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 作者:咬春饼   文案:   某次校方与外企的合作晚宴   初宁穿梭人群,明艳爽利   一身白裙掐得腰肢匀细   她端着酒杯,对迎璟点头轻轻笑   自这以后,迎璟最爱干的事   是从背后抱住初宁   闻着女人香,想犯罪——   “喂,你什么时候,让我做男人?”   *   国防航空.少年强   注:温淡慢热 and 姐弟恋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业界精英 励志人生 甜文   主角:迎璟,初宁 ┃ 配角:赵明川,唐耀,祈遇,顾矜矜   作品简评:   C航学生迎璟,因意外巧合与初宁相遇,进而发生一系列啼笑皆非的交集。之后,因一个航发项目,初宁理智地拒绝了该项目的投资。迎璟努力争取,坚持不放弃,而初宁在经历飞机失联,劫后余生,心境慢慢发生改变,两人终于达成初步合作。在过程中,两人各司其责,不断磨合,最终修成事业及爱情的正果。故事情节饱满,励志向上,男主从当初“心有不甘”的大学生,成长为“胸怀热忱”的科研者,女主从“唯利是图”的商人,蜕变成心怀“社会责任”的生意人,主题正能量。 ====================== 第1章 十月北京   小先生/咬春饼   2018年3月   *   十月的北京秋色渐浓,秋分之后凉意更甚,但初宁此刻只觉得热。   她已脱了外套,只着一件薄衫,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旁边挨着的是一下飞机就赶过来的冯子扬。一身正装还来不及松扣,初宁瞥了眼,他鬓角发间,也是冒了一层薄汗。   “宾客名单都已经造齐全了,周秘办事仔细,就连川北的那几位老辈,也是列在里头的。”   冯母说起这个,便是一声短叹,“你姑父沟通了酒店那边,把西苑的主场地留给你们办事。”冯母瞧了一眼初宁的右腿,眼神更是难掩失落,“可惜了,可惜了。”   听到这,陈月顺着这茬话应声:“烦您费心,平日初宁没少得您照顾,她经常跟我念叨您对她的好。”   有些词穷,陈月觉得这事儿到底是自己女儿大意,解释再多也理亏。于是话锋一转,索性逮着初宁一番念叨,“你这孩子,好好走个路也能摔着腿。”   “这事儿她也不想,行了,别斥怪。”冯母温声劝止,又问:“伤筋动骨最难康复,可得好好养着,瞧过医生了么?”   初宁垂眉顺眼,点头说:“看过了。”   “哪个医院?”   “市一。”   冯母不放心,拿出手机,“我来联系傅老,让他再给你看一看。”   “妈,妈妈妈,您别折腾,她腿没大碍,石膏绑两周就行。”冯子扬边说边走过去,按住其母的肩膀忙不迭地表态:“有我呢,放心。”   听到这话,冯母更不放心了,但也不好过多干涉,于是换了一茬抱怨:“事业固然重要,但生活也要兼顾,一个个忙得成天不见人影儿,像话么?你们年轻,但也不要顾此失彼,钱是赚不完的,别把积极性都花在这上边儿。”   最怕听长辈说道理,先来段八千字的忆苦思甜想当年,再来篇八万字的慈母说教。冯母前年才从北外退下来,文风做派极其正统,这对初宁来说,更是一种酷刑折磨。   她把手机盖在双腿之间的手包下,偷阅来自秘书的未读短信。   半小时后,冯母终于以一声哀叹结尾,“老人说话你们也不爱听,心里有数就行。订婚就先缓缓,等初宁的腿好全了,咱们两家再商量。”   陈月起身,亲热地挽着冯母的手,边往外走边点头:“行的,劳您费心了。”   冯子扬起身送两位出门,几分钟后回来,走到门口就听见初宁在打电话。   “白纸黑字的合同,乙方是他姓程的吧?字儿也签了,公章也拓了——告我?行啊,让他告,法务部对接,在这之前,他要敢少我半斤货试试,一毛钱尾款也别想捞着。”   初宁的声线尚算柔和,但扬声时字正腔圆,干脆利落难寻祥和。   “好,我知道了,对外说我去四川出差,回程日期没订,跟他耗着吧,也别赶人,好茶招呼着。”初宁想了想,说:“把启明实业的电话给我,老板姓魏是吧,我跟他通个气。”   初宁一时找不到纸,索性把“受伤”的右腿盘起来,拧开笔帽就往石膏上记号,她手速快,字也写得飘逸爽利。冯子扬走过去,往她石膏上敲了敲,乐坏了:“哟,真石膏。哎?能动么?”   初宁一脚飞蹬,把冯子扬差点踢翻,“去去去。”   冯子扬竖起拇指:“亏你想得出来。”   初宁白眼都懒得翻,主要是这事说来话长,用这损招来躲避两家的订婚,也着实不太光彩。初宁望着这条笨重的右腿,和她还穿着高跟鞋的左腿形成悬殊比对。   越看越烦。   她扶着椅子踉跄起身,费劲,真够费劲的!   “你少在这说风凉话,要不是你躲去国外,瘸腿的就是你。”初宁拿起手包,先挪左脚,再去掰打着石膏的右腿,这笨拙滑稽的模样,冯子扬思索片刻,认真说:“挺像擎天柱。”   初宁背影匆匆,懒搭理。   冯子扬在身后嚷:“拐,你的拐!”他拿起斜在墙边的拐杖看了又看,不得不佩服,“太逼真了,太敬业了。”   初宁折身拿过拐杖,双眉微拧,已是不耐烦之色,“我不订婚,你去搞定你家。”   这点倒是观点一致,冯子扬心里装了一姑娘,奈何冯家不同意,七大姨三大姑都不是省油的灯,讲究一个门当户对,初宁背倚城东赵家,加之她自己也有个规模尚算不错的公司,琼楼高地,甚合冯家之意。   说白了,冯子扬要个完美幌子,而初宁搭着他这根线,圈里圈外也圈了不少资源。两人各取所需,合作愉悦。   初宁已经上车,冯子扬扒着车门,弯腰嘱咐:“别忘了,下周陪我去……”   初宁打断,“知道了。”车窗升关之际,她冷脸冷言,“一个不成气候的野路子比赛,有什么好看的。”   ———   初宁最近特别忙,手头一大堆的事,一个长辈见面费了一上午时间,还得“瘸”条腿。她们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一点风声消息没几小时就四通八达,所以说啊,她至少得瘸个三五天,把戏给演逼真了。   原本计划回公司,但开到建国门时,秘书突然打来电话:“宁总,信达的人又来了,就在您办公室门口,说不见着你,就不走。”   初宁面色平静,拍了拍自己的石膏腿,“那就让他们等吧。”   挂断电话,她问司机:“前边就是京泰了吧?到了靠边停。”   下车后,初宁让司机先回,自己拄着拐杖,悠悠然然地走。北京今儿是个好天,光影不刺眼,恰到好处的明亮,微风一动,好似给万物镶上了一层暖阳的温度。初宁心情顿时亮腾不少,低头瞅了眼自己的石膏腿,再用拐杖点点地,别样滋味也蛮有意思的。   她公司里也有和冯家沾亲带故的员工,以防被看出破绽,初宁决定这两日少露面,当然,和最近找茬的乙方斗智斗勇,才是重点。   走到半路,秘书又打来电话:“宁总!您在哪?来公司守您的是一拨人,他们还有一拨在找你!”   话只听到一半,初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目光定在前面路口,三五个人列在那儿,好一个兵分两路,守株待兔。   为首的是信达的一个副总,有过几次业务对接,见着人笑脸相迎:“哟,宁总,真巧啊。”   初宁的表情过渡十分自然,倒真像是偶遇,“呀,太及时了,我正准备给您打电话。”   说话之际,人已走近。对方笑答:“既然都碰上了,干脆耐点心,陪我这叔叔伯伯叨叨嗑?”   话里有话,自然心里有数。   两家恩怨说来也简单,在商言商,都想挣钱。这信达集团想往北京发展,人脉欠缺,不知上哪儿认识了个看起来挺靠谱的中介商,论资排辈,初宁年龄的确不大,但走江湖的经验那叫一个盆满钵满,和中介商一唱一和,把初来乍到的信达半哄半诱、稀里糊涂地签了份高价合同。等人后知后觉调查一圈儿回来,啧,不干了。   到手的肥鸭岂能让它飞走?   横起来,初宁经验足,不带怕,耗着呗。   没想到对方还有点路数,躲,是躲不过了,初宁一副好脸色,看着像是顺从的范儿。   对方已经拉开车门,得了,一上车,就是鸿门宴。她先是往前走两步,笑眼望着,其实是留神他们的后头。   从这上去是一条窄道,五十来米就通到繁华内街。   初宁拖着打满石膏的右腿,一拐一拐,一步一步。   突然,“叮铃铃——”   一串清脆车铃声,像是被风送来的意外之客。   黄白相间的风景从后方乱入。亮黄色的山地车,骑它的是穿着一身白色套头衫的人影。   初宁来不及看清他的脸,迅速挥手,声音骤大:“你回来了啊,我等你好久了!”   近了,初宁以极短的时间扫了一面,是个男生,年纪轻,皮肤白,眉间平滑,但两只眼睛瞪成了一串巨大的问号。   他不得不急刹车,滋溜溜的摩擦响声。   初宁拽住他衣摆,搬出一个俗不可耐却行之有效的法子,简明扼要低声道:“我给你一千块钱。”   男生却被她打着石膏的腿吸引,也是个反应机灵的,他挠挠头发,表情讶异:“不是吧,就这么欺负残疾人啊。”   初宁:“……”   他长腿往地上一支,裤脚微微蹭上了些,露出经脉鲜明的脚踝,初宁判定,嗯,没穿秋裤。   “上车!”   初宁动作快,单脚一跳一跳地坐上后座。还没坐稳,单车就飞了出去,惯性使然,她逮紧了他的衣服下摆。但这一把的力气太大,差点把人从单车上拽下去。   “呕——!!”男生嗷呜痛叫:“勒死我的胃了!我要吐了!”   当然,他没忘记自己在好人好事,踩着踏板用力蹬,“怕摔就抓上面点,没事儿,我很快的。”   初宁的手挪了挪,单车却剧烈摆动,他跟通了电的麻绳似的,笑穴大开:“哎!别,别摸胳肢窝,我怕痒——”   初宁无语,她的手根本就没换地方。   这反转,看得信达那拨人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急急上车:“追追追。”   破单车怎么跑得过四个轮子。初宁拧头看了眼,转过来时,发现这男孩儿要往小区右边的胡同里窜。   胡同是单向行驶,四个轮子没法进来。   脑瓜子蛮清醒的嘛!初宁抬眸打量了一眼他的背影,骨骼挺拔,是年轻男生特有的澎湃朝气,因为用力骑行,从大腿到腰身,再到肩胛骨,都在流畅颤动。   初宁闻到他衣服上的淡味儿,有点像她们家阿姨洗衣服用的蓝月亮。   心思稍稍劈了个腿,就发现有点不对劲了。   车速在减慢,而且费劲。   “上坡路,你坐稳了。”   爬上这个坡,才进入胡同。初宁往后一看,车追过来了。   “停下。”   “啊?”   “停车。”   风有点大,“——什么?”   初宁闭声,伸手就往他胳肢窝一戳。单车一阵猛摆,然后“吱”的一声急刹,秒速停车。   男孩儿哭笑不得,双手环着胸,把自己抱得紧紧的,呼呼道:“不要痒我啊,放心,那一千块钱你不用给的。”   初宁已经跳下车,飞快环顾四周,逮准路边围着绿化花草的石墩,走过去,两腿微迈,一口深呼吸——   然后迅速一个高抬腿,把自个儿打着石膏的右脚,由上往下,狠狠劈向石墩。   “哐”的闷响。石膏碎了。   没了这碍事的玩意儿,初宁跑得飞起,长发一漾,在大好天色的衬托下,仿若披了一头彩绸。   “愣着干嘛,跑啊!”   一句话的功夫,人就已经快窜到坡顶。   迎璟看了看那堆碎石膏,再瞧了瞧野如脱缰美马的背影——   震惊了。 第2章 啊,我死了   初宁在跑后没有再回头。   整个过程前后发生不超过五分钟,这个意外很快就被抛之脑后。   回到宿舍,三个室友只有祈遇在。迎璟挨去他边上瞅瞅:“画什么呢?”   祈遇头也不抬,铅笔削得尖尖的,“平衡器的内切面,晚上实验课要用的。”   祈遇是湖南人,普通话不太标准,在北京上了三年学已经有很大改善,但前后鼻音还是说不利索。   迎璟戳戳他的肩膀,纠正道:“是——上,跟我念,上实验课,上——床——睡——觉。”   祈遇这人老实上进,还真跟着念了两遍:“上课,上床睡……”   门正好被推开,戴眼镜儿的小班长圆眼一瞪:“我去!大白天的你俩干嘛呢?”   迎璟白牙一绽:“迎老师课堂开课了。”   小班长切了声:“悠着点啊,我可提醒你,晚上的毛概论文你记得交,这可是第三回 了,再不交,真得挂了。”   迎璟拍了拍祈遇的肩膀,默默发出爱的凝视。   祈遇看了他两秒,慢悠悠地拧过头继续画图纸,再伸出三根手指。   迎璟一掌拍过去:“行,三顿饭,成交!”   下午三点半有实验课,人家都安安静静的午睡一会儿,迎璟吃了饭就跑去篮球场打球,热的一身汗回来,手里还提着一袋冰棒,一进走廊就吆喝:“吃冰激凌的到308啊,先到先得!”   像是清晨山谷的一道撞钟,清脆悦耳,鸟散风动,唤醒了怏怏午后。   迎璟人缘儿好,他们的308寝室总是最热闹的那一间。   冰激凌供不应求,瞬间瓜分完毕。   “可爱多是我的,别抢,别抢!”   迎璟的手被同学拽着,球服都拉下了一大半,直接成了露肩装。他费力歪头侧过身子,剥开包装纸,张嘴就咬了一口,哇,也太冰了吧!   他“嘶哈嘶哈”直吸气,然后手一伸,把缺了一半的可爱多递出去:“给你们给你们!”   众同学喝倒彩:“切!!”   三点半的课,提前十分钟才从宿舍出发,提前一分钟到实验室都是吃亏。迎璟和祈遇走进去,就看见班上的几个女生围成一团。   张怀玉冲他们招手:“迎璟,你来看看这个!”   