空窗期……” 　　“有机会给你介绍个男生”，乔然难得的想给倩倩搭线：“外号大仁哥，你俩凑一对，火车都能被你们开翻。” 　　＊＊＊ 　　待见到程故扬，乔然便问他暑假什么打算。 　　“工作。暑假项目高峰期，我根本抽不开身，最近刚接了一个新的活儿，技术难度挺高的，估计是一场硬战。” 　　“那我呢？” 乔然指指自己。 　　“你？工作和男朋友哪个你放得下？” 　　“……男朋友。”在程故扬的斜睨下，乔然不紧不慢接话道：“比较放不下。” 　　“算你有良心。” 　　关于自己即将流离失所的事情，乔然暂时没有告知程故扬，心中自有盘算。 　　两人安安静静在图书馆学了一下午，并排坐着也没任何互动，旁人看来就像陌生人坐在一起似的。直到两人默契地收拾东西，牵着手走出图书馆去觅食，才惊觉这对就是传说中N大的学霸情侣啊。 　　第二次去电影院，乔然还是选了部文艺片，不过这一次，两人买的却是情侣座。情侣座的隐私性要比普通座位好许多，三面都是高高的围栏，在黑暗中，小情侣们互相依偎，全然无需芥蒂周围的目光。 　　程故扬一坐下就把乔然往怀里搂，一解几日来可望不可及的相思。黑暗中，乔然也少了些矜持，将头靠在他肩上，一手搭着他的腰，任由他轻抚她的发丝，摩挲她的脸颊。 　　程故扬低头深吸一口怀里的香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乔然？” 　　“……嗯？” 乔然闭着眼，从鼻腔里轻哼出一声应答。 　　“给我亲一下。” 　　“……”怀里的人儿已没了声响，呼吸深长，竟是靠着他睡去。 　　程故扬低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将唇轻轻落在她额头，又轻轻落在她细细密密的睫毛上，而后静静抱着她，感受她的呼吸和他的心跳。 　　黑暗中，他看不清乔然的神色，错过了她唇边轻微的笑意。 第35章 　　《血气方刚, 温柔缱绻》 　　到了暑假, 果然如倩倩所说, 女生宿舍被封了楼。倩倩她们都卷铺盖回家欢度暑假, 乔然这边工作热情高涨，打电话跟父母报备了声。苏家父母虽说心疼姑娘一人在外奔波，但想着有阿扬在，也就没怎么拦着。 　　办公室勉强也是可以住人，但毕竟除了乔然，其他员工都是热血方刚的小伙子, 乔然住公司总归是不方便，便暂时搬去了赵赵寝室住。她们寝室里除了赵赵都是北京本地人，放暑假自然回了家，乔然经过所有人同意, 等自己的宿舍封了楼便搬进了xx美院。 　　赵赵参加了暑假的设计班，也留在了北京, 只是她创作灵感往往在半夜闪现，也就经常呆在设计院里沉迷创作, 夜不归宿，乔然也乐得自在。 　　这唯一的不方便, 就是两所学校分隔公司两头，之间足有半小时的车程，程故扬上下班接送实在不方便，乔然又坚持要自己坐地铁上班，一来二去, 两人竟成了牛郎织女，只有上班时间才能碰头。 　　暑假一开始，程故扬就彻底被工作淹没了。手头本就有几个楼盘的设计项目，期末的时候又接了个政府的大单子，要给一个三线城市设计一个市图书馆，还有一组环保建材方面的科研项目要赶。商业、学术两头抓，忙得如陀螺一般。 　　乔然每天上班只能趁给他送咖啡的机会匆匆见上他一面，偶尔他从办公室出来布置或讨论工作，也是一张熟悉的死人脸，一点表情都没有，能少说一句就绝不开口，俨然一副团队领导的样子，直叫乔然冷得不敢接近。有时候，她刚想和他说两句话，他的电话就夺命般地狂吠，等乔然下了班，程故扬还埋头工作自顾不暇。如今，乔然终于也是体会到了“吃工作的醋”的滋味。 　　不幸中的万幸，大概就是乔然自己也是个工作狂，公司的单子一多，她的活自然也少不了。放暑假以后，乔然手上需要核对的报表比当年准备高考时做的卷子还多，堆在她桌上很是壮观。财务只有乔然一人扛把子，她又是个心细的，宁可慢慢来，也不敢出任何差错，于是下班时间是越来越晚，好几次都只能赶上末班车回家。 　　又是一个忙碌的夜晚。窗外的霓虹灯早已照亮了整座城市，写字楼的灯火一点点黯淡，晚高峰的车流也渐渐散去，川流而热闹的街道越来越安静。只有乔然所在的工作室里，丝毫没有任何松懈的样子。 　　七哥这个夏天刚刚本科毕业，却已经是公司的中流砥柱了，从上周开始，他就没有迈出过公司一步，不是作成本预估就是在画图，如今他头发都快盖过眼睛了，眼里布满了红血丝，仍在和屏幕上的CAD图奋战。六爷也没好到哪去，工作已经逼得他连烟都没时间抽，这个月画过的管道图都可以绕北京城一周了。海哥、疯哥和浩子在一旁讨论建模，也是满脸疲惫。贱人哥刚刚从施工现场回来，一脸严肃地开始研究材料，脸上的灰都没有时间擦去…… 　　时针指向十点，乔然将身体靠向椅背，放肆地伸了个懒腰。她环顾四周，没人抬头关注她，看来今天她又是唯一一个下班的人。她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办公室，门缝里依稀透出一丝白织灯惨白的灯光。她心思一动，没有直接离开，起身倒了杯茶，往程故扬办公室走去。 　　她轻叩两声门，只听里面传出一声公式化的“请进”。乔然推门而入，却见程故扬双手交握拄在电脑桌上，桌上堆满了图纸，他眼神已经没了焦距，满脸倦意，却仍在强打精神。 　　他见是乔然，摘了眼镜，轻轻揉了揉鼻根：“是你啊？”不再是白日里严肃的语气，流露出了丝丝放松。 　　“怎么？不想见我？”乔然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自顾自地上前，用手揉了揉程故扬的太阳穴。 　　程故扬长长呼了口气，累的说不出话来，只是无声地抓过额上乔然的手，用指腹轻轻搓了搓，不动声色地把乔然往怀里带。转瞬的功夫，乔然已经坐在他的双腿上，上身隔着薄薄的布料靠在他的怀里，双臂环着他的颈，心跳如雷。程故扬倒依旧神色淡淡，只搂紧她，把脸埋向她的锁骨，闭上眼稍作休息。 　　“什么时候能忙完？今晚还睡不睡了？”乔然轻声问道，语气里全是心疼。 　　“今晚是没戏了。明早八点要把图书馆的设计图发出去，今晚还有些要改。市政府那里钱比预期拨得少，很多材料没法用，设计方案得不停变更。”程故扬一开口，一股浓浓的疲惫关也关不住。 　　乔然扫了眼屏幕上规模宏大的工程图，自知帮不上忙，只得轻轻替他按了按肩：“明早八点？交完以后呢？能休息了吗？” 　　“嗯。应该可以喘口气。” 　　“那我不打扰你，我先……”两人交往后是第一次如此亲昵，乔然见自己几乎是全身都在他怀里，胸口和腿侧明显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热气，再呆下去她觉得自己要被蒸熟了。 　　程故扬紧了紧胳膊，牢牢把她锁在怀里，不放她走：“下班时间，再让我充会儿电。” 　　乔然便不做声，满脸通红一动都不敢动，只得安安静静任由他靠在她身上，暗想这苦肉计和美男计果真亲测有效。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相拥，不知过了多久，程故扬几乎都睡了一觉，才惊觉已是深夜。 　　“额……你的末班车……” 　　“赶不上了。”乔然整个人仍陷在程故扬怀里，柔若无骨。 　　眯了会儿眼，程故扬已有些清醒，眼神也不再那么涣散了，看着眼前精致的小脸，单手轻轻托起她的背，声音有些沙哑：“今晚陪我？一晚上？” 　　“我就在一边呆着，我可不敢耽误你工作。”乔然见他有了些精神，便要起身。 　　程故扬又一次把她拉回怀里：“乔然，我可以……” 　　话还没说完，他便不由分说地低头，克制又有些压抑地，轻轻把唇贴在乔然唇上，落下一个轻盈的吻。 　　温温软软的触感让他舍不得离开，只是…… 　　他轻轻抬头，离开软糯的唇瓣，有些烦恼地说：“我没刷牙……” 　　乔然双颊已染上一层粉色，耳边宛若有滚滚雷声，也不知是谁的心跳。她反应了半秒，才从他身上跳起，逃也似的起身往门外走，语气扭捏：“……我先去洗把脸。” 　　乔然在卫生间刷了牙，用冷水冲了无数遍脸，深呼吸两万次，才又折回程故扬办公室。程故扬已恢复淡然，除了耳朵略红了些外，脸上没有流露特别的情绪，坐在电脑前重新开始工作。 　　“我……我就坐这里看会儿书。” 　　“你睡吧，那个沙发，往外拉一下就是床了。” 程故扬语气平淡，倒是显得乔然的不自在更“小人”了些。程故扬自然是舍不得她陪他熬夜的，从橱里搬出了一床被子，看她躺下，才安心地继续伏案工作。 　　乔然也实在是太累了，没一会儿，她便被睡意吞噬。再睁眼，已是第二天清晨。 　　许是沙发床太软，乔然睁开眼才六点半。她抬眼，见程故扬靠着旋转椅背已沉沉睡去，发丝凌乱，下颚的胡渣比昨晚又深了些。乔然不敢吵醒他，轻轻在他身上盖了毯子，推开门蹑手蹑脚往楼下走。 　　整个工作室笼罩着一层浓厚的睡意和疲惫，工作区横七竖八躺倒了一片，也不知是谁的呼声盘旋在办公区上空，却没吵醒一人。 　　乔然轻触了下放在茶几上的杯沿，还有些余热没有散去，看来又是一个不眠夜。 　　眼里划过一丝心疼，乔然悄悄洗漱完，拿了钥匙带上门，出门去超市买了些牛奶、鸡蛋、培根和面包，才又匆匆返回。她轻手轻脚地煎了几个鸡蛋，烤上吐司，热上牛奶，等待着疲惫的人们醒来。 　　程故扬醒来时只见空空如也的沙发，那张陪了他一夜的睡颜已不在。他揉了揉头发，开门出去，却见乔然围着围裙，扎着个利索的马尾，在厨房区忙前忙后。 　　心头蓦然一暖。 　　他悄无声息地下了楼，从背后抱住乔然，用浓厚的鼻音说：“早！” 　　乔然感受到了他扎在肩头的胡渣，压低声音应道：“早！快去洗漱，吃早饭了。他们几个还睡着，你轻点……” 　　程故扬睡眼惺忪地点点头，听话得像个孩子，从办公室拿了套备用的衣服，去卫生间刷了牙，冲了个澡，剃掉了胡须，再出现又是一副清清爽爽的样子。 　　其他人仍在睡梦中，程故扬拦腰搂过还在忙碌着的乔然，全身无力地靠在她身上，感受她的柔软。 　　夏日清晨的阳光还没有那么毒辣，温柔地洒进窗，直照得人暖洋洋的。程故扬捧起乔然素净的小脸，柔声说道：“我刷了牙了。给我亲一下。” 　　下一刻，便俯下身吻上了乔然的唇，轻轻吮她清甜的唇瓣，没有昨晚蜻蜓点水的克制，却更多了些温柔缱绻。 　　耳边依然是滚滚雷声般的心跳，乔然闭上眼，感受着唇上柔软湿润的触感，鼻息间带着薄荷香的气息，不自觉地环上了他的肩，将自己迎向他。 　　乔然身后的荷包蛋还在锅里，爆出些油花，在安静的空间里滋滋作响。 　　两人吻得动情，程故扬正要用唇舌攻城略地，却听身后一声尴尬的轻咳。 　　两人触电般分开，只见贱人哥大剌剌地翻了个白眼，用手势摆了个“抱歉”就转身进卫生间洗漱了，进去前，程故扬和苏乔然分明听到他几不可闻地说了句：“年轻人体力就是好啊……” 　　被贱人哥这么一搅和，两人相视无言，乔然只觉得羞的没脸见人，不敢有更多亲密的动作。她继续煎鸡蛋和培根，程故扬帮着她处理面包机里的面包。众人在浓郁的香气中醒来，依次刷了牙，排排坐在厨房区里，狼吞虎咽地吃起了早饭。 　　“程老大，设计稿交出去了？” 六爷一边往嘴里塞面包，一边不忘工作。 　　“嗯，五点一刻发出去了。” 　　“希望这稿能顺利通过，再挑刺，我真的快要挂了……”浩子插嘴道。 　　程故扬安静听着他的抱怨，不置可否。 　　“……故扬”，平日寡言的七哥难得开了口：“今天下午我回去一趟，昨天我女朋友都威胁我要分手了，再不见面都不记得我长什么样了。” 　　“我靠！” 贱人哥应道：“你们俩回去还能睡睡女朋友，我们几个光棍回去只能睡床。” 　　“还能开车？看样子你还不够累嘛……” 疯哥调侃道，语气里也是难掩的疲惫。 　　程故扬开了口：“今天下午强制放假，一个人都不许留，所有人回去补觉！辛苦了。” 　　话虽这么说着，程故扬却没有立刻和其他人一起回寝室，先行送乔然回了美院，才又拖着疲惫的脚步坐地铁回去。 　　乔然看着他的背影又是心疼又是窝心。恋爱前从没想过，这个对谁都冷言冷语波澜不惊的傲气才子，恋爱后竟是如此一副贴心温柔的样子。 第36章 　　《不怒自威, 大变活人》 　　过了暑假, 乔然和程故扬的忙碌生活并没有得到太多的改善。公司运营状况好, 订单一笔一笔进来, 两人同在一间屋里，也只得自顾自地忙，得空才能稍稍亲昵一会儿。唯一不变的，就是程故扬每日准时准点来女生宿舍楼楼下接乔然去上班，虽然依旧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可风雨无阻的毅力还是感化了很多人, 成了女生们口中的模范男友标准，茶余饭后总免不了拿出来聊上几句，也无意间，让乔然成了全女生宿舍楼最令人羡慕的姑娘。这些乔然自是不清楚, 但心里终是甜甜的。 　　埋头工作的日子过得飞快。这日，乔然准时下楼, 却没在程故扬常倚靠的那棵树下看到他。 　　一声短促的喇叭声骤响，乔然一回头, 见程故扬坐在一辆白色SUV的驾驶座上，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她有些吃惊地往车边走, 程故扬摇下车窗，对她说道：“上车。” 　　乔然在副驾上坐定，拉上安全带，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哪儿来的车？” 　　程故扬慢条斯理地发动汽车，答道：“买的。” 　　“你的？” 　　“嗯。暑假就想买了。” 　　“……看来你的小金库是时候被查收了。” 　　“收吧。”程故扬也不恼, 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人都是你的了，小金库也是你的。” 　　“……” 乔然一滞，开玩笑道：“小金库留下，人我不要了。” 　　程故扬不做声，一分钟后，汽车停在了校外公园的停车带上。程故扬拉上手刹，打了双闪灯，二话不说地解了自己的安全带，越过变速杆，一手撑在副驾的座椅上，撑起大半个身子，俯身直勾勾地看向乔然，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苏乔然，你再说一遍。” 　　苏乔然面对一张放大的冷脸和宽厚的胸膛，在狭小的车间中无处可躲，只觉得他气势汹汹，直夺了她的心智。 　　“……”乔然没出声，神色间露出了些紧张。 　　“唉……”程故扬轻叹口气，语气严肃：“乔然，以后别这么说，开玩笑也不行。我不喜欢。” 　　“……好。” 气氛仍有些剑拔弩张，乔然赶紧补充一句：“小金库留下，你的人也归我。” 说罢还不忘在他嘴边落下个轻轻柔柔的吻，就像是盖了个章。 　　程故扬这才算满意，坐会驾驶座，扣上安全带，重新出发，一边启动，一边心情很好地说道：“车子还是买对了。” 　　“今天手上事情多吗？” 乔然放松地倚着椅背，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熟悉的风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多。晚上一起吃个饭。” 　　“好啊～” 　　“和我导师一起。” 虽然程故扬声音依然平缓无波，乔然仍感受到他言语中丝毫的紧绷，竟不似平日那般坦荡。 　　“……” 乔然瞬间坐直起来，虽说平日里总开玩笑说程故扬是她领导，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乔然从未见过的导师才是幕后真正的大老板。乔然虽说对自己的工作兢兢业业问心无愧，但突然要“面圣”心情多少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你导师……从香港回来了？” 　　这边程故扬专注开车，也察觉到了乔然突然的沉默和紧张，安慰道：“嗯，就来几天。所有人都去，家常便饭罢了。” 　　听闻不是特意召见她，乔然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几句：“你导师……喜欢什么样的下属啊？” 　　程故扬眯了眯眼，语气里有些调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见公公婆婆呢……” 　　“……” 得了，这又是一茬乔然不敢面对的事。自从和程故扬交往后两人都没时间回一趟家，乔然一想到要以“程故扬女朋友”的身份去见程叔叔程阿姨就直犯怵，打心眼里不敢去想这事儿。 　　“到了。” 程故扬将车停进地库，见乔然暗自思索的样子，忍不住弹了下她的脑袋，说道：“别瞎想。过来，先给我亲一口。” 　　＊＊＊ 　　难得准点下了班，程故扬在一众男生“见色忘友”的指控中，只载着乔然一人绝尘而去，很是心安理得。 　　乔然一遍又一遍整理了头发和衬衫，难得的画了个淡妆，生怕自己看上去不得体。虽说已经在公司工作了半年，可总觉得今晚去见大老板，性质就和面试差不多。 　　两人先行一步到了饭店，导师还没有现身，倒是工作室里的其他人来得飞快。平日里邋遢到没边的人，一个个都一本正经人模狗样的，满嘴跑火车的贱人哥都很是收敛，平白又让乔然紧张了几分。 　　只听服务员一声“请进”，一个头发略有些白，年纪五十多岁的男人，西装笔挺地走进包厢，脸上堆满了笑，有些亲切又有些客套，却仍然让人感受到强大的气场。他一一和在座的各位握了握手，浑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待他站定在乔然面前，她只觉得一双鹰眼将她从头扫了一遍，所有掩饰都立刻卸甲。 　　“你就是苏乔然吧？”他语气里也是透着好奇：“早就听故扬提起过你。今日一见，确实是郎才女貌啊！” 　　“谢谢李教授。”乔然礼貌地握了握骨节分明的大手。 　　“故扬！”这李教授对谁都一副客套社交的样子，只对程故扬是真热情：“我的好学生哟！好久不见！” 　　程故扬也答得客气：“好久不见，李教授。” 　　“来来来，都坐！都坐！” 　　待李教授在主座坐定，其他人才挨个坐定。李教授上来就是一顿夸：“你们前阵子的项目我都看了，干得不错。特别是图书馆那个案子，我很喜欢。” 　　“不过……有些问题我还是要和你们好好讨论讨论。” 　　闻言，所有人都是正襟危坐，饭桌上的菜一动也不敢动，宛如开技术研讨会。 　　乔然不是建筑系的学生，听得一知半解，只知道李教授一看就是业界权威，点评起来很是辛辣，评价都是一针见血，问的问题又钻又细，直问得几人招架不住，特别是才刚大三的浩子、疯哥和海哥，一个个脸上都挂着肉眼可见的冷汗。 　　他们正热火朝天讨论两种建材的成本、经济效益回收和环保程度，专业知识听得乔然云里雾里，只知道她男朋友，程故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答得平静又虚心，还能适时插话和李教授进行讨论，李教授脸上的笑意也是越来越大。乔然觉得，如果这是一场武林决逐，程故扬就一定是隐士高人，四两拨千斤就打得对手无招架之力。她忍不住泛起了星星眼，心中暗叹，不愧是她男神。 　　就当她还在对着程故扬走神时，李教授的矛头直直对准了她。 　　“苏乔然是吧？最近的财务都是你做的是吧？” 　　乔然立刻把腰板挺得笔直，答道：“是。” 　　“嗯，我看了，是个细心的。我对财务技术水平层面没什么特别要求，不过……”李导师话音一转，惹得乔然一阵心慌：“我倒想问问你，如果让你来跟决策者建议，你会怎么说？” 　　一时间，几双眼睛齐刷刷得对准乔然，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但乔然到底是个心思沉稳的，没停顿多久，深吸一口气便缓缓答道：“我看来，选择建材时，绝不单是成本和收益这么简单。新型的建材出现，有它出现的道理和意义，它可能使用时限更长，更节能环保，即使成本过高，且不属于现今建筑工程的主流，但不一定不是未来的主流。我会建议决策者，多花点钱投资在这些新型建材的研究和推广中，不要只看眼前效益，更要看长远的，也要对未来消费者负责。” 　　乔然虽然说的时候语气平静，心里却是打怵的，这段话听上去没什么毛病可挑，却也相当于没说什么可借鉴的。她自己是一枚纯理科生，听李教授和其他人交谈，也多少摸到了些门道，这群人都是拿实打实的数据说话，不兴假大空那套。 　　果然，李教授没接话，依然不显山不露水地笑笑，淡淡扫过这个话题，继续和几个门生说技术。 　　乔然一阵心慌，突然就切身感受到了浩子他们冷汗直流的状态。 　　程故扬一边和李教授谈笑风生，一边却把手伸向乔然，握住她净是冷汗的手心，默不作声地安抚她。 　　整顿饭吃得乔然如坐针毡，不过她多年来摆惯了淡漠的脸色，从表面上看来，还是要比浩子他们要淡定很多。 　　话也问得差不多了，他们才稍稍放松，开始往碗里夹吃的。李教授结束了学术交流，话题也渐渐日常了起来：“一码事归一码事，今天工作、学业上的事情我们就讨论到这里。见到你们几个，我打心里还是很高兴的。特别是我们故扬，当年非说要回来北京，我不肯，这会儿见了苏乔然才算是明白了。” 　　乔然从盘子堆里抬头，见李教授已没了刚才的严肃劲儿，跟变了脸似的，神情和蔼，笑意盈盈地说道：“苏乔然，刚才我也不是要刻意刁难你的，只是故扬嘛，就跟我儿子似的，他女朋友，我总归是要考验考验。你答得不错，财务上的事情除了技术，更多的还是眼界和观念。技术的东西后期补补就是了，观念的话却是引导决策最重要的部分。” 　　乔然看着眼前这张慈祥的脸，内心无比错乱——怎么他们建筑系的人都有两副面孔？ 　　李教授拍了拍身边的程故扬，继续笑眯眯地对乔然说道：“你可真像我刚见故扬那会儿，也是个要强的，也压得住场面。确实是般配啊！我这次见故扬，可比之前有人情味多了！” 　　乔然一时半会儿还没从眼前“大变活人”的震撼中走出来，只讷讷地应过，隐约听到李教授紧接着和程故扬说道：“Smith教授那边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还在考虑。”不知怎的，乔然觉得身边的程故扬突然比刚才回答问题的她还紧张，肌肉分明紧绷了起来。 　　“年轻人，机会要抓住啊！” 第37章 　　《夫唱妇随, 熟能生巧》 　　和李教授吃顿饭, 大家都用尽了所有精力, 几个毕业生仿佛又重温了一遍被论文答辩支配的恐惧, 在读生更是两股战战，恨不得一晚上突飞猛进。程故扬后半程也只是有一答一，没什么状态的样子。 　　饭局末了，李教授临走前一句“明天公司见”，更是吓得所有人都背脊一凉，怕是不少人今晚要睡不着觉了。 　　“我靠, 李教授太可怕了。我总算知道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了，压根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绝对的老狐狸啊！” 教授一走，浩子把腰背佝偻了起来, 再没有饭桌上意气风发的三好学生样。 　　“恐怖，太恐怖了！我当年是怎么从他手里毕业的？”平日里最得瑟的贱人哥也忍不住吐槽起来：“真是惊魂未定。哥几个, 要不咱一起去喝几杯？” 　　七哥率先拒绝：“明天李教授还要去公司，今晚就散了吧！” 　　一提起这事儿, 所有人都压低了脑袋瞬间没了兴致。 　　程故扬站在一边不说话，毫无生气的样子, 也是与饭桌上大不同了。乔然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问道：“回学校吗？” 　　程故扬轻点下头，随即又改了主意：“一会儿陪我去个地方。” 　　乔然点头应下。与众人告别后，程故扬一脚油门踩到了学校，领着乔然直接往篮球场走。 　　晚上的球场早已没了白日里的喧闹, 只有灯光明亮的两个场次人稍多些，几个校队的篮球员还在嬉嬉闹闹地拍着篮球，一派青春的模样。 　　程故扬从设备室借了个篮球出来，解开衬衫上的两颗扣子，挽了挽衣袖，找了个空篮筐，上来就是一记三步上篮，球打在篮筐边缘，“砰”地一下弹了开去。 　　乔然站在一边看他，觉得今晚的程故扬很紧绷，哪怕打篮球都有什么东西桎梏住他的身形。只是他不开口，她便也不问。 　　程故扬又投了两个球，都被篮板弹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准头不如从前啊……”乔然和从前一样，坐在球场旁看着程故扬。他仍是瘦高的少年，黑亮的头发从不遮住他好看的额头和眉眼，单论五官说不上无可挑剔，可气质清淡，透着股书香，如今高高的鼻梁间架了副眼镜，眉宇之间多了些沉淀的味道。 　　“两三年没打了。” 　　“忙的？” 　　“嗯。”程故扬又是一记瞄准，球在篮筐上转了三圈，最后还是慢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程故扬没再去捡球，双手插在腰后，抬头望了望天，深吸了口气，看向乔然：“以前为了让你放学多看我两眼，我可没少苦练。两三年不碰，如今竟是这般水准了？” 　　“很正常啊。虽然高考才过去两年半，如今再让我答那些物理题，我估计连个最基本的公式都记不起来。” 　　程故扬站在原地，低下头，问道：“乔然，如果……当时我没有从香港回来，你觉得会怎么样？” 　　果然，今夜的程故扬有些不同。乔然略一思索，故作轻松地答道：“你还能一辈子不回家不成？你家就在我隔壁，我们怎样都会见面的。你嘛，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我是说你会怎么样？想去哪里工作？会不会考研？” 　　“嗯……”乔然想了想，摇头道：“不瞒你说，高中的时候你就是我的目标，到了大学我反倒沦落了，压根没想未来的路，毕竟大学有四年嘛，慢慢想就是了。” 　　“现在可有答案了？” 　　乔然站起来，从脚边捡起球来，有些生涩地拍着球往球场走，笑着说：“现在，和高中时候一样咯，你往哪，我就往哪咯～是不是有个词叫‘夫唱妇随’来着？我也乐得简单～” 　　程故扬仍站在原地，乔然背对着他把篮球往球筐里送，却是连篮筐都没沾到。 　　“哎呀，果然什么东西都是熟能生巧呀～篮筐篮筐，我们三年不见，你怎么就不认得我了？” 　　乔然忽觉背后覆上了一个怀抱，转瞬肩上就多了个脑袋，一双微凉的大手轻轻拂过小腹。程故扬轻轻吻了吻她的肩膀，又吻了吻她的脖子，轻轻含了含她的耳垂，往她耳边轻轻吐着气，语气放软了许多：“乔然～” 　　“嗯？” 　　“你说的，夫唱妇随对吧？我跑慢点，你可一定要跟上。” 　　“啊？”乔然还没来得及细想，身后的怀抱就猛地后撤一步，带走了温暖的体温。 　　程故扬一个转身就抱起了篮球，脚步似乎比刚才有活力了些，边跑边对乔然喊道：“老规矩，今晚你试试能不能碰到球。跟牢了！” 　　“你倒是先看看自己，今晚能不能进个球……”乔然话音还没落，只见程故扬已高高跳起，在空中略略停留，摆出了一个标准的投篮姿势，只一瞬，篮球应声落袋。 　　＊＊＊ 　　第二天，李教授准时到了公司，一身西装革履，衬得全体休闲服的一种员工很是不专业的样子。他仍是让人猜不透的神色，语气竟比昨晚开“学术讨论会”时还要生硬。浩子明显咽了下口水，乔然也忍不住往牛仔裤上擦了擦手上的冷汗。 　　李教授一进门，扫视了一遍装修后的办公室，神情还算满意：“还不错，我还担心你们一群大老爷们把这里当成垃圾场。” 　　没人敢轻易搭话，李教授很习惯这样的沉默，自己往下说：“今天我安排了面试，这次再招个设计师和会计，给你们解解压，省的到时候你们背地里骂我压榨劳动力。” 　　仍然没人敢出声。 　　“行了，除了苏乔然，其他搞设计的都跟我去办公室开会！”说罢就径直往办公室钻。浩子他们纷纷看了眼乔然，眼里全是羡慕之色。 　　众人刚进办公室，乔然便在厨房泡了八杯咖啡，深吸了口气，轻轻敲开了办公室的门……除了程故扬抬眼看了她一眼，屋里面压根没人理她，所有人都眉头紧锁，全是沉思中的脸。 　　乔然把咖啡放下，放轻脚步便往屋外走。关门的一刹那，却听六爷开口问道：“所以……这次是我们整个团队都要去香港？！” 　　从办公室里退出来后，乔然在楼梯口愣了好一会儿才往办公区走，有些心烦意乱。面对眼前一本本的账簿，她什么也看不进去，只干坐在椅子上发呆。 　　六爷口中的“我们团队”显然不包括没有参与会议的乔然，面对空荡荡的办公区，乔然忽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思绪不禁飘忽——如果不是因为程故扬，她或许根本不会和这里的任何人有任何交集，在昨晚程故扬问她未来的打算时，她就该意识到，自己终究不可能一直呆在这个地方…… 　　乔然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呆坐了多久，直到办公室的门被打开，浩子等人一溜儿往楼下走，脸上神色各异，却都是同样的复杂。 　　乔然张望了半天也没见程故扬从办公室里出来，便问浩子：“程故扬呢？” 　　“程老大说是有事和李教授说，还在里面谈话呢！” 　　“你们要去香港？”乔然踌躇了下，问道。 　　“啊？你怎么知道的？果然程老大早就闻到风声了，真是无趣，一点都不跟我们透露，打得我们措手不及啊……” 　　乔然本还想再问，浩子的手机却响了起来，他给乔然一个抱歉的颜色，便接起电话来：“喂？是是是……你这个项目啊……” 　　六爷倒是接了茬：“去香港不挺好的么？我都没去过香港，这次去得好好逛逛！” 　　“你以为你在李教授手下还有时间出去好好逛逛？”贱人哥打断他的美好幻想：“每天能吃上两口饭就算不错的了。” 　　“要我说，大家积极点成不成？这么好的机会给了我们，说明李教授看重我们，咱齐心协力把比赛准备好了不就完了！”疯哥接话道。 　　只有七哥一脸的无可奈何：“你们孤家寡人是没事啊，我女朋友前阵子就说再不陪她就分手，要去香港的事儿，我……说不出口啊！” 　　“那个……”乔然终是没忍住心里咆哮的好奇和不安，问出了口：“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六爷率先答道：“他们几个有港澳通行证的明天就要走！我估计得先去办港澳通行证，半个月后出发吧！” 　　“什么时候回来？” 　　“不好说……我看啊，今年过年又是没法回家了。” 　　这时，李教授和程故扬从办公室里陆续出来，乔然仔细瞧了瞧，没看出程故扬脸上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倒是教授脸色铁青，眉头紧锁，冷冷飞来一记杀伤力巨大的眼刀，直逼得乔然退后了一步。 　　李教授没说一句话，甩上门就走了，留一众人在屋里面面相觑。 　　“程老大，你……把教授怎么了？踩到地雷了？” 　　程故扬不接话，只是明显散发着冰山的气场：“乔然，到办公室来一下。”乔然赶紧驱步跟上。 　　“你要去香港了？” 关上门乔然便迫不及待地追问。 　　腰间一紧，宽大而炙热的手掌牢牢钳住她的腰，炽热的气息倏地贴近，然后身体不自觉地一腾空，又一个下坠，乔然就被扔在了折叠的沙发上。 　　“上班……” 　　程故扬俯下身，宽阔的胸膛和一张俊脸逼近，低头狠狠地堵上了她的话。 　　乔然被一个火热而巨大的阴影覆盖，一时有些羞窘，下意识地向两边躲闪，可身上的人却根本不给她任何躲避的机会，用唇固定住她的头，猛烈地吸吮她的唇瓣。脑袋里的弦瞬间绷紧，然后“砰”地一声就断裂了般，彻底没了判断。 　　牙关被轻易地撬开，火热的唇舌毫不犹疑地向里面长驱直入，不知节制地在她口中攻城略地。伴随着唇舌不断的深入，他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紧紧与她的曲线相贴，那具上一秒还散发着冰山气场的身体火热地燃烧着，烫得乔然浑身燥热。 　　“唔……”乔然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轻哼，惹来一阵狂风骤雨般的需索扫荡。 　　唇舌带着他独有的气息，似要震碎她的四肢百骸，她只得卸甲投降，再没有力气抵挡…… 　　隐约间，感觉到手机在大腿上震动，有节奏地嗡嗡着，只是压在身上的人置若罔闻，继续掠夺她的呼吸。 　　手机的震动停了，只停了一会儿，像是喘了口气般再一次嗡嗡作响。 　　双唇仍没有分开，只有一只滚烫的手，擦过她的细腰，摩挲过她的大腿，身上的重量稍一退开，程故扬从裤袋里拎出烦人的手机，看都不看一眼便掐掉了电话，重量又瞬间压回身上，甚是比刚才更紧密了些…… 　　就当乔然觉得再也喘不上气来时，程故扬稍退开了一些，清凉的空气重新回到鼻腔。他也同样深吸了口新鲜的空气，微微侧头，将急促的气息喷在她的颈间。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挤出一句：“明天就走。” 　　“……” 　　“过完年回来。” 　　“……” 　　“等我。” 第38章 　　《等我有空, 为了以后》 　　「苏乔然」：吃饭了没？ 　　乔然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两个小时前发送的微信, 依然没有回复, 深深叹了口气。 　　程故扬一行人已经离开一个多月了。这次前往香港, 是为了准备一项国际设计大赛，以组队的形式完成规定主题的设计项目。国际比赛自然是不会顾上中国的节假日，比赛的截止日期是二月中，正是国内的大年初一。 　　送程故扬走的那天，乔然有种不真实感，一切来的太突然, 面对忽然而至的分别，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让她没有心理准备的，还有死寂的，清闲的, 没有了活力的工作状态。 　　公司的工作已经停摆了。六爷加急办完港澳通行证，也已经走了二十多天了。公司之前没来得及做完的项目, 据说是李教授出面找人解决的，暂时不会再接新的活。乔然手上的工作也随之停了下来, 之前结算的项目早已经结算完毕，如今她每日只是去办公室看上一眼, 给盆栽浇点水，偶尔扫扫灰尘，然后坐在休息室盯着办公室的门发呆。 　　桌上的手机“嗡”了一声，打破了一屋子的沉寂。 　　乔然回过神，拿起手机, 眼里刹那闪耀的光火又在刹那消失了。 　　不是程故扬。 　　「赵赵」：大忙人，这周六有空没？ 　　「苏乔然」：嗯。有事？ 　　「赵赵」：来参加北京地区的高中同学会吧？周六晚上六点。 　　乔然没有立刻回答。进入大学已经三年多了，除了赵赵和林竹松，她并没有和其他高中同学有什么联络，她偶尔会听赵赵提起一些名字，就跟蒙上层灰似的，都不是很确切。努力回想一下，她的高中生涯，只有追赶程故扬，以及和三五好友一起追赶程故扬这两件事。的确，有点苍白。 　　乔然正思考着怎么拒绝，赵赵又发来一条信息—— 　　「赵赵」：林竹松也去的，还有……李晴晴，是她邀请我去的，我以前和她走得近没办法拒绝……那个……能不能陪我去趟？ 　　一些久远的、零星的记忆闪过脑海。保守秘密的人，没有拒绝的理由。 　　「苏乔然」：好的。 　　「赵赵」：程故扬去不去？ 　　「苏乔然」：不去。他不在北京。 　　「赵赵」：好的。 　　乔然刷了会儿朋友圈，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内容。正要收起手机起身往外走，手机一震。乔然立即将手机切回微信界面，只看了一眼，就放回了包里。呵，腾讯新闻。 　　直到晚上近零点，乔然才收到了程故扬的回信。只短短两个字—— 　　「程故扬」：吃了。 　　乔然躺在床上，眼神没离开屏幕，左右翻了两圈，都没等到后文，连“对方正在输入……”都没有出现。乔然有些不甘心—— 　　「苏乔然」：很忙吧？这么久都不回消息我很担心诶。感觉你们集体被绑架去外星了一样～>_< 　　「程故扬」：没睡？ 　　她的眼神有些迷茫。距离让她只能通过只言片语了解他的近况，而那短短两个字，她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她随即拨了个语音聊天过去，只想听他对她说一句“晚安”。 　　只“嘟嘟”两声，“对方已拒绝您的邀请”。乔然看着这行字有些发懵。对面随即来了消息—— 　　「程故扬」：现在不方便。你快睡吧。 　　「苏乔然」：哦 　　那头的程故扬似是察觉到了乔然的失落，马上又发来一条—— 　　「程故扬」：等我有空，我给你电话。 　　乔然按下了心里想回复“你什么时候有空”的冲动，只答了个“好”。 　　乔然把手机塞回了枕头底下，忽然觉得有些冷，降温了。 　　＊＊＊ 　　转眼就是周六的同学会。 　　乔然自行从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前往聚餐地点，路上有些堵车，她到的时候林竹松和赵赵已经站在饭店门口等了，他们身边三三两两站了几个同龄人，有几个稍面熟些，大多是乔然没见过的。 　　“来了？” 林竹松率先叫住乔然。 　　有些时日没见到林竹松，乔然却惊觉有些不认得了。当年的毛头小子浑身散发着稳重可靠的气场，竟让人觉得比乔然年纪大些似的。 　　“嗯。路上堵车，晚了点。” 　　“没事没事，大家都堵，这人才到了一半呢～”赵赵应道。 　　“这两天降温，进去坐着等吧。”林竹松见乔然也来了，便招呼她们往里走。 　　一进包厢，只三桌酒席，每桌十二三人的座位，却也是乔然没想到的。北京离H市远，大多数大学同学都选择了去H市周边的几座城市，来北京的本就不多，能来这么些人实属意外。 　　乔然来之前也没和赵赵打听这次同学会的事，压根不知是谁组织的同学会，与会人员又有哪些。她本就是陪赵赵出席，怀着吃完就走的小心思，没料想组织者竟是有心的，安排了一家家乡菜馆。看着桌上一盘盘熟悉的家乡菜，倒是让乔然难得的有了些胃口，心似乎也和周边的同学贴近了些。 　　人陆陆续续往包厢走，都是些看着面熟却叫不出名字的。乔然也照例不热络，就坐在角落喝着热茶，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身边的故友聊聊天。 　　“程故扬不在北京？”问的人是赵赵。 　　“嗯。去香港比赛了。” 　　“去多久了？” 　　“一个月零十二天吧。” 　　“他可真够忙的。你们不是刚恋爱没多久么？他也舍得走？” 　　“没办法。”乔然的语气并没有太多情绪，但她忽垂下的眼眸还是暴露了她心中的不虞。 　　“这也……” 　　赵赵还想再说些啥，却是被林竹松打断了下来，打眼神暗示赵赵：“男生和女生总归是不一样的。他也是为了以后。” 　　乔然低头抿了口茶，没露情绪。 　　看人差不多齐了，一个男生站起来招呼大家坐下吃饭，应是聚会的组织者。大家象征性地举杯，一阵寒暄过后，便坐下来吃饭聊天。 　　和乔然坐一桌的除了竹松和赵赵，有两个是同班同学，其他的都是来自非尖子班的学生。 　　学生之间的谈话，总免不了说说学校里的事。如今除了赵赵复读了一年，其他人都是大三近半，话题也不似从前那般总围绕着校园轶事和美女八卦了，竟是正经了不少。 　　一个戴着圆眼镜的同学很是健谈，率先开了话匣子：“怎么样？咱高中的同学，四六级总是没问题的吧？” 　　“你是没问题！”一个女生很是八卦地接腔道：“你还记得我们班那个江某某吧？人打了三年半游戏，六级考试前一晚还通宵打排位赛，第二天直接睡到了傍晚。你都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他起来还以为是清晨，拉上棉被继续睡，直接睡到了第三天清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自是一通哄笑，圆眼镜男生赶紧接茬：“你说的这事儿我也听说了！但人家虽然六级没去考，但打游戏厉害啊！你直到那个网上游戏主播Lucas吧？就是他！人家一个月收入好几万呢！” 　　“真的假的？这打游戏都挣这么多？变天了变天了…… ” 　　“哎呀，咱也不说别人，就说说我们自个儿！”圆眼镜男生说话带着股奇怪的北京腔：“怎么样？这都大三了？你们明年是准备考研儿还是实习儿啊？” 　　这话题一抛出来，大家瞬间有了共同话题。 　　A：“果断实习找工作啊！都读了这么多年书，再念研究生，我可不想念了！” 　　B：“可是研究生毕业待遇好啊！而且现在就业形势这么差……你们看没看这届应届毕业生找工作找成什么样？全是焦头烂额的！” 　　C：“我看也是！可研究生也不好考啊，现在就要开始准备考试了，还有一个毕业论文要写来着，这毕业答辩也不是那么好过啊！” 　　D：“要我说，你看看人家打游戏的，轻轻松松就月入过万，工作还轻松有趣！人啊，别的都不要紧，重要的是要有专长！” 　　A：“你以为打游戏轻松有趣啊？打职业的，哪个不是眼圈乌黑，身形佝偻啊！” 　　E：“要我说，还是安安稳稳找个实习。我最近投了几家公司，大部分理都不理我，倒是有两家还不错的…… ” 　　D：“哦？你说说你说说，你怎么找的啊？现在找工作都要好几轮呢！” 　　…… 　　乔然只坐在一边听大家讨论，突然觉得这个话题于她而言又遥远又现实。这一个多月来的清闲，让她终于有时间有机会看看周边的人的生活状态。大三就要定下自己毕业论文的方向和课题，要找好对口的导师就是一大关，动作快的几个同学已经开始动笔，专业课变得越发专业精深，学校默默给大三大四的学生开了就业辅导课……校招的帐篷前挤满了大四学生，大四的寝室似乎一夜之间空了不少，一面背着毕业论文的重担，一面已经开始涌向全国各地实习了。有形无形的，他们这群大三学生都提前感受到了压力，多多少少暗自思索起毕业后的出路来。 　　远的不说，自己寝室里的几个姑娘最近也没闲着。一荷和吴洛都是北京人，父母托了关系让她们从大三开始接触一些简单的实习工作，两人也渐渐过上了工作实习两头跑的日子。倩倩平日里心宽，这阵子也收敛了不少，常常在图书馆泡上一整天。 　　而她呢？虽然学习上从没有松懈过，但在毕业论文指导课上，教授问起她论文课题和未来就业方向相关性的时候，她第一次全然答不上来。工作方面，如今这份实习停了下来，忙碌的时候压根不曾想过这份工作她能做多久，她愿做多久。她仔细想过，心里清楚，以公司现在的格局，是很难留下像程故扬这样的大佛的。他离开是早晚的事，那么，她呢？她还能如现在这般，如她自己说的那般“你去哪，我就去哪”吗？ 　　乔然摁开了手机屏幕，上面没有任何一条消息。 　　沉迷恋爱的人，明明是她。而他，一直在往前飞奔…… 　　话题渐渐挪到了他们几个身上，圆眼镜男生忽有些尖锐，毕竟当年学校只有程故扬、林竹松和苏乔然三人进了全国第一学府。只听他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们N大的，是不是根本不愁找工作啊？报报学校名，就有一大堆名企伸橄榄枝吧？留校读研读博的几率也比我们这些人大多了！” 　　林竹松不动声色地答道：“那也是本事。” 　　“听说程故扬国际上拿了不少奖啊，以后一定是业界精英！你们俩怎么样？” 　　乔然和林竹松还没来得及答话，却听到门外传来脆生生的一句：“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飞机误点了，来晚了！” 　　众人齐齐往门口看去——一身剪裁别致的小礼服，外面披了件大气简约的羊绒大衣，脚上是过膝高跟长靴，露出膝盖上方一截性感的大腿。长发披肩，妆容精致，正是从前的校花李晴晴。 　　李晴晴出道的事情在高中同学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家对她的美貌和好资源也是打心底里服气的。她如今如此捧场地出现，自然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时间所有人都往她身边涌，争先恐后地要拍合照发朋友圈。 　　李晴晴好脾气地应付完所有请求，略作寒暄，竟是直直向乔然这边走来…… 第39章 　　《失魂落魄, 心乱如麻》 　　看李晴晴袅袅婷婷地往他们这边走, 身段婀娜, 艳色逼人, 乔然不自觉地拢了拢头发，下意识有些后悔今天没好好打扮一番。 　　李晴晴并不是冲着她去的，她在赵赵面前站定，语气很是亲昵：“好久不见了赵赵！我们俩学校挨这么近，怎么你也不来找我？” 　　“哈哈，我哪找得着你？你可比我忙多了。” 赵赵的语气没什么特别的。 　　“我看你不比我闲。” 　　赵赵身边的人见她俩熟络, 便自觉挪开了个位置，让服务员在赵赵边上加了个座位，李晴晴自然而然地坐在了赵赵旁边。 　　“怎么样？最近忙什么呢？” 李晴晴问道。 　　“我还能忙什么？天天不是画画就是搞设计，最近在准备学校的设计展, 以后应该会走珠宝设计这个方向吧。你呢？还拍戏吗？” 　　“还有两部戏，都是些小角色, 之前签了约，拍完就不拍了。” 李晴晴略一停顿, 稍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我要结婚了。” 　　她说得轻声, 只有赵赵和安静听着她们说话的乔然听得真切。她微微一抬手，展示了下左手中指上的钻戒，虽不到鸽子蛋那么夸张，但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乔然难得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毕竟她们都才二十二三, 都是学生，这个年纪就结婚的女孩已经越来越少了。倒是赵赵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笑着闹她：“我可不意外！就你这相貌气质，追求者得有一车，还是辆火车，对吧？” 　　李晴晴掩嘴笑了笑，谦虚说道：“你太夸张了！” 灯光打在她中指的钻戒上，璀璨夺目。 　　赵赵对珠宝有研究，不自觉地凑近看了看她的戒指，啧啧赞叹：“这成色和切割可真讲究。你老公待你不错。” 　　李晴晴面容淡了些：“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嗯……其实，他是二婚。我这个，比先前那个的，还是差了点的。” 　　赵赵没接话，只等着李晴晴自己往下说。她伸手看了看手上的戒指，露出浅浅的笑意：“不过我不介意，我就是喜欢他，管他年纪多大有没有婚史有没有孩子。我身边的人明里暗里都说我物质，放弃了靠自己打拼的路，选了条捷径，只是为了后半生无虞才嫁了个有钱的二婚老男人。可感情的事情谁说得清？我只知道他是疼惜我，待我好，肯为我花钱。都说二婚男人更懂得珍惜另一半，不是么？” 　　虽然李晴晴稍稍掩饰了下语气，但任谁都听得出这段话里的苦涩，选择了这条路的人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总要有什么理由来说服自己。 　　赵赵装作没听出其中的苦楚，看着她的神色很是诚恳：“嗯，恭喜你！” 　　“过完年就办酒席了，到时候可一定要来喝喜酒。” 李晴晴已没有了刚才淡淡的神伤，恢复了欢快的语气。 　　“嗯，一定。你一定要幸福。” 　　乔然默默在边上听了半天，暗暗赞叹赵赵如此沉得住气，看上去今夜她不来，赵赵也能应付得很好，那个多年前含着泪的秘密，就像坠入湖底的石头，虽溅起一池涟漪，但终归于平静。只是这究竟是彻底放下，抑或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乔然便不得而知了。 　　这话题圆满地告一段落，李晴晴话锋一转，却是对着乔然说的：“苏乔然，我们也是好久不见呢！” 　　乔然和气地应道：“是的，好久不见。” 　　“听说，你和程故扬……” 她秀眉往上一挑，话没有说全，意思倒挺明确。 　　“……嗯。” 乔然觉得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并不想去探究她何从“听说”。她和程故扬都是低调的人，N大本校的学生大多是略有耳闻，赵赵和竹松也是只知一二，这饭桌上的人都没有提过她和程故扬的关系，应是不清楚的。 　　李晴晴自己解释了起来：“我未婚夫有投资过他的项目，前几个月他们俩还见面一起吃过饭。本来我未婚夫想介绍他侄女给他的，被他一口拒绝了，说是有女朋友了。我一猜就是你，果然……” 　　乔然不知该怎么接话，毕竟她清楚李晴晴和程故扬从前的那些弯弯绕绕，只觉得这其中的关系太复杂。 　　李晴晴是个会看人眼色的，笑笑打趣道：“八百万年前的事情，你该不会还在记恨我吧？我和你男朋友可是清白的很，我第一次跟人告白就被拒绝，我比你还想忘了这事儿呢！” 　　“没有没有，我……其实不太清楚，也没有要追究过去的意思，李同学，你误会了。”乔然解释道。 　　“你不介意就好。程故扬啊……确实是个有才的，长得也比一般男生帅气，那个年纪，有几个小姑娘不动心的？不过是觉得太遥远了罢了。我那会儿心高气傲，总觉得自己手可摘星辰，其实也没搞清楚除了他那皮囊和脑袋，我喜欢他什么。” 　　乔然勾了勾嘴角，说起程故扬，神色都缓和了些。她男朋友的皮囊和脑袋，确实是没什么可挑剔的，其余的嘛，别人不了解那自然是最好。 　　“只不过……”李晴晴微微皱起了眉头，似是在想怎么措辞：“像他那样的男人，真的是抓不住的星辰啊……追着他跑，太累了。要是那时候我追求成功了，估计也是不长久的，他的才子傲气，我可应付不来。也只有你这样的姑娘，才算真的和他般配吧？” 　　乔然一怔。程故扬是抓不住的星辰吗？ 　　别桌的人过来敬酒，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同学会的气氛很是融洽，乔然却有些失神。 　　已近十点，热闹的聚餐到了尾声，乔然早有些疲惫了，便问林竹松：“我打算走了，你跟我一起回学校吗？” 　　林竹松点点头：“好，走吧。” 　　两人叫了辆车，并坐在出租车的后座，看窗外霓虹灯下的城市被车速撕扯着向后。乔然望着密密麻麻的亮着灯的格子间，神色迷茫。 　　“竹松？”乔然开口道。 　　“嗯？” 　　“毕业后什么打算啊？” 　　“读博吧，最近有导师找我，有个硕博连读的项目还不错，我想去试试。” 　　“数学系还是生物医学？” 　　“生物医学，实用一些。” 　　“嗯。挺好的。” 　　“你呢？”林竹松问得漫不经心。 　　乔然叹了口气，有些犹豫地开口：“说实话，我不知道。” 　　林竹松没有看她，只望着窗外不说话。 　　“竹松，我好像有点迷失了。真羡慕你们，早早就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想进什么行业。无论是生物医学、珠宝设计、游戏主播，还是像李晴晴一样早早嫁人，相夫教子，都是自己选的路，真好。” 　　“……” 林竹松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可能，也不都是自己选的路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只知道自己不想做什么。比如让我做珠宝设计，我肯定是做不成的，数学系的话，我也不想一直往学术的尽头钻。那么剩下的选择就不是太多了。你想一直做那些结算和报表吗？” 　　乔然想了想：“有些枯燥，其实都是程式化的东西，每天围着数字打转，挺无趣的。光做会计的话，厌倦是迟早的事。” 　　“那么，转行去建筑？” 　　“隔行如隔山，我兴趣也不在那里。” 　　“莫不是，你现在就想嫁了？” 　　“……”乔然扶额想了想，摇了摇头。 　　林竹松叹了口气：“你着什么急，船到桥头是会直的。我们都还年轻，别把自己绑在其中一个可能性上。” 　　乔然知道他是在安慰她，只弯了弯嘴角，没有作声。 　　车子已经停在了N大宿舍区门口，林竹松和乔然在校门口告别，两人便朝着两个方向走开了。乔然低着头看路，脑子有些混乱，重点太多反而什么都不愿想，只发着呆径直往前走。 　　她的失神落在周边热闹的路人眼里称得上是失魂落魄了。再加上这个楼里的女生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楼下等待的身影，纷纷猜测两人已分手，有几个少男少女都有些蠢蠢欲动。 　　乔然心乱如麻地回到寝室，将包往桌上一扔，四仰八叉地往床上一摊，望着天花板发呆。 　　“乔然，你怎么了啊？”倩倩早发现了乔然的不对劲，开口问道：“不是参加同学会么？怎么回来这样了？” 　　乔然翻了个身：“嗯……没事，就是累了。” 　　“该不会是……你和你家男神吵架了？”吴洛把手里的书一合，也关切地望向乔然。 　　见乔然没做声，倩倩便当她是默认了：“吵架不是很正常吗？哪有情侣不吵架的？有什么误会解释清楚不就好了……” 　　乔然有些头疼，脑子乱得如浆糊一般，只冷冷答道：“我俩吵哪门子架？他哪有空跟我吵架？” 　　倩倩、吴洛和一荷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是心照不宣。吴洛开口安慰：“你别胡思乱想了，谁不知道程故扬对你是痴心绝对啊？他就忙这一阵，忙完肯定立刻回来陪你的！” 　　乔然突然直起身来，狠狠挠了挠头发，一脸的困惑：“忙完这一阵，就可以忙下一阵了。倩倩，一荷，吴洛，你们说，我是不是太沉迷恋爱了？他一走，我就……唉……我也说不清，感觉自己都不像我自己了。” 　　倩倩了然地笑了笑：“热恋期的人，怎么可能不沉迷？” 　　一荷开口道：“要我说，程故扬这事儿确实做的不实在，哪有刚恋爱就分隔异地的，一去还这么久。这都多少天了，你们哪天见过乔然他俩通电话超过3分钟的？” 　　“也对啊！”吴洛说：“确实过分了。乔然，要不然你也别理他。电话别接，微信别回，没事儿朋友圈发发和异性朋友的合照，你看看他程故扬急不急？” 　　“你们俩别当搅屎棍了成不成？”关键时刻还是倩倩跳出来：“乔然，你要不要去趟香港？我们学校寒假有香港分校的冬令营的你忘了？还可以修学分呢！” 　　乔然坐在床上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只听她淡淡说道：“是时候，我该考虑考虑自己的未来了。” 第40章 　　《心无旁骛, 望尘莫及》 　　连着几天, 乔然都没有去程故扬他们的公司, 她除了泡图书馆日常学术及研究毕业论文, 就是和各科导师聊职业发展。 　　乔然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暂时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倒不如什么都试试看。 　　在自我施压下，乔然努力改变自己寡言的毛病，竟是比先前圆滑了些，只是依旧不说废话, 简明扼要。 　　她本来就是专业里赫赫有名的学业大神，在各位老师眼中更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机会来得飞快。有句俗话说的好，“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只一周的功夫, 乔然就从其中一个导师那里得到了难能可贵的实习面试机会——道琼斯北京分公司。或许有人没听说过公司的名字，应当没有人没听说过《华尔街日报》的大名。这份全球最具影响力的财经报纸正隶属于该公司旗下。作为世界五百强企业, 它是一流的商业财经信息提供商，由它编发的股票价格指数不仅是金融业界的指标, 在各个行业都称得上是家喻户晓。它旗下更是拥有报纸、杂志、电台、电视台、通讯社和互联网服务。 　　相比于进去容易过劳猝死的四大，金融系学生更向往道琼斯这样有国际背景、有综合实力、还有人权的跨国大公司。N大作为全国第一学府, 金融系是学校数得上名的特色专业，每年飞向道琼斯的简历数不胜数，可名额却不是每年都有。实习名额虽比不上正式录取，可谁不知道，只要拿到了实习名额, 在公司好好干两年，哪怕分文不取，到时候如有正职空缺，总是要比旁人近水楼台一些。 　　乔然自是深知这样的机会来之不易，一得知消息便全身心投入准备工作，没日没夜地温习专业知识，快速学习财经分析所需的各类软件，披星戴月，心无旁骛。学校除了周末都要熄灯，一开始她只得跑去厕所秉灯夜读，天气冷，学习环境又实在太差，后来干脆搬去公司里，常常一研究就是一整个通宵。 　　＊＊＊ 　　「程故扬」：吃饭了没？ 　　远在香港的程故扬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傍晚发送的微信，依然没有得到乔然的回复，他沉默着，紧抿着唇，眼神不虞。这都这周第几次了？ 　　“程老大，这边消防通道的设计我觉得不是很合理。”浩子叫了他一声：“你看，我觉得吧，这里的消防门开在这里没有开在那边有效……” 　　程故扬摁灭手机，把目光重新集中到浩子手中的图纸上，冷峻的神色却没有变。浩子等人和程故扬朝夕相处多年，也稍稍摸到了些他的脾气。虽然程老大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样子，但和苏乔然恋爱以后明显柔软了不少，可近日，那股冷酷劲卷土重来，仔细一琢磨，好像还有些……嗯……哀怨？ 　　浩子看了眼时钟，已经近十一点了。对他们而言，工作到半夜那都是家常便饭，只是今天程老大似乎没有什么工作状态，于是他便开口问道：“程老大，要不今天就散了吧？大家先回去休息？” 　　程故扬眼神仍停留在图纸上，可注意力无论如何都无法集中在上面。他顿了顿，语气不太好：“好，今天先到此为止。明天继续。” 　　浩子等人互相传递了个眼神，心里都有些吃惊。能影响他们程老大的心情的人不多，首当其冲就是苏乔然。 　　浩子是个没心没肺的，干干脆脆问出了口：“怎么？女神嫂子不理你啊？” 　　当然，他马上收获了一个“给我闭嘴”的眼神。 　　几人略略收拾了下桌上的材料和图纸，把电脑上的文件保存归档，离开实验室去学生公寓。他们一行七人为了工作方便，干脆在实验室楼附近租了一套两层楼的公寓，每层三室两卫，还有一个开放式的阁楼，放上一张大床，正好够七个人住。房子是李教授找的，也由他出的资，几人对这恩情铭记在心，准备比赛也就更加上心用心，每个人都是拼尽全力。 　　程故扬住的是二楼主卧，一进门就往房间走。疯哥在客厅喊：“我刚订了三个披萨，今天回来早，稍微吃点夜宵再休息吧！” 　　“干得漂亮啊！老子真的快饿死了！”海哥就差高呼哈利路亚了。 　　程故扬应了句“一会儿就来”就关上门，倚着门，立马掏出手机，按下最近通话的首行，直接拨了电话给乔然。 　　乔然的电话铃声是蔡健雅的《红色高跟鞋》： 　　“你像我在被子里的舒服 　　却又像风捉摸不住 　　像手腕上散发的香水味 　　像爱不释手的 　　我爱你有种左灯右行的冲突 　　疯狂却怕没有退路 　　你能否让我停止这种追逐 　　就这么双最后唯一的 　　红色高跟鞋……” 　　程故扬似乎是第一次听完了整段副歌，电话仍然无人应答。手机铃声的音质不是太好，旋律虽说还算轻快，可他今日却觉得心烦意乱。 　　在他以为电话不会有人接听时，那边传来了熟悉的女声：“喂？” 　　“……” 　　“喂？程故扬？” 　　“是我。” 　　“有事？” 　　程故扬没由来地一阵心烦，语气不爽：“没事不能打电话？” 　　电话那头放软了些语气：“怎么了？心情不好？我在研究一个数据分析的软件嘛，真的好难啊……” 　　“微信都不回了？”程故扬稍收敛了下语气。 　　“太忙了啦，没空看。抱歉哦～” 　　“……” 　　“程故扬？抱歉嘛～是我不好～” 乔然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撒娇和讨好，程故扬的坏心情终于稍稍平复了些。 　　“下次再忙也要看手机，我会担心。”他沉声说道。 　　“别双标哦～你也要看！” 　　“好。”两人今日难得通话，程故扬便多问了几句：“面试什么时候？” 　　“12月31日啦！他们大公司都不休息的吗？竟然安排今年最后一天。” 　　程故扬看了眼电脑桌面上的日期：“就剩十天了？” 　　“是啊，我都快紧张死了。你又不在……” 　　最后几个字说得轻声，却一字不拉地落在了程故扬耳里，他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下，语气终于不那么严肃了：“得了吧，我在你也没空理我。别紧张，你认真起来，谁是你的对手？” 他略停了停，又补充一句：“……除了我。” 　　“哼！” 乔然佯怒：“你少自恋了！迟早我会让你望尘莫及！” 　　程故扬自己也没发现语气里的宠溺和淡淡的哀愁：“望尘莫及？我现在连‘尘’都看不到。” 　　“哈哈，暂时的嘛～你不是过完年就回来了？” 　　“嗯。还有两个月。” 　　“哪有两个月？一个月多一点而已，很快的。” 　　程故扬抿住嘴，没接话，心情又往下跌，什么叫很快？他虽每天扑在项目上，却觉得度日如年。 　　那边的乔然没等到回应，便问道：“程故扬？怎么啦？” 　　“乔然……” 　　我很想你。 　　程故扬停了一会儿，为自己嘴边的话感到肉麻，到底没有说出口，却是有些深情又委婉地说道：“注意身体。下次见你，不许瘦了。” 　　“嗯。你也是。” 　　两人对着电话有些沉默，却有思念在这沉默中流转。 　　程故扬的房门被敲响，外面传来疯哥的叫唤：“程老大，披萨到了！快来吃！再不来吃全被浩子吃完了！” 　　他叫的大声，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乔然耳里，只听电话那头说道：“还没吃饭？快去吃快去吃！我再研究下，也准备睡了！” 　　“好。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程故扬有些恋恋不舍地挂断电话，看了眼通话时长，竟是这几个月来两人通话最久的一次，心里有些愧疚，又有些无奈。收了收心神，他开门往外走去。 　　几个大男人正围着餐桌抢披萨吃，两个月一心扑在设计上，每个人都有些面色蜡黄，灰头土脸的。六爷还在和贱人哥讨论建材的合理性，浩子海哥满嘴的披萨，七哥低着头默默对着手机聊天。 　　三个大披萨几分钟内就被几个饥肠辘辘的男生瓜分完毕。众人起身，收拾了下餐桌，准备排队洗澡休息。 　　“砰！” 　　一声巨响惹得众人集体望向声音的来源。 　　七哥猛地起身，撞倒了自己的椅子。他站着没动，仍紧盯着自己手上的手机，他紧紧地咬住了牙，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额头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怎么了？” 六爷问道。七哥向来温文尔雅，今日的动静显然反常的很。 　　七哥没有回话，只是紧紧捏着手机，眼里全是难以置信。下一秒，他重重将手机往地上一砸，伴着一声巨响，手机上的光灭了，屏幕碎得稀烂。 　　几个男生立马停下手上的动作，围了上去。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大事了？卡被人盗刷了？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粗神经的浩子一直追问，七哥只盯着屏幕一动不动，浩子的问话终被贱人哥一个杀人般的眼神制止了。 　　贱人哥清了清嗓：“咳，老齐，是不是因为……女朋友？” 　　一直低着头全身通红的七哥低吼一声：“……去他妈的女朋友！” 　　他吼完就疾步往自己屋里走，怒气冲冲地将门一摔，只听一声巨响，就再没了动静。 　　几人相处多年，都没见过七哥失态，都被吓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都干站在客厅里没了主意。 　　贱人哥捡起地上屏幕已经碎成渣的手机，按了下开机键，没想到手机竟然还能开机。他立刻打开七哥的微信，没有一丝犹豫。 　　“这样不太好吧……”海哥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也很诚实地往手机前凑，试图从支离破碎的屏幕里辨别上面的字。 　　微信置顶是［大宝贝］，一看就是七哥女朋友。 　　“呕……怎么这么肉麻……”海哥吐槽道。 　　贱人哥没搭理他们，毫不犹豫点开了和大宝贝的微信页面。那边传来一大段文字，七哥没有回复。 　　「大宝贝」：老齐，算起来我们认识已经有七年了。这七年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那些美好的画面都历历在目。可是这两年，你变了，那个温柔的、细心的、宠我的老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行踪难觅的、永远在忙碌的老齐。这两年，我们争吵的次数越来越多，最近，连争吵都很少了，因为你连吵架的时间都不肯给我。我是一个女孩，我需要有人疼，有人爱，有人接我上下班，有人陪我吃晚餐，有人让我依靠，有人让我倾诉……可那个人，为什么总不是你。对不起，我遇到那样一个人了。他待我很好，事到如今，我想接受他。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卧槽？这年头流行用微信分手？这么没诚意？” 海哥在一旁嚷嚷。 　　“就是！” 浩子也在一边帮腔：“这姑娘给我们这么老实的七哥一顶结结实实的绿帽子啊！她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简直太不要脸了……” 　　“你们几个母胎光棍懂个屁！” 开口的是贱人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六爷最年长，也是过来人，扫了眼微信眉头就皱了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锁着眉头点上：“现在怎么办？” 　　“浩子，阿海，你们俩下楼买几打啤酒来！”贱人哥发号施令道：“别，买两箱好了。先让七哥发泄发泄。” 　　“好。走！” 第41章 　　《眼若秋水, 欲语含羞》 　　贱人哥平日里吊儿郎当惯了, 兄弟出了事, 却是最靠得住的。他敲敲门进了七哥屋里, 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没一会儿七哥就出了房门走到客厅，只是脸色依旧不好。 　　餐桌上放满了啤酒罐，浩子还买了些烤串，乍一看和平日里男神宿舍的夜宵没什么两样，只是这群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今日都把嘻皮笑脸收了起来, 一个个都惆怅得很。 　　七哥和女朋友相识于高中，谈了七年的恋爱，去年见了彼此的家长，算是定下来的姻缘。中间不是没有过坎坎坷坷, 只是都敌不过两人情投意合，相濡以沫。 　　七哥从大三开始在李教授的北京分公司工作, 毕业后也没找别家，打算再积累些经验, 如今已是两年有余。这两年半来，七哥女朋友几次三番抗议七哥的忙碌和冷漠, “分手”两个字提了一次又一次，却都只停留在撒娇和威胁的阶段，并没有上升到实际行动。 　　今天这一条微信过来，字字句句都往七哥心里戳刀子。 　　七哥平日里话不多，今天受了这么大的刺激, 一上来就对瓶吹了一整罐啤酒，喝完，用袖口猛擦了下嘴角，低声说道：“是我对不起她。” 　　众人不拦他，看他又开了一罐新啤酒，仰头往喉咙里倒。 　　贱人哥、六爷等人纷纷开了酒瓶，默默在边上陪同。程故扬没有拿酒，却也没回房间，不动神色地坐在角落，也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七哥，今日你有任何想说的，只管说！”浩子说：“兄弟的深夜电台为你开放！” 　　疯哥也赶紧搭腔：“是啊是啊，别自己憋着！说出来总好些！有什么问题，有情圣贱人哥在，说不准还有挽回的余地！” 　　眼看又一瓶啤酒见了底，七哥眼睛已是血红，终于缓缓开口道：“我和阿梦……唉……没什么好解释的。这两年我的工作状态你们是知道的，哪有什么时间陪她？她本来就是小女孩的性子，平日里作一点也挺可爱的。” 　　七哥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又伸手开新酒瓶，嘴里继续说道：“可我忙啊……她一闹脾气，我真的哄不动了。前几天……我……我不是忙这个比赛嘛，她半夜一点多给我打电话，非要我陪她说话。我眼皮都粘在一起了，哪还愿意多说。那天我话说得有点重。” 　　“你都说啥了？”浩子打破砂锅问到底。 　　“呵！我说，你能不能成熟一点？几岁的人了还当自己小女孩？我俩都毕业快半年了，你工作也没个着落，天天骚扰我能骚扰出个offer来？” 　　“……” 　　所有人都沉默了，六爷忍不住甩给七哥一个“救不了你”的眼神。 　　“我知道是我混蛋。我他妈就是个混蛋！” 七哥怒吼一声，情绪已在崩溃的边缘。 　　贱人哥一直没说话，如今也只是轻拍了下七哥的背，递了瓶新开的啤酒过去。 　　七哥猛地往椅背一靠，看得出来，手一直在颤抖：“……可是你们说，我能有什么办法？家里是急着我们结婚的。可是，我们两家家境都很普通。阿梦又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对婚礼的要求……嗯，也不能说苛刻吧，但哪个女孩不希望自己的婚礼浪漫、风光？结婚的钱再问父母要，我真的开不了口。” 　　此言一出，几个男生都没有开口，私心里觉得阿梦有些太作，但默默扛下这一切的七哥的确太不容易。 　　“我啊，也没什么宏图大志”，七哥接着说道：“只求在这里踏踏实实跟着你们干几年。虽然辛苦了点，但是薪水还不错，有机会参加这种国际比赛，以后哪怕要跳槽也是有些资本的。我就想着，我和阿梦能在北京安家落户，可是……” 　　七哥没有说完，已有泪水从眼角滑落，他扬起头，倔强地不肯让他人看到他滚烫的泪水。 　　没有说完的话，大家却都是心知肚明的。如今，要在北京安家落户真的不是一般的外地家庭可以做到的。别说内环的房价，哪怕是角落里的市郊房都够人背大半辈子的债，住得偏交通费用和时间成本相应就上去了，若是以后还有了孩子，孩子的教育问题不说，光户口就够他们烦恼的…… 　　在现在这个时代，虽说人人提倡男女平等，但谁不知道，在安家落户这事上，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压力比同龄女生大了太多。 　　六爷似乎也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默默点上了一根烟，在角落吞云吐雾起来。 　　贱人哥终是开了口：“如今你话也说了，我就问你一句话，阿梦这姑娘，你还争不争了？” 　　七哥沉着脸看他，半晌没说话，眼神里情绪转了好几个弯，终是低低叹了口气：“……我还能怎么争？” 　　贱人哥把他的手机往他面前一递，屏幕上正是七哥女朋友发来的消息—— 　　「大宝贝」：老齐，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不回我吗？我们聊聊吧。 　　贱人哥眼里也是不明的黯淡，只听他略深沉地说道：“作为一个过来人，我给你一句劝。我们都不是没本事的人，工作机会有的是。但遇到情投意合的人，真的不容易。要我看，你女朋友是麻烦了点，但耐不住你喜欢不是？既然喜欢，就是要捧在手心里疼的，不然她又凭什么跟着你？” 　　“……” 　　一直没说话的六爷突然开口，神色在烟雾中看不分明：“人没了，你还拼个啥玩意儿？你俩现在不常见面，更容易有矛盾，所以，该说的话还是要好好说清楚。” 　　七哥的酒一杯一杯地往肚里灌，气氛沉默着，也不知过了多久。 　　他虽喝了不少，神智却仍是清醒：“我明天回趟北京。兄弟们，这里的事，交给你们了！” 　　程故扬全程没有说话，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仍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第二天一早，乔然睁开眼，摸出手机想看一眼时间，却看见程故扬半夜发来的一条微信—— 　　「程故扬」：乔然，我很想你。 　　乔然把脸蒙进被子里，全身蜷缩在一起，好一会儿才从被窝里露出一张羞羞答答、唇角含笑的小脸，回了一句：“想你～［亲亲］” 　　＊＊＊ 　　圣诞节对各自忙碌的乔然和程故扬而言都形同虚设，但乔然还是在二十四日傍晚收到了一盆盆栽。没错，不是花，是一盆盆栽。 　　当宿舍大妈在楼下叫住她，并从屋里搬出一盆大红大绿的盆栽时，乔然也是吓了一大跳。 　　这花学名叫一品红，就是由大片的红色和绿色组成的，但在西方却是圣诞节专属的圣诞花，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在窗台上摆上一盆迎接圣诞的到来。 　　乔然从花叶上抽出了卡片，和俗气的盆栽不同，上面是几个娟秀的字：“圣诞快乐！” 　　虽然这盆栽长得戏剧了些，乔然还是忍不住弯起了嘴角，真是应景。她仔细辨别了下，的确是程故扬本人的字迹，千里送来四个字，情谊的确够重的。 　　回到寝室，乔然就拍了张照发给程故扬，写道：“这盆栽我收到了！真配圣诞节～” 　　这次程故扬没让她等太久，倒是立即回了消息：我素来严谨。 　　乔然了然，在什么节日送什么花确实是程故扬干得出来的事儿。 　　「苏乔然」：那个卡片怎么回事？你写完寄来的？ 　　「程故扬」：没。前几天托七哥带回去的。 　　「苏乔然」：该不是……你把元旦和春节的贺卡都让人带回来了吧？ 　　「程故扬」：别自作聪明，你等着就是了。 　　乔然眉眼弯弯，确实有些期待，又拿起那张贺卡反反复复地看了两眼。 　　「苏乔然」：你真是惜字如金，就这么四个字。 　　没一会儿，程故扬的消息就来了，直让乔然眼若秋水，欲语含羞。 　　「程故扬」：难保七哥不打开来看，我本来确实是想加一句想媳妇了的。 　　乔然控制不住直往上飞的嘴角，回了个害羞的表情。 　　「程故扬」：我要那个亲亲的表情 　　「苏乔然」：［亲亲］ 　　「程故扬」：这个不作数，都给我欠着。我只接受面交。 　　乔然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嗯，不要脸了点……心情很好地发了一大串亲亲的表情。 　　「程故扬」：欠这么多……我要收利息的。 　　“行动的矮子，言语的巨人”正是苏乔然本人—— 　　「苏乔然」：管够～［勾引］ 　　程故扬心神一动，放下手中的活，钻进厕所里，发了个视频邀请过去。视频一接通，小小的屏幕里正是心心念念的那明眸皓齿。 　　乔然刚发完一串令她自己都羞赧的信息，双颊的红晕还没来得及散去，如今看到手机里程故扬一脸好笑又宠溺的眼神，瞬间没了刚才文字聊天的气势，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留下一句：“我……晚上还要准备面试！面试完我们再聊～” 　　下一秒，程故扬面前只有“视频聊天已结束”这几个字。 　　……不带这么撩完就跑的。 　　＊＊＊ 　　乔然的面试就在圣诞节后没几天，最近几日她已经把训练重心从专业技能挪到了面试技巧上，天天模拟网上的那些面试题，几天下来，说起话来竟真的有了些外企office lady的气质。 　　今年的最后一天，面试在下午三点，乔然从早上开始就没停下，在寝室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虽然不是自己面试，倩倩也深受乔然影响，也跟着她一起紧张兮兮的。 　　“简历带了吧？” 　　“带了。” 　　“之前做的项目集呢？” 　　“带了。” 　　“身份证？” 　　“有。” 　　“……好，应该没什么了吧。”倩倩一顿，看了眼清汤挂面的乔然：“你不化妆？” 　　乔然也不客气：“等你帮我化啊……” 　　几分钟后，倩倩又一次石化了。 　　“倩倩？” 　　“……乔然”，倩倩咽了咽口水：“你这样太惹人犯罪了……要是面试官潜规则你怎么办啊？” 　　“……” 　　乔然起身照了照镜子，也是眼前一亮。倩倩选的是裸妆妆感的杏色眼影，配上很显气色的橘红色腮红及清淡的粉红唇彩，画上细细的内眼线，刷了刷下本就纤长的睫毛，妆面很素净，却很显气质。 　　为了面试，乔然早早换上了一身标准的职业装，上身浅蓝细条纹的花边领衬衫，搭上合身的黑色小西服，下身是同色系的及膝包臀裙，露出纤长的小腿，裙子别致的剪裁更勾出了她漂亮的臀线和曲度。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穿如此一本正经的职业套裙往往会撑不起来。可乔然满脸胶原蛋白配上沉稳淡漠的神色，偏就穿出了股都市俏佳人的味道。 　　乔然照了照镜子，忽想到，如果程故扬看到她这身打扮，会不会如倩倩所说…… 　　她轻红了脸，摇了摇头，晃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今天跨年夜，等你面试完和我们几个一起跨年吧？我定了KTV包厢，我们寝室四个一起，你看怎么样？” 　　乔然本是对KTV没兴趣的，可想到今天是跨年夜，自己也忙完了一件大事，不好拂了大家的面儿，便难得的答应了下来。 　　时钟已经指向一点半，从学校到公司所在的东城区有近半小时的路程，乔然拎上包，裹上一件到脚踝的厚厚的羽绒服，冒着寒风出了门。 　　当她准时到公司面试办公室门口，却被告知前面几位面试者仍在面试中，时间有些顺延，恐怕没法准时开始。 　　乔然便坐在办公室门口的休息区安心等候。原本七上八下的紧张心情已经渐渐平复下来。 　　手机一震，是程故扬的微信—— 　　「程故扬」：到公司了？面试开始了没？ 　　「苏乔然」：还没呢，可能要推迟一段时间。 　　「程故扬」：紧张吗？ 　　「苏乔然」：紧张。［可怜］ 　　「程故扬」：加油。我很期待～［亲亲］ 第42章 　　《油腻青年, 我很君子》 　　大公司的面试确实不一样。虽只是个实习生面试, 却和普通入职面试一样正规, 同样是小组组长、部门主管、人事部部长三人进行“审问”。 　　乔然起初有些紧张, 自我介绍的时候打了个嘴瓢，但一进入专业技能测评的环节她就彻底找到了状态。无论组长和主管出什么题，她都能在适当的考虑时间后不急不缓地说出自己的分析，逻辑清晰，观点明确，半点没有怯场的样子。 　　今日她画了淡妆, 说起话来比平日里更添了些神采，让人忍不住想多听她说一会儿。 　　爱美之心，三个面试官自然也是有的。三人“滥用职权”地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前半程还和乔然深入讨论下问题, 后半程几乎是左耳进右耳出，进入单纯的观赏状态了……乔然早已觉得口干舌燥, 可是和行业精英对话的机会不多，她也乐在其中, 不自觉地越说越多…… 　　因此乔然的面试耗时格外长，专业相关的问题问了一个小时有余, 人事部部长又补充问了些关于待遇和薪资期待的问题，整个面试竟进行了快两个小时。 　　终于听到部门主管开口喊停：“苏乔然，谢谢你来我们公司面试。具体的面试结果我们会在下周一通知你。如果要上班的话，是从农历年后开始，希望你有个方面的准备。如果你有什么问题, 可以发邮件过来，也可以在上班时间打邮件里的那个电话。” 　　“谢谢。”乔然道完谢后，便平静地推门出去，外面等待中的下一个面试者已经一脸汗，满脸写着紧张——这面试也太久了，好可怕。 　　门内的三人相视一笑，人事部部长直接问道：“还面吗？” 　　部门主管笑得和中了彩票似的：“流程还是要走的！刚才那姑娘，哪怕搁前台都好啊！” 　　当然，这些乔然都是不知道的。她出了门狠狠深呼吸了下，把脑子里的混沌往下压。她已经没有精力理会下个面试者投来的好奇又审视的目光，只想好好放松放松。 　　一看时间，已经晚上近六点了。冬天天黑的早，外面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乔然想着和倩倩的约，快步走向电梯，到了底层，和前台小姐礼貌地点了下头，便急匆匆往公司外面走。 　　刚从旋转门转出来，却听一声低低的、轻柔的叫唤——“乔然。” 　　乔然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办公楼外的墙边，缓缓走出一个高瘦的人影，灯光从他鞋面上开始，慢慢照亮他的腿，他的腰，他的胸膛，他的肩膀，蔓延过他的下颚，他的鼻梁，他的眉眼，他的短发…… 　　心头一滞。 　　“程……程故扬？” 乔然完全呆住，竟忘了往他走去。 　　“嗯。”程故扬带着浅浅笑意，张开了手臂：“……还不过来？” 　　乔然的脚步没有停顿。这些天的思念和辛苦，刚才的紧张和疲惫，瞬间都被抛在脑后。 　　她飞奔向他，踮起脚尖，环住他的颈项，将全身的重量抛掷在他怀里。 　　程故扬被她撞了个满怀，眉眼里都是满意和欢喜。他紧紧抱住她的腰，与她颈项相交，耳鬓厮磨。他低头，贪恋地深吸了一口她身上好闻的气息。 　　这一幕落在了玻璃门后的前台小姐眼里，满满的都是羡慕。这个长相斯文气质如兰的年轻人在外面站了快两个小时，原来是来接女朋友的。 　　许久，乔然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来接我女朋友，顺便来讨债。” 　　乔然一下急了：“讨债？什么债？你借人钱了？” 　　程故扬撅起嘴，模仿了下微信里［亲亲］的表情，笑得有些狡黠。 　　乔然瞬间懂了，低下头有些害羞，嘴角的弧度却出卖了她甜蜜的心情：“你讨个债真不容易，还要买机票，成本真高。” 　　“连本带利，值！” 　　“以前都不知道，你真是……没个正经……” 　　“在你这儿，不正经就是正经事。”程故扬笑得理直气壮，伸手拨了拨她脸上的一缕碎发，继续不正经地说道：“我一忙连胡子都没空剃，你怎么反倒越来越漂亮了？” 　　乔然笑意满满地抓过他的手：“来多久了？手怎么这么冷呀？” 　　“刚来。” 　　“比赛呢？” 　　“刚交了设计稿，要等第一轮结果，能喘口气。”程故扬没有说，其实后天才是交稿截止日，当天就能出结果，他最近废寝忘食地加班加点，今天上午才完成了设计稿的终稿。一提交就往机场赶，买了最快的一班航班，到北京马不停蹄就往面试地点跑。 　　“喘口气是多久？” 　　“……一个晚上。明天上午十点的飞机必须回去。” 　　“……” 乔然听罢有些失望，悄悄撅起了嘴，真的是“喘口气”啊。 　　程故扬稍稍往后仰了仰，让乔然的脸露在灯光下。他贪恋地看着这张朝思暮想的小脸，嘴角是一股满足的笑意：“这个独守空闺的怨妇是谁呀？” 　　灯光下的乔然明眸璀璨，双颊绯红，脸上净是小女儿姿态。她微撅起嘴，轻推了下他的胸膛，动作里满满都是少女的娇羞样子，直挠进了程故扬心里。 　　乔然一寸寸看眼前的俊脸，瘦削的下巴，难掩的黑眼圈，心疼地说道：“瘦了。” 　　下班高峰期的CBD中央，程故扬强忍住低头亲她撅着的小嘴的欲望，只轻声答道：“你也是。”然后又按住她的背，将她往自己怀里轻轻推了推，让她更贴近自己的胸膛，语气依旧清淡，却透出满满的暧昧：“嗯……抱起来，没有夏天舒服。” 　　乔然一愣，两人如今紧紧贴在一起，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脸蹭地蹿红，连耳根都是粉色的。 　　乔然娇羞可爱的神态一览无余，程故扬眸里的星光更深了些。 　　六点的钟声敲过，旋转门里不断有下班的人潮往外涌，望向他们的目光也越来越多，乔然和程故扬到底是脸皮薄的，牵着手逃也似的往外跑。 　　两人上了程故扬的车，程故扬踩上油门就上了高架。 　　“我们去哪？”乔然问道。 　　“吃饭。和浩子还有贱人哥他们。” 　　“他们都回来了？”乔然有些吃惊。 　　“只有浩子、疯哥、贱人哥。就回来一晚上，说是有些东西要拿，而且要带七哥回去。六爷没呆过香港，留在那儿跨年了。” 　　“你不也没玩过香港吗？据说维多利亚港跨年的烟火很好看呢！” 　　“没你好看。”程故扬语气淡淡，和平日里布置任务的口气差不太多。 　　乔然笑得眉眼弯弯，仍是不习惯变得油嘴滑舌的程故扬：“……你呀，都被贱人哥带坏了。什么时候变成油腻的男青年了？” 　　“苏乔然在的时候。”依旧是理直气壮的语气，惹得乔然一阵娇笑。 　　乔然的电话嗡嗡响起—— 　　“苏乔然！面试完了没？快回学校，一会儿还要去唱歌呢！”耳机里传来倩倩的高呼，乔然这才想起来有约在先，求助地看了看程故扬。 　　程故扬一手拿过乔然的手机，开了扬声器，回道：“我是程故扬。” 　　手机那头瞬间没了声响，程故扬也不急着出声，就这么等着对面的反应。 　　大概过了十秒，电话那头传来倩倩怯弱的声音：“……程大神啊？你们继续你们继续……不打扰你们了！祝你们琴瑟和谐、白头偕老……” 　　“你们那里几个人？”程故扬开口问道。 　　“额……算上乔然，就四个人。” 　　“川菜吃不吃？” 　　“……吃的。” 　　“我让乔然发个地址给你，和我这边几个朋友一起吃，可以吗？”程故扬问得自然。 　　“跨年夜诶……你俩不过二人世界啊？” 　　“过，所以需要你们拖住我那几个灯泡朋友。” 　　“……” 同为灯泡的倩倩陷入了沉思。 　　这次程故扬没给她机会沉思太久，直接放出了杀手锏：“川城阁。我请客。”川城阁属于他们那片最好的川菜馆，当然价格也比普通川菜高了不少。 　　“得嘞！您早说啊！保证完成任务！”电话那头传来倩倩兴奋的声音，夹杂着一荷和吴洛叽叽喳喳的叫嚷。 　　“需要来接你们吗？” 　　“别！千万别！您可别折我寿！耽误你俩小别胜新婚的时间我可付不起这个责任。” 　　“倩倩？”乔然趁电话还没挂断，赶紧出声：“那个……给我带一套衣服来，毛衣牛仔裤，你翻翻我的衣橱。” 　　乔然说得很是正经，也没多想，只是无论是电话里还是车里都是一阵沉默。 　　“……卧槽！”慢半拍的倩倩大喊出声，叫声震耳欲聋：“苏乔然，你今晚……好好好！什么毛衣牛仔裤？你那几身尼姑装就别拿出来秀了，要不然……我们几个现在给你去商场里买两件？跨年夜维秘应该有折扣的吧？” 　　“你说什么呢？”乔然依旧神色如故，没作他想：“我现在还穿着面试套装啊，光着腿超冷诶，这么晚我就不绕去学校换衣服了……只是穿这样去吃饭怕是要被当成服务员了。” 　　“咳！” 倩倩接话道：“苏乔然，你怎么就不开窍呢？来，让倩倩老师教你，跟我念一遍——” 　　“什么？”乔然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手机仍然开着扬声器，倩倩的声音一字一字砸在狭小的空间内：“制！服！诱！惑！” 　　“……” 乔然已经把电话挂了。 　　跟刚才热热闹闹的多人对话不同，车里是短暂的沉默。乔然低着头，暗骂倩倩这个嘴上不正经的，根本不敢看听了全文的程故扬。 　　良久，程故扬瞥了一眼用羽绒服把自己从头裹到脚的乔然，语气平静：“车里开着空调。” 　　“……” 　　“把外套脱了吧。” 语气平静。 　　“……” 　　“一会儿出去会着凉。”语气平静。 　　“……” 　　“我很……嗯……君子的。”语气格外平静。 　　乔然只觉得在驾驶座上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正襟危坐的程故扬有些可爱，不禁笑弯了眼。车里的温度确实有些高，尤其是和倩倩打完电话后，乔然觉得额头都在冒汗。乔然把羽绒服的拉链稍稍拉开些，总算不是那么热了。 　　程故扬自然是忍不住要盯着她看的，惹得乔然不好意思起来：“这位君子，看前面啦！专心开车！” 　　程故扬听话得转过头去，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路况上。只开了没几分钟，他方向盘一转，把车开进了商场的地下车库。 　　“诶？川城阁在这里吗？”川城阁的位置乔然记得并不确切。 　　程故扬没说话，只专心致志停车，一把就倒进了角落里的停车位里。 　　停完车，熄了火，程故扬二话没说地松了安全带。在灯光昏暗的地下车库，他果断地按亮了车厢顶灯，毫不犹豫地侧过身去，轻按了下副驾驶座的安全带锁扣。 　　安全带快速滋溜溜地划回了原位。 　　羽绒服的拉链快速滋溜溜地被拉到了最底下。 　　乔然愣在副驾上，任由程故扬用情绪不明的眼神将她从头扫荡了一遍。 　　一遍不够，又一遍。 　　他的眼神所及之处，乔然只觉得痒嗖嗖的，有一股热气流窜在全身。她张张嘴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先开口的是程故扬：“今天面试官男的女的？” 　　“一个女的，两个男的。” 　　面色不虞。 　　程故扬忽地靠近，羽绒服的拉链又快速滋溜溜地被拉到了最上面，直接遮住了乔然的半张脸。 　　“走。下车！” 程故扬退开，率先拉开了车门。 　　“啊？” 　　“买衣服去。” 　　“哦。” 乔然细想下，也对，倩倩若真的给她带了衣服，那肯定也是她不敢穿的那种…… 　　程故扬在前面走得飞快。乔然只得小跑几步跟上。 　　从后面看，程故扬的耳根好像有点红诶。 　　还有，跨年夜，维秘真的在打折…… 第43章 　　《交通规则, 还高利贷》 　　乔然对名牌完全没有概念, 只选了自己最常逛的平价品牌, 衣服也是自己平日里常穿的风格。程故扬趁她进更衣室换衣服时已经很自然地把帐结了, 本就不贵的价格配上过年的折扣并没有花多少钱，乔然却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看得出来，程故扬心情不错，她自然也不愿拂了他的面，便说道：“等你从香港回来了，我也送你一个礼物～” 　　“哦？” 一手拎着袋子, 一手搂着乔然的程故扬闻言挑一挑眉：“先把帐还清了再说。” 　　“那我还你钱？” 　　“……”程故扬有些无奈：“你那个室友有没有教过你另外四个字？” 　　“啊？” 　　“以……身……相……许！” 　　这话是程故扬凑在乔然耳边说的，苏苏痒痒的直往乔然耳里窜。好巧不巧正经过散发着粉红色气息的维秘，乔然也瞬间变粉红色了，只得应道：“你最近……真的……有点坏。” 　　程故扬只往前走：“你啊, 稳赚不赔。” 　　“你是怎么用这么平淡无波的语气说这么不要脸的话的？” 　　“那互利双赢？” 　　“……” 　　＊＊＊ 　　两人行车抵达川城阁时，乔然的室友和倩倩的两个朋友也刚好从出租车上下来, 面对川城阁金光闪闪的招牌，个个都是垂涎三尺一脸向往。 　　“乔然！” 一荷和吴洛看到站在门口的两人, 赶紧迎了上去，见到程故扬就是一个九十度直角鞠躬：“程老板好！” 　　“叫我程故扬就行。” 　　倩倩付完出租车费, 见到乔然一身整整齐齐的日常打扮，那表情别提有多“恨铁不成钢”了。 　　乔然装作看不懂，只说道：“要不我们先进去吧，别站在外面干等了。” 　　“嗯。”程故扬点点头，带头往餐厅里走, 不料想，刚到包厢，就见疯哥、浩子和贱人哥三人已经点了满满一桌菜，正对着口水鸡流口水。 　　“我靠你们终于来了！老子等的黄花菜都凉了。”贱人哥一见程故扬就嚷嚷上了，没料想程故扬身后站了不止乔然一个，竟是一溜儿大学生装扮的女孩，瞬间收了收语气：“……这什么情况？” 　　浩子和疯哥都见过乔然的室友，比贱人哥淡定许多，先行招呼起来：“是嫂子的室友吧？快坐快坐！赶紧吃菜。服务员，我们这桌再加些菜！” 　　几人围着桌子坐定，除了贱人哥，其他几人都是彼此见过面的，氛围也很热络，没有任何拘谨感。 　　“喝不喝酒？” 疯哥端着酒瓶问程故扬。 　　“不了，今天开车。” 　　“别介，大过年的，喝点儿呗！不是说乔然妹子也会开车的吗？” 　　乔然赶紧摆摆手：“我只有驾照，从来没上过路。” 　　倩倩跳了出来：“这个我作证！我们家乔然驾照拿了好一阵了，就是不见她上路开个车。” 　　这话本来没什么毛病，从倩倩嘴里说出来，暧昧的语气配上暧昧的眼神，倒愣是说出了言外之意来。 　　接茬的果然是同道中人贱人哥：“这估计怨不得我们乔然妹子。程故扬那小子，有车也不开，该不是不明白交通规则吧？” 　　“所以今晚程大神开车啊……”倩倩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两弯月牙：“乔然，要不然你给你家那口子讲讲交通规则？” 　　“要我说，程故扬还是别学什么交通规则了，直接飙车不就完了？” 　　程故扬和苏乔然都是常年经过两人锻炼的，知道此时说什么都属于欲盖弥彰，倒不如什么都不说。 　　疯哥和浩子只顾着自己喝酒，没理会倩倩和贱人哥的一唱一和。疯哥见程故扬往自己杯子里倒满了茶，喃喃埋怨道：“程老大，你这人也就喝完酒有点意思，还不喝。” 　　几人都想到不久前程故扬酒后失言的模样，纷纷露出了了然的笑意。 　　“那要不……今晚乔然妹子喝点儿？你们小两口总得出个人吧？”浩子接腔道。 　　乔然从没喝多过，因为从没喝过酒。高考那日沾了几口酒，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今天刚面完试，又收获了这么大一个惊喜，乔然心里冒着幸福的小泡泡，不仅没有纠结“小两口”这几个字，还顺着话往下说：“今天过年，大家聚在一起不容易，我苏乔然恭敬不如从命。敬大家！谢谢大家照顾我们家程故扬。”说罢仰头就是一杯，颇有气势。 　　程故扬坐在一边，眉宇间有淡淡的笑意。 　　三个男生赶紧起身应道：“不敢当，不敢当！都是程老大照应我们比较多！” 　　几杯酒下肚，大家更是放松，几人都饿了，对着一桌子菜大快朵颐。 　　倩倩开口问道：“乔然，今天面试怎么样啊？” 　　“开始有点紧张，应该还好吧。” 　　“什么时候出结果？” 　　“下周一。若是成了，下个学期就去实习。” 　　浩子不知此事，便插嘴问道：“实习？什么实习？” 　　“道琼斯的，有这么个机会。”乔然回答：“说起来，倒是忘了和程故扬打辞职报告了。” 　　“你们俩打什么报告？关起门来什么事解决不了。”浩子依旧没心没肺的样子：“道琼斯，大公司啊！可比我们这个小庙好多了。” 　　乔然笑了笑，眼神发亮，应道：“公司大小不是最要紧的，还是要看自己合不合适。这次这个职位是金融数据分析方向的，比较宏观，是我自己喜欢的。我也就是想先进去试试看，如果觉得适合自己那自然是要想尽一切办法留下的。” 　　“那敢情好啊！以后我们公司要有私人财务总监了～还是国际化的那种……” 　　程故扬坐在旁边听着，从今天去接乔然开始，他就不曾过问她的面试和实习情况，倒也是头一次听乔然兴致高昂地娓娓道来。他手里的筷子顿了顿，神色照旧，却没插一句话。 　　浩子一直夸张地感叹道琼斯是个好公司，倒是贱人哥坐在边上默默扫了眼低头吃菜的程故扬，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不知不觉，话题渐渐抽远，挪到了七哥的事上。 　　“七哥怎么样了？” 先问的是疯哥。 　　“恐怕凶多吉少。”贱人哥答道：“昨天给他打电话，他兴致不高，让他今天一起来吃饭也不肯。怕是…… ” 　　“要我说，那姑娘也是够作的，咱七哥有啥不好的？仪表堂堂，才华横溢，赚的也不少。”浩子趁七哥不在，终于说出了心里的吐槽。 　　“谈恋爱哪那么容易的？距离产生不了美。” 贱人哥语气有些惆怅，似是想起了往事：“不然怎么一大波一毕业就分手的案例？” 　　“七年诶？说散就散了……真是可惜。”浩子边捞水煮牛肉边感叹。 　　“得了，我们也别在这儿猜了，明天见了七哥直接问他不就完了。” 　　乔然不太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却也是听出了个大概。确实有一大波情侣没能熬过毕业的大关，不是因为工作原因，就是因为家人介入，最终圆满的情侣并不多。乔然偷偷瞄了一眼闷头吃饭的程故扬，倒没什么别的意思，眼神还挺坚定的。 　　程故扬感受到她的目光，没说话，只不停往她盘子里加菜。 　　浩子几人反应过来，自知不该在乔然和程故扬面前说这个不吉利的话题，便嘻嘻哈哈地打起了马虎眼，忙不迭地推杯换盏。 　　乔然的酒量虽不说是三杯倒，却也差不离了。没喝几滴酒便满脸通红，头越发沉了起来。可偏偏这酒清甜，甚是好喝，竟让她有些停不下来。 　　待程故扬侧头看向乔然时，她已是言笑晏晏，神色迷离，一看就是酒气上了头。程故扬有些霸道地夺下她手中的酒杯，往乔然够不着的地方一放，嘱咐服务员倒来一大杯凉白开。 　　“乔然妹子这就喝多了？这才……几滴啊？”浩子惊呼。 　　疯哥应和：“我刚看她敬酒的架势，还以为是个隐藏的女中豪杰，也太快了吧……” 　　此时的乔然有些醉意，但还不至于失了神智。和程故扬酒后吐真言的状态不同，乔然的酒品应该算是好一些，只紧紧拽着程故扬的胳膊，往他肩上一靠，说睡就睡，没几秒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程故扬从她的双臂间抽回手来，搂住她，把她滚烫的头安置在自己肩上，有些无奈。 　　剩下几人自是不理那对遍地撒狗粮的小情侣，只管先满足自己的味蕾。酒饱饭足后倩倩便邀请大家要一起去唱歌，只是不强求程故扬和苏乔然加入，只嘱咐程故扬好好照顾乔然。毕竟吃人嘴短，答应的事总要做到。 　　程故扬本就不打算加入第二局，只说让他们自己去，他垫后来买单。 　　倩倩对着程故扬好一阵挤眉弄眼，就差发射十万伏特的电波来明示他好好把握机会。浩子他们临走也没忘在程老大肩上拍一拍，意味显而易见，一点儿也不深长。 　　目送一行人离开，程故扬低头看了看睡得一脸纯真的乔然，也颇觉无语，只默念了好几遍“君子……君子……” 　　好在乔然本就喝得不算多，酒劲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小睡了半小时，便迷迷糊糊睁开眼来，也不说话，光瞪着程故扬看。 　　“……你喝多了。” 　　“是吗？喝了多少？” 　　“小半杯小甜水而已。”程故扬看她迷瞪的样子有些好笑：“……还没酒酿圆子浓度高。” 　　“他们人呢？” 　　“都走了。我们也走吧。”程故扬知道在餐厅里干坐着也不是办法，便扶着踉踉跄跄的乔然结了账，往车里走去。 　　将乔然扶上副驾，自己在驾驶座上坐定，见乔然仍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程故扬只得开了顶灯，侧身帮她系安全带。 　　乔然刚睡醒，虽稍稍找回了些理智，到底还是微醺的，双颊不自然地发红，眼神有些迷离，却亮得刺眼，睫毛根根分明，浓密纤长。在昏黄的车灯下，真真应了那句“美人醉灯下，左右流横波”。 　　车里开了暖气，狭小的空间温度越来越高。 　　程故扬维持着给她系安全带的姿势，小心翼翼的呼吸轻轻喷在眼前的俏脸上。 　　乔然一抬眼，便撞进一双幽深的眸子。睫毛轻颤，乔然似是想说什么，嘴唇蠕动了下，又把话吞了回去。 　　乔然轻轻合上眼，微微撅起嘴来，像是一种无声的邀约。小小的一个动作，却让程故扬呼吸乱了几拍，喉咙有些痒，目光越发沉醉，滴酒未沾的他却是一副醉酒的样子。 　　车灯被人按灭，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地下车库昏暗的灯光散漫地挪进窗里。 　　程故扬低头吻了下去，轻轻含住乔然的嘴角，温柔地吮吸，缓缓辗转到唇中，轻啄浅含…… 　　有清甜的酒气透过唇舌和紊乱的呼吸传递过来，香气醉人。 　　只是温柔的一个吻，程故扬没有深入，便微微退开。 　　“还债？”程故扬目光神采如炬，气息灼热如火，带着压抑与克制，语气却放得轻松：“抱歉，我这里只有高利贷。” 　　他略一停顿，轻轻退开身，启动了汽车，说了句：“本金再多拖一阵，我想多收点利息。” 第44章 　　《错过流星, 仍有朝阳》 　　乔然伸手开了一点车窗, 让冬日的凉风带走车厢里过高的温度, 也稍稍带走了一些酒气。 　　窗外的街景飞速向后, 乔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并不是回学校的路。 　　“那个……我们去哪儿？” 乔然讷讷开口问道。 　　程故扬侧头瞟了她一眼，反问道：“怎么？你想去哪儿？” 　　乔然没说话，但是脸一点一点红了起来，慢慢蔓延过耳朵，连后颈都是粉红色的。她不自觉地垂下头, 揉着衣角。 　　程故扬没得到回应，又侧过头看她，副驾驶座上的女孩脸上似有石榴花染过，眼眸低垂, 细密纤长的睫毛微微轻颤，后颈似乎有温柔甘美的气息燕发出来, 全然是软惜娇羞的味道。 　　程故扬自己也忽的红了脸，轻微的, 自己都未发觉。 　　车里的沉默都显得无比暧昧。 　　良久，程故扬才开口道：“咳, 去雾灵山。今晚有流星，城市里看不到。” 　　雾灵山在市郊，离市中心至少两个小时的车程，乔然已经处在听之任之的状态，自然是没有异议。 　　伴着酒意和疲惫, 乔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睁开眼，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只能看到汽车远光灯所及的距离。 　　“快到了。” 程故扬见她幽幽转醒，开口道。 　　乔然看了眼程故扬强打精神的脸色，有些担心：“这么晚开夜车很累吧？” 　　“还好。” 　　“要不然我也练练手，还能帮你开一段路。” 　　“不用。酒驾。” 　　“也对。” 　　乔然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眼前的视线渐渐开阔起来，程故扬不急不缓地踩了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上。 　　乔然坐了一路，早就想下车透口气，也顾不上程故扬在身后嘱咐：“把围巾帽子都戴上，外面冷。” 　　乔然下了车，果然是一阵阴冷的山风，直往脖子里窜。她拢了拢衣服，庆幸自己今天出门穿的是最厚实的羽绒服。 　　仰头一看，是漫天的星空。 　　乔然只觉得惊艳。 　　许久不曾抬头看过天空，早已忘记上一次看到如此壮观的星海是什么时候。城市里的灯火彻夜闪耀，在灯红酒绿里穿梭的城市男女，谁还记得头顶这一片神秘的，遥不可及又触手可得的灯火。 　　程故扬从车里出来，手里攥着乔然的厚围巾和帽子，见脖子都伸直了的乔然也不好责怪，只默默地将帽子往她头上一塞，围巾在她的脖子上绕了好几圈，才堪堪打出一个怪怪的结。 　　“程故扬。” 　　“嗯？” 　　乔然高高仰着头，说：“真好看。” 　　“嗯，好看。”程故扬目光却不曾向上挪，仍低着头盯着乔然的侧脸。 　　“这里竟然是北京。”也不怪乔然惊叹，北京的冬天，能有空气通透的几天就不容易，更别提想看到星星。 　　程故扬没有接话，只听乔然自顾自地说：“这里也不算北京了吧，我都看不到那些万家灯火了。” 　　“万家光污染。” 　　乔然环顾四周，除了身后的车灯，路边隔了很远才亮起的一盏路灯外，就只有天上的星星微弱的不容忽视的光。 　　“怎么突然想来看星星了？”乔然问道。 　　“很早就想看了，你不给机会罢了。”他的声音醇厚低沉，咬掉尾音更是轻声，只是山中寂静，字字清晰。 　　“是吗？你又不和我说，我怎么知道你想看啊……” 　　程故扬轻捏了下她的鼻子，有些委屈地说：“算了算了，的确是我的锅。” 哪怕是误会，也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程故扬不愿多说，也不愿回想。 　　乔然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扒开层层叠叠的围巾，努力从胸口掏出一个小挂坠来，往程故扬眼前凑：“你送的这个，是流星吧？” 　　“嗯。” 　　“嘿嘿，你送我以后，我就没摘过～” 乔然宝贝似的把它往毛衣里一塞。 　　“其实这是一对，我有个一样的。”一边说着，程故扬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 　　乔然接过钥匙，就着车灯仔仔细细看起来，在几把钥匙中间有个小小的坠子，正是同款的流星挂坠。 　　“咦？” 乔然轻呼一声。 　　“怎么了？” 　　“你送我这个的时候……我俩还没在一起吧？” 　　“……” 　　“还没在一起你就搞了个情侣款？你这不是占我便宜嘛……” 乔然笑得有些鸡贼，比平日里的表情鲜活了许多。 　　“本来想表白的时候给你的。”这的确是为了高中毕业那场流星雨下的告白准备的。 　　“那怎么提前给了？” 　　“你不也提前戴了吗？还一直戴着呢……” 　　“也是哦～”乔然眉眼弯弯，承认得倒是大方。 　　穷追不舍的却是程故扬：“说吧，什么时候对我动的春心？” 　　“比你晚点。”乔然低头，吐了吐舌头。 　　“……” 　　“就晚一点点！” 　　“所以说你笨！连开窍都赶不上我的进度。” 　　“……” 　　两人也没纠结于这个话题，乔然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星空：“是不是冬天的流星雨特别难得？” 　　“不会。流星群跟季节没关系。只是夏夜的话，银河会比较明显。”程故扬抬头望了半天，手指在空中一划，说道：“你看，银河应该是这个走向的。” 　　乔然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有些怏怏：“那以后我们夏天再来看，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冷。” 　　乔然一边说着，一边往程故扬身边蹭。山上的寒风不是盖的，只在荒郊野外站了一会儿，乔然就觉得从脚底心冷到头发丝。 　　程故扬看了眼越靠越近的乔然，也不客气，拉开衣服，一把将乔然拉进怀里，用厚衣服裹住她：“这样还冷不冷？” 　　他清新好闻的气息，伴着凌烈的山风扑面而来。乔然一边哆嗦着，一边环住程故扬的腰，语气软软糯糯的：“好多了。” 　　因为心里热热的。 　　“但是……”程故扬轻声说。 　　“嗯？” 　　“脸还是冷。” 　　“不冷啊……”乔然把脸埋在程故扬胸口，还恬不知耻地蹭了蹭。 　　程故扬气结：“我冷。” 　　乔然闻言终于抬头，将捂热的双手搓了又搓，在嘴边哈了会儿气，贴上了程故扬冷得像冰的脸颊，眼神温柔又有隐隐的担忧。 　　车灯从身后打出一道交叠的身影，四下寂静无声，只有山风呜呜作响。两人视线相接，眼里都有星空般明亮的光彩。 　　热气从她的手里传向脸颊，延伸到颈项，怀里是小巧柔软的身躯，温暖的热气一直蜿蜿蜒蜒往心里窜。 　　“我有办法。”程故扬轻喃。 　　他毫不犹豫地俯下身，低头就是一个缠绵的深吻。终于，这里再没有他人的目光，终于，这里只有他们俩。 　　唇齿相依。 　　吻由深转浅，两人都有些急喘，浑身的血液都在微微沸腾，湿热的气息喷在彼此脸上，双颊火热。 　　程故扬稍稍后退一步，嘴唇仍在她唇上流连摩擦，炽热的气息喷在鼻尖，只听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是你主动的。” 　　“程故扬？” 　　“嗯？” 　　“我快忍不住了。” 　　“……” 　　“我想擦下鼻涕。” 　　“……” 　　程故扬松手放开她，有些无可奈何。他看了看乔然冻红了的耳朵，说道：“先进车里吧，车里有顶棚玻璃也能看到星星。流星雨要下半夜了。你这样容易感冒。” 　　乔然听话的跟上，车里暖气氤氲，可比外面的山风舒服得多。 　　程故扬打开顶棚玻璃的遮罩，隔着玻璃看星空有些隐约。 　　两人将座位椅背放平，并肩躺着，牵着手，安安静静地看玻璃窗外的星空。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乔然侧头，程故扬侧歪着头，睫毛一动不动，胸口均匀平缓地起伏着，脸色有些苍白，已经陷入梦境。整个世界无比安静。这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睡得那么踏实。 　　握着的手没有松开，乔然也没有叫醒他，只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然后在他身边静静闭上眼。一夜无梦。 　　等乔然悠悠转醒，天色悠悠转白，太阳还藏在山峦后面，尚不曾露脸，哪里还有什么流星雨。群山之间有薄薄的雾气，让昨日隐匿在夜色中的山峦有些神秘感。 　　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侧头看了眼睡颜恬淡的程故扬，低头看了眼两人仍交握的双手，神色轻松。 　　“喂！”她轻叫一声。 　　程故扬睫毛轻颤，却仍不睁眼。 　　“我知道你醒了。” 　　“……” 　　“睡美人吗？等我亲醒你？” 　　“……”嘴角有笑意，嘴唇不自觉地轻轻撅起。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嘴角。 　　装睡的人缓缓掀开眼帘：“干嘛偷亲我？” 　　乔然略一回撤，轻拍了下他的胸膛，笑骂道：“没个正经～” 　　“早。”刚睡醒的程故扬声音有些沙哑。 　　乔然撅撅嘴：“早什么早？一颗流星都没看到。” 　　程故扬也是有点郁闷，这好端端的流星雨又告吹了。只是一早睁开眼，能看到她温柔的笑意，似乎看不看流星也并不重要。 　　“程故扬？” 　　“嗯？” 　　“以后……我们家要不要也装这么个可以看到天空的玻璃天窗？这样就不会错过流星雨了……” 　　心头一暖，呼吸一滞，愣了好一会儿程故扬才调笑道：“乔然，你这是在求婚？” 　　“……想什么呢你！”乔然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度。 　　“哦……那就是在邀请我同居。” 　　“……” 　　“乔然。”程故扬正了正语气，收起了戏谑的语气，正声说道：“大年初一比赛就结束了，我会回家。到时候，我们……见家长吧。” 　　乔然脸上净是娇羞之色，隐隐还有些紧张，语气却是轻松：“又不是没见过……” 　　“这次不一样。”程故扬答得认真。 　　乔然低下头，捏了捏程故扬的手指，低声答：“……嗯。” 　　似是想到什么，程故扬笑了笑：“我就怕我妈太兴奋，笑得找不到腮帮子。” 　　乔然脸更红了。 　　程故扬话锋一转：“下车！车你来开！” 　　“啊？”乔然吓得猛一抬头。 　　“你不是有驾照？” 　　“……可是我没上过路啊！” 　　“这一路人少，早高峰还没到。我坐副驾，给你讲讲交通规则！” 　　“……去哪儿？” 　　“机场。离登机还有3个小时，我能不能上飞机就看你了。” 　　“还是你来开？”乔然怂了。 　　“也不是不可以。不过……”程故扬一顿：“你确定不需要练习一下？毕竟一会儿早高峰了，你要一个人把车从机场开回学校。” 　　“……” 　　在程故扬的指导下，乔然一脚刹车一脚油门地绕着盘山公路，以龟速下了山，如果有高清监控能抓拍住乔然的面部表情，那股“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表情一定能吓坏交警同志。 　　也不知是程故扬指点得当还是乔然天赋异禀，等下了山上了路，乔然已经开得很稳了，只是不停有着急的司机从身后超车，挑战乔然的心理素质。 　　两个小时的车程愣是开了快三个小时，两人匆匆赶到机场，浩子等人已经在安检口等了许久了。 　　“哟！程老大也会迟到啊？听说昨天乔然妹子彻夜未归啊？”浩子微微挑眉，神色很是暧昧。 　　“嗯。车开得有点久。”程故扬依旧是一副正气凛然的表情。 　　“……”众人默。 　　“行了，时间也不多了，别误了飞机。”乔然在一旁催促道。 　　“嗯。”程故扬拉过她嘱咐道：“还有一个半月过年，你在家乖乖等我。嗯？” 　　“好。我等你。” 　　“回去路上小心些。”程故扬有些后悔把这个任务交给乔然，虽然知道她谨慎小心的性格，却也难免为此担心，在众人鄙视的目光下，唠叨了起来：“一定小心开，有车加塞别慌，控制车速就好。到学校给我发微信，报个平安。我下飞机会回你。” 　　“好。”乔然看一波旅行团往安检口走来，忙不迭说道：“快进去吧，不然该耽误了。” 　　程故扬捏了捏她的脸颊，留下一句：“等我。走了。” 　　一个转身，他便领着浩子几人往里走。告别匆匆，乔然鼻头有点酸，唉，相见时难别亦难，又是一个多月啊。 　　待目送程故扬几人过了安检，乔然才转身去开车。程故扬不在，连胆子都小了一大半。 　　几个男生过了安检，贱人哥轻推了下程故扬，靠近他低声认真问道：“乔然妹子那里，你说了没？” 　　程故扬眼眸低垂，神色忽得有些暗淡：“还没。下次说。” 第45章 　　《最高规格, 受宠若惊》 　　毫不意外地, 乔然拿到了道琼斯的实习机会。 　　挂掉HR电话的那一刻, 全寝室都的尖叫声都快把屋顶掀翻了。 　　这其中最夸张的便是倩倩—— 　　“啊啊啊啊啊啊！乔然你真的太棒了！你这简直是……考场得意、职场得意、情场得意啊！简直是要迎娶高富帅, 走上人生巅峰的节奏啊！！！！！” 　　乔然笑闹着打她，却也掩不住自己满腔的喜悦：“得了吧，也不知道这几天天天嚷着要迎娶高富帅的是谁？” 　　倩倩一秒从”尖叫鸡“变身“娇羞萌妹”，中间连过渡都没有，《演员的诞生》都不敢这么演。 　　“哎呦～讨厌～”倩倩背过身去，今天第一百八十遍掏出手机看微信。 　　然后又一秒从“娇羞萌妹”变身“冷宫怨妇”, 中间依旧没有过度，《演员的诞生》依旧不敢这么演。 　　“我真是佩服你。你是怎么忍受你男人不秒回的？” 　　乔然不答，却道：“哟，这下那位成了你男人了？” 　　倩倩努努嘴, 狡辩道：“还不是嘛～还来不及推倒，他人就跟着一群野男人跑了……” 　　“你们俩呀, 进度真够快的……” 　　“切，你以为人人都跟你和程故扬似的, 这都墨迹多久了，他怎么还没搞定你？” 　　乔然不回应, 懒得回答这问题。 　　倩倩的“奸夫”不是别人，正是乔然曾一时心动想给她介绍的贱人哥。 　　乔然虽明面上没给两人牵线搭桥，却也真真是倩倩口中的“大媒人”。正是前两天的那场“灯泡”聚会，让倩倩得以认识贱人哥。 　　和从前无数次的“一见钟情”比起来，这次多了那么几分钟的垂死挣扎, 而且，倩倩此次“陷入情网”的确比前几次有内涵多了。以前倩倩总是直白地表示“一见钟情”只是“见第一面就想就地扑倒”，这次倩倩说的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听懂她言外之意的人”。 　　这话说得文艺又隐晦，乔然觉得，如果让她来总结，这两人恐怕是臭味相投，同流合“污”。 　　两人具体有什么互动，乔然没参加跨年夜的第二摊，并没有见证到倩倩爱情小火花的燃起。不过从一荷和吴洛口中听来，那一夜，两人把ktv所有的污歌全点了一遍，什么《痒》《粉红色的回忆》《花田错》这种显而易见的也就算了，偏是一些旁人听来无比正常的歌也被他俩强行掰污，两人眉飞色舞，嗨得飞起，眼神里都是各种难以描述的“暗号”。 　　不过，这个“奸夫”离转正不止隔着“推倒”的距离，两人只匆匆见过一面，合在一起也没几个小时，单独相处的时间几乎没有，压根没机会让倩倩发挥。 　　倩倩这边小火苗烧得火烫，贱人哥的态度倒是暧昧了许多。倩倩发过去的微信，那头回是回，态度也不冷淡，就是总是隔许久才回上一条，让倩倩常常对着手机哀叹连连。 　　乔然不是没想过推波助澜一下，可毕竟若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作为中间人难免尴尬，所以也就没和程故扬交流此事，更不会去探听贱人哥那里的心理动向。倩倩也是明事理的人，也不曾有过什么要求。 　　“不是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吗？莫非我隔的是金刚砂？”倩倩又一次埋怨道。 　　乔然笑笑应说：“你不是鬼主意最多了么？我对你有信心。” 　　“哎呀！撞上自己了还真是完全不一样。我哪敢太冒进啊，当然要矜持点儿啦……男孩不都喜欢稍矜持一点儿的吗？就是那种外表看起来温文尔雅轻声细语，该有激情的时候又是热情似火的小野猫……” 　　“……矜持？！” 寝室里其他三人忍不住高呼出声，一荷嘴里的苹果直接从上铺滚到了下铺，砸了个稀烂。 　　一荷也顾不上捡苹果，只瞪着大眼看向吴洛和乔然：“我没听错吧？刚才老污婆倩倩说了‘矜持’两个字？” 　　“我觉得……我们都听错了……她的字典里竟然能有这两个字？” 　　乔然也有些惊讶：“莫非我们倩倩是动了真情了？” 　　“诶！你们三个！我哪次不是动真情的？！只是人家受不了这种磨磨唧唧的推拉嘛……如果他人在这里，信不信我上去就把他就地正法了？” 　　“……鬼信你有这个胆子，到时候见到人，有本事别怂！”吴洛说。 　　“哼！我的字典里‘矜持’这个词有没有我不确定，但我很确定的是，绝对没有‘怂’这词！” 　　“You happy jiu ok. 不过劝你一句，flag不能乱立，到时候啪啪啪打脸！”吴洛不想就这个问题再与倩倩口舌下去。 　　“在我这儿啪啪啪可不是打脸的声音！” 　　“……” 　　乔然懒得和她贫，低头给程故扬发短信报告好消息。 　　「苏乔然」：程故扬程故扬，我面试通过啦～～～年后就去实习了！正式和你打辞职报告～～～［害羞］［害羞］ 　　最近的微信程故扬基本都是秒回，态度很是端正，忙的时候就回一个表情或者只言片语，也叫乔然不那么着急地守着电话。这次依然是瞬间来的消息—— 　　「程故扬」：知道了 　　乔然努努嘴，估计又是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刻，只是“知道了”三个字怎么看都像是领导给的审批。 　　“哟，你男人微信回得这么勤？” 倩倩在身后正巧扫到乔然的手机屏幕，然后第一百八十一次看向了自己的手机。 　　“回得勤有什么用？连句恭喜都不说。”乔然倒不是真的不开心，只是如此兴奋的时刻收到这样的回信多少还是有点浇灭革命热情。 　　“人程大神是不是不想让你离职去别的公司实习啊？以前天天能见面，以后就凭你拼命三娘的奋斗劲儿，他估计得被晾在一边！” 　　“唔……”乔然低头想了想，听倩倩这么说来，倒觉得有几分道理。 　　于是乔然赶紧补上一句—— 　　「苏乔然」：公司不远啦，我以后每天下班找你吃晚饭～很顺路！ˊ_3ˋ 　　「程故扬」：［ok］ 　　乔然看了一眼不能更简略的一个手势表情，叹口气道：“唉，怎么能这么忙……” 　　“哎哟喂，可羡慕死我了！都说恋爱前，秒回信息你是第一，恋爱后，晚点再说现在有事！我俩怎么颠倒来？你说，大仁哥怎么还不回复我？” 　　“……大仁哥？” 　　“对啊～”倩倩再次从怨妇脸秒变迷妹脸：“你不觉得吴坚仁那强壮的体魄配上大仁哥这个名字格外有反差萌吗？你不觉得坏坏的大仁哥很有反转魅力吗？你不觉得扑倒大仁哥这件事儿想想就很刺激吗？” 　　“……倩倩，你流鼻血了！” 　　“啊啊啊啊啊啊……” 　　果然，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事实证明，还是挺远的，毕竟对她们而言，冬天和春天之间还有一场期末考试。 　　期末考试对乔然来说不算什么，基本就是一个拿奖学金的机会。 　　可对倩倩来说，期末考绝对是要废寝忘食“预习”的。于是，大半个月来，倩倩都没再抱怨“大仁哥”回微信慢了。在这方面，乔然觉得倩倩还是很专情的——虽然她心里男神千千万，考神永远排第一。 　　考试前，乔然给林竹松和赵赵发了微信，问他俩何时回家过年，看看能不能一起把火车票抢了。没料到他俩一个比一个忙，林竹松要为实验奉献青春，赵赵的回答却着实让乔然吃了一惊—— 　　「赵赵」：抱歉哦～不能和你一起回家。过年前打算和男朋友去趟泰国［害羞］。 　　「苏乔然」：男朋友？ 　　「赵赵」：［害羞］［害羞］［害羞］才交往半个多月啦～下次带来给你见见！ 　　乔然的吃惊只在心里，微信里回复了“恭喜”两个字，也没有多问，只当自己不记事。 　　最终还是程故扬执意给乔然买了回家的机票，没让她一人独自坐几小时的火车回家。 　　期末考结束后，乔然收拾了两天，便迫不及待往家里跑。暑假没有回家，已经有整整一年的时间没有见到父母了。虽然乔然并不像大多数女孩那样爱对自己的父母撒娇，可心里的记挂一点儿没少。 　　趁着打包的两天时间，乔然在故宫纪念品商店给妈妈买了块古色古香的丝巾，给爱挥毫泼墨的爸爸备了一套皇家级别的文房四宝。一转念想到隔壁程家的父母，乔然犯了难，买轻了肯定是送不出手的，买重了又怕礼数不周。思来想去还是统一规格，给程妈妈买了条不同款的丝巾，程爸爸则是一条精致的角楼领带。再加上爷爷奶奶辈老人的，光是礼物就塞了乔然大半个箱子。 　　此次回家，乔然收到的是最高规格的待遇，直让她受宠若惊。 　　一下飞机，来接机的除了苏爸苏妈，还有程家父母。 　　程妈妈一见乔然，比苏妈妈还激动，拉着她的手，眼神绕着乔然左左右右看，不停念叨：“哎哟，终于给我盼来了！” 　　乔然回到家乡，见到亲人，自然也是高兴的，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一行五人坐上车，苏爸爸开车，程爸爸坐副驾，乔然作为小辈和妈妈与程阿姨挤在后座，乖乖巧巧地坐在中间。 　　苏爸爸看她坐得拘谨，还以为后座太挤：“你们仨后面能坐吗？” 　　乔然答道：“能的，很宽敞。” 坐得拘谨当然是因为……程妈妈捏着她的手就没放开过。 　　苏爸爸继续说道：“哎呀，都怪程家两口子非要一起来接他们‘儿媳妇’。还好我车还算宽敞，不然一车五人多麻烦？” 　　“爸？！”乔然惊呼。 　　“哎！” 接话的却是程爸爸，一脸理所当然，乔然难得的在程爸爸脸上看到了程故扬耍赖时的样子。他自顾自地应完，压根不给乔然反应的机会，又自顾自地往下说：“乔然么我们肯定是要来接的，以后就是我家女儿了！” 　　“……” 乔然一脸惊恐地看了看程家父母堆满笑容的脸，忽然觉得前后左右都是刀山火海，赶紧说道：“那个……还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 程妈妈假装摆了摆脸色：“我家儿子前阵子打电话过来，说你答应他在H市过年，你爹妈本来都说要去你外婆家过年了，那可不就是要把你领回我们家的意思吗？” 　　“那个……”乔然凌乱了，她只是……想回自己家过年的，答应程故扬的时候压根没听自家父母提过去外婆家的事，怎么一来二去，话传到这里就完全变了味道？ 　　“过两天你家阿扬就回来了，咱两家人热热闹闹吃个饭！”苏妈妈卖女儿也卖得很勤快。 　　“哎哟喂，还说‘你家阿扬’啊？赶紧改口赶紧改口！” 　　正说着没边儿的话，程妈妈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哟，是我们家阿扬！” 　　程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开了扬声器。 　　程故扬低沉的声音透过手机，传遍了小小的空间：“喂，妈？” 　　乔然左右两边各传来一声—— 　　“哎！” 　　“……” 第46章 　　《待宰羔羊, 听妈妈话》 　　不难感觉出来, 程故扬在电话那头也是一懵, 隔了好几秒才继续说：“咳, 乔然接到了吧？” 　　“我们全员出动还能把你媳妇弄丢了不成？”程妈妈的笑声很嚣张：“怎么样？乔然现在可是待宰的羔羊，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解救下？” 　　“差不多了，初一汇报一下，傍晚能到家。” 　　“行。那我们几个就定下初一一起吃个晚餐？你想去哪吃？” 　　那边想了想：“还是在家吃吧。” 　　“行啊～要不然让乔然露一手？你还没吃过乔然做的家乡菜吧？她前两年跟她妈妈学了好一阵厨艺，手艺见长来着～” 　　“嗯。可以吗？” 　　程妈妈用胳膊肘推了推乔然，把手机往乔然嘴边一推, 用嘴形说道：“你自己说。” 　　乔然一赧，还是应了下来：“可以。西湖醋鱼？” 　　“换口味了。”程故扬也不客气：“糯米藕。” 　　“……好。” 　　“还有夫妻肺片。” 　　“……好。” 　　程妈妈已经把电话抢回去了：“你呀，还会挑嘴了！可也不见长点肉。这次回来好好养几天，别老往外跑了！什么时候回北京？” 　　“你这人！人孩子还没来, 你就赶人家走了？”苏妈妈在一旁嚷嚷。 　　“接下来我比较空闲些，乔然好像初八就要上班了？” 　　“你们两孩子, 也不知道说你们让父母省心好呢，还是操心好呢？一会儿是你忙, 一会儿是乔然忙，等毕了业稳定下来, 你俩可得给我好好安生了！” 　　“好。那我先去忙了。” 　　等挂了电话，程爸爸开始念叨程妈妈：“你呀！哪有你这样当妈的！别人家的父母都是盼着自己的儿子成家立业，就你天天教唆孩子们不务正业。” 　　“正业？你觉得正业是啥？结婚生孩子不是正业啊？再说了，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不得先成家后立业啊？” 　　苏妈妈坚决拥护程家妈妈：“要我说, 每周打麻将打了几十年了也挺无聊的，我倒是想早点抱娃了！你说这两孩子也不在家，怪无聊的，要不让他们趁着没毕业没正式入职，赶紧给我们送个小娃娃过来玩玩？” 　　“怎么的？抱着娃打麻将啊？”程妈妈笑道。 　　“怎么不行？麻将也要从娃娃抓起的，赢在起跑线嘛！” 　　苏爸爸似乎是全车除乔然以为最“传统”的了，只听他握着方向盘悠悠说道：“还只是男女朋友而已，生什么孩子？现在的年轻人，别人家的我管不着，自家闺女没名没分地大了肚子，我是舍不得的。” 　　乔然感激地望向驾驶座上的爸爸，感觉“思想传统”的爸爸今天身高两米八！ 　　然而苏爸爸下一句话瞬间令他高大的形象扑街：“所以要我说，赶紧结了赶紧生。” 　　“……” 　　车里的热闹还在继续，乔然趁两边的两位妈妈没顾上她，赶紧掏出手机，给始作俑者程故扬发了条微信—— 　　「苏乔然」：［捂脸］ 　　「程故扬」：？ 　　「苏乔然」：你来了就知道。［衰］ 　　程故扬那边应是猜到了乔然面对的情形。 　　「程故扬」：淡定。 　　「苏乔然」：我不管了，你自己处理。 　　「程故扬」：好的。 　　隔了几秒，乔然的手机又是一震—— 　　「程故扬」：你知道的 　　「程故扬」：我一直都很…… 　　「程故扬」：听妈妈的话。 　　乔然默，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四面楚歌，孤身奋战。 　　在双方父母长达半小时热火朝天的美好幻想中，乔然已经由最初的羞涩、羞愤、想找个地洞、装作自己不存在慢慢转化为无奈、算了、我听不见…… 　　直到车子行至熟悉的巷弄口，苏妈妈非常“通达开明”地问自家女儿—— 　　“你最近是回自己家住还是住程阿姨家？” 　　“妈！” 乔然闻言惊呼出声：“我当然是回自己家！” 　　亲妈脸上这个失望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 　　新年临近，乔然也发感受到了这场“战役”硝烟弥漫的气氛。乔然的外婆和程故扬的叔叔婶婶、爷爷奶奶已经陆续抵达H市，两家人互相串门，满嘴“亲家长亲家短”的，俨然一副阖家团圆的和谐氛围。 　　面对如此情势，乔然内心已经强大到趋于平淡了。当程家奶奶第无数次拉着她的手喊“孙媳妇儿”时，她已经能笑得满面春风，内心没有一丝波澜。不知不觉中，她好像、大概、似乎是被全家人攻略了？ 　　程故扬要回来的当天，乔然反倒紧张了起来。 　　一大早她就跟着两个妈妈去了超市。大年初一，传统市场已经歇业，好在超市里的蔬菜还算新鲜，肉类鱼类种类也齐全。 　　程故扬亲自开口要尝尝乔然的手艺，她自然是不敢怠慢，连着几天疯狂研究菜谱，俨然要把科研精神在厨艺上发扬光大。 　　一个人准备两家人一大桌的菜显然是不可能，程妈妈也坚持不让乔然太辛苦，从市场回来后，就非让苏妈妈带着乔然去打扮打扮。 　　两个妈妈嘀嘀咕咕了老半天，乔然被苏妈妈强势赶出门，拎去美容院做了个肌肤护理，理发店打理了下头发，程妈妈则留在家中洗菜切菜。也不知怎的，乔然觉得自己才像砧板上的肉，被洗得干干净净，随时准备被供奉上桌。 　　程故扬没有乔然收到的最高待遇，只有两家爸爸去机场接机，两位妈妈和乔然则留在家中张罗晚餐。 　　临近晚上六点，门铃准时响起。乔然在嘈杂的厨房里，隐约听见了程故扬和老人们互相问候的声音。 　　程妈妈推开厨房门，语气里的欢喜怎么也藏不住：“乔然，还没好吗？我们家阿扬回来了！” 　　“快了快了！我再炒两盆蔬菜就好。阿姨，你们先坐吧，可以开饭了。” 　　“行！那就辛苦你了！我们先去坐了。” 程妈妈闻言退了出去，顺手关上厨房的玻璃移门，张罗两家人入座。 　　隔了没一会儿，身后传来玻璃移门拉开的声音。 　　下一秒，乔然被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圈在灶台前，一颗脑袋挂在了肩上，清爽低沉的声音伴着排风扇“嗡嗡”的噪音震动着耳膜：“乔然，我回来了。” 　　乔然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持着锅柄，无暇推开身后的怀抱，只含羞说道：“来了？这么多人在家呢，收敛点儿！” 　　“没事儿，他们已经入座了。我说我进来帮忙。” 身后的怀抱一动不动。 　　“那你倒是帮帮忙啊！” 　　“好。”话是这么说着，身后的怀抱还是没动。 　　乔然的长发不时从肩后滑向脸颊，直直垂向炒锅，乔然没带发圈，只能一遍一遍缕起头发，把碎发夹在耳后。 　　程故扬见状，从身后撩起落在前面的头发，修长的手指擦过她的耳廓，将她的三千青丝握在手中，仍紧贴着乔然的背没有后退半步。程故扬轻轻低头闻了闻混着菜香和清爽的洗发水味道的长发，忍不住亲了又亲她纤长细腻的颈项。 　　乔然也没空管他，只顾翻炒锅里的荷兰豆，只觉得厨房温度过高，前面的炒锅火热，后面的背更热。 　　最后两个蔬菜已出了锅，乔然指挥道：“帮忙搬出去。可以开饭了。” 　　程故扬只得恋恋不舍地退开，端起盆子，一转身，吓得手里的菜险些洒了一地。 　　