小班长周圆不乐意了,“咱们这么多人,干嘛只叫迎璟啊。”   “有本事你也考第一啊,我天天请教你。”   硝烟味飘啊飘的,迎璟先是给男同胞顺顺毛,“好男不跟女斗。”   “哼。”   然后走过去,又对女同志低声说:“好女不跟男斗哦。”   “嗯嗯~”   颜值高的人,好像说什么话都比较令人信服。   “这个为什么不亮啊?”   “我看看。”桌子略矮,迎璟伏腰,指着后半段的一截说:“这儿,串反了。”   他拔下这条线上的三只感应灯泡,调整了一下位置,“好了,开关。”   通电,女生们惊呼:“哇哦!!”   方才还黑兮兮的电路板,此刻不仅亮腾,那几只小灯泡,也被组成了一颗爱心的形状——   贼亮。   “要不要给你上峨眉山开个光!”突然一声严厉呵斥。   安静半秒,众人如临大敌,缩头蹑手迅速坐回座位,翻书的翻书,拿笔的拿笔。迎璟吐了吐舌头,转过身,老老实实叫人:“栗教授。”   栗舟山五十出头,乍一看这身材,略圆,微胖,不像传统意义中的书生人长相。就这副凶面孔,在本校也是排的上号的。   “乱折腾,胡闹,这是实验材料,不许用来做别的事!”栗舟山指着这颗硕大爱心,问迎璟:“你是不是准备用它去参赛?啊?”   迎璟憨笑两声嘿嘿,“也不是不可以。”   栗舟山的小胡子都快气飞了。   持续数分钟类似“先穿袜子再穿鞋,先当孙子后当爷”的说教,栗舟山每说一句,迎璟就飞快地默背出他的下一句。   这八九不离十的正确率,迎璟忍不住挑挑眉。   “你总是浪费我时间,上课。”栗舟山像个赌气的小老头,两手一背,走了。   迎璟溜到祈遇旁边,摊开书本,其实是把手机放下头偷偷玩跳一跳,好友圈里有人超过了他,不行,一定要把第一名争回来。   祈遇:“下周比赛你准备了没?”   “没,那要什么准备,一年一次学校也就走个过场,回回都被飞行器设计专业的拿名次,我们系就是绿叶,凑个人气——对了,晚上一块打球。”   “来不了。”   “嘛去?”迎璟小声道:“接她啊?”   祈遇点头,“嗯,她今天下班晚。”   迎璟哦了声,“你又准备骑小黄车?”   “嗯,她下班好晚,没地铁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正好,跳一跳也被跳死。   迎璟心里不是滋味,盖住手机,说:“反正明天周六,不查寝,我跟你一块去吧,好,就这么决定了。”   “……”   祈遇老实孩子,能从小山村走出一个大学生不容易。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叫顾矜矜,辍学早,去年也跑来北京了。迎璟不知道她做什么的,但偶尔听见祈遇打电话,说话低低的,态度是依着那头的。   骑共享单车去接上夜班的女朋友,再载着她把人送回租处,就为了省点打车钱。   迎璟暗搓搓地想,谈恋爱有什么好,辛苦死了。   晚上,他们坐13号线到西直门换乘,再走一段路,到了酒吧一条街。   霓虹艳艳,把天空晕染出灰蒙蒙的亮光,像是一块盖在头顶的织布。晚上打霜,迎璟还穿着白天的那件卫衣,冻得把手伸进口袋,恨不得把兜戳穿。   祈遇唉声叹气,“你怎么不穿秋裤啊。”   迎璟纳闷道:“你说话怎么跟我妈一样啊,我一身正气过冬,我下午还吃了两根冰棍儿呢,我从小就不怕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解闷,十一点,顾矜矜从酒吧门口走出。她比迎璟还正气,穿着条短裙,光溜溜的两条腿风中摇曳。   隔得远,都能瞧见她化了妆,正跟一同出来的几个中年男顾客嬉皮说笑,其中一个的手都放在她腰上了。   迎璟瞪大眼睛,再看了看身边的祈遇。   呃,很奇怪。   正牌男友没一点表示,表情隐忍,克制,压抑,像是被什么绊住了手脚,又好像是习以为常。   顾矜矜似乎不是很抗拒,半推半就,然后又和那些人说着什么,笑声一团。有辆黑色帕萨特开来,车门打开,顾矜矜欣然坐上去。   迎璟的愤怒来得直接,猛推一把祈遇:“发什么呆啊!把人叫下来啊!”   大梦清醒,祈遇懵头冲上前把人从车上拽下来。迎璟袖子一捋,紧跟其后。   顾矜矜的尖叫声:“你拽疼我了!你干嘛啊!”   之前摸她腰的中年男人:“嗬?”   祈遇和顾矜矜吵了两句。男人不耐烦了:“你走不走啊?”   顾矜矜回头,堆了一脸笑:“去的老板。”然后拧头看着祈遇,气得快哭了:“这是我的大客户,你别捣乱行不行?”   “买酒就买酒,干嘛要跟他走?”   “吃宵夜而已,做销售很难,你根本不懂。”顾矜矜甩开他的手。   祈遇眼眶红透了,安静半秒,突然举拳砸向了所谓客户的脸。   场面就此失控。   女孩儿的尖叫声,成熟男性的狠厉劲儿,还有少年二人的无畏与生猛。   顿时乱作一团。   祈遇平日性子温顺,也就靠着一股气撑着,没几下就成挨打的那个。迎璟……嗯!不穿秋裤的人身体比较好,   但人家有五个,苍天啊,他打不过!   酒后生事的情况太多见了,路人都不想蹚浑水,多一眼的热闹都懒得看,经过时躲得飞快。   初宁从会所出来,下台阶时,冯家的心腹周秘书绅士地扶了把她的手:“慢点。”   “不碍事。”初宁把拐杖放下,笑着寒暄:“今天麻烦你了。”   “应该的。”周秘书说:“这个项目的所在周边,就是以后区政府搬迁的核心区域,利润测值一年后是可观的。”   初宁颔首,笑笑。   她今天穿了一条及踝长裙用来遮挡石膏,外套随意搭了件小西装,干练又轻俏。她“瘸”着一条腿下阶梯,司机已经等在门口。   周秘书替她开门,好心嘱托:“夫人记挂你的腿,早日康复,我也盼着你和子扬的订婚宴。”   初宁不失笑容,正要坐进车里,就被十来米处传来的动静暂停动作。   她侧头看过去。   已经灰头土脸、落于下风的迎璟,惨兮兮地看过来。   两人眼神在夜色里相碰。   迎璟眼神变亮,迅速抓着祈遇的后衣领朝这边逃跑:“等等,等等我!”   初宁淡淡收回视线,熟视无睹地继续上车。   周秘书亦不过问,坐去副驾。   迎璟龇牙咧嘴呼呼求救:“我快被打死了!啊啊,我死了!”   然而无果。   白色奥迪A6如出鞘的剑,披着银光坚定地开动。   “凉了凉了。”迎璟的眉毛都快被捋掉,而后头那些喝了酒的社会大叔骂骂咧咧地追了上来。   祈遇喘得厉害,顾矜矜一边回头看一边哭,“怎么办啊,都是你冲动!呜呜呜。”   哇靠。   迎璟一个单身狗都觉得,这个女朋友真烦人。   他没好气地大声一句:“我没买保险。”   “啊?”   “你要赔我医药费。”   顾矜矜立刻装死。   眼见后头的人越来越近,迎璟绝望地看着尾灯闪烁而去。   可忽然,奥迪停车,几秒之后,还往后倒了几米,正好停在他们面前。   迎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直到车窗滑下一半,露出初宁的额头、鼻梁、唇,这种慢镜头似的画面轮播,最容易加深第一眼印象。   迎璟屏住呼吸。   初宁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迎璟拉开已经解锁的车门,自己飞快地窜进来,他力气大,跟团火球似的,初宁被他撞得连挪半米,身体直接贴着车门。   她神色隐忍……疼,胸疼。   迎璟上车后,接着是顾矜矜和祈遇。   “砰——!”车门用力一关,隔绝了鸡飞狗跳。   迎璟拍了拍胸口,太刺激了!   车内的平静被打破,初宁贴着车门,而迎璟无缝隙地挨着她,热腾腾的呼吸无可避免地沾上她的脖颈。   陌生人体的气味混着汗味、血腥气,尘土味,乱七八糟地涌入初宁鼻间。奇怪的是,她稍一分辨,好像又闻到了蓝月亮的淡淡香味。   迎璟察觉不当,赶紧推搡祈遇:“过去点过去点。”后又转过头,真诚感谢初宁:“美女老板,谢谢你了!”   老?   初宁敏感地抓住这个字,心里淡淡不爽,却也只是很平静的说声:“嗯。”   这男生明明一副狗腿语气,但归功于面容清秀,双眼皮撑出两片漂亮的扇形,悦目养眼。就算狗腿谄媚,好像也不那么让人反感。   副驾的周秘书真没想到初宁会停车,很快镇定,只觉得让她挤在后面实在不妥,于是轻声吩咐司机:“停车——小宁,我跟你换个位置。”   初宁点了下头,车内渐渐归复沉默。   迎璟左瞧右瞧,然后低下脑袋,他们仨灰头土脸跟非洲难民似的,与初宁一身清爽得体形成悬殊反差。   迎璟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子,然后又飘向她的。长裙下,左脚穿的是同色系的浅跟,右脚结结实实地裹着石膏。   迎璟奇怪,“欸?今天上午,你不是跑得挺快吗?”   初宁拧眉,心生不详。   “你一个高抬腿劈叉,就把石膏给磕碎了,背影跟风一样。”迎璟看着初宁,根根分明的眼睫动了动,确定:“我没记错人。呃,你下午又把腿给摔了啊?”   “……”   正在喝水的冯家秘书一声咳呛,掩着嘴猛地咳嗽。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上了初宁的石膏腿,这聚拢压迫效果,都快把她挤爆了。   无声胜有声,气氛真正尴尬起来。   初宁手指微颤,抓紧了覆在膝盖上的长裙,就像在拧谁的人头似的,狠狠一揪。   现代版的农夫与蛇。   她神色尚算平静自若,心里头的不快却早已骂开了一朵食人花:“呸!这个死小孩儿!” 第3章 旺仔   祸从口出,迎璟后知后觉。糟了糟了,好像对不住人了。   周秘书随即镇定,温声把这茬话题给揭了过去,他问迎璟:“你们去哪儿?”   迎璟忙说:“不用送,就前边放我们下来吧。”完话,他又偷偷瞄了眼初宁。   空间挤窄,所以她坐得并不直,贴靠着车门,西装里的白色绒衫是V领,开了个柔和的弧刚够遐想,车驰如风,窗外霓虹在她脸上洒下一片明媚,忽明忽暗。   周秘书和气有礼,“你们是哪个大学的?”   “航大。”   “正好,顺路。”   啊,真是好人。   迎璟默默的,负疚感更深重了。   二十分钟送到,祈遇和顾矜矜先下车,迎璟挪挪屁股,回头对初宁说:“今晚谢谢你们了。”   周秘书笑笑没说话,生疏有礼的就此别过。   迎璟关好车门,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浓夜里,他的白色卫衣格外惹眼。   车速提上来,白影变成了小点儿,没几秒就完全不见。   初宁瞥了眼校门,名校。   周秘书这才询问:“送你回四惠桥?”初宁住的小区就在那儿。   “不了,往玉渊潭去吧。”   陈月从昨天下午起打了五六通电话,千叮万嘱她务必抽空回趟家。   车在路口调头,半小时后到了玉渊潭北岸的赵家。周秘书走后,初宁一个人在外头待了会,点了根烟抽完才进屋。   阿姨开的门,“宁儿回来了啊?哟,慢点慢点。”   听见动静,陈月从客厅快步走来,她揽着披肩,一角斜垂落地,人没走近眉头先皱:“你抽烟了?”   初宁拂开阿姨的手,轻声道了声谢。   陈月:“抽完也不知道散散味儿再进门,万一你爸在家,闻见又要不高兴了。还有亲家那边,你可千万别在他们面前抽。”   初宁“瘸”着腿儿往沙发一坐,没吱声。   陈月坐在她对面,紧了紧披肩,语速跟倒豆子似的:“你说你,平日穿个高跟鞋没点事儿,这回偏偏摔了腿,冯家对订婚宴很上心,现在这意外一出,又得延后了。”越想越丧气,陈月身子前倾心急道:“赶紧好起来,听见没?”   进门起就沉默的初宁终于抬眸,“你怕冯家反悔?冯子扬不要我?”   陈月不悦。   “人家要反悔,结了婚的都能离。”   “你这孩子!”陈月火气烧着:“不识好歹。”   初宁却忽地笑了起来,往后轻松一躺,“渴死我了,我要喝水啊。”   陈月牢骚两句,一脸不高兴却还是起身。   “你就是不听我话,我都快烦死你了,整个一小白眼儿狼。”   唠唠叨叨的,初宁梗脖喊冤:“我哪里得罪你了?”   陈月把杯子往桌上一立,“可有人跟我说了,你成天忙工作,和子扬一个月都不见一次面,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还有,我提醒过你多少回了,对你大哥客气点。”   最后半句话,彻底点燃初宁的不耐,她拄着拐杖站起,“要巴结他你自己去,赵明川在我这里,没有客气二字给他。”   气氛瞬间淬了一把火。   陈月来不及维持优雅形象,扬高声音:“你得搞清楚,虽然我们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但赵家家大业大,这么多年我看到的都只是冰山一角。你再能干也只是个女人,真正当家的是谁?——是他赵明川!”   这话戳中初宁的逆鳞,她怒不可遏:“女人怎么了?这个家是容不下女人了?”   “你这是偏执扭曲我的意思。”   初宁实在没有过多耐心婆婆妈妈,她抓起拐杖。   陈月急了,语气软下来:“哎?干嘛去?你不喝水了啊?”   初宁一瘸一拐,“不喝了,饱了。”   她把门带上,陈月的念叨声被关在里面。   彻底安静。   初宁按了楼层,盯着楼层数往上蹦跶,回趟赵家真是伤神。这时,电梯划开,里头歪歪斜斜站着的男人同时抬眸,两人的目光来了个火星撞地球。   