厨房玻璃门外，赫然出现苏家父母长辈和程家父母长辈的若干张脸，每一张脸都写满了戏谑和大大的满足，如果此时有弹幕，应该充满了“我懂的～”、“年轻真好”、“继续继续”、“请撒狗粮不要停”…… 　　心里强大如程故扬也没忍住抖了抖，这场面怎么看都像是被全家“捉/奸”。 　　程故扬迅速恢复了淡定，给外面看好戏的各位长辈使了个眼色，众人立即悄无声息地作鸟兽散，程家奶奶还踮起脚尖悄悄飘走，小碎步的节奏很是欢快。 　　幸好乔然还在忙着擦炉灶收拾残局，没来得及回头看这精彩的一幕，不然以她的心理素质，今天恐怕是绝对不敢迈出厨房门一步的。 　　待乔然匆忙收拾好厨房，来到饭桌前，对上一双双“看好戏”的眼神，突然就有些羞了。 　　程故扬显然淡定很多，一把把她拉到身边的位置，说道：“人齐了，我们开饭吧！” 　　一桌人续上酒，互相碰杯，说着新年的道贺，满满都是团聚的欢喜。 　　程故扬也没逃过被长辈们灌酒的命运。平日里的饭局他总有办法控制觥筹交错的场面，自交往请客酒后就不曾醉过，可今日面对两家人的长辈们，他自然是不好推脱，只得一杯接着一杯地陪着，暗自祈祷自己不要酒后失言。 　　乔然显然比他自己还担心程故扬的酒品，也是一副想救场又不知怎么救场的样子。 　　酒过三巡，该说的吉祥话场面话都说尽了，话题自然而然挪到了两家小辈身上。 　　程爸爸：“儿砸，怎么样？最近和乔然感情不错？” 　　老天爷显然没有听到程故扬之前的祈祷。 　　几杯白酒下肚，程故扬已是面色坨红，眼神迷离，进入了有问必答的状态。 　　程故扬：“相隔两地。” 　　程奶奶：“哟！多久没见了？” 　　程故扬：“一个半月。” 　　程奶奶：“我们有句话，叫做小别胜新婚。你们两个这两天可抓紧亲热亲热。我们老人家很开明的。” 　　程故扬：“嗯。我抓紧。” 　　桌上的长辈们纷纷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只有乔然露出了绝望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苏妈妈：“是不是觉得我们几个老人家在家会打扰到你们啊？” 　　程故扬：“嗯。灯泡是有点太多。” 　　乔然绝望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快崩了。 　　苏妈妈笑得眉眼弯弯：“想不想过二人世界？” 　　程故扬笑得有些邪气：“朝思暮想。” 　　乔然绝望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已经崩了，面对全桌人慈爱的笑容，一脸生无可恋。 　　两家妈妈互换了一个鸡贼的眼神，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神色。 　　苏爸爸又给程故扬斟上一小杯白酒，装作随口问道：“你对我们家宝贝女儿……可有什么未来的计划？” 　　程故扬想都没想：“有的。”一杯白酒又下了肚。 　　苏爸爸：“哦？有没有想法娶进门？” 　　程故扬：“嗯。” 手里的杯子又被苏爸爸夺走，无限续杯。 　　苏爸爸：“什么时候？” 　　程故扬：“尽快。” 　　程爸爸：“什么时候给我们添金孙？” 　　程故扬：“嗯……也尽快。” 面色肉眼可见的有些苦恼。 　　程妈妈：“尽快是什么时候？” 　　程故扬打了一个嗝，已经有些意识迷离了，说话声音也是越来越轻：“那要看乔然肯不肯，我是君……” 　　话还没说完，程故扬已经阖上眼，一头扎在桌上，彻底醉了。 　　程爸爸无比满意地拍了拍程故扬的肩，一副“吾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神色。诸位长辈都很满意。 　　只有苏乔然，没有喝酒，但脸已经是猪肝色了。 　　眼神如浩瀚宇宙般空洞，如果此时有弹幕，应该充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第47章 　　《颓废青年, 听媳妇的》 　　电视里正热热闹闹地重播着春晚, 忙碌的妈妈们开始收拾残局。程故扬已经被程爸爸扛进屋里, 醉得不省人事。 　　程妈妈本想让乔然进屋照顾下儿子的, 被乔然无比坚定地拒绝了，然后随便找了个理由，头也不回地往家里冲。 　　她如今只祈祷所有人都能喝醉，醉到断片，然后第二天彻底忘了刚才那段惊心动魄的“真心话大冒险”。 　　乔然一人率先回到家，冲进厕所准备洗一把冷水脸冷静冷静。镜子里的女孩长发松散, 双眸含羞，双颊殷红，淡淡透露着小女儿的娇羞味道。她自己都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变化。几年前的自己虽然眼神较同龄人成熟了许多，可到底还是脱不去女孩儿的稚嫩。如今镜中的女孩仍有些青涩, 可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了些女人味。 　　镜子里眼神望下挪了挪，乔然左右转了转, 嗯，身材好像也还不错, 胸是胸，腰是腰, 屁股也挺翘，腿嘛，一米七的人应该不差腿。这个样子配程故扬那副皮囊应该是配得上的吧…… 　　额……脸又红了一层。 　　这是在想什么？乔然赶紧掬起一捧冷水往脸上砸，压下满脑的胡思乱想。 　　程故扬那边在酒精作用下睡得香甜，而乔然没有这么好的福气, 辗转反侧了一整晚，快天亮才迷迷糊糊闭了会儿眼。 　　乔然没睡好觉，起得比平日里晚了些。推开门，没想到主卧和客房的门都大剌剌地开着，一个人影都没有。 　　难道是昨晚麻将局打了通宵？不可能啊，半夜分明听到过长辈们回来的响动的。 　　乔然有些疑惑，又在家转了两圈。这才发现餐桌上放了一个小小的红包，上面留了一张纸条—— 　　宝贝女儿： 　　我们出门去扫墓了，看你睡得香就没喊你，扫完墓准备顺便带你外婆去爬爬山，可能要晚上回家了。桌上的红包是我们给隔壁阿扬的，昨天匆忙忘记给了，我和你程阿姨打过招呼你今天中午就去他们家吃饭吧！记得一定要把红包给阿扬哦～ 　　——爸妈 　　乔然稍稍松了口气，也有些懊恼。H市的确有农历新年年间给过世的亲人扫墓的习俗，一般都要起个大早，去庙里求香拜佛以后，再去给墓碑拔杂草清理下，供奉上先人喜爱的糕点和水果，在世的小辈们烧香祈福，也算是给先人拜年。 　　乔然想到自己错过了祭拜爷爷奶奶的机会，心里有些过不去，只得在心中暗暗为长辈们祈福。 　　至于去程故扬家吃午饭这事儿，乔然还是怂了一下。想到昨晚在所有长辈面前言之凿凿的某人，心里像是有小猫挠似的，想挠也挠不到，有些羞有些燥，有些好笑又有些甜蜜。 　　纠结了许久，墙面上的钟已经指向了十二点，再不过去便是礼数不周了。 　　乔然换了新裙子，擦了粉，画了眉，抹了点口红，在镜子前面磨蹭了许久，确定自己看上去容光焕发的样子，才揣上红包，拎上礼物，穿上鞋往隔壁走去。 　　做了一会儿的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乔然敲了敲程家的大门。 　　许久都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乔然有些疑惑，平日里程阿姨热情的叫嚷声在楼梯口就能听得分明，过年期间他们家素来是热闹不断的…… 　　乔然又敲了几下门，稍稍加重了点力道。 　　一声嘟嘟囔囔的“来了”之后，门应声开了。 　　门里站着的是仿佛身处外太空的程故扬，显然是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样子，鞋子都没穿，只穿了一整套棉质的薄睡衣，眼睛都没开全，眯着眼皱着眉，脸上几道床褥的压痕，头发杂草态，很是张牙舞爪。 　　乔然一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程故扬。他似乎无论何时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样子，哪怕是狂风暴雨天、刚打完篮球、熬通宵赶项目都充满了“仙气”，如今眼前这个无比接地气的颓废男青年实在反差太大，虽然邋遢了些，但越看越……可爱。 　　门外窜进来的冷气直叫程故扬一哆嗦，稍稍带走了些睡意。 　　一听乔然的一声轻笑，门里的人终于坚强地睁开了眼，嗯，眼皮有点肿，脸也有点肿，看上去……更可爱了。 　　睡了个无比漫长的好觉，一睁眼就看到一张眼角弯弯，嘴唇微翘的清秀小脸，程故扬不自觉地心情扬了起来，一把把乔然往怀里拽，长腿一伸，带上了门。 　　乔然羞窘，低声问道：“你干什么啊？叔叔阿姨呢？” 　　“要是在家的话，轮得到我开门么？” 程故扬嗓子都没开，嘶哑地说着话，声音有些性感：“冻死了冻死了，让我抱会儿。” 　　乔然又四处张望了下，确定四下无人，便两手一伸，回抱了过去。程故扬只穿了睡衣，乔然想着只是去隔壁，也没有穿厚衣服，两人虽说贴得紧，正月里头到底还是冷的。 　　程故扬不动神色地抱着乔然往打着空调的卧室里走，两人就像连体螃蟹似的，走得很是别扭，可就是不松手。 　　等挪进屋，气温就舒适了许多。程故扬似乎是还没彻底清醒，声音还是哑哑的：“今年怎么这么冷？连被窝都冷。” 　　“……” 乔然不知怎么应，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睡觉时候要是抱个暖……” 　　这厮是酒还没醒？乔然适时而坚决地打断他：“程故扬！你是不是昨天没洗澡？一股酒气。很臭！” 　　闻言，八爪鱼一样梏着她的人立马松手，后退三步，用手指勾起衣服闻了闻，眼神也有些嫌弃。他赶紧说道：“抱歉抱歉。我先去洗个澡。” 　　说罢就开始从柜子里翻衣服，见乔然堵在路中间，说道：“让让。” 　　“干嘛？” 　　“拿内裤。在床头柜里。” 　　乔然一羞，赶紧往边上挪了挪。 　　没一会儿，浴室里便传来水声。乔然一人呆在程故扬屋里东张西望，也有些尴尬，干脆帮他叠了叠被子。被窝里还残留着一些程故扬的体温，乔然忍不住吸了吸，然后下一秒就开始唾弃自己简直是变态痴女。 　　男生洗澡就是快，只一会儿的功夫，程故扬就穿着浴袍，擦着湿头发进了屋，已然没有了刚才的邋遢样子，一起进了屋的还有一股浓烈的沐浴液的味，很好闻。 　　“愣着干什么？”程故扬呢一进门就看到已经整整齐齐的床铺和床边上呆站着的乔然：“……我要换衣服。” 　　“我……我出去！” 　　乔然抬脚就要往外走，却被程故扬一把拉住：“没必要，外面没开空调，冷得很。 ” 　　乔然的耳根悄没声地就红了，惹得程故扬忍不住想逗她：“怎么了？嫌弃我啊？我身材还可以的。” 　　“不是不是……”乔然赶紧摇头：“我怕你不自在。” 　　程故扬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轻咳了一声掩饰下自己的尴尬，开口道：“下次再说，最近缺乏锻炼，不砸自己招牌了。你背过身去吧！” 　　乔然依言面了壁。身后传来悉悉簌簌穿衣的声音。怎么说呢，她其实……好像……还蛮想回头的。 　　当然这只停留在想想的阶段，梁静茹暂时还没有给她勇气。 　　等程故扬穿戴整齐，乔然便自告奋勇要给他吹头发。 　　乔然的动作很轻柔，纤纤玉指轻轻擦过头皮，穿过短短的发丝，直挠得程故扬心头痒痒的，有些烦恼自己为什么要剪这么短的头发，全过程还不到三分钟。 　　乔然边绕着吹风机的线圈，边开口问道：“叔叔阿姨呢？” 　　“刚看到他们在冰箱上的字条，说是去扫墓祭拜了。说中饭让我自己……找媳妇要去。” 　　不问乔然也猜了个大半：“快一点了。怎么办？” 　　“我听媳妇的。”一脸正气。 　　这些天在“儿媳妇”“孙媳妇”等各类称呼的轮番轰炸下，乔然已经很是习以为常了，也不跟他贫，只说：“做饭太麻烦了，出去吃吧。” 　　“行。听你的。” 　　“走？” 　　程故扬盯着她身上单薄的小外套，皱了皱眉：“穿这么点出门？太冷了。” 　　“那要不然我回去一趟好了。本来以为你家吃的，是穿的不够。”乔然瞅了瞅风衣，提议道。 　　“不用那么麻烦。”程故扬牵着她走到衣柜前：“穿我的。你随意挑。” 　　程故扬衣服不多，衣柜里整整齐齐挂着一排衬衫、夹克、外套和几件羽绒服。 　　乔然的眼神悄悄飘向了他的白衬衫。 　　嗯……倩倩说过，男朋友的衬衫具有核能杀伤力…… 　　鬼使神差的，乔然脱口而出：“程故扬，你送我一件你的白衬衫吧？” 　　完了完了完了，乔然一张口就恨不得立刻钻进衣柜关上门。梁静茹给的勇气，真的来得她猝不及防。 　　程故扬脑里的画面一点、一点、一点地变鲜明，脸一点、一点、一点地升温中，半晌挤出一句：“你穿这个，恐怕出不了我的房门。” 　　略一停顿，继续说道：“太冷了。” 　　乔然飞快抓过一件短羽绒服，强行扭转话题：“那……那个……这件不错，这件暖和。” 　　乔然飞快地往身上一套。程故扬的短羽绒服在她身上正好遮在臀部的位置，袖子有些长，将手指都包裹在了里面，裹得严严实实的。这两年本就流行oversize的外套，乔然穿着男装，看上去依旧和谐，配上她坨红柔美的脸，愣是多了股洒脱的味道。 　　程故扬紧盯着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外套，扫到一边的衬衫，又控制不住自己地脑补出了一些画面，脸竟是比刚才还红。 　　“走走走，赶紧走！”他出言催促道。 　　“去哪吃？” 　　“都行。”反正不要再呆在房间里了。 第48章 　　《真的好看, 你帮我戴》 　　两个都无比想逃离现场的人携手冲出了门。 　　大年初二的街道空荡荡的, 放眼望去家家店门紧闭, 除了几家卖烟花爆竹和年货的店铺, 小餐馆里的外地老板早早就收摊回了家。 　　两人并肩走了三个街道，连家沙县小吃都没找到。 　　“额……这下怎么办？”乔然忍不住问道。 　　“再看看。” 　　“要不然还是回家吧？冰箱里肯定还有些剩菜。”乔然蹙了蹙眉头，提议道。 　　“不用。”程故扬在脑中略一搜索，说道：“你记不记得高中那儿有一家吃煲仔饭的？” 　　“啊……就是那家鸡腿煲仔饭给六个鸡腿的？” 　　“嗯。那家店过年不关门。” 　　被程故扬一说，乔然确实有印象。高中的时候过年期间她没少往学校跑，每次学校对面那家煲仔饭店都灯火通明, 以物美价廉闻名全校，堪称第二食堂。 　　学校离家并不远，两人牵着手摇摇晃晃走着，日子仿佛回到了高中时光。 　　到了“刘阿娘煲仔饭”门口, 店门果然开着，里面三三两两坐了几号人, 看来生意还不错。 　　两人进了门，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程故扬开口喊道：“老板！” 　　只听“哎”的一声，厨房里钻出一个围着围裙的男人, 带着副斯文的金丝眼镜，嘴角边有些细碎的小胡子，依旧是三七开的发型，只是今日围了件大红色的围裙，围裙边上还都是小碎花, 很是滑稽。 　　可乔然一见他这模样根本不敢笑话人家，只是一惊，瞬间正襟危坐。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让全校闻风丧胆的教务处刘纪委。 　　“哎哟，这不是我们学校的大才子程故扬吗？”刘纪委拿手搓了搓围裙，惊呼出声。 　　这学校里的老师恐怕没几个是不认得程故扬的，乔然和程故扬比起来倒是低调了很多，大多数老师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这刘纪委虽见过乔然几面，只是几年过去了，乔然打扮起来气质样貌变化颇大，刘纪委一时没认出她来。 　　“刘老师好！”程故扬应声答道。 　　乔然正想出声打招呼，刘纪委先开口问道：“这位是女朋友？” 　　“嗯。”程故扬应得自然，乔然反倒是有些慌张，当年抓早恋的大魔王就在前方，也不知道程故扬哪来的勇气和淡定。 　　刘纪委倒是很随和：“不错不错，般配。” 　　“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本来就是我家那口子开的店啊。这都开了多少年了？今天过年人反而多了，我过来帮帮忙。哎哟，光说着话我都忘了问你们想吃些啥？” 　　程故扬用眼神示意了下乔然，乔然赶紧说道：“刘老师，来两份鸡腿煲仔饭吧！” 　　“好嘞！” 刘纪委笑着应下，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乔然，这菜点的，一听就不是新客，再细看一下眉眼，总觉得越看越眼熟。 　　没一会儿，滋啦滋啦冒着香气的煲仔饭上了桌，饭上盖的依然是六个大鸡腿和几株鲜嫩的小青菜。这样一份煲仔饭只卖12元，比高中时候涨了两元，可依旧称得上真正的价廉物美。 　　乔然忽然就理解了为何这家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且食物分量大价格低食材还新鲜，怕也是刘纪委照顾有事没事就跑学校自习的学生吧。这么一想，突然就觉得刘纪委也是蛮温柔的。 　　两人都有些饿了，埋头苦吃，也没怎么说话。倒是刘纪委一声不吭地慢慢挪到了两人这桌来：“味道怎么样？” 　　程故扬应道：“老味道，好吃。” 　　“你们没猜到这是我家的店吧？”刘纪委得意洋洋得说道：“你们俩还上学那会儿，我常来这里蹲点，就看有没有男同学女同学结伴来的。抓到好几对呢！屡试不爽！” 　　乔然一口饭差点喷了出来，很想收回之前觉得刘纪委温柔这句话。 　　刘纪委自顾自地对程故扬说：“开学那会儿有没有空啊？能不能给我们高三的同学开个讲座？就是高三动员那种……你可是我们这儿出了名的才子，你说的话肯定管用……” 　　程故扬自然是不愿趟这趟浑水的，出言拒绝：“老师，我没高考过，没什么好说的。” 　　“那就说说你平时怎么学的？” 　　程故扬想了想，把皮球踢给了苏乔然：“我觉得这个主题比较适合她。埋头苦读这种事儿，她一人能讲两个小时。” 　　“哦？”刘纪委来了兴致：“这位同学也是我们学校毕业的么？叫什么名字？什么大学的啊？” 　　“额……刘老师，我是苏乔然，我也在……” 　　“苏乔然？苏乔然？”刘纪委念叨了两遍名字，终于想了起来：“哦！就是那个保送S大不肯去，后来考了N大的苏乔然？” 　　乔然略低下头，谦虚答道：“是。” 　　刘纪委大喜过望，又凑近了一点：“原来就是你啊！来来来，这主题适合你！高三初十就返校了，成绩单一发咱就要作高三动员大会，你给老师个面子，来讲讲当时的起承转合！生动一点！就是怎么怎么努力考N大，为啥放弃S大，追求梦想，追求理想，追求极限，努力学习，永不言弃，就这种主题！” 　　乔然赶紧拒绝：“刘老师，我初八就要去实习了，恐怕赶不上。” 　　“那要不然你什么时候找个周末过来，咱学校给你包路费。周六下午搞个小演讲，对高三学生肯定是受益匪浅！”刘纪委热情洋溢，眼里星光闪闪，全是“就这么说定了”的神色，让人很难拒绝。 　　“额……”乔然心一横，干脆说道：“刘老师，我考N大不是为了追求梦想，追求理想，追求极限。我就是为了追求程故扬。我也是为了追求他才埋头苦读的！” 　　“……” 刘纪委表情就跟吞了苍蝇似的。当了纪委这么多年来，还真没碰到过承认早恋这么直白的学生。 　　倒是程故扬在一旁笑得很灿烂。 　　“刘老师，” 也不知道乔然怎么就有感而发了：“的确有人知道自己未来想去的学校想学的专业想从事的工作，可是十几岁的孩子除了课本，什么都没接触过，不知道自己未来在哪的人才是多数吧。我学习也没什么窍门，但凡求个动力。程故扬一直是我向前的动力。我追得紧，程故扬就跑得更快。这样的情窦初开，不是坏事，对吧？” 　　刘纪委又怎会听不出乔然话里的意思，只说道：“罢了罢了。” 　　两人吃完饭，正要交钱，却被刘纪委一口拒绝，非说要给得意门生们免单，唯一的要求就是别和学弟学妹们透露这家店的幕后老板。 　　乔然和程故扬两人谢过刘纪委，便起身往家里走。 　　程故扬侧头看了看寒风中把脸缩在围巾里的乔然，开口问道：“刚才你说……为了追求我去的N大，此话当真？” 　　乔然歪着头想了想：“半真半假。学校很诱人，恰巧你也在。” 　　程故扬没说话，低着头静静看向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 　　“嗯……就是想，自己会不会太自私了。”程故扬的声音里有平日里不曾出现的困惑。 　　“嗯？”一辆工程车经过，轰隆作响，乔然没有听真切。 　　“……”程故扬没再说话。只一刹那，他真希望她说他愿意为他去任何地方。确实是自己太自私了。 　　乔然察觉到了他波动的情绪和隐隐的不安，尊重地没有问，只伸手牵住了他的大手，哼着曲子，摇摇晃晃地往家走。 　　两人走到乔然家楼下，程故扬问道：“回家？” 　　“嗯……” 　　两人握着的手却没放开，就这么沉默着呆站在原地。两人恋爱以来，总是聚少离多，每一次的分别都是说不出的苦楚。好不容易有机会相处，如今哪怕只是站在自家楼梯口，程故扬也不肯松开手。 　　“……挺冷的，进屋去吧。”终于，还是乔然先开了口。 　　程故扬捏着她的小手感觉跟粘了胶水似的，说道：“那个……去我家。” 　　“嗯？” 　　“……有礼物给你。”哎哟我的天，终于想到了一个理由。 　　“我都忘了这事儿了！我爸妈也准备了红包给你来着……我刚放在客厅了。” 　　“先进屋再说。”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拖着乔然就往自己家里走。 　　两人进了屋，默契地都没往卧室走，只待在客厅。程故扬先开了客厅空调，钻进卧室拎了个小盒子出来，往乔然手里一塞，说道：“给你的。” 　　乔然嘻嘻笑着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对精致的耳钉，也是流星形状的，和之前的锁骨链显然是一套的。 　　程故扬在一边说：“不是我偷懒，只是这副耳钉最近才有货。”他并不想解释太多，这耳钉和锁骨链确实是一套，这个套装里还有一枚戒指，都是是意大利一个小众品牌的产品。这品牌虽然名气不大，却是首饰届的低调贵族，出产的每一个首饰都是手工打造的，每款限量十套。当年他买锁骨链的时候就想买一整套了，却被告知断货，这两年一直不停找人搜罗，费了不少功夫。 　　乔然把玩着这精致的礼物，欢喜地紧，却也忍不住问道：“贵吗？” 　　“不贵。”比赛奖金而已。 　　“你帮我戴~”乔然踮起脚尖不自觉撒起娇来。 　　程故扬接过耳钉，低下头，仔仔细细找了找她的耳洞。有些微凉的手指触到她软嫩的耳垂，呼吸喷在脸侧，惹得乔然心痒痒。 　　“好看吗？”乔然眼眸璀璨，净是女儿家的娇羞。 　　“好看。”真的好看，再看下去，要忍不住了，程故扬赶紧问道：“我的呢？” 　　乔然赶紧从沙发上取出一个小袋子，递给程故扬。 　　里面是一条皮带，皮质冰凉，质感很好，又撑得住场面，又不会显得太老气。乔然也是一眼相中，觉得衬程故扬刚刚好，很适合去台上做演说。 　　程故扬取出皮带看了又看，问道：“贵吗？” 　　乔然赶紧说：“不贵不贵。”所有奖学金而已。 　　程故扬略一停顿，眼神落在乔然“等表扬”的小脸上，忽然笑得有些邪气。 　　“你帮我系~” 第49章 　　《彻底完蛋, 我很高兴》 　　空调的热气弥漫了整个房间。 　　乔然闻言愣在了原地, 手抬也不是收也不是。 　　家里没有人, 两人站得近, 气氛已经不止是微妙了。 　　程故扬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气氛有些失控，他倒突然有些好奇起男女之事上乔然的态度来。于是，他没有说话，直勾勾地看着乔然，嘴角还嚼着笑, 有点僵，也有点紧张。 　　一秒…… 　　两秒…… 　　三秒…… 　　没人动弹，也没人开口。寂静的客厅里只有空调吹气的声音和隐约的心跳声。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乔然低下头，睫毛轻轻颤动着, 右手轻轻抬起，在程故扬身前微微一停顿, 手指轻勾了一下他牛仔裤上的休闲皮带，便不敢再动作了。 　　只一个轻微的动作, 程故扬只觉得心跳失速，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一处, 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嚣，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苏乔然……可以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也没说明白“是什么可以吗”，两人却心照不宣，彼此心知肚明, 自然知道说的是哪档子事儿。 　　乔然背过声去，没回答，耳根和脖子都是红的，刚才的亲密动作已经用尽了她的力气般。 　　程故扬也不再追问。 　　“咳，” 程故扬赶紧给彼此找台阶下：“这皮带配牛仔裤委屈了。” 　　乔然依旧没说话，背对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那个……”程故扬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早上我爸妈给我留了张字条，旁边有个礼盒，说是送给你的。你拆开看看吧。” 　　乔然终于有了反应，尽量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说道：“怎么我们两家的父母都是一样的套路？” 　　一边说着，一边从茶几上拿起一个红包递给程故扬：“诺，这个是我爸妈让我给你的红包。摸着挺薄的，你别抱太大期待。” 　　乔然说这话时，心脏还在停留在刚才狂奔的状态，全程没敢抬头看程故扬，塞完红包就走到餐桌边，果然看到了一个粉红色的礼盒，上面系了一个白色的蝴蝶结，少女心满满。不得不说，程家爸妈对她还是很上心的。 　　乔然慢悠悠拆开了礼盒，生怕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打开礼盒的一刹那，她以人生最快速度再次合上了礼盒。 　　脸比方才更加红上三分。 　　“是什么？”身后程故扬低沉的声音传来。 　　乔然强颜欢笑着转过身去，可绯红的脸色早已出卖了她的紧张和不安。 　　“是什么？我看看？”程故扬又问了一遍。 　　乔然“呵呵”了两声，强行扭转话题：“额……我爸妈给了你多少钱？” 　　程故扬脸上也有不自然的坨红色。 　　两个人就这么僵在客厅中，谁也没回答。 　　程故扬心一横，鸭绿江总要跨过去的。于是率先开了口：“不是钱……额……是两张温泉度假村的体验劵，在隔壁Q市。那个……两天一夜的情侣套房……” 　　这次，他眼神没有躲闪，直直望进乔然羞怯的眸子。 　　只听他问：“这几天……要去吗？” 　　这次，乔然没有背过身去，眼神仍有些飘忽，不敢看程故扬。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他手里那个薄薄的信封上，就这么静默着不动。 　　屋外有人在放鞭炮，应该是巷子口那家正在办喜事。 　　程故扬紧紧盯着她。 　　他没有听清乔然的声音，可看她的口型，她说—— 　　“好。” 　　程故扬要炸了。心里也像在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直炸得人晕晕乎乎的。 　　眼睛扫过乔然羞怯的脸，他步子动了动，满脑子只想拉她过来狠狠亲上几口。 　　一时间鞭炮声稍息，乔然面儿薄，被程故扬盯得发慌，干脆认了怂，趁着安静的空隙一点点挪到一边拿了自己的外套，赶紧开口道：“我……我先回家了。” 　　回什么家？好不容易找着没有闲杂人等的时候……程故扬正要上前拉住她—— 　　“回什么家？”回答乔然的却不是程故扬。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程家大门已经开了，门外一溜儿的闲杂人等——程家爹妈首当其冲，紧跟着程家爷爷奶奶，最后……果不其然，是苏家亲爹妈。 　　“哟，女儿呀~不用回家，家里没人。”苏妈妈说得理直气壮，大大方方就往程家客厅走，半点没有作客人的样子。 　　乔然有些无语，世上竟然真的有为了卖女儿不折手段的爹妈。 　　程爸爸对上程故扬和乔然，语气认真严肃，说道：“儿砸儿媳，我来跟你俩招个标。我这儿有个工程项目，有八个标段同时施工，收款爽气，不予垫资，现场结算。现在还缺两个标段，你和乔然做不做？” 　　乔然听完一脸呆滞，看向程故扬，用眼神问道：“这说的是啥？” 　　程故扬眉头一挑，神色淡定，语气无波：“打麻将，六缺二。” 　　“……” 　　程妈妈赶紧开口接话：“哎呀，你叔叔婶婶今天下午给领导拜年去了嘛，我们六个人数尴尬，爷爷奶奶瘾头大，苏家那俩都是‘天大地大、麻将最大’的主，我们不是从小就教过你俩打麻将了嘛，大过年的，陪一局？” 　　两个小辈眼神一交换，好像也没别的办法。 　　“行。”程故扬说罢，便上手帮长辈们张罗起牌桌。 　　“得嘞~那就我和苏老头陪老人吧，你们小两口陪俩妈妈。”程爸爸眉眼弯弯，笑得如沐春风。 　　“乔然，给老人家烧点水，泡点儿茶过来！”苏爸爸喊道。 　　“好。” 　　趁着麻将牌呼啦啦往桌上倒的时候，程妈妈用手肘怼了怼自家儿子：“刚才，我们是不是进来的不是时候啊？” 　　程故扬不答，脸有点臭。 　　“外面太冷了嘛，叫我们老人家一直守在外面也不是办法对吧？怎么样？乔然答没答应？刚才放鞭炮，我们几个在门口啥也听不清。” 　　程故扬斜睨了眼自家妈妈八卦也一身正气的样子，脸色有些不自然，问道：“你们偷听到多少？” 　　“啧！这怎么叫偷听？我在自己家门口光明正大听的好伐啦？” 程妈妈道：“不过我说阿扬啊，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声音重一点好伐啦，我们年纪大了听起来可费劲了……” 　　“……” 　　程妈妈又喋喋不休了两句，终于想起了这段对话的主题：“到底答没答应？” 　　“……” 程故扬依旧没吭声，但泛红的耳朵躲不过程妈妈明察秋毫的双眼。 　　“明天去还是后天去？让你爹把车借你好了。” 　　“还没约。” 　　“啧！”程妈妈很是恨儿不成钢：“这种事情么要趁热打铁的咯！别磨磨唧唧的，夜长梦多知道伐啦？等到时候黄花菜凉了看你怎么悔！” 　　当乔然从厨房里端出两杯滚烫的热水时，正好听见程故扬问他妈妈：“话说……你们到底给乔然送了什么？” 　　滚烫的热水漾了出来，溅了乔然一手，条件反射地松了手，水杯“砰”“砰”两声落地，又溅了她一腿。 　　“嘶——”乔然到底忍不住突如其来的疼痛，惊呼出声。 　　程故扬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没管一地的陶瓷碎片，打横抱起乔然就往麻将桌上一放，嘴里急促问道：“烫哪儿了？” 　　“额，手……还有脚腕……” 　　露在外面的手不自然地发红，程故扬眉头锁了起来，一把抱过她，扔进厨房冲凉水。 　　“那个……其实还好，不太烫。”乔然怕老人烫嘴，稍稍混了些凉白开，并不是滚水。 　　程故扬像是没听见，问道：“脚怎么样？” 　　“不烫了。” 　　他仍锁着眉，把她放到厨房操作台上，拉起乔然的小腿就要检查。 　　程故扬捏着乔然纤细的小腿顿住了。乔然穿的是连衣裙，腿上是加厚的连体袜，这个……检查起来，工程有点浩大。 　　乔然知道外面的长辈全心全意关注着他们，早就红了脸，轻推了下程故扬，低声说道：“真的没事了。” 　　“湿了。”程故扬手摸了摸一大片湿透了的脚腕，对外面飘来的目光倒是很无所畏惧：“会着凉。去我屋里换了吧。” 　　说罢就扛起乔然，也不管客厅里一双双看得津津有味的眼，直接把乔然扛进了屋。 　　关上门。嗯，顺手。 　　进了屋，乔然已是羞窘难耐，猛地一推他：“干什么呢你？这么多人呢！” 　　“不干什么。给你找条裤子。” 程故扬声音朗朗，说得很是正人君子，也确实开始翻自己的衣橱。 　　“那个，其实没关系的。而且……我问阿姨借条袜子就行。” 　　“哦。也对。” 程故扬挠挠头。 　　“那我去跟阿姨说。” 乔然说着便要开门往外走。 　　程故扬拉住她，把她掰向自己，双手覆上她的后腰，猛地一收，轻叹口气：“小心点。烫伤了怎么泡温泉？” 　　“……”乔然脸上急剧升温，有些发凉的脚腕都热了起来。 　　“嗯？” 　　“没烫伤，”乔然害羞地说道：“可以泡的。” 　　怀里是娇艳欲滴的小脸，程故扬一低头，如愿以偿地吻到了从刚才开始就无比渴望的樱桃小嘴。 　　门内只有两人唇齿相依的细微声音，刚刚还热闹非凡的门外此时也是寂静无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乔然忽想到外面还等着六个加起来好几百岁的长辈，顿时羞耻窘迫起来，这么久再不出去恐怕…… 　　她一惊，双手用力推了推身前坚实的胸膛，想开口说话，却化作了支离破碎的几声咽唔。 　　程故扬手臂却收得更紧，像要把她的腰肢掐断似的，紧接着他用力一推，门板被撞得“砰”得响了一声，乔然吃痛的一声闷哼，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明确。 　　完了。 　　完蛋了。 　　彻底完蛋了。 　　乔然心态已崩，不敢想像外面自己爹妈的表情了…… 　　程故扬的吻还在不断加深，双手也不自觉地游移起来，沿着背，滑向腰，又慢慢往身前探去，隔着单薄的衣物勾画着她的曲线。 　　乔然的意志力已经被门板内外的状况彻底剥夺，脑子里的弦瞬间就要断了。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十秒，或许是好几分钟，程故扬终于退开了一步，结束了这个漫长的吻，在她耳边喘着粗气，火热的手掌还紧贴着她腰背。 　　乔然眼神空洞，双腿发软，情不自禁扶住了他的胯，呆呆地盯着眼前的胸膛。 　　他醇厚的声音在耳边窸窣作响：“我妈说，男子汉大丈夫，声音要重一点。” 　　话虽这么说，却是耳语。 　　“乔然，我很高兴。” 第50章 　　《六亲不认, 大义灭亲》 　　门外适时地传来摞麻将牌地声音, 还有收拾茶杯残骸的声响。刚才那几分钟的静默就像是世界被按下暂停键一般, 像是从没发生过。 　　乔然的意识流转了半天, 终于有些清醒过来，扶着程故扬的腰，有些生气又有些娇嗔：“现在怎么办啦？” 　　程故扬努力地平静下心跳，扭了扭自己的表情，又恢复平日里淡漠的样子：“外面全是老狐狸，怎么演都没用。” 　　“哼！都怪你！我不管了, 你处理。”乔然小嘴一噘，耍起赖来。 　　“嗯。”程故扬点点头，直接开门往外走：“妈！我找了好半天，才突然想起来, 我房间里没有女士连裤袜~” 　　“噗！” 乔然在屋里听到他拙劣到极致的借口，忍不住笑喷了出来。 　　得了, 反正说什么都没有用，干脆破罐子破摔, 博众人一笑，倒也算是是个法子。社会社会, 佩服佩服。 　　果然，程妈妈原本还想戏谑他一下，听他这话光顾上笑了，乐呵呵地应道：“行，我去找一双出来给乔然, 你先去坐。” 　　程妈妈哒哒哒地冲进屋里，没一会儿就折到程故扬屋里，把一双新的连裤袜递给乔然：“喏，你在屋里换着，我先出去了，赶紧来，老人家都等着。” 　　“好。谢谢阿姨。” 　　临关门，程妈妈又调皮地回头，对着乔然一阵挤眉弄眼：“礼物喜欢吧？我可是连夜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你妈妈昨天半夜三点多还从家里送过来呢~” 　　“……” 　　“阿扬还不知道吧？我本来想给阿扬的，但感觉这事儿吧，还是得你点了头才行。” 　　“阿姨，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收着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能收的？户口本而已，平日里有个什么用，完全就是等着长灰的啊……” 　　程妈妈看乔然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脸色又变了，赶紧溜：“得嘞，等你们用完了还给我们就行，不急不急~我们也不是催你们，但是我们的态度，你懂就行~” 　　乔然见程阿姨态度坚决，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推辞，只得把两本户口本认认真真塞进包里好好藏着。 　　几番周折，这麻将终于凑齐了两桌人。程爸苏爸和两位老人家一桌，程妈苏妈和乔然阿扬一桌。 　　麻局刚开始，程妈妈就发话了：“我丑话说在前，咱几个都是老麻将了，都是自己人，但规矩不能破。乔然阿扬，你俩这牌局上，可要六亲不认、大义灭亲啊！自家媳妇也不能包庇！” 　　两人纷纷应下。 　　乔然暗自叫苦，虽然自己的确是从小在爹妈膝头对着麻将桌长大的，可自打她能自己下地遛弯了以后，就不曾上过麻将桌。麻将规则耳濡目染还算清楚，可这真枪实弹地上场杀敌倒是头一回。这第一局，连摞牌都摞得颤颤巍巍的。 　　反观程故扬，气定神闲的样子压根看不出来是牌局新手。 　　只是，他也就是气势上比较淡定而已，几局下来，两个妈妈收钱收得喜上眉梢，让乔然不得不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搓完一圈，乔然今年刚领到手的压岁钱越来越薄，眼看就又要充公了，不禁心有戚戚。 　　两个妈妈一脸得意洋洋，显然是庆幸自己找了两个新手搭子。 　　苏妈妈喜滋滋地说：“这麻将啊，除了运气和智商，还要靠经验的，你们俩啊就当交学费吧。比如你程阿姨啊，自从嫁进程家以后，那可是没少被程家爷爷奶奶压榨，一开始都是要输的。” 　　“哎哟，那会儿我嫁妆都被压榨光了。”程妈妈突然想起个趣事来，忙不迭说道：“桂芳啊，你记不记得那会儿你和老苏咋认识的？” 　　“哪能不记得！麻将结的缘！那会儿我和苏老头刚进学校，给同个教授当助教你记不记得？有一天，我见教授没找到黑板擦，就问底下的同学‘你们把白板藏哪儿去了’？” 　　苏妈妈停顿了下，提高声音问隔壁桌的苏爸爸：“你记得你咋接的话不？” 　　苏爸爸扔出一个二筒，漫不经心答道：“我就问底下同学今天谁坐庄呗！连黑板都不知道擦。” 　　苏妈妈笑得得意：“那会儿咱俩就跟打暗号似的，后来麻将局约一约，一来二去不就水到渠成了么~” 　　“你家老苏啊……那会儿真的是三句话不离麻将。”程妈妈笑着说道。 　　“可不是？那会儿我们办事儿，他管我那两坨……”苏妈妈稍稍压了压声音：“都叫‘二筒’！” 　　“孩子老人都在呢，你说话也不知道收敛点儿。” 　　彪悍。确实彪悍。 　　乔然感觉已经没法正眼看自家爹妈了。罢了罢了，反正她今天也算给抓了现行，本就不敢正眼看。 　　第二圈，形势突变，程故扬跟开了挂一样—— 　　“胡了。” 　　“不好意思，自摸。” 　　“清一色。” 　　“杠上开花。” 　　智商摆在那里，程故扬玩了一圈早把桌上几人的套路吃透了，外加上新手光环，一直拿好牌，要不然不胡，一胡就胡大的。 　　乔然兜里的压岁钱已经由纸质化为钢镚儿，真真是“穷得叮当响”。好脾气如乔然都油然升起了一股掀桌的欲望，看向程故扬的眼神很是凌冽。 　　程妈妈见状，赶紧偷偷踢了下儿子的小腿，使了个“还不让让媳妇”的眼色过去。 　　儿子给了个“你不要后悔”的眼神。 　　半小时后，程妈妈真的体验了一把“悔得肠子都青了”的快感。 　　显而易见，自家儿子在处理婆媳问题上很有主见，天平偏得不能更偏。乔然点了炮，他愣是藏着牌不喊胡，等他亲娘出了和乔然一样的牌，他立马把面前的牌一推，冷静而决绝——“胡了！妈，你点的炮！掏钱！” 　　渐渐的，程妈妈发现自家儿子不仅包庇媳妇，还包庇他未来丈母娘，总让丈母娘“吃”得喜滋滋。 　　哎哟喂，真的够六亲不认、大义灭亲的！ 　　于是，程妈妈掀桌了：“不玩了！不玩了！今年看你赚了钱没给你发压岁钱，你倒好，自己赚齐了！” 　　程故扬坐在麻将桌前数钱，竟还是清风朗月的样子，就是嘴角隐隐有些小狐狸般的笑意。 　　程妈妈把麻将牌往前一推，撒手不管了，嘴里喃喃道：“哎，本来打算要胡一天的，结果竟然付全场！做晚饭去！做晚饭去！” 　　程妈妈好歹赢过几盘，付全场的其实是乔然。她刻意把自己手头仅剩的几个钢镚儿晃得叮当响，然后委屈巴巴地看向程故扬。意思很明确——您赚了这么多，好歹让女朋友回个本？ 　　那厮大手一挥，很是豪爽的样子，把手上的毛爷爷往乔然面前稍稍推了推：“赚钱的事交给我，管钱的事……” 　　金光闪闪人见人爱的毛爷爷被慢动作般塞进了他的口袋，他略一停顿，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娶了媳妇再说。” 　　*** 　　两家人其乐融融地吃过晚饭，乔然跟着爹妈回到家，洗漱完毕便关了房门，暗自心疼起亏空了的小金库。 　　手机嗡嗡作响，是寝室四人群「美少女圣斗士」—— 　　「良家娇少女」：【害羞】 　　「良家娇少女」：大仁哥跟我说晚安了~ 　　「大明湖畔的一荷」：您哪位？ 　　「无洛」：您哪位？ 　　这名字，不是倩倩是谁？乔然跟着起哄，也回了句“您哪位？” 　　「良家娇少女」：小女子是“但愿人长久”呀~还是同样的配方，还是同样的味道~ 　　「无洛」：为啥改名？ 　　「良家娇少女」：我觉得“但愿人长久”太直白了，怕吓坏我们家大仁哥哥~ 　　「大明湖畔的一荷」：…… 　　「无洛」：…… 　　「良家娇少女」：【害羞】 　　「良家娇少女」：分享图片 　　乔然点开一看，是一张手机截屏，正是倩倩和吴坚仁的聊天记录。乔然看了两遍，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良家娇少女」说了句“我去洗肉肉了！”之后，「大仁哥」回了句“晚安”。 　　「无洛」：有何特别之处？ 　　「大明湖畔的一荷」：就是倩倩语气特别作而已。 　　「良家娇少女」：喂喂喂！人家大仁哥哥说“晚安”了诶！ 　　「良家娇少女」：男女之间互道“晚安”很暧昧的好吗？ 　　「良家娇少女」：你们说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了？ 　　「大明湖畔的一荷」：……人生三大错觉之一——“他喜欢我” 　　「无洛」：+1 　　「良家娇少女」：【要哭了】你们等着，我一定会拿下大仁哥的！ 　　「大明湖畔的一荷」：预祝成功！ 　　「无洛」：+1 　　乔然看了两遍群消息，敏感地觉得倩倩此次是真的动了凡心，忍不住想替她打探打探，便打开置顶对话框—— 　　「苏乔然」：男女之间互道“晚安”很暧昧吗？ 　　「程故扬」：有人追你？ 　　「苏乔然」：【囧】没有。看来是挺暧昧的。 　　「程故扬」：怎么了？ 　　「苏乔然」：贱人哥提没提起过倩倩？ 　　这条消息过去，一直秒回的程故扬却许久都没有回复。 　　「苏乔然」：怎么了？你可别现在去问贱人哥啊……我就是随口一问。 　　没多久，程故扬答道—— 　　「程故扬」：群里七哥在分享失恋体会，切过去看了眼。 　　「程故扬」：贱人哥正在安慰他“天涯何处无芳草” 　　「苏乔然」：贱人哥……是不是很花【衰】？ 　　「程故扬」：他以前真的是大仁哥 　　「苏乔然」：啊？ 　　「程故扬」：对前任 　　「苏乔然」：旧情难了？ 　　「程故扬」：差不多吧，我也不太清楚。 　　「苏乔然」：好吧…… 　　乔然当然是不会和倩倩提及此事，感情的事情只能顺其自然。 　　「程故扬」：话说 　　「程故扬」：温泉的事情…… 　　乔然看到手机屏幕上跳出的这两行字，立马正襟危坐，感觉尾骨都错位了一下。 　　「程故扬」：明天有空吗？ 　　「苏乔然」：明天恐怕不行，竹兰约我吃饭了。 　　「程故扬」：林竹松也去？ 　　「苏乔然」：他还在北京呢~ 　　「程故扬」：哦。那后天？后天就初四了，你初七飞机回北京？ 　　乔然脸有点烧—— 　　「苏乔然」：嗯。好。 　　「程故扬」：【OK】早点睡吧，晚安。 　　「苏乔然」：晚安安。那你明天干什么？ 　　「程故扬」：一整天，健身房。 　　「程故扬」：【害羞】 第51章 　　《语气不善, 因缘际会》 　　第二天中午, 乔然如约前往林竹兰在市中心新装修完的商厦, 两人约在了一家新开的人气甜品店, 乔然到的时候已经是人头涌动，分外热闹。 　　大年初四，商场重新开始营业，广播里放着各色吉利热闹的过年歌曲，人流穿梭，熙熙攘攘。 　　乔然在甜品店的角落里看到了竹兰摇得飞快的胳膊。 　　“乔然姐, 新年快乐！”竹兰已是初中女生了，已稍稍有了少女的样子，小时候黑黝黝的皮肤，如今也渐渐白皙了起来, 仔细看似乎还画了点淡妆。 　　“新年快乐！” 乔然在竹兰对面坐下，“变漂亮了。” 　　竹兰骄傲地仰了仰头, 也不客气，直白答道：“那是~女大十八变嘛！” 　　“哈哈, 你还没十八呢！” 　　“乔然姐，珍珠奶茶喝吧？我哥好像说你喜欢喝奶茶的。” 　　“嗯。好的。你坐着, 我去点就行。你要什么？” 　　“我也要珍珠奶茶。不过我要冰的！” 　　“冰的？现在这么冷的天，女孩子喝冰的不好。”乔然一听，很是不认同。 　　“哎呀，室内这么热，不想喝热的。”竹兰嘴一噘, 不太乐意听的样子。 　　乔然走到点餐处，直接买了两杯热饮，往竹兰面前一放，语气很坚定：“你身体本来就虚，夏天喝冰饮都要小心，大冬天的就别给自己找罪受了。” 　　竹兰接过奶茶，有些怏怏不乐，嘟囔道：“我年轻嘛……” 　　乔然知道竹兰正是青春叛逆期的时候，有自己的想法又不愿听他人的唠叨，只得装作没听到，转了话题，“林爸爸林妈妈都还好吗？” 　　“呵，他们能有什么不好的？”竹兰语气不善：“天天忙得没影，家都不着。” 　　“大人们忙事业，你就多理解理解。”乔然安慰道：“你呢？初中了课业重了不少吧？最近还画画吗？” 　　“作业、作业，烦都烦死了，初中怎么就这么多作业，我都找不到时间好好练画了。”竹兰显然不想多说这个话题，“乔然姐，听说你和隔壁的学霸哥哥谈恋爱了？” 　　乔然一听，也不否认：“你个小姑娘，消息倒是灵通。” 　　“乔然姐，谈恋爱好不好玩？都说女生一谈恋爱就会变漂亮~” 　　“嗯……”乔然略一沉思，答道：“还不错。” 　　“接吻过没？”竹兰八卦兮兮的表情。 　　乔然一羞：“……嗯。” 　　“那……”竹兰八卦地愈发兴致勃勃：“那个过没？” 　　乔然吃了一惊，有些无所适从地说：“……你小小年纪，怎么……怎么会问这个？” 　　竹兰眼神有些闪烁，似在遮掩什么。 　　乔然忽然就觉出什么意味来，语气一正，问道：“竹兰，你……怎么回事？不会是谈朋友了吧？” 　　竹兰赶紧摇头，发丝都要甩出去了一般，“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稍一停顿，她低下头，声音放低了些：“那个……乔然姐……我们隔壁高中有个学长，那个……骑重机的，有一天，他带着几个哥们来我们学校门口堵我了……” 　　一听这描述，乔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勒索？” 　　竹兰偷偷翻了个白眼，道：“不是……就是……他说，想让我，作他女朋友……” 　　乔然神经一绷，本能地想开口让她拒绝，可想到竹兰正是叛逆时期，便敛了语气里的情绪，耐心问道：“那你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 竹兰神色有些迷茫：“但是，那个学长蛮帅的，留了头及肩长发可酷了，据说家里有钱，打架也很厉害，我们学校蛮多女生喜欢他的。” 　　乔然沉默了一下，酝酿了会儿语气和措辞，才开口说道：“竹兰，若你今天是想来问我建议的，我劝你想清楚接下来我问的几个问题——” 　　竹兰没接话，但乔然知道她在听，便继续说道：“第一，和他在一起开不开心？第二，和他在一起的生活，是不是你未来想过的生活？第三，和他谈恋爱，会不会让你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竹兰依旧没有说话，眼神紧紧盯着面前的那杯奶茶，若有所思。 　　乔然忍不住又多了一句嘴，语气却是无比的诚恳与认真：“竹兰，现在这个年纪是可以犯错的，但作为过来人，我还是希望你能尽量避免走一些弯路。你若想得明白这三个问题，你就不会这么困惑。” 　　过了一会儿，她嘴唇蠕动了一下，神色有些激动，本能地想要反驳的样子，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乔然也不吭声，让她自己去想。 　　半晌，竹兰憋出一句话：“乔然姐，那我哥咋就不符合了？他这么个有为青年，又上进又稳重又可爱……” 　　“额……” 乔然没跟上竹兰的脑回路，一时语塞，“那个，我没对他产生过关于这三个问题的思考。” 　　“那你思考思考，我哥其实蛮不错的，一把年纪了，至今单身诶~” 　　乔然用手指轻扣了一下竹兰的脑门，笑道：“可是我不单身啊~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小小年纪，操的心倒是多……” 　　“诶，我就是觉得你俩挺配的嘛~我是你俩的CP粉！”竹兰赶紧补充道：“我爸妈也是！” 　　“得了！”乔然摆摆手，没往心里去，“我们去逛会儿？这商场看着真不错！” 　　“好啊！” 竹兰说着便起身收拾收拾准备出发。 　　乔然这才发现竹兰个子快赶上她了，双腿笔直修长，穿着竟是比她这个大学生还时尚些，只是这光着的脚腕，让她不禁皱起了眉头：“怎么穿这么点儿？你的脚腕不能受凉的！” 　　竹兰努了努嘴，“乔然姐，没事儿，我的脚腕好得差不多了，不做大动作就行。” 　　乔然仍是不认同的样子：“不行。我领你买长袜子去。” 　　“诶诶诶，千万别！”竹兰拉住乔然，语气很急：“我好不容易搭配好的，穿上袜子就毁了，会变乡村老奶奶的！” 　　“不行！”乔然语气坚决：“听我的！身体重要！” 　　青春期的竹兰脾气真是一点就着，一言不合就冒火气，语气很是不善：“你又不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我喝冰的还是热的，穿不穿袜子，交不交男朋友都是我自己的自由！” 　　竹兰说完，脚一跺地，转身就跑，一溜烟就钻进人群。 　　“你慢点！” 乔然快步追上去，却忽觉得有些腹痛，只得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人群中。 　　她扶了扶身边的柱子，慢慢挪回了刚才坐的位置上，才稍觉得舒爽了些。 　　再望向店外的人海，哪里还找得到竹兰的影子。唉，这孩子，明明不能作大幅度的动作，怎么还跑得这么急这么快。 　　乔然轻叹了口气，还是有些担心，便掏出手机来，给林竹松发了条微信过去——“竹松，我可能惹竹兰不高兴了，她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如果她联系你，你和我说一声。我刚刚可能语气重了些，我会跟她道歉的。” 　　微信才发出去，乔然的电话就开始连续震动了。 　　“喂，乔然？”电话里正是林竹松：“你们现在在哪儿呢？我在从机场回家的路上，已经到市中心了，我过来找你们。” 　　“嗯。好。”乔然报了位置，便坐在原地等待。 　　没几分钟，就见林竹松从边门快步走过来，身后还拖了一个巨大的行李箱，他一眼看到乔然，直直往她身边走去。 　　“怎么回事？”林竹松问道。 　　乔然简单说了两句，没有提隔壁学长的事，只说是自己唠叨了她两句。说话的时候，只觉得用不上什么劲，声音有点虚弱。 　　林竹松一听就皱起了眉毛，眉头越蹙越深：“你怎么了？” 　　“没事。” 　　林竹松看她的眼神还是有些担心，关心的话到了嘴边又没说出来，只道：“我家那个小魔王自从摔了一跤以后就被宠坏了，旁人是说都说不得一句。最近两年我父母忙工作，我又不在家，根本没人管她。” 　　林竹松神色严肃，继续道：“今天这事儿，我会和她好好谈谈。我先替她向你道歉。” 　　“你这是做什么？”乔然赶紧摆摆手，语气轻松：“竹兰是个心直口快的好姑娘，这么多年来一直挺关心我的，我就是把当自己亲妹妹，可能语气重了些……不用到道歉这么严重啦~” 　　乔然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脸色也越来越苍白，额头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意。 　　林竹松终是问出了口：“你到底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乔然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我……我去趟卫生间。可能……” 说着便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我陪你去吧？” 　　“……”乔然一懵：“我去女、卫生间。” 　　“……” 　　果然，汹涌得很是时候。 　　乔然坐在女厕所的马桶上一脸不知所措，经期提前了整整一周，裤子外已经有一些肉眼可见的暗色，幸好自己的外套刚刚好能遮住这块斑驳。唉，先回家再说吧。 　　待乔然走出厕所，却见林竹松直直站在女厕所正门口，也不顾周边来来往往的人群投来的惊奇目光。 　　见乔然仍一脸苍白地从厕所里走了出来，他迅速把一个屈臣氏的绿塑料袋往她怀里一放，便红着脸转过身去。 　　乔然隔着袋子一捏，软软的，瞬间明白袋子里是什么，脸也不自觉地红了起来，赶紧又折回了厕所。 　　再次走出厕所，林竹松已经恢复常色：“走吧，我送你回去。” 　　“额……不用，我其实还好。” 　　“我叫了辆滴滴回家。”林竹松指了指自己脚边的大行李箱，“顺路。” 　　“竹兰怎么办？” 　　林竹松皱了皱眉：“她不是小孩了，会自己回家的。回去我得好好教训教训她了。” 　　乔然脚步虚浮地回到家，换了衣服，便往床上钻。 　　手机忽震一下—— 　　「程故扬」：林竹松回来了？ 　　「苏乔然」：嗯。你怎么知道？ 　　「程故扬」：正好看到你们一起回来。 　　「苏乔然」：嗯。因缘际会，反正碰上了。 　　「程故扬」：【委屈】 　　「苏乔然」：问你个事儿 　　「苏乔然」：温泉票什么时候过期？ 　　「程故扬」：明年年底啊。怎么了？ 　　「苏乔然」：姨妈来了……【委屈】 　　隔了好一会儿—— 　　「程故扬」：你想什么呢？ 　　「程故扬」：不内个就行【坏笑】 　　隔了好一会儿—— 　　「苏乔然」：你想什么呢？ 　　「苏乔然」：我下不了水……【抠鼻】 第52章 　　《初一十五, 是好消息》 　　天气一冷, 乔然的痛经就会加剧。这次不知怎的, 特别严重。在床上躺尸了两天, 腹腔内翻腾不止，像有人拿棍子搅动似的，压根想不了别的事儿。 　　程故扬有事没事就往她屋里跑，除了睡觉吃饭基本都陪着乔然。可是他能帮上的忙也不多，只能偶尔给她倒两杯红糖水，替她揉揉肚子。 　　第三天下午, 乔然已经觉得好多了，至少不会无时无刻地疼。程故扬安安静静坐在床边，手伸进被窝替她揉着肚子，手法是越来越熟练了：“你说, 你们女孩儿家的毛病怎么就没药吃？” 　　“能啊，止痛药。” 　　“止痛药对身体不好。”程故扬闻言皱了皱眉头。 　　“嗯。据说很多人生完小孩就不疼了。” 　　“你什么意思？”程故扬眯了眯眼。 　　“我没什么意思。”乔然一脸无辜。 　　“哼。”程故扬双眼朝天, 嘴里闷哼一声，随即又委屈巴巴地控诉道：“我那天行李都打包好了, 结果连滴热水都没摸到。” 　　乔然看他这样子好笑得很，微红着脸笑骂道：“小流氓~” 　　程故扬也不反驳, 反倒越发无赖起来：“外面好冷啊，被窝给我钻会儿。” 　　“……你干什么？”乔然警惕地看着他。 　　“不干什么啊，就抱着你。真的。”一边说着，手已经掀开被子，往床沿一靠, 生生把乔然挤了过去，然后长臂一搂，把她圈在了怀里。动作一气呵成，显然是预谋已久。 　　被子里充斥着带着一丝冷气的属于他的味道。乔然耸了耸鼻子，没力气推开他，也不想推开，就任由他抱着，一起挤在温暖的被窝里。 　　放在她肚子上的手不老实了起来，偷偷往上挪了几寸，又挪了几寸，调皮地摩擦了下柔软的下缘，有些惊讶：“没穿那个？” 　　乔然的脸红了红：“睡觉为什么要穿……” 　　“怪不得，小了。” 　　“啧！” 乔然羞愤，拍掉身上越发不老实的手：“老实点儿！别再往上了。不是说就抱着么？” 　　“这话也就你信。” 话这么说着，程故扬却很听话得没再往上挪，继续乖乖地揉肚子。 　　“明天就回北京？” 　　“嗯。”乔然点点头，对即将到来的实习生活很是期待。 　　“要不我也明天走吧？”语气很是期待。 　　“你难得回来一趟，”乔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多陪陪你爸妈吧！” 　　“他们哪需要我陪，一个个的巴不得我天天绕着你转呢~” 　　乔然一想，觉得他说的有理，两人也没相处几天，心里也挺想把他一起打包去北京的，但是——“春运最后一天，买的着机票？” 　　程故扬垂头丧气：“前天已经看过了，半张票都没有。” 　　感觉什么事都难不倒他的程故扬如今浑身散发着幽幽的气息。乔然被他感染的，竟也生出些离别愁绪来。 　　“哎呀，没几天不是吗？就隔了一周而已，马上见面了。”乔然用手安慰地摩挲着他的脸，他的下巴有一些没有刮干净的胡渣，摸起来特别舒服，她的手指忍不住在那儿多逗留了会儿。 　　“下学期除了实习，还要忙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要写毕业论文的大纲了，我还想这学期把一稿写出来呢，希望实习别太忙。”乔然答得漫不经心，手指依旧摩挲着他的胡渣，两人都半倚着，气氛很是温馨和谐。 　　“计划里没我啊？”程故扬不乐意了。 　　“额……好像……是哦……”乔然用手指磨了磨他的唇角，语气有些讨好：“还有陪你。” 　　程故扬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手指：“道琼斯离学校有点远。” 　　“嗯。没事，坐地铁也挺方便的。” 　　“离我公司也有点远。” 　　“还好啦，几站地铁而已，况且你还有车。” 　　程故扬用嘴衔住她的指尖，轻轻含了含：“大三下，学校允许外宿了。” 　　“……所以呢？”乔然觉得放在肚子上的手又开始不老实了，这次干脆直直往睡衣里探。 　　“所以……我最近在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可以租。”程故扬语气很平静，手已经越过薄薄的棉质睡衣，紧贴着她的肚子：“我们工作室和道琼斯中间，有几间还不错。” 　　乔然已经顾不上那只愈发放肆的手了，语气轻颤，“……干嘛？” 　　“不干。你大姨妈。”语气非常平静。 　　“……好好说话！” 　　浑圆柔软，揉捏揉捏，反正手已经得逞了，程故扬于是开始好好说话：“就是，等我到北京以后，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乔然脸已经红了，生理期总是特别敏感，身体有些颤栗，没回答他的问题，“手放下！都说了别再往上了！” 　　程故扬依旧很听话地把手收了回来，语气格外正人君子，“那我往下？” 　　“……” 　　“租房子的事情，你考虑考虑。”这句话倒是真的很严肃。 　　乔然红着脸，“嗯”了一声。 　　房间传来敲门声，外面是苏妈妈小心翼翼的声音：“乔然阿扬，我方便进来不？” 　　乔然赶紧把程故扬从被窝里推出去，屋里窸窸窣窣，几秒后才朗声应道：“进来吧。” 　　苏妈妈轻轻推开门，探出一个就差长出天线来的脑袋，满眼收都收不住的八卦气氛：“那个……乔然身体好点了没？” 　　“好多了。” 　　“明天你不是要走了吗？一会儿有没有力气去阿扬家？你程阿姨非说要给你做顿大餐。” 　　“嗯，好的。”乔然转头问坐在床边的程故扬：“现在几点了？” 　　程故扬闻言掏出手机来，看着屏幕愣了两秒钟，突然浑身紧绷起来，脸色变了变。 　　“嗯？几点了？”乔然又问了遍，神色有些疑惑。 　　“……快五点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起来准备准备，这会儿就过去吧。” 　　“嗯。”程故扬应了一声，却仍盯着手机屏幕没有动弹。 　　“看什么呢你？”乔然推了推他，“出去下，我换个衣服。” 　　程故扬这次没说什么，依言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轻靠在门外，眼神紧盯着手机上的一条信息—— 　　「吴坚仁」：刚收到通知书，过了。 　　没一会儿，画面上又多了一条微信—— 　　「吴坚仁」：你呢？ 　　程故扬烦躁地耙了耙头，这才回复。 　　「程故扬」：还没 　　「吴坚仁」：说了没？ 　　「程故扬」：还没 　　「吴坚仁」：…… 　　「吴坚仁」：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乔然穿戴整齐，觉得肚子没有那么难受了，拉开房门，就见程故扬倚在门框上，专注地盯着眼前的屏幕，一时没发现她站在身后。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乔然轻扫一眼，便看到这句话和贱人哥的头像，心里突然隐隐有些不安。 　　“怎么了？” 　　程故扬一听她的声音，猛得暗灭了手机屏幕，塞进裤袋里，迅速找回了自己平日里的声音：“没事。好了？” 　　乔然看向他，轻轻出声问道：“你该不会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吧？” 　　程故扬眼神闪躲了一下，短暂的沉默以后，道：“吃完饭和你说。” 　　“坏消息？” 　　程故扬一顿，没有回答。 　　心里的不安一点点放大。就像忽然间打开了的潘多拉盒子，不停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往外窜，拦都拦不住。 　　程故扬只是木着一张脸，拉过乔然的手，径直往程家走，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他的秘密没能保留到饭后。 　　两人刚迈进家门，连鞋都没来得及脱，程妈妈已经用比平日里高八度的嗓门大声宣读了好消息—— 　　“哎哟，我的宝贝儿子阿扬哦~刚刚！你的录取通知书到了！Smith教授那里！成了！成了！” 　　拉着乔然的手蓦然一紧，直掐得乔然指尖发青。 　　乔然已经顾不上指尖上的疼痛，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愣了片刻，问道：“什么录取通知书？” 　　程妈妈还没来得及开口，程故扬已猛然转身，面向乔然，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焦急：“乔然，我跟你解释！” 　　乔然盯着眼前的脸，有些失神，一时间没有开口说话。 　　“乔然……”程故扬唤她，嗓音有些哑。 　　“……什么录取通知书？” 巨大的不安笼罩住乔然，不知不觉她的语气已经冷了下来。 　　程故扬讷讷说道：“哥伦比亚大学的……硕博连读。” 　　乔然整张脸崩得紧紧的，眼神已经彻底冷了，申请美国硕博连读怎么也要好几个月，她竟是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什么时候申请的？” 　　“……有一阵子了。” 　　她看向呆站在不远处程阿姨、程叔叔，还有目瞪口呆的自家爹妈，厉声问道：“这件事……你们都知道？” 　　没人应答。 　　乔然又问了一遍，语气比刚才更冷了几度：“你们都知道？” 　　程妈妈手里还攥着录取通知书，呆呆说道：“我……我以为阿扬肯定跟你说过。我们昨天还跟你爸妈商量着，说……说让你也去申请看看……乔然你这么优秀，一定可以的啊！” 　　“贱人哥他们也都知道？”乔然的眼神紧逼着程故扬。 　　程故扬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乔然不再看向他，只低下头，沉默着。 　　“那个……阿扬！这事儿是你做的不对了！”程妈妈说着便开始数落自家儿子：“这么大的事儿，又不是什么坏事，有什么好瞒着的？再说了，你早点说，乔然也好早点有所准备啊……” 　　程故扬置若罔闻，径自盯着在玄关处低头沉默着的乔然。 　　乔然鞋都还没脱，就这么呆站在门口，一声不吭，不知道在想什么。 　　“哎呀，天气冷，乔然身体又虚，赶紧先进来！”程爸爸开始打圆场，“都是小事，小事。咱关上门慢慢说。” 　　屋外的风有些凌冽，乔然只觉得冷。刚有些消停的月事又有卷土重来之势。腹部隐隐作痛，心脏胡乱跳着，双脚越来越虚，快要撑不住她了一般。 　　