初宁心里咯噔,今天出门没上香吧,净是些糟心事。   赵明川一身三件套样式的西服正装,领口的扣子松散解开,身上有淡淡酒味。他与规划局的人吃完应酬饭,酒喝得有些过量,要醉不醉的模样阴郁痞气。   初宁出于本能,往右大跨步,像是嫌弃至极的躲开。   赵明川顿时火了,“你什么眼神?”   初宁冷淡回:“我给赵大公子让路。”   赵明川眯缝双眼,眼梢狭长上翘,就这么盯着她。   初宁亦不惧,对视回去。   数秒钟后,赵明川忽然嘴角微弯,笑得阴阳怪气,“长本事了。”目光同时落向她的石膏腿。   初宁警惕。   赵明川却不再多话,二人蹭肩而过,男人挺拔的背影大写二字——犯狂。   初宁连着受了两顿气,心情跟不冒烟的葫芦似的,憋屈。   回住处的路上,接到冯子扬的电话。   “宁你在哪呢?”   那头有歌声,约莫是在哪处作乐,初宁:“有事说事。”   冯子扬:“啧,冷漠。”   “我挂了。”   “等等等等,怕你忙起来忘事儿,记得后天。”   “干什么?”   “看比赛啊!”冯子扬嚎啕。   初宁是真忘了。   说起冯子扬这个人,也是富二代中的异类,严格来说,他不算上进型生意人,但身上也没有京城公子哥的纨绔做派。初宁的社交圈分层十分清晰——要么,理念一致,能一起共事。要么,彼此心知肚明,能够资源共享的泛泛之交。   初识冯子扬,原以为是第二种,相处久了,便兼顾了第一种。初宁对他的容忍度,于公于私,都要比常人多那么一两分。   冯子扬还在电话里碎碎埋怨。   初宁打断:“陪你去也行。”   那头闭声。   她忽然起心,半玩笑半愤懑:“帮我整死赵明川。”   冯子扬猛地两声咳嗽,“不用陪我去了,再见。”电话挂断。   初宁无语,什么人啊这是。   后天周四,初宁还是把下午的时间留给了冯子扬。冯子扬是个半吊子军事迷,初宁看过他的收藏,一些奇奇怪怪的飞机坦克模型,能摆满两个房间。   路上,初宁问:“你也太随意了,这种非正规比赛也感兴趣。”   冯子扬手指搭着方向盘:“英雄不问出处,再说了,年轻学生的创意少了点匠气,更有启发性。”   初宁侧头,“学生?”   冯子扬笑笑,下巴冲前边一抬:“到了。”   方正校门,最先印入视线的是八字校训——   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初宁看见校名,突然想起那日的白衣男生,记忆涟漪淡淡,但又很快散去。   C航每年金秋都会举办一次校内的科创比武,已经成为文化特色。飞行器设计工程和电子信息工程是王牌专业,这几年,都是这一狼一虎争拔头彩。   两点比赛,候场区已经热烈攒动。   “你看什么呢?”祈遇最后一次校正遥感器,拍了拍迎璟的肩膀,“路线设定没有问题,但你注意拐小弯的时候控制好飞行速度。”   迎璟穿的是统一白色比赛服,有点像高中时候的校服,除了骨骼渐长,清隽面容依旧未变。他把袖子捋上半截儿,一手环着腰,一手指向观看席:“校领导坐那儿?”   “对。”   “那边呢?”   “左边是本校坐席,右边是外来人员座位。”祈遇凑近,坏笑着指点迷津:“张怀玉坐左三,花瓣往她那儿撒。”   礼堂基本已经坐满,乌压压的人头。冯子扬和初宁进来时,倒显得格外惹眼了。迎璟视线一跃,看到她时,嘴巴不自觉地张成一个小圆,“哇哦。”   祈遇一副我懂的语气,小声道:“我给你装的是玫瑰花瓣。”   “我不往那儿撒。”迎璟丢下这话,咪咪笑着转身。   祈遇脖子都望长了,“那你往哪呢?诶,我跟你说,千万别改路线小心坠机。”   “你还真想拿名次啊?”迎璟不以为意,“轻松点儿,玩玩就行了。”   航大的这个比赛,在业内也有一定知名度,要传播声名,校方自然也偏重于更有影响力的专业。大家心知肚明,久而久之,也就认为是理所当然了。   祈遇无话可说,但还是不甘心:“如果真的只是玩,你为什么还要熬那么多天夜?”   迎璟留下一个无所谓的背影,“闲着也是闲着呗。”   他们学的是航天发动机专业,抽签第六个上场,前五逐一上台展示,项目责任导师在台下指挥坐镇。   俨然一个太空模拟世界。   冯子扬看得兴致盎然:“这个模拟仓建的不错,你看,水生态设想的供给细节都做出来了,是不是很好看?”   初宁兴致缺缺,“像个塑料鸟笼。”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哦哟!!能飞啊!”   冯子扬跟着现场大多数人一起惊叹。   初宁实在无语,心想,“废话,要是不能飞,还叫飞机吗?”   “这个是模拟太空环境,能在这种环境下试飞成功很不容易的。”冯子扬赞叹:“真棒。”   棒个屁。   初宁想睡觉。   主持人的声音稍稍让她提振精神:“第六组,航空发动机专业。”   某片观看区瞬间带头鼓掌,看来是后援。初宁抬头,扫了一眼台上。白衣男生走上来,先是对校领导以及评委席半鞠躬,接着再走几步至台中央,对观众鞠躬致礼。   初宁目光在他身上溜达两圈,瞌睡已经全无。   哦哟。又是他?   这种感觉像是百无聊赖之下,突然敲门到访的奇妙感。又像是一场毫无兴趣、敷衍了事的电影末尾,让人惊喜的彩蛋。   初宁眯缝双眼,双手环搭着胸口,坐姿稍稍挺直了些。   现场的掌声由热烈渐变至小声,然后安静。   迎璟跨前一步,抬高右手示意,台下祈遇辅佐,按部就班地启动线路板按钮。迎璟走到控制台前,将最大的摇柄往后一拉。   停在场地中央的模型直升机嗡嗡作响,然后升空至半米高度稍加停顿,最后一鼓作气,腾空起飞。   冯子扬说:“动力不错啊。”   初宁难得的没有吱声。   直升机沿着既定路线完成系列飞行,直线冲刺,死角转弯,机身旋转,迎璟专注下达飞行指令,调整螺旋桨转速。   初宁就听见飞机引擎的轰轰声在场内循环。   五分钟。   场内已有议论声。   七分钟。   掌声渐渐。   冯子扬身体前倾,摸着下巴饶有兴致:“这么持久啊。”直升机已经连续飞行了十分钟。   “这很难?”初宁问。   “一般模拟飞行一次起飞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何况还在执行飞行项目,很烧发动机。”冯子扬翻看宣传册,“这男生叫什么名儿啊。”   “哇!!”惊呼声掀起。   只见那只绿油油的直升机在左片区半空停留,机身两侧旋开两个口,机尾下压,机头上翘,就像在跟观众点头致意。   突然,两条红色绸带喷射而出,上面还写了两行字——   “热烈庆祝我校科创比武大赛圆满成功!!”   直升机又垂直升空,加速绕场飞行,红色彩绸飘啊飘,校领导们一个个喜笑颜开。   飞到女生多的右边,彩带坠落。小绿机没闲着,扭了扭自己的屁股——   “砰!”的声,众人惊叹:“妈呀。”   散落一机舱的花瓣。花瓣雨落在女生头发上,脸上,腿上,风铃般的笑声掩不住欢喜的少女心。   冯子扬乐岔气了,“有意思!”   现场气氛掀起第一个高潮。   这是偷学仙女散花的创意吧,交过版权费了没。初宁心想,面容已经不自觉地放松。   台上的迎璟不同于刚才,他不再严肃,眼睛被灯光一衬,光彩熠熠。飞机继续蹦跶,旋转了两圈,从中间直飞而来,停在三米开外,机头正对冯子扬。   众人屏息。   “轰轰轰!”   向你开炮!   就见直升机绕着冯子扬边飞边喷射,机尾喷出一道五彩喷雾,画出个大圆圈,把冯子扬围在里面。   现场笑翻。   冯子扬不怒反笑,还心有戚戚焉地冲迎璟竖起大拇指。   “……”   初宁心生感慨,这跟观众的互动,真是别出心裁的中二啊!   感慨还没画上句号,小绿机优哉游哉地上下点头,蓦地转向,机头对准了初宁。   ?!?!   中二少年你要干吗。   初宁眉头浅拧,先是看了眼台上的罪魁祸首。隔着六七米的距离,越过众多人头,迎璟毫不避讳地接纳她的询证目光。   一眼交汇,初宁即刻肯定,   他记得她,死小孩儿故意的。   初宁面色从容,亦不慌张。她眼神悠悠转回原处,和瞄准她的直升机大眼瞪小眼。她的右手悄悄握拳——你丫敢飞过来,我一巴掌拍死你!   机翼微微收敛幅度,机尾下压,机身颤抖,是在做准备。   初宁的拳头暗暗蓄力。   “砰~砰~”几声响,发射出的东西是一颗颗的,它们撞在初宁的肩膀然后下坠,落在她双腿之间,东倒西歪英勇就义——   五六颗喜庆洋洋的旺仔牛奶糖。   迎璟眉眼清净,在台上冲她笑得纯粹又热烈,这一次,两人的目光交汇得久了些。   初宁淡淡收眼。   呵,花样还挺多。 第4章 钱串子   气氛很好,简直是这种技术比拼中的一股清流。   冯子扬却说:“他拿不下名次的。”   初宁问:“为什么?”   “太花俏了,校领导赶不上这趟时髦。”   “难道不是因为有点蠢?”初宁直言不讳。   “蠢吗?”冯子扬乐出了声:“他这个发动机配置得非常好,你看,都十五分钟了,都不带喘气的。”   说深了,初宁也听不懂。   她剥开一颗糖,满嘴的奶香味儿。   最后真被说中,前三名被飞行器设计和计算机专业的瓜分,迎璟的得分中不溜秋,年年如此,早已习惯。   从体育馆出来,与阳光抱个满怀。   左边是篮球场,十来个并成长排,活跃的身影来回奔跑。右边是宿舍区,人流量都往那儿去,理工科学校男生多,偶尔几个女生齐肩挽手,有说有笑,其中穿裙子的那个最惹眼,裙摆漾啊漾。   一个寝室的。初宁暗自判断。   冯子扬混在人群里,突然转身问:“我像不像学长?”   初宁睨他一眼,“不要侮辱别人的智商。”   冯子扬也不恼,悠悠感慨:“年轻真好啊。”   “是啊,我真好。”   “……”   初宁今天穿了件样式简单的风衣,配着高跟鞋,她抬手戴上墨镜,乍一看,颇有旧时港星气质。   “陪我逛逛校园。”冯子扬说。   “没时间,公司有事要处理。”   初宁拒绝,手中还拽着那几颗奶糖准备去取车。一转身,就看见体育馆门口一行男生正在下台阶,中间那个正是迎璟。   他脱了外套,只着一件连帽卫衣,宽松款。双手懒懒散散地环抱胸口,这个动作,把本就宽大的领口斜扯得更敞开,左边锁骨勾出一道利落的弧。   皮肤还挺白。   初宁目光淡淡移开,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看。   初宁嘴里含着奶糖,两颊轻轻嚼动,面无表情。   “你也太能折腾了吧,栗教授在台下脸都黑了!”   一个同学攀上迎璟,几个人勾肩搭背。   “你还撒花瓣,直男眼光,太暗黑了。”   “张怀玉看你的眼神都亮啦哈哈哈。”   这些校园小八卦啊,似曾相识又陌生。擦肩而过时,迎璟对冯子扬笑了笑,两人对彼此都有印象。初宁把手心的奶糖塞进外套口袋,顺势又望了眼已经走远的年轻背影们。   湛蓝清透的天空阳光,过于明亮耀眼。迎璟也恰好回头,和初宁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他咧开嘴,冲她眨了眨眼。   初宁嚼着奶糖,扫了一眼便去取车。   ———   回到寝室,祈遇口渴接水喝,顺便把迎璟的杯子给倒满,“其实我觉得,如果你少弄些花样,说不定会有更好成绩。”   迎璟翻出篮球服,拎着已领往上一提,脑袋瓜子一缩,卫衣三五两下便脱了下来。他把球服甩在肩上,走过去对着祈遇的屁股一踹,“这么严谨干吗,玩玩就行了。”   祈遇被踹得一口水喷了出来,“活腻了你!”   迎璟飞身要跑,迟了一步,领子被祈遇拽住,“嘶拉”一声,球服一整片都给撕裂了。   迎璟嗷嗷大嚷:“禽兽啊你!”   祈遇看见领标上的牌子,却愣了,飞快道歉:“对不起。”   “没事儿没事儿。”   “我给你重新买一件吧。”   “不用不用,”迎璟知道他的轴劲儿性格,怕多想,安抚道:“就在夜市买的,才三十块钱,还是一整套呢。”   祈遇的紧张神色并没有舒缓,摊开手掌,认真道:“领标上有二维码,你拿来,我扫一下。”   迎璟一巴掌打向他的手:“神经!走,打球去。”   很多尴尬与芥蒂,在性格好的人那里,便能无声无息、体体面面地化解。迎璟这种,就像是被春雨洗过的太阳,清爽明亮,不仅悦目,更悦心。   祈遇追上去,不自觉地表达心里遗憾:“今天的比赛,我觉得你能拿个名次的,至少前三。”   迎璟当没听见,把篮球拍得噼里啪啦,“看我飞身灌篮——啾——咚——进了!迎天王真棒!”   他给自己加了一场很精致的戏。把祈遇所有的话都给憋下了喉咙。   晚上还有自习,九点半下课,迎璟捱到最后一个才走。他也没回宿舍,而是去了实验室。   迎璟抱出那架下午参赛用的直升机模型,通好电路,由强渐弱,分波段试了一下螺旋桨的转速。   “你看你看,每次在这个区间,你就开始抖,你这个小笨蛋。”迎璟自言自语,又试了几次,凶巴巴的:“感谢你爸爸我控制技术过硬,没让你坠机,不然丢光脸,看你找谁哭去。”   他戳了戳机身,冲它做了个鬼脸。   实验室只开了一盏灯,白墙上折出被放大的影子,迎璟弓着背,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轻柔地摸了摸直升机的机头。他眼里的光一束一束地黯下去,揉成一弯平静的湖。   白天以无所谓示人的那张面具被卸下,迎璟低着头,对他的参赛“伙伴”轻声说:“对不起哦。”   气氛正浓郁,一道声音——   “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别研究些乱七八糟的旁门左道,比对不起管用。”   迎璟惊悚,回头看清来人,立刻拍胸口压惊:“吓死我了,还以为是鬼呢,栗教授,您怎么进来不出声儿啊。”   “鬼你个头。”栗舟山暴躁瞪眉。   迎璟挠挠头,嘿嘿笑,“这么晚您还没休息呢?”   栗舟山却指着他身后的模型:“卸下来,测验涡轮前温度。”   迎璟领悟,废话不说开始动手。   看完后,栗教授冷哼一声,“难怪会抖动,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吗?”   迎璟眨眨眼,“主人太帅了?”   “臭小子!”   迎璟忍笑,脑袋凑过去。   “气压比,在转速提档的时候,不达标。”栗舟山指着显示盘,手指在空中一划,“压比小于3.5,涡轮前温度上不去,这是个转接过渡档。”   迎璟眼睛蹭亮:“明白了。”   栗舟山看他重新调了一遍,面色松解,欣慰之情难掩,但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你小子,也就这点小聪明了,心思不集中,做事不严谨,什么臭毛病。”   迎璟脱口而出:“能毕业就行了。”   “出息!”栗舟山生气,“毕业后呢?再随便找个地方拿工资,混日子?”   迎璟一时语噎。   栗教授的语气虽然不友善依旧,但这一刻,迎璟隐约能感受到,他眼睛里,语气里测流而出的那份惋惜。当中隐晦的辛辣感,更甚从前。   “生活不止是吃个窝窝头填饱肚子就行,总得有点五香俱全的追求。”栗教授懒得跟他屁话,半讽半风凉:“我没记错的话,你这三年,是没拿过什么校级奖项的吧?”   迎璟幽幽的,还没回过神。   “下半期就要实习了,没点加分项也不好看。”栗舟山丢给他一本项目书:“我手上的课题,和一个做企业的朋友构思的。你看看,要是感兴趣,明天回复我。”   封面上醒目的中英标题——   “航空发动机虚拟仿真模型的建立与可行性分析。”   ———   自这日之后,连着一周阴雨绵绵,直到周六才放晴。   初宁这出瘸腿拖延订婚的戏码,有始有终,有条不紊地完成。她从上周“卸下石膏”,到这周“拄着拐杖”,再到现在“完全康复”,过程循序渐进,堪称滴水不漏。   她今天约关玉吃饭,一家新开的店,风格效仿盛唐的华丽古风,用仕女屏风隔开卡座,台上还有师傅弹奏琵琶古筝,风雅秀丽,颇具风骨。关玉迟来五分钟,还没走近就迭声抱怨:   “我就仨月没回北京,建国门那边儿比以前更堵了,跟抽水马桶嗝屁似的,还总碰上乱变车道的,恶心死我了——哟?宁儿你腿好了?”   关玉声音清脆,外套脱到一半儿瞅见初宁的腿,乐呵笑道:“冯家又该把订婚提上日程了吧?”   初宁今天涂的是大红唇,被灯光一衬,尤显肤白貌美。说起这茬,她心情不错:“他们找了个香港大师看过日子,错过上回,接下来半年都不合适,说是会和祖上犯冲。”   冯家老爷信这些,正好如了她的愿。   关玉身材丰腴,屈腿叠坐在软垫上,打趣说:“冯子扬蛮不错的,跟他假戏真做得了。”   初宁置若罔闻,抬眼盯着她:“你去韩国丰胸了?”   “去你的。我本来就有C。”   “真的?”初宁寻思着,然后挑眉,“给我摸摸。”   “啧!女流氓呢!”关玉笑声飞窜。   初宁懒洋洋地撑着下巴,身段放松。   她与关玉是初高中同学,四舍五入也是发小情谊,关玉家境殷实,性格爽朗,学的是传媒专业,毕业后在中广工作两年,觉得没前途便辞了职,加之初宁当时正在创业,两人一拍即合,她也成了宁竞投资公司的原始股东。   宁竞投资经过三年浮沉,规模不大,但如今也是业务稳定。   边吃边聊,关玉说:“我听小宋说,你上回被信达集团的人给堵在公寓门口了?”   “嗯。”初宁顿了下,“都多久的事了。”   “后来你怎么脱身的?”   初宁伸向菜肴的筷子停在半空一秒,然后夹起一只虾:“坐一个男生的自行车。”   “男生?”关玉来神,“什么样的?”   初宁想了下,说:“很烦人的。”   “啧。”关玉以为她闹眼子,换了个话题,“对了,你上回,是不是把你表妹叫去陪张总吃饭了?”   初宁抬眼,“这你也知道?”   关玉不以为意,“想知道不难啊,翻一下娱乐新闻就是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但也简单。   初宁的表妹叫赵蓓琦,是个人气还算不错的娱乐圈小花旦,走清纯玉女路线。初宁前阵子在争取一个投资项目,奈何财大气粗的张姓老板一直不点头。后来打听到,张老板暴发户做派明显,喜欢弄些面子工程。初宁就让表妹赴了趟饭局,当红女明星撑场面,张老板那叫一个舒畅,第二天就通知初宁来签合同。   关玉告诉她:“赵表妹吃这个饭,正好被媒体拍下来了,再阴阳怪气八卦一通,她很吃亏啊。”   闻言,初宁毫无波澜,“她吃什么亏了?这些年,我伺候他们赵家人还少吗?她上次那部电影的资源,还是我给她拿的。吃顿饭怎么了?”初宁掷地有声:“——人情你来我往,她心里没数?她应该的。”   关玉是知道初宁与赵家关系的复杂与不和,一时也无法反驳。   “再说了,那些负面新闻第二天就被公关掉。”初宁声音冷了半调。   关玉犹豫半刻:“是赵明川?”   初宁默认,随即心烦,“赵家人都这样,表面一套,暗地里一套,不想做,当初就不要答应,答应了,别转个背就跑去别人那儿诉苦卖惨。”   惨字刚落音,关玉倏地坐直,吐字都不利索起来:“呃,赵,赵哥。”后觉得不妥,又飞快改口,“赵总。”   初宁一怔,转过头,从屏风走出来的赵明川一脸阴郁。   巧了,两人都在这里进餐,路过时,赵明川把初宁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赵家公子声名在外,这种背景阶层出来的男人,哪怕不说话,光站在那望着你,都让人胆怯不安。更何况现在,他的眼神实在难以捉摸。   关玉已经惴惴不安,初宁却习惯了这种刀口舔血般的相处,示威般地与之对视。   气氛非常不对劲。   关玉甚至拟好了逃生路线,哦不,她要拉着初宁一块跑!   十几秒后,赵明川缓缓抬手,指着初宁,食指在空气中用力点了点。那份警告不言而喻。   初宁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嘲讽不加掩饰。然后转过头,悠哉地继续吃东西。   无炮火的战场啊这是。   但仔细揣摩,初宁比较占上风,赵明川倒像是被憋屈走的那一个。   关玉拍着胸口,后怕道:“你是没瞧见他的表情,我生怕下一秒他张开血盆大口,咬掉你的人头!”   初宁依旧平静。   关玉瞅着她的模样,低头敛眉,一语不发。同为女人,她理解初宁的不容易。   “哎,”关玉叹气,真诚相劝:“在你大哥面前,放低一点姿态,服个软多大的事儿啊,何苦跟他作对呢?你平常机灵得不行,怎么在这件事上,就这么轴呢?”   见她不吭声,关玉又说:“你到底是个女人,跟他……”   可就是这句话惹着了初宁,筷子一搁:“你怎么跟我妈说一样的话?女人怎么了?女人就活该弱势,男人就能天生无理?”   关玉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跟人较劲。她立刻换上一副笑脸,亲昵地拍了拍初宁的手背,算了算了,结束不愉快话题。   关玉从包里拿出一份资料,“你看看这个。”   初宁接过,“什么?”   “我这次出差,收集的一些项目。”   初宁目光蹭亮,一扫方才的阴霾。   关玉嗤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钱串子。你先看,我觉得有几个还行。哦,倒数第二个,你着重看一下。”   初宁目光一跃,拧眉。   C航大学?   后头的项目简介、内容、标的她都没看。   记忆仿佛能够闻香识途,只这个校名,初宁莫名地就想起了迎璟。 第5章 关系户   短暂分神,初宁重拾专注。   她迅速浏览项目,很快有了第一判断。   关玉问:“看上哪个了?”   初凝手指点了两个,“还不错。”   一个是路政工程,一个是光纤电缆相关,盈利空间有限,但稳妥保守,也是初宁擅长的项目。关玉给她蓄满清茶,“最后那个也蛮好的啊,听名字就高端。”   指的正是C航那项。   初宁语气轻飘飘,态度倒是果决:“这种类型,不要。”她又兴致勃勃重回刚才筛选出的那两个项目,“在通州?这边我还能找几个熟人,好办事。”   谈到钱就眼睛发亮。关玉努努嘴,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原以为这事儿只是浮云掠过,不值再提。没想到晚上,初宁接到了冯子扬的电话。   “你没选C航那个项目?”   此时的初宁刚洗过澡,一身家居服,胸前旖旎隐约。她头发束成一个髻,戴着兔耳朵发箍,闻言放下手中报价单,“关玉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我觉得你应该考虑。”冯子扬倒没了平日的笑侃。   “原因。”   “我喜欢。”   “滚。”   冯子扬笑意还未散,“开玩笑的,别挂电话。宁儿我跟你说真的,这是个好项目。新型科技,前景广阔,高端大气,跟你太配了。”   初宁往后仰躺,浑身放松下来,慢着节奏字字交底:“什么新科技,前景广,那就是一个个的坑,也就说起来好听,别说往里砸钱,就算把你砸进去,明儿也长不出一颗小树苗。”   冯子扬在那头欲言又止,想反驳,又放不出一个字儿来。   初宁挠了挠发箍上的兔耳朵,不满道:“我看你最近有点飘。”   “……”   “你是不是和赵明川联手了,专门挑这种坑货让我跳?”   冯子扬大声喊冤:“你大哥看得上我吗?”   这倒是。就赵明川那眼光,毫不夸张,能和玉皇大帝比肩。初宁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这事儿不说了,挂了啊。”   ———   自栗舟山交给迎璟项目书那日起,已经过去三天。   其实当晚回寝室后,迎璟就粗粗看了一遍,奈何太长,看到中途——他睡着了。一觉醒来,也就不了了之。以至于第二日,栗舟山叫住刚从篮球场奋力干完半场比赛的迎璟,问他考虑得怎么样时。   一身热汗,血液沸腾,还沉浸在激烈球赛中的迎大王,嘴里塞了一整根冰棍,腮帮鼓鼓地反问:“什么考虑得怎么样了?”   栗舟山脸成酱色,拂袖生气而去。   迎璟反应过来,拔腿追上去,“栗教授,栗教授!”   结果跑得太快差点摔倒。迎璟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同时手劲一松——人是没摔着,但那支咬了一半的绿豆冰棒“嗖”声飞了出去,长了眼睛似的,正中栗舟山老同志的脑袋顶。   接着,响彻走道的惊天咆哮:“臭!小!子!”   完蛋了。   迎璟双手合十,差点没跪下磕头,栗舟山不稀罕他的狗头,再没搭理,气冲冲地走了。   这事儿虽然是意外,但迎璟的愧疚情真意切,他回宿舍后,先是给栗舟山发短信道歉,没回。午餐只吃了三碗饭,竟然也不觉得饿。下午来了几拨人前来问候,无一不夸,无一不服。   “您失去了绿豆冰棒代言人的机会。”   “期末挂科了解一下。”   “恭喜你从此成为栗教授心头永生难忘的白月光。”   迎璟嚼着泡泡糖,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善意调侃。   “对了,你们听说没,上回老栗跟谭副院吵了一架,闹得还挺大。”隔壁宿舍的程一涵突然提起。   “啊,是真的啊?我还以为乱传的呢。”   “是真的,我当时就在三楼填表,特大声音。”胖班长作证,神秘兮兮地勾勾手,“据说是老栗想争取一个项目外推名额,谭副院不同意,想把名额都匀给飞行器设计专业,说他们希望更大。”   笑意盎然的宿舍,即刻安静下来。   过了会,程一涵说:“学校偏心,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愤愤不平的声音接连响起:“谁让他们是优势热门专业呢,哎呀,后悔死了。”   一直沉默的迎璟,忽地抬头,“为什么要后悔?”   他的语气很平静,目光淡淡,笔直而望,看起来没有丝毫攻击性,但莫名的让说话人心紧。   迎璟并没有过多反应,很快又垂下头,仿佛自言自语:“我觉得咱们也挺好的。”   坐在桌前看书的祈遇也转过头,附和他道:“是啊,挺好的。”   几个字的同意,但又说不出个具体的所以然。许多年后,时光翻篇,或许用一句话来形容此刻的心境,大概就是——“同是寒窗苦读,怎愿甘拜下风”。   气氛再一次陷入默然。   小胖班长又把话题绕回栗舟山,“栗教授虽然凶,但人还是很好的,这事儿也算是替我们专业出头吧。”   “他好像一直一个人住,也没见过师母。”   “嘘——”程一涵压低声音,“栗教授和他老婆离婚很久了,女儿也没判给他。”   