她缓缓抬起了头，扫过屋里的一众人，看向紧盯着他的程故扬，眼里没有一丝情绪。她又看向程家父母，终于开口，声音低低的，有些虚弱：“叔叔阿姨，对不起。我今天身体还不是很舒服，饭我就不吃了。” 　　她背过身去，没有再看程故扬，语气很平淡，却让他心惊胆战—— 　　“原来是好消息啊……恭喜你了。” 第53章 　　《除了沉默, 还是沉默》 　　乔然转身就走, 门都没关。 　　程故扬看着她有些虚浮的脚步, 脑子嗡嗡作响。 　　“你个二愣子, 站着干什么？追啊！”程妈妈最先反应过来，急急催促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傻儿子！” 　　程故扬大梦初醒，赶紧追出门去，在楼梯口一把拉住了乔然。 　　乔然被猛拽着回头，面无表情, 无比平静，却看得程故扬心头一紧，语气又软又低：“乔然，我……” 　　乔然咬了咬牙, 深吸了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支离破碎的字来：“这里很冷, 你……你先让我回家。放手！” 　　握着她手臂的手松了松，却没放开。她的声音听起来低极了, 程故扬从没见过乔然这般表情，知道她在生气, 可即使是生气，她还是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放手！”乔然用力甩了下手臂，像用尽了仅存的一丝力气，落在手臂上的手被甩在一边，轻晃了两下, 无力得垂下：“程故扬，我想回家。” 　　“……” 　　“我现在情绪不好，身体也不舒服，不想听你说话。”乔然不再看他了，转过身去，“……给我点时间。” 　　程故扬只觉得胸腔里有一股气，卡在肺里，上不去下不来，吐不出咽不下。他想开口解释，思绪却乱成一团毛线，根本无从说起。 　　乔然也不愿听，抬脚就往家里走。 　　身后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乔然……对不起……” 　　眉头几不可查地耸了一下。她不想去思索这几个字里的情绪，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胸腔里一股闷气无处释放，乔然一到家，便关上房门，一头埋进被窝里。 　　一个小时前，他们还相拥着在被窝里取暖，这里似乎还有他清雅又温暖的气息，只一小时功夫，被窝却冷到让她心寒。 　　苏妈妈敲了敲她的房门。女儿负气而走，他们哪里还吃得下饭，也紧跟着回了家。 　　“乔然，妈妈进来了？” 苏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推开门，钻进女儿的屋里。 　　乔然没答话，只是从床上坐了起来，静默着盯着前方。 　　“阿扬在客厅。刚才他在门口站了许久，这么冷的天，我们也不好让他一直这么站着。”苏妈妈小心翼翼地问道：“乔然，你要不要见他？” 　　乔然摇摇头。 　　苏妈妈知道女儿的脾气，虽然平日里不怎么生气，一旦生起气来就不愿吭声，也不喜欢别人在耳边喋喋不休，只能等她自己缓过来。她叹了口气，“不见就不见！这孩子竟然也会犯这种诨！妈妈一会儿把他轰出去！好不好？” 　　乔然点点头。 　　看女儿木然的样子，苏妈妈也是心疼，忍不住还是开了口：“乔然啊，这件事妈妈也有错。程阿姨前阵子跟我提过，是我平日里跟你沟通太少。这事儿呢，我和你爸爸早就商量好了。现在你不是还读大三吗，时间上够，咱就去考一考，申请申请，爸妈相信你，一定能拿下的，这样你俩也不会分开了！” 　　乔然仍紧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苏妈妈继续说：“经济上的问题你完全不用担心。我和你爸好歹是大学教授，送你出国念书的钱还是有的。”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金卡，轻轻隔在了乔然的床头柜上，“这里的钱本来就是为了你存的，出国读个书绰绰有余了。” 　　乔然终于有了反应，声音酸涩：“妈！这钱我不能收！我自己会赚钱，明天我就回去实习了！” 　　“你这姑娘！爹妈赚钱，不就是为了你嘛！我们本就吃穿不愁的，留着有什么用？”苏妈妈道：“你那个实习啊，你若喜欢，你就继续做着，就是别委屈了自己。如果一边工作，一边写毕业论文，一边还要申请研究生，那就太辛苦了！” 　　乔然的嘴蠕动了下，还想推辞，可对上妈妈坚持的目光，忽然鼻子就有些酸涩：“妈……我……实习又不是单为了赚钱……” 　　“妈知道！妈知道！这不就是让你不要有那么大压力吗？” 　　乔然耸了耸鼻子：“妈，我可以不出国吗？公司真挺好的……” 　　苏妈妈一听有些急：“怎么了？不想出国？阿扬那个硕博连读至少要五年呢！你留在国内可怎么办？” 　　乔然心里尽是说不出的滋味，只觉得浑身不好受，又闭嘴不说话了。 　　苏妈妈也意识到事发突然，还是应当给女儿一些消化的时间，便不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只放软了声音说道：“行了，你自己考虑考虑。毕竟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们大人也不好掺和。” 苏妈妈声音又柔软了些：“你就记得，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爸爸妈妈永远是你爸爸妈妈。明天你还要早起赶飞机，今晚别想太多，早点休息。我给你去煮点面条，一定得吃点。” 　　乔然点点头，苏妈妈便退了出去。 　　门外传来轻微的说话声，没一会儿，是门开了又关的声音，便不再有别的声响了。 　　乔然又发了会儿呆，思考着胸口这股闷闷的，无处释放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起来把床头小小的银/行卡同两本户口本一同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只觉得手上有千斤重，沉甸甸的。 　　她静默着把它们一同收进了床头柜，起身出了房门。 　　程故扬已经不在了，桌上是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乔然没有胃口，可还是强打起精神，食不知味地咽了几口。 　　胡乱吃完面条，她便一头冲进有些冰凉的淋浴室。 　　胸口很闷，头脑很混乱，各种各样的声音在脑海里不断循环。她只想冲进热水里放松一会儿。 　　热水落在头发上，额头上，顺着脸的轮廓飞速流下，划过身体，落在地上玄成了一个圈。她本以为温热的淋浴和水声能给自己一个流泪的时机，可浸在逐渐氤氲的氛围中，她却没落下一滴泪。 　　她以为自己会因为他的刻意隐瞒而气急败坏。 　　可没有。 　　她以为自己会因为即将面对的相隔天涯而伤春悲秋。 　　也没有。 　　事到如今，却是心如止水。 　　那时，他一声不吭，一走就是两年，留她在原地等他。 　　后来，他别无选择，第二天就去了香港，留她在原地等他。 　　如今，他要离开，她竟然觉得，有些习惯。 　　热水淋过全身，带走了浑身的冷气，身体里的血液又开始变得温暖，似乎一切照旧。 　　乔然在铺面的热水中不知浸润了多久，终于拧掉开关，机械地擦拭自己的湿发和身体。 　　湿气氤氲在镜面上，沾染出一片朦胧。乔然裹着浴巾，用手轻轻在镜面上擦出一个圈圈。 　　瞬间清晰起来的镜子里，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热水澡让她双颊有些红，看上去和平日无异，只是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乔然细细扫过镜中清明的眉眼、秀气的下颚，落在锁骨间那条流星形状的锁骨链。 　　思绪有些飘远，她蓦然想起李晴晴曾说过的那句话——“像他那样的男人，真的是抓不住的星辰啊……追着他跑，太累了。” 　　一路以来，追着他跑，让她变成了现在的自己，也迷失了自己。他不断加速，不断跑远，她习惯性地站在他身后，跟着他努力向前，奔向连自己都不曾想弄清楚的目标。 　　太累了。 　　她只怔怔地盯着那条锁骨链，又看了眼耳朵上同系列的耳钉。穿戴完毕后便将自己关进了屋里。对着梳妆镜，她仔细将它们一并取了下来，收在了首饰盒里。 　　拿起手机，看到一连串的消息。她点开来一一查看。 　　一条是来自竹兰的——乔然姐，真的对不起，那天是我太冲动了。 　　乔然平静回复：没关系。 　　一条是来自林竹松的——听说你明天早上回北京？我也是。要不要一起去机场？ 　　乔然平静回复：我爸会送我去，没关系。 　　有七个未接电话，都是程故扬打来的。 　　还有一串的微信消息，也是程故扬发来的—— 　　「程故扬」：对不起。这事是我混蛋。接电话好不好？ 　　「程故扬」：乔然…… 　　「程故扬」：大二在香港的时候，Dr. Smith开了个新项目，让李教授推荐学生过去，李教授就推荐了我和吴坚仁。我觉得机会难得就答应了。但那时候我毕竟才大二，Dr. Smith那里说要先看看，就没直接通过，申请就被按下了了。日子久了我也就没关注。 　　「程故扬」：我们在一起之后，才又有新消息过来，都是李教授那里帮我处理的。我……我确实有机会跟你说，但那时候，只想和你在一起，话在嘴里实在是说不出口，况且事情还没有被敲定。 　　「程故扬」：申请有进展是最近的事情，你那时准备去道琼斯面试。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实习，所以没能说出口，才会一拖再拖，拖到现在。 　　「程故扬」：对不起。 　　乔然盯着最后三个“对不起”看了一遍又一遍，终是没有回话。她设了个闹钟，给手机充上电，便暗灭了灯，准备睡觉。 　　程故扬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微信屏幕一按，他就点下屏幕，就这么呆呆看着对话框。 　　从下午开始他就没吃任何东西，可丝毫不觉得饿。从乔然家回来后，他就这么斜斜倚着床沿，行尸走肉般，一动不动。 　　看着时间一点一点往上跳，他的心却一点一点往下沉，淹没在疯狂的自责和不安中。 　　是的，不安。有一种强烈的不安，他的“对不起”，等不到她的“没关系”。 　　落得这番境地，无解。 　　这次，他觉得自己，可能要失去她了。 　　他又发去一条微信——“乔然，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苏乔然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发送朋友验证” 第54章 　　《不知所措, 自求多福》 　　乔然以为自己会彻夜无眠, 可竟是一夜无梦。在闹钟响起的前一分钟, 自然醒了。她按掉原定的闹钟, 伸手去点微信，才记起来自己一气之下把程故扬好友删了，又把手机放了下来。 　　起床洗漱，吃过苏妈妈难得早起做的早餐，稍作整理，便准备出发去机场。苏爸爸已经在客厅准备完毕, 苏妈妈也是一遍又一遍地检查乔然带的行李。 　　来时礼物占了大半个箱子，临走箱子轻得很，大半都是空的。 　　“唉，你这姑娘, 也不知道心疼心疼自己。这次回来也不晓得给自己买几件新衣服……”苏妈妈看着脸色苍白的女儿，忍不住唠叨几句：“肚子还疼不疼了？” 　　乔然摇摇头, 明显提不起兴致。拉上拉杆箱，她同妈妈告别：“妈, 现在还早，你再去睡会儿, 有爸爸送我就行。” 　　“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可千万注意身体，我看这两天北京正在化雪，出了不少事故，你路上千万走小心些。”苏妈妈平日里心眼大, 可儿行千里，天下哪有不担心的妈妈。 　　“知道了。妈，那我走了。”乔然同妈妈告了别，苏爸爸抢过她手里的拉杆箱，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冬季的清晨，呼一口气都带着烟。楼梯口的玻璃窗被风吹得“咯噔咯噔”响，屋檐下结着冰棱子，花坛里枯黄的草地上蒙着一层霜雾。 　　乔然一下楼，就看见程故扬脸色苍白，眼睛肿胀，只着一件单薄的棉袄，双手插在口袋里，直直站在花坛边上。一见乔然下来，他眼神立马锁住她，鼻尖朦胧的雾气刹时被风吹的无影无踪。 　　苏爸爸的眼神在两人间转了两转，开口道：“乔然，你先在这儿等会儿爸爸，我去把车开过来。” 　　乔然不说话，站定在楼梯口，径自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苏爸爸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一时间空气都像被这苦寒冻住了一般。两人隔着小小的巷弄静默着，谁都没动作。 　　“乔然……” 隔着巷子，程故扬不知所措地开了口，伴着一声脚步挪动的轻微声响。他也不知道，除了叫她的名字，他还能说什么。这件事，从头到尾，是他不该。 　　乔然依旧盯着自己的脚尖，睫毛都未曾动一下。 　　“我送你去机场吧？”程故扬试探地又说了一句，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乔然依旧没动，仿若没有听到。 　　苏爸爸的车从转角开了过来，堪堪停在楼道口。“砰”的一声，后备车厢开了。 　　乔然拖过行李箱，拉开后备车厢，准备自己将行李往上扛。程故扬赶紧上前两步，夺过她手里硕大的箱子，帮她安安稳稳地送进了车厢。 　　乔然也不抢，任由他做这一切。他的手指擦过她的手背，两人的手都冰凉冰凉的，分不清谁的温度更高些。 　　程故扬抬手将后备车厢门一关，乔然已经拉开副驾的门坐了上去，关门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无比响亮。 　　程故扬在原地呆了一秒，不知自己该不该坐上车去。苏爸爸透过后视镜看了看还呆站着的程故扬，目光问询地看向乔然。 　　“走吧。”乔然冷声说道，垂着眼眸，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苏爸爸无奈，只得踩下油门。汽车扬长而去。 　　程故扬看着车在转角消失，车轮滚过碎石的声音越来越轻微，最终留下一道空荡荡的巷子。身体像是被冻住了一般，脚一步都迈不开来。凌冽的西北风穿过巷弄，砸在脸上，穿过领口，冷气直往骨子里钻，肉、骨、灵都像是被风割成了一片一片。 　　乔然到了机场，苏爸爸帮她把行李拖到了安检口，才只得作罢。 　　“爸，我走了。你们保重。” 　　苏爸爸看着女儿一夜间消瘦了的尖下巴，语气有些心疼：“出门在外，别委屈自己。”略一停顿，“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还是要好好沟通。这事确实是阿扬不对，聪明人也会办糊涂事。但他对你，是真心实意，我们几个长辈都是看在眼里。你也别生他气了，原谅他这一次吧。” 　　“爸！”乔然猛跺了下脚，收敛了一整晚的情绪，却怎么也忍不住了，眼圈瞬间一红，语气又急又冲：“为什么你们都偏袒他？真心实意就能隐瞒了吗？道了歉就必须要原谅吗？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应该原谅他？” 　　苏爸爸从没见过女儿情绪失控至此，一时又被问得语塞，又是心疼又是无助，只得喃喃说道：“你知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不是这个意思？他说要出国，你们连商都不跟我商量，私下就帮我做了决定。我和他也不过恋爱了几个月，你和妈妈怎么就跟要卖女儿似的把我往他们家推？你们……你们是觉得我非他不可？非要一辈子跟着他转？我难道是他的附属品吗？我就不能有别的选择吗？” 　　乔然语气急促，又反常的咄咄逼人，一大串的问题让她说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眶里打转的泪怎么也含不住了，噼里啪啦往下坠。 　　苏爸爸哪见过女儿这副样子，彻底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拍了拍她的肩，“乔然乔然，你别急啊，我们真……真不是这个意思。” 　　眼泪一旦脱了框，竟是止也止不住。乔然嘤嘤呜呜哭着，嘴唇抖个不停，双手胡乱地抹着眼眶。 　　“是不是爸妈，还有程阿姨程叔叔给你压力了？我们……我们就是盼着你俩好。难得你们俩走到一块儿，在我们看来你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所以是打心眼里高兴，打心眼儿里希望你们能幸福。” 　　苏爸爸柔声继续说道：“是爸爸妈妈心急了，没考虑你的感受。以后，以后咱不这么给你们压力了，那臭小子若待你不好，你该骂骂，该吵吵，该踹了，就给踹了！我们，还有你程叔叔程阿姨，都会理解，不会强求的。他再优秀也是别人家的孩子，你才是我们家的心肝儿，只有你开心了，我们当爹妈的才开心，对不对？” 　　乔然抹了抹泪，胡乱地点着头，泪珠子也胡乱地往地上坠。 　　苏爸爸心疼地揉了揉女儿的头，语气软到不能更软：“那你可愿原谅爸爸妈妈这一次？” 　　乔然赶紧点头，努力稳了稳心神，说道：“对……对不起，爸！刚才我语气不好。” 　　苏父继续温柔地轻抚着她抽泣的背：“你道什么歉啊，这事儿你没错，是爸妈做的不好。” 　　“和程故扬的事情，你让我们自己解决吧，你们几个长辈……能不能不出面了？” 　　苏父点头如捣蒜：“不出面不出面。我也会和你程叔叔程阿姨说。留给你们自己解决。” 　　“还有，出国的事情……我不会为了他出国的。爸，银/行卡……我放在床头柜里了，还有……还有户口本。这些我……我不能要。” 　　“唉！” 苏爸爸重重叹了口气，只得答道：“行。以后的事情，你自己考虑。” 　　“那……爸，我先走了。” 　　“哎。到了给爸妈发微信报平安。” 　　乔然把满脸的泪抹干，抽了抽鼻子，血红着一双眼，接过行李箱，低着头往安检口走。落寞的背影没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苏爸爸转身向外走，却见程故扬正喘着粗气跑向他，见苏父身边空无一人，眼神里的光一下就灭了。 　　“苏叔叔，乔然已经……进去了？” 　　苏爸爸刚见过女儿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见程故扬立马生出一股子气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语气不虞：“阿扬！你！我们把宝贝女儿交给你，是让你这么对待的吗？” 　　“叔叔，我……”程故扬真的恨不得打自己两拳：“叔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呵！你这对不起还是对乔然说去吧！” 苏爸爸没好气，却也不忍心对他说狠话，不自觉敛了敛语气：“好好跟她解释啊！你到底说没说？” 　　“解释……是解释了。”程故扬语气也是遮掩不住的烦闷，“她……她不理我。” 　　“你……唉……这次你就自求多福吧！我们是爱莫能助了！” 　　程故扬一听这话，心里更急了，大冬天的背上直冒冷汗，手微微颤着，眼中哪里还有平日里的清风朗月，净是慌乱：“我……叔叔，我去问问还没有没机票……” 　　“你现在去了也没用！乔然正在气头上，你跑去做什么？” 　　“那我……”手不停地摩挲牛仔裤边缘，心里的不安一圈圈放大，“不行！我还是得过去。叔叔，您等我下！” 　　程故扬蹬蹬蹬一溜烟跑到服务台，被告知今天飞北京的机票早已售完了，最近的一班是明天早上五点半的。他哪里还等得到明天早上，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到北京。 　　“那有没有北京周边的？” 　　票务员见他一脸焦急，知是急事，便认认真真替他看起票来，片刻，答道：“一小时后飞河北承德的，还有一张。” 　　承德离北京不算太远，程故扬一口应下：“好！我要这张。” 　　他慌慌张张从皮夹里掏出身份证递给票务员，一边等着出票，一边刷承德到北京的火车票，意料之中，也是全部售罄。 　　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先飞再说。苏爸爸虽说有气，也还是加快了油门把程故扬送回家，给了他五分钟收拾行李，又匆匆返回了机场。 　　这边，乔然红着眼过了安检，正往登机口走，电话嗡嗡作响。 　　犹豫了片刻，乔然努力压住浓厚的鼻音，接了起来：“喂？” 　　“……”电话那边稍一沉默，传来林竹松的声音：“你哭了？” 第55章 　　《跌跌撞撞, 风尘仆仆》 　　乔然握着电话, 想说话, 但又发不出声音。 　　“你八点的飞机？”林竹松问道。 　　“嗯。” 　　“在登机口等着吧, 我过了安检就来。” 　　“好。” 　　乔然把手机往兜里一放，一人坐在登机口门口稳定情绪。没一会儿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冲了过来。 　　“怎么回事？”林竹松盯着她明显不佳的脸色，皱眉问道。 　　乔然刚稳住情绪，不愿多说，只盯着地面摇了摇头。 　　“程故扬那混蛋欺负你了？” 　　乔然不点头不摇头也不说话。 　　“唉，”林竹松叹口气：“怎么又面瘫了……我去揍他一顿？” 　　乔然赶紧摇头。 　　林竹松继续说道：“你就是耳根子太软, 心更软。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听没听过？” 林竹松看不惯她垂头丧气的样子，“这种时候，你该吃吃, 该喝喝，该去玩就死命玩, 啥都干，就是别理他！你就该让他知道, 没了他，地球照样转……” 　　“没了他, 地球本来就照样转。” 乔然终于开了口，淡淡的声音里还是带着点儿火气。 　　“你知道就行！大不了换一个男朋友对吧？其实把注意力从一个人身上挪走，会发现身边优秀的人还挺多的。”林竹松好哥们似的猛拍了下乔然的肩，“得了得了，离开这儿就别老想那些糟心事儿, 今天咱俩去全聚德吃一顿，委屈了什么也别委屈了胃，别管他！” 　　“……对。不管他！”乔然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吓得林竹松赶紧别过脸。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学校，不是才来了三天么？”乔然决定把烦心事暂时放在一边，坚决不去想，转了话题。 　　“准备考研啊，而且我要写两篇毕业论文诶，想想就够恐怖的，家里有个小霸王，书哪里看得进去。” 　　“念书不是最要紧的，别太拼了。” 　　乔然淡淡说道，却惊了林竹松：“真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当年最拼命的就是你！” 　　乔然又隐隐想起从前来，赶紧压下往上泛的情绪：“实话实说啊。听竹兰说，你一有为青年，天天钻实验室，连个恋爱也不谈，小心你妹妹进度反超你。” 　　“她敢？！” 林竹松眼睛一瞪，倒是有了些高中时期见风就是雨的样子：“谁说我不谈恋爱的？” 　　“哦？有情况？” 　　“……”林竹松一讪，语气扭捏了起来：“还没呢，就是觉得有还不错的。” 　　“呵，那你可抓紧了。”乔然终于露出了一星半点的笑意，“难怪感觉你最近比前阵子活泼了些，之前一潭死水似的。” 　　“活泼？”林竹松不太满意这个形容词，“难道你没觉得我最近成熟、稳重又大方得体吗？” 　　“……”乔然翻了个白眼，“这话自己说，蛮活泼的。” 　　“……” 　　有林竹松在，乔然觉得轻松了许多，暂时把注意力挪了开去。两人互相调侃着就到了北京。林竹松自己就一个背包，什么行李也没有，便帮着乔然把箱子扛进了女寝。 　　大年初八的女生宿舍还比较冷清，走廊上走动的人不多，宿管大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让林竹松上了楼。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刚进大学的时候，也是林竹松哼哧哼哧扛着乔然的大箱子往寝室走。走廊上三三两两的人都不自觉的把目光投向了高大精壮又愈发成熟的男生。 　　乔然在女生楼里也是有些知名度的，除了自身光环外，少不了程故扬的加持。程故扬留在北京的那阵子，可没少在女寝楼下露面。只是最近几个月都不见他出现，关于两人已经分手的小道消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一见另一个男生帮乔然扛行李，不少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当然也有胆子大的，比如乔然的室友倩倩。 　　乔然和林竹松一进门，就见倩倩敷着面膜，然后一声震耳欲聋的惊呼，感觉整栋楼都是她的声音—— 　　“卧槽？乔然……你换枪了啊？” 　　“……” 乔然翻了个白眼，“你瞎了？林竹松都不认识了？” 　　“认识啊……从M-4A-1换成AK-47了啊？可以啊你，一点儿风声都不透露！”倩倩笑得贼眉鼠眼。 　　“你别瞎说！竹松就是来帮我扛个箱子。” 　　“你家那位大学神呢？他怎么没来？不是从香港回来了吗？” 　　乔然低头放行李，装作没听见，只是表情轻松不起来，倩倩瞬间闻到了八卦的味道，试探性地问了句：“这是……分手了？” 　　“还没有。” 乔然压根不看她，头也不回地和林竹松出了门：“我出去吃个饭，晚点回来。” 　　倩倩在屋内消化了下乔然的话，没有就没有，加了个“还”问题就有些严重了。 　　于是，正愁找不到借口去勾搭大仁哥的倩倩，对刚才发生的一切进行了添油加醋的归纳总结，编辑了条微信发给了大仁哥。 　　几分钟后，刚下飞机抵达承德的程故扬收到了一条微信—— 　　「吴坚仁」：怎么回事？苏乔然室友说苏乔然要跟你分手？然后换一个男朋友？你怎么处理的……这么严重啊？ 　　程故扬盯着“分手”两个字看了足足两分钟，紧紧握着拳，只感觉心漏了个窟窿，冷风直往里面窜。 　　下一秒，机场里略过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拖着个箱子跌跌撞撞地狂奔出门，喘着粗气直接跳上等在门口的出租车。 　　“小哥儿，去哪儿？” 　　“北京。” 　　“……哪儿？”出租车司机目瞪口呆地又问了遍。 　　“北京。N大。麻烦您快点。” 　　“……这我回来得空车啊，小哥儿，这不能打表，要不您包我来回两趟的车钱？开长途挺累的……” 　　“可以。您开价。麻烦快点。”程故扬语气不虞，脸上结了霜一般，一看就是去赶天要塌下来的大事，吓得司机赶紧踩下油门。 　　程故扬不停给乔然拨电话，始终无人应答，没一会儿，手机电量告急，彻底黑屏了。 　　这边，乔然和林竹松结伴吃了顿饕餮大餐，压根没顾上手机。两个人坐了四人位，点的菜还是摆不过，直吃得乔然连连摆手：“不吃了不吃了，胃都撑了！” 　　林竹松还在往自己嘴里塞肉片，嘟嘟囔囔说：“我跟你说，胃吃撑了，人就满足了。是不是觉得每次吃完饭就犯困？你看，吃完饭，人就没心情想有的没的。” 　　“嗯。”一顿饭下来，乔然倒是真的觉得好了一些，至少胃和身子都是暖的。 　　“林竹松？” 一道清丽的女声在身边响起。 　　林竹松手上的筷子一顿，满嘴的肉囫囵吞下，神色有些慌张：“学姐？” 　　乔然往来人方向望去，只见一个有些成熟的女子站在一边，相貌堂堂，长发披肩，妆容精致，一双大红唇噘着笑意：“和女朋友吃饭呢？”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林竹松赶紧连连否认，指着乔然：“朋友。普通朋友。高中同学。” 　　乔然默。得嘞，这地位下降得够快的。 　　林竹松不停往她身后正忙着买单的男性看去，讷讷问道：“学姐和男朋友吃饭啊？” 　　“不是。相亲呢！”那女子轻吐了下舌头，偷偷冲他俩翻了个白眼，显然不满意这个饭局。有些成熟的脸在她的挤眉弄眼下，瞬间俏皮了起来，“你们慢慢吃！我先撤了~” 　　人都走出店门了，林竹松眼睛还黏在大门口。 　　“咳！”乔然打断了他的凝视，问道：“还不错的那个？” 　　林竹松眼神转了回来，轻声应了下来：“不错吧？” 　　“学姐？” 　　“助教。” 　　“所以……是导师？”这下乔然倒是有些吃惊了。 　　“啧，那也是学姐。人也是N大毕业的！” 　　“你……玩儿师生恋啊？” 　　林竹松显然不乐意了：“怎么说话呢你！怎么就玩儿了？现在是师生，等我毕了业不就不是了？” 　　“你不是还要考本校的研究生……” 　　林竹松垂下脑袋，也是苦恼：“唉唉唉，八字没一撇的事儿！还不知道怎么追呢！” 他也不愿多说，岔了话题：“说吧，接下来想去哪儿？小爷陪你！” 　　乔然托着腮，捂了捂满满当当的胃，思考了会儿，说道：“吃挺撑的，走回去吧？” 　　“……一个小时路程，你确定？” 　　“嗯。想走走。” 　　“得嘞！小跟班紧紧跟着您~” 　　“不是朋友？普通朋友？高中同学吗？” 　　“啧！” 林竹松最近确实活泼了些，语气也比往日轻快：“给我留点面儿成不？” 　　“成成成。” 　　两人插科打诨着往学校走，气氛一直挺热闹融洽的。乔然话不多，但林竹松却停不下来似的，从数理化生聊到人生哲学，偶尔聊几句实验室里的趣事，说到助教导师就眉飞色舞的样子，半点没有冷场。 　　乔然静静听着，偶尔插几句话，偶尔开个小差，但马上能收回心思来，没让坏情绪泛上来。 　　两人走得慢，走到学校也不觉得累。 　　林竹松陪着乔然一直走到女生宿舍下，还在嘀咕他惊天地泣鬼神的实验结果，乔然的脚步却倏地一顿，站在原地没动作了。 　　“怎么……”林竹松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寝室楼下站着一个清瘦的身影，风尘仆仆的样子，旁边还放了个行李箱，灯光照得他的影子有些落寞。 　　程故扬转过头来，忽略林竹松，直直望向乔然，眼神有些空洞。一夜之间，他的眼眶都有些凹陷了一般。 　　乔然脸上轻松的神色紧了一下，脚步只是一顿，只当程故扬不存在，无视他的注视继续往楼梯口走。走到女生寝室门口，她转过身去，面向身后的林竹松，也让自己的脸暴/露在程故扬的视线范围内。 　　她努力摆出了一个轻松的表情，笑着对林竹松说道：“今天谢谢你了。改天再一起吃个饭吧？电影看不看？” 　　“……额，你定。”林竹松硬着头皮应下，眼神躲开了。 　　拜托，你这故作轻松的表情比哭还悲壮好么？ 第56章 　　《兹事体大, 没了主意》 　　乔然转身要走, 却被人先一步抓住了手腕。手腕上传来的凉意令她浑身一抖。 　　“苏乔然, 我们聊聊？”程故扬的语速比平日里快了些。 　　乔然稳了稳心神, 平静地转过身去，脸上硬挤出来的轻松神色已经被严肃代替，语气含霜：“好。聊什么？就在这儿说吧。” 　　程故扬嘴唇动了动，半晌挤出几个字：“我错了，对不起。” 　　“哪儿错了？” 　　“申请出国这件事……没跟你说。” 　　“哦。” 乔然冷漠地点了点头，“知道了。这话你微信里说过了。还有吗？” 　　“……你不让我去, 我就不去，好不好？”程故扬低声下气。 　　乔然仍冷着一张脸，道：“呵，到头来, 想让我当恶人？” 乔然的语气已经有些不受控，无比尖锐。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林竹松都被她吓得抖了抖。 　　“不是……不是……”程故扬的智商此时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面对乔然的质问无言以对。 　　“还有没？没了我就进去了。”乔然说罢, 抬脚正要往里走，又转过身来, 眼神和语气都冷到了冰点，补充了一句：“你别给我整站在这里一整夜这种戏码。回去吧！” 　　程故扬紧紧攥着她的手腕，语气低到不能更低：“乔然……别……别分手好不好？” 　　乔然深深吸了口气，留下一句“我们冷静冷静再说这事儿”，然后用力甩开他的手, 径直往楼上走去。 　　手掌里的热气瞬时退去，手无力地垂下，程故扬愣在原地，表情怔忪。 　　林竹松近距离围观了一场年度感情大戏，看着程故扬彻底没了办法的样子，竟觉得有些扬眉吐气。骄傲了这么久的人，也有放弃骄傲和自尊也无可奈何的事。他没立场说什么，只拍了拍程故扬的肩，说道：“回去吧！她还在气头上，过阵子再说比较好。” 　　程故扬站着没动。 　　“额……那个，乔然说让你别站这儿了，人来人往的，是……挺难看的。”竹松张望了下周围有意无意投来的目光，劝道：“回去再慢慢想办法嘛……” 　　“什么办法？” 程故扬一脸无措地抬头问道，眼里一点光都没有，半点没有学神的样子。 　　“额……”他哪里知道：“问问别人谈恋爱吵架的时候都怎么办的？” 　　程故扬垂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拖着行李箱往宿舍楼走去。 　　乔然到了寝室，偷偷从窗边望了望，见程故扬走远的背影，却觉得心更堵了。 　　“你俩怎么回事？真要分手？”倩倩见她表情凝重，知道兹事体大，收起了八卦的语气，关心地问道。 　　乔然思索了下：“我有说要分手么？” 　　“……”倩倩不自觉缩了缩脖子，是没有，好像，确实是她说的，“吵架了？” 　　“算是吧。”乔然有气无力地应道。 　　“到底什么事啊？”倩倩这下是真好奇了。 　　“你大仁哥没和你说？他俩要携手出国读书了，硕博连读。”乔然话音刚落，肉眼可见对面的倩倩脸色变了一阵又一阵，穿插在“天雷滚滚”、“恍然大悟”、“痛彻心扉”、“激情澎湃”之间，然后，下一分钟，她冲出了寝室。 　　“……”乔然面对一瞬间空无一人的寝室，深深叹了口气。 　　*** 　　程故扬推开寝室门，早早开始上班生活的浩子吃了一大惊：“程老大，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回家陪女朋友，今年晚点过来么？” 　　程故扬一声不吭，扔下行李，也不收拾，就呆坐在桌子前面，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发呆。 　　疯哥没听到回应，从上铺探下头来，问道：“怎么了这是？项目出问题了？” 　　下铺没反应。 　　浩子隐隐觉得不对劲，赶紧放下手中的游戏，关心地问道：“该不是和嫂子吵架了吧？” 　　程故扬仍一声不吭，但拳头越捏越紧，骨节愈发分明。 　　这事儿大了。在上铺的三人互相换了个眼神，浩子开始循循善诱起来：“你惹嫂子生气了啊？哄哄呗！都说女人是要哄的！” 　　下铺坐着不动的程故扬闷声问了句：“怎么哄？” 　　上铺三个母胎光棍抓耳挠腮想了半天，回道：“买买买？我看网上都说，女朋友生气了，送点口红啊香水啊玫瑰啊就好了。” 　　下铺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从包里掏出电脑，噼里啪啦往上面敲字。 　　“程老大你在干啥？”海哥一边说着，一边往他屏幕上张望。 　　得了，一整套的TF当季口红已经下了单，那厮正在查还有什么女生喜欢的牌子，然后YSL也被加入了购物车。 　　浩子还在继续出馊主意：“然后就是死缠烂打呗！短信轰炸！发些不要脸的！甜言蜜语什么的扔过去！” 　　“……”下铺的那位兄弟愣住了，这题超纲。 　　海哥和疯子也觉得这话听着不靠谱，不敢想象他们程老大发腻歪的甜言蜜语的样子。 　　键盘又是一阵噼里啪啦。 　　海哥和浩子偷偷摸摸从上铺溜下来，站在他身后窥屏。 　　百度一下，你就知道——“争吵后哄女朋友开心的经典道歉短信大全”。 　　程老大正皱着眉头仔仔细细研究上面的内容—— 　　“我的宝贝，别生你气了！我的心都碎了，想你想的。” 　　“都是我的错，是我惹的祸，我一定痛改前非，给你打屁屁！” 　　“没有你的日子，好孤单，一个人吃饭不知香甜；一个人说话，没有人插言；一个人睡觉；没有温暖；亲爱的！我想你了！” 　　…… 　　浩子忍不住自己的干呕，赶紧说道：“程老大，这些你可千万别发，容易引发肠胃不适。” 　　程故扬黑着脸看向他们：“我真TM是疯了才会问你们几个。” 　　“咱哥几个没经验嘛……那要不然……” 海哥赶紧出主意：“你问问六爷、七哥，还有情圣贱人哥？” 　　“我帮你问，我帮你问！”浩子无比积极，已经翻出自己的微信，向各位“过来人”虚心讨教去了。 　　没一会儿，浩子念到：“六爷说，让女朋友冷静冷静，冷静完再好好谈谈。” 　　顿了一会儿，浩子继续说：“七哥叫你千万别让女生‘冷静冷静’，一冷静，容易凉。” 　　程故扬摸了摸头，陷入思索。 　　又过了会儿，浩子对着手机哈哈大笑，掷地有声地说道：“贱人哥说，‘扔床上狠狠艹一顿，什么毛病都没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觉得可以有。” 　　一记眼刀冷冷飞来，浩子立马噤声——艾玛，也太吓人了！ 　　程故扬烦躁地站了起来，在寝室里一圈圈踱步，第一次见乔然认认真真生气，不打不骂不哭不闹，冷淡的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他。 　　他脑子还算清楚，浩子他们的主意都是哄小打小闹的。他和乔然的问题，那些都治标不治本。 　　这本，还得他自己治。 　　*** 　　乔然这边也并不好受。 　　白日里还好，无人的深夜实在难捱。倩倩一直没回来，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乔然实在没心情关注旁人。 　　思绪回到脑中，不言不语地挑战她的神经。她气他一声不吭，气他知情不报，气他步履匆匆，气他……未来的计划里没有考虑她。 　　与其说生气，倒不如说，是对未来变动满满的不安和无措。 　　她不确定，他是否想过独自离开后，她该怎么办。 　　她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又一次的妥协退让吗？ 　　乔然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已不是从前那个天真地说着“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的小女孩儿了。他沿着自己的轨迹向前，她不想再一次为了他，改变自己计划的轨迹。 　　剪不断，理还乱。乔然猛地搓揉着自己的长发，心乱如麻，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乔然顶着黑眼圈，在镜子面前抹了一遍又一遍的遮瑕，才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疲惫。她穿上合身的职业装，裹上大衣，步履匆匆出了门。实习第一天，绝对不能松懈。 　　到了女寝室楼楼下，却见程故扬堪堪站在熟悉的位置等着她。乔然瞥了一眼，当他是空气，只管走自己的。 　　身后的人亦步亦趋，一直跟着她钻进地铁里。 　　年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又是早高峰，地铁里人满为患，乔然穿着高跟鞋垫着脚挤在里面，怎么也够不着把手。不过地铁里挤得跟沙丁鱼一样，拉不拉把手差别也不算大。 　　程故扬就站在她身边，高她一头，像一堵墙一样立在人群中。 　　乔然不理他，尽量和他保持一丝距离，程故扬也没什么动作，就这么呆站着。旁人看来，只当他俩是陌生人。 　　乔然挤下车，他也跟着下车，一路亦步亦趋到了道琼斯楼下才肯作罢。 　　乔然偷偷回头，见他没跟进公司来，悄悄吐了口气。 　　工作是个好东西，能让人沉迷其中，忘记工作外的事。 　　第一天实习，乔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认认真真记每一个同事的名字和职位，然后埋头研究自己手头的数据。 　　乔然被分到数据分析组，作为菜鸟，是触不到“分析”这一块的，基本就是围绕着数据打转，研究数据精准性和行业相关性，勘误校对，然后写一份简单易懂的总结报告，交给上级。工作难度不算太大，却要人全神贯注，一天八小时下来，她不禁觉得眼有些酸。 　　下班到了公司门口，又见程故扬直直的站在旋转门外。 　　忽回想到不久前他突然出现在办公楼下，她飞扑进他怀里的场面，乔然觉得眼睛更酸了。 　　她仍旧装作没看到他，自己走自己的，然后拐了个弯，进了公司附近的一家理发店。 　　程故扬没有跟进去，就站在理发店巨大的玻璃窗门口直勾勾望着里面。 　　没一会儿，乔然坐定在镜子前，一个打扮得GAY里GAY气的年轻男人，掬着一脸假笑，手起刀落，乔然长到手肘的一席长发瞬间到了脖子，乌黑笔直的头发瞬时落了一地。 　　这一刀，像剪在自己胸口一样，狠狠刺痛了程故扬。他推开玻璃门，红着眼睛，冲着那理发师大吼：“你凭什么剪她头发！” 　　理发师一脸惊惧地看着怒气冲冲的来人，手里的剪刀抖了三抖。 　　“别理他。” 乔然面无表情，连目光都不曾落到过程故扬身上，只听她淡淡说道：“剪。该剪的时候就该剪。” 　　那个怒气冲冲的少年，一瞬间没了生气，讷讷站在原地，嘴巴张张合合，却发现自己吐不出一个字。 　　乔然剪完头发就直接回了寝室，连晚餐都没吃。程故扬也一路尾随，确是一句话也没跟她说过。到了寝室，乔然把脚上的高跟鞋一蹬，累瘫在床上，绷着的神经开始松动。 　　消失了一整夜的倩倩从旁边的床上钻出了个脑袋，有些兴奋地说道—— 　　“乔然，我和吴坚仁……恋爱了。” 第57章 　　《今朝有酒, 今夜无人》 　　乔然一头从床上猛抬起来：“倩倩！什么情况？” 　　“就是……字面意思啊……”倩倩平日里的黄暴气势一扫而光, 举手投足间尽是小女儿姿态。 　　“什么时候的事情？昨天晚上？” 　　“嗯。我昨天冲去他租的房子了。”倩倩脸上一红：“然后把他KO了。” 　　“……”乔然眼睛瞪得和铜铃似的：“这就……就/地/正/法了?” 　　“哎呀, 你别这么看我, 搞得我和女流氓似的，我是这种随便的人么？”倩倩神色有些娇嗔：“我就是冲过去问他，是不是因为要出国才不肯跟我在一起的。然后人家大仁哥就没说话嘛……那肯定是默认了对吧？” 　　额，乔然懵，这个脑回路倒是很清奇。 　　“然后，我就表白了啊, 特别深情款款那种……” 倩倩继续说：“怎么表白的我就不跟你说了，再说一遍我得臊死。大仁哥就从头到尾听完，问了我三遍‘我要出国，你不介意？’ 问第三遍的时候, 我就……我就直接亲上去了。” 　　乔然忍不住要为倩倩的勇气鼓掌了，因为惊讶停顿了好几秒, 才继续问道：“你真不介意？” 　　“介意啊~可介意我还是喜欢他啊。再说了，这不是还有一年半吗？今朝有酒今朝醉咯！” 　　很豁达, 很有倩倩平日里的风格。 　　倩倩忍不住多了句嘴：“我真不知道你在愁啥，走一步看一步, 说不准一年半后你的心态就变了，现在为一年半以后的事情发愁也太急躁了吧？” 　　乔然低头没吭声，有认真听她的话，却不认同。 　　倩倩继续嘟囔道：“不过，我倒是挺好奇你是怎么刁难你那个程大学神的~” 　　“我哪有刁难他？” 　　“昨天人大学霸、大学神, 恋爱问题都已经问到大仁哥那儿了，你还说你没刁难他？” 　　“……”乔然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大仁哥的答案估计听不得。到底还是没压下好奇心，问道：“他怎么问的？” 　　“浩子发过去的，说是他们程老大跟丢了魂一样，一声不吭的，脸色贼吓人，黑白无常都没这么恐怖。说是如果搞不定你，他们几个日子估计不好过了。” 　　乔然听完心情有些拧巴，半天才说出一句：“他活该。” 　　倩倩瘪瘪嘴，感叹道：“你俩啊，恋爱方面，都挺学渣的。也是，都是初恋嘛……” 　　乔然没否认，心里没整理干净，不想多说，只真心实意地感叹道：“倒是真没想到你还真把大仁哥攻略下来了。恭喜你啊~” 　　“嘻嘻~那我也是费了老大劲儿了~真是喜滋滋~喜滋滋~等一荷吴洛回来了，我们俩请客吃饭~” 　　“唔，那我得点个贵的。”乔然受倩倩感染，难得露出了一些笑意，心情似乎也放松了些。 　　第二天上班，程故扬准时出现在乔然寝室楼下；下班，又准时出现在办公楼下。乔然依然不理他，程故扬也只是跟在她身后，什么都不说，冷着一张脸。 　　第三天如此。第四天如此。第十五天仍然如此。 　　小汪和乔然同一天进的公司，都是大学在读的实习生，话题相仿，走的也比普通同事近些。 　　半个月了，小汪终于没忍住，问乔然：“你不报警么？” 　　“啊？” 　　“楼下那个小帅哥尾随你这么久了……” 　　一提这个乔然就头疼：“倒也不是尾随。” 　　“讨债的？你欠人家钱了？人家明明是个小帅哥，怎么脸色这么吓人？” 　　“……你小说看多了。” 　　“所以是追求者？心挺诚的，考虑考虑？” 　　“不是。”乔然无奈地摇摇头。 　　“前男友？来求复合的？” 　　“……” 乔然不是交浅言深的人，不愿多说，只苦笑一声。 　　公司上下，对这件事好奇的，不止小汪一人。 　　技术部有个修BUG达人，自乔然进公司后，就没少往数据分析部跑，每次来都要问乔然公司系统的使用心得，工作很是上心。 　　有一天，在他惯例问完根本没毛病的系统问题后，加了一嘴：“苏乔然，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尽管和我说，我刀山火海都帮你！” 　　乔然四两拨千斤：“系统挺好的，没什么问题，你不必总特意跑过来。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自然是会去技术部讨救兵的。再说了，公司哪有什么刀山火海？” 　　那宅男小哥干脆不跟她绕弯子：“需不需要小哥帮你去劝退那个追求者？我不介意牺牲一下色相，扮下你男友的。” 　　乔然心里了然，不说破：“您抬举我了，不过我是真的没什么追求者。”而且您的色相恐怕……很难劝退他。 　　同组有一个跟进项目的万姐，大约三十岁上下，至今未婚，每日的香水味比厕所里的香薰威力还巨大。乔然去茶水间灌热水时，就被万姐叫住了：“实习生！” 　　“哎，万姐。” 　　“楼下那个小狼狗是你男朋友？” 　　乔然本以为是有工作上的事情，没想到竟也是来八卦的，一时没反应过来，没说话。 　　“啧啧啧，可以的啊，一表人才啊~”万姐卷了卷自己的发梢，看上去有些风情：“就是你俩状态怎么这么不对劲啊？怎么？感情出问题了？” 　　乔然低头专注地灌水，不知怎么作答。 　　“我说你要对人家没兴趣，就别这么吊着人家胃口了。赶紧放人自由呗~你们也好早点各自发展，另寻新欢咯！我表弟也不错的，跟你年纪相仿，和楼下那个男生比也不差，要不我把他微信号发你，或者周末我给你们约一局？” 　　“还是不麻烦万姐了。”乔然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语气，平静说道：“楼下那个……就是……正常来接我下班的。他平日就是个面瘫，看上去严肃了点。万姐您想多了。” 　　万姐心有疑惑，可也不好多问，只得社交性地打圆场：“看来是我脑洞太大了，抱歉抱歉~” 　　“没事，万姐也是好心。”乔然礼貌答道，心中却忍不住暗骂一句，程故扬你个花蝴蝶！ 　　午休后，乔然被自己的同组的领导叫进了办公室。不禁揉揉太阳穴，这个应该不会是来八卦的吧？ 　　收了收心神，她敲开了陈总的门。 　　“陈总，您找我？” 　　“嗯。苏乔然，你进来。跟你说个事儿。” 　　乔然规规矩矩进了办公室，端端正正坐下，很是不卑不亢。 　　陈总是个爱才惜才的，一直欣赏沉得住气的年轻人，乔然踏进办公室，虽然还没开口，可气质平淡让他这种职场老狐狸都看不穿，倒是平白多了些好感来。 　　“进组半个月了吧，工作还习惯么？” 　　“挺好的，陈总。” 　　“嗯。” 陈总说话不爱绕弯子，寒暄两句就直入主题：“公司需要派个人去趟伊朗。” 　　乔然不动声色，等着陈总继续往下说：“你知道的吧？我们的一个大客户是伊朗人，有个金融项目已经提上日程了，美国总部的头儿和我们中国分部的头儿都已经飞过去了，可材料今天上午才整理出来，交易金额不小，银行程序走得有点久，也是今天早上才出了支票。全世界银行都在对伊朗进行经济制裁，款项不能走直接通路汇进伊朗公司，国际快递也受阻。本来我们也不想把材料和支票走快递这条路，风险太高。” 　　乔然了然地点头，答道：“陈总，您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尽管说。” 　　“嗯。你是新人，委屈你跑个腿了。不过你放心，这来回机票和住宿都由公司出，后天会议前把材料妥当送到大老板手上就行，你如果想出去走走，就自己出去玩。只不过德黑兰那儿，你一个女孩儿家，还是要注意安全。” 　　“好的，陈总。不过……要去几天？” 　　“材料送到就行，你看你身体状况和手头的活儿吧，我建议你速去速回，就是比较辛苦。护照有的吧？” 　　“有。”乔然了然地点点头：“那签证……” 　　“落地签。幸好是落地签，不然不是折腾人么？出去和HR打个出差报告，之后林姐会帮你搞定出行的事情。今天你早点下班，回去收拾收拾，可能晚上就要走了。没什么问题就先出去忙吧。” 　　乔然点点头，心中了然。自己刚进公司，手上的活儿都是细枝末节无足轻重的，这种跑腿的事情，若不是新人跑，难不成还是每日日理万机的主管去做不成？ 　　虽然只是当快递小妹，乔然还是有点兴奋的，即使只是个螺丝钉，却也是全局中至关重要的螺丝钉。 　　等林姐交代完出差事项后，乔然跨上材料，提前十五分钟下了班。飞机是晚上八点半起飞，留给她整理的时间不多。 　　乔然下了楼，程故扬已经在了，倒是有些让她吃惊。这工作狂什么时候这么闲了？ 　　两人照旧一前一后回学校。不同往常的是，乔然在进女寝室楼前顿住了脚步，没有回头，只低声喊了一声：“程故扬。” 　　程故扬猛得抬头，目光灼灼望向她的背影，直了直背脊，咽了口口水，从没觉得如此紧张过。 　　乔然仍然不看他：“明天开始不要过来了。也不必去我公司了。” 　　程故扬喉头一紧，大脑空白。 　　乔然低叹一声，还是补充了一句：“……我去出差几天。” 　　身后的少年紧攥的手松了松。 　　乔然转过头去，眼色清明——“程故扬，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呆立在原地的少年，嘴唇开合了下，“我……我……我做错了，乔然，我错了，我错了……” 　　“错哪了？” 　　“……” 　　“程故扬，我们分手吧。” 乔然眼神坚定，转身跑向了寝室，没有再回头。 第58章 　　《误人子弟, 心如死灰》 　　乔然收拾好随身物品, 在微信中和父母留了言, 又匆匆赶下楼, 前后不过一刻钟时间。 　　下楼的时候，程故扬还站在原地，低着头，看不清脸色，但周围的人不难感受到他极低的气压，忍不住绕开他走。 　　乔然走到楼梯口, 见冻在原地的程故扬，鼻子突然就涌起一股酸涩，眼睛胀胀的，喉咙动了动, 却觉得有小刀划过气管一般。她不知该说什么，“分手”两个字脱口而出, 有理性的成分，却也有冲动的成分。 　　乔然低下头, 忍住不去看他，也忍住即将爆发的泪腺, 拖着箱子越过程故扬往学校大门走去。 　　擦身而过的时候，她的手腕被猛地拉住，迅速却坚定，他依旧没抬头，声音有些梆梆的：“苏乔然, 你是认真的？” 　　乔然不说话，同他一样盯着脚尖。 　　“……为什么？”他像是被什么掐住喉咙一般，声音隐约难辨：“我有错，以后不会这样了……原谅我一次，可不可以？” 　　乔然低叹了口气，轻轻拂掉手腕上的大手，说道：“程故扬，从出生以来，你一直是对的。做题是对的，考试是对的，工作是对的，选择是对的，未来发展也是对的……” 　　乔然顿了顿，觉得鼻子里酸胀难忍，语调有些难以控制：“你不知道错是什么。你一直说你有错，除了隐瞒，你根本不懂错在哪里。或者说，恋爱这道题，你连题目都审错了。我们俩的问题，不是你瞒不瞒我，不是异地异国恋……” 　　眼泪再也忍不住了，顺着眼角滑到鼻尖，乔然低下头，偷偷揉了揉眼睛：“我们俩的问题，是你根本没考虑过我。我在这段关系里，一直追着你，等着你，可你……” 　　乔然闭上眼，把泪水藏在眼睑后：“出国读书这事儿你没有错，这对你是最好的选择，不要放弃这个选项，我知道你也不会放弃。错的是我，我没法做到无怨无悔地陪你奋斗。我有怨，我也悔。我也想要我自己的人生。” 　　“两个要强的人，真的不适合吧。所以，分手，是迟早的事情。” 眼里的泪无论如何也蓄不住了，她耸了耸鼻子，放弃擦拭两颊的泪水，语不成调：“程故扬，抱歉，我要走了。” 　　她不再看程故扬，低头捂着眼睛，拖起行李箱就往校外走。旅行箱的轮子轱辘轱辘撞在石板路上，人已经走得很远了，可那离开的声响却不停在耳边倒带。 　　飞往德黑兰的飞机上，几乎所有人都已沉入梦乡，只有一个女孩儿靠着窗，在黑暗中无声地流着泪。想说的话，虽然说得七七八八，断断续续，到底是说出了口。可即使是这样，心里始终像是缺了一块，隐隐作痛。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德黑兰，乔然学着当地人的样子，用丝巾把自己的头发和脖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憔悴的脸。 　　陌生的国度，神秘的宗教，异样的眼神。 　　乔然缩了缩脖子，收起心绪，专注地寻找接应的工作人员。 　　“您是苏小姐吧？”接客区走出一个金发碧眼的外籍男子，一席西装，却说了一口标准的中文。 　　“我是。您好，我是苏乔然。”乔然犹豫了一下，来人用中文打招呼，自己回英文似乎不合适，最后还是用中文回道。 　　“我们名字里都有一个乔字！我是乔森，Johnson Mill。我是总裁特助，来接机。” 　　乔然有些惊讶，她一个小螺丝，怎么也轮不上总裁特助前来接机。乔森知道她在想什么，开口解释道：“本来是让翻译来接你的，昨天他吃当地菜，那个……这里不舒服。” 乔森指指自己的胃：“Stomach汉语怎么说？” 　　“胃。”乔然笑了笑。 　　“抱歉，我的中文没有很好。”且不论发音和语法，这乔森倒是很懂得中国人谦虚的套路。 　　“非常好了，中文本来就特别难学。”乔然回得真诚：“比我们学英文难多了。” 　　“你会英文？” 　　乔然点点头，也答得谦虚：“会基本的。”乔然从小接受传统英文教育，注重语法，在听说方面相对比较薄弱。她知道自己的弱点，大学期间参加了英文翻译社团，默默考了英文口译中级。 　　“太好了！这我就轻松了。” 乔森吐口气，说道：“不然我乱说话还说不清。我们边走边说！” 　　两人走向乔森的车，乔森非常绅士地为乔然放好行李箱，还拉开副驾驶座的门，直让乔然受宠若惊。 　　一路上，乔森都在嘱咐乔然在德黑兰的注意事项，这里对宗教的态度比较虔诚，偶尔会有极端信教分子，他们作为非信教徒，难免容易成为靶子。 　　乔然听得仔细，默默在心中盘算着，这次来德黑兰，还是不要迈出宾馆门的好。 　　乔森像是有读心术般，开口说道：“你难得来一趟，也别什么都没见到就走。今天没什么事，我开着车带你转一圈市中心，这样也安全。” 　　乔然笑着谢过，也不推辞。今天心情起伏太大，找个人待在一起总是要好过自己闷在房间里胡思乱想。 　　乔森虽然一身西装革履，说起话来却十分随和，完全没有高高在上的精英味，两人的话题也渐渐日常了起来。 　　“苏小姐是北京人吗？” 　　“不是。嗯……H市你知不知道？” 　　乔森摇摇头：“中国太大了！我只知道上海、北京、广州、香港。” 　　“你去过中国吗？” 　　“还没有，我学中文就是想去中国玩。我们小时候，中国非常神秘的，我很好奇。” 　　“嗯！” 乔然点头表示赞同：“你中文说得真的很好，学了多久了？” 　　“哈哈，不瞒你说，学了半年，只会一点点。” 　　乔然惊了，半年时间，可以用中文和她无障碍交流，看来这一流公司的总裁特助绝不是一般人随随便便就能当上的。 　　乔森握着方向盘，看了眼乔然显而易见的惊讶，只好解释道：“我女朋友是中国人，不太会说英文。” 　　乔然本不想八卦私人关系，乔森倒是自己先说了起来：“我们在曼哈顿认识的，她过来玩，我们在咖啡厅一见钟情。” 　　“真浪漫。” 　　“哈哈，她好玩的很，下次介绍你们俩认识。我是美国人嘛，她在中国工作，然后就每天打电话视频咯，我中文越来越好，她英文也越来越溜了。你们那个WeChat，就是那个……微信，比SKYPE什么好用多了。过两天不是情人节嘛？我打算飞到中国去，给她一个surprise~” 　　乔然默。猝不及防的一波狗粮，不知如何回应。 　　乔森自知失言，他只要说起自己女朋友就容易收不住嘴，赶紧道歉：“抱歉抱歉，让你见笑了。我就是挺想她的~不过，苏小姐，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中国人是不是不喜欢狗？” 　　“啊？” 没想到话题突转，乔然一呆：“没有啊……” 　　“那为什么，我女朋友总说异国狗、单身狗？我们美国人，DOG是超级好运的意思诶……” 　　乔然看他半脸认真半脸困惑，忍不住笑起来：“其实狗在中国也挺好运的，我们常说踩狗屎运。” 　　“Dog shit?”乔森一脸惊讶。 　　“嗯。从头而降的好运的意思。” 　　“哇哦！学到了学到了。那我女朋友是Dog shit，我很lucky.” 　　“……” 乔然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误人子弟了。 　　乔森开着车带着乔然转了圈德黑兰，两人只在车里坐着远远看，乔森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德黑兰，说起典故来一套一套的，只是用中文说起来比较困难，说得格外缓慢。乔然本想让他用英文说，但他却很坚持，说自己没几天就要去中国“面圣”了，一定要把握机会好好练习。 　　乔然竟觉得有一丝感动，想到自己，鼻子就酸酸的。 　　两人转了圈市中心，车子就停在了一间豪华酒店门口。 　　乔森帮乔然办理好入住，叮嘱道：“你自己一个女孩子不要到处乱跑，如果出来记得一定要戴头巾。” 　　“嗯嗯。今天非常感谢你。” 　　“不要客气，我喜欢中国女孩。”乔森一顿，赶紧改口：“不对，中国女孩我只喜欢我女朋友。” 　　乔然笑了笑，知道他是玩笑话：“哦，对了，材料和支票是不是要交给你？” 　　乔森一拍脑袋：“差点忘了。给我就行，明天一早开会要用呢。” 　　乔然从包里把材料取出来，整整齐齐地递给乔森：“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明天就回国。” 　　“好的，晚上早点休息。明天我会安排司机送你去机场。” 　　“好的，麻烦你了。很高兴认识你，Johnson！来北京了我请你们吃饭。” 　　“中国人的客套话？” 　　“……” 乔然扶额，要不要这么了解中国文化，“不是，是真心想请你吃饭。今天非常感谢你。” 　　两人友好告别后，乔然终于回到了房间。 　　房门一关，整个世界一片寂寥，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瞬间溢满胸口。 　　乔然晃晃头，冲进浴室放了一水池的热水，让自己沉溺在热水中。 　　洗完澡出来，她忽记起需要给父母报个平安，这才连上WI-FI，一连串的微信消息砸向了她。 　　现在已经是北京时间半夜三点多了。 　　她看了眼闪着红色标记的联系人——妈妈、倩倩、竹松、浩子…… 　　没有他。 　　嗯，怎么会有他呢？是自己删了联系方式，也是自己提出的分手。 　　眼神有些黯淡，胸口更闷了。 　　乔然给手机充上电，先给妈妈回了条信息：妈妈，我已经在酒店了。刚才在外面没有WI-FI。不要担心，一切都好。 　　那头秒回—— 　　「妈妈」：好的，早点休息。我睡了。 　　乔然继续往下点，是倩倩的留言—— 　　「倩倩」：死鬼，今晚怎么没回宿舍？浪去了？和好了？ 　　乔然回复：出差呢。明天晚上就回北京。 　　接着是林竹松的—— 　　「竹松」：到没到？ 　　乔然回复：到了，别担心。 　　竹松应该是睡了，没有立马回复。 　　接着，是浩子。 　　乔然看了眼浩子头像右上角22条未读消息提醒，有些心悸。他们虽加了好友，却鲜少有联系。 　　如今这22条消息，显然，与程故扬有关。 　　乔然手颤了颤，到底还是没忍住，点了开来，从第一条开始读。 　　07:10 p.m. 　　「浩子」：嫂子，程老大今晚没在办公室也没在寝室，电话也不接。 　　「浩子」：你们在一块儿吗？ 　　「浩子」：如果在的话让他赶紧回我下，有个工程项目要他签字才能发出去 　　08:30 p.m. 　　「浩子」：嫂子，怎么连你也不回复啊？ 　　「浩子」：我靠，这咋办啊…… 　　09:42 p.m. 　　「浩子」：嫂子，今晚你是不是又和程老大吵架了啊？ 　　「浩子」：程老大从来不失联的 　　「浩子」：您大人大量，先让他回我个电话成不？ 　　10:17 p.m. 　　「浩子」：人联系上了 　　「浩子」：嫂子，你们分手了？ 　　「浩子」：别啊……嫂子原谅他一次吧？ 　　「浩子」：他这次不厚道，我们哥儿几个替你主持公道，一会儿揍他一顿好不好？ 　　「浩子」：我们程老大那么优秀，什么都会，特别特别牛…… 　　11:49 p.m. 　　「浩子」：程老大签完字一个人跑出去了，刚才看他脸色可恐怖了…… 　　「浩子」：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完全找不到人。 　　「浩子」：嫂子，你要是有他消息给我们哥儿几个回个信儿啊，怪担心的。 　　01:34 a.m. 　　「浩子」：嫂子，程老大找到了，太吓人了 　　「浩子」：他一个人在酒吧喝得烂醉，酒保发现的时候已经酒精中毒了，现在已经送急诊了 　　02:04 a.m. 　　「浩子」：程老大一边挂水，一边一直喊你名字…… 　　「浩子」：嫂子，你要不要来看看他？ 　　乔然刷到最后，手轻轻发颤，不知该如何回复，眼泪不知不觉爬了满脸。 　　她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死灰，可得知他的消息，却依然觉得—— 　　真的，心疼。 第59章 　　《不看不听, 不管不问》 　　乔然捧着手机, 手指在键盘上停顿着, 想了许久许久, 还是回复道：出差中…… 　　没想到这都快北京时间凌晨四点了，浩子却是秒回—— 　　「浩子」：嫂子，你在哪儿出差啊？什么时候回来啊？ 　　「苏乔然」：德黑兰。明天。 　　「浩子」：我们哥儿几个来接你，你来看看程老大吧，他现在胃和肠子都要吐出来了…… 　　「浩子」：你要是不肯来，估计他天天都得这么买醉。 　　「浩子」：我们不好说什么, 但还是希望你们俩好好聊聊。我们程老大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话真的很少，能不说就不说。他本来是大四就要去的，毕业论文也去美国写, 愣是让他给挪后一年了，因为这件事他差点被李教授停职。 　　乔然看着这条信息, 有些心疼又有些火大。 　　「苏乔然」：你们不必替他说话，他自己有嘴。 　　「浩子」：那让他自己跟你说好不好？ 　　「苏乔然」：等我回来再说吧。很晚了, 你也去睡会儿。 　　「浩子」：嫂子，那明天的航班号发一个给我们吧, 哥儿几个保证准时来接你。 　　苏乔然思考了会儿，回复道—— 　　「苏乔然」：不必。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 　　「苏乔然」：谢谢你们照顾他。很晚了，休息吧。 　　乔然回复完，就掐灭了手机，内心却难以平静, 原本就没有想好，现在更乱了。 　　本来打算让两人的关系自然而然凉下来，他的消沉，却还是轻易撩起她的情绪。 　　“胃和肠子都要吐出来了”，想到这句话，乔然的眉头紧紧锁着，怎么也放心不下，到底是喝了多少，还能喝进医院去。 　　乔然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提醒自己她和程故扬已经分手了。 　　不看不听，不管不问，才是她应该做的。 　　乔然熄了灯，让黑暗掩饰她此刻担忧的神色和抽痛的内心。 　　第二天清晨，叫醒她的是酒店客房电话凌厉的响声。 　　乔然本就睡得不踏实，又有时差作祟，一早就醒了，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所以接起电话时，声音很是清明：“Hello？” 　　