这回是真正的集体大沉默,任谁也不吭声了。   迎璟心里闷得慌,长呼一口气,起身就往外走。   祈遇扭头叫他:“哪儿去?”   门已关紧。   夜幕垂垂,托着淡淡月光,迎璟原本只想出去买根冰棍儿,走着走着,脚跟装了狗鼻子似的,去了职工宿舍。   前年教师的福利小区竣工,大多数都搬去了那边,西南角的旧楼栋也没闲置,只是住的人寥寥可数,栗舟山就是其中一个。迎璟不知道他住哪儿,但整栋楼就亮着三四盏灯,寻思着从低楼层试着找。   这楼有点年头,难免泛旧。   楼梯间乌漆嘛黑,迎璟跺了跺脚,灯没亮,他又好汉一声吼——“嚯嘿!”   ……真的不太给面子。   迎璟摸索着上二楼,从亮灯的窗户往里看,第一户就是栗舟山。   房子是朴素的两居室,家具简单,亮着一盏照明灯。餐桌靠墙,栗舟山就坐在那,背影对着门。屋里特别安静,电视机是暗的,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低头吃面。   从窗户望,就像是一个带着旧回忆的取景框,夜色做衬,更显寂寥。   栗舟山被面汤呛到,一手掩嘴猛烈咳嗽,一手去勾旁边的纸巾,纸巾旁边还放了几盒感冒药。他手没勾准,碰翻了玻璃水杯,哐当落地,稀里哗啦碎成狼狈的玻璃渣。   栗舟山皱眉似是低骂一声,而后佝偻着背,费劲地弯身清扫。   迎璟飞快躲向墙壁后,他抵着墙面站得直。   一阵穿堂风扫过他的脸、鼻、眼。与浓秋寂夜呼应。   迎璟胸口闷得慌,他转身下了楼。   迎璟直接回宿舍。刚才那帮凑热闹的已经鸟兽散。   “你干嘛去了?”祈遇从课本里抬起头,就看到某人风急火燎地翻箱倒柜。   “你看一下。”迎璟把找到的东西丢给他。   祈遇莫名其妙,看了眼封皮,一顿,“这是啥?”   迎璟十分平静,“项目书,你跟我一块做。”   小年轻办事,讲究一个热血上头,干劲十足。   当晚,俩人就把计划列表给造了出来。   第二天,补充扩展。   第三天,上机敲代码,做基础模拟图形建设。   风风火火,火火风风,迎璟一点都不觉得累,唯一的不满,就是每次外卖送的米饭太少,他吃两盒还饿得慌。   第四天,栗舟山望着一脸睡眠严重不足,黑眼袋都快垂到胸口的迎璟,心惊了。   “你花几天做的?”   “我和祈遇,四天。”   栗舟山半晌没吭声,最后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新的安神补脑液,递过去。   “……”   C航每年有一个学企联动项目的外推名额。作为国内资深学府,这个名额的含金量不言而喻。如果能够吸引企业给予资金支持,哪怕做成学科研究性质的成果,都是本科四年里一份真金白银的答卷。这项加分,将在考研、应聘过程里,成为绝对的亮眼佐证。   此项名额,年年归飞行设计专业所得。   王牌专业,学校门面,能获得砝码扶持也是情理之中。   而迎璟的航天发动机专业,存在感极弱。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次他们无望获得推荐名额。甚至连迎璟自己,也权当是写了个闹眼子的变态作业,让老师打个分就不了了之时——   企业见面会召开的前一天,学校通知,他们被允参加。   意外来得太突然,迎璟差点去买速效救心丸。他兴奋地告诉栗舟山,结果对方极其冷静,一个哦字冷飕飕:“别想太多,见见世面,练练胆子就行了。”   这瓢冷水泼的……   没事,不穿秋裤的人身体耐冻,迎璟依旧怀揣热情,热成浪,恨不得把自己给浪死。   这事儿在系里引起不小轰动,大有扬眉吐气,终于出头之快感。没多久,他的粉丝团已以“为你哐哐撞大墙”之势上线。但担当“宠妃”数年的飞行设计那边,已经翻起了无数白眼。   一时间,两拨人以火星撞地球的气势各自开战。   “宠妃”放话——   “天生一副傲骨,你别在我面前摆谱”   “新宠”叫嚣——   “路还长,别太狂,人生指不定谁辉煌”   噢哟,新来的你们可拉倒吧!   “做事分清主次,今天教你写‘服’字”   小璟粉丝团不屑:   “中华儿女千千万,谁怂谁是王八蛋”   而迎璟,在一片混乱中独自清醒。百度场合礼仪,着装打扮,花了半个月生活费,正儿八经地买了套黑色西装。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   迎璟个儿高,平日不觉得,一身正装就如披上铠甲,勾出了宽肩窄臀。白衬衫的衣领翻叠齐整,少年感巧妙隐退,融成清隽与俊朗。   他对着镜子,忽地一笑,眼里借了光——   如星。   ———   参会那日,为迎璟送行的场面可以说是十分浩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送入刑场。有专门的带队老师,一辆别克商务车,坐着两队人马。   大家互看不顺眼,对方大有“哪里冒出来的野猴抢老子饭碗”的歹念。迎野猴倒是悠哉放松,还拿出手机玩跳一跳。   只是这份自信没持续太久,到了会场后,才发现还挺大型。各路英雄好汉,西装革履,高雅地拎着公文包,和圈内人谈笑风生。   迎璟和祈遇,像是走进万花筒的两只蚂蚱,茫然四顾。更重要的是,飞行器设计小组,是学校重点推荐对象,带队老师只顾带着他们四处招呼,看来也是熟得不能再熟。   “别慌,稳住。”祈遇低声说。   “哎。”迎璟叹气,幽幽说道:“早知道就买那件贵一点的西装了。”   “……”祈遇问:“你这件还不够贵吗?”   迎璟低头左瞄右瞄,还拽了拽西装下摆,“贵死了,但我觉得款式不够收腰。”   “你又不是女的,收腰干吗?”   “想骚。”   “……”   当然了,这种场合,又是初出茅庐,哪怕胸膛背脊挺得再直,神态谨慎与目光露怯不会糊弄人,这俩小年轻的气质有点小土鳖。   下午一点,进会场落座。   还有十分钟开始,干业务的从不放过任何一次拓宽人脉机会。顿时,前后左右仿佛大型认亲现场。   “您是永丰的?久仰久仰。”   “客气客气,你们徐董上回还与我们张总喝茶。我可看过你们的项目了,不可多得的好项目啊!”   “哪里哪里,你们的也是精品,欸,内定了吧?”   涉及敏感,对方立刻一副“哎哟,这亲我不认了”的态度,假兮兮地一笑了之。   迎璟暗自佩服,好演技!   门口陆续走进各资方代表。   男性居多,夹在中间的初宁一身白色套装就更显惹眼。上衣是件掐腰小西装,高跟鞋一撑,本就高挑,现下更是自带风骨。   她身后跟着秘书,同样不苟言笑。   聊得有点嗨,很多人没留意动静,前边那人又和迎璟套近乎:“这位帅哥,你是哪个公司的?”   迎璟的目光跟卡了带似的,还定在初宁身上。   初宁往这边一看,把他逮了个正着。   迎璟不做他想,冲她咧嘴一笑。   隔得有点远,初宁的表情难以定义,但她原本眉间平滑,眼神相碰的一瞬,微乎可微地皱了下。   边上的哥们儿是人精,立刻问:“哟,您和宁总认识?”   迎璟不自觉地挺直腰板,对人情世故十分融会贯通,现学现卖说了句:“岂止是认识啊。”   那个“啊”字拖得老长,翘成了一根狐狸尾巴。   此社会人态度立刻变得谄媚,殷勤不已地掏出名片想互换:“我就说呢!我特别眼熟你!记起来了,就在宁总那儿见过你好多回!”   迎璟心里莫名其妙地已经美翻,“关系户”真好用——   骚得他不要不要的。 第6章 年轻气盛   正点,会议开始。   资方落座第一排,简短发言后序幕拉开。项目代表按顺序依次发言,迎璟在倒数第二。祈遇留神了番,说:“设计系排第三个。”   真是学校的亲生儿子。   看了两轮,迎璟就明白了,实力强的全往前面窜,就刚才和他搭讪的那位哥们儿,迎璟偷偷百度他的公司,看起来还挺厉害。   什么医疗,房产,基建设施,耳熟能详即为大众硬性所需。入手简单,收益率可见,且无太多不确定性的风险,资方偏爱。   这些项目解说人,个个老江湖,口才了得,现场气氛甚为美妙。   人就是这样的,起初信心满满,将自己身上的全部优点放大,引以为傲然后鹤立鸡群。真正融入这个圈子才发现,鹤立鸡群不假,但自己好像不是那只……鹤。   迎璟有点紧张。   这都什么人啊,也太能讲、讲的太好了吧!   轮到同胞飞行器设计系,领讲人他认识,学生会的主席兼副校长的头牌狗腿,哦不,头号心腹。这逼不知从哪来的一套中山装,架着副黑框眼镜,开口就是:“首先,与各位业界翘楚共聚一堂,实在是我的荣幸,其次,我要感谢我的学校,给予这次推荐机会。”   迎璟一身鸡皮疙瘩。   无可否认,他的准备工作十分到位,飞行器在这几年的飞速发展下,已成普及之势。无人机应用于各领域,加之国家大力扶持,技术逐步成熟,商业前景可观。   稍加注意就会发现,前排资方,听得均谨慎、认真。   迎璟的目光往右边溜。   初宁坐得直,正低头翻越资料,大概是查阅一些信息,然后抬头看了眼发言人。她的侧脸弧度真好看,人中与唇之间,有一道微微的弧。   唇色好美哦。   台上的说话声已成一片嗡嗡嗡,迎璟陡然反应,为自己刚才的分神感到莫名心慌。   “你紧张吗?”祈遇突然问。   “啊?啊。紧张。哦不紧张。”迎璟语气错乱,像是被做坏事被抓包的小贼。   “……”   很快到他们。   迎璟主讲,祈遇做配合工作。   他扯了扯西装下摆,暗自深呼吸。然后在众人目光里,大步上台。   初宁放下手中项目书,端杯喝了口水,然后看着他。   这时的迎璟,还是十分胸有成竹的。归根到底,有名校加持,有年轻撑腰,那股新鲜乱蹦的勇气来得气势澎湃。最重要的一点,他对自己的项目——充满信心。   “大家好,我是C航的在读大学生,我叫迎璟,感谢各位给予宝贵时间聆听我的设计构想。”   没有谄媚与刻意讨好,这个开场白,大方又简洁。   初宁一顿,YJ?这么开放的名字?   她倒回去翻看项目书的封面,哦,原来是这个璟。   “今天我要给大家介绍的,是航空发动机虚拟仿真技术的可行性。”少年的声音朗朗清脆,没有京腔里的儿化音,也没有技巧性的抑扬顿挫,他字正腔圆,落语清晰。   幻灯片是一张一张地换,专业解释是一个比一个精准详细。   迎璟越说越起劲,从最开始的紧张,到放松,到此刻激动得要炸毛。他侃侃而谈,颇有“迎婆卖瓜,自卖自夸”的爽感。   直到他热情洋溢的目光扫到初宁的一个动作——   初宁起先还颇感兴趣地听,三分钟后,面色平淡,五分钟后,神情不再聚焦,最后,她看都没看,直接把他们的项目书给合上。   犹如盖棺定论,还是不好的那一种。   迎璟觉得自己上一秒还是沸点,这一秒,凉了。   幸好已到收尾,情绪微妙失衡也不会造成太大失误。他讲完了,台下响起掌声,稀稀拉拉个几秒,勉强称得上礼貌友好。   迎璟飘着下台,祈遇在背后小声提醒:“你走同边路了。”   “……”   本就躁动的心更显浮躁。他坐回原座,后知后觉出了一背的汗。   待全部项目组发言完毕,会在半小时内,收到第一轮回复。其实一散会,就有资方对感兴趣的项目进行初步沟通。十五分钟内,有五家堆满笑脸。   迎璟坐在原位,紧张得揪西装裤。   “太感谢了!!”不远处传来一阵年轻欢呼,正是同学校的飞行器设计组。   祈遇说:“他们入选了。”   迎璟尚怀希望:“我们也可以的,再等等,别着急!”   这更像是在与自己对话。   三十分钟后,会场已经空空。   祈遇叹了口气,对一动不动的迎璟说:“我们走吧。”   迎璟侧过头,问:“是我发言失误吗?”   祈遇说:“没有,你讲的很好。”   “那他们为什么不选?”   祈遇张嘴数次,却没蹦出一个字儿。   迎璟突然站起身。   “欸!你干嘛去!”祈遇大惊,已经跟不上他背影飞窜的速度了。   会场外的小厅,留下来的人还很多,有资方,有中选公司,寒暄客气或是交流合作。迎璟脚步停了停,轴劲儿上头,竟然就近逮住一个倒霉蛋,问:“您好,我是刚才做虚拟仿真可行性分析报告的,我叫迎璟。很抱歉打扰您。”   这话一出口,目光都附着过来。   之所以选这个倒霉蛋,因为迎璟记得,他是所有资方里,看起来比较有资历和发言权的一位。   迎璟问的直接,但正因为直接,反倒显得赤诚认真:“我想请教您,就我的项目叙述,是否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老者一愣,然后没忍住,乐了。   周围人听后,都乐了。   笑容或许善意,但在此时此刻的迎璟看来,无疑如毛球上的一根根刺,不怀好意的往他身上扎。   看笑话的居多。   他心想,呵,大概都是关系户。   就跟学校一贯偏袒飞行器设计专业一样!   二十出头的年龄,和血气方刚这个词沾亲搭故。长久不公平现象又加之熬夜数日做出来的东西没有得到肯定,又或许,还有刚才初宁合上项目书的那个动作。   迎璟此刻如坠冰窟,热气腾腾地再问:“请您点拨,我可以改,我可以更好。”   友善笑声愈加。   这个小青年,着实蠢萌可爱。   大家好像是在围观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并未把他的诉求真正当回事。初宁就是这个时候站出来的——   “项目构思是好的,专业性强,科技高端,具有一定的前瞻性。”   她从人群里侧身站出,身段柔软,仪态也优雅,声音四平八稳,不显凌厉,但也绝不热切。   迎璟撞上她的眼,心里呼啦一下放松。   初宁说:“但可行性太低。”   迎璟辩解:“可行性没有问题,我们已经在PPT上演示了一个基础模型。”   初宁:“好,那么请问,从建立到实际运用,需要多长时间?”   迎璟提气,似要长篇大论,但仔细一想,他自己都心虚了。   “就算可以短时间地投入运用,又请问,运用到哪些具体方面?”   “航空发动机研发,”像是一场牌局,落于下风却突然抓到一张好牌,迎璟扬声,略显骄傲:“大家都知道波音777吧?它的整机设计、部件测试,就是归功于虚拟仿真技术的应用,让它的开发周期八年缩短到五年。”   初宁:“八年缩短到五年?”   迎璟:“对!”   初宁亦平静,精简关键字:“八年?五年?”   这种语气隐隐透着冰渣,毫无抒情的余地。   初宁忽地一笑,疑问句式变成轻描淡写的肯定词:“呵,五年。”   一个企业,根本是一个利字。五年投资周期,已近大多数企业的极限。何况还是一个虚无缥缈,无法估算的项目。牵扯到方方面面,九九归一,用简单六字可以概括——   无希望,等不起。   初宁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不愿用情怀赌明天。   一席话,听得迎璟耳尖红烫。他胸口创痛,初出茅庐不怕虎的韧劲儿,已经完全碾碎,忠言逆耳之下,才知道,原来自己那点自尊,薄如蝉翼、不值一提。   这是初宁向来的行事风格。   直接,客观。总的来说,这算是优点,但在迎璟这儿,就显得有些冷血无情了。   出师未捷,大败而归。   迎璟整个人都飘了,浑身使不上力气。   祈遇安慰他:“没事的,我们也被肯定了不是吗?”   犟劲还撑在那,迎璟挺不服气:“我觉得他们根本就不懂,就是简单做生意的那种人。”   祈遇:“能简简单单做成生意,干嘛还要去做复杂的。”   一团火堵在迎璟喉咙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憋屈死他了。   到学校后,有点惨。   飞行器设计那边,是一片喜气洋洋。   “我早就说,他们不行,出发的时候还拉横幅,幼不幼稚啊。”   “非得凑这个热闹,学校都表态啦,浪费时间么这不是。”   “还有粉丝团,我去,跟邪教似的。”   迎璟回来后,直接往床上躺尸,第二天祈遇叫他去上课,他扯着被子把头盖住,翻了个边继续磨牙。   这课恰好是栗舟山的,下课后,他叫住祈遇:“那小子呢?”   祈遇挠挠头,战战兢兢:“元气大伤,在清修。”   栗舟山提声:“你告诉他,下午再翘课,这期别想及格!”   祈遇老老实实当了个传声筒。   还在床上躺尸的迎璟突然就诈尸了,他像个弹簧猛地坐起,顶着一头鸡窝乱发,“凭什么不让我及格!这个项目是他给的,我们这是为他办事儿!丢人的又不是他!”   “嘘嘘嘘,你小声点儿。”祈遇想捂他的嘴,“我刚进来看见了,小黑框就在隔壁宿舍玩儿呢。”   小黑框大名罗佳,正是今天飞行器项目入选的那位同胞。   但,这话没有先被小黑框听到。而是被门口的栗舟山给听见了。   祈遇心脏狂跳,“栗教授。”   迎璟一怔,随即一副“我说的是事实”的大无畏表情。   栗舟山……没有责,没有骂,甚至没有说一个字。   他的背脊因为长期泡在操作室而明显弯曲。虽然个子高,但早已没了挺拔之姿。   栗舟山看了一眼迎璟,这一眼意味不明,迎璟却生生看出了扎心的意味。   他别过头,故意视而不见,犟气一刻也不松。   栗舟山走了。   祈遇特别不是滋味,“哎,没必要这样吧,没有入选也很正常啊,上午那位女老板的话,也蛮有道理的。”   正是因为有道理,才现实而无望。   “你懂什么。”迎璟丢下话,一顿胡乱洗漱,套了件衣服就出门。   而隔壁寝室的小黑框,正好也出来。   两人正面相碰。   迎璟目不斜视,脖颈扬得修长,小黑框也是个幼稚鬼,故意对同学喊了声:“其实我也没花什么功夫,实验室都是系里特批的,我用起来方便。根本没占用休息时间,更别提熬个三四夜了。”   迎璟脚步停,冷冰质问:“你说谁呢?”   罗佳拽着下巴:“谁对号入座就是谁。”   一山容不得二虎,更有年轻气盛火上浇油,基本上要完蛋。   迎璟邪火一下子就窜高三米,他动手揪住罗佳的衣领:“会不会说人话?”   罗佳这人典型的宅男长相,个头是中不溜秋的170,在一米八的迎璟面前,没半分优势。   他被勒的绊倒在地,起来后一拳头伸出去,迎璟下巴英勇负伤。   舔血的愤怒来得理智全无,两人瞬间打成一团,一会是嗷嗷痛叫,一会是拳头闷响,都是下了狠手的。   迎璟被拉开的时候,瘸着腿。罗佳……已经倒在地上,三五人扶着都站不起来了。   “不会说话就闭嘴。”迎璟胸口急喘,手肘往后一甩,推开拦着他的祈遇。他指着罗佳,眼里是明目张胆的嗔恨怨憎:“你给我听好了——今天我迎璟是输了,但输给的不是你!”   这种级别的打架,在这座学术氛围甚浓的院校中,可以用波澜壮阔来形容。成为各寝室三天的话题头条。   “我天,罗佳被揍得嗷嗷叫。迎璟好能打哦!”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听说他爸爸是军区的,军人家庭出来的,身体素质肯定过关。”   “啊呀,怎么你说出来怪怪的。有点色眯眯。”   “哪有!明明是你自己想歪了。”   “不过迎璟身材真的蛮好的哈哈哈哈。”   女生之间的小八卦活色生香,很快又言归正传。   “你们知道吗,迎璟当年的成绩巨好,第一志愿填的是清华。”   “那怎么来C航了?”   “高考失误呗,蛮可惜的,就差了几分。”   风吹树叶轻轻抖,一阵清净。   “……哎。”   “唉……” 第7章 酒吧   这事儿闹得大,真要上纲上线,处分背定了。   勇字过后,迎璟认怂。他开始后悔,早知道就不动手了。安安心心等个毕业证,然后出国留学皆大欢喜。   失策失策!   越想越觉得自己要凉,迎璟怂包兮兮地求助家里。   当然,他没那个狗胆告诉父母。而是告诉了自个儿的姐姐。   迎家大女儿叫迎晨,年长迎璟五岁,在一家央企任职业务部门的中管,处事风格也是果断彪悍。层层关系疏通下去,困难迎刃而解。   迎璟没有被记过,甚至连个检讨都没写。   迎晨在一天后给他打了通电话,主旨简明扼要,“下次,没打赢,就别回来。”   迎璟:“……”   “还有生活费没?”   “没了。”迎璟特别诚实:“我不是去参加那个项目会嘛,就买了套西装,花了一千五。”   “浪费。”迎晨实在:“你一年也穿不了两次,去婚纱馆租一套不就得了。”   迎璟才不愿意,小声说:“不去婚纱馆租衣服,那是拍婚纱照才能去的地方。”   电话那头染了笑,“你不好好上学,成天想些什么?”   迎璟没吭声,在电话这头对着空气做了个鬼脸以示抗议。   又聊了两句,迎晨要去开会。   通话结束没两秒,短信进来。迎璟点开一看,是建行的余额变动提醒,迎晨给他转了三千块,备注:吃点儿好的,记得每晚喝牛奶。   迎璟揉揉脸,有姐姐真好啊!   情绪阴霾被风吹散一半,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只是栗舟山也不太理他,自那次以后,这小老头的课上,迎璟就成了他眼中的空气。再无平日的横眉怒对,平淡生疏,空缺了存在感。   呸呸呸!   迎璟甩甩头,心说:“我干嘛要在乎他的感受,不挂科就行了。”   人的身体,只要某一根弦松解,就会连锁反应,自此消沉。   迎璟那段时间的热情与热血,被多方凉水泼灭,又回归原点,甚至是更加无所谓的状态。那份天赋与灵气乍现的项目书,被他彻底丢到一边,再未翻过。   能翘的课,他肯定不去上。   难度稍微大一点的课,要是上课时间正好和NBA直播冲突,迎璟也是让祈遇在老师点名时,代他蒙混过关。   课后就更不用说了,迎大王的身影出现在每一天的篮球场。   祈遇忍不住问:“你是要去打NBA吗?”   刚打完全场,已是浓秋天凉,迎璟穿着橘色的球服,叼着根可爱多,嘴角一圈儿奶油:“明天起,我要每顿吃四碗饭。”   “干嘛?”   “长点个儿,腿长,穿裤子好看。”   “……”   迎璟一看时间还早,突然起意:“咱们出去玩儿吧,反正明天周六。”   祈遇为难:“都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儿?”   “酒吧。”迎璟兴致高:“我好久都没去过了!对了,你问问你女朋友,看她在哪里,我们就去她那儿呗。”   祈遇的女友顾矜矜就是做酒品销售,没个固定地点,到处跑场子。   这个理由让祈遇无法反驳。   走时,他对着迎璟的背影摇了摇头:“玩物丧志。”   ——   国贸那边夜晚的繁华白天不相上下。   C.V酒吧开业,能把这地儿盘下来也是做大事的人,来捧场的自然也多。初宁下午谈完事,和启名实业的魏启霖吃完应酬饭,巧的是,这酒吧的老板是他俩共同的朋友。有个十分中二的外号,人称小六爷。   虽称爷,但一点也不老,比初宁还小几岁,交际圈鱼龙混杂。   初宁又叫来了关玉,小六办事仔细,把最好的两间包厢留给他们,男的一拨打牌,女宾在这边,喝喝酒,唱唱歌,关玉拉着初宁去场子里蹦了一圈,音乐跳跃,攒动的人头像是春日里一颗颗往上冒芽的花骨朵,放纵又肆意。   关玉嗨得不行:“还是国内好!帅哥真多!”   光影明暗,初宁伸手一推,就把她推退了几步,正好撞在一个纹着麒麟臂的朋克小哥身上。   关玉一声娇怨,拧头冲人笑着说:“对不起哦。”   与小哥视线相对,确认眼神后,两人就自然而然地搂在了一起。   关玉挂着他的脖,小帅哥圈住她的腰,音乐变化成另一首节奏更激烈的。两人身贴身,身肢扭得活色生香。   中途也有几位男士想和初宁一块搭伙。手刚伸过来,初宁巧步一挪,不动声色地避开。蹦了几分钟,她觉得没劲,只身回去包厢。   里头还有别的伙伴,小六见初宁进来:“宁姐,尽兴了没?”   初宁冲他竖起拇指。   小六开心坏了,神秘兮兮地说,“还有好东西在后头。”   他打了通电话:“进来吧。”   门开,一串人影贯入。   “哇哦!”女同胞们的惊呼带着一股亢奋。   十来个年轻男人站成一排,双手统一背在身后,个个一八五的完美身高,有清隽秀气的邻家弟弟型,有荷尔蒙傍身的猛男型,还有戴着无框眼镜,穿着西装的禁欲型。   小六手一指:“用点心,把美女们都给哄高兴。”   都是玩得开的小年轻,女生们张扬又胆烈,咬文嚼字故意问:“怎么高兴都可以吗?”   顿时,起哄声,拍桌声掀天。   初宁坐在沙发一角,是脱离热闹之外的人。   “宁姐,”小六凑过去一脸笑。   初宁嗤声:“幼稚鬼。”   小六被她刺惯了,毫不在意。下巴往其中一位男士的方向坏坏一抬:“我给你量身定找的。”   是那个戴无框眼镜的禁欲型。   “像不像?”小六意有所指。   “什么像不像?”初宁身子前倾,叉起果盘里的猕猴桃。   “你初恋。”   初宁被这仨字给激着了,一口咬到了舌尖,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小六浓眉飞扬,“我知道你一直喜欢这款,怎么样怎么样?”   忍过那波痛感,初宁平淡道:“不怎么样。”   小六冲那边手一抡。禁欲哥哥端着酒杯就走了过来。   “宁姐,开心点嘛。”小六拍拍她的手背:“这两年我就没见过你交什么男朋友。”   小六走。禁欲哥哥靠着初宁坐下,他身上有清清的香水味。   “喝酒么?”他的声音像午夜电台的男低音。   初宁敛眉,接过。   杯壁相碰,她仰头一口喝尽。   禁欲哥哥是个体贴的,递过去一张面纸,初宁没接,而是懒懒地往沙发上一靠。胸前的弧曼妙,这个动作,更让人遐想。   初宁看着他,顶上炫彩灯的光影映在眼眸,嘴角噙着笑。   男人收拢纸巾,然后倾身靠近,要去帮她擦唇边的酒液。蹭上的前一秒,初宁侧头躲开。   “嗯?”他颤出一个微妙的字。   初宁拂开裙子,站起身要走,“我今晚没需求,你可以下班了。”   走出包厢,热浪音潮扑浪而来。   初宁深深叹气,小六这屁娃子才二十一岁,现在的小孩都这么会玩了吗。   她坐去吧台,叫了一杯啤酒,脚尖轻轻一踮,身子就跟着转椅划了个圈。一眼,初宁就看到了右边卡座上的熟悉人影。   她握酒杯的手指顿了下,啧,又是他啊。   ———   小圆桌上放着一打啤酒。顾矜矜穿着制服,头上顶着对兔耳朵,笑成了一朵花儿:“这个酒很好的,新品,口感超级棒。”然后环顾四周,小声说:“我给你打折哦。”   迎璟点头,“行。”   祈遇不太放心:“打完折贵不贵啊。”   顾矜矜一眼警告暗示,又对迎璟笑着说:“不贵啊,这一箱打完折也就三百五十块。”   祈遇倒吸气:“这还不贵?”   顾矜矜看男朋友的眼神,要吃人。   迎璟觉得没什么,“没事儿没事儿,照顾生意吧,也没几瓶,我们喝的完。”   顾矜矜以还要去推销为由,走了。   祈遇拿出手机:“我扫一扫二维码,看淘宝上什么价。”   “叮——”短信提前进来。   来自顾矜矜:“有钱不赚,你笨呐。”   