“早，苏小姐，我是乔森。”电话里传来乔森的声音，带着一丝丝奇怪的口音：“抱歉，一早给你来电话。” 　　“没关系，我已经起来了。您有什么事儿吗？” 　　乔森有话直说：“苏小姐，今天介不介意来会议上帮点忙？昨天那个翻译胃……是不是叫‘胃’……反正他吃坏肚子了，挺严重的，昨天半夜被送医院了，今天的会议无法参加。这次中国来的几个管理层，有几个是不会英文的，我的中文水平有限，想邀请你和我一起来处理下沟通问题……” 　　乔然自然是知道这个会议的重要性，忙不迭答道：“没问题，希望我能帮上忙。” 　　“你肯来帮忙就太好了！”电话那头的人喘了口大气：“你知道的，我只会一些口语的交流，财务数据分析方面的翻译我肯定是做不来的。” 　　“嗯，我毕竟不是专业翻译，可能很多也很难翻译得准确……”乔然的确有些担心。财务数据分析里，说错一个单词都有可能承担沉重的经济损失，她不敢造次。 　　“我和你两人一起来，互相补充吧。”电话那头也很无奈：“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 　　“好的，我这就准备准备。”乔然有点头疼，这次本来是当快递员的，没想到会参加正式会议，正装什么都没有带，如今离会议也不过一个多小时的光景，让她哪里去变出西装和高跟鞋啊…… 　　电话那头的乔森似乎早有准备：“苏小姐，不知是否可以告知你的服装尺寸和鞋号。酒店楼下有西服店，现在时间紧凑，要量身定做是肯定不行了。我一会儿让服务员给你送成衣和高跟鞋上来，你看这样可以吗？” 　　“当然可以。套装36码，鞋子37码。” 　　“抱歉。希望你不要觉得冒犯。” 　　“怎么会？” 　　“太感谢你了。只是今天恐怕没法回国，你看过几天和我一起去中国怎么样？我让总部那里给你改机票。” 　　这会议虽然重要，但也不会太耗时，要不了两天就能回去，乔然于是便应下：“好的，麻烦您了。” 　　“等改完票了我再通知你。四十分钟后我来酒店门口接你。一会儿见！”乔森说罢就急匆匆挂了电话。 　　乔然赶紧从床上跳起来，开始洗漱化妆。没一会儿，门铃被按响，一个当地的服务员拎着两个大袋子站在门外，袋子里正是乔然的正装和鞋。 　　乔然赶紧换上，她身材本就标准，西服西裤套在身上很合身。乔然在镜子前左左右右照了许久，才满意地点点头。 　　离出门还有半小时，乔然拿起手机，给妈妈和倩倩分别发了条微信——“今晚回不去了，工作需要再留几天。” 　　思考了一下，她还是给浩子发了条微信—— 　　“你们几个今天不用来接我。暂时不回国，工作上有点事。” 　　发完信息，乔然有些后悔，她和程故扬都分手了，实在没必要报备自己的行踪。不过，万一人家一群大忙人真跑到机场去堵她，那她也太罪过了。 　　这边乔然还在自我纠结，那边浩子已经把手机递给躺在病床上的程老大了：“老大老大，你看，其实嫂子还是挺在乎你的。” 　　病床上的人脸色苍白，眼里布满红血丝。他接过浩子递来的手机，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屏幕，仔仔细细看她发来的信息。 　　“要我说啊，嫂子肯定也是放不下的，不然她还跟我废话什么。前男友的兄弟，留着干啥，早就删了。” 　　“前男友”三个字，轻易击中了程故扬的软肋，他呼吸一滞，想反驳却无法反驳。 　　“我说程老大，”浩子还在一边喋喋不休：“你现在形势确实不容乐观啊。你知不知道最近你又上校园论坛了？早有人流传你和嫂子分手的事儿了。不是我瞎说，不少人说要追嫂子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虽然说要追你的也不少……” 　　程故扬还在翻浩子和乔然的聊天记录，许久才开口，嗓子就像被磨砂纸磨过一样粗糙：“帖子让海哥处理掉。” 　　程故扬一顿：“我好些了，出院吧。” 　　“别呀，你还是好好在医院住两天。”浩子想到昨天在酒吧看到程老大烂成一滩泥的样子，不敢放他出去：“程老大，你可别再喝了。” 　　“嗯。” 　　“那……要不然你还是再住几天院吧？等嫂子来了，让她来看看你？” 　　“不用。”程故扬摇摇头，不屑用这种苦肉计：“今晚我就回公司，先处理点事情。明后天我请个假。” 　　“你该不会是要去德黑兰追嫂子吧？”浩子大吃一惊。 　　“不是。”程故扬眼眸低垂，眸子里有光些微可见，眼神有些坚定。 　　*** 　　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道琼斯总部的总经理坐在会议室最前面，五十岁左右的年纪，长了一双鹰眼，不怒自威。 　　沿着会议桌，依次坐着甲方的伊朗客户及其团队，中国道琼斯分公司老总和几个管理层。 　　乔然坐在中国管理层后面，压低声音为几个不懂英文的领导翻译会议及谈话内容。 　　这次的伊朗客户是中东地区最大的财团，和几家中国的公司有密切的合作。此次聘请了道琼斯做财务分析报告，并且对企业未来形势进行预测和建议。因涉及同中国企业的合作，此次的财务报告是由中国分公司处理的，所以有中国分公司的管理层在场，并不意外。 　　可这次会议出动了总公司总裁却很是罕见。乔然在中国分部呆的时间不久，却也知道他们公司这个单子在数据分析方面出了纰漏，惹得甲方大客户万分不悦，一怒之下要和道琼斯解约。 　　丢了这个单子，可能意味着公司在中东市场的声誉扫地，总公司自然是投入了百分百的注意力。总部从中斡旋，才争取到这个机会，让中国分部重新进行分析评估，此次的汇报，几乎可以说成是背水一战。 　　会议总共持续了六个小时，几个大佬精力无限似的，饭也不吃，也不肯休息。乔然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也丝毫不觉得疲累。 　　六小时后，甲方的客户终于露出了些满意的神色，又问了几个刁钻的问题，中方准备得充分，答得滴水不漏。 　　伊朗男人点点头，虽掩饰得很好，不难看出他神色间的认同。 　　连乔然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三方人马彼此握手作别，说了些商场上的客套话。轮到中方的财务分析师时，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时松懈，又有些得意忘形，竟开口为自己开脱起来：“穆罕穆德先生，之前的纰漏确实是我们这边数据分析上的问题。当时的数据采纳没有考虑到中东的大环境，再加上我们那里过新年嘛，人手总是不足一些，才出了这等错。” 　　此话一出，中方的总经理额头上的汗都要落下来了，商业场上，一码事归一码事，错了就是错了，哪有给自己找借口的？还是这么烂的借口？ 　　幸好这财务分析师说的是中文，乔然在一边翻译时，很机警地没有翻译原话，只是再三道歉，并诚恳地希望对方能够原谅和理解。 　　乔然话音一落，伊朗方的客户没露出不悦的神色，倒是很和气地同财务分析师握了握手，中方总经理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乔森听得懂双语，在一旁看了全程，心里暗暗记下了此事。 　　终于所有大佬都上了车，各自回酒店忙碌，乔然捶了捶僵硬的肩颈，做了个深呼吸——真真是漫长的一天。 　　没一会儿，乔森从身后钻了出来，站到乔然身边，轻轻道：“苏小姐，今天可真是辛苦你了。” 　　乔然赶紧立正，乔森刚才在会议室里叱咤风云、一脸精明的样子她可没忘记。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乔森随和地笑了起来：“事情都结了，我们就别端着了。走吧，我送你回宾馆吃顿好的。明天的飞机，今天这么晚了，别在这里干站着了。” 　　被乔森这么一说，乔然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几个小时不吃东西，的确空落落的，她便说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乔森一脸迷茫：“什么？” 　　“就是说，听你的。” 　　乔森为新学一词很是得意，乐呵呵地去地库把车开了出来。乔然上了车，一起回了酒店，在酒店的餐厅点了一桌大餐。 　　整顿饭下来，乔森问了不少乔然的学业和工作情况，他毕竟是商业场上的老江湖，套乔然的个人信息套得不动声色。乔然生性谨慎，竟也是丝毫没有察觉，一顿饭下来，倒也难得多说了几句自己的近况。 　　临近用餐完毕，老狐狸乔森自然地说道：“话说明天就去中国了，还是情人节，终于可以去抱女朋友了~不过，苏小姐，情人节当天才回去，你男朋友不会不高兴吧？” 　　乔然忽想到昨晚喝酒喝进医院的程故扬，随即才提醒自己两人已经分手的事实，便开口答道：“我单身。” 　　“Sorry！”乔森赶紧道歉：“那祝你早日找到你的狗屎。” 　　“……” 　　乔森继续说道：“我能和你拍一张合照吗？传给我女朋友看去~” 　　“她不吃醋？” 　　“吃什么醋？不传给她她才要胡思乱想呢~而且啊，我这不是明天要给她惊喜嘛，先醋醋她，才更惊喜嘛~” 这么幼稚的把戏，乔森说的理所当然，半点没有三十多岁人的样子。 　　乔然笑着应下，就见乔森打开前置摄像头，举起手机，找了个四十五度角，两人隔着餐桌合了张影。 　　乔森把手机递给乔然，乐呵呵地说：“怎么样？拍的不错吧？我传给你！” 　　乔然不好拒绝，加了乔森的微信，看了眼传来的照片。 　　唔，拍的不错呢，今天她画了个美美的妆，掩掉了不佳的脸色。拿着手机的乔森也是西装笔挺，五官深邃，帅气逼人。 　　半分钟后，她的朋友圈更新一则新状态，九张照片，大多是从车里拍的德黑兰的地标照片，也有会场结束后她偷偷记录下的握手场面，最后一张，正是她和乔森的这张合照。配文：德黑兰会议圆满结束。 　　两分钟后，这条朋友圈被删除了。 　　乔然为自己一时兴起想要醋醋某人的这个幼稚想法感到不齿——都分手了，何必如此刺激他给双方找不愉快？可是……都分手了，何必顾忌他的感受啊？而且，都分手了，她又何必这么在乎他？ 　　乔然脑子里的小人不停地打架，脸色有些纠结，丝毫没关注乔森的动作。 　　事实上，两分钟的时间，真的可以发生很多事—— 　　比如，乔森把照片发给了女朋友，并且收获了一句“F*** U！” 　　比如，乔森又把照片发给了总裁，留了句 “A good one.” 　　比如，浩子上班摸鱼，截了图发给了某人…… 第60章 　　《一句亲昵, 一句生疏》 　　飞机如期降落在北京首都机场。托乔森的福, 乔然也有幸坐了一次商务舱, 被空姐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还睡了个高空觉，倒不觉得疲累。 　　下了飞机，乔森和乔然取了行李，并排往出口走去，两人边走边告别。 　　“苏小姐，你可记得, 你还欠我一顿饭？” 　　乔然笑得落落大方：“自然是不会忘的。北京好吃的不少，我比较担心一顿饭能不能满足你的胃。” 　　“胃。Stomach。” 乔森点了点自己的胃部，笑嘻嘻地秀他新学的中文。 　　“那……Johnson先生，您看什么时候方便？”乔然侧头想了想, 今晚肯定是不行了，“周末您有空吗？让您女朋友一起来, 不是说要介绍给我认识吗？” 　　“别您不您的，说你就行。英文里都是You嘛。我是没问题, 要等我问过我女朋友。”乔森想到女朋友就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还有啊，下次吃饭我再带一个人给你认识认识怎么样？是我的美国朋友, 最近正好也在北京。” 　　“看来您……你是想好好讹我一顿了。”乔然改了口，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开个玩笑。 　　“哈哈哈哈，等你认识他了你估计还得请我吃好几顿饭！”乔森神采飞扬，刻意卖了个关子, 倒让乔然好奇起来。 　　乔森喜欢玩惊喜，乔然也就没有追问，只道：“那我去订餐馆了，地道北京菜，怎么样？” 　　“恭敬不如从命。”乔森利落地做了个绅士应下邀约的俯身，配上中文竟是毫无违和感。 　　乔然微笑起来：“你学中文真的很快。那我们就先告别了，不耽误你去找女朋友了。” 　　“好的。周末见！”乔森略上前一步，礼节性地拥抱了下乔然。美国人告别那一套，他做得十分自然。这个友好的拥抱也不过零点几秒的时间，乔然还来不及感到不适应，乔森就抽身离开了。 　　此刻两人已走到接客区尽头，乔然一抬头，觉得这世界有一刹那是暂停的。 　　人群中有一个高高瘦瘦清冷的少年正向他们走来。他的步子很大，走得不算慢，可每一步都像踩在乔然心脏上一样，一步一咕咚。 　　刹那的大脑空白后，是无穷无尽涌入的各色想法——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看到她和乔森的道别了？ 　　他会不会……可她又没做对不起他的事儿，怂什么…… 　　…… 　　怎么几天功夫，瘦成这样了？ 　　机场也不暖和，怎么穿这么少？ 　　乔然思绪凌乱，脸色却有些沉了下来，全然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去面对已经走到面前的来人。 　　程故扬像是没看到她忽然沉下来的脸色一般，从她手上接过行李箱，又接过她架在手肘上的外套，默不作声地将衣服往她身上挂，平静地说道：“外面冷。” 　　他的声音很低，乔然却听得出来里面的颗粒感，磨砂一般，粗糙地让她有些鼻酸。 　　乔森在一边看着，忍不住开口问道：“苏小姐，你不是……单身吗？这位是？” 　　正替她拢着领口的手一顿，眼神定格在她脸上。乔然不知怎么的，竟觉得有种不敢与他对视的感觉，对乔森的问题也不知该不该开口说实话，“他……他是……” 　　程故扬再三确认她身上的外套不会往下滑之后，静静转身，面向乔森：“我来接她。” 　　乔森是个聪明人，怎会看不出面前这个中国小伙子眼神里剑拔弩张的胁迫意味。刚才面对乔然还算柔和的眼神，如今已经有些凌冽了，绝对称不上友好。 　　乔森对这样的气氛再明白不过了，扯了个玩味的笑意：“苏小姐果然有魅力，这位先生好眼光，看中了一坨好狗屎~Good Luck!” 　　程故扬：？？？ 　　苏乔然：“……” 　　面对脸顿时僵住的两人，乔森按下心中的不解，挥挥手道：“我赶时间就先走了。苏小姐，等我微信~周末见！” 　　乔然灵魂出窍，只愣愣地回复：“嗯。周末见。” 　　站在一旁的程故扬，脸色不是很好。乔然有点心虚，转念一想，自己现在的确是名正言顺单身狗，应该昂首挺胸大步走！ 　　咦，腿软…… 　　程故扬倒是收起了自己的臭脸，拉起乔然的行李箱，说了句：“走吧。” 　　乔然浑浑噩噩地跟着他上了车，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在安全带的卡扣“科哒”一声落下时，乔然终于反应过来：“程故扬，我们已经分手了。” 　　驾驶座上的人面色不变，自顾自地扣上安全带，启动汽车，踩下油门就往停车场外开。 　　良久，他才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字来：“嗯。” 　　“那……” 乔然低头，手里捏着安全带，“你……干什么来接我？” 　　程故扬没有看她，反问：“不能来接吗？浩子他们都能来接你。” 　　“……”倒也是。 　　乔然又嘟囔：“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啊……” 　　乔然说得小声，没料到程故扬却正经作答：“每天从德黑兰飞回北京的只有早晚两班抵达。早上那班你没来，那就只有晚上这班了。” 　　“早上你也来了？” 　　“嗯。” 　　乔然有些不自在，本想问他怎么确定是今天的航班的，想来浩子他们若看到了她的朋友圈，定不会瞒他。 　　车厢里陷入沉默，乔然完全摸不准程故扬的意思，也没有和“前男友”相处的经验，忍不住抓紧了外套。 　　程故扬把空调温度调高，说道：“你先睡会儿，到市中心还要很久。” 　　“……不困。去哪儿？” 　　“吃饭。” 　　车厢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乔然心里拧巴，只觉得车厢里空气凝结，让她喘不过气来，只讷讷说道：“程故扬，我们已经分……” 　　“嗯。我知道。” 程故扬眼神没有从眼前的路况挪开，打断她的话，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有些泛白，隐隐透露着他的情绪。 　　他略一沉默，开口问道：“会议顺利吗？” 　　“嗯。挺顺利的，算是化险为夷了。” 程故扬从前从来没问过她工作上的事儿，如今乔然却觉得工作这个话题十分安全，受不了车厢里的沉默，便多说了两句：“这次临阵上场，去当了回翻译。” 　　“嗯。”程故扬应道：“你英文是不错。” 　　乔然还在思索这话要怎么接，就听程故扬紧跟着来了一句：“那个老外中文也不错。” 　　听到他有些别扭的语气，乔然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有些舒畅了，忍不住又补充了句：“乔森啊，他挺好的，人也很聪明。” 　　“哦。” 　　“……” 　　“……他有你微信？”语气还是有点阴阳怪气的。 　　“嗯。周末打算请他吃个饭。” 　　程故扬嘴唇抿了起来，不吭声了。 　　这是……醋了吧？ 　　乔然瞄了眼程故扬的侧脸，偷偷想道。 　　又沉默了了许久—— 　　“德黑兰好玩吗？” 　　“一般。感觉有点危险，就在车里看了一圈。” 　　“谁的车？”程故扬仍没有看她，只眯了眯眼。 　　“……” 　　“乔森？” 　　“……嗯。” 　　这应该是……醋了吧…… 　　“想不想坐车到处转转？” 　　“啊？”乔然完全摸不准程故扬“出牌”的套路。 　　“我说北京。” 　　“不用了吧。”乔然摆摆手。 　　“还是去转一圈吧？” 　　“……程故扬，你到底想说什么？”乔然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程故扬一时没说话，直到红灯前，才踩下刹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递给乔然。 　　“啊？”乔然握着手机一脸无措。 　　“密码恋爱纪念日。给我你的微信号。” 　　乔然拿着他的手机，还是没跟上程故扬的节奏。“密码恋爱纪念日”这句她听得懂，“给我你的微信号” 她也听得懂。这两句，一句无比亲昵，一句无比生疏，连在一起，她还真听不明白了。 　　程故扬盯着信号灯，没有看她，因为压根不敢看她。手指轻敲着方向盘，掩饰着内心的紧张。他稍稍措了下辞：“我请你吃饭。我也开车带着你转转。给我你的微信，可以吗？” 　　“……”这……什么逻辑？ 　　程故扬咽了咽口水，生怕她开口拒绝，又说：“不然浩子的手机会一直压在我这里。” 　　乔然低头，输入0418，手机屏亮了起来，心里莫名有些暖。手机屏保是她的照片，还是那年在樱花树下拍的，他没有换掉。 　　乔然打开他的微信，扫了下自己微信的二维码，按了发送添加好友申请。 　　刚操作完，她就开始嫌弃自己，这这这……不是分手了吗？这么听话干什么？删微信的是她，提分手的是她，现在加回来还要她亲自操作？ 　　绿灯亮起，程故扬专注行驶，眼神没空关注她。 　　一定是长途飞机做太久，脑子都转不动了。乔然有些清醒过来，偷偷摸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眼好友申请，愣是没接受。 　　车子已经驶入乔然熟悉的生活区。程故扬开口问道：“晚饭想吃什么？” 　　理智版乔然已上线，开口说道：“你送我到学校就行，我自己吃食堂。” 　　“食堂已经过点了。” 　　“那就到校门口，我自己找餐厅吃。” 　　“今天情人节，但凡有点商业头脑的餐厅都只卖情人节套餐。” 　　“……送我去沙县小吃。” 　　“……”程故扬被堵了大概半秒，又答道，“北京的沙县小吃只有60%正宗，以后去沙县吃。” 　　“……” 　　程故扬没给她机会说第四个提议，开口问道：“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不……不太好吧……” 　　“东坡肉龙井虾仁鱼香茄子煲蒜蓉娃娃菜，还有猴头菌菇汤。如果你想吃沙县小吃我们现在去打包一份蒸饺？要不要再来份甜品，甜品我不太会做，汤圆可不可以？” 　　程故扬开了一连串的菜单，语气比平日里急许多，都不带喘气的。乔然忍不住想他漏掉了多少个标点符号才能把一句话说得这么快。 　　“够不够？要不然再去超市转一圈看看你还想吃什么？鸡蛋羹油焖大虾麻婆豆腐可乐鸡翅水煮鱼凉拌木耳？” 　　“……够了够了。” 　　理智版乔然下线中…… 　　此刻她还停留在他上一段问话中，满脑子都是—— 　　咦？怎么办？情人节应该吃汤圆吗？ 第61章 　　《门又开了, 门又关了》 　　乔然还迷迷糊糊着, 车子已经开到了她公司附近, 看着窗外熟悉的建筑物, 她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我们这是去哪儿？” 　　“吃饭啊。” 　　“不去你公司吗？”说要做饭吃，这唯一有厨房的，只有他公司。 　　“不去。公司今天有人加班。” 　　“那去哪儿？” 　　车子已经驶入了乔然公司旁边的高级公寓楼XX绿苑，径直往地下车库开去。 　　乔然在这附近上班，自然是知道这楼盘不一般，在CBD旁边精装修的公寓楼, 一般的白领都承担不起。 　　“我昨天租了个房子。”程故扬说得很淡然。 　　“……这里？” 乔然是真的有点惊讶了，“这……一个月得多少啊？” 　　“这个楼盘是我们公司现在在合作的一个房地产商的，和李教授合作了十几年了，我们员工租, 有点折扣。” 　　话虽然这么说，乔然还是有点心疼他的小金库：“你又不是没地方住, 租房子做什么？” 　　程故扬认认真真倒车入库，随后摸了摸鼻子：“宿舍到点要熄灯断网, 总是住公司也不方便，还是要有个落脚的地方。我很早就想在外面租房子了, 前阵子香港的比赛奖金到账了，这里格局还不错又不需要怎么装修，就租了下来。” 　　乔然点点头，表示理解。他们加起班来没日没夜的，总睡公司也不是办法。 　　至于, 这房子偏偏租在了她公司边上，乔然不笨，装傻不问罢了。 　　两人从车上出来，温差有点大，乔然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程故扬看在眼里，快走了几步，先行按下了电梯按钮，一边还不忘解释：“这栋地下停车场设计不合理，进出口直上直下，又是正对的两个口，风容易往地下灌。隔壁那个XX豪园就好多了，进出口都是曲线坡，还有地暖下沉，地下车库一点儿都不冷。” 　　乔然小跑着冲进电梯，暗自想，今天程故扬话可真多。 　　程故扬按了17层，电梯门合上了。他今天似乎是很怕冷场，自顾自地接着说：“不过那个XX豪园价格虚高了，关键是最近没有空房了。” 　　电梯已经抵达后，程故扬拖起行李箱走在前头，转了几个弯，停在了一个密码门前，低声说道：“门的密码和手机密码一样。” 　　“……哦。”脸不受控制有些发烫。 　　“进来吧。” 程故扬按开了灯，屋里顿时被温暖的橘色灯光笼罩。 　　乔然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去，远远打量了下这间小小的屋子。 　　“白色可以吗？” 程故扬低头，从玄关处取出仅有的两双拖鞋，一双墨蓝色，一双乳白色。 　　“嗯。” 　　程故扬没回头看她，背对着她先行进了屋，开了暖气，嘱咐道：“我先去弄点吃的，你随意坐。” 　　“好。” 　　乔然跟在他身后，打量了下眼前的房子。进门就是客厅和开放式厨房，只有一个房间，房门虚掩着。 　　昨天才租的房子，客厅里除了原本的沙发、茶几、地毯和一台挂壁式电视机，其他什么都没有。乔然看了看虚掩的房门，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什么立场进去，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程故扬倒是大方：“你随意看。我还没收拾，除了原有的家具，其他什么都没有。” 　　乔然摇摇头，没到处张望，只坐在沙发上。 　　程故扬见她没动作，一副来做客的拘谨样，眸子沉了沉，也不说什么，倒了杯热水递给她。 　　一旁就是开放式厨房，程故扬昨天忙了一天，客厅卧室都顾不上收拾，光折腾厨房了。如今这厨房里餐具一应俱全，冰箱里也塞满了食材，炖锅里是早上出门前就炖上的菌菇排骨汤。 　　程故扬围上围裙，开始捣鼓桌上的食材。 　　乔然在沙发上无所事事，便刷了刷手机，看了会儿邮件。 　　恰巧林竹松发了微信过来—— 　　「林竹松」：乔然，到寝室没？ 　　「苏乔然」：你今天怎么有空搭理我？不去陪学姐啊？ 　　「林竹松」：唉，轮不到我。情人节一个人在寝室，你说我心里苦不苦……吃饭没？要不然咱去后街撸个串儿？欢度一下单身节？ 　　「苏乔然」：……恐怕，不行。 　　「林竹松」：怎么了？你不是和程故扬吵架了吗？和好了？ 　　「苏乔然」：确切说，我们分手了，我出国前。 　　「林竹松」：？？？ 　　「林竹松」：这么刺激？？？ 　　「林竹松」：走走走，那小爷陪你去借酒消愁下！！！正好我也想喝两杯！！！你说学姐怎么就是块铁板呢，踢也踢不进去！ 　　「苏乔然」：…… 　　「林竹松」：你在哪？ 　　「苏乔然」：XX绿苑。 　　「林竹松」：吃鲸.JPG 　　「林竹松」：酒店吗？？？你在那儿干什么？ 　　「苏乔然」：公寓楼。 　　「苏乔然」：程故扬一下飞机就把我绑架到这儿了。【擦汗】 　　「林竹松」：哇晒，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他该不会强来吧？ 　　「林竹松」：害羞.JPG 　　「苏乔然」：不会。 　　「苏乔然」：重申一遍，我们分手了！ 　　这一遍重申，也给乔然自己有些混沌的脑子，敲了一记钟——对啊，他们都分手了。现在，这算什么？ 　　情人节当晚，共处一室。他洗手作羹汤，她在一旁静静等着被投食。怎么看，都不对劲。分手的原因又在脑海中浮现，乔然脸色暗淡了下来，越发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此处。 　　乔然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顿饭气氛太诡异，鬼使神差地发了求助微信—— 　　「苏乔然」：我真不知道他唱的哪一出。有点方啊……要不你……过来救我下？ 　　「林竹松」：切，我才不来趟这趟浑水，电灯泡更不要当了。 　　「林竹松」：城市套路深，我跟不上你们的节奏。 　　「苏乔然」：唉，我也跟不上他的节奏。我说得明明白白，走之前明明分手了的。 　　「林竹松」：那他说明白没有？ 　　「苏乔然」：他要说什么？ 　　「林竹松」：啧！我说你俩有毒吧？ 　　「林竹松」：真想要一别两宽，你得给人个开口的机会吧。人法院还有个一审、二审、终审呢！人被告还没来得及说句话，你单方面给他判刑了？ 　　「苏乔然」：…… 　　「林竹松」：得了！程故扬那小子我还是知道的，嘴长了跟没长没什么两样。 　　「林竹松」：给个地址。 　　「林竹松」：小爷今天心情不好，陪你俩喝两杯！ 　　「苏乔然」：1707 　　「苏乔然」：我倒希望你来，我俩这边大眼瞪小眼的，我还真不知道说些啥好。 　　「苏乔然」：不过酒还是别喝了，程故扬前两天酒精中毒。 　　「林竹松」：…… 　　「林竹松」：苏乔然你有毒，真的。 　　程故扬一边和蔬菜们奋战，一边眼神没少往沙发上钻。 　　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在回微信，然后表情忽然凝重，凝重到令他不安。 　　手一抖，刀子擦过手指，他条件反射地“嘶”了一声，再抬头，乔然已经在操作台边上了。 　　“手割到了？”乔然眉头拧在一块儿，紧紧盯着他淌着血的手指。手往前一探想拉过他的手看看，却在几公分外停住了。 　　程故扬将一切尽收眼底，打开水龙头，冲了冲水，“不要紧。只是划破点皮。” 　　“……哦。”乔然为自己的情不自禁而有些犹豫，可还是跑回客厅，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一个创口贴。平时上班要穿高跟鞋，难免有磨破脚的时候，带创口贴就和带钥匙一样习以为常。 　　“喏！”乔然把创口贴往程故扬面前一凑。 　　程故扬深深的看她，眼神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乔然，你帮我……” 　　“伤的是左手，你自己来。” 　　“……帮我洗个菜。” 程故扬接过创口贴，自己贴了起来，不再看她。 　　乔然虽不说话，眼神却没离开他冒着血花的手指。见他妥帖地粘好创口贴，才收回目光，二话不说清洗起池子里的菜叶来。 　　“以后小心点。”乔然垂着眼睛认真洗菜择菜，看不清脸色。 　　“嗯。” 　　两人沉默着，一人洗菜，一人围着灶台炒菜，隔了许久，程故扬才开口，声音宛若蚊蝇：“乔然，我们今晚好好聊聊？” 　　“嗯？” 　　“先吃饭吧。都是你爱吃的。” 　　程故扬把最后一盆菜倒入盘里，端到餐桌上。 　　门铃恰到好处地响起，程故扬有些疑惑地扫了眼乔然。 　　“额……应该是林竹松。他……他来蹭饭。” 　　“……你倒……挺有女主人的风范的。” 　　撂下这句话，程故扬神色不变，开了门。门外果然是憨笑着的林竹松，手里提溜着半打啤酒，抬腿就要往里走。 　　程故扬目光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来做什么？” 　　“我来为朋友两肋插刀~” 　　“……”程故扬气结：“我还能对她怎样不成？” 　　“不不不不不……”林竹松压低声音，“我来救你一把。” 　　“咳！不需要，我自己来。”程故扬面色不虞，“而且，我家只有两双拖鞋。” 　　“我打赤脚，没事儿~你们这高档小区有地暖的吧？” 　　“我这里只有两个杯子，两双筷子，两份餐具。” 　　“……” 　　程故扬二话不说就下逐客令，把门一关，留林竹松萧索的身影在门外气得瑟瑟发抖。 　　五秒后，门又开了。 　　程故扬伸手接过林竹松手里的半打啤酒，低声说道：“谢了。” 　　门又关了。 　　林竹松对着冰冷的密码门，手都忍不住抖了起来：“……卧槽，你俩有毒。真的。” 第62章 　　《像是醉了, 像是没醉》 　　“竹松呢？” 乔然见程故扬折回来, 却不见林竹松的身影。 　　“他就是来送个酒。回去了。”程故扬说得很平静。 　　乔然倒是开心不起来：“……都跟他说了, 你不能喝酒。” 　　程故扬不回应, 把半打啤酒往桌上一放，把筷子勺子摆放好，说道：“先吃饭。” 　　乔然悄悄挪到了桌边，有些拘谨地落座。桌上是四菜一汤，东坡肉、龙井虾仁、鱼香茄子煲、蒜蓉娃娃菜、猴头菌菇汤，饭碗边上还有一碗汤圆, 都是乔然平日里爱吃的，香气浓郁，色泽分明，看得她食指大动。 　　“从没见你烧饭做菜, 看上去竟然不错。” 　　“嗯，以前在香港有时间就自己做点。” 　　“哦。” 　　“菜是我昨天去H市买的。” 程故扬将两道家乡菜往乔然面前一推：“蔬菜是我爸妈学生家里种的, 有机蔬菜。这个猪肉也是农家猪，不吃饲料的那种。” 　　乔然赶紧夹了一筷子往嘴里放, 随即问道：“昨天你回H市了？” 　　“嗯。一大早去的，买完东西就回来了。赶在这边物业下班前, 签了合同，领了钥匙。” 　　乔然一听倒是有些惊讶：“你这也太赶了。往返H市坐飞机也要大半天。” 　　“嗯。早上四点半的飞机。” 　　“……就为了去买菜？” 乔然顿时觉得这顿菜价值不菲。 　　“嗯。反正睡不着。”程故扬接话道，伸手取了一罐啤酒，单手拉开了罐头，空气中一声响亮的“噗呲”。 　　“你别喝酒了！”乔然眉头一皱, 伸手想去夺酒瓶子，“怎么还喝？那天都喝进医院了，你忘了？” 　　程故扬仰头就是一大口：“啤酒，不碍事。那天是喝得有点多，伏特加、白兰地、威士忌、龙舌兰，喝了个遍。” 　　乔然还是放心不下：“你有毛病啊，这么喝？你酒量不好自己不知道？” 　　“嗯。” 程故扬继续喝，一口干掉了一罐，手猛地一捏，罐头瞬间被捏扁，他又伸手去接第二罐酒，继续说道：“我有毛病。” 　　第二罐酒也“噗呲”一声吐了口气，程故扬赌气似的往自己喉咙里灌，“也就那天在医院睡了个完整觉。这一阵子都睡不踏实，前天晚上工作了一宿，昨天一早去了趟H市，下午回来就开始收拾房间，又是一宿。你这一走，才知道酒真的好喝。” 　　乔然不做声了，她没喝酒，却觉得嘴里苦。 　　第二个啤酒罐被捏扁，扔在了一旁。第三声“噗呲”又炸响。 　　程故扬喝得又急又猛，前后不过五分钟，三瓶啤酒罐被捏得扁扁的，东倒西歪地躺在桌子上。 　　“别喝了！该醉了！”乔然去夺他面前的酒瓶子，奈何力道上有差距，实在是抢不过他，瞬间，第四罐已经在他手上了。 　　“醉了才好。”看得出来，程故扬脸色已经开始发红发烫了，“乔然……乔然……我没有不考虑你，我没有……” 　　话题到了这里，乔然总难免想起这些天的事情来，脸色又暗了下来，有些气闷地问道：“呵，不知你这考虑，我排在第几顺位？还是老样子，你第一，我第二？” 　　“没有……没有……”程故扬脸和脖子都是血红色，神态间已经有了醉意，可眼神却是清明的。第四罐酒也只剩一半了。 　　乔然肚子里总归是有火气在的，一时间火气冲了上来，颇有种威风凛凛的气场，倒是真想把话问明白了：“那么你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回答我。” 　　“好。” 　　“Dr. Smith那里什么时候开始接洽的？” 　　“大二上。” 　　“什么时候通知你有回复的？” 　　“上次李教授来的时候。” 　　“什么时候交的申请？” 　　“上学期期末。” 　　乔然语气无波，这些他在微信里都交代过了。只是她面色严肃，不苟言笑，看起来像极了正在拷问嫌疑犯的审讯官。只不过她的嫌疑犯态度端正，一副有问必答的老实样子。 　　“什么项目？” 　　“硕博连读。研究新能源和建筑的，还有建筑文化课，国内都不学的。” 　　“嗯。几年的项目？”乔然脸色越来越不好。 　　“美国光博士要读五年，硕博连读，加紧念最快五年，但这个时限不能保证。” 　　乔然闻言，眉头皱了起来：“抛开一切别的因素，我问你，这个项目你想不想去？” 　　对面的少年说不了谎，呆呆点点头：“想。那个项目……很前沿。你知道建筑行业其实很饱和的，普通造房子，大学毕业生进建筑公司磨炼两年，都会画图纸，都会跑现场。” 　　“嗯。所以呢？” 　　“我不想。我想做最好的。你看，这个房子，什么都好，地下车库设计不当，隔壁的房子看着不错，给排水和供热都不是尽善尽美。还有北京那些最贵最高级的房子，要不然耗材，要不然不环保，总之问题一大堆，还卖这么贵，坑谁呢？” 　　“那个项目，Smith教授是国际上最牛的建筑师，是普里克兹奖的评委。他前十年也就招了五个学生，跟着他跑遍了世界，拿遍了世界上所有建筑相关的奖项。你知道普里克兹奖吗？那是建筑学的诺贝尔奖。” 　　程故扬停了停，眼神忽然射出了老鹰一般的精光：“我的目标……是它。” 　　“……”乔然瞪着面前说起专业只是就开始滔滔不绝的程故扬，竟然被他的壮志雄心鼓舞了一下，也不知该不该生气。 　　“我啊，我想造最好最好的房子，我要给你最好最好的房子。你说的，你想在屋子里看流星。” 　　程故扬又往嘴里灌了口酒：“乔然，我……我其实很现实的。你看这个房子，只有一个房间，厨房没有隔断，阳台小到塞不下你喜欢的花花草草，打了折也要7000一个月，我现在的工资也就勉强付付房租。年后李教授说要给我们涨工资，但……我真不确定继续待在这里的建筑公司，我能不能……能不能给你好的生活。” 　　“之前的压岁钱、奖学金、比赛奖金还有偶尔接单的提成，我都好好收着，很早很早开始，我就好好收着了。我本来打算用这笔钱付首付先买套房子的，可说真的，一般的房子我真看不上，户口问题也还没有解决。最重要的是，那些不够，在北京，真的，不够。” 　　乔然鼻子被酸楚堵住了，感觉有气也发不出来，几乎是用鼻音说的话：“什么时候过去？” 　　“本来李教授让我们九月份就过去，大四毕业论文在美国写完交回来就行。我给争取到明年九月了，正常毕业后再去。”程故扬开口解释道。 　　乔然忽想起浩子说的，因为此事李教授被气得够呛，险些隔了他的职。不难想象，一个十年只招五个学生的教授，他程故扬要费多大的劲才能把入学时间延后一年。可如今，他也只是一句话带过，那些背后的故事，什么都没提。 　　“嗯……为何不跟我说？” 　　端坐在对面有问必答的少年顿时语塞了，沉默了很久，才答道：“……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也，不敢说。” 他又猛喝了一大口酒，第四罐啤酒瞬间空了，双手手肘支撑在桌子上，把脸埋在手掌里，不敢直视乔然的眼睛，“我……我再走，走这么远这么久……我怕你不要我了。” 　　他的语气太过痛苦，时空像被他按下了暂停键，乔然一时没有说话，怔在原地—— 　　她看到有晶莹的泪从他指缝中划出来。 　　“我……”乔然看着他贴在血红色脸颊上惨白的手指，有些茫然，“我也不是……不要你。我……你也不说啊……” 　　“乔然，那天你说分手，我觉得自己死过去一遍。感觉自己……感觉自己这么多年来往前冲，你不在了，我还冲什么？” 他抹去眼角的热泪，不忍回忆当时的场景，只情绪失控地喃喃：“我知道……我不会表达，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你。我怕了，乔然，我真的怕了……” 　　乔然再也忍不住，泪水倏地落下，砸在面前没动过几筷的饭碗里：“程故扬，你TM真的是没长嘴。你什么都不说，我很笨的，你怎么能什么都不说……” 语气越来越软了。 　　“是我的错，乔然，是我的错。”他的手还在颤抖，看得出来正在努力稳住心绪：“乔然，我这两天一直在思索，是我没有给你安全感，是我陪伴你的时间太少了。我这一走，至少五年，你说要……分手，我……我真的，无言以对。” 　　“……五年啊……”乔然垂下头，暗叹道。 　　程故扬不敢看她，又抓来一罐啤酒，悄悄往喉咙里灌。 　　良久，她才喃喃开口：“之前你自己在车上说的话记得不？你说过，不让我轻易说不要你的。” 　　“……所以？”酒罐子里传来闷声一句。 　　“我也不知道，我们该怎么走下去。” 乔然放软了语气：“哥伦比亚大学，纽约，离北京15000公里，十三小时的时差。五年，1826天，四万多个小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们俩会走到哪里……” 　　坐在对面的少年缓缓把手中的酒瓶放了下来，通红的眼睛出卖了他极力隐藏的泪痕。 　　他伸手抓住乔然放在桌上的手，湿湿的手掌包裹住她的。 　　他正色看向她，像是醉了，又像是没醉：“乔然，我们，结婚吧？” 第63章 　　《鱼香肉丝, 红烧猪蹄》 　　窗外有风声呼啸而过, 透过窗户细微的缝隙, 丝丝密密地往屋里钻。只几秒的功夫, 一切又归于平静。 　　乔然有一瞬间的怔忪，手脚都僵在了原地。 　　她看向程故扬带着醉意的眸子，许久，许久。 　　轻轻叹口气，乔然把手从他手掌里抽了出来：“程故扬，这话, 现在说，不合适。” 　　程故扬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眼神有些落寞。端起第五灌啤酒开始牛饮。 　　有些漫长的静默后，乔然开口道：“你出国的事情, 我接受你说的一切，也理解你的立场。既然你真心想去, 机会又如此难得，别再说不去了这种话。” 　　程故扬闷声喝了口酒, “嗯”了一声。 　　“我父母提议，让我申请美国的学校跟你一起走。我考虑过。”乔然理性地说道：“这份实习我很喜欢, 我不会轻易放弃。这是我的职场生活，我希望能好好开展下去。经济上面，我肯定是要自己独立的。” 　　“嗯。” 　　“我们俩的事情……” 乔然垂下眸子，语气软了软，“你了解我的性格, 我喜欢有目标的日子，然后一头往那个方向冲刺，有的时候会钻进牛角尖。我一直相信，两个人相处，除了两情相悦，彼此相望，还要往同一个方向看，冲着一致的方向走。” 　　乔然停顿了下，于程故扬而言，如同末日审判：“现在，我们俩看着的不是同一个方向，所以……我的确很犹豫。” 　　程故扬把啤酒往桌上一放，手捏着啤酒瓶不受控制地轻轻颤。 　　乔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背，低声说道：“我想了很久，‘朝朝暮暮’或许不该是我们俩感情的目标。我们都还年轻，没必要给自己画地为牢，我们就这么往前走走看，顺其自然好不好？” 　　啤酒瓶被捏得啪啪响，对面的大男生眼睛已经血红，不住地点头。 　　乔然看他胡乱点头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摇摇头：“有时候觉得你很成熟，有时候却觉得你幼稚极了。” 　　“……” 　　“我妈常说我爸就跟家里的巨婴似的，得当儿子养，可到了关键时刻，我爸就是家里的天。”乔然抹了抹眼角不自觉冒出的泪水，轻笑说道：“看来……谁家都一样。” 　　程故扬酒精冲头，只抓重点：“所以，复合吗？” 　　“看你表现？”乔然挑挑眉。 　　“……好。”程故扬干掉了第五罐啤酒，稳了稳心绪，努力不让自己看上去太狼狈：“所以不是前男友，是准男友？” 　　乔然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程故扬只觉得狂奔的心跳终于有点归位了。 　　乔然低头轻声说道：“程故扬，你听好，我要的安全感，不是来自婚姻，不是来自一套完美的房子，更不是来自一个赚钱机器。” 　　“……” 　　“是你。” 　　程故扬紧紧盯着对面依然沉静却愈发成熟的女孩，像是他一本无论如何也读不懂的书，豁然间有了答案。 　　“……好。”此刻他的眸子里，没有酒精的迷醉，只有清明和坚定。 　　他转身取了纸巾，偷偷擦拭了眼角和鼻子，转过身来，又是霁月清风的样子。 　　“我……去热一下菜。” 　　“嗯。”乔然吸了吸鼻子，帮着他一起往微波炉里放菜。 　　回温后的饭菜，依然可口。 　　乔然看向最后一罐啤酒，几天郁在胸口的积雪，今天终于一扫而空，不知怎的，很想喝上几口。 　　“喝吗？”程故扬问她。 　　“嗯。想喝，怕醉。” 　　“喝闷酒才容易醉。”程故扬伸手抓过最后一罐啤酒，利落地打开，“一人一半？” 　　乔然一把夺过酒罐子，气势汹汹说道：“你怎么还想喝？五罐了！五罐了大哥！你胃还要不要了？还想进医院？” 　　“我挺清醒的。”程故扬挠挠头：“莫非我酒量变好了？还是这酒根本不醉人？” 　　他自言自语的功夫，乔然已经仰头一大口，喝得豪情万丈。 　　“……这酒还蛮好喝的诶。” 乔然一口喝了大半罐，低头研究起酒瓶来。 　　程故扬看她除了脸颊微粉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反应，稍稍安下心，给她夹了两筷子茄子。 　　乔然从饭碗里扒拉了两口，忍不住夸赞道：“这肉真好吃。” 　　“……那是茄子。” 　　“不是红烧猪蹄吗？” 　　“……这桌上有红烧猪蹄吗？” 　　乔然用筷子指了指面前的鱼香茄子煲，嘴里还含着半口饭，“这不是？” 　　“……”程故扬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你喝醉了。” 　　“你才醉了呢！你喝了五大罐！我才喝……嗝……大半罐！我清醒得很，这明明是红烧猪蹄！” 　　程故扬指指自己：“那我是谁？” 　　乔然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隔壁那个坏小子。” 　　“……” 　　乔然又仔细看了看：“这不是我男朋友吗？” 　　“男朋友？”程故扬摸出自己的手机，淡定地按下了视频录制，“看清楚了，我是你男朋友吗？” 　　乔然还在对面痴痴地笑：“对啊！我男朋友，可帅了！超有才！次次比赛都得奖。” 　　“哦？这么好？” 　　“还会弹钢琴，打篮球！” 　　“还有呢？”程故扬的声音里已经蕴满了笑意。 　　“厨艺也好。”乔然兴致很好的样子，指了指面前的鱼香茄子煲，“你看，这红烧猪蹄，外香里嫩，鲜嫩多汁，入口即化。” 　　“……好吧，你说是红烧猪蹄就红烧猪蹄吧。把鱼香茄子吃出肉的味道，你也是挺厉害的。” 　　“啧！你什么意思？我还能把这搞错了？”乔然笑得眉眼弯弯，“鱼香茄子和红烧猪蹄我绝对不会搞错！就像你和我男朋友，我绝对不会搞错！” 　　程故扬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问了句：“那你男朋友叫什么？” 　　“王力宏啊~” 　　“……” 　　程故扬无奈地笑了笑，收起了手机，催促道：“你再吃点，那个……红烧猪蹄。” 　　乔然把碗一推：“不吃了。我吃俩饺子。” 　　“……”程故扬眼睁睁看着她捧起了汤圆。算了，随便，都可以。 　　“那行，你先吃，一会儿去沙发上躺着，我收拾下，一会儿送你回去。”程故扬先起身收拾桌上的杯盘狼藉。 　　乔然嚼了两口汤圆，打着哈欠起身，摇摇晃晃往沙发上一躺。 　　等程故扬擦好桌子洗完碗，乔然已经睡得天昏地暗，仔细听还能听出带着倦意的小呼噜。 　　程故扬居高临下地看着在沙发上睡得不省人事的乔然，轻拍了拍她的脸，低唤道：“乔然？” 　　回应他的是绵长的呼吸声。 　　程故扬蹲下身去，轻轻拨开她的刘海，呆呆看着面前的睡颜。睫毛细细密密地垂着，纹丝不动，身体在呼吸之间微微起伏，带着酒意的热气透过鼻息，轻轻拍打在他脸上，平白勾起了些醉意。 　　客厅的始终哒哒地走着，他就这么静静看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低声说道：“对不起。” 　　“我会好好爱你。” 　　*** 　　或许是时差作祟，乔然一觉睡醒，天还是暗的，摸出手机一看，才半夜两点半。 　　她仍有些迷糊，慢半拍地环视了下周围，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枕头，陌生的床。 　　她猛地拧开台灯，从被窝里跳出来。低头一看，自己还穿着衬衫和厚西服裤，已经褶皱地难以直视了。 　　柜子门口吊着一套正装套装，是她平日里上班穿的。 　　总觉得像做梦。 　　乔然悄悄拉开房门，在脑中搜寻支离破碎的记忆。屋外是小小的客厅和厨房，有点眼熟。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酒味，也有些熟悉。 　　“醒了？”黑暗中传来一声低问，吓得乔然原地后退了半步。 　　沙发上钻出一个凌乱的脑袋，哆哆嗦嗦地起身，摸索到墙壁边上，开了灯。 　　程故扬一身居家服，半眯着眼，头发炸得很有喜感。沙发有些下凹，上面就一条薄薄的毯子。 　　“几点了？你要上班了？”程故扬显然还不在状态。 　　“没有。还早着，你再去睡会儿，我起来洗漱一下。” 　　程故扬胡乱地点点头：“昨晚你睡下后我回了趟学校，让你室友给你拿了换洗的衣服，放床头柜上了。厕所里的洗漱用品都是昨晚新买的，你随意用。” 　　“好。”乔然看着摇摇晃晃往沙发上走的程故扬，于心不忍地开口道：“进屋睡吧，沙发太冷了。” 　　“哦。” 程故扬熬了两个通宵，今夜是怎么也熬不住了，智商不在线，乖乖就往卧室走。 　　乔然从床头柜取了装衣服的小布袋，轻手轻脚走进厕所，准备洗个热水澡。身上的酒味太重，她实在忍受不了。 　　厕所的洗漱台上放了两支牙刷，架子上挂了两块毛巾，都是淡蓝和白色，很得乔然的心意。镜子边的架子上，一格放着剃须刀和男士爽肤水，一格则是满满当当全新的洗面奶、化妆水、面霜，甚至还有睡眠面膜。 　　不知怎的心里有点小雀跃，似乎两人从没如此亲密过。 　　这种雀跃没持续几分钟。 　　乔然洗完澡，打开装衣服的小布袋时，瞬间满脸通红。 　　成套的黑色蕾丝内衣和一件布料甚少的夏季吊带睡裙。 　　乔然扶额，怎么就忘了，程故扬口中的“室友”，十有八九是她们那个闻名全女寝的老污婆倩倩呢……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种卖“亲室友”的好机会？ 　　乔然对着这条睡裙足足发了两分钟呆。嗯，虽然款式是夏季款，但其实也就是件纯棉的睡裙而已，无论是花纹还是款式，都还蛮良家妇女的……应该……没事吧？ 　　手边也确实没有别的选择，乔然狠狠心，一咬牙，就换上了睡裙，心里怒骂倩倩若干遍。 　　推开洗手间的门，乔然又一次僵硬了。 　　额……完了，怎么就忘了，这里只有一个卧室，唯一的床上，现在还有一大坨蜷成球的程故扬……额……好像还是她自己让他进屋睡的？ 　　床上那坨，一动也不动地靠着床沿，只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背影，睡得格外平静深沉，就像和月色宣誓自己的无害一般。 　　应该……没事吧？ 第64章 　　《鲜艳欲滴, 夜不归宿》 　　又一次醒来, 却是被程故扬捏着鼻子憋醒的。 　　“嗯？”乔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却见程故扬坐在床头, 揪着她的鼻子。 　　“懒虫，起床了，七点半了。” 　　“啊啊啊啊啊啊？七点半了？”乔然一轱辘坐起来，眼睛瞬间睁大了。 　　“没事，从这里去你办公室就五分钟步程。你还能吃个早餐。” 　　程故扬替她拢了拢乱糟糟的短发，又捏了捏她的脸, 施施然起身说道：“我准备下早餐，你洗漱吧。上班的衣服我给你挂着了。” 　　乔然点点头，待程故扬关上了房门，才慢悠悠地准备起床。 　　额……睡裙, 什么时候，变抹胸了…… 　　乔然拉了拉裙摆, 忽然有些羞赧。自己该不会是以这个造型和程故扬那小子躺了一夜吧？ 　　乔然晃晃头，甩掉自己的胡思乱想, 快速换了衣服洗漱完，铺了铺被子, 便走到客厅，程故扬已经把煎蛋和面包装在盘里，同热好了的牛奶一起推到乔然面前。 　　“今天只有面包、牛奶和鸡蛋。”程故扬解释道：“昨天去超市的时候太晚了，以后……咳……” 　　乔然的脸也不自觉红了些，赶紧坐下, 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没话找话的当下，好死不死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嗯。”确实是最近一阵子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只不过…… 　　程故扬摸了摸鼻子，想到清晨睡醒，怀里一张清秀的脸，微撅的嘴，腰上搭着她轻盈的胳膊，腿上搁着她肤如凝脂的大腿，他扶着她的腰环抱着她，手掌间全是细腻皮肤的质感……可自己全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何躺在卧室里，昨天明明他是睡沙发来着，莫非自己……没控制住？ 　　陷在反思中的程故扬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怀里的人却不自觉地贴得更近了，柔软的触感拥了满怀，每一秒都在考验他的意志力。 　　好不容易稳住呼吸后，他轻手轻脚地松开怀里的人，冲进厕所洗了好几个澡。 　　乔然见对面的那张俊脸以肉眼可见的态势迅速变红，赶紧低下头，专注地吃着盘子里的煎蛋。 　　乔然瞥了眼餐桌，发现除了一桌子菜以外，还有一捧玫瑰花，鲜艳欲滴。她指了指花束，问道：“给我的？” 　　“……嗯。昨天晚上给你拿东西的时候，路边有卖花的小朋友。”程故扬把花往她那边推了推：“抱歉，晚了点。以后，不会了……” 　　“嗯。”花没比乔然的脸红到哪儿去。 　　两人沉默着吃着盘里的早餐，各怀心事。 　　乔然摸出手机，看了眼消息，脸愈发红了起来。 　　「良家娇少女」：哎哟哟~我们乔然终于夜不归宿了哈~ 　　「良家娇少女」：和好了吧？ 　　「良家娇少女」：怎么样？程大学神理论知识储备肯定不会差的，就是实践起来…… 　　「良家娇少女」：嘿嘿嘿 　　乔然噼里啪啦打了一堆字，想要解释，但好像也解释不清，删了一遍又一遍，改了一遍又一遍，最终还是啥也没回复。 　　此时的程故扬默默摸出了手机，调到了自拍模式，一个转身，找了个四十五度角，一声“咔嚓”，记录下了他浅浅笑意的脸和乔然后知后觉的“懵”表情。 　　“干什么呢你？” 　　“自拍。发个朋友圈。” 　　乔然：“……先给我看看。” 　　“接受邀请，然后你朋友圈里就能看到啊，拍得挺好的。” 　　乔然默，只得开了微信，接受了他的好友申请，一边还气鼓鼓地说道：“容我先看完，反正好友还能再删。” 　　“……哦。那你可能就看不到你自己发酒疯的样子了。” 　　“什么意思？” 　　程故扬扬起了一个有些奸诈的笑意：“我昨晚，手一抖，录了个小视频。哪天你把我删了，那我恐怕不能保证它会不会好好在相册里待着。” 　　“……” 　　乔然翻了一个没有任何杀伤力的白眼，点开朋友圈，果然看见自己一脸刚睡醒的样子，清汤挂面的大素颜，认真仔细地切着煎蛋，程故扬只露了半张脸，照片占最大篇幅的就是满桌的早餐和乔然手边的玫瑰花。嗯……拍得是不丑，就是这气氛，好像，有点家常。因为家常，而显得有些……小粉红。 　　又刷新了下，就见浩子在朋友圈下的留言—— 　　浩克的浩：哇哇哇，从此君王不早朝。 　　程故扬在对面施施然地回复着，乔然赶紧又刷新了下朋友圈。 　　果然，“浩克的浩”下面多了一排程故扬的回复—— 　　程故扬：从此晚上不加班。 　　“……” 这记白眼比较有杀伤力了点。 　　程故扬答得很理直气壮：“我以后晚上会在这里加班。” 　　“算了，我吃饱了。”乔然把手上的盘子一丢，逃也似的转身进厕所画了个淡妆。 　　程故扬简单冲洗了下盘子，就见乔然匆匆准备出门。 　　“等我三十秒，我送你。”程故扬抹了抹手，钻进屋里取了外套，又脚步匆匆赶到门口。 　　乔然一手扶着门把：“不用啊……就五分钟路程。” 　　“我也要上班。走吧。” 程故扬把外套一套，非常自然地牵过乔然的手，关上门，说道：“走吧？” 　　“……嗯。”乔然低着头看两人交握着的手。明明早就不是第一次牵手了，怎会觉得这次这么牵着，特别暖，暖到在这大冷天，手心竟有些汗津津的。 　　两人步行着前往乔然办公楼，脚步不急不缓，快到办公楼楼下时，程故扬开口道：“冰箱里还有些菜，晚上要不要来我那儿吃？”末了又补充一句：“我来做……红烧猪蹄怎么样？” 　　乔然想了想满冰箱来自家乡的食材，又想到他忙起来连时间都不看的样子，问道：“我六点下班，你……来得及做？” 　　“嗯。我五点半下班，不加班。”程故扬答得肯定，迎上乔然仍旧怀疑的目光，“实习期，得勤快点。” 　　乔然瞬间反应过来这“实习期”的意思，眯了眯眼，“过了实习期就不勤快了？” 　　“哪能啊，实习期负责跑腿干杂活，过了实习期，那肯定是要扛大梁，干实活儿了。”他歪头想了想，“不过转正后，粗活累活还是我来。” 　　乔然看他正经地说着不正经话，又羞又好笑。“……那你就好好实习吧，实习生便宜，我肯定多压榨一阵。” 　　“随意。”程故扬粲然一笑，“只要给转正，多久都行。下班来吃饭？” 　　“好。” 乔然点点头，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吃完就回寝室。” 　　“……嗯。”程故扬低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今晚不喝酒。” 　　“……” 乔然羞得说不出话来，看了眼办公楼楼下人来人往的上班族，轻轻甩开他的手，低头说道：“走了，上班去了。” 　　“嗯。加油。”程故扬双手插进大衣口袋，有些宠溺地看着着急忙慌地往大楼里跑的小小身影。 　　忽然觉得，站在她背后，看她向前冲的身影，感觉还不错。 　　这晚饭，一蹭就蹭了一个星期。 　　程故扬真如自己所说，准点下班回来准备晚餐，饭后送乔然回学校，然后在出租公寓里绘图忙工作。偶尔乔然早上上班，他还会等在公司门口，给她塞些早餐或者小零食。 　　他显然是用足了心思，每天变着花样伺候乔然的胃，虽然比不上星级大厨，但他对她的偏好了如指掌，又是少油少盐的健康派，乔然不自觉就比往日多吃了些，脸都圆润了一些，程故扬捏她脸颊的频率越发高了，末了还撅一嘴满意的笑。 　　周日晚上，乔然定了北平楼的小包厢，约了乔森一起吃饭。 　　乔森的女朋友据说临时出差去了，没一起出现，他身边倒是多了个三十岁左右的外籍男子，梳了个利落的英伦飞机头，架着副装饰性的眼镜，虽然穿着休闲装，可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精英气质，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 　　乔然正了正裙摆，庆幸自己穿得还算商务，端起一抹倩倩口中的“社交笑”，开口打招呼道：“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乔森偷瞄了一眼旁边眼睛一亮的好友，笑着说道：“你还早到十分钟呢！是我们俩看错时间，早出门了一个小时。” 　　“啊？那你们岂不是等了很久？” 　　“不会不会，我们找了家咖啡厅坐了会儿，这会儿才刚进来。”乔森绅士地一抬手，先向乔然介绍起身边的男子来：“苏小姐，这位是Charlie Matt。我认识多年的好友，最近正好在北京出差。” 　　乔然轻点下头，礼貌地和对面两眼莫名放光的男子对视了下。 　　乔森换用英文介绍了下乔然：“Charlie， this is Miss Su. Qiaoran Su， staff in Data Analysis Department in Dow Jones， Beijing.” 　　乔然赶紧伸出手，打招呼：“Nice to meet you Mr. Matt.” 　　“Call me Charlie.” 查理回握住乔然的手，笑着说道：“Nice to meet you Ms. Su. Sorry， my Mandarin is so poor.” 　　乔森用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圈，很是满意。 　　三人一坐下来，乔森负责带节奏，场面上倒是没冷场。 　　从两人的对话中，不难推断出查理的工作，大致也是金融圈的，看他对着世界TOP 10的企业金融前景指手画脚的样子，估摸着是金融圈子中心的人，且职位不低。 　　乔然难得参加一次全英文的饭局，全程精神抖擞，比考四六级听力还专注，生怕自己错过任何一个信息点。好在她平日功夫花的深，他们提到的一些金融圈大事她都从新闻里读到过一些，适时地开口参与讨论，竟也不像个金融菜鸟。 　　她读的大多数是中文网站的国际新闻，新闻撰写的角度和西方媒体略有不同，她一开口倒是吸引了乔森和查理的注意力，三方人马就新闻着重点讨论起来，很是津津有味。 　　当然，可口的饭菜更让三人津津有味，渐渐的，话题不再局限于金融圈的家长里短，倒是越发私人了起来。一顿饭下来，乔森没少提到自己那个中国女朋友，简直是要夸上天去。 　　这顿从六点半就开始了的饭局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十点，乔然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最后要买单时，却是被查理抢了单，以“没有让女士买单的道理”为由。乔然想到西方社会女士优先的优良传统，便也大方地应下了这顿白食。 　　乔森和查理说是要去酒吧坐坐喝上一杯，乔然便在餐厅门口与二人作别。待两人的挥着手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乔然才转身准备离开，嘴角还带着满足的笑意。 　　一转身，就见程故扬一身西装笔挺，堪堪挡在门口，倚在车边上看着她，撅笑望向她。 　　“你怎么来了？”乔然走向他，笑意无声无息地加深了些。 　　“来了好久了，给你发微信你没回，就知道你跟别的男人吃饭吃得正香，我只能乖乖在寒风中等领导下楼。” 程故扬拉开副驾，作了个揖，十足十的泊车小弟风采。 　　乔然笑着往副驾坐，问道：“来就来吧，怎么还穿这么正式？” 　　程故扬小跑着绕到另一边，开了车门钻进驾驶座，边启动车子边解释：“怕领导需要实习生出面挡酒挡小人挡烂桃花，知道你们领导局，个个都穿得人模狗样的，我这个实习生也不敢怠慢啊。” 　　乔然知道他是玩笑话，好心情地笑弯了嘴角。 　　“呵，看来今晚那两个男士魅力不浅，把我们家领导哄得这么开心。发生什么好事了？” 　　乔然嘴角笑意更深了：“程故扬，我要当那个查理的……实习生了。” 　　“……哈？” 第65章 　　《乔然领导, 实习工资》 　　“程故扬, 我要当那个查理的……实习生了。” 　　“……哈？”程故扬虚踩了一下刹车, 脸色骤变。 　　乔然好整以暇地坐在副驾驶座上, 慢条斯理地欣赏完他的表情，想到饭局最后查理和乔森的提议，心情好得要飞上天。 　　“没什么，就是字面意思的实习生。” 　　“字面意思？”程故扬咬牙切齿地重复一遍：“换工作了？” 　　“没呢。查理空降我们部门，我给他做直系属下。” 　　程故扬似乎是松了口气，又不依不饶地抓她的用词：“那怎么叫实习生？” 　　“嗯……这个查理, 我估计是个大佬……”乔然一停顿，没有继续往下说，反倒是话锋一转，调笑他道：“吓吓你, 就想看看你啥反应。” 　　“切。”程故扬闻言也放松了许多。 　　“紧张了？” 　　“……还好。”程故扬一手架在窗沿，很是自信地说道：“没我帅。” 　　“……你觉得我看脸的？”乔然看他一脸臭屁的样子, 没好气。 　　“不看吗？” 　　“……”乔然斜了下眼，偷看了下驾驶座上今夜经过打扮格外帅气的程故扬, 低声反驳道：“脸先不说，查理挺有男人味的。” 　　程故扬闻言, 一挑眉，“男、人、味？” 语气有些玩味，也有些不爽。 　　车子在红灯处停下，程故扬感受到她的目光，微转了下头, 两人的目光就这样在热气氤氲的车厢里撞在了一起。 　　隔着一个人的距离，眼神移不开。 　　程故扬行动已经快于大脑，侧身倾向她。 　　乔然顺从地闭上眼，却没等来预期中柔软的嘴唇。 　　缓缓睁眼，就见程故扬弯着嘴角的脸隔了一头的距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呼着气慢悠悠地吐出四个字：“制服诱惑？” 　　在绯红染上乔然的笑脸之前，程故扬指了指掐住自己的元凶——安全带，“凑过来点，给你尝尝，男、人、味。” 　　红灯刚跳成绿灯，程故扬眼皮都没抬一下，就这么支楞着等乔然动作。 　　车后有凌厉的喇叭声响起。程故扬依旧没有动。 　　乔然心一横，眼睛一闭，支起身子来，将脸往他脸上一凑，在唇边烙下一个飞快的吻。 　　转瞬即逝的一个吻，却是两人许久不曾有过的亲密。 　　程故扬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勾着笑意，在后面的车主暴走之前，重新启动了汽车。 　　直到下一盏红灯前，两人都没再开口说话。 　　车子又停了，乔然正装作淡定地望着窗外，却听程故扬问她：“实习期有工资吗？” 　　“啊？”乔然以为他问的是她的实习，便如实答道：“有的，但不多。” 　　程故扬：“工资换老板的吻可以吗？” 　　乔然：(///_///) 　　*** 　　周一的部门早会上，陈总和数据部部长领着查理进了会议室。三人一进门，乔然就明显感受到身边的各位同僚立即正襟危坐起来。 　　陈总简单介绍了下查理，目前的职位是数据部顾问，并直接点了乔然的名，让乔然负责给顾问当助理。 　　乔然心里有准备，非常平静地同查理打了个招呼，两人都客气又疏远，佯装是第一次见面一般。 　　冗长的早会结束后，万姐悄悄拿胳膊怼了怼乔然，“给这帅顾问当特助的事儿你提前知道？” 　　乔然赶紧摆手否认，“今天早上开会才知道的。” 乔然也不算撒谎，这事儿虽昨晚乔森有提到过，但只是口头上说给查理帮帮忙，毕竟他不通中文要在北京呆个一年半载的，怎么说也需要有个人帮衬一番。乔然也没想到今天一来上班，自己就直接被赋予了一个正儿八经的职务，也不知道查理是怎么和陈总沟通的。 　　“啧。”万姐拿出小镜子细细检查了下自己的唇妆，“你倒是挺平静。