祈遇纠结万分,迎璟已经把他架起来:“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今晚是我请客,好好玩。”   他把祈遇带到舞池,跟着一顿群魔乱舞。   初宁的目光一直跟着他,看了一会儿得出结论,这小子根本不会跳,手脚僵硬跟搓澡似的。   踩着迷离镁光灯,感官容易分岔。   初宁双手往后,手肘撑在吧台上,翘着腿,高跟鞋跟着节奏一块上下轻点。这小孩儿身材还真不错,脱了外套,就披了件纯白短袖。   他跳得出了汗,布料贴身,穿的是CK的牛仔裤,这是经典款,把人衬得腿长翘臀。   初宁目光淡淡移开,低头抿了口酒,嘴角微弯。   再抬头时,迎璟身边多了两个穿背心,染黄发的小年轻。哟,就这舞技还敢跟人尬舞?蹦着蹦着,那俩青年似是在迎璟耳朵边说着什么,迎璟点了点头,是要跟他们走的架势。   这地方不说乱,但要干坏事也不是干不成。   那边,人已经转过身,迈开步。   初宁迟疑片刻,放下酒杯,也站了起来。   音乐在耳朵边爆炸,灯光效果迅速变换,刺得人眼睛要瞎。迎璟觉得眩晕,一瞬间连路都看不太清,然后手臂一紧——   被人牢牢拽住。   他回过头,初宁姣好的面容近在眼前。   “是你??”迎璟的吃惊毫不掩藏。   初宁把他带出舞池,带去卡座。   桌上一打啤酒还没开盖。初宁往沙发一坐,也不开口说话。   迎璟没她这份定力,先开腔:“你有事找我吗?”   初宁扫他一眼,答也不是,否认也不是。   难道告诉他,是怕他被人带入歧途,嗑药抢劫什么的。   谨慎细心的职业病,不分场合之下,也是让人头疼。初宁有点小后悔,管了一件本可以省去的闲事。   当然,迎璟也没想领她的情。   上回,初宁那番不留情面的讲话,实在是没给留下好印象。他态度也不好,故意问:“你是改变主意了,要跟我谈合作吗?”   这老气横秋,着实刻意得毫无技术含量的问话,听得初宁莞尔一笑。迎璟的目光从她皓白如贝的牙齿上挪开,气赌完了,兴致不高。   音乐渐变,DJ换上了一首经典英文老歌。   迎璟忽然问了一句话,初宁没听清,“嗯?什么?”   他起身,猫着腰飞快坐近,凑到耳朵边大声:“我这个项目很吊的,一定也能给你赚钱。”   少年热气攀上脖颈,挠得初宁有点儿痒。她双眉扬起,哦了声:“这么酷啊。”   迎璟陡然泄气,捞起一瓶啤酒,放在嘴边用牙技巧性地一磕,再用拇指一顶,瓶盖就起开了。他仰头灌下一大口,喉结咕噜咕噜地滚动。   初宁亦放松,浏览着舞池,就看见关玉倚在朋克帅哥的怀里,两人走到另一个卡座继续成年男女游戏。   初宁突然起了坏心,她用手肘蹭了蹭迎璟。   “干嘛?”迎璟放下酒瓶。   灯光眩晕,声色迷离。   初宁:“这么年轻,赚钱意识挺强啊。”   “……”这话听着不像好话。   “喏,那个,”初宁食指一扬,对着关玉所在的方向,“我今天是来谈客户的,就是那个穿红色裙子的女人。”   迎璟懵懂,一脸关我何事的疑问。   初宁勾勾手指,示意他再靠近点:“给你个赚钱的机会好不好?”   迎璟只闻到她身上好香啊。   “你跟她初恋长得还挺像,你去陪她聊聊天,喝喝酒,喝累了,就去楼上开个房间一块休息休息,睡睡觉什么的。”初宁说得擦枪走火,点燃了迎璟心里惊恐的火焰。   他心里一阵火烧火燎,直窜天灵盖,刚才丧气无望的情绪被一举歼灭,沸点爆表,涨红了他的脸。   迎璟看着初宁,然后出于本能的,拢紧了自己的胸口,同时屁股往右边挪,躲开这个臭臭的人。   初宁没忍住,轻声笑了出来。   她叩了叩桌面,起身不再逗他,说:“这酒我请了,放心,不要你卖身。”   迎璟看着她背影渐远,心头一动,飞快跟了上去——   “那个,等一下。” 第8章 再试一次   初宁被他好汉一声吼收了脚,笑侃问:“改变主意了?”   迎璟挠挠耳朵尖:“跟昨天一点也不像。”   初宁没明白:“嗯?”   “你昨天很正经的。”迎璟小声说。   初宁两手搭在胸前,她放松的时候,眉眼尤其柔顺。“喂。”她朝他勾勾手指,尾音拖得长,“你怕我啊?”   “……”迎璟跟抓包的小贼似的,一脸正气:“我才不怕你。”   初宁双眉微耸,手机震动,是小六打来的。她边接边转身走:“来了。”这地儿音响太猛,估计那端没听清,初宁提声:“——来了!”   迎璟站在后面,这一回没犹豫,化身成牛皮糖。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他跟上去。   “问。”初宁总爱吓唬人:“我答题是要收费的。”   “你为什么不选我?”   “我为什么要选你?”   “我们的专业很棒,是国家的重点学科,每年还有特批的经费用以研究学习。而且我查过资料,我国的航空产品需求在逐年递增,增幅特别理想。”迎璟故作老练,“你不想吃这块肥肉吗?”   初宁看向他,微笑着说:“不想。”   迎璟:“都是能为公司企业挣钱的事情,为什么就不能青睐我们呢?”   初宁并不想多言,径直朝前。   “而且你那天说的‘等不起’其实根本就不是事儿。在整个核心组机研发的过程中,可以衍生出许多副产技术,相对简单通用,比如空中摄影、大地测绘、地质勘查,都是需要航空工业支持的。”   迎璟说得气喘吁吁,缓了口气,继续嘎嘣嘎嘣:“边搞大事儿,边赚钱,到时名利双收,你要发财了。你、你慢点儿,欸,我再做个自我介绍吧,你如果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   话没说完,手臂又被她拉住。初宁把人往边上一拽,“看路。”   一个酒保端着酒与迎璟擦肩,晚半秒,两人就会撞上表演“碎碎平安”。   迎璟愣了愣,初宁就要松开他的手,这会子反应过来,迎璟一把将她反握住。初宁胳膊细,被他箍得疼。   两人紧紧印合在一起。   亢奋与冲动渐渐冷熄,迎璟可怜巴巴地说:“你考虑一下我啊。”   “……”   初宁悯默片刻,今天是撞了什么邪,碰上个这么强力胶水。这种近乎无奈的情绪一旦产生,就会让原本坚定的想法介入一个临界点。   初宁心里一声幽叹,到底是软了语气,“你跟我来。”   初宁把迎璟带出了酒吧。   旋转门一动,室外的风就呼呼往人脸上扑。有点儿冷,初宁拢紧了外套。   迎璟还穿着那件短袖,抱着胳膊瑟瑟发抖,“没,没事,不用管我,我从小就不怕冷。”   初宁淡淡收眼,这个男生的内心戏,总是有点点自作多情。   言归正传。   初宁问了一个在她心里,稍微还有那么点价值的问题:“你这么想赢,图什么?”   迎璟被这秋风吹得怀疑人生,牙齿打颤,但还是身冷志坚:“这个项目是我教授推荐给我的,我不想让人失望,我要做,就做到最好。”   少年心气尚在,好听热血的字词顺手拈来,热血,通常建立在以自我为立场的角度,它宏伟、遥远、梦幻,仿佛伸手可碰,实则远在天边。   初宁静静望着他,没有打断。   迎璟拢了拢自己的勇气,继续表态:“而且我很认真,我和我搭档花了四天四夜,做模拟构建,哦,就是上次PPT上展示出的那个小模型,是我做的哦!”   见初宁没什么表情,迎璟小声说:“你可能已经忘了吧。”   “我们学校还有一个项目组,它们被挑中了,然后我跟他打了一架,他可以对我冷嘲热讽,但是不能鄙视我在做的这件事。至少在我这里——它是有意义的。”   迎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让全世界看懂他的心路历程。   听了这么久,初宁已然有了判断,她说了三个字:“不服气。”   “啊?”   “你只是不服气。”   “……”   恰好有电话进来,初宁扬手接听:“我在外面透气,门口,嗯,行,出来吧。”   电话刚拿离耳畔,迎璟急着追问:“我哪有不服气?!”   这些字眼仿佛是离经叛道的谬论,他想反驳,想以示清白。   有风吹起缕缕头发遮住初宁的眉眼。   不知为何,迎璟突然就爆了,他猛地伸手,想拨开挡住她的那些头发。他想直视她的眼睛,一股燥热与愤懑莫名其妙而来——   你凭什么说我只是不服气!   初宁很平静的一句话:“就像现在。你跟我红脸,不就是不服气吗?”   迎璟怔然,心里的气球“砰砰砰”地扎破,那股燥热,又莫名其妙的走了。   他突然好丧,都懒得抱臂取暖,直接垂着头装死。   初宁不由自主地暂停打击,迟疑片刻,“……你哭了啊?”   迎璟别过头,不看她。   “真哭了啊?”初宁向他走去。往前一步,迎璟就退后一步,直到后背撞上大石柱子。   初宁一手环腰,一手轻轻撑着下巴,挑眉望他:“你再跑啊。”   迎璟倔强:“我是男人,我才不会哭呢。只有女人才哭。”   初宁笑得淡,“我也从来都不哭。”   迎璟自控情绪的能力倒是不错,一扫阴霾,他也看得开,站直了说:“没关系,你是女生,你可以偶尔哭一下。”   气氛到了分叉口,初宁方才的片刻动容,如这夜风一样,吹来得慢,消失得快。   “宁姐!”门口稀里哗啦一大堆人走了出来。小六声音脆亮,十分有存在感,他眼儿一亮,“哦哟哟。”   迎璟回望这边,十来双眼睛都聚在他身上。   初宁往前两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迎璟。她走过去,融入他们。一串串的笑声偶尔飞起。   迎璟用鞋尖蹭了蹭地,目光追着初宁的背影飘。   侍者把车依次开了过来,一拨人陆续上车。初宁坐的是一辆白色奥迪。这车迎璟熟悉,她姐姐迎晨开的也是这个。   初宁开过迎璟身边时,窗户滑下一半,她的脸在霓虹闪烁里浸润,柔和白皙。   挺漂亮的。   迎璟心里默默地想,“就是再温柔点就好了。”   人走后,他才回魂,颤颤抖抖地抱着胳膊,肚子疼似的弓着腰,牙齿哆哆嗦嗦打架:“扛不住了,我要回去穿秋裤了。”   零点前翻墙回学校,一进宿舍回了暖,他又把穿秋裤的事儿抛于脑后。   四人宿舍,另外两个室友一个周末回家,一个去异地见女朋友。迎璟一回来就开电脑,小板凳一搬,坐得笔笔直直。   “……你干嘛?”祈遇觉得他最近有点儿抽。   “我要改点东西。”迎璟从一堆书的最下面,翻出一本祈遇十分眼熟的封面。   祈遇一怔:“不都结束了吗,你还看这项目书干什么?”   迎璟翻阅目录,用铅笔把重点部分打上标记,头也不抬地说:“当时时间匆忙,我们没能校正,其实涡轮片连接的那几处,可以更加圆润一点。”   对,是事实,熬夜那几日,他们有对流程做过大概的分解列式。只是这个时候……祈遇懵懂:“学校又推荐我们去别处了?”   “做梦。”   “那你为什么还……”   “再试一次。”   迎璟拧头,眼睛里像是刚点燃的烟花引线,滋滋滋地冒着火星。他掷地有声,字字清晰:   “让我再试一次。”   ———   一周后,星期五的晚上。   关玉下午就给初宁打电话,“宁儿,咱们晚上去吃刺身好不好?”   初宁开了一下午会,腰酸背疼,边揉颈椎边说:“今天真不行,赵家姑姑生日,我得回去。”   关玉问:“哪个姑姑?”   “西边儿那个。”   “哦,”关玉记忆了一番,“和你大哥关系最好的那位吧?”   初宁说是。   “那你得上点心,她在赵家的地位挺高的,你礼物选好了没?她好像不太喜欢金器,你可千万别买。”   “你跟我妈一个德性。”初宁打断,“改天约。”   关玉一头雾水没整明白,“我什么德性啊?”   事事周到,谨慎克制。   在对赵家的态度上,几乎所有人都在这样说教初宁。   她四点从公司往回赶,就已接到母亲陈月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无非是问她,礼物贵不贵?一定要选贵的不能太寒碜。一会又嘱咐,今天赵家人聚得齐,姐妹兄弟都会来,你到时候要热情点,别笑得太含蓄。   哦对了,还有,   “你大哥前阵子去法国出差,今儿下了飞机就直接往宴会厅赶,连时差都不倒。他这人的习惯你知道吧?睡眠不好,起床脾气特别大,刚回国,睡眠肯定不足。你可别去惹他,他要说你,你就随他说,别去顶嘴。”   顿了会,陈月莫名其妙:“没信号了?咦,没挂啊,那怎么不出声?喂,喂?!”   “听见了。”初宁淡淡应答。   陈月还有话未完,初宁摁断电话。   恰遇红灯,她没留神,脑子空白半秒,就这么一脚油门轰过了线。后知后觉,她猛踩刹车,把车生生停在了人行道上。   初宁一背冷汗。   她用力甩了甩脑袋,垂头闭目,埋在方向盘上深呼吸。太阳穴一瞬间胀痛,疼得她用指甲捏自个儿,掐出了道道红印。   搁在副驾的手机“叮”声一响,把初宁的三魂六魄拉回一半。   一个陌生号码,简短明了一条信息——   “宁总你好,我是迎璟。”   似是怕她不记得,那头又补了一条:   “就是上回被你打击到想死的人〔滴血〕〔滴血〕〔滴血〕”   连着三个滴血菜刀的表情,一扫方才阴郁,让情绪神奇回甘,初宁向车背轻仰,嘴角淡淡上弯。 第9章 石膏大魔王   初宁一通电话拨过去。   响了三声,迎璟接听:“喂。”   初宁淡声:“是我。什么事?”   那头呼吸略抖,不知是紧张的,还是风吹的。迎璟说:“我想请求你再看一次我们的项目。”   初宁刚要开口,迎璟跟倒豆子似的:“我在上一次的基础上加以完善,调整了涡轮前温度的假设性条件,还有上回我们的介绍太单一和生僻,我改了,这次我改得通俗易懂。”