这么好的活儿，换别人早乐得请客去了~” 　　“哦？”乔然以为万姐知道查理的来历，顺势问道：“怎么了吗？新来的顾问有什么来头？” 　　万姐妆容精致的眼睛一扫乔然，见怪不怪地说：“你想啊，什么也没介绍，直接来公司当顾问的能有几个人？他又是陈总亲自引荐过来的，你何时看过陈总亲自来我们部门介绍个员工啊？这‘顾问’的职位，虽然是新加上去的，要我说，说不准咱部长还得听他的呢！” 　　乔然十分赞同地点点头，“万姐说得有理。” 　　其实她自昨天见查理的第一面便知道他定是来历不小，衣着打扮可以遮掩，可谈吐气质骗不了人。更别提乔森对待查理的态度，虽然亲近如多年好友，可字里行间里还是有一份疏离，这份疏离隐约透着分尊敬的意味。 　　“要我说，这活儿虽然是个表现的好机会，可这查理一看就是心思深沉的，你啊，还是万事多小心。”万姐确认自己的妆容无懈可击，轻拍了拍乔然的肩，以职场老人的口吻提醒道。 　　“谢谢万姐！”乔然甜甜一笑，“我这怎么说也算是升职了，一会儿我请办公室的人喝咖啡！” 　　“你倒是挺懂事~”万姐心情不错，踩着小高跟往自己的办公桌走去。 　　“Su， come here.” 查理在自己办公室门口一招手，乔然赶紧抓起笔记本钻进办公室。 　　这一进去，就是半个小时。 　　乔然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大摞的资料，一脸严肃。 　　“怎么了？”万姐正从休息间接了杯茶水。 　　“额……就是要整理下我们去年一整年的……所有项目，每个案子写一份一页以内的总结，查理顾问要看。” 　　万姐闻言，发自肺腑地露出了“节哀”的神色，“一整年？我们这么大个公司，一年的案子好几百吧？” 　　“那倒不至于，去年99个项目。”乔然也不知是安慰万姐还是安慰自己。 　　“……什么时候交？” 　　“没说，就说尽快……as soon as possible.”乔然扶额。 　　“额……节哀。”万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们做职员的，最怕老板随口一句ASAP，不给任何时间限制比给了还可怕，她只得安慰性地拍了拍她，“那最近你就先忙顾问那里的事儿吧，部门里其他的活儿我少派你一些。” 　　“谢谢万姐。” 　　乔然将材料往自己办公桌上一放，摊开笔记本，有点无语地看着上面一长串的待办事项。 　　这个新来的查理，果然是个办事利落的，从她进他办公室后，他就装作没昨天那顿饭一般，公事公办地直接布置起任务来。 　　除了写总结以外，还有一大堆的杂活，例如，给他长期预定一间高级酒店的套房、提取公司指派车辆、陪他参与客户会议、翻译和记录谈话内容、出席商务晚宴……最可怕的是，查理还要求她每周周末腾出两个小时教他中文。 　　乔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有点苦恼，这个助理的确不好当，完全是私人秘书的工作。 　　乔然也只苦恼了大约二十秒，随即就开始手头的工作，先把总结放一边，把最要紧的和手头能做的杂活扫荡了一圈。 　　这一忙就忙到了下班的点。乔然一看时间，又瞅了瞅笔记本上一大串的待办事项，叹了口气，给程故扬发了条微信： 　　「苏乔然」：今晚要加班，不能来吃饭了。【快哭了】 　　「程故扬」：很忙？ 　　「苏乔然」：非常忙。 　　「程故扬」：好好吃饭。【亲亲】 　　「苏乔然」：嗯嗯。【再见】 　　类似的对话在未来几天内重复出现，反反复复就这么短短几句，只不过程故扬的表情已经从【亲亲】变成【快哭了】又变成【流泪】，现在基本已经定格在【骷髅】了。 　　乔然一旦投入工作，地震都震不醒她，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地吃。眼看明天就是周末了，总结才写了三分之一。 　　乔然轻叹口气，准备稍作休息，今天怎么也要准时下班，下周还要交一份学校里的课题分析报告，她这周末无论如何也要动笔写完。 　　临下班前，顾问大人大手一挥，乔然的下班梦又被斩断了。 　　无奈地摸出手机—— 　　「苏乔然」：程故扬，我又双叒叕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哭唧唧~ 　　「程故扬」：。。。【骷髅】 　　「程故扬」：今天都周五了，还加班？周末再做吧？我都一周没见你了。 　　「苏乔然」：不加班。陪查理领导参加一个商务酒会。不去不行。 　　「程故扬」：……我现在在你办公室楼下。 　　乔然瞥了眼时钟，还有一分钟就到下班的点了，办公室里的同事基本上都已经收拾完毕，往电梯口走。她也顾不上桌面上摊得乱七八糟的材料，就拿了个手机和工作证，跟着人潮涌出了公司。 　　久违了的下班的感觉。 　　久违了的程故扬。 　　他静静站在公司旋转门门口，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塑料袋，袋子口还冒出一根葱来。乔然挤在人潮中，一眼就看到认真盯着手机的程故扬。看着他有些落寞的神色，心猛地一揪。 　　她伸手抓过他的胳膊，径直将他往人少的转角拉。 　　两人疾步走了三分多钟，才走进公司大楼前面的小公园。正是饭点，公园里下棋唠嗑的老人刚散场，跳广场舞的人群还没有涌入，难得的寂静。 　　乔然一口气将他拉到树荫下，转身，毫不犹疑地抱了他一个满怀。 　　怀里的女孩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胸口，郁结了一周的闷气一瞬间就清了。程故扬默不作声地将塑料袋往地上一丢，环住她单薄的身子。乔然走得急，连外套都没披。 　　“出门都不知道穿件外套？”头顶传来低醇的声音。 　　“嗯。”乔然闭上眼，深吸了口她熟悉的气味，感受着热气从脸颊，从胸口一直蔓延进四肢百骸。 　　程故扬又紧了紧双臂，俯身亲了亲她的耳垂，附在她耳边用气音问道：“想我了？” 　　乔然仍闭着眼，只觉得紧绷了一周的神经和身体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放松。 　　“乔然……”程故扬又亲了亲她小巧的耳廓，声音带着撩人的磁性，“我的乔然领导……” 　　“嗯？”乔然从他怀里抬头，露出一张消瘦了的小脸。 　　程故扬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细若蚊吟的声音里多里些温度：“这周末，给实习生一个机会吧？” 　　“嗯？”只有两人听得见的一声轻哼。 　　“我想……展示一下男人味。” 第66章 　　《袅袅婷婷, 磊磊落落》 　　乔然刚回公司, 就发现桌边摆了一个精致的礼盒。打开一看, 是一套浅紫色的晚礼服和一双镶钻的高跟鞋。乔然一翻, 36码的衣服37码的鞋，正是自己的尺寸。 　　乔然一翻手机，果然见到了乔森的留言—— 　　「乔森Johnson」：苏小姐，今晚酒会场合比较正式，需要着晚礼服，查理怕你没有适合的, 让我给你准备一套衣服，还希望你别介意。 　　让一个男人为她准备晚礼服，乔然心里总归觉得有些怪怪的，可乔森的说辞又挑不出任何毛病, 还是礼貌地回复道—— 　　「苏乔然」：谢谢你。多少钱？我打给你？ 　　「乔森Johnson」：别别别，查理已经给我了。 　　「苏乔然」：好的, 那我到时候还给查理。 　　过了许久，乔森又发来一则消息, 似是放心不下—— 　　「乔森Johnson」：今晚少喝酒。 　　乔然看了半晌，有些疑惑。 　　又一条消息进来—— 　　「乔森Johnson」：早回家。尽量。 　　谢过乔森后, 乔然收了手机，拎上礼服和高跟鞋就钻进了厕所。好在今日是周五晚上，平日里加班的几个同事今夜也早早回家，整层楼似乎没人在。她在厕所换好了衣服，蹬上高跟鞋, 匆匆补了妆。 　　这裙子正面很保守很职业，没想到后面竟镂空了一大块，露出大面积的腰背，裙子的材质又比较贴身，勾勒得她曲线款款，浅紫色配上她的白皮肤，有点仙，又有些性感。 　　乔然在镜子里左看右看，有些不自在。只是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这种正式的酒会，着实搞不清所谓上层精英社会的着装要求，眼下乔森给她选的这件礼服，想来比她自己挑的肯定要合适些。 　　乔然自我安慰了一番，披上大衣往外走。没料想查理一席正装，正靠在她的办公桌前，双手环胸，紧盯着她，等着她走近。 　　乔然莫名有些紧张，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和平日里不太一样，那眼神，有点像狩猎前的豹子。 　　查理只是上下看了看，留下一句“Perfect！”就背过身去准备出发。 　　晚宴在一个私人会所，乔然跟着查理走进会所，见到场上其他女性的穿着打扮，暗暗放下了心。自己的着装，摆在这场合里，也就算个中规中矩。 　　乔然的任务说重不重，却也绝对不算轻，整夜都得跟着查理，替他翻译中国客人的谈话，但乔然却惊奇地发现，这个查理的中文水平远高于自己的想象。 　　第一次见面他说自己的中文水平”so poor”绝对是妄自菲薄。精通英文、德文、西语和日语的他只用了短短一周就能听得懂大概，偶尔还能从嘴里蹦几句中文。也许是学过日语的缘故，他认识挺多中国方块字。所以整场宴会下来，她其实也没翻译几句话。 　　乔然没想到的是，平民老百姓如她，竟然能在这种全是商界大佬的酒局里碰到老同学。 　　乔然一直静静跟在查理身后，很是尽职尽责，直到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从侧面叫住她——“你是……苏乔然？” 　　乔然侧过头看她，一时间竟没认出眼前这个美艳的女子。她着一身黑色抹胸长裙，紧身的胸托衬得她胸前春/光无限，连乔然都忍不住先将目光投向她的前胸，而后上移到她脖子上闪耀的钻石项链，最后才定格在那张精致的脸上——高中校花，李晴晴。 　　她袅袅婷婷地走过来，乔然才看清她这长裙的玄妙之处，长裙侧边几乎是从臀部开叉，她一迈步，从侧面便能轻易看到她两条笔直修长的腿，若角度刁钻些，连那浑圆的屁股蛋都能尽收眼底。 　　这样的着装在商业酒局上实在是过于暴露，可偏偏这李晴晴走得昂首挺胸，多年习舞，练得一身好仪态，外加那张美艳的脸，众人眼里只有惊艳。 　　乔然却更觉得惊讶。印象中的李晴晴生得美，却是那种温润细腻的江南之美，而今日一见，却觉得她比原先妖娆了许多。 　　“真的是你？”李晴晴已经站定在乔然面前。 　　“你好，李晴晴。”乔然见一边的查理正和两名外籍老板用英文聊得热火朝天，便稍稍侧身，同她搭起话来。 　　李晴晴略点了下头，从服务生的托盘里取了杯香槟，递到乔然面前。 　　乔然摇头：“我酒量不好。” 　　“嗯。”李晴晴便自己抿起酒来，嘱咐身旁的服务生取杯橙汁。 　　服务生没一会儿就端了杯橙色的饮料送到乔然面前，她便不好意思再拒绝，抬手端在手里。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李晴晴笑道，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嗯。来给我领导当翻译。” 　　李晴晴越过她，看了眼查理，“挺帅。真只是领导？” 　　乔然心里一惊，没料到李晴晴竟会来这么一句，语气厉了些：“当然。” 　　李晴晴眼里闪过一丝讪笑，“我还以为这里都是像我这样给男伴撑场面的花瓶呢。” 　　乔然不知如何接这话，只得岔开话题：“你是陪……你老公来的吗？”上次同学会，她似乎说起自己要结婚了。 　　“呵，分了。”李晴晴眼里竟浮起了些看破世俗的疏离味道，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看上去有些纨绔的公子哥，说道：“跟着他来的，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有钱男人。” 　　看乔然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露出了明媚的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之前那个，他孩子容不下我，给了我一笔钱就算完了。我总还要找出路的。” 　　“……怎么不继续演戏了？” 　　李晴晴指指自己的脸：“看到我的脸了没？割了双眼皮、垫了下巴和苹果肌。针打多了，把脸打僵了，得过一阵才能消，现在做什么表情都怪。那针会上瘾，我偏还戒不掉。” 　　乔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讷讷应道：“还是……很漂亮。” 　　“我知道自己现在长啥样。”她笑着说，“只要我看得上，这场上的男人哪个不愿意今晚跟我走？” 　　她低头凑近乔然的耳朵：“带你来的那个老板看着不错，有钱吗？” 　　乔然赶紧说：“我……不太清楚。他……他……” 他应该不会在这里找女人吧？ 　　李晴晴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直言道：“你以为这金融圈子干净？得了吧，我看不比娱乐圈干净多少，有利益交换的地方总清白不了。潜规则什么的，多了去了。说不准今晚你陪这里哪个老板一夜，明天你就能直接当上你们部门部长了。” 　　乔然已经有些不悦了，正声说道：“我不会。” 　　“呵，我知道。你还是那样，清高得很，不懂变通，平白错失了不少好机会。”李晴晴有些讥笑着说道，她停顿了下，似是自觉失态，收了收自己嘲笑的语气。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却听李晴晴低声说道：“要不是我家里……谁不想像你这样，一直磊磊落落地活呢。” 　　乔然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她，见她眼里竟有些酸楚，“怎么了？” 　　“没什么。”李晴晴敛了敛神色，又压低了几分声音，“苏乔然，你小心些。今天让你穿成这样来参加酒会的，应该不会只是要你当个翻译。工作人员的话，穿西装来更合适，不是吗？” 　　乔然有些诧异，却见李晴晴轻点了下头，不再同她言语，转身朝她的男伴走去。 　　“Miss Su?” 身后传来查理的叫唤，乔然赶紧转身，站回查理身边。 　　查理很是自然地拦腰楼过她，给对面的几个外籍人士介绍乔然。 　　乔然耳朵嗡嗡作响，压根听不清几人的交谈，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裸/露的腰间那只轻轻扶着的手。 　　那手只是托着她的腰背，并没有什么别的动作，乔然还是不动神色地往一边挪了一小步，轻轻直起身子。 　　查理显然是察觉到了她的躲避，便自自然然地放下手臂，继续和对面几人聊天，乔然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松了些。 　　不知为何，觉得头有点晕，脸上有热气渐渐爬了上来。乔然低头闻了闻手里的饮料，这才发现，这杯看似普通的橙汁，怕是也混了些酒精。早该知道，这种酒会上，恐怕连矿泉水都是特调的。这酒别人喝基本就和饮料无异，可她偏是个酒量极浅的，幸好喝得不算太多，还不至于失态。 　　酒会渐渐散场，乔然四下看了一圈也没见到李晴晴。却发现几个中年老板借着酒意，将女伴搂进怀里，咸猪手在腰臀处悄悄游走，摇摇晃晃往外走。 　　查理刚结束一轮交谈，显然也有些醉意，伸手松了松领带，用中文问乔然：“走吗？” 　　乔然赶紧点头，跟着他往门外走。 　　代驾司机已经驾着公司分配给查理的奔驰车停在门口，见两人出来，赶紧下车，拉开后座的车门。 　　“Westin Hotel.” 蕴着酒意的嗓音对司机淡淡嘱咐道。 　　查理绅士地站在车厢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女士先入座。 　　乔然听到“Hotel”一词心里不太踏实，眼神向四周打转，一下子看见不远处，站在一辆白色SUV车旁的熟悉的身影，她赶紧伸手向他打招呼，一边解释道：“Sorry， Mr. Matt. May I leave with my boyfriend? He’s right over here to pick me up.” 　　“Boyfriend？” 查理顺着她的目光往远处望去，果然看见一个清瘦的男子往这里走来，步子不急不缓，可这不短的距离他几步就走到了。阴影里钻出一张年轻的脸庞，可眼色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 　　待程故扬一走近，乔然便捏紧他的手心，因不安和酒意的手轻轻颤抖着，语气比平日里急促些，为他俩互相介绍。 　　程故扬搂过她的肩，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拉，只一个动作就让她放下心来。 　　他混迹职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面对查理震慑的气势丝毫不为所动，不卑不亢地与他握手，轻点了下头，压根没有要多聊几句的意思。 　　乔然紧盯着他的侧脸，他今日一身休闲打扮，脚上甚至还是一双慢跑鞋，头发清清爽爽很随意，没有那日的郑重其事，可脸上寸步不让的表情，紧紧勾住她肩膀的手臂，克制又不容分说的气场，全身都散发着令她心动又心安的—— 　　男人味。 　　查理眼神冷冷扫过两人，便钻进车里，黑色的挡风玻璃遮住了他的神色。 　　车子慢慢驶离，直到它完全消失在视野里，乔然才松了口气，将大半身形往程故扬怀里靠。 　　程故扬抿着嘴，脸色不太好，却没说话，只搂着乔然往车子走去。 　　乔然靠在程故扬车子的椅背上，紧绷的神经才算彻底松了。她望着窗外略过的景色，由衷说道：“幸好报备了地址。幸好……” 幸好你来了。 　　程故扬：“……喝酒了？” 　　乔然点点头，不否认：“不小心喝了口，就一点点。” 　　“嗯。”语气里不容置喙，“以后不许喝。特别是跟那个查理。” 　　“好。”乔然点头：“走，回学校吧？” 　　“十点半了，宿舍关门了。” 　　“不要紧，宿管大妈会通融的。” 乔然摆摆手，“大不了扣点考勤分，不要紧。” 　　程故扬目不斜视，连余光都没扫她一下。 　　良久，他开口：“今晚住我那。” 　　良久，她开口：“……嗯。” 第67章 　　《深深浅浅, 初次云雨》 　　程故扬一如既往平静地开着车, 白皙匀称的手指轻轻搭在方向盘上, 只有疾驰的车速隐隐透露出一些反常。 　　两人谁都没说话, 窗外风景呼啸着退后。 　　车子在公寓附近的便利店门口急停，程故扬解了安全带，手虚扶着驾驶盘停顿了两秒。 　　“咳！”程故扬没看乔然，摸了摸鼻子，“我……我家没……牙膏了。我去买。等我一下。” 　　“……好。”乔然也低着头，不看他。 　　脚步匆匆地下车, 又脚步匆匆地回来，手里拎了一个大大的塑料袋。 　　他将塑料袋往乔然怀里一塞，又专注地坐回驾驶座，没人发现他微红的耳朵。 　　塑料袋口子没封, 大喇喇地敞着口子，乔然低头一看, “……买那么多牙膏啊？” 　　“嗯。” 　　乔然：“还有儿童牙膏？” 　　“……手抖。拿错。” 　　车子已经稳稳停在地下车库，乔然故作镇定地下车, 磨磨蹭蹭地跟着程故扬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她左顾右盼，在镜子中与程故扬专注的目光相接, 像触电一般光速错开视线，只紧盯着电梯里上跳的数字。 　　“叮！” 17楼到了，程故扬长腿一迈，走在前面，利落地输入公寓密码。 　　他踏进屋, 没有急着开灯，也没转身，声音很轻，在空荡的屋里有轻微的回响，“你如果还是想回学校，我送你。” 　　身后沉默了一会儿，安静的走廊里传来一声轻如耳语的话，“……那个，太晚了。” 　　阴影中的人倏地转身，一伸手将站在走廊光亮中的女孩拉进阴影里，门“砰”地一声关紧，彻底将光源关在门外。 　　乔然被拥入一个滚烫的怀抱，随即又被摁在门上。身后冰凉，身前却滚烫如铁。 　　程故扬的身体正抵着她，呼吸拍在她脸上，酥酥麻麻，没有节奏，没有章法。 　　紧贴的身躯间有失频的心跳声，不分你我，同样，没有节奏，没有章法。 　　他仍有些克制，只低了低头，拿他有些粗硬的短发摩挲她的脸颊，呼出的气息喷在脸颊，耳边，颈项。 　　痒痒的，灼热的。 　　他就这么在黑暗中拥着她，呼吸缓了，又乱了。 　　乔然轻轻推了推他，声音羞得不似她的一般，“我先去……洗澡？” 　　程故扬不肯放开她，只将她压得更紧，手钻进她敞开的大衣去搂她的腰。 　　细滑的，柔软的，是肌肤的质感。 　　手顿住，程故扬猛地抽身，一只手还停留在她裸/露的腰背上，一只手往玄关的墙上一够，暖黄色的灯光瞬间从四处洒向两人。 　　女孩的眼里，有水光。 　　少年的眸里，有火光。 　　“乔然……” 他开口，喉咙像被拧住了一样，“外套脱了，给我看看。” 　　乔然的神经崩得紧紧的，不敢动作，程故扬伸手，轻轻一拉，呢子大衣应声落地。 　　乔然不敢看他，扭过头去，可仍能清楚地感受到，一道没有遮掩的目光，从头发丝一路扫到她隐约在淡紫长裙下的鞋尖。 　　他屏息看着眼前盛装的女子，或许看了很久，或许只是几秒。 　　“转过去。” 　　乔然慢动作般转身，彻底看不清他的神色，心跳如雷。 　　有一只手指沿着她的脊柱，轻轻地，缓缓地，划过她的颈项，背，腰，延伸至臀。 　　像是有电流顺着他指尖的方向，惊起她轻微的颤栗。 　　第二遍，是滚烫的手心。 　　第三遍，是柔软的唇。 　　空气是静止的，拉链嘶嘶划过的声音在耳边无限放大，衣料摩擦的声音在耳边无限放大，裙子落地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他的呼吸，还有她的心跳，清晰可闻。 　　身后的手指勾了下臀间仅剩的布料，又轻抚上蝴蝶骨，“胆子不小，胸//罩都不穿。” 　　“那个……穿这裙子会……会露出来。” 乔然想咬自己一口，不敢相信这含了糖一般的娇软声音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 　　“转过来。”身后传来一声沙哑的低唤。 　　乔然不动，垂着头，直到一双手在短暂的停顿后，不容分说地将她往回掰。 　　“啊——”乔然惊呼出声，可声音像是浸过蜜水一般，顷刻间化作一声嘤咛。 　　她下意识地用双臂环住自己，想挡住他的视线。可这动作，却是欲拒还迎，彻底点燃了对面少年眼里的火，呼吸一紧，眸光闪动。 　　下一秒，唇像雨点一般落下，密密麻麻落向她的额头、眼睛，耳垂、脸颊，然后毫不犹疑地贴向她的唇。滚烫的舌尖不断向深处探索，如狼似虎，似要将她吞没一般。 　　耳边是接吻湿漉漉的水声，和两人深深浅浅呼气的细微声响。 　　他的手从她腰间蜿蜒向上，绕到前面，轻柔却不容置喙地拉开她环在胸前的双臂。 　　他的唇短暂地离开她，脸颊向后轻退开半寸，垂眸。 　　“别……别看。”分明是拒绝的话，却带着勾人的味道。 　　“真美。” 他轻笑，又重新覆上她的唇畔，吞没她娇声的遮掩。唇齿相依间，他说：“我的。”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手指不安分地四处点火。 　　虽然身上只着片缕，她仍踩着高跟鞋，小腿肚止不住地发颤，全身力气抽光了一般，被他急切的吻逼得节节败退，一脚软，竟是站不稳，赶紧伸手扶住他结实的腰胯。 　　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伸手抬高她的双腿，托住她的臀，让她将全身的重量都交付于他，“去卧室。” 　　房间虽不大，抱着她从玄关到卧室，他似乎只用了几步。 　　卧室的门被撞开，又被一只长腿勾回，重重地关上。 　　卧室里没有开灯，谁也顾不上开灯。 　　他将她往床上一扔，轻巧地脱掉她的高跟鞋，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上衣剥离，倾身覆了上去。 　　黑暗中，皮带金属扣解开的声响清脆而响亮。 　　他的气息喷在耳边，他问：“紧张吗？” 　　“……唔。” 乔然似乎已经失去了语言能力，只紧紧攥着床单，鼻间哼出几句支离破碎的声响。 　　疼痛到来的刹那，她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啊啊啊啊……程故扬！你混蛋！” 　　“混蛋！” 　　“啊……轻点……” 　　“唔……” 　　初次云雨过后，她将头枕在他的臂膀上，他从身后静静抱着她，若有若无地亲吻她的后颈。 　　手臂上传来温热的湿意，一滴，两滴，直往他心里烫。 　　他柔声问道：“很疼吗？” 　　怀里毛茸茸的脑袋上下动了动。 　　他轻轻支起身，探过头去看她，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轻易地捕捉到了她眼角闪烁的泪意。他伸出另一只手，无限轻柔地替她拭了拭眼泪，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抱歉，我……我弄痛你了。以后，轻轻的，好不好？” 　　毛茸茸的脑袋又上下动了动。 　　怀里的女孩儿擦了擦眼泪，转过身来，紧紧搂住身后的男人，带着鼻音的声音有些恼、有些羞：“疼死了，坏蛋。” 　　“小乖乖，不哭了。”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地安抚着，丝毫不似刚才那个急不可耐的人。 　　“坏蛋！” 　　“嗯。” 　　“混蛋！” 　　“嗯。” 　　“你你你……你又要干什么！”乔然感受到某处的灼热，猛地后撤。 　　程故扬无奈，她赤/身/裸/体环着他，没有反应才不正常，他又将她搂回胸前，按捺住欲/望，“不干什么，你会疼。乖~” 　　“那个……那个……” 　　“对，它混蛋，它坏蛋。可我是君子。” 　　连日来工作的疲累，今夜酒局上的紧绷，再加这夜里汗涔涔的缠/绵，乔然的身心都早已承受不住，再不敢撩拨他，“我……我想去洗澡。那个……妆都没卸。” 　　“好。”程故扬转身要去拧开床头灯。 　　“别……别开灯。”慌张又羞涩。 　　黑暗里传来他一声轻笑，“……摸都摸遍了，羞什么。” 　　夜色掩住了她通红的脸颊，她撤出被窝，垫着脚摸黑冲进浴室。 　　镜子中的那张脸，清秀如故，却绯红遍布，眼里水光潋滟，眼神一转，净是娇羞之态。依然是那样一张脸，她却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身上，咳，乔然快速挪开了眼，飞速钻进淋浴间，让热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身体的酸痛。 　　再从厕所出来，她只裹着浴巾，在衣柜里翻找她之前留下的一套睡衣。 　　程故扬借着浴室隐隐透过来的光悄悄打量她。她的发梢被水打湿了，水珠子顺着脸颊钻入浴巾里。浴巾未遮盖的是青青红红的肌肤，下面是一双纤细白净的腿，热气氤氲中透着粉红。他躺在床上，视线由下至上，堪堪可见浴巾下隐隐约约的线条。实在是，太诱/惑。 　　“唔。” 卧室里一声轻轻的低吼。 　　“嗯？” 　　程故扬稳了稳心绪，逼自己挪开视线，从被子里爬出来，哑声说道：“我也去冲个澡。你先睡。” 　　“嗯。” 　　也不知他在浴室里磨蹭了多久，再从浴室里出来时，乔然已经贴着床沿陷入梦境。他轻轻陷入软床里，伸手捞过她，让她嵌在他怀里。 　　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眼角，声音很淡，“不会再让你哭了。” 　　回应他的只有她的呼吸声。 　　“乔然……乔然。” 第68章 　　《人生在勤, 不索何获》 　　“铃铃铃……” 　　闹钟不间断地响起, 乔然伸手抓过放在床头柜的手机, 觉得眼皮无比沉重, 怎么也睁不开。 　　她努力唤回一丝理智，按掉了闹铃，又不受控制在地合上了眼。 　　“早。” 　　身后传来一声沙哑的男声。 　　“嗯……早。”乔然迷迷糊糊应答道。 　　一秒…… 　　两秒…… 　　三秒…… 　　乔然猛得睁开眼，转过头去，正撞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早。”程故扬又道了声，语气里像小狐狸似的。 　　“……”乔然显然还在回魂中。 　　身边的人长手一勾, 将乔然的头压进怀里，另一只手已经搭在了她的……屁股上？一只长腿覆上她的双腿。 　　等等。 　　脸贴着的部位，肤质细腻光滑，屁股上和腿上传来的热气没有任何阻隔无比直接。 　　莫非？ 　　“嗯。你没穿。”头顶传来一声嗤笑。 　　“……” 　　“我也没有。” 　　“……” 　　“不信啊？你要看看么？”程故扬说着就作势把被子往上掀。 　　乔然猛抓住被子, 紧闭双眼，努力寻找自己的记忆。她昨晚只喝了半口酒, 对晚上的记忆自然是不会忘的，只是……睡前, 自己明明是穿好了睡衣才睡的。 　　乔然猛一睁眼：“程故扬！” 　　“在！” 　　“……解释一下。” 　　“唔，我看你这睡裙, 已经跑到脖子口了，怕你一翻身把自己勒死，所以就自作主张帮你给摘了。”程故扬边玩弄着她的发梢，边正经地解释道。 　　乔然没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信他才有鬼, “混蛋！” 　　“诶！” 程故扬应得淡然，作势掀开被子一角，对自己茁壮成长中的小兄弟喊了一句：“哥们儿，叫你呢！” 　　“没个正经~”乔然伸手虚推他一下，根本没用力，声音也软软的，半点威慑力都没有。 　　程故扬就势捉了她的手，手脚并用地将她锢在自己怀里，语气却十分委屈：“你可总算醒了，就知道睡觉，也不管你边上这个大活人。” 　　“唔。”乔然虚挡了下他搭在腰上的手，娇软地说道：“昨晚，我太累了嘛……” 　　说者无心，听者，悄悄将视线挪到了天花板，脸色有不自然的色彩：“咳，辛苦了。” 　　他略一停顿，又接话道：“不过，我觉得，昨晚，我表现得不够好。” 　　乔然：“……嗯？” 　　程故扬：“缺乏经验，影响发挥。” 　　乔然默了默，脸开始发烫。 　　程故扬：“人生在勤，不索何获。” 细密的吻落在了头顶。 　　程故扬：“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舌尖滑过下唇。 　　程故扬：“宝剑锋从磨砺出……” 手开始游移。 　　乔然：“……铁杵也能磨成针？” 一开口，她瞬间想把舌头咬了，赶紧把羞红的脸埋在他胸口。 　　手上的动作一顿，他轻笑出声，清寡惯了的眸子里全是促狭的笑意，随即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你试试？” 　　事实证明，学神对人体科学的研究兴趣无比浓烈，很是孜孜不倦。乔然作为在他阴影下努力奋进的万年老二，头一次主动求饶，输得心服口服。 　　不过，这场长达多年的博弈，也给乔然烙下了更严重的心理阴影。 　　多年以后两人一起参加高中的百年校庆，程故扬作为杰出校友代表上台演讲，他站在红旗下，引经据典，惹来不息的掌声。当他说到“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欢喜”时，坐在台下的家属苏乔然脸色十分好看。 　　当然这是后话。 　　当乔然终于从程故扬怀里脱身时，已是过了晌午。乔然抱着浴巾冲进浴室整理，程故扬随意披了件衣服准备去弄点饭菜。 　　客厅的玄关处散落着她的紫色礼服裙，随意地躺在地上，却让他眸子一沉。他上前，俯身将它捡起来，稍整理了下，挂在沙发椅背上。他不再看它，动手做起饭来。 　　乔然洗完澡，这里没有她自己的衣服，只得从程故扬的衣橱里，搜刮了一间稍小些的卫衣和一条松紧带的运动裤，吹干了头发，便往客厅走。 　　程故扬正在案板前忙碌，乔然心下一暖，从身后抱了抱他，说道：“快去洗澡吧，这里我来弄。” 　　“嗯。” 程故扬闻言，转身，没有立刻走，反倒是抱了抱眼前被淹没在宽大衣服里的小女人，“乔然……” 　　“嗯？” 　　“那件礼服，你打算怎么办？” 　　乔然闻言，知他是问她如何处理和乔森及查理的关系，只沉默了会儿，她便语气冷冷地道：“我会还了的。呵，不管他们是不是别有用心，这次倒是教会了我不能轻易相信别人。” 　　他紧了紧胳膊，低声说道：“我还是有些后怕，昨晚我若是没去，这……” 　　乔然柔声安慰道：“你这不是去了吗？我的盖世英雄，踏着七彩祥云来接我了~” 　　他轻笑声：“电影里，是‘踏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乔然虚拧了下他结实的腰，笑道：“以前都不知道你这么会贫！” 　　程故扬正了正脸色，认真问她：“那个查理……可有动手动脚？” 　　乔然摇摇头：“倒也不算动手动脚，只是，他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不舒服。而且，我总觉得，送我这件衣服的乔森，有点问题。” 　　程故扬眸子冷了下来，语气有些喷火：“我看，他们这两人，总免不了一些职权交易的勾当。要我看，你们公司水太深，要不然就……” 程故扬适时地住嘴，没有继续往下说，只问道：“你自己可有什么打算？” 　　乔然知道他担心什么，也知道他没往下说的话是什么。他程故扬素来是个心气儿高的，这次没直接要她辞职，没让她知难而退，却是问她的选择，她心头一暖：“你放心，以后，只有我和那个查理的场合我会尽量避免。公事公办，若非有商务酒局需要我在场，那我肯定穿成德黑兰女性那样！如果这样还是不行——”程故扬没说的话，她倒是自己说出了口：“我宁可不要这份工作，说白了，我不就是一个实习生吗？” 　　“这事儿，虽然职场上少见多怪，但我不希望你忍。哪怕他只是多瞟你一眼，我都恨不得给他一拳！”程故扬轻叹一声，“只是，我知道你喜欢这工作，若因为这种事失去了更好的工作机会，我替你感到不值。” 　　他语气无波，可乔然听得懂他话里的无可奈何和心疼。 　　“怕什么？我不还有你嘛？受委屈了，你还能坐视不管不成？”乔然宽慰他，语气有些撒娇的味道。 　　“君子动口不动手，该出手时就出手。”程故扬亲亲她的额头，安慰道：“这事儿虽不在我能力范围内，可我总不会让你受委屈。你若因这样的事儿不开心，想离开，只管离开，没事，有我在。” 　　“好。”乔然猛地点头，心里暖暖的，催促他：“快去洗澡！” 　　待程故扬进了屋，乔然的脸色才黑了下来，掏出手机，看了看乔森发来的微信。 　　00:08 a.m. 　　「乔森Johnson」：苏小姐，酒会完了吧，你回家了没？ 　　只有一句话，没有后续。 　　乔然反复看了这句话，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地回复了一句—— 　　「苏乔然」：乔森，你今明两天有空吗？我们见面聊聊？ 　　那边消息来得很快。 　　「乔森Johnson」：有的，明天上午十点，ABC咖啡厅可以吗？ 　　「苏乔然」：可以。 　　乔然放下手机，不再回复，动手专注地做起菜来。 　　两人吃完饭，程故扬便说要去学校给她拿换洗的衣服。乔然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男装，打消了自己去拿衣服的念头，只是跟倩倩发了微信提前告知了声。 　　程故扬这一来一回的功夫，怎么也要一个来小时，乔然便收拾起了屋子。看着卧房里满室狼藉，热气又不自觉往上冲。 　　此时手机嗡嗡作响，竟是查理来的电话。没想到，这边和乔森还没沟通上，正主倒是先来了电话。 　　乔然稳了稳心神，沉着声音将电话接了起来。 　　查理的声音与往日无异，似是全然不记得昨夜之事般，倒叫乔然安心了些。 　　说起来，昨天他也只是扶了她一把，恰巧自己又穿着露背装，才不小心有了些肌肤相接，从头到尾他也没说过要自己如何。 　　乔然心下有一丝动摇，可忽想起他猎豹般的眼神，心中一凌，不敢有丝毫松懈。 　　这查理倒是毫不遮掩，一本正经问她明天上午是否有空去公司，想让她教他几句中文。 　　乔然想到第二天是周日，公司里恐怕没有几个人会去上班，如果查理真有心，她这样贸然前往，同羊入虎口无异。 　　她思索了一番，便推脱明日家中有事。电话那头倒也没纠缠，表示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程故扬回来时，乔然正认真地整理着厨房里的餐具。 　　见到他身后一个巨型行李箱，她一惊：“你这是……把我寝室里的东西都搬来了吗？” 　　程故扬勾了勾嘴角：“你那个室友，人不错。” 　　“倩倩？” 　　“嗯。她收拾的，我只负责搬运。” 　　“……” 　　程故扬拖着行李往屋里走，想到她室友笑得贼兮兮的样子，补充道：“不得不说，她和吴坚仁挺般配的。” 　　乔然不管他说啥，开了箱子，果然看到了她大部分的家产——春夏秋冬的衣物、化妆护肤的瓶瓶罐罐，甚至还有…… 　　乔然从一个塑料袋里，翻出了一大堆色彩各异的小盒子，脸已炸成猪肝色：“这……这些，不是我的。” 　　“哦。我知道。”程故扬在一旁倒水喝，“我买的。昨天买少了，影响发挥。” 　　“……” 　　“而且，我需要仔细研究一下。人生在勤，不索何获？” 第69章 　　《不忠不义, 不予重用》 　　周日十点, 乔然如约到了咖啡厅, 乔森已经在窗边的位置正襟危坐, 见乔然推门进来，赶紧起身同她打招呼。 　　乔然提不起好脸色，只是随意应付了两声。 　　乔森心里清楚她的顾忌，便急急开口道：“苏小姐，晚宴的事情……希望没有让您为难。” 　　这是乔森第一次用到“您”这个字，倒是让乔然有些不适应。两人前几日见面还是拉近中美友好关系的桥梁之感, 如今见面却像是隔了一堵墙，这堵墙，恐怕轻易难以推翻。 　　乔然淡淡一笑，却是笑里藏刀：“那也得看您乔森先生, 让不让我为难了。” 　　乔森尴尬地扯扯嘴角，“我……我知道这事儿我推不了责任, 苏小姐怨恨我，我……我实在没话说。只是这职场里, 我也有我的难处。” 　　“哦？你和查理顾问不是朋友关系吗？怎么成了职场的难处了？”乔然眉头一挑，半是讽刺, 半是试探。 　　乔森也是精明人，自然是不会将两人关系和盘托出，只是保留余地地说道：“查理是我的朋友没错，可他确实也是我惹不起的人物。他若让我办事，我也只能应下, 只是这并非我本意，还望苏小姐……看在我们之前的情分上，体谅我些。” 　　乔然低头喝了口拿铁，压下自己咄咄逼人的冲动，给自己的情绪一个缓冲。细细想来，乔森在这件事中，确实是推波助澜的一环，可他也的确有在事发前和事发后给予关心和适当的提醒。乔然暗自忖度他的用心，这番动作是出于真心提点，还是给自己冠冕堂皇地脱责，她尚且还不能确定。 　　稳了稳心绪，乔然开口，问得直白：“乔森，我们相识于德黑兰，那时候我颇受你照顾，心里也是感激你，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但这事儿我不想含糊过去，还希望你给我一个明白话，查理顾问的特助，可真只是特助？” 　　乔森显然犹疑了几秒，最后还是留了余地：“我……我也不曾和他共事过，这个我确实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查理挑特助有几个准则，年轻，貌美，单身。这次来北京，他特意托我找一个符合标准的亚洲女子。” 　　乔然点头，不觉得意外。这话虽然把乔森自己撇得干净，也没说破，可谁又听不出其中的意思呢？ 　　乔然静默了一会儿，道：“那你可知，如果这人不单身，或是……嗯……不听话，可会有什么后果？” 　　“一般来说，”乔森深深地看了乔然一眼，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不予重用。” 　　乔然继续了然地点点头，没露出半点意外或不安的神态。 　　倒是乔森心里过不去，忍不住开口道：“我当时以为你单身，看你也是个有事业心的，介绍你们认识，也是……也是希望你事业上有起色。查理他人多金慷慨，而且业务水平是真的厉害，跟着他确实能学到很多东西。没有事先和苏小姐沟通，是我考虑不周全，如果苏小姐埋怨我，我无话可说。” 　　乔然仍陷在沉默里，权衡着他说这话的可信度。 　　乔森抿了口咖啡，继续说道：“苏小姐，不瞒你说，这个查理在中国不会待太久，过阵子应该就去美国总部了。当时他跟我提过，如果中国的这个特助合他心意，他想带去美国发展的。我知道，金融行业的，有几个人没有去华尔街的野心啊？如果你能坚持下来，到时候去了美国，我还是能给你行一些方便的，你如果不想在查理手下办事，我肯定能安排你个合适的职位。可是中国这里，我实在话语权不多，如果惹恼了查理，他一声令下直接把你扫出公司也是秒秒钟的事情。” 　　“所以……” 乔然开口道，有些厉色：“你是想让我卧薪尝胆？拿这查理当跳板？呵！乔森，你可真看得起我！我苏乔然，岂会为了这莫名其妙的华尔街出卖自己！这华尔街，哪怕我真看得上，我真想去，那也是凭我自己的本事，用不着这么弯弯绕绕的！” 　　乔然压抑不住自己甩脸走人的欲望，拎上包站了起来，冷着脸撂下几句话：“乔森，我们中国人交朋友，素来讲‘忠义’二字。那日你明知查理人面兽心还引荐我和查理认识，那叫‘不义’，那一刻，我们就算不上朋友了。今天，你劝我拿查理当跳板去寻出路，那么恕我直言，你这是对查理的‘不忠不义’，你既算不得他的朋友，更不是他生意场上的好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这顿咖啡，算我的。” 　　说罢，转身买完单就走，留乔森呆在原地，神情复杂。 　　她平日里虽待人友善，内心里却是执拗的性子。如此明目张胆地同乔森撕破脸，乔然并不后悔。 　　不后悔归不后悔，心里却是真真切切的难过，这种类似被朋友背叛的挫折感还是让她心情郁结，免不了想发泄一番。 　　等她回到程故扬租的公寓，却发现他已经将她整个箱子的东西全收拾好了。 　　卫生间八个格子，她的瓶瓶罐罐就占了六格，还有一格整整齐齐地码着各种尺寸的卫生巾。卧室里的衣橱更是被塞得满满当当，一半是他黑白灰的男装，一半是她花花绿绿的女装。床头已经点上了她喜欢的熏香灯，客厅茶几上的花瓶里插满了浓郁的百合花。 　　原本还空荡荡的屋子，忽然间，满满的，都是生活气息。只不过—— 　　“程故扬！你给我解释一下！我什么时候答应你要搬过来住了？” 　　程故扬正在往冰箱里塞新鲜的食材，头也不回地回答：“没啊，我只是把你室友给你装的东西放到橱里了而已。” 　　乔然默了一默，倩倩给她带来的东西，基本就是她的全部家当了，全放在这里，她不住这里住哪里？ 　　乔然今日心情不好，突然就闹起脾气来，鼻头一酸，哇地一声哭出来：“我交的都是什么朋友啊！一个两个的都把我往外头送！” 　　程故扬听她语气激动，哪还顾得上冰箱，赶紧站起来搂过她，好言安慰。 　　乔然一边怒骂乔森和查理，一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全抹在了他身上。程故扬没见过她这架势，手足无措地拍着她的背，陪着她骂：“乔森是TM混蛋！那个查理根本就是人渣！混账老美！过阵子让他滚回美国去！” 　　“呜呜……” 　　程故扬用上毕生所学，把自己脑子里所有的脏话都骂了一遍。 　　乔然觉得自己的脏话库存远不及程故扬，骂来骂去也就这么几句话。后半段就开始单纯听程故扬骂人了，哭声越来越轻，只剩下啜泣，脑子里那些委屈不知不觉就散了，看着程故扬破口大骂还骂得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样子，竟觉得好笑又感动。 　　程故扬词汇量告急，见乔然已经不似刚才那般伤心了，就停了下来，柔声哄道：“别气了，哭起来要变丑的。” 　　“我丑吗？”乔然小嘴一撅。 　　“哭起来……是蛮……”接收到了一记眼刀，程故扬赶紧改口：“梨花带雨的，好看着呢！” 　　乔然抹抹眼泪，哭过一顿，情绪好多了。 　　“乖~要不然我给你买套口红？YSL的好不好？” 　　“不要！” 　　“那……玫瑰要不要？” 　　“不要！” 　　“玩具熊？” 　　“不要！” 　　“买衣服去？” 　　“不要！” 　　“搬回宿舍？” 　　“不要！” 　　“哦！你说的哦~” 程故扬捏了捏她的脸，“你看看，你自己不肯搬回宿舍的~” 　　乔然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套路了，不过自己好像，的确不抵触搬过来住，学校课不多，上班的话，这里无论住宿条件还是通勤方便程度都要胜出很多。她也不反驳，只轻拍了下他的胸口，努努嘴，娇气地“哼”了一声。 　　“我才不放你走，你那么多东西我整了好半天，累死了。” 程故扬嘿嘿一笑，亲了亲她噘得老高的嘴，问道：“出门吃甜点去？” 　　“不要！会胖的。” 　　“你还胖？除了那里有点肉，其他都跟杆子似的。” 　　“哼！你满脑子就只有这些污糟糟的！”乔然嘴越噘越高，心里却跟抹了蜜似的，哪还有什么坏心情，全然被哄好了。 　　*** 　　周一上班，乔然被叫进查理办公室。她早有心理准备，对查理越发明显的试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像一堵没有缝隙的墙，全给怼了回去。 　　查理脸色不太好，挥了挥手就让她出去了。 　　到了下午，新的人事命令就下来了。乔然这个顾问特别助理，上任一周就被革了职，又被降回了数据部实习生，楼下前台的小姑娘空降数据部，成了新任顾问特助。 　　虽然降了职，乔然心里反倒是松了一口大气，舒坦得很。 　　下班前，万姐凑到她身边，明着是来安慰她，暗着自然是来八卦这其中内/幕的。 　　乔然绝口不提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说自己能力不足，入不了查理顾问的眼。 　　万姐看着她三缄其口的样子，口直心快地说破：“你还能力不足？楼下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前台能力就足了？得了吧！别想那么多，你好好干，万姐我看好你~” 　　乔然笑着说了谢谢，心里挺受用。 　　正是下班时间，乔然终于不用加班，收拾桌面准备找程故扬吃饭。 　　邮箱“叮”了一声，有新消息进来。 　　乔然点开一看，是乔森发来的邮件。 　　前半段是声情并茂的道歉，语气挺诚恳的，但乔然心里有疙瘩，跳着看完，只当是他走个形式。 　　后半段却让乔然眼睛发直，来来回回看了那段英文无数遍，才终于反应过来，心中狂呼—— 　　这乔森，到底是来自华尔街还是好莱坞？ 第70章 　　《一波三折, 峰回路转》 　　看完邮件, 乔然第一时间给乔森去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乔森显然是在守株待兔, 接起电话来, 很是得意：“苏小姐，我就知道，这邮件过去三分钟内，你就会给我来电话。” 　　“乔森，这……”乔然还在错愕之中，说话都不利索, “你们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电话里传来乔森放肆的大笑：“别你们你们的，这事儿跟那个查理没关系，你可别忘了，我的幕后大BOSS可不是查理。” 　　“你是说……美国总部的老大？那个总裁？”乔然脑里晃过一张模糊的脸, 当日在德黑兰会议中她曾有过一面之缘。其他的印象都不太清晰了，倒是他那双鹰眼, 盯着人看的时候让人觉得阴测测的，毫不遮掩他的攻于心计。 　　“正是。上次在伊朗, 你不是也见过吗？” 　　乔然嗯啊了两声，表示有印象, 只是这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的大佬怎会和她牵扯上？ 　　乔森：“邮件附件你看过没？” 　　“看了。”乔然应道。邮件的附件是一份道琼斯美国总部的管培项目介绍，正寻求全世界最优秀的人才加入。入选的管培生要在每个部门待满三个月，项目持续三年，结束后将很有机会成为道琼斯总部的正式员工。 　　“这个项目，你可有兴趣？” 　　乔然沉默了一会儿, 肃声答道：“恐怕这个行业的人，没有人会说没兴趣吧。只是这么大一块馅饼，为什么砸中我这个职场新人？” 　　乔然并不是妄自菲薄。虽然N大的确是中国一流的大学，但放在世界范围内却不见得竞争力如此强劲，每年挤破脑袋想进入世界TOP100名企的人不胜枚举，可真正成功的，却也只有凤毛麟角的一批。这批人里面，大多都是毕业后留洋去世界级名校镀过金的。乔然虽平日里成绩一直是专业拔尖，可要说这还没毕业就同华尔街挂上边，她自然难以信服。 　　乔森那边也是语气一正，一改平日里亲和随意的说话态度，倒是有了些在华尔街叱咤风云的气场：“苏小姐，你觉得混金融圈的人所谓的专业素养是什么？” 　　乔然思索了片刻，斩钉截铁地说：“精和诚。” 　　乔森在电话那头微微一笑：“你说的没错，和数字打交道是个精细活儿，做事儿的人一个小数点都不能马虎。我们搞这行的，说白了都是商人、资本家在玩儿，都是想尽办法为自己保全资本，如何合理避税合理投资，如何套到最佳的资源，都要够精明。所以这个‘精’字用得很准确。至于‘诚’，是与人合作的态度，更是这个行业的道德底线。” 　　乔然隔着电话忍不住点点头，不禁感叹自己这中文表达能力还不如一个老外。 　　乔森继续道：“这个机会砸中你，当然有我们的考量。作为上层，我们不缺专业素质过硬的操盘手，但我们更关注的是这个人值不值得信任。” 　　“我也不瞒你说，这个查理是大老板的外甥，天生就是含着金钥匙的，受过全世界最好的教育，混过业界最中心的圈子，他的能力没什么好说的。他用人，也是求一个值得信任。特助这个工作，接手大量一手信息，更要操办诸多私人关系，如果不可信，那便不用。但这个查理脑回路确实清奇的很，他觉得，为他迷了心智的女人最值得信任，所以才有了之前这一出。” 　　乔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乔森倒是先吐槽起来：“不过我看，也就是个幌子，说得冠冕堂皇的，不就是个好色的黄鼠狼么？” 　　“先不说这个。” 乔森略作了解释，便言归正传：“德黑兰时候我就觉得你有潜力，这次让查理试探你确实也是我有意为之，可其中最重要的，是我们俩昨天的摊牌，你那习话直接教我做人啊~” 乔森语气下压，故作委屈。 　　“额……抱歉，我昨天话说得有点重，回去就后悔了。”乔然抓住机会赶紧道歉。乔森话说到这里，她也明白了七七八八。这其中最重要的，不是她拒绝了查理的权色交易，而是昨日她拒绝了乔森提出的“卧薪尝胆”的提议，更是绝不靠歪门邪道获取利益的态度。 　　原来自己在无形中闯过了这么多关，乔然觉得世界还是很玄幻的。 　　“哈哈哈哈哈你别说，昨天把你惹毛以后，我觉得自己演技可以，奥斯卡欠了我好几座小金人！”乔森在电话那头笑得张扬：“不过啊，你给我个准话，这项目你到底报不报名？虽然只是个管培项目，若是进了也不算是我们正式员工，不过能去各个部门都待一段时间的机会可不多，而且是认识各个方向大佬的好机会，我们今年就这么四个名额。” 　　乔然思绪兜兜转转，实在找不到不参加的理由，便斩钉截铁地答道：“当然。” 　　“行，就差你这句话了。之前查理让你准备的去年一年的总结写完了没？” 　　“……没……” 　　“给你一周时间，不用发给查理了，直接发我就行，就当第一轮测试了。然后我给你发个邀请函，你赶紧去办签证，办完给我消息，我给你安排面试。” 　　“……还要面试？”乔然有点懵，敢情自己过五关闯六将完了之后还有九九八十一难？ 　　“当然啊！我又不是拍板的，这事儿最后过不过得去，还要HR和各部门主管面完试，最后由我顶头上司签了字才算作数。”乔森又安慰道：“不过你也别担心，我过两天给你写封推荐信，还是有点含金量的。” 　　“那……就谢谢你了，乔森。”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乔然脑子里似乎全是线头，弯弯绕绕地全扭在了一起。 　　“客气了，以后还是要靠你自己。”乔森停顿了下，给她指了条路，“我们这一行，其实专业技术都是次要的，只有精算师和风险控制人员靠这个吃饭，还吃得很累。你啊，一开始从这个方向着手确实没错，但以我过来人的身份看，如果你想做一流的，你还是要有些别的核心竞争力。这个核心竞争力，需要敏锐的嗅觉、人际关系的拓展和平衡、还有快速学习的能力。” 　　乔然低头回味了一番，发自肺腑地感谢道：“乔森，受教了。真的谢谢你。” 乔森的话点到为止，乔然却知道，他所说的核心竞争力自己尚不具备。多年来和课本打交道，倒是没想过职场里最重要的是什么。 　　“客气。那就祝你赶紧踩到狗屎了。” 　　乔然终于没忍住，怕自己坑害更多人：“……乔森，狗屎运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我知道。”隔着电话乔然都能感受到乔森龇牙咧嘴的笑意，“我还知道你们中国人有一个词，叫做‘扮猪吃老虎’，大智若愚的意思。” 　　“……”得了，这人根本就是中文十级，没她什么事。 　　乔然挂了电话，坐在办公桌前愣了好一会儿，这些天发生的一幕幕，如同做梦一般。等她将盘根错节的线头理清，最后，脑子里只有两个念头—— 　　其一，无论如何，她要去美国。 　　其二，无论如何，她要和程故扬一起去美国。 　　既然有了方向，那断然没时间浪费了。乔然收拾好材料，飞一样地冲回了公寓，心里有泡泡咕咚咕咚地直往上冒，满腹的话，她想第一时间告诉他。 　　刚开公寓门，就见程故扬背对着大门站在玄关。乔然冲到他跟前，鞋子都没脱，直接一个飞扑，勾住他的胳膊，双脚往他腰上一挂，结结实实的一个熊抱。 　　程故扬毫无准备，猝不及防地接住了一个浑身都带着喜气的身躯，冷不丁地后退一步。 　　“程故扬程故扬程故扬，我跟你说件大好事，真的是跌宕起伏、峰回路转、一波三折、曲折离奇！” 　　“……”程故扬似乎还在愣神中，看着她表情有点僵。 　　“我跟你说啊，这个故事有点长，但是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我们可能不用分开了！！！船到桥头真的直了！！！” 　　“那个……” 　　程故扬试图打断她，却被乔然热情似火的亲吻打断了。乔然抱着他的脸就是一阵满脸狂亲，小嘴贴在他脸上，吧唧吧唧亲得无比响亮。 　　亲了几下，乔然才发现程故扬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又是促狭，又是无奈，全然没有好奇和惊喜，“你怎么表情这么淡定啊！这种时候，不要面瘫好不好！还有，你怎么不穿拖鞋啊？你也刚回来么？没做饭吧？咱出去好好吃一顿怎么样？晚上我好好跟你讲讲这起承转合……” 　　乔然的小嘴还在拼命往外吐字，程故扬终于在她喘气的缝隙插上了嘴：“乔然，你先回头看一眼。” 　　“啊？”乔然闻言回头，0.1秒后，迅速从程故扬怀里撤离。 　　“……爸？！” 　　“咳！”苏爸爸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脚上是程故扬的蓝拖鞋，此刻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天花板，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这个灯什么牌子的，有点亮啊……” 　　乔然秒怂，虽然家里对她和程故扬恋爱的事情是举全家双手双脚赞成的，但两人同居这件事，乔然还没来得及告诉父母。以她对爹妈的了解，虽然他们小事上糊涂马虎，但大事上还是很拎得清的，底子里还是传统的父母亲。 　　程故扬面对未来岳父突然登门造访，那更是心里没底。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他自然清楚天下父亲宝贝女儿的心情。刚才他刚将苏爸爸迎进门，他正低头摆正苏爸爸的皮鞋，两人还没来得及寒暄几句，乔然就冲了进来……他刚打完满腹的草稿就这么被搅乱了……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乔然硬着头皮开口：“爸……你怎么来了？” 　　“我过来出差啊，想着顺便去你学校看看你。结果你室友说，你最近……我就上这儿来找你来了。” 　　乔然自己心里有鬼，看着他爹投来的眼神，总觉得他笑里藏刀。 　　“苏叔叔，我对乔然……” 程故扬搂住她的肩，正准备义正言辞地说出腹稿…… 　　“这些都晚点再说。” 苏爸爸摆摆手打断他，低头掏口袋，新换的PLUS太大了，卡在口袋的口子里出不来，他表情有些不耐，眉头皱了一下。 　　还站在门口的两人心里都在打鼓——完了，看来是完了。 　　苏爸爸终于摸出了手机，道：“你们再摆一个刚才那个动作！就是刚才那个抱着亲那个……” 　　苏爸爸：“我拍段视频给我老婆看看，她和你程阿姨最近迷韩剧迷得是不得了哦。啧啧啧，年轻人就应该有激情啊……不错不错！” 第71章 　　《通情达理, 热衷助攻》 　　苏爸爸的突然到访让乔然准备进军华尔街的事, 彻底变成了昭告天下。如今八字还没一撇, 苏爸爸已经开始自称“华尔街之父”了。苏妈妈和程家父母一同通过视频通话恭喜乔然, 和这事比起来，乔然和程故扬同居的事情好像压根不值一提。 　　当然，总归还是要提一提的。 　　程妈妈：“乔然啊，我家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没下过厨房，你们俩出门在外互相扶持, 这以后呐，可要辛苦你了。” 　　苏乔然：？？？ 　　程爸爸：“阿扬啊，虽然爹知道你平日里还算整洁，但和乔然一起的时候, 还是要帮着她一点，别什么家务活都交给乔然。人家以后可是混华尔街的了, 你啊，好好当贤内助, 知道不？” 　　程故扬：？？？ 　　苏妈妈：“乔然，阿扬啊, 本来我呢，是不想干涉这件事的。不过听说如果小孩在美国出生，直接就是美国国籍了？我看人家那里福利挺好的，教育也不错，你们好好考虑考虑。最近呢, 就憋一阵，到美国了再解放天性。” 　　程故扬：（///_///） 　　苏乔然：（///_///） 　　苏爸爸：“哎哟，老婆，亲家啊！我跟你们说，这次我来北京可算是来对了。你们就放心吧，他俩小日子过得挺腻歪的，那小公寓啊，干净温馨的很。” 　　苏爸爸：“对对对，一居室。啧，一居室怎么了？不小，两人过过日子够了。床头柜？哎呀呀呀，我该偷偷去看看的，是我疏忽，是我疏忽……” 　　程故扬：……………… 　　苏乔然：…………………………… 　　看来大清确实是亡了。 　　两人陪苏爸爸吃了顿晚饭，却感觉有一大家子围着桌子般。虽然长辈们的过度热情让他们有点无所适从，但心里还是流过一丝暖意——谁不希望自己的恋情能得到全世界的认可和祝福呢？ 　　这晚，两人回到公寓，心理上多少有些不一样了。 　　乔然偷偷红了脸，被两家人这样半真半假地一闹，外加自己也有机会出国这事儿，总觉得，她和程故扬的关系现在是真的稳定下来了。这间小屋子，就像一个小小的家一般，被众人细心呵护着。 　　终于得了机会独处，程故扬拉过她，抱了个满怀，不说话，微微翘起嘴角，笑眯眯地看着她。乔然愿意一起出国的消息，他自然是比谁都开心。 　　乔然双手环住他的腰，回望他的眼睛，眼里全是局促的笑意：“程故扬，听说你没下过厨房？” 　　“嗯，住进来之前，是没做过饭。” 　　“所以……”乔然一顿，“情人节那天是你第一次下厨？” 　　“对啊，又不难，看一眼菜谱不就会了。” 　　“……” 乔然默了默，再次暗叹一下这人的智商，“所以你，喜欢做饭嘛？” 　　“谈不上喜欢吧……”程故扬答：“但是喜欢给你做饭。” 　　胃里暖暖的，心里也暖暖的，乔然忍不住抱紧他，低声喃喃：“真是幸运。” 　　“嗯？”他俯身蹭了蹭她的发丝。 　　“我觉得我们真的很幸运。你看，我的身后有你、有我们……咳……‘通情达理’的爸妈，连老天爷也这么热衷助攻，我真的觉得自己何德何能，竟能拥有这样一份感情？” 　　程故扬拉开她，看向她的眼睛，气息里都是喜悦和幸福，“因为你值得。” 　　乔然忍不住微笑起来，抬手圈住他的脖子，主动献上柔嫩的唇。 　　吻着吻着，气氛就变了。 　　乔然推搡他一下，半开玩笑地娇嗔：“我妈让你最近憋一憋呢~” 　　“唔，有道理。”程故扬旋即松了手，板起脸来说道：“你不还有九九八十一难要闯吗？总结写完了吗？面试准备了吗？英语口语够流利吗？最新的金融新闻分析了吗？” 　　乔然的好心情瞬间像皮球一样泄了气，然后转眼就满血复活了，“我现在就去写总结！管它九九八十一难，我还会怕不成~” 说罢转身就要去奋斗。 　　程故扬一个健步拦住她，一把扛起她往卧室走：“还是要劳逸结合。” 　　“喂，混蛋，放我下来！”乔然惊呼：“天天晚上都……哪里‘逸’了？” 　　程故扬眼睛眯了眯：“不‘逸’？” 　　“……就是，挺‘劳’的嘛~” 　　“没事。你‘劳’，我‘逸’，我们‘结合’一下。” 　　*** 　　程故扬对乔然竞争管培生这件事比所有人都上心。 　　每天晚上，乔然一下班他就开始督促她写总结、练英语、准备面试。严格程度跟当年的高三老师无异。 　　乔然在餐桌上写总结，他收拾完厨房，坐在一边对着电脑安静地画图，或是端一本专业书，在上面涂涂画画地做笔记。 　　两人常常就这么专注于自己的工作，整夜也不说上几句话。坐在同一张桌子前，两人日日一同奋战到深夜，只是偶尔起身，会洗一盘水果放在桌子中间，为对方倒一杯牛奶，或轻轻揉两下肩。 　　空气安静地窜动，却是让人安心的味道。 　　待乔然把全年的总结写完，稳稳妥妥地发给乔森以后，程故扬又开始要求她每天晚上学英语，听说读写一样不落。 　　程故扬自己在处理完工作后，也会陪着她学，同样是听说读写一样不落。 　　两人就同高中时候一样，做同一份卷子，听同一段对话，练习同一个话题…… 　　结果嘛，当然是乔然又一次切身体会到了程学神在学术层面的碾压—— 　　“啧，阅读理解第三题你怎么会选C” 　　“听力第二段你翻译一遍？这个答案怎么出来的？” 　　“今天CNN的新闻头条你来简述一下。” 　　“苏乔然，你印度人吗？口音怎么这么重？” 　　乔然被毫不留情地怼了一次又一次，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满眼星星，弱弱地在心中呐喊—— 　　我男人怎么会这么优秀！！！ 　　总之，一来二去的，乔然的英文水平多多少少还是提升了些。两人一起申请了美国的旅游签证，日子有条不紊地过着。 　　不过两人一直没有成功进行面试彩排，毕竟这种彩排，色/诱“面试官”实在太有用了。 　　*** 　　六月初，乔然终于收到了来自美国的正式面试邀请，美国的旅游签证也早早地拿到手了。 　　面试定在了六月中旬，出发前的整个星期，乔然都没怎么睡好觉，紧张到胡思乱想，整夜整夜的失眠，白天工作的时候又忍不住打瞌睡。 　　程故扬也把手头的活儿放了放，全心全意陪她准备，还负责想方设法给她解压。几天来，两人买过的职业装已经能走一场时装秀，乔然的脸也在“压力进食”中圆润了一些。 　　程故扬第一百零八遍问她：“真不要我陪你去？” 　　乔然第一百零八遍回答：“别，千万别！我能行！浩子已经跟我说了，你要是再不回去上班，他们要拆你的办公室！趁我不在的时候，你赶紧把手头的活儿处理掉吧！” 　　乔然定了面试前三天抵达纽约的机票。准备上飞机那天，乔然哆哆嗦嗦地提着箱子站在安检口，死死拉着程故扬的手，声音颤颤巍巍的：“程故扬……要不然，你还是陪我去吧？” 　　“……我没带护照。”程故扬扶额，也是没料到乔然临阵就怂，“啧，昂首挺胸些，你这个样子像什么华尔街职业女性？” 　　乔然还是垂着头，耷拉着肩。 　　“乔然，你想想你这阵子的监考官是谁？嗯？你可是在我这儿拿了合格的。” 　　“啧！臭美吧你！”乔然轻踢了他一下，心里倒是稍稍松了口气。 　　“别怕，你背后有我呢！大不了我养你呗……” 　　“谁要你养！我以后可是要领华尔街薪水的女人！”乔然瞬间又斗志昂扬。 　　程故扬笑了起来：“行了，华尔街的女人，进去吧，我等你好消息。” 　　*** 　　如程故扬所料，面试其实并没有乔然想象中的那么难，气氛一点儿都不紧绷，面试官们喝着酸奶，啃着坚果，闲聊着就把这个试给面了，很有美国人随意的做派。 　　乔然也比她自己想象的要淡定很多，几乎所有的专业问题她都准备到过，几个考反应的题也都表现得不错。面完试，脸部肌肉还是挺松弛的。 　　乔森正好也回了纽约，等乔然面完试两人一起在宇宙金融中心喝了杯咖啡。乔然婉拒了乔森带她到处转转的提议，一心只想飞扑回酒店跟程故扬分享面试心得。 　　等好不容易回到酒店，乔然迫不及待地发了个语音通话邀请过去。 　　几乎是一瞬间，电话就被接了起来—— 　　程故扬：“面完试了？” 　　乔然：“嗯。结束啦，我已经在酒店了。” 　　一听她轻松的声音，程故扬便知道这事儿跑不了：“累不累？” 　　“还好啦~前阵子不是失眠吗？现在反而很适应这的时差诶~”乔然忽然想到，“咦？你那里现在是半夜三点吧？哎呀，我完全忘了时差这事儿了。” 　　程故扬：“没关系，我没在睡觉。” 　　“你赶紧睡，都这么晚了，还要不要命了。我挂了。”乔然说着便要挂电话。 　　程故扬：“别挂！” 　　电话里传来他有些喑哑的声音：“跟我说说话。面试还好？纽约怎么样？” 　　“完全没逛呢，前两天就专注准备面试了。我跟你说啊，这美国佬面试不按常理出牌诶……美音虽然没有英音有气质，但听起来心情蛮好的，就是纽约人说话太快了！！”乔然噼里啪啦一顿说，细致到连面试官袜子的颜色都交代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乔然便没有再说下去。 　　两人持着电话，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对方的呼吸声丝丝入耳。 　　过了好一阵，有些沙哑的男声从电话口传来：“乔然，我独守空闺三天了。” 　　“嗯……”乔然声音也软了，磨了磨自己的鬓角，朝夕相处的两人，忽然之间相隔天涯海角，她也确实不习惯，想念得紧。 　　程故扬：“我本来……也不想这么肉麻的。” 　　“嗯？”他声音里的温柔缱绻乔然听得分明，此刻她无比想与他相拥，“程故扬，等我两天，我马上就回去了。” 　　程故扬：“等不了了。” 　　门铃骤然响起。 　　程故扬：“开门。” 第72章 　　《巴黎纽约, 天南地北》 　　乔然从床上跳起来开门。门外站着她熟悉的身影, 一身运动装扮, 一双球鞋, 一个双肩包，一头乱糟糟的碎发，一双通红的眼睛。 　　乔然呆愣在门前。 　　“愣着干什么？里面藏男人了？”程故扬揉了揉她的脑袋，径直往屋里走。 　　“你……”乔然懵：“你怎么在这里？” 　　“怕你一个人哭鼻子，过来看看。” 　　“这里是纽约诶大哥！！！而且有什么好哭的啊？”乔然惊呼。程故扬说得就和下楼买个菜顺便接幼儿园小朋友回家一般轻松，可这两个城市, 分明隔着十四个小时的飞行距离。 　　“看你那天挺紧张的，这两天先处理了下办公室防拆的问题，本来想赶在你面试前到的，谁知道国际航班竟然也误点。”程故扬淡淡解释道, 一边蹬掉球鞋，直挺挺地扑到床上, “而且这两天看新闻，纽约川/普大厦着火了, 布鲁克林又有枪击案，这边不太平。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放心不下，心都悬着，还不如过来看看。” 　　“是吗，我都不知道……这几天一直在酒店准备呢，根本没出去过。”乔然挠挠头, 知道他是担心了：“可是……可是……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唔……你个只有支付宝的人，酒店不是用我的VISA卡定的么？”程故扬三言两语地解释道，眼睛已经慢慢合上了，声音也渐渐低沉。 　　乔然将他胡乱蹬在地上的球鞋收好，嘴上唠叨着：“可是你也没必要这么赶过来啊，我明天下午的飞机就回国了，就这么几天功夫……” 　　没人应她，床上只有他深沉的呼吸。乔然看他趴在床上瘫软的身子，连背影都透露着疲乏。她轻叹口气，替他掖上被子，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熟睡的侧脸。 　　几天不见，总觉得他瘦了，胡渣都冒出来了，眉头锁得紧紧的，也不知在忧愁什么。乔然伸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头，却被他抓住了手。 　　他没睁眼，说话也有气无力的，只是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乔然，我觉着，我可能病入膏肓了，一闭眼全是你的样子，温柔的样子，生气的样子，调皮的样子，认真的样子……然后就舍不得睡着了。” 　　乔然反握他的手，有些感动又有些心酸，“怎么突然矫情起来了？又不是不回去了……行了，你睡吧，我就在边上，等你睡醒，让你看个够。” 　　“嗯。”程故扬仍闭着眼，声音哑哑的，染着淡淡的悔意，“睡不着的时候，我就翻来覆去想，我以前，考虑得太简单，让你受了太多委屈……” 　　乔然捏了捏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打断他的话，“以前的事情不要提了，都过去了。” 　　“你相信我吧？无论哪里，总会有我的一方天地。” 　　“嗯，当然。” 　　程故扬继续平淡地说道，“所以，如果这次你没能成功，那我也……不愿独自一人前来。荣耀也好，挫折也罢，我只希望，身边一直有你。” 　　“……” 　　“以后，无论巴黎纽约，天南地北，我们共进退。” 　　他呼吸深长，彻底沉入昏睡，留下的这一句似是呓语，于乔然，却有千斤的重量。 　　乔然不爱哭，可此刻眼眶含不住泪，无声地往下跌。她庆幸他已睡去，没有看到她边哭边笑的失控样。 　　很久很久，她抹了抹满脸的水珠子，哑着嗓子低声说道：“你这家伙，怎么咒我面试不成功呢……” 　　程故扬几日没有睡好，加上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机，一觉昏睡到了第二天清晨。迷迷糊糊中，怀里是熟悉的软嫩身躯，只觉得浑身都踏实。 　　轻手轻脚地起床，捏了捏她的小脸，他便起身去浴室洗漱，再出来，乔然已经醒来，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醒了？”程故扬边擦拭头发，边问她：“出门吃早饭吧？” 　　乔然伸了个巨大的懒腰，还没回过神来：“我要吃煎饼果子。” 　　程故扬嗤笑一声，伸手拉扯她的双颊，“笨蛋，来纽约吃煎饼果子？” 　　轻微的疼痛稍稍让乔然回过神来，打着哈欠道：“哦，纽约……” 　　“醒醒！傍晚的飞机，我们还有半天的观光时间，难得来一趟，去转一圈吧。” 　　“……哦，好。”嘟嘟囔囔的，一听就是没睡醒。 　　果然，等程故扬吹完头发神清气爽地地站在床前，团在被子里的小姑娘正砸吧着嘴，又睡了过去。 　　程故扬失笑，拨开她脸上的乱发，不再叫她，心里倒是安稳了些，她这多日来的失眠症算是彻底好了。他轻轻合上门，下楼买了咖啡和面包，又折了回来。 　　等乔然回笼觉睡醒，已是日晒三竿，她揉了揉一头乱发，见程故扬坐在角落里刷手机，迷瞪着眼问道：“几点了？” 　　程故扬：“十一点一刻。” 　　“啊？！”乔然一声惊呼，“走走走，赶紧起床，我们应该还能观光两个小时。自由女神像远不远？时代广场远不远？布鲁克林大桥远不远？中央公园远不远？” 　　程故扬锁着眉头，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最近的是布鲁克林大桥，其次是时代广场，再是中央公园，自由女神像要坐船。” 　　乔然听他语气低沉，以为是因为自己睡懒觉的缘故，着急忙慌地说：“都怨我都怨我，跑来纽约睡懒觉……” 　　坐在角落里神色晦暗的人抬了抬眼，有些无助地看着她：“苏乔然，怎么办？所有的景点，都没……哥大远……” 　　苏乔然：“……” 　　程故扬捧着手机，坐到床沿，把谷歌地图往乔然眼前一塞，哭唧唧地解释道：“这里是华尔街，在曼哈顿最南边，哥大在最北，要换三趟地铁，耗时约一小时四十分钟，加上步行时间、等车时间……” 　　乔然盯着手机看了半天，又回头看了眼满脸写着“不高兴”的程故扬，笑着安慰道：“也就不到两小时嘛，总比十三小时时差好。我们周末也可以见面的。” 　　程故扬：“……不行，我已失去独自生活的基本能力。” 　　“……” 　　程故扬：“不抱着你我睡不着。” 　　“……” 　　程故扬：“你不坐对面我吃不下饭。” 　　“……” 　　程故扬：“家里没你我就不想下班，不，不想放学。” 　　乔然已经目瞪口呆。眼前这个不停抱怨“空虚寂寞冷”的耍无赖男孩，好像和她认识的不是同一个人…… 　　“额……程故扬……”乔然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现在担心这个，是不是为时过早？我还没收到结果呢……” 　　“收到了。你睡着的时候你邮箱推送了新消息，我看了眼，第一个单词是Congratulations.” 　　乔然闻言，瞬间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把捞过自己的手机：“程故扬！！！这么要紧的事儿你现在才跟我说？！” 一边说着一边滑手机，手指都在抖。 　　“哦……我邮箱里，这种Congratulations开头的邮件比垃圾邮件还多……而且，你被录取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程故扬嘟嘟嘴，还径自沉浸在哥大与华尔街各两端的悲伤中。 　　乔然情绪激动地翻开邮箱，打开第一条邮件，果然是道琼斯美国总公司的HR发来的，第一段言简意赅地恭喜了她一番，接下来就是洋洋洒洒几千字的入职准备，乔然一目十行扫过，已经控制不住地在床上蹦跶，喉咙口的尖叫比平日高了八度：“哇哇哇哇哇……真的是录取信。美国人神了，真有效率！！！好消息比飞机飞得还快！！！” 　　还在角落里长蘑菇的程故扬抬头看她把席梦思当跳床的兴奋样，脸色露出了个苦涩的笑意。 　　“程故扬！！！你能不能做下表情管理！！！” 　　“……管理无能。” 看不出来他是真的不太爽吗？ 　　“行了行了~”乔然心情大好，直接从床上蹦到他怀里，双腿架在他跨上，双手一环，亲了亲他的嘴角：“这不是好事嘛~多大点事儿，都在同个城市了，想见面多容易啊，你倒欲求不满起来了……” 　　程故扬反吻她，“你个没良心的，我辛辛苦苦陪你准备面试，辛辛苦苦飞来纽约怕你哭鼻子，结果你进了华尔街就不要你糟糠之夫了？这还不如在北京呢，至少还能同个居，现在隔这么远怎么住一起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乔然实在忍不住笑，“你又不是一辈子在哥大了？没事儿，这位小朋友，小姐姐等你毕业哦~~我以前咋不知道你这么可爱呢？之前也没见你这么粘人啊……跟个哈巴狗似的！” 　　“汪！！！” 　　*** 　　虽然两人面临着相隔城市两端的命运，可毕竟还有一年的时间，两人也没纠结多久。 　　乔然自从确认被华尔街录取后就过得无比舒坦，这种舒坦主要是来自心理层面的—— 　　比如，当学校里的学弟学妹们见到她和程故扬时，之前都是：“哇哇哇哇哇，那个学长真的好帅！据说超级学霸一枚诶！”然后顺便提一嘴：“他女朋友好像也挺厉害的。” 　　如今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一般都是：“那个学姐就是那个传说中大三就被华尔街预定了的学霸啊！现在有能力的长得都这么好看？” 　　“是啊是啊~怪不得学长天天跟着她跑！” 　　再比如，两人一同去美国大使馆办理入职和入学签证时，签证官在玻璃窗后审着材料，一本正经地说：“抱歉，你们俩不能同一批办理。这位女士是工作签证，这位先生是学生签证。” 　　于是，学生党程故扬灰溜溜地重新取号排队，工作党乔然捧着脸乐成了一朵花。 　　在程故扬的阴影下茁壮成长了二十多年的乔然，第一次有了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真情实感，发自内心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某日，乔然笑逐颜开地问程故扬：“怎么样，我的手下败将，这次输得心服口服了吧？” 　　程学神淡定地瞥了她一眼：“英文水平上去了，汉语水平掉线了？手下败将这个词改一改。” 　　“改什么？” 　　“……裙下之臣。” 第73章 　　《淡淡忧愁, 极尽浪漫》 　　毕业前的时光快得让人惊叹。明明每天都在漫漫的毕业论文制造之路上唉声叹气, 明明每天都恨不得立刻能打卡论文答辩, 可当一切过去的时候, 却发现这些熬不过去的漫长，也不过是分针和秒针按部就班之间的朝夕罢了。 　　熬过了一切令人窒息的恐慌、急躁、不安、慌乱、焦虑，直到班导把毕业袍交到每个人手里时，大家才渐渐有了种真的要离开了的实感。 　　领完毕业证书的一周后，乔然就要飞往纽约，毕业季的这半个月, 她早早收拾好了行李，从程故扬租的公寓楼里搬回了寝室，享受最后的大学时光。程故扬虽然嘟囔了几句，到底还是遂了她的意愿, 干脆退了公寓，也一同搬回了学校。 　　吴洛、一荷和倩倩纷纷回到她们熟悉的小小寝室, 这毕业前的半个月竟是大四以来，全寝到的最齐的一段时间。 　　这夜, 寝室熄了灯断了网，四个正一步步踏入未知的女孩儿仰躺在各自的床铺上, 这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夜聊却也是久违了的。 　　大学女寝室的夜聊，总是要从男孩儿的话题开始，大一时候如此，临近毕业了依旧如此。 　　倩倩：“我发现啊，大一经管系有个男生, 长得真像白敬亭。那鼻梁，那皮肤，那小眼神儿，那身段儿，那气质，一流！绝对的一流！” 　　一荷：“我似乎看到了墙头冒出来的一朵花儿。” 　　倩倩：“啧！怎么说话的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吴洛：“怎么？最近不迷肌肉老男人了？变心小鲜肉了？” 　　倩倩一秒变娇羞：“那怎么会~小鲜肉也就看起来鲜嫩，尝起来还不一定呢！那各方面，特别是那方面，还是老男人有魅力些~” 　　一荷：“四年了，这都四年了！倩倩你女流氓的特质一点都没有被改变。唉，我们学校明明是百年书香，怎么就孕育出了你这么个败坏风气的！” 　　倩倩：“切！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们家大仁哥，天下第一，无可挑剔~” 　　一荷：“这两天怎么又甜蜜上了？前阵子你俩不是闹得不可开交，你还说你要是再理他你名字倒着念！” 　　倩倩嘿嘿笑了两声：“得了吧，我名字在倒着念也是倩倩。” 　　乔然长期不在学校住，在这方面的信息落后了许多，竟是丝毫不知倩倩和贱人哥的恋爱状况，“怎么了？之前吵什么啊？” 　　说起这事儿，倩倩明显情绪又低落了些，“啧，你是不知道，他有个老相好！初恋！谈了好多年，大仁哥毕业时候分的手，白月光朱砂痣！据说那会儿两人好得跟绑在一起似的，一点儿不比乔然和学神夸张。” 　　乔然：“诶诶诶，说别人故事的时候能不能别带上我……而且，我以我的智商发誓，你的这个‘据说’应该来自你的脑洞。” 　　倩倩：“OKOK，我承认，确实没人跟我‘据说’。但是前阵子我就发现他屋里还留着前女友的照片嘛，虽然确实是在一个长灰了的犄角旮旯里的一本年代久远的课本里夹着的……不管怎么样，我肯定是不高兴的嘛！！！最关键的是，我上周发现他的微信界面里有一个头像，一看就是照片上那女的！” 　　吴洛：“眼睛是你尖……” 　　倩倩：“先别插嘴，容我说完~我这不是偷瞄了一眼嘛，就看见人头像在首页，说明了什么？还能说明什么！两人明显是聊骚嘛！” 　　倩倩脑回路清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乔然也不惊讶，只说道，“人家说不准只不过是来问候一声。” 　　倩倩：“问候什么啊问候！那天又不是清明节！前男女朋友么，清明节扫扫墓就算仁至义尽了。” 　　“……” 　　一荷：“所以你俩后来怎么好的？” 　　“呃……” 倩倩语塞了半秒，有些不好意思，“他给我发了个文件，我一看，哎哟喂，是那白月光的婚礼邀请函。” 　　“……” 　　倩倩：“既然头上没有青青草原，那我当然是选择原谅他了啊~要我说啊，我要是结婚，肯定不给前男友发邀请函！虽然我也没有前男友……” 　　黑暗中三人消化了一下她的话，瞬间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卧槽？你……你……你初恋？” 　　倩倩：“对啊~大仁哥确实是我初恋啊，之前我不都只是骚动骚动嘛！人家，很纯情的！” 　　“……” 　　倩倩又补充了一句：“宝宝我非大仁哥不嫁哦~” 　　乔然好不容易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又有些替她和吴坚仁的跨国恋担忧，审慎地问道：“毕业后你们什么打算？” 　　倩倩一开口，便知有没有，又一枚重磅炸/弹砸向了余下三人：“我们领完毕业证就去领，嘿嘿，结婚证。你们知道吧，那个美国学生签不是F1签证嘛？学生家属可以拿F2签证，可以随意陪读的~到时候只要我就跟着他去美国咯，反正以我的聪明才智貌美如花，外太空都能占领！” 　　倩倩还在一个劲地畅想未来，似乎是完全没感受到寝室里死寂一般的沉默。 　　很久很久以后，吴洛才开口：“卧槽。这进度……跟蒙太奇似的。羡慕不来羡慕不来，只有我和一荷才真的是，单身狗，浑身抖，只能靠自己赚钱打拼。” 　　“不好意思，只有你是。”一荷笑笑说道：“前阵子我父母给我安排着相了个亲，最近，处得挺好的。” 　　又是一阵狂轰乱炸般的八卦。 　　倩倩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兴奋地问乔然：“乔然乔然，你知不知道你家程故扬今年毕业晚会要弹钢琴来着？” 　　“知道啊~” 　　“嘿嘿嘿，你知道他要弹什么曲子不？” 　　“额……”乔然语塞：“恕小女子才疏学浅，我知道的钢琴曲一只手指就数的过来。” 　　倩倩神秘地笑了笑，刻意压低声音神神叨叨地说道：“根据我安插在策划部的线人来的消息，这曲子不得了。理查德的《梦中的婚礼》总知道吧？要我说，你家程故扬肯定要搞事情！” 　　乔然忽的心头一动。 　　倩倩还在继续八卦：“你们说说，像《梦中的婚礼》这种曲子，根本没有什么背后的故事，名字一看，就是故事。乔然，你就准备好吧，估计某人……这是要当众求婚的节奏啊！” 　　乔然脑子有些钝，感觉有点飘飘忽忽的，若不是灯光昏暗，自己这脸上的色彩估计十分好看。 　　一荷：“倩倩，你这样不厚道啊……万一人家真要求婚，你提前给说破了多不好！” 　　倩倩回得一本正经：“你以为所有人都喜欢突如其来的惊喜啊，按直男们的套路来，最后肯定是惊吓！我这不是给乔然透点风嘛，别到时候当着全校毕业生的面，素面朝天灰头土脸地去看演出！” 　　吴洛：“倒是有点道理。乔然，你可做好接受全校祝福的心理准备了？” 　　乔然没有答话。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特别适合天马行空的想象，闭上眼脑子里竟然全是程故扬弹完钢琴曲后单膝下跪的样子。 　　她将被子向上拉，紧紧裹住发烫的脸。 　　怎么办？虽然挺害羞的，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好像……没道理不答应诶~ 　　好像……有点小期待呐~ 　　寝室里的话题还在东拉西扯，她的思绪却飘得有点远…… 　　*** 　　毕业文艺演出被安排在了正式毕业典礼的前一天。 　　虽然是学校官方的活动，活动内容却很不官方，都是由学生们自主策划，无论台上台下大多都是毕业生。策划者很有心，并不想将这场演出淹没在离别的泪水里，并没有刻意煽情，节目嘛，更多的是欢乐的吐槽和小咖秀。 　　乔然被室友们架着好生打扮了一番。倩倩说什么都非得让她穿白裙配小高跟，说这样上台才跟程故扬最搭。刚披肩的中长发被她变着花样挽了个仙女系的编发，脸上的妆上得有点重，可倩倩坚持说台上灯光太亮，无比吃妆，于是手上的劲头又加重了些。以吃妆为由，她又给乔然配了个大红唇，千叮咛万嘱咐，如果要接吻，千万别啃得太凶猛…… 　　总之，在一个下午的忙碌后，乔然觉得自己的打扮比任何要上台表演的同学都要隆重，而且在寝室三人的轮番洗脑下，她好像已经接受了“今晚要被求婚”这个设定，真的感觉有点点小紧张，生怕自己上台的时候出什么岔子。 　　节目单早早的被放在每个座位上，在一众相声、小品、合唱和尬舞间，程故扬孤零零的一个钢琴独奏卡在全场的中后段，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乔然面前的节目单早已被她翻来覆去看了几百遍，边角都有些皱皱巴巴的。怎么办，节目一个个过去，她越发没有心情专注看台上的人的演出了…… 　　终于，在N大“著名”男高音一段《海阔天空》的引吭高歌后，程故扬穿着一席笔挺的西装缓步走向了舞台，利落的飞机头，白衬衫，黑西服，锃亮的皮鞋，一出场就能感受到全场加高分贝的“窃窃”私语。 　　“啧啧啧，你男人还是这么会‘沾花惹草’！”倩倩在一旁低声对乔然说。 　　乔然已经提前进入备战状态，根本没工夫搭理倩倩，倒是一旁的一荷反驳道：“那是花草沾他好么，程学神对我们乔然根本就是向日葵对太阳！” 　　乔然已经进入自动屏蔽全场的状态，眼里只有台上那个浑身散发着优雅的男子。只见他神态自若，气质淡然，往钢琴前一坐，双手轻轻抚上琴键，只是短暂的一个停顿，全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屏息盯着舞台。 　　第一个音符从台上流淌而出，乔然耳朵里嗡嗡直响——竟真的是《梦中的婚礼》。 　　乔然听得认真，每一个音符，每一个段落，曲子时快时慢，忽高忽低，带着患得患失的淡淡忧愁，却是极尽浪漫。像是诉说着他复杂的心绪，也丝丝扣扣地拨动着她的心弦。 　　最后一个音符戛然而止，留下一波余韵。 　　台下的观众们似乎还没有从这余波荡漾中反应过来，全场肃静的一刹那后，是雷鸣般的掌声。 　　程故扬仍坐在钢琴前，取过麦克风，试探地呼了两口气。 　　倩倩疯狂地用手肘怼乔然的胳膊：“来了来了！” 　　心像吊在了嗓子眼。 　　程故扬待掌声稍息，便对着麦克风说道：“刚才这首《梦中的婚礼》，送给台下——” 　　来了来了！ 　　“每一个毕业生们。” 　　诶？ 　　“下面——” 　　…… 　　“我为大家演奏一首《克罗地亚狂想曲》。谢谢！” 　　激昂的钢琴曲再次响彻会场。 　　台下一溜儿四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没反应过来。 　　乔然觉得自己眼角眉梢都在颤抖，脸部肌肉已经僵到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第一时间发懵，第二时间羞恼，之后只觉得这一切也……太好笑了吧…… 　　又一曲将尽，乔然终于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线，平淡地说道：“倩倩同志，我和程故扬给你的结婚礼物就这么愉快得决定了。” 　　“诶？什么？” 　　“婚礼现场，《克罗地亚狂想曲》。不用谢。” 第74章 　　《何其有幸, 仍是少年》 　　毕业季被烘托地煽情而盛大, 校园里是挂满了横幅, 写满了祝福的寄语。食堂里、跑道上、情人坡、樱花道、杏树林、求知湖……每一个角落都有穿着学术袍的年轻人们, 或笑或哭，或拥抱或嬉闹着，相机里留下了一张张青春的脸庞。 　　乔然他们也不免俗，短短一天里，嬉闹着踏遍了学校的每一方土地。 　　那天下午，所有毕业生统一服装, 列队站在了操场中央，一如四年前军训时那般整齐划一，庄严肃穆。 　　校长在台上激昂演说，有感谢, 有祝福，有激励, 更有希冀：“……‘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我愿你们, 永远是拥有梦想的人，追求真理的人, 不断探索的人。我愿你们，永远是心存坚守的人，心怀感恩的人，心系苍生的人。我更愿你们——仰天大笑出门去，归来依旧是少年！” 　　一时间掌声雷动, 一时间心潮澎湃。数不清的学术帽被高高抛向天空，短暂地遮住那天格外耀眼的日光。乔然仰着头，学术帽尚没有落回手中，眼泪已悄悄划过脸颊。 　　她低头掖了掖泪，转头望向同她站在一排的一荷、倩倩和吴洛，她们眼里，也是同样复杂的情绪，不知是喜悦还是悲伤，是希冀还是不舍。几人紧紧相拥，不置一词。 　　林竹松从人群中挤出来，穿过金融系的方阵，一路喊着“抱歉，让让”。乔然认出他的声音，回头就见他高大壮硕的身子卡在人群中奋力前行，正要上前同他招呼，他却是步履匆匆，只看了她一眼，撂下一句“恭喜啊”就往乔然身后跑去。 　　乔然望向那个方向，角落里一席白色套装裙的女子手捧鲜花，巧笑望着这个方向。“……真是见色忘友。”乔然低声骂道，脸上却尽是笑意。 　　“乔然！” 　　一声脆生生的叫唤让她收回目光，只见人群中捧着百合花的赵赵小跑着到她跟前，“乔然！恭喜你了！” 　　乔然笑着接过花束，听赵赵细声软语又难掩兴奋地说道：“刚才我看了整场，感觉跟自己毕业了似的，泪眼汪汪的。” 　　“明年你毕业，要是我有机会回国，一定不会错过你的重要时刻。” 　　“你说的哦~不许食言！” 　　“听说你的设计被选去参加国际比赛了？” 　　“消息倒是你灵通~嘿嘿，别小看我！考不考虑从我地方买副画，说不准几年后就升值了！”赵赵开着玩笑，好看的梨涡让她整个人神采飞扬的。 　　“你自己过来的吗？” 　　“不是不是。”赵赵摆摆手，侧身让出一步，乔然这才看清她身后还站着一人。 　　简单的麻质阔腿裤，字母T恤，高高扎起的马尾，一张干净的脸，扬着得体的笑意，周围不少眼神都黏在她身上。 　　“李晴晴，你也来了？”乔然有些惊讶，褪去了层层化妆品的修饰，她看上去却比之前的气色好了太多。 　　“嗯。我跟着赵赵来凑个热闹，正好最近想接一部校园电影，来体会一下非艺术院校的学术氛围。啊……你们学校真美，我都后悔没好好读书了。”她笑了起来，虽然是玩笑话，乔然却能觉出她话里的真心。 　　想起一年前在酒局上见她时，她眼底遮掩不住的落寞和嘴角的倔强，如今她周身散发出的放松和释然让乔然微笑起来，虽不知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乔然还是真诚地说道：“既然你都来我们学校体验生活了，那票房肯定大卖。” 　　三人正说着话，都是样貌身段拔尖的，自然吸引了周围一众人的目光。忽感受到身边所有人的目光都挪来开去，聚向了远处大步流星走来的身影。 　　乔然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便再也挪不开眼。 　　他本就有股书卷气，今日他稍作打扮，又一席学术黑袍加身，逆着光走向她，气度翩翩，竟让乔然有些不敢相认。那个人前冷静睿智，在她面前又有着可爱的脾气的男孩，无形中已散发出男人成熟的气息。 　　他走到她跟前，向赵赵和李晴晴微微颔首，便将目光锁定在她脸上。 　　他不顾旁人的目光，亲昵地替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随即说道：“叔叔阿姨，还有我爸妈都在后面看台上等你呢。” 　　两人并肩走到看台，盛装出席的长辈们含着笑意看着他们，妈妈们的眼里泛着泪光，爸爸们却笑得春风得意。 　　乔然紧紧拥抱了父母，感谢的话梗在喉间，苏爸爸苏妈妈却是了然地轻轻拍着她的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身边不断有人与父母拥抱，同恋人亲吻，和朋友告别，向导师道谢。恭贺声声，都是道不尽的祝福。 　　她站在人群中，站在一群无条件支持着她的人中间，她忽然有些鼻酸，双眼泛泪—— 　　今天，她的学生生涯，真的结束了。可她并不因离别而流泪，因为她知道，这不是故事的结尾，而是故事的开篇。 　　身边的人搂过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俯身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别哭，我陪着你呢。” 　　*** 　　两家父母是来接两个孩子回家的。两人不出一周便要离家千里，作父母的虽面上满脸喜气，到底还是舍不得，自然是希望孩子能回家待一阵。 　　于是，这毕业典礼一结束，便帮着孩子们把几年的行头往家里运。 　　下了飞机，出租车驶到了熟悉的巷子口便开不进去了。苏爸爸开口解释道：“我们巷子口的那几栋房子要拆了，最近乱的很，车子进不去。” 　　两车人站在巷子口，拖着大包小包往箱子深处走，程妈妈忽粲然一笑，转头问乔然：“乔然，你这次是住自己家，还是程阿姨家啊？” 　　乔然脸腾地一红，还来不及开口，程故扬倒是先截了话头：“各回各家。” 　　“对对对，我回自己家。”乔然忙不迭点头。 　　程妈妈有些惊讶地睨了眼自家儿子，“怕我们老人家打扰你们啊？也行也行，反正这几天咱两家人一起吃饭，我们这几张老脸，你们总归是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乔然红扑扑着一张脸抬腿就往自己的单元楼走。程妈妈撞撞自家儿砸：“咋回事？吵架了？” 　　“没有。” 程故扬不露声色地往楼上走，看自家妈妈还愣在楼梯口，回头催促道：“不上来吗，程、阿、姨？” 　　程家妈妈怎会听不明白儿子这重音的言下之意，瞬间笑意满满：“儿砸儿砸，等等我！快跟妈说说，什么时候妈可以别当‘阿姨’了？” 　　程故扬不答话，自顾自往屋里搬东西。 　　这在国内的最后一周，过得无比忙碌。出国的行头要准备，各家亲戚要走访，外加各种琐事，两家人都忙得焦头烂额的。程故扬更是不知在忙些什么，天天早出晚归，自家爹妈都难见他一面。 　　他一出门，乔然就成了两家人“集火猛攻”的对象，饭桌上有意无意地套两人的恋爱细节，明里暗里难免要问一问两人未来的打算。乔然避重就轻，面对炮火，只谈工作，不提婚恋，但仍然觉得有些辛苦。 　　这天饭后，乔然终于没忍住，给程故扬发了条微信，只一个【死哪去了.JPG】的表情。 　　程故扬倒是回得很快，也只一句话——跟长辈们打个招呼，今晚我俩外宿。 　　「苏乔然」：啊？去哪？ 　　「程故扬」：不会把你卖了的。傍晚我来接你。 　　乔然没多问，便跑去和两家大人请假。虽只是一句话，却惹得四个年过半百的长辈一阵兴奋。程妈妈更说要立刻、马上、当即带乔然出门买漂亮衣服，从外到里那种。 　　程妈妈脸上贼兮兮又欲言又止的笑容，总觉得前两天在倩倩脸上见过。乔然有些汗颜，这《克罗地亚狂想曲》的乌龙事件要是重演一遍，她可真承受不来。在自我催眠下，她真真是半点不敢对今晚的约有任何期待。 　　不过两个妈妈可顾不了那么多，直接拖着乔然，又是做头发，又是做皮肤护理，恨不得买一条红毯礼服给她换上。 　　乔然再三推脱，最终还是套上了一条精致大方的及膝连衣裙。程妈妈似乎是还嫌她太素净，从自己屋里取出一串项链，非要乔然挂上。 　　乔然在镜子面前转了两圈，感觉今晚这打扮跟前几日毕业晚会比起来，用心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微微有些脸红，觉得两个妈妈就差在自己脸上写上“娶我”两个字。 　　折腾了大半天，已是临近饭点，程故扬一个电话救她于水火之中。乔然提上装着洗漱用品的布包，同长辈们告别后，便急匆匆地下了楼。 　　程故扬靠在自家轿车上，听着高跟鞋踩在楼梯里“哒哒哒”的响声越来越近。 　　楼梯口钻出一个明艳动人、亭亭玉立的女子，精致的妆容仍掩不住她的眉清目秀，只是那举手投足间，已有了些绰约的风姿，不再是莽莽撞撞的小姑娘了。 　　从自行车到小轿车，从球鞋到高跟鞋，不过几年的光景。他们都渐渐变了，却仍拥有彼此。 　　何其有幸。 　　他淡淡笑了起来，起身为她拉开车门，绅士极了。 　　乔然喜滋滋地坐上副驾，有些期待地问道：“我们去哪儿？” 　　程故扬：“S市。” 　　“啊？去那儿干什么？” 　　“去年过年的时候的温泉票还没用掉，马上过期了。” 　　话音刚落，乔然微微翘着的嘴角掉了一些，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令程故扬无端紧张了起来。 　　“程故扬！！！” 　　“……啊？”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不知自己哪里招惹到了乔然。 　　乔然有些微恼：“你……能不能长点记性！！！约女生泡温泉请提前说好么！！！” 　　“我……我算过了啊……你那位亲戚不是上个礼拜刚走吗？” 　　“我……” 　　乔然彻底语塞，感觉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好吧，花了一个多小时画的妆，价值二十元的日抛隐形眼镜，逛了大半天才买到的新裙子，特地跑去理发店吹出的梨花卷儿，这他妈就出镜两小时？还是路上的两小时？观众还只盯着路况没空看她？ 　　哎哟喂，真是胸口疼。 第75章 　　《可爱极了, 一步一步》 　　乔然这股气在程故扬看来有些莫名其妙, 但他还是机警地找了个路边的停车位把车停下。 　　他侧过身捏了捏她的小脸, 柔着声音：“我家乔然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 　　幸好钢铁直男程故扬还有多少有些做男朋友的自我修养, 这个“没事儿”有些棘手，赶紧哄道：“是我刚才微信上没说清。乖~不生气~以后我一定提前跟你打招呼！” 　　乔然仍嘟着嘴，不吭声。 　　程故扬：“是不是我家那两个老顽童又欺负你了？” 　　乔然嘴噘地更高了，到底是吭了声：“……也不算欺负。”她略一停顿，眉头挑得高高的：“你这两天去哪儿了？我每天一个人面对四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四张‘妙语如珠’的巧嘴，很辛苦的好不好！” 　　程故扬不难想象他们两家长辈的热情程度, 伸手勾了勾她的鼻子：“辛苦你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所以今天才带你去泡温泉嘛……这两天跑了两个工地，得在出国前把一些事情落实好。” 　　乔然有些惊讶：“你在这里也有业务？” 　　“嗯。确实认识几个开发商。”程故扬显然不想提工作, 没有在这个话题是逗留，看着她嘟嘟的小嘴有些心痒痒, 凑过去轻轻啄了下。 　　乔然推开他，小嘴仍翘得老高, 半恼着说道：“我新买的裙子，你看都不看一眼啊？” 　　程故扬一愣, 这小妮子该不会是气这个吧，赶紧答道：“怎么会？看了！偷看了好几眼！特别好看！” 　　“……真诚点！” 　　“嗯，裙子好看，颜色好看，剪裁好看, 款式好看……” 程故扬细细看她身上的裙子，扫过看到她比刚才更黑的脸，忽然就开了窍。 　　他勾起一抹笑意，伸手去点她的鼻尖，话锋一转：“裙子长度刚好，小腿好看，腰身好看，胸好看，锁骨好看，脖子好看，头发的小卷儿好看，这个唇色好看，眼睛好看……” 　　乔然微微低头，有些羞窘，自己竟然，如此没出息地，被哄好了，“谁让你夸我了？” 　　“啧，我这不是真情实感地抒发一下内心嘛……” 　　程故扬嘴边的笑意越发大。他喜欢这样的乔然，不止是人前知书达理的她，不止是总端着疏离客气的她，不止是不甘人后咬牙奋斗的她，更是会为小事生气，会计较，会在意，会撒娇的那个小姑娘。 　　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乔然。 　　乔然不看他，想躲开他直勾勾的眼神，可这般撅着小嘴含着笑的小女儿姿态却惹得他心头一漾，只想一亲芳泽。 　　“你真是……”可爱极了。 　　余下的话已经尽数落入她的唇间，唇蜜的淡淡香气窜入口腔中，却不及她万分之一甜美。 　　一个辗转的，漫长的，湿漉漉的深吻，吻得他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夏天的黑夜总是来得晚一些，虽然车子停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巷子里，可到底还是有来往行人匆匆经过。 　　他稳住心神，哑着嗓子，附在她唇边，“你今天这是……在勾/引我啊……” 　　乔然被吻得有些晕乎，双眸含水，格外动人。 　　她今日抹了正红色唇膏，如今大半已经黏在某人的嘴边，乱七八糟的毫无章法，看起来有些好笑，和他清冷的气质摆在一起，甚是突兀。纤纤玉指擦过他的唇角，轻轻抹去那胡乱地口红印，才是极致的诱惑。 　　他深吸一口气，“……你再这么看我，我忍不到温泉了。” 　　乔然感受到面前格外炽热的身躯，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赶紧挪开眼睛，闭嘴不说话。 　　车子重新上路，车厢里安静得可怕。 　　他伸手拧开音响，正是晚间的音乐电台时间。电台里刚放完一首轻柔的钢琴曲，电台主持甜美的声音透过音响，平淡地说着心灵鸡汤，很适合分散某人的注意力。 　　两分钟后，带着杂音的音乐环绕在车厢里—— 　　“你的嘴角，微微上翘， 　　性感得无可救药 　　想象不到 　　如此心跳 　　你的一切都想要 　　…… 　　你随风飘扬的笑 　　有迷迭香的味道 　　语带薄荷味的撒娇 　　对我发出恋爱的讯号 　　……” 　　程故扬：…… 　　苏乔然：…… 　　乔然偷瞄坐在驾驶座上的男子，虽然他一心一意只盯着前方，她还是感受到了紧紧咬住的牙根，抿禁的唇，额头上似乎有薄汗，唇边还有一点点口红没擦干净：“要不然……” 　　“……已经上高速了。” 　　“……哦。”乔然伸手关了电台，打开手机，点开了小岳岳的相声。 　　“……” 　　计划一个半小时车程到达S市，提前了十分钟，好在程故扬办事素来稳妥，虽然油门踩得急了些，但一路还是平平安安的，没违规也没出岔子。 　　温泉山庄在S市的半山腰上，天已经完全黑了，四周，只有这栋日式建筑洒出温暖的光亮。 　　穿着浴衣的前台服务员挂着笑意，看着面前赏心悦目的一对璧人，悄咪咪地给两人升级了套房，这大夏天来泡温泉的，实在是照顾他们的生意。 　　“先生小姐，欢迎光临。套房附赠的晚餐需要现在给你们送到房间吗？” 　　“嗯，谢谢。”程故扬点点头，牵着乔然往里走。 　　乔然正四处张望这套日式建筑，简单的配色，温暖的灯光，日系的摆设，直让人放松下来。 　　这套房并不是奢华风的，只一张榻榻米，一张需要盘腿坐的矮桌，矮桌上摆了一株有些意识流的兰花。一侧的日式移门后是大面积的浴池，里面熏着淡淡的竹香。另一侧的移门打开，则是日式庭院，庭院的边角有一个用石头垒砌起来的露天浴池，周围是密密的木栅栏，高高低低，恰好能挡住来自四方的视线，又不妨碍边泡汤边赏景。 　　屋里只有轻轻升起的熏烟，赤脚踩过竹席的细微声响，轻微的蝉鸣和蛙声透过圆床洒进屋里。 　　一切都是令人心安的放松的气氛。 　　门扉被轻轻叩响，一个着日本帮厨服饰的男子微微一个鞠躬，端着两人份的定食进了屋，整齐摆放在矮几上，又悄悄退了出去，把屋里的美好氛围留个了他们。 　　此刻乔然一点也不介意自己今日这身耗时耗心的装扮，只想赶紧卸妆，褪去身上勒得慌的小礼服，让身心彻底放松下来。 　　“先来吃饭，不饿吗？”程故扬在一旁问她。 　　“好。” 　　两人围着矮几慢悠悠地吃着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不用刻意找话题，哪怕沉默也不会觉得有任何不舒服，似乎只有和他在一起，才能如此的安心。 　　晚饭美味又舒坦，两人面前的细巧的食盆子空了一个又一个。 　　“我有东西给你看。”程故扬简单收了收桌面，便从自己包里掏出几张图纸，往乔然面前一推。 　　乔然到底是在他的工作室忙活过一阵的，这三张图一看就是建筑设计图，她在耳濡目染下，多多少少也能看得懂。 　　这应当是一套三层楼的小屋，简单画了些空间隔断和大型家具摆放的位置，虽然图纸上只是非常简约的几笔勾勒，可周边的注脚细细密密，很多细节部分在一旁写了两到三个备选方案，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这是？”乔然抬头看他。 　　程故扬摸了摸鼻子，只盯着她面前的图纸，竟是有一丝丝紧张，“小别墅，我设计的。” 　　程故扬设计居民楼不是一天两天了，术业有专攻，他几乎从来不和乔然商讨他的设计，今日把设计图摊在她面前倒是头一次。乔然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窃窃私语，直挠得她心痒痒。 　　程故扬掏出手机，翻了两张照片给她看，是房子的外墙，青砖白墙，简约的徽式建筑。木质厚重的大门内是一块空地，如今还没有任何植被，房子内部也还是水泥墙和水泥地。 　　他指着照片说：“你觉得这个房子给我们父母住可以吗？” 　　乔然心里颤了颤，望向他，不说话。 　　“我们俩住的那片教师公寓楼都是二三十年的老公房了，天花板总漏水，电线也老化了，前后的房子都在拆环境实在太差，总归是不适合继续住下去了。我想着，跟长辈们说之前，还是得先让你来看看。” 　　“这个别墅是我认识的开发商让我设计的，离大学城是远了一点，但周边的设施都很完善，餐厅、医院、商场都很方便。” 　　“这栋，是联排的，有两套，里面的结构大同小异，都是三室三卫一厅。院子打通了，两家人一起共享。我……我当时设计的时候，特地设计了这么一栋小楼，开盘以后就买了下来，就是想……”程故扬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就是想，我们两家父母搓麻将方便些。” 　　乔然沉默了很久，在他低头看图纸的空隙，有些讷讷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设计的房子啊？” 　　“去年吧，这不这几天刚交房呢。” 　　“你最近就在忙这个？” 　　“是，出国前很多事情要去落实好。不过装修这个，我觉得还是得尊重长辈们的想法，我最近找了一家长期合作的装修公司，软实力硬实力都很不错，到时候可以让他们负责。” 　　“买的？” 乔然鼻头哝哝的。 　　程故扬：“嗯。付了全款，装修的钱也留出来了，不会让父母掏钱的。” 　　乔然低着头，过肩长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掩去了她泛红的眸子：“你当我不知道H市这两年房子的行情吗？房地产价格炒得老高。你……你……才刚毕业啊……这么大两套房子，该多少钱啊？” 　　程故扬挪了过去，将她颊边的发丝拢到她身后，搂过她，语气很淡，“嗯，是花了大钱，小金库现在就剩三位数了。所以……”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所以我们俩的房子，得再等一阵子了。” 　　蝉鸣阵阵。 　　“扑哒！” 　　泪珠砸在了竹席上。 　　乔然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程故扬竟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策划这事儿了，面面俱到细致入微，比她这个“小棉袄”更贴心。没有刻意的讨好，没有多余的废话，他就这么平平淡淡说着，话里面却没有任何一丝对他自己的考虑，全是对她和她家人的用心。到底是没忍住，眼泪疯了似的夺眶而出。 　　程故扬一慌，手忙脚乱地替她抹眼泪：“怎么哭了？是不是我没提前告诉你，你不高兴啊？我……我……” 　　乔然不理他，根本止不住泪，干脆把脸埋在膝盖里，尽情哭起来。 　　程故扬有点无措，胡乱地安慰道：“我们的房子……我们的房子也很快会有的。我再去参加几个国际比赛，两三年就行了……” 　　“乖乖，别哭了好不好？” 　　“我……我给你买糖吃？” 　　乔然猛推了他一把，抬起头，断断续续地说，“谁……谁要吃……糖了……我又、又不是小、小朋友……” 　　乔然的妆这会儿是彻底花了，满脸黑乎乎的泪痕，看得程故扬不禁失笑，“你……你今天是往脸上抹了多少东西啊？” 　　乔然这会儿才想起自己脸上的妆来，赶紧怂鼻子镇压泪意，到处找纸巾，未果，干脆全抹在了程故扬的T恤上。 　　乔然环住他的腰，嘟嘟囔囔地说道：“程故扬，我今天的妆全毁了！都怪你！” 　　“啧，我家乔然不化妆也好看得很。”程故扬轻轻拍着她的肩，待她渐渐平静下来，“乖，去洗把脸，这里的温泉评价很高，你先去泡会儿吧~” 　　裤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程故扬掏出来一看，是开发商的电话，起身接电话前，轻轻在乔然耳边呼了口气：“我接个电话，你洗干净了，等我哦~” 　　乔然红着脸跑去厕所卸了妆，裹上浴巾便跑去室外的温泉池，让温热的水彻底没过身体，脑子里一遍又一遍重播他说的话。 　　那是他倾尽所有，给她和家人的安全感，满满的，温柔的，细致的。 　　她双手架在温泉池边的石块上，享受这一刻因为他而格外恬淡的夜晚。 　　谁说夏夜不能泡温泉？头顶银河偶有流星划过，耳边是大自然最纯粹的声音，发丝间是夏夜的晚风…… 　　没一会儿，程故扬便踏进了温泉，水声滑动的声音从远及近。 　　他学着乔然的样子，感受这自然的馈赠。 　　乔然已经从激动的情绪中缓了过来，靠向他的肩，轻轻说道：“谢谢你。我也替我爸妈先谢谢你。” 　　“自家女人这么客气，我好像没有很开心哦！”程故扬故意板起脸。 　　乔然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柔柔的吻，“该谢还是要谢，你大可不必做到这样。” 　　“没什么，应该的。”程故扬将她搂紧，“就当是……提亲。” 　　乔然撅起小嘴，两人如今不着片缕地相贴，本就有些羞，听他这话，她更是恨不得钻进水里，好半天都不说话。 　　程故扬捏了捏她的腰，装模作样地解释道：“总要父母点了头才行吧？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我记得你说过，你们家很传统的。” 虽然，他很清楚，“传统”这两个字跟他们两家真的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乔然故意刁难他，作势拉开他的手臂：“那咱俩也传统点。” 　　“切，反正都私定终身了。”程故扬捉弄地揉了一下她的酥胸，“嗯？” 　　“……谁，谁跟你私定终身了啊？”乔然羞了，“提亲是跟我爹妈提，又不是跟我提~他们说了不算！我要你亲口求我！求婚求婚，不就是要求来的嘛……戒指呢？玫瑰呢？告白呢？什么都没有！” 　　话是这么说，声音却像沾了蜜一样。乔然已经被热气蒸成了粉红色，身体是暖的，心更是滚烫。她又如何不知他的用心？求婚的话说与不说，她已经不怎么在意了。 　　“嗯，我知道。”程故扬低头含她的耳垂：“乔然，该给你的，我一样不会落下。再给我些日子……我们，一步一步来。” 　　细细密密的吻已经落下，身体早已滚烫，湿漉漉的手扶住她的颈，传来阵阵热气。另一只手从腰间向下，拉起她的双腿。 　　一个喘息间，身体瞬间被填满。 　　“……唔！” 　　这也叫一步一步来？ 第76章 正文完结 　　《最终章》 　　不得不说, 上天是眷顾程故扬的。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顿, 几所著名的大学并没有配备足够的宿舍楼, 谁能入住离学校几步之遥且租金较低的宿舍楼全凭运气——抽签。 　　哥大宿舍的中签率只有3％。 　　程故扬显然没有97%的命, 很荣幸地中了签。虽然他并不是很满意这个命运的安排。 　　乔然租了一间曼哈顿下城区的公寓，八十年代的旧房子，月租金是哥大宿舍的三倍，房间大小是其三分之一。两人之间的距离，是一个半小时的公共交通，是大半个曼哈顿。 　　在纽约的生活, 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舒坦。两人初来乍到，在这茫茫人海中，都是这座巨大城市中最不起眼的沙砾。无论是博士生的补助金，还是乔然管培生的工资, 都只能维持基本的生活。两人都不是会向父母伸手的人，所以日子过得有些拮据。 　　好在两人本就不是追求骄奢生活的人, 精打细算地过着日子，对眼前的生活从来没抱怨过哪怕一声。 　　日子按部就班, 乔然过着朝九晚五的日子，程故扬泡在实验室里, 有时一呆就是一宿。 　　博士生的课不算多，除了每周见一次导师，大部分都靠自己在实验室研究自学，空余时间还是要比普通上班族多一些的。于是，程故扬出现在她房间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从一开始的周末，到后来一周三天，到如今，几乎天天晚上都有人来按门铃，或是在乔然办公室楼下等她下班。 　　一来二去的，乔然的同事们都知道这个新来的漂亮小姑娘有一个学生党男友。不知道两人渊源的，以为上班了的乔然比程故扬年纪大些，总开她玩笑说她养了个忠犬大学生小男友。 　　乔然也不否认，偶尔在程故扬面前皮一皮，总说自己是“小姐姐”，他是“小奶狗”。 　　程故扬见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宠溺地随她说。不过，“小奶狗”这个称号他接受无能，用实力证明了什么叫做“狼狗”。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等乔然下了班或是周末，两人偶尔压压马路，偶尔下馆子吃一顿，大部分时间就是窝在乔然那间十几平米的小房子里，靠在一起看看电影，做做小菜，相拥而眠，亲吻着道早安。 　　简单，温馨又真实。 　　他不辞辛苦从城市那端跑来陪她，她自然不会不高兴，只是，渐渐的，乔然发现自己的房间越来越拥挤。 　　这一周，牙刷杯里多了一把剃须刀；下一周，厨房里多了他新买的情侣杯；几天后，桌上堆着他的设计草图；半个月后，厕所里多了男士的洗发水；一个月后，洗衣机里滚上了他的睡衣裤；一季度后，她的衣橱被一堆男性的衣服占领…… 　　她的生活空间，被他无声无息地侵入、占领…… 　　终于，乔然忍不住抱怨起来：“程故扬，你能不能别老丢三落四的！把你的东西都给我收回你自己的地盘去！” 　　程故扬挠挠头，哼哼唧唧地帮她收拾衣柜，很是大言不惭：“每次都是我迫不及待跑过来诶，你都不去我屋里……我屋子空得很，很乐意让你霸占！” 　　“……拜托，你那里是学生宿舍诶，我们……”乔然反驳，“反正，不太好。” 　　“怎么？怕我俩太如胶似漆热情似火，败坏了常青藤名校的名声？”程故扬痞痞笑道，拦腰去抱她。 　　乔然拍开他的手，“常青藤名校的大才子，麻烦您珍惜学生宿舍的美好地段和价格，别老往我这个小破屋子钻。” 　　他还是忍不住搂住她，在她耳边说道：“要不然我还是把宿舍退了吧，反正实验室也有床，平日我就住你这儿。华尔街的小姐姐，你要不要干脆包养下我这个念书仔呀？” 　　“不行，”乔然摇摇头，“我这里太远了，地方又太小，你睡实验室像什么样？这种苦你别吃。” 　　“没关系，不吃苦。”他亲亲她的小脸，笑道：“这里有你，其他都不重要。” 　　“不行！”乔然还是很坚持，不愿让他每天来回跑。 　　“嫌弃我？” 　　“对！”她半开玩笑道，用手指挠他的下巴，“不能因为华尔街小姐姐我上班工资比你高，你就想吃软饭哦，这位常青藤小狼狗~” 　　“比起吃小姐姐的软饭” 程故扬点点头，手脚并用地扑倒她，“我比较想吃小姐姐~” 　　*** 　　春夏秋冬，拥挤的小房间里见证了两人的变化。 　　程故扬已经彻底“忘记”自己还有学生宿舍这个选项，每日风雨无阻地出现在这间小小的房间，大部分时间搭地铁，实在晚了坐的士，也有突发奇想走走停停晃荡大半天的时候。 　　每天耗费路上的几个小时，却是他思索的黄金时段。他偶尔聚精会神观察挤在地铁里形形色/色的人，猜测他们的生活方式；偶尔同陌生人聊天，关于天气，关于衣食住行；偶尔只是用脚步丈量这个地球上最活跃的城市…… 　　这个拥有2000余万人口，800多种语言的国际都市，尽管建筑业趋于饱和，却给了他无限的灵感。 　　乔然晃荡了三个部门，还没来得及完成管培生的轮岗，已经被投资部的部长相中，以部门缺人为由，强行从HR那里要走了苏乔然。轮岗一年不到的时间，她重新签订了合约，名正言顺得成为了“华尔街的职业女性”。 　　只几个月的磨练，青涩退去，举手投足间有了女强人的魄力和胆识，也深受美国人热情豪爽的性格影响，越发开放活泼了些。职场上不卑不亢据理力争，回到家依然是温柔似水的小女人。 　　她负责晚餐，他负责早餐。 　　她替他捶背，他为她揉腿。 　　她提着手机打着越洋电话与客户据理力争，他往她手里塞上一杯柠檬水。 　　他在深夜揉掉了一张又一张的设计稿，她便裹着被子在他脸上留一个吻。 　　他们为芝麻绿豆的小事拌嘴，睡一觉又亲亲热热地吧咂嘴。 　　他们为柴米油盐发愁，却总不忘在餐桌上插上一束鲜花。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不需要说话，彼此便心照不宣。 　　就这样，一晃，便是一年。 　　一个无比平凡的夏日午后，手机“叮”得响起。乔然正焦头烂额地看材料，可作为金融工作者，时刻关注新闻头条可以说是业界的基本素养。她从一堆数据中挣扎着垂了垂眼，看了眼CNN新闻头条推送。 　　这条推送，并不是财经新闻。乔然兴致缺缺地摁掉了手机屏幕。 　　半秒后——Pritzker？普利兹克奖？ 　　她猛地低头，抓过手机，按开屏幕。屏幕上短短的一条消息推送——“This Year’s Pritzker Goes to Prof. R…” 　　她飞速划开新闻，手微微冒着汗，指纹怎么也按不对，只几秒的功夫，她却觉得格外漫长。 　　终于—— 　　“This Year’s Pritzker Goes to Prof. Rafael Smith from the U.S.” 　　不带语气的一句陈述，却让她眼里全是光，心头像爆米花般扑腾。手指不停地翻新闻稿，几乎通篇都是关于此次获奖者的获奖作品介绍和创作理念，夹杂一小段Smith教授的采访，以及他和他夫人一同领奖的照片。 　　在不起眼的一个段落，新闻只用一句话，提到了此次Smith教授获奖作品的团队，在四五个复杂的姓氏后面，她看到了熟悉的名字——“Guyang Cheng”。只是提及，没有只言片语的介绍。 　　以前永远在红榜第一位的名字，如今被放在所有人的最后面。 　　一点儿，都不是他从前风光的做派。 　　可她还是盯着这短短两个词，笑靥如花。 　　在这个不为人所知的角落，她见证了每一个不熄灯的夜晚，拾起了每一张被撕扯揉捏的废稿，把玩过每一种奇怪的材料……只有她知道，这个名字出现在这条新闻的细枝末节里，是多么的厚重。 　　她忍不住从办公桌上跳起来，飞奔到休息区，拨通他的电话。 　　电话接起的刹那，她含着热泪，“程故扬！你太牛逼了！” 　　电话里传来他的轻笑，没有什么波动，依然平静：“这位华尔街小姐姐，你冷静点，可别在办公室里哭啊……” 　　“呜呜呜呜……我激动嘛~你每天这么辛苦，终于！终于！” 　　“我只是个打酱油的。”他答得谦逊，“又不是我拿奖。” 　　“差不多！差不多！”乔然还在激动的心绪中，“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是不是还在颁奖现场？是不是要去庆功啊？” 　　“嗯。”他应道，“确实要庆功，晚上一起来吧，我给你发地址。” 　　“好好好！”乔然满口答应，这样的荣耀时刻，她不想错过，“我一定盛装出席！” 　　乔然归心似箭，在办公室里根本坐不住，已经唠唠叨叨和每个路过她座位的同事分享这则与他们毫无关联的好消息，并且字里行间全是对她家“大学生男友”的溢美之词。 　　被喂了一嘴狗粮的同事们纷纷强烈要求她立刻、马上、麻溜儿地、圆润地滚回家打点自己去，乔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请了假，生平第一次早退了。 　　她换上礼服，蹬上高跟，不用打腮红都能看到满面红光。舍弃了拥挤的地铁，她难得坐着的士前往程故扬发来的地址。 　　黄色的士停在百老汇大街上一幢现代化大厦门口，电梯直达顶层，电梯门刚一打开，她便听到门背后喧嚣的吵闹声，嗨歌放得震天响，门板都能感受到节奏的撞击。 　　乔然在门口给程故扬发了信息，表示自己到了，便深吸一口气，推开面前那道沉重的大门。 　　仿佛有机关一般，门被推开的一刹那，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戛然而止，只有她耳膜还在微微发颤，提醒她刚才的那阵狂风暴雨般的音乐并不是幻觉。 　　没有光怪陆离，没有灯红酒绿，眼前是不远处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不夜城最繁华的夜景，以及窗前一抹修长的身影。 　　乔然愣在原地。 　　那人轻轻挪动脚步，“咔哒”一声，一簇烛光亮起。微弱的烛光下，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侧脸。 　　“程……” 　　“嘘！” 　　他将烛台放在一个平面上，乔然这才看清那是一架三角钢琴。 　　他坐定，流畅的音符倾泻而出。 　　他轻咳了一声，低醇的声音伴着钢琴淡淡倾诉。 　　“I found a woman， stronger than anyone I know 　　（我找到了这样一个女人，比任何人都坚强） 　　She shares my dreams; I hope that someday I’ll share her home 　　（她陪着我做梦，我希望有天我能许她一个家） 　　…… 　　We are still kids， but we’re so in love， 　　（我们仍是少年，依旧如此深爱） 　　fighting against all odds 　　（共同对抗所有未来的逆境） 　　…… 　　I h□□e faith in what I see 　　（我相信我所感受到的） 　　Now I know I h□□e met an angle in person 　　（我知道我身边有一位天使） 　　Darling you look perfect tonight. 　　（亲爱的，今夜的你，如此完美。）” 　　这是乔然第一次听他自弹自唱。没有华丽的技巧，歌喉也不算特别，甚至有些紧张的轻颤，却是满满的深情。 　　泪水满面，她毫无知觉。 　　直到他一曲唱完，缓步走向她，将她拉进屋子中间，将玫瑰塞进她怀里。他轻轻擦拭着她满脸的泪痕，语气轻柔：“你这样哭，我都说不下去了。” 　　“……你、你要说什么……”乔然啜泣着，明知道他在做什么，明知道他要说什么，可心跳不受控制，眼泪不受控制，情绪不受控制，胸口起起伏伏，整个人像浮在空中一般。 　　他神情郑重，缓缓单膝跪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丝绒的小盒子。 　　时间似乎是静止的，连屋里唯一的烛光，都一晃不晃。 　　他手有些颤抖，却很坚决，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颗璀璨的钻石戒指。 　　“乔然，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最好的时机。” 　　“那年弹《梦中的婚礼》时，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你。” 　　“那年我们在温泉里仰头看星空，我后悔自己没有先为你买戒指。” 　　“来纽约的每一天，我都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给你一套舒适的大房子。” 　　他低头回忆，声音也有些哽咽：“今天，我陪着导师去颁奖典礼，他的夫人同他携手上台领奖。接受采访的时候，他的夫人说，‘他设计过千千万万千奇百怪的房子，但我最爱的，是他给我的一个家。’” 　　“我忽然……忽然之间，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是真的糊涂。哪有完美的时机？” 　　“乔然，今天的我，还是籍籍无名的平凡人，没有能力单枪匹马拿下普里克兹，没有能力设计出完美的住所，甚至连一枚戒指，都要攒上一整年的时间。但是，我真的……我……我真的，很想，很想，很想，给你一个家。” 　　他停顿下，咽下喉间的哽咽：“哪怕我们的房子没有屋檐，我也会为你遮风挡雨。” 　　“你，愿意嫁给这样的我吗？”他望向她的眼睛，眸光闪动而坚定。 　　喉咙被拧住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乔然只能不停地点头，泪水狠狠砸向地面。 　　他颤抖着牵过她的手，郑重而庄严地将戒指套入她的无名指上。起身，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一般，紧紧拥着她。 　　谁也不知道，在她也看不见的黑暗中，他落下一行热泪…… 　　两人就这么相拥了不知多久，乔然哝着嗓音，问道：“……这是哪儿？” 　　“公寓。” 　　“哪儿来的？我能开灯吗？” 乔然觉得抱着她的人僵了一僵。 　　她摸黑按开了灯光开关，这下，轮到她僵了一僵。 　　谁也没想到，刚刚温馨浪漫的气氛，竟然是“见光死”。 　　乔然指了指地上东倒西歪了一大堆蜡烛，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程故扬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本来，本来想拼一个爱心型的，结果计算了一下，发现如果都点上的话，会触动这栋楼的防火警报。” 　　“……”OK，是她熟悉的理工男。 　　“那这些……额……撒了一地的玫瑰花瓣呢？” 　　“就是，想装饰下，手忙脚乱撒了。谁知道你今天早退啊……我来不及……” 　　“……” OK，她的错。 　　“这么高级的公寓，你哪来的？” 　　“租的。买不起，好几千万啊……那个……要结婚，总要有个像样点的新房嘛……”程故扬挠头，有些怂。 　　“这地段！这装潢！租金不便宜啊……你又乱花钱了？”金融届冉冉升起的新星果然开始精打细算了。 　　程故扬头低得都能挤出双下巴来，忙不迭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诚心诚意地双手奉上：“那个，乔然，我主动上交小金库，以后你管账！家里的花销都交给你来决策！” 　　乔然接过卡，装模作样地掂量了下，问道：“里头多少钱？” 　　“……那个，戒指挺贵的，房租也……挺贵的。”程故扬咽了咽口水。 　　“嗯？” 　　“十三块六毛五。”委屈地瘪瘪嘴。 　　“……” 　　“那个，我赚钱挺快的。毕业后，刷刷刷进账！” 　　乔然哑然失笑，不再刁难他，伸手环住他的腰，含着笑说道：“行吧，你毕业前，我这个华尔街小姐姐先包养包养你~程故扬，你可要好好伺候你金主哈~” 　　程故扬低头亲了亲她，“怎么还叫我程故扬？我都听了二十多年全名了……” 　　乔然歪歪头，问道：“……那叫什么？” 　　“……你说呢，老婆？” 　　“……” 　　“嗯？” 　　“知道啦，老公~” 第77章 番外三 　　少年宫的转角, 一条无人问津的小巷子, 几个十五六岁的初中生围作一团。 　　地面上凌乱地散落着画笔、画板和几支颜料。 　　“啧啧, 小妹妹, 最近咱哥儿几个，手头有点紧，怎么说？把你的零花钱拿来孝敬孝敬咱哥儿几个？” 　　“我……我没钱……” 被团团围住的小女孩约莫十岁的光景，怯弱地说道，紧紧缩成一团，鼻尖儿还挂着泪珠, 却害怕地不敢哭出声。 　　“切！你当我们几个傻啊？”领头的男孩顶着一头的乡村非主流，耳朵上夹着烟，脾气渐渐上来了，“咱哥几个盯了你好久了, 能在这少年宫里学艺术的，你跟我说你没钱？” 　　“……我我真没有……”女孩不敢直视他们, 垂着眼，几乎是下意识地, 紧紧攥了攥自己的裤袋。裤袋里没有东西，但裤子内侧的内袋里有两百来块钱, 是她辛辛苦苦攒了一年的零花钱，今天本打算拿它们去买新的画板的。 　　她的小动作没能逃过其中一个少年的眼睛，只听他厉声说道：“老大，这小妮子裤袋里绝对有钱！” 　　“没！没有！”小女孩蓦然抬起头，受惊了般, 瞪着小鹿一般泫然若泣的眼神倔强地看着俯视着她的小混混，像是怕他不相信，赶紧掏出自己的口袋，以证清白。 　　如她所说，口袋里确实没有东西。 　　某小跟班：“老大，怎么办？看来是真没有！咱还欠着酒吧钱呢！” 　　领头的非主流少年还有点智商，笑眯眯地看着小姑娘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情，戏谑道，“哎呀，小美女，不要这样嘛，搞得我们几个小哥哥欺负你似的。” 　　一边说着，他伸手去触她的裤袋，想把翻在外面的裤袋子塞回去。 　　他动作又快又粗鲁，女孩没来得及阻止，他得了手，顺便还摸到了裤子里硬邦邦的一块，质感显然是纸币。 　　他勾勾眉，“小姑娘，你自己交出来，还是我们动手呢？” 　　女孩死死拽住裤子边缘，盯着他，咬着牙，摇摇头。 　　那少年眼神流连了一圈，话锋一转，“小姑娘，你几岁了？” 　　“……十，十三岁。”她个子矮，说话声音稚嫩，常有人把她当做小学生。 　　“哦？十三了啊？”少年眼睛亮了亮，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应该发育了吧？” 　　他回头给身后的弟兄们一个坏笑，发号施令：“给小爷架住她！这个年纪的，皮肤嫩得能掐出水呢！跟酒吧里那群老阿姨可不一样！” 　　他随即又看向她光滑白嫩又有些苍白的小脸，说道：“小美女，你不肯自己交出来，那小爷就不客气了。” 　　女孩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发了疯似的开始挣扎，却被几个男孩死死架住，其中一人将她的手背在身后，一手捂住她的嘴，阻止了她的惊呼和求救。 　　一双手伸了过来，没有去掏裤袋内侧的钱，而是钻进了上衣，直接往她胸前刚刚起伏的绵软处进发。两手直接摸进了女孩棉质的内衣里，又搓又揉，表情越发的猥琐。 　　她紧紧咬着牙，眼泪从眼角疯狂涌出，她拼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如何抵挡得过几个正值青春的魁梧少年，被禁锢住的身子越扭，身前人的表情就越享受。 　　那少年双手不停，语气调笑：“哥儿几个，这手感，咱捡到宝咯~” 　　几人都是气血方刚的年纪，纷纷露出了满怀期待地笑意，看得女孩心里冰凉。 　　其中一个男孩似乎有些不安，出口提醒道：“未成年呢，不好吧……” 　　“切！怂包！真能扫小爷的兴！”非主流混混嘬了口痰往那开口的少年脸上吐去，“你要再开口，今天没你的份！” 　　说着，他的手已经钻进她的裤子里，刻意去摸了一把内袋里的钱，偏生不拿出来，手继续往大腿内侧探索。 　　眼泪像是流尽了一般，女孩眼里的恐惧已经被绝望淹没。 　　在他更进一步之前，巷子口一声大声的高呼：“你们在干什么呢！” 　　女孩儿的声音，脆生生的，再怎么尖利，都软绵绵的，没什么威慑力。 　　几人兴致缺缺地回头，却见一个个子高挑，穿着短裙的长发女孩站在巷子口，逆着光，仍能看到她精致地如同洋娃娃般的五官。 　　互相对视一眼，已经被撩拨起来的坏念头如何压得下。领头的混混立刻将黏在女孩身上的手挪了开来，笑眯眯地看向来人，吹了个口哨。 　　他人一退开，那女孩显然是看清了巷子里的情形，愣了两秒，拔腿就往外跑。 　　被围住的小姑娘，眼神又空了，心像捆着巨石一般垂进了海里。 　　“切。没劲。” 　　混混头儿又看了看满面泪痕，眼睛如厉鬼般盯着他的女孩儿，又回想了惊鸿一瞥间的绝色，顿时觉得下不去手了。 　　利落地伸手，从她裤子内侧掏出钱来，倒是没再碰她。 　　几个哥们还架着姑娘，面面相觑，胆子大点儿的直接开口：“老大，那这个……咱能……” 　　“随便。赏你们了。”他大手一挥，把两百块钱塞进裤袋里，又摸出了一条烟，在墙角吞云吐雾起来。 　　谁也没想到，刚才跑开了的女孩儿又折了回来，身后跟着个警察模样的男子。 　　烟雾间，他见情形不对，厉声说道：“还不快跑！” 　　众人作鸟兽散，女孩儿直接被扔在地上，衣衫凌乱，面色惊恐。 　　跟在少女身后赶来的男子，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少女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替神志混乱的她拢了拢衣服，又从包里掏出了纸巾，递给她。 　　她眼神呆滞，直勾勾地瞪着眼前的纸巾，却不动作。 　　少女叹口气，抽出一张纸巾，细致地，缓慢地，替她拭去脸颊边的泪水，又伸手将纸巾捂住她的鼻子，“擤一下。” 　　绿茶味的，清新好闻，让她放松了一些。她听话地擤了下鼻子。 　　“我是李晴晴，舞蹈班的。” 女孩儿微微笑着，露出了好看的酒窝，“我知道你，画画的，周末总能见你在少年宫。你叫什么？” 　　浓浓的鼻音：“……赵向健。” 　　名唤李晴晴的女孩儿蹙了蹙眉头，还是很好看：“哇，这么男性化的名字，没想到是个小哭包。” 　　赵向健垂下眼眸，想起刚才惊魂未定的一幕，又要哭起来。 　　“是不是他们几个想抢你钱啊？” 　　“……”无声地点点头。 　　“嗯，这种小混混，要钱就给人家，没必要为了几块钱倔着！这要是真……多不划算。” 女孩儿轻轻拍着她的背，又是安慰，又是叮咛。 　　*** 　　因为这一句话，她始终不相信，那样一个李晴晴会为了钱，出卖自己。即使是她说要嫁给一个五十多岁老头的时候。 　　李晴晴说要结婚的时候，赵赵从心底是祝福她的。 　　虽然，那年她告诉她，自己喜欢上年级段学神时，她几乎嫉妒得发疯。 　　如今的心静如水，只因为，她说，那个男人对她好。 　　赵赵清楚，自己对李晴晴的感情，有信任，有依赖，有共享秘密的窃喜，也有令她自己都感到不安的占有欲。但她无法左右李晴晴的心，她待她，可以是朋友，可以是闺蜜，可以是姐妹，却始终无法拥有同她一般的感情。 　　苦涩的心境，只有自己吞下。 　　这些年，她对男性的恐惧，渐渐有了些改变。虽然仍会为男性带着讨好的接近而感到不适，可也称不上恶心。 　　她想，这是个好时机，试试自己能不能迈过心里的那道坎。 　　顺理成章的，以她的容貌气质，很快，她交到了第一个男朋友。一个白净腼腆的少年，看见她会脸红，连触碰她都不敢。这让她感到安心。 　　交往半个月后，男孩牵住了她的手。 　　一个月后，两人温温柔柔地相拥。 　　两个月后，他趁她不注意，在她唇边落下了一个吻。 　　每一次，她都没有躲开，只是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偷偷地皱了皱眉。没有感到不舒服，可也没有两情相悦的欢喜，没有想要独占他的心态，没有任何荷尔蒙作祟的冲动。平淡的，像是左手碰右手，像是上唇吻下唇。这让她感到安心，又不安心。 　　交往小半年，他说：“要不要去泰国，两个人，我和你。” 　　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在泰国的酒店里，他问她：“要不，我们试试？” 　　她说：“好，试试吧。” 　　那双手解开她胸罩的那一刻，回忆像潮水一样涌进来。 　　他的触碰很温柔，很照顾她的情绪。眼前这张温柔的又沾染着些许欲/望的脸，在她眼里，却被置换成了当年那个留着非主流发型的小混混。 　　浑身都在颤抖，每个细胞都在表达着她的恐惧。她紧紧闭着眼，泪水不停从眼角滑落，脑子里有个声音响亮而执着——李晴晴，你能不能来救我？ 　　身上的人动作停了，然后拉过被子，替她妥帖地盖好。他到阳台上去抽烟，许久许久才重新进屋，他说：“我们分手吧。你根本不爱我。” 　　“……对不起。”她低着头，竟没有什么复杂的情绪。轻松，她只觉得轻松。 　　后来，她不再去挑战自己，只把身心全交给画布和染料。既然她的感情无处安放，那便在半空中飘着吧。这个世界，哪怕不活在条条框框里，也有她安身立命之处。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沉溺于无欲无求的状态时，她撞见了她。 　　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挂着讨好的笑意，轻轻柔柔地依附在一个两鬓斑白的男人身边，袒胸露背，裙子还开着高叉，在这冬天里，几乎和没穿一样。 　　她笑得很妖艳，抹着鲜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在那男人的胸口打转，可眼底没有什么笑意，只有讨好。 　　男人的手搭在她的腰上，摩挲着将她往车里拉。那男人的眼神赵赵看得真切，那不是看待爱人的眼神，只是玩物。 　　怒火攻心。 　　理智早被她丢到了九霄云外，她快步上前，在车门关上前，拉出了李晴晴，伸手就是一记巴掌，响亮而决绝。 　　“你疯了吗？！” 　　——这句话，从两个人口中同时喊出。 　　李晴晴捂着半边脸，头发被打得有些散乱，黏在了口红上。 　　赵赵下手无比狠诀，竟是打歪了她刚做的鼻梁。 　　一时间，围观的人脸上都有些好看——讥讽的，冷漠的，不屑的…… 　　车里的人像看小丑似的看了眼李晴晴，狠狠关上门，车子扬尘而去。他的眼神里，是厌恶。 　　只有赵赵，这巴掌的罪魁祸首，瞪着杏眼，眼里全是血丝，眼神有愤怒，有不解，却更是心疼。 　　“李晴晴，你他妈的疯了吗？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对面那冶艳的女子，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泰然地站直身子：“还能为什么？为了钱。” 　　“你……”赵赵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看她的样子实在是心疼，把自己的围巾挂到她的脖子上，领着她去了医院，待一切处理妥当后，又领着她回了自己的寝室。 　　两人心绪都平静了许多，赵赵取了冰袋，轻柔地为她冰镇红肿的脸颊。 　　良久都没人说话。 　　“为什么？”到底还是赵赵开了口。 　　“家里破产了，欠了高利贷，我爸……自杀了。父债子还，是不是很老套？” 　　赵赵沉默了会儿，继续敷她的脸，动作越发轻柔：“怎么不跟我说？” 　　“……跟你怎么说？借钱？”她顿了顿，“能借的地方我都借了……” 　　“堕落就堕落吧，这世态凉薄，真的要跌到底了才知道。没出事的时候，都是我爹的好兄弟好哥们，一出了事，划清界限比谁都快。我的那些追求者就更不用说了，风光的时候别说婚姻，天上的星星月亮都往面前捧。我这边没落了，呵，我算是看清了，他们就是想睡我，公主和女表子，他们出的价钱都是不一样的。我之前还信他们，后来他们变着法子耍我，我……” 　　李晴晴说不下去了，那张人工雕饰过的脸僵硬极了，连哭丧的表情都看不出来，只有眼里的怨与恨，真真切切。 　　李晴晴从头到尾都没有哭，可赵赵却早已泪流满面。 　　李晴晴看向她，带着鼻音，“哭有什么用？你别这么看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我出卖肉体也好，出卖灵魂也好，都是我自己选的。” 　　赵赵捏着她的手，将她的头往自己小小的肩膀上靠，动作轻柔极了，嘴里却是骂骂咧咧的：“谁他妈同情你啊！倔个屁啊，就你会逞能了？你他妈都没把我当朋友，我要是早知道，看我怎么打烂你这脸！” 　　“现在怎么不打了？” 　　“谁让你玻尿酸打这么多，我心疼钱！” 　　“……电影投资商要我整的，整完又说我假，我陪了一夜的酒，说好的角色说没就没了。男人真他妈没个好东西！” 　　赵赵抹抹眼泪，平静下来，如当年李晴晴那般，轻轻抚着她的背，“你说的，为了钱，不值当。这钱，我给你凑。” 　　“赵向健，你以为自己是圣母啊？你哪来的钱？一千万你说帮我凑就帮我凑啊？”李晴晴怒瞪她。 　　“我之前参展，有幅画卖的还可以，我这边也就能给你凑出个几十万吧，你先还一部分。” 　　“……杯水车薪啊……你以为你一个初出茅庐的艺术生能一夜暴富？” 李晴晴怒道：“而且，你赵向健的钱，我不拿！” 　　“谁说送你了？借你！你给我滚去工作去。” 赵赵低头想了想，“你记不记得当时跳天鹅舞那个视频？当时不是挺多经纪公司找你的嘛？” 　　“……八百年前的事情，谁还记得我这么个人老珠黄的整容鬼？” 　　“那就再跳一边！再惊艳一遍！说实话，你整得还挺好看的，等玻尿酸效果退一些，还是有潜力的。”赵赵迅速恢复冷静，“我们美院，别的不多，搞艺术的还真不少。我认识一个学长，现在给那个王导当美术指导，我让他给你引荐引荐。你这张脸，现在演不了清纯佳人了，咱就演恶女。当年的黑天鹅，重新杀回来便是！” 　　“……演戏？我这么个非科班出身的新人，能拿到多少片酬啊？” 　　“别总想着一夜暴富！能赚一些是一些。我跟你一起还，两个人总比你一个人赚得多！” 　　“……你为什么帮我？” 李晴晴有些木然地瞪着她。 　　“艹！” 赵赵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脏话脱口而出，“老娘他妈白喜欢你这么多年了！那群男人不肯养你，我砸锅卖铁也要养你！” 　　李晴晴呆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赵赵自知心急口快，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 　　场面一下子有些冷。 　　“我……” 李晴晴许久才唯唯诺诺地开口：“我喜欢……男人啊……虽然，我对男人是……挺灰心的……” 　　“……哦。”赵赵垂着头不看她，“你……我就这么一说。” 　　“……你让我想想。”李晴晴垂下眼。赵赵的表白来的太突然，可奇怪的是，自己好像没有很抵触。她对男人，算是绝了心了。 　　“随你怎么想，反正，出去卖的事情，有我赵向健在的一天，你想都不要想。” 赵赵比李晴晴矮了一头，可气势却高了她三丈，此刻的气场很对得起她的名字。 　　“好。” 鬼使神差地应下。 　　“行了，我室友反正都不回来住，你就给我安安心心住在这里，好好躲一阵子债。演戏的事情，我替你去通融通融，你自己好好练练演技吧。” 　　忽然觉得—— 　　赵赵今晚身高两米八，像是能顶住天。 　　在赵赵尽心竭力地走动下，李晴晴拿下了复出后的第一个角色，一部警匪片里卧底在非法洗头店的警察，连女四都排不上，可亦正亦邪的演技，得到了导演的赏识。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角色慢慢找上来，大多都是有心计的蛇蝎美人。心底有伤的人，总是能将角色演绎地让人又恨又怜。 　　参演的电视剧都还没有开播，李晴晴在观众圈里尚无知名度，可还是引起了几家不小的经纪公司的注意。 　　赵赵陪着她东奔西走，四处和经纪公司接洽。待遇和薪资都不是最紧要的，赵赵思路清晰，只有一个条件——绝对不搞潜规则。 　　那日难得闲暇，李晴晴和赵赵坐在美院的宿舍楼下晒着太阳。阳光洒在脸上，暖融融的。 　　虽然还要一屁股的债，她却觉得此刻，踏实而安心。 　　她侧头看着正在帮她审新剧本新角色的赵赵，心里像是有颗种子，在温室里，悄悄地拱了出来。 　　“赵赵？” 　　“嗯？”赵赵头也没抬。 　　“要不，我们试试？”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谨慎而小心的语气。 　　“……什么？” 　　“唔，没什么。” 　　赵赵盯着面前的剧本，许久许久，都没有翻上一页…… 　　在往后很久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人说过爱，没有人说过在一起。 　　但也一直不曾分开过。 　　在寒冷的人情中，互相取暖着，温暖着对方冷透了的心。 　　相濡以沫，无非如是。 第78章 番外四 　　林竹松*安琪（一） 　　“抱歉抱歉, 我能坐这儿么同学？” 　　林竹松从后门绕进讲堂, 放眼注视前方, 陆教授的课果然人满为患, 前方零星几个空位都在人群中央，要坐到里面的确兴师动众。只有这最后一排的位置有个空位，只是这个位置上放了一个女式手提包。 　　被喊到的女生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迷迷糊糊地点了头，把桌上的女包挪到了脚边，腾出空座来。 　　林竹松赶紧坐下。他读了双学位, 两个专业的课虽然不至于撞车，可难免有连着上的时候。这会儿，他刚刚的数学课拖了堂，从数学系的大楼一路狂奔过来赶生物医学的大牛导师的课, 还是迟到了几分钟。 　　林竹松个子高，猫着腰从后门绕进来还是引起了陆导师的注意, 虽然上课节奏一点儿没断，可那盯着他的眼神还是透露出了警告的意味。 　　这陆导师是有名的严厉, 每堂课必让助教暗戳戳地在台下点名，上课最喜欢和学生们交流, 以问答形式。于是乎，这整个N大谁也没胆子旷他陆老人家的课，上课也不敢搞什么小动作。好在这陆导业务能力是一等一的，上课也算风趣，以才能服众。 　　他不禁打起精神, 从背包里摸出笔记本，将注意力投到讲台上。 　　旁边的女生倒好像不是很在意，打着哈欠，一手支着头，表情很是生无可恋，仿佛台上站着的陆导说着什么无聊透顶的事一般。 　　她拿笔戳了戳正襟危坐的林竹松，低声问了句：“同学，你叫什么？” 　　林竹松低头，有些惊讶。在这个学校里快三年了，他身高抢眼脸也不差，运动学习样样在行，跟他搭讪的女生不是没有，相反，还挺多。 　　最常听到的台词，不外乎——“同学，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图书馆？篮球场？” 　　他一心埋头奋发，向来是维持面上的礼貌，态度却是明确的冷淡。 　　只是，在有“N大第一严师”之称的陆导师课上如此直白的，的确是第一回遇见。 　　他便多看了那女孩两眼。素面朝天，皮肤白净，头发扎成了一个马尾，可能是刚一觉睡醒的缘故，头发有些松散，脸颊上还有一道书本的睡痕。挺清秀，关键是胆子够大，在陆导师的课上也睡得这么香。虽说是最后一排，可陆导的雷达鹰眼谁不知道啊？ 　　那女生见他不说话，便又问了一遍：“同学，不好意思啊，我今天刚来，不熟。那个，你叫什么？” 　　陆导的眼神有意无意往教室后排飘。 　　林竹松背脊一紧，飞快地留下一句：“林竹松。” 　　那边点点头，表示收到，就继续埋头睡了。 　　林竹松侧头看了眼睡得无比坦然的脑袋，心里暗暗惊讶，这就，完了？ 　　他连在课堂上快速而不失礼貌地拒绝的台词都想好了，就等着她的后话。 　　按照套路，她的自我介绍呢？微信还要不要了？再不济，也会留一句“我下次帮你占座”吧？ 　　林竹松暗暗惊讶之际，只见那脑袋又从胳膊肘上支了起来，看向他，用笔指了指前面三排右边数过来的那个男生，问道：“林竹松同学，顺便问一句，那个男生叫什么？就，那个，后脑勺挺帅那个！” 　　林竹松：？？？ 　　总之，这姑娘问完名字后，趴在桌上整整睡了一节课。陆教授的眼神不止一次往这后座飘，次次都让林竹松捏一把冷汗。 　　陆导一如既往在课上疯狂提问，几次点的都是坐最后几排的同学的名字。所有人都屏着呼吸，只有这姑娘，呼气吐气，坦坦荡荡。 　　在陆教授又一次抛出问题，且把目光投向了最后一排的方向，嘴里蠕动着想点名的样子，林竹松也不知怎么的，就很想给这姑娘打掩护，蹭得一下站了起来，主动回答问题，站起来的刹那，还不忘把自己的笔袋挡在那姑娘毛茸茸的脑袋前，以为这样陆导就看不到似的。 　　在林竹松看来，这堂课上得无比漫长，并且胆战心惊。 　　终于熬到下课，那始作俑者毫不知情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施施然开始收拾桌上空白一片的笔记本。 　　林竹松也在一旁慢吞吞地收拾，一边暗自感叹自己今日反常得多管闲事。 　　那女生敲了敲桌子，看向林竹松。 　　林竹松忽然觉得呼吸紧了紧，莫非，这姑娘一觉睡醒，终于想起搭讪的套路了？ 　　“喂，同学。林竹松是吧？”她语气轻快，带着酣睡后浅浅的鼻音，笑眯眯地说道：“今天你迟到了。” 　　林竹松：“额……是……” 　　“你知道陆导的课不好划水吧？” 　　林竹松暗想，这姑娘明知陆导严格还睡得这么肆无忌惮，竟还好意思追究起他来了，着实厉害。 　　“下周上课前，写一份一千字的迟到检讨，交给我。” 　　林竹松：？？？ 　　那姑娘勾起一抹笑意，眼神里有些狡黠，越发显得五官灵动起来。她晃了晃手里的花名册，笑意盈盈：“还有啊，以后不要叫我同学了，助教或者学姐，你选一个叫吧~” 　　明晃晃的笑意，忽然就让林竹松呆愣在原地，不知是因为她小狐狸般的笑意，还是因为她的真实身份。 　　只见这新来的助教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走向了前几排那个“挺帅的后脑勺”。看样子那也是个迟到的同道中人。 　　*** 　　那日做完实验终于可以喘口气，室友约他去网吧吃鸡，许久不参与寝室集体活动的他过意不去，便应了下来。 　　四个穿着人字拖的理工男，刚做完一项大实验，一个个都透着股实验室消毒水的味道，眼下青黑，胡渣乱窜，完全配得上“邋遢”两个字。 　　就在一群人抖着腿说着黄段子往网吧走的路上，迎面遇上了穿着一袭米黄色风衣的女子，正是那日在最后一排有“一觉之缘”的新助教。 　　今日的她比起那日来精致许多，显然是收拾打扮过的，宽松的阔腿裤，配上干练的风衣。直男如林竹松，也看得出来，她抹了口红化了妆，和那日素面朝天脸上还有睡痕的样子实在是判若两人。 　　不知怎的，林竹松觉得此刻的自己太过邋遢，弓了弓背，往室友身后藏了藏，恨不得她认不出他来。 　　只是这迎面走来，总免不了打个照面。新助教一眼便认出他来，嘴一抿，掐出了一汪好看的梨涡：“林……竹松？” 　　这下也不能装作没看到，只得硬着头皮应道：“……学姐好啊！” 　　“嗯嗯。”来人点点头，有些客套：“和室友吃饭去啊？” 　　“去网……对对对，吃饭去！” 他赶紧绕开话题，“学姐呢？” 　　“我啊……去执行大龄单身女青年的日常任务。行了，你们赶紧吃饭去！我也快迟到了！” 学姐浅浅一笑，冲其他人微点了点头，便小跑着离开了。 　　直到人消失在转角，林竹松还有些怔忪。 　　室友踢了他一下小腿：“学姐？生物医学的？” 　　“应该是。”林竹松点点头。 　　“哪届的啊？” 　　“不知道。” 　　“叫什么？” 　　“……”完了，别说年龄推断不出来，连姓什么都不知道。 　　看林竹松把懊恼都写在脸上，室友们纷纷露出了贼兮兮的笑容：“啧啧啧，竹松，你这是……看上人家大龄单身女青年了？” 　　“切！”林竹松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倒是很平淡：“大龄单身女青年的重点，应该是单身。” 　　几人晃晃悠悠，终于在网吧坐定，林竹松怎么也找不着打游戏的手感，把把成盒，最后室友们实在看不下去，毫不犹豫踹了他，各寻发展去了。 　　林竹松刚才在游戏里怎么也找不到手感，没几秒就走神，压根瞄不准对手的位置，几局下来，他便放弃了。 　　脑海里浮现出刚才那学姐明艳动人的脸，对比她当日对着自己素面朝天的样子，心里不知怎的有些不是滋味。 　　而至今他除了知道她是陆导课上的助教外，毫无场外信息，这更加深了他的挫败感。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他还没有彻底确认这意味着什么，只是知道自己，好像对这学姐的兴趣有些浓烈。 　　几分钟后，嘈杂的网吧里传来一声咆哮—— 　　“卧槽！！！林竹松你在网吧写报告？？？” 　　面对Word文档带着耳机的人很是平静：“嗯。” 　　“你他娘的有病！”那人转头继续干自己的大事去了：“喂喂喂，开伞！” 　　在网吧一众花花绿绿的屏幕中，有一个白色的屏幕，上面的WORD上，出现了第一排字，大写加粗居中——《迟到心得与自我检讨》。 　　虽然这几年他很是有祖国未来栋梁的觉悟和实际行动，可从前到底也是个爱惹事的混不吝。小学初中高中写过的检讨加起来能出本书，这区区一千字的检讨，着实对他构不成威胁。 　　他反复看了看这一千字的杰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解释和自我剖析都很到位。 　　几分钟后，他又开了一个新的文档，噼里啪啦地敲起字来。 　　*** 　　又是一周陆导的课。 　　数学系的大魔头照例拖了堂，不过林竹松心里有事，也不管台上大魔头杀人般的眼神，提上包说溜就溜，总算没迟到。 　　他到的不早不晚，从后门一进去就看到还不算熟悉的身影——低着头悄咪咪地数着人头，在花名册上打勾勾。 　　一如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素面朝天，让人猜不出年纪，完美潜伏在一众大三学弟学妹中。 　　林竹松在她旁边坐定，乖乖巧巧地递上两页的检讨，“学姐，这是我的迟到检讨。” 　　“哦哦，好的。”学姐接过，扫了一眼，便收在了文件夹里，又抬头求助地看着他，“第四排右数第三个是什么名字？” 　　“王小明。” 　　“谢谢。”花名册上又多了个勾。 　　林竹松：“学姐，我交的检讨陆导会看吗？” 　　姑娘抬头看了看他，严肃正经地说道：“陆导要求的。” 稍一停顿后，又压低声音说了句：“不过，他肯定是没空看的，我看过就行了。” 说罢还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把她的小动作全看在眼里，林竹松只觉得心头有些痒。 　　他又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对折起来，只露出背面，完全看不到里头的内容，“学姐，这个检讨，漏了一张。” 　　那边还在忙着确认人头，顺手接过，随口一问：“写这么长？” 　　“……”林竹松有些紧张地坐下，“唔……最后一张没几句话。” 　　学姐有些好奇，打开扫了一眼，顿时笑了起来。 　　标题：《专业迟到分子林竹松的自我检讨（划掉）介绍》 　　自我介绍特别简单，年龄性别科系爱好，三四行的内容。 　　最后添了一句—— 　　请问学姐叫什么名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无比明朗，“这位小同学，你真的很可爱啊！” 　　“所以……名字……” 　　“哦哦，我叫安琪。”她完全沉浸在这封“检讨书”带来的好笑气氛中，眉眼里没有羞涩也没有了然，只有浓浓的被取悦到的笑意，“林竹松同学，回信我就不写了。性别女，年龄27，生物科学博士在读，爱好嘛——读检讨书。” 第79章 番外五 　　林竹松*安琪（二） 　　林竹松心里是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的, 尤其是在意识到人家压根就当他是一个普通学弟的时候。 　　这自我介绍, 进行的着实草率了些。 　　对这学姐好奇是真, 有些好感是真, 可两人六岁的年龄差更是不假，真要往粉红色的方向发展, 他确实觉得欠些火候。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他很收敛，不再主动接近学姐。 　　当然, 收敛归收敛，关注倒是一点没下降。 　　每到陆导的课，他总是早早从数学楼撤离，狂奔到教室, 看一眼最后一排扎着马尾的清秀佳人，才乖乖落座。 　　经过博士生宿舍楼的时候，他总免不了在门口多停留几秒，撇两眼安了电子刷卡器的大门。 　　他这学期待在实验楼的时间越来越长，偶尔经过博士生实验室门口，就能看见穿着一身白色实验服神色坚定的小个子。这实验室袍子所有人都有，穿自己身上堪堪盖住屁股，在她身上怎么就到脚踝了？ 　　他发现她总是博士生实验室最后一个走的, 走前惯例关灯锁门, 然后在门口扭脖子放松放松身体，姿势有些滑稽。她应该有些强迫症，好几次都看到她已经走出实验楼了, 又折回来反复检查门有没有锁好。 　　他发现她偏爱穿白色和黄色的衣服，大部分时间都是一双基础款的耐克球鞋，极少数时候会蹬上小高跟。她脚踝很细，穿高跟鞋的时候小腿的弧度很好看。 　　他发现她喜欢抹润唇膏，一节课要偷偷抹好几次，只是很好奇这润唇膏是什么味道的。 　　他发现她每次上课，手里都捧着一杯奶茶，根据远距离观察，她偏爱红豆口味的。 　　…… 　　观察她的喜好，已经悄无声息地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他心里隐隐有什么在蠢动，跃跃欲试，却又找不到方向。 　　直到某一天的大课上，他没有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找到熟悉的倩影，不知怎的心里有些慌。 　　上课铃声响起，他又瞥了一眼最后一排，依旧不见那个说高中生都有人信的小小身影。 　　他低头叹口气，压下心底隐隐的不安，暗自决定一会儿去实验楼看看。 　　上课铃响了半天，陆导还没有进教室，这是整个学期以来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教室瞬间有些混乱，嗡嗡地，嘈杂的很。 　　忽然，一串急促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蹬蹬蹬的，像是有什么默契般，把他的心也揪得高高的。 　　教室门口钻进一道利落的身影。 　　化了妆，踩着高跟鞋，一身合身的职业装，精神抖擞的样子。 　　教室里安静了片刻，又是一阵骚动。 　　只见她把教案往桌上一扔，声音果断：“陆教授出国考察了，我是助教，这个月的课由我代课。把书翻到九十六页。” 　　教室里见过她的人不少，只是知道她助教身份的，只有迟到过的几人。众人惊讶之余，倒是也乖乖掏出课本来，神色如往常般严阵以待，又多了分对代课老师的好奇和期待。 　　明显能感受到她刻意加重自己的语气和声音。和以往随性的样子完全不同，站在讲台上的她神情严肃，逻辑清晰，没半句废话。 　　坐在下面的同学渐渐把对助教的好奇挪回了课程本身。 　　只是这些人当中，没有林竹松。 　　他的眼里，只有那张明媚而认真的脸。 　　和平日里学生般的样子全然不同——成熟，冷静，甚至有些犀利。 　　再仔细一看，和在实验室里的样子也相去甚远。课堂上，她显然想努力和台下的学生进行适当的眼神交流，可每每将目光投到台下或考究或沉思的目光，她就忍不住快速挪开眼神，看向虚无的一点。 　　呵，看来还是挺紧张的。 　　林竹松将她的小动作全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课程进展得十分太平。她试图讲解的细致些，可功底到底是不如在讲台上站了多年的陆教授。一下课，她瞬间被一群高大的学生们团团围住，答疑解惑。 　　林竹松瞥了眼隐隐约约快看不见的那个低海拔学姐，她身边清一色的男生，心里忽然就有些光火。磨磨蹭蹭收拾了半天，很“矜持”地没有凑上去，而是在大讲堂门口踢着石子等着。 　　里面的学生慢慢散去，没一会儿，就听见清脆的高跟鞋声慢悠悠地从教室里传出来。 　　林竹松立起身来，就见她有些疲惫地停在门边上，扶着门框转着脚腕，噘着嘴像个小女生。 　　她见了林竹松，一抹惊讶划过，旋即恢复了导师应有的严肃表情：“林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林竹松看了看她细得和针尖一样的鞋跟，问道：“有。穿这高跟鞋累不累？” 　　她怔了下，显然是没料到自己的学弟兼学生竟会问如此日常的问题，思忖了一下说道：“还好。” 　　林竹松皱起眉头来：“一节课一个小时，外加课后答疑，以后上课别穿这么高的鞋跟。” 　　安琪笑了起来：“哎呀，我这不是第一次上课嘛，想要显得威严一点，没想到把自己坑了。” 她解释道，又似想起什么一样，赶紧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导师我课上得还可以吧？” 　　她水灵灵的眸子里透着一股子紧张，又有些期待，完全没有讲台上严肃的样子。 　　他自认客观地答道：“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还说自己是导师？” 　　“啊，被你看出来了。” 她美眸一转，撅了撅小嘴，眼里的紧张和期待瞬间转换为一丝丝懊恼和不甘，怎么看，都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的样子。 　　林竹松被她这么一看，心头猛得一动，有什么要化开了一样。这种感觉，他很清楚什么。一时间，喉头紧了紧。 　　“哎呀，以后还是要多练习练习。”安琪还沉浸在自我反思中，“得赶紧学会和学生们的眼神沟通啊……这讲台真是不好站。” 　　“以后上课，你要是没地方看，可以盯着我看。”林竹松脱口而出，说完脸就红了，草草留下句，“学姐，我先去吃个饭。” 　　安琪看着一溜烟飘走的林竹松，呆了片刻，她刚才，是被小了六岁的学弟撩了吗？ 　　*** 　　安琪越发觉得，自己可能，大概，应该，是在被一个学弟盯上了。 　　未来几周的课，上得她有些胆战心惊。 　　台下坐了个盯着她笑得一派狡黠偶尔还勾勾眉头的男生，能不胆战心惊吗？ 　　这人偏偏每次都坐在教室正中央，她不想看到他都不行。 　　一个月的讲台经历令她飞速成长，她已经能泰然自若地同台下的同学进行眼神交流，甚至能从他们的微表情中看出他们的疑惑、不解或是了然。 　　只有一个人，她压根不敢把目光放在他脸上。只要一对视，看到他迷之微笑和有进攻欲的眼神，她就瞬间大脑空白，总要缓上一秒才能继续往下讲。 　　和安琪相反，林竹松倒是很享受她的课堂。捕捉她无措得像个小姑娘一般的表情，实在是太有趣了。 　　课堂上“眉来眼去”的逗弄到陆教授回国便终结了。只是安琪还没来得及安下心来，新一波操作就很及时地跟上了，直打得她措手不及。 　　之前每次都准时出现在教室里的林竹松突然进入了每堂课都迟到的状态。 　　每节课都从教室后门偷溜进来，毫不犹豫地坐在安琪旁边，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陆教授还在讲台上写板书，她便能收到来自自己右侧座位的“检讨书”。 　　纸是被折起来的，递过来的时候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了“检讨书”三个大字。一打开来，只有几行字—— 　　学生：林竹松 　　检讨事项：上课迟到 　　迟到原因：想和安琪一起坐 　　惩罚措施：请安琪吃饭 　　前面三项每周都相同，最后一项“惩罚措施”周周不同—— 　　第一周：请安琪吃饭 　　第二周：请安琪喝红豆奶茶 　　第三周：请安琪看电影 　　第四周：陪安琪做实验 　　第五周：送安琪玫瑰花 　　…… 　　除了这每周一次的“检讨书”，林竹松倒是很节制，没有死缠烂打，甚至连当面说话都很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也就敢在纸面上逞个英雄，若真要他光明正大来，他还是有些害羞的。 　　两个月下来，这惩罚措施虽然没有一样实施过，可周周花样百出，从不重复。 　　安琪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一开始有些抗拒，尤其是他直呼她的名字，让她半点没有当学姐兼导师的威望。可这小男生的套路实在可爱，慢慢的，读“检讨书”真的成了她的爱好。 　　她作为“大龄单身女青年”，名为“相亲”的日常任务还是按部就班地继续着，可是她越发觉得这项任务无比无趣，看谁都能挑出一大堆毛病，不是个子不够高啦，就是长得不够阳刚，人不够幽默，学术能力不够，要不然就是嫌人家年纪太大……每次都气得她亲爹陆教授吹胡子瞪眼。 　　终于有一天，平日里严肃惯了的陆教授，更加严肃地把她叫到跟前，一阵耳提面命：“我说闺女啊，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个第三性别，叫女博士啊？” 　　陆安琪：“……物以稀为贵。” 　　陆教授：“老爹这一辈子就是后悔让你步了我的后尘，非要读什么生物医学，一读就读到女博士，你看看你，过年就快三十了！” 　　陆安琪：“陆教授，严谨点，过年我才二十八！” 　　陆教授：“咳咳，总之，你知不知道，老爹一辈子带了这么多届学生，看了一个又一个女博士白了少年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啊！这专业的女博士，注孤生啊注孤生！反正，无论如何，不管是方的是圆的，你今年都得给我带一个回家！” 　　陆安琪：“……年纪比我小可以不？” 　　陆教授：“年龄大小不是问题啊，上下五千年都可以！” 他蹙了蹙眉头，又转折了下——“但是无论如何，学历不能比你差！” 　　陆安琪：“爸！我是博士！” 　　陆教授有读书人的坚持，坚决地说道：“这我不管，反正不能低于博士！” 　　*** 　　这周，林竹松第一次收到了安琪的回信。趁着陆教授低头看教案的时间，这周的“检讨书”被颤颤巍巍地塞回了他的桌上。 　　林竹松有些诧异，赶紧打开一看。 　　那句“惩罚措施：陪安琪在跨年夜看烟火”被划掉，多了一句话：先考个研试试？ 　　他倏地转头看向一旁的安琪，就见她头埋得和鸵鸟一般，目光闪烁，侧脸透出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坐在最后一排，笑得像个两百斤的傻子。 　　“林竹松，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站在讲台上的陆教授突然提问，推了下自己的眼镜，目露精光——看上去自家女儿比旁边那小伙儿还紧张，这两个月来的眉来眼去，真当他傻？ 　　林竹松赶紧收了心，扫了眼台上的题，淡定地作答。 　　陆教授不显山不露水地点点头，示意他坐下。这学生还可以，就是年纪轻了点，学历太低，不过这个不要紧，只要人上进，拿个配得上自家闺女的文凭只是时间问题。 　　安琪在最后一排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家老爹，别人不了解，她还能看不出来他爹的态度不成？这副满眼精光，下颌轻点的样子，应该还算是……满意的吧？ 　　她心头一松，暗暗想道，就是嘛，林竹松长得一表人才，学术能力过硬，人既沉稳又可爱，眼光还这么好，怎么会过不了关？这么一想，她忍不住露出了骄傲脸。 　　一周后，林竹松在狂喜中拆开了安琪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只是包装纸撕到最后，他脸有点垮——考研参考书包得这么有诚意干什么？ 　　于是他委屈巴巴地对着一脸神采飞扬的安琪说道：“安琪，换个礼物嘛！” 　　虽然纸面上他一直管她叫“安琪”，可这会儿真当着面叫，她瞬间呆住，满脸通红：“你……你……你应该叫我导师的！老师、助教，再不济也是学姐！” 　　“那不叫‘安琪’的话，是不是可以换个礼物？” 他一本正经地问道。 　　安琪还是止不住的羞恼，嗯嗯啊啊地胡乱应了一通。 　　“那……琪琪，我申请实施一下惩罚措施，从第一周的开始可以吗？” 　　安琪已经红得和虾一样了。 　　林竹松拉过她，“走，琪琪，吃饭去！” 第80章 番外六 　　“一会儿……和爹妈怎么说？”乔然站在机场行李转盘前一脸惆怅。 　　“我们是合法夫妻。” 　　“可是……国内还没领过证啊……” 　　“美国的结婚证不具法律公信力？” 程故扬看她一个人陷入愁思的样子蹙起了眉头, “你去边上坐会儿, 行李我来拿。” 　　乔然心里还是打着鼓, 低着头盯着脚尖。 　　在程故扬求婚后一周内, 两人就在纽约市政府领了结婚证，在倩倩和吴坚仁的见证下念完誓词，咔咔两个章，这婚姻关系在美国就算合法了。从头到尾，不到十分钟的功夫，乔然完全没有任何激动的感觉。 　　要说开心, 还是有点的。毕竟两人结了婚，那房租租金和个人所得税还能减减。 　　这结婚证领完，两人在市政厅门口捧着结婚证照了张宛如毕业合照的照片，发给了双方父母, 演完了一整波先斩后奏的戏码。之后两人便该干嘛干嘛，上班的上班, 上学的上学，日子过得同婚前没什么区别。 　　乔然此刻愁得却不是婚姻“先斩后奏”的事。 　　乔然拽了拽程故扬的袖口, 低声说道：“你说，我爸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程故扬低头看她, 轻笑道：“依我的经验，不会。” 　　乔然想想，也是。两人捧着结婚证站在市政厅门口的照片一发回中国就跟被印了无数份，各种尺寸的都有，简直和小传单似的, 足以见得双方父母的欢喜。 　　她稍稍安下了心。 　　程故扬已经利索地把行李从转盘上取了下来，稳妥地架在小车上。 　　这是程故扬和苏乔然两年来第一次回中国，更是两人第一次去“新家”——程故扬设计的联排小别墅。他们小两口在H市没买新房，这次回去，定是要回父母家的。 　　程故扬坚持没让父母们来机场接，两人打了辆滴滴，没多久就拐进了地段优越的别墅区。 　　车子在一栋白墙青瓦的房子前停下，大门是古朴的徽式建筑，感觉捶捶门，里面就会出来一个小厮一般。 　　乔然满意地看了看这栋小房子，想到两年未见的父母心里多少有些激动，冲在前面捶起门环来。 　　迎接他们的不是小厮，而是一串热闹的鞭炮声，吓得乔然原地倒退两步。程故扬赶紧把人护在身后。 　　待鞭炮声稍歇，四张堆满笑意的脸便从这大门里探了出来。 　　苏爸爸：“哟哟哟，闺女和姑爷终于回来了？” 　　程故扬揽过乔然，应得自然：“爸，久等了。” 　　这一声“爸”，叫得苏老心花怒放，感觉一瞬间年轻了十来岁。 　　程妈妈倒是吃起醋来：“啧，我家媳妇还没叫过我呢！” 　　乔然低了低头，含羞带怯地喊了声“妈”，声音轻得像羽毛，却让程妈妈咧出了十六颗牙，眼睛都眯成缝了。 　　苏妈妈：“可把你们盼来了！怎么样？十几个小时的飞机饿坏了吧，快进屋进屋，咱开饭！就等着你们俩了……” 　　程妈妈：“哎哟，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事儿了，可把我高兴坏了。快进来进来！” 　　四人忙不迭接过程故扬手里的大包小包，簇拥着两个孩子进了屋。 　　进屋就闻到了满桌的饭菜香。 　　乔然眼睛都直了。在纽约这两年，虽然没少跑中餐厅，到底还是想念家乡的这口味道。 　　她也顾不上太多，直接上了坐，勾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糖醋排骨就往嘴里放。 　　旁的几人把行李往沙发边上一堆，也围着圆桌团团一坐，和乐融融。 　　程故扬四下打量了番屋里的装修，都是中式风格的，该怎样就怎样，没乱来混搭，看上去很是清新雅致，忍不住点点头。只看到格外宽敞的客厅和饭桌，面色有些诧异。 　　程爸爸一脸骄傲地说：“怎么样？你爹妈眼光好吧？这装修可都是咱四个人一起操办的。我说你这小子，学建筑学了这么多年，本事还没你爹大。你看，这两家人的客厅让我们给打穿了，共享客厅和厨房，楼上的屋子还是各归各的。这样才像是一家人嘛！” 　　程故扬点点头，“嗯，这样公共地带空间宽敞些，采光也好多了。” 　　乔然只管饭桌上的美食，连眼皮子都没抬，没一会儿碗里就堆起了高高一座美食山。 　　程妈妈还在不停地给她的碗碟里夹菜：“乔然哟，你瞧你还是这么瘦！是不是我们那儿子没好好照顾你？” 　　乔然满嘴是菜，嚼了半天也没咽下去，程故扬坐在一边轻轻给她拍背，顺顺气，柔声说道：“别吃这么急，没人跟你抢。” 　　等乔然终于咽下这口饭，程故扬又给她剥了个油焖大虾，仔仔细细挑了虾背上的泥筋，放在乔然面前的碗碟儿里。 　　苏妈妈看着程故扬，怎么看怎么满意。这女婿真真是称得上是“乘龙快婿”了。 　　同样一脸疼爱地看着小辈儿的程爸爸猛拍了下脑门：“哎呀，我怎么把这么要紧的事儿给忘了！难得你俩回趟家，这等大好事儿，不干一杯怎么行？都给我等着，我这儿啊，可私藏了几瓶好酒，今天都别推辞，咱一家人，没人来两口！” 　　正说着，程爸爸便要起身去忙活。 　　程故扬开口道：“爸，你少开几瓶，乔然不能喝。” 　　程妈妈：“今儿高兴嘛，多少喝点儿！” 　　一直和各种菜品奋斗中的乔然，忽然放下了筷子，有些紧张地扯了扯程故扬的袖口。 　　程故扬一派清明地环视了下长辈们四双热情的眼睛，语气平缓：“爸，妈，你们要升辈分了。” 　　乔然有些羞地垂着头，不敢迎上对面四双紧紧盯着她的目光。 　　周围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静得能听见院子里锦鲤跃出水面的声响。 　　许久许久，程妈妈又惊又喜地惊呼道：“乔然，这是真的？真有了？” 　　乔然把头埋得更低了，只轻微地点点头。 　　“几个月了？” 　　“应该才两个月。” 　　这事儿是在出国前一天才发现的。小两口难免有几次没做措施的，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乔然一生都追求计划周全，在这事儿上却是真真掉进了河里。 　　程妈妈惊呼着，想拍拍乔然的背，手伸了半天也没敢碰她，半点没有当过孕妇的样子。 　　苏妈妈赶紧起身盛了碗鸡汤，端到乔然面前，“快多喝点！初期营养一定要跟上！你本来就瘦……” 　　苏妈妈话音还没落，却听见“啪”的一声，苏爸爸将筷子拍在了桌上：“阿扬，你跟我来趟书房！” 　　屋里几人看他神色肃穆都是一惊，自家从小宠到大的女儿忽然大了肚子回家，他心情怎能不复杂？ 　　乔然看着她爹的神情有些慌，紧紧攥了攥程故扬的手。 　　程故扬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手，暗示她放下心来，便神色淡定地跟着岳父进了书房。 　　这后半顿饭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两人才从书房钻出来，都是神色如常，半点看不出“谈判”过的样子。 　　乔然紧张地看向程故扬，用眼神询问道：“说了什么？” 　　程故扬装作没看到，往她碗里又塞了些青菜，“先吃饭。” 　　自知道乔然有孕在身后，这一桌子的人都跟疯了一样往她面前塞食物，一顿饭生生吃成了一天的量。 　　酒饱饭足，乔然有些犯困，几个长辈张罗着收拾残局，便推着小两口往“新房”走。 　　这间为两人特地准备的屋子格外大，占了程家整整一层的空间，里面除了厨房几乎什么都有。新床铺着红色的喜被，配合着中式的装修风格，的确是“新房”的规格。 　　乔然的心思却没放在观察新屋子上，自迈进房间她便迫不及待问道：“我爸刚才和你说了什么？怎么这么严肃？有没有刁难你？” 　　程故扬没有立刻回答，神色有些纠结，眉头轻轻往中央皱了皱，一副思索的样子。 　　乔然忍不住拍打他，“你别跟我卖关子！快说！他要是不讲理，我……我去和他对质去！” 　　程故扬眉头微展，拉过她，让她坐在喜被上，“对质什么呀你？只是给了我户口本，让我俩赶紧把国内的结婚证领了，他就是有点担心你这肚子大了，办婚礼不方便。” 　　乔然点点头，这事儿她也想到了，这酒席总是免不了的，自己要是大着肚子穿婚纱，一来，怕爹妈在一众吃瓜群众那儿面子上过不去，二来，自己也的确太累。她想了想，问道：“那……你怎么回的？” 　　程故扬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乔然，我可是在岳父那儿发了誓的，绝对会给你一个最美好的婚礼，你什么都不要操心，只管做最美的新娘就好。” 　　他说得认真，乔然顺了顺他额前的碎发：“我真的不在意，只要你在身边，那些形式有什么重要的？” 　　他又低头吻了吻她，温柔缱绻。他没再纠缠于这个话题，“乔然，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好的礼物。” 　　乔然露出羞恼的娇嗔样子：“哼，都怪你！要不是你不小心……我能这么措手不及吗？” 　　“嗯。我的错。” 程故扬看着她含羞的样子心头一痒，将她推倒在正红色的喜被上，身下的她被喜被映得满脸鲜红，已经重新养长了的黑发散乱在床褥上，说不出的诱人。双手忍不住顺着她的衣襟往里探，揉过她的绵软处，又往她最敏感的地方探去。 　　她细若蚊蝇地喃喃：“我怀孕了。” 　　“能做的。”他嘴上这么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是一滞，叹了口气，侧到了一边。 　　他支着头看她，语气里透着压抑，问道：“孩子的名字想过没？” 　　“都不知道男女呢……” 　　程故扬又凑上去亲了亲她的小嘴： “小名的话，叫小灯泡？” 第81章 番外七 　　三年后。 　　乔然站在公寓门口, 听着里面不断传来的孩子的哭声, 无奈地摇摇头, 按响了门铃。 　　没一会儿, 就听屋里拖鞋声由远及近。 　　门“咔哒”一声开了，程故扬一手拿着奶瓶，一手攥着奶嘴，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内，“下班了？……那个，灯泡一直哭个没完……” 　　“尿布换了？奶喝了？”乔然把手提包搁在玄关处的柜子上, 眼神越过程故扬，关切地往屋里探。 　　毫无存在感的程故扬无奈地跟在她身后，目光阴冷地瞪了一眼正奶声奶气哭着的自家儿子。 　　小灯泡接收到他亲爹“关爱”的目光，吓得抖了抖, 然后“哇”哭得更凶了，嘴里大叫：“妈妈！妈妈！妈咪你怎么才回来！” 　　乔然赶紧抱过小肉团子, 让他坐在自己怀里，好言好语地安慰道：“妈妈在呢~小灯泡不哭~妈妈一下班就来陪你啦！” 　　“妈妈……妈咪……灯泡要亲亲！”模样清秀的小奶娃鼻涕眼泪挂了满脸, 鼻头还吹出了一个鼻涕泡，偏要往乔然脸上凑。 　　程故扬眼疾手快地抽了两张纸巾就往他脸上呼, 胡乱抹了一阵，嘴里抱怨着：“你说我俩小时候哪哭成过这样啊？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动不动就哭的小哭包！” 　　被纸巾盖住脸的小灯泡嘟嘟囔囔地反抗：“我不是小哭包！我是男子汉！” 　　乔然轻轻拍了拍他：“行行行，我们小灯泡是男子汉！男子汉怎么能哭成这样呢？” 　　小灯泡：“妈咪~程老大欺负我！” 　　程故扬一瞪眼，最近暑假比较清闲，便常常和原来公司里的那群兄弟们视频通话, 讨论新技术，电话那头左一句“程老大”右一句“程老大”，没想到让自家的小灯泡学了去，怎么也扭不回来。他第一百二十遍纠正：“怎么叫你爸的呢？我是你爸！” 　　小灯泡：“你爸！” 　　程故扬为自家儿子的智商担忧：“乔然，你说我们俩的儿子，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小灯泡：“妈咪，什么是傻子？是不是说我可爱呀？我老听见程老大管妈咪你叫‘小傻子’还有‘小乖乖’~灯泡是不是妈妈的‘小傻子’啊？” 　　乔然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的潮红，只得笑着打哈哈：“对呀，我们小灯泡就是妈妈可爱的小傻子~” 　　小灯泡这时已经收起了哭腔，张开肉嘟嘟的双臂去搂妈妈的脖子，“吧唧”对着乔然光滑的侧脸就是一个亲亲。 　　乔然母爱泛滥，揉揉他头顶没长出几根的头发，忍不住也亲了亲他肉呼呼的小脸。 　　小灯泡正要蹬鼻子上脸，和妈妈来一个嘴对嘴的“高级”亲亲，就被人从身后揪着衣领拽了过去。 　　程故扬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脸上的口红印，手比往日重了些，在他脸上胡乱抹着，警告道：“你妈咪，是你老爹的！别动手动脚的！我警告你，在你吃奶的时候，我就看你很不爽了！” 　　乔然轻笑出声，从程故扬手里抢过一脸无辜的小肉团子，嘟起嘴亲了亲不知吃哪门子醋的程故扬，笑说道：“程故扬，咱家，又要多一个和你抢奶吃的宝宝了。” 　　空气停顿了许久。 　　程故扬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是喜是悲，想笑又想哭，一时间五官拧成了一个纠结的弧度：“……什么时候的事？上次……浴室里那次？还是……车里那次？” 　　乔然脸红红：“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呢？……我也不确定，7周左右。” 　　程故扬赶紧从她怀里抱过小肉团子，毫不犹豫塞进了一边的学步车，推着乔然往沙发上坐，面色谨慎：“你给我去坐着，什么也别动！那臭小子最近又肥又重，你别抱了！” 　　“哎呀，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现在状态挺稳定的。” 　　程故扬不敢不紧张。那年乔然生产，小灯泡折磨了她整整一宿，她面色惨白地躺在待产室里，紧紧攥着他的手的样子，他怎么也忘不了。 　　程故扬手足无措地往围裙上抹了抹手，原地转了两圈：“我给你去中国城买两只乌鸡来！” 　　说完就开始解围裙，乔然赶紧按住他的手，说道：“现在晚高峰，别出去了，等周末再去也来得及。只是……你精心安排的婚礼又要延期了。” 　　两人本想趁着程故扬放暑假飞去夏威夷办海岛婚礼的，程故扬准备了大半年，如今她又有了身子，以上次的经验，这长途飞行肯定是吃不消了。 　　“不急，反正你早就是我老婆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这事儿你别操心。”程故扬安抚她：“我给你去热杯牛奶。” 　　小灯泡一人在角落把玩着小汽车，听到老爸说要泡牛奶，立刻插嘴：“我也要吃nei nei~” 　　程故扬：“你都快三岁了！还不会自己泡牛奶吗？智商呢？你到底是不是我们的儿子？” 　　小灯泡：……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爹？ 　　*** 　　和头一次怀孕不同，乔然这次整个怀孕周期都很平和，没有出现严重的孕吐等孕期反应。 　　大约是因为这个原因，程故扬对现在她肚子里这个，要比对小灯泡宽容得多。至少没再提出要取名叫“小狗蛋儿”“小狗粮”等惊天地泣鬼神的小名。 　　八个月后，产房里传出一声轻轻的啼哭。和小灯泡登陆时要震碎玻璃般的响声不同，这次的哭声很是冷静，连护士都说，从没听过婴儿如此“优雅”的哭声。 　　生产过程也很顺利，从进产房到孩子出生都不到十分钟。 　　护士抱着小小的一个团子，从帘布后面走出来，往程故扬手里塞，用纯正的美音说道：“恭喜你了！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母女平安！” 　　程故扬紧紧盯着怀里的小女孩，眼神都不曾落向护士，只一味地盯着面前这张小巧白皙的小脸，眼里隐隐约约有情绪在流动。 　　产科的护士自然理解他此刻激动的心情，也不在意，站在一旁任由他静静看着怀里的小婴儿，许久才开口道：“孩子先给我吧，我带她去观察室。孕妇刚刚睡着了，你快去看看吧~” 　　待乔然一觉睡醒，就见床的一侧自家老公蹙着眉头静静削着苹果，另一侧小灯泡在婴儿车里鼾睡。不远处的观察箱里是他们家的第四个成员，睡得正香。 　　“醒了？”程故扬替她拨开额头的碎发，在她的眼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孩子怎么样？”乔然开口便是问孩子，带着期许和紧张。 　　“医生说没问题，很健康，睡着了呢。”程故扬指指旁边的观察箱，“长得像你，特别是眼睛和嘴巴，简直一模一样。” 　　乔然：“我看呐，额头像你。” 　　“长得这么漂亮，以后要是她结婚了，我不得把那臭小子的腿打断！” 　　乔然轻笑出声：“她才几个小时大，你就愁她嫁人的事儿了！怎么没见你这么护着小灯泡啊？” 　　程故扬看了眼打着小呼噜的小灯泡，伸手替他掖了掖毯子，没好气地说道：“这小子一看就是高手，看他对他妈就知道了，坑蒙拐骗的小祸害。” 　　被点到名的小灯泡一脸无辜地巴砸了下嘴，似乎是在睡梦中想到自己今天多了个漂亮的妹妹，忍不住露出了甜甜的笑。 　　乔然：“名字还是你来取？” 　　程故扬挠挠头，有些困惑：“你觉得，是叫‘小棉袄’，‘小公主’还是‘小仙女’比较好？” 　　睡梦中的小灯泡，似有感应般，露出了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 第82章 番外八&最终章 　　哥大硕博士生毕业典礼被安排在了本科生前一周, 阵仗远没有本科生毕业那般声势浩大, 甚至连帝国大厦都没有亮“哥大蓝”的庆祝灯。可台上台下坐着的都是平日里只有在各大报纸上、专业网站上才能见到的行业大佬, 气氛庄严肃穆又不失隆重。 　　“乔然啊, 我看我们家阿扬啊，站在那群人高马大的外国人中间也还是很出挑的嘛~” 苏妈妈穿了一身精细的苏绣旗袍，坐在乔然身边，喜不自胜。 　　乔然眼神全放在人群中那低调又难掩光芒的男人身上，没有接话，倒是程妈妈忍不住自卖自夸起来：“我这儿子啊, 不是我说，放哪里都是一等一的。” 　　今天是程故扬的博士生毕业典礼，双方父母不远万里盛装出席，乔然也难得的向公司请了假, 一大早就开始为这场盛会忙活。 　　典礼在校长致辞中开场，三个哥大终身荣誉教授轮番送上贺词和祝福, 没有煽情，没有吹嘘, 字字句句都是真情实感，透着长者的气度和风范。 　　主持典礼的校长激情洋溢地介绍毕业生发言代表, 前面是一串串奖项、论文发表的刊物名称、甚至还有在中国获得的国家专利。两位妈妈难以自持地站了起来，苏爸爸和程爸爸伸长了脖子，瞭望从人群中施施然起身，平淡走向演讲台的自家男儿——程故扬。 　　乔然觉得连呼吸都是停止的。 　　台上的男人，一席黑色庄重的学士袍, 谦逊而内敛地向台上的教授们行过礼，便淡然站在礼堂最中央，待掌声停歇，他才开始自己的致辞。他气质清冷，带着一些些孤傲，周边的空气似乎都因为他的存在而更加低调沉稳。 　　他的致辞谦逊内敛又毫不妄自菲薄，字字铿锵又不失气度，一词一句都像砸在乔然心尖上。五年来，日日重复华尔街的紧锣密鼓步步为营，这一刻坐在这百年常青藤高校的观众席上，乔然似乎也寻到了久违了的内心的平静和泰然。 　　站在讲台上的男人，一如既往地学院派，眼神纯净透彻，给了她内心最渴望的踏实和本真。 　　五年，乔然深刻地感受到，时间和经历，是如何让一个寡言又有些沉闷的少年，飞速成长为一个可以顶天立地的男人。 　　五年，在异国他乡越发显得狭小的公寓房里，他们共同度过了每一个日日夜夜。 　　傍晚六点，他每日变着花样给她做晚餐，即使他刚刚熬了两个通宵； 　　晚上九点，他哼着歌给女儿换尿布，“威胁”儿子睡觉； 　　凌晨三点两人靠在沙发上，一个做数据分析，一个研究设计图，他从身后无声地为她揉肩膀； 　　清晨七点，她出门上班后他兵荒马乱地送孩子去曼哈顿最精细的托儿中心…… 　　如今他作为全校最优秀的博士毕业生，站在台上，铿锵有力地分享他的求学生涯，感谢各位导师给予他的指点与期待。他平静无波，她满眼热泪。 　　一路过来，他太不容易了。 　　可那个向来不露辞色的他站在台上，直直望向她在的方向，用中文字正腔圆地说道：“我要尤其感谢我的妻子。这一路走来，谢谢你给了我最温暖的后盾和无条件的支持，谢谢你给了我可爱的一双儿女，谢谢你给了我最美好的一个家。” 　　即使是听不懂中文的老外们，也读懂了他眼里的深情和真挚。 　　掌声雷动，欢呼震耳。 　　乔然坐在台下，被四个长辈簇拥着，满眼是泪，却是笑着。 　　接下来是颁发毕业证书的环节。毕业生们整理了下学士袍和学士帽，排成一排，等着自己的名字从校长嘴里蹦出来。 　　上台领毕业证的毕业生们年龄参次不齐，有满头白发的老人，有公司的CEO，也有像程故扬这样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每个人脸上洋溢着不同的神情，或轻松昂扬，或意气风发，或内敛稳重，却都自带“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场，场面说不出的富有感染力。 　　而程故扬又一次接受了全场的注目礼。 　　轮到他上台时，只见他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多一些的女娃娃，肤白似雪，眉眼如画，可脸上的表情比她亲爹还要“看破红尘”，怎一个冷静了得。唯唯诺诺牵着他的学士袍的，还有一个粉嘟嘟的男娃娃，头发微卷，大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没有半点怕生，走起路来，简直是把这里当做自己的主场。 　　走路还有些跌跌撞撞的男孩子看上去不过四岁的光景，抱在怀里的那个怕还是只是刚会迈步的年龄。看来这优秀毕业生代表五年的博士生涯，收获的远不止台上的那一纸文凭。 　　没有什么比这画面更令人钦羡的了。 　　人群在欢呼，在惊叹。程故扬也难得露出明媚的笑意，看向孩子的眼神里净是柔软。 　　校长把毕业证书递给程故扬，却在中途让怀里的女娃娃夺了去。那女孩儿看了一眼硬邦邦冷冰冰的毕业证，眼神嫌弃，无比坚决地就往地上扔，站在下面的男孩儿眼疾手快地接住毕业证，喜滋滋地看了好一会儿，神情严肃地逐字逐句看着上面的文字，一副“我都看得懂”的小大人样。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笑声。 　　小灯泡蹙着眉头，一脸严肃地向大家展示了爹地的毕业证，指着上面“GUYANG CHENG”的名字，满脸真挚而骄傲地对台下高呼：“MY DADDY！！！” 　　人群沸腾，欢呼声不绝于耳。 　　程故扬宠溺地揉了揉小灯泡的小脑袋，随后强行牵着他下了颁奖台。 　　程故扬同小灯泡、小棉袄的风头没持续多久，便被大仁哥彻底夺了去。当几个穿着学士袍的毕业生们从宽大的袍子中掏出几张大纸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女生兴奋的尖叫。 　　人们望向台上，只见吴坚仁梳着飞机头，人高马大地站在舞台中央，看向那个不断发出高频尖叫声的女子。校长很配合得站在一边，腆着肚子，一脸慈祥的笑意。台上的毕业生们一溜儿举着大牌子——Will You Marry Me 　　乔然看着倩倩飞奔向台上，看着吴坚仁难掩激动地单膝下跪，看着两人忘情地拥吻，在台下不断鼓掌，刚被一双儿女压回去的泪意又重新泛了上来。 　　下一秒，温暖的臂膀环住了她。他俯身靠在她耳边轻轻说：“羡慕吗？” 　　乔然轻点下头，又微笑着摇摇头。不羡慕，她的人生，不需要别的观众，只要有他，足矣。 　　圈在肩头的手臂又搂紧了些，他说：“走，我们结婚去！” 　　*** 　　两人最终没有选择飞往遥远的夏威夷岛，而选在了“纽约之肺”——中央公园。 　　婚礼的布置简单却温馨。中央公园一片空草坪上，放了几张自助餐桌，上面摆着一些精致可口的西式点心，点心上的每一个装饰每一个细节都是程故扬亲自设计挑选的。桌面上铺着纯白的花瓣，几张吧台椅有些散漫地放在餐桌附近，供宾客们倚靠着闲聊。 　　受邀的宾客不多，只有双方的父母、最亲近的朋友和近年来相交颇深的几位同事。 　　可这硕大的中央公园，任何人都能成为这场婚礼的见证者。 　　现场的小提琴和钢琴曲奏响《结婚进行曲》。 　　摄影师悄无声息地在角落就位。 　　远处的人群举着手机跑来分享这一份喜悦。 　　乔然一席简洁大方的白婚纱，长发挽起，盖着轻薄的头纱，在中央公园伴着青草香的微风中，缓缓走向过道尽头那个站在白蔷薇拱门下的男人。 　　她的身后，小灯泡一手攥着爹妈的结婚戒指，一手轻轻拽着小棉袄，跌跌撞撞跟在后头。小灯泡谨慎极了，生怕没管好手里价值不菲的婚戒，更怕摔着了刚会走两步的妹妹。小棉袄倒是很淡然，面上仍挂着和她年龄极度不符的疏离表情，只有看向前方父母的身影时，露出些微微的笑意。 　　双方父母温暖地注视着两人，苏爸爸背过身子偷偷抹了把眼泪。身边的人群在欢呼，在鼓掌，在庆祝。音乐舒缓而浪漫。 　　她都听不见，看不见，顾不着。 　　眼里，只有越来越近的那张脸，那张陪伴了她整个青春的脸。 　　他淡漠惯了的眼里，有泪光闪烁。 　　那天，在万物最自然的无比平凡的一天，他执起她的手，亲吻她的手背，说着不平凡的誓言—— 　　“乔然，让我用余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