迎璟深呼吸:“真的,你看看,你一定能看懂。”   短暂安静,初宁听出了他的热切与小心。   迎璟忍不住了,再次恳求:“看看吧,行吗?”   黄灯闪,绿灯亮,颜色切换的一瞬,初宁转动方向盘。   “好。”   姑姑的生日宴定在谭家厅,做派风采都依长辈寿星的喜好。   侍者带路,门开后热闹扑面。   “宁姐来啦。”几个年纪小的弟弟妹妹笑脸相迎。   初宁换上亲热表情,挨个儿招呼:“怎么回事儿啊,才多久不见,变这么漂亮了。”   妹妹们心花怒放,“宁姐姐,我最近用了个好好用的晚霜哦!”   初宁配合对方的情绪,故作惊喜道:“真的啊,快推荐给我。”   报了名字,初宁边听边掏出手机,看着像是在处理什么事。小妹妹们没在意,依旧兴奋地分享心头好。“就是有点小贵,一点点要好多钱哦。”   初宁视线从屏幕上挪回,扬了扬屏幕说:“寄到你学校了,记得查收,每人一盒。”   呆愣片刻,大家反应过来,初宁竟然买来送给她们了。   “哇!姐姐我爱死你了!!”   一下子从“宁姐”变成了“姐姐”。一字之差,亲密微妙转换。初宁是个心细的人,她心里低声一笑,对这些关系的处理已经游刃有余。   赵家家族人丁兴旺,宴会向来隆重,且不是一般暴发户的作风。除了从商从政,年轻小辈里,还出了个当红小花旦。按理说,这样的家庭光鲜多姿让人艳羡。但,初宁不喜欢。   赵家嫡亲的那些兄弟姊妹是一圈儿,初宁虽然也称赵家儿女,但明眼人都清楚,这个圈子并没有真正容下她。   这事儿念叨起来话也长,穷尽人间狗血。   其母陈月是结过一次婚的,初宁就是前任病逝的丈夫留下的女孩儿。陈月先前在下头的一家子公司做财会,实在是无名小卒。她能够二婚嫁给赵裴林,在当时,轰动这个大姓世家。在他们看来,这是不对等不相称的。但再激昂也抵不过赵裴林的一句话:“进了赵家的门,就是一家人。”   那年,初宁还小,被陈月牵着,过了这么久,她仍能清晰记得在赵裴林说出这句话后,母亲的表情。是一种有人撑腰的如释重负。   但陈月自己心里也清楚,自个儿在这个家是什么位置。   为了能安稳立足,尽快融入,陈月活得小心翼翼,谄媚讨好。不仅自己如履薄冰,还从小洗脑初宁,日日念叨,年复一年。   初宁在这种环境下成长,难免压抑且扭曲。而从小耳濡目染,也让她性格之中,有一角异于普通女孩儿的坚韧与倔强。   赵裴林早年丧妻,留下一子赵明川。这位赵公子,才是家族真正的掌中明玉。从小横惯了,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外来生物,喜欢才奇怪。这一对儿,对外称是兄妹,实则不合已久,只要一照面,彼此就化身小钢炮,你打我杀,都恨不得炸了对方。   在大厅与同辈们一阵寒暄后,初宁随即去内厅,向坐在那儿的长辈们一一问候。初宁模样漂亮喜人,跟人说话时仪态谦卑,伏腰欠身,跟每个人道声:“您老吉祥”。   轮了一圈,她才走到赵裴林跟前,“爸爸。”   赵裴林长相十分干练,从眉到嘴,五官样样分明,这种骨相尤显精气神。他颔首,“坐吧。”   这是一张长形的红木沙发,坐四人绰绰有余。只是这第二人——置若罔闻,长腿长手的继续霸占座位,没有一点儿要让的意思。   赵明川圈地为王,眸色漆漆地睨她一眼,不作任何表示。初宁倒也不在意,说:“冯子扬快到了,我去外面接他。”   赵裴林拂手,“行,去吧。”   初宁借着由头去走廊透气。厅里笑声不断,热热闹闹。她找了个清净窗边,掏出手机进去邮箱。   迎璟给他发信息那会,她开车不方便,让他把新的项目书发邮箱。   初宁粗粗看了一遍,留意了几个重要节点。说实在,太过专业的术语,她看不懂。而这次迎璟很聪明,全部更换成举例说明,将概算投资、装机容量、效益产出都用以数字说明。初宁这种专业门外汉,也能看个囫囵意思。   这小子还挺聪明。初宁的赞美十分客观。   半小时后的城市另一边。   又是连熬几夜的迎璟,正在寝室睡得昏天暗地。祈遇做完兼职回来,顺手给他拎了盒外卖,用勺子敲了敲床头,“起床吃饲。”   迎璟揉着眼睛,锁住那袋外卖,瞌睡立刻去了一半:“这么点?!”   “……”祈遇:“你还想吃多少?”   迎璟掀被爬下床,围着俩可怜巴巴的饭盒想死:“你怎么不给我多买两盒米饭呢?我待会儿还要去打篮球,不吃饱怎么扣篮啊。”   手机响,是条新短信。迎璟还在怨念,拿起一看立刻住嘴。   “明天下午四点,见面谈。”   迎璟懵了两秒,然后心跳狂蹦,双手捶桌:   “Yes!!”   祈遇吓了大跳,“这又搭错哪根线了?”   迎璟拽啦吧唧地扬了扬手机,“知道什么叫争气么?”   祈遇却被另一样东西夺去吸引力,“等等,这个……‘石膏大魔王’是谁啊?”   他眼睛尖,看到了发信人的名字。迎璟将手飞快收回,连着手机一块按在胸口,颇有没干好事儿的气质:“我不告诉你。”   初宁这边。   晚宴之后,长辈们作息规律,不参合年轻人的聚会。待人一走,这帮小辈们都玩疯了。初宁借口有事,回家躲清静来着。冯子扬半道给她打电话:“你人呢?”   “走了。”   陈月推门进来,竖起耳朵听到他们的电话,用力扯了扯初宁的肩,低声说:“过去啊,多跟冯子扬待一起。”   初宁挂断电话,真的是无语:“妈你下手还能再狠点。”   陈月脸色不太好,絮絮叨叨个没停:“我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跟子扬多处处,你们一个南一个北,待在一起的时间这么少,感情怎么会好?”   初宁盘起腿,身子扭向一边。   陈月看着她这副还没开窍的态度,心里发愁——冯子扬可以说是她们母女俩最大的好牌。女儿要出嫁,嫁个有资本的丈夫,不管在哪里总是不会被人看扁的。   说到底,她太害怕初宁走她的旧路。   “你上回摔断腿,订婚往后延,他们家还找了个香港大师说这半年都没合适日子,该不会是反悔故意拖延吧。”陈月小心翼翼一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多想。   初宁被她念得心烦气躁,“这么久了,你怎么都不问问我腿好了没?”   陈月哦了声,“这么久了,肯定好了啊。”   初宁:“……”   算了,这天没法儿聊。   “你上哪儿去?诶?哎?!”陈月看着女儿的背影走出卧室,心里也不痛快,嘀嘀咕咕:“这古怪性子也要改改才好。”   生日宴上喝了点酒不能开车,初宁晚上就住在了赵家。处理了一些工作杂事至十一点,她下楼去厨房找水喝。   赵裴林不在,陈月也早早睡了,就客厅留了一盏小灯,偌大的赵家安安静静。   接好水,初宁边喝边转身,这一转,魂都吓散了!   赵明川不知何时出现在厨房门口,换了身纯黑家居服,单手斜插入袋,懒洋洋地倚着门栏。灯光很暗,不知从哪聚来的光,倒让他眼眸更亮,阴阴沉沉的,简直像个变态杀手。   初宁暗骂一声,然后竖起防备,披甲上阵与之对峙。   赵明川把她情绪的转折看在眼里,轻声一笑,极其不屑。   神经病吧这人。初宁喝了口水,淡定地再去接一杯。   赵明川晚上也喝了酒,他问:“你是不是在和金木北城的徐有山谈合作?”   初宁一顿,转过头目光如刺。   “你不用这样看我,这种人的生意,我看不上。”赵明川跟人说事的时候,习惯性的眉峰下压,哪怕穿着柔软的家居装,犯狂的气质也不减一分。   “打听清楚对方什么路数了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卖了还替人数钱,我见得太多了。”   初宁看不惯他这种高调子的做派,回道:“关你屁事。”   赵明川身体里的酒精,被这把火给烧了起来,他沉下脸色,“我警告你,你爱干嘛干嘛,但别打着赵家的名号在外头招摇撞骗——别以为我不知道。”   初宁脸色僵了僵。   “这个圈子只有这么大,来来往往都是那些人,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你以为你聪明,多的是人给我递话。”赵明川冷笑声一笑,“你以为你有什么能耐?——迟早要吃大亏。”   “砰!”初宁把水杯往台面上重重一磕,水花四溅。她脸上一个豪迈的滚字:“你是不是有病?”   寂静森然的夜,气氛泛起潮闷的腥味。   初宁话少,但真正被惹怒时,化成一团刺猬,每一根都能精准无误地往敌人身上扎。她向前一步逼近赵明川,仰头看他,“我有没有能耐,时间自然会证明,但你,你要真的有能耐,怎么还会被谈了三年的女人甩?”   赵明川脸色一白,胸中尖锐创痛。这丫头太狠了,掐住七寸一招致命。   那是他一生之中,最大的失败。   赵明川已经压制不住,腹下窜起乱火,他伸手狠狠掐住初宁的手,戾气森然恨不得将这个妹妹碾碎。   “信不信我掐死你。”赵明川眼底发潮,冷得人发抖。   初宁被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弄懵了,水杯掉在地上,噼里啪啦碎成了玻璃渣。   动静凶猛,沉睡的赵家被惊醒,半分钟后,大宅灯火通明,像是雷雨前夕的一道明亮闪电。 第10章 小神棍   谁年轻时没有爱过一个姑娘。她集世间美妙于一身,又让人铭心刻骨一辈子。   这是赵明川心里最深刻的一道疤,数年过去,好了表皮,里边仍是断骨挑筋。他身边的友人、下属、亲眷,都是缄默无言,不敢提一个字。   只有初宁敢。   那股不怕死的韧劲,跟他身上一样难驯的野性。强强硬碰,让赵明川十分恼火。   初宁被他掐得差点断气,却仍一声不吭,咬着嘴皮承受住,目光半分不避。   “你他妈就在找死。”字字带刀,赵明川把她按在墙壁上。初宁脸都白了,大口大口地喘气。   屋里的阿姨最先赶来,不知所措地劝架:“川儿哥,快松手,小宁要憋死了。”   陈月下楼的脚步声匆忙又惊慌,“明川,明川,使不得啊。”她担心女儿,但又不敢忤逆这位大公子,手伸在半空,想去拉他手臂,但又不敢碰。   初宁甚至都尝到了喉咙口涌上来的一丝血腥味。赵明川终于松手,那种眼神凶残又不屑,他指着初宁,“再有下次,你试试看。”   赵明川摔门而去。   保姆阿姨赶紧去扶初宁,心可疼:“都是老虎脾气,这可怎么得了哦。”   初宁根本说不出话,一个劲儿地猛咳。   陈月手忙脚乱地给她倒了杯水,拍着她的背顺气:“赶紧喝点,慢慢喝,别急着说话。”   初宁脖颈上的红印都泛了紫。陈月是又心疼又觉得受气,“他晚上喝了酒,你又不是没看见。再说了,我早早提醒过你,不要跟他争执,不要跟他争执。哎,你看,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初宁已经缓解很多,嘶哑着声音开口:“你为什么这么怕他,他是多长了一只眼睛,还是多长了一条胳膊?”   陈月是有心维系安稳的局面,奈何这只老虎女儿不听话。她也有怨气:“咱母女俩是什么情况,你应该心里有数。我走到今天我容易吗?讨好这个照顾那个,生怕哪里没做好,给人留下话柄背后议论。”   这倒是陈月积蓄多年的真情实感,她憋不住都倒了出来:“宁宁,你不要这么好强好不好?服个软,我们在这个家的日子都好过。你和你大哥这么作对,传出去到底是你吃亏,面子不好看啊。”   初宁眉间皱痕已经冷下来,她说:“我不像你。”   陈月不解。   “我可以不要面子,但我要骨气。”   半夜一场闹剧壮壮烈烈,赵明川走后没再回来,而初宁也是一宿难眠。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爬起又睡下,两点多开起电脑想用工作催眠,但不走心,脑袋空白一片。   初宁索性放弃,合上电脑,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坐去飘窗盘着腿儿,对着城市吞云吐雾。   第二日,天还没亮她就回公司了。   宁竞投资在四环附近,前年才搬到这座月租金近十万的大厦。创业之初特别辛苦,节约成本,就在一座居民房里挂牌开工,期间辛酸史也有一本字典厚。   上午九点开过例会,初宁把与金木北城的项目合作提上日程,这就是昨夜赵明川提起的。早些年做传统加工业,如今转型没多久,跟着潮流一块做VR。这个老板叫徐有山,中等身材,是个话痨。提着个LV的公文包也像山寨——看起来是不怎么靠谱。   他手上有一个VR眼镜的制作订单,标的额有两百多万。说白了,他有项目,但是缺少资金链。两人共同认识的一个朋友,就牵了根线,让两家公司对接业务。   这对初宁来说,算是一笔大生意。加之又是熟人引荐,顾虑成分自然要少几分。至于赵明川昨晚说的那番话,十有八九是故意的。   这人的德性……   初宁轻轻嗤了个“呵”字。别指望他能为你谋好事儿。   办公室响起敲门声,初宁脚尖点地,顺力把椅子给转了回来,“请进。”   关玉推门,堆了一脸的笑,“我家今天煲了鸡汤,反正路过,就顺手给你捎了份。”她右手勾着保温饭盒,看她一眼:“嗯,今天这条丝巾挺不错的。”又问:“昨晚还顺利吧?没和你大哥怎么样吧?”   初宁敛了眉眼,“没。”   关玉:“你看你的脸色一点儿都不好,得补补气血了啊。”   “是吗?”初宁从抽屉拿出化妆镜左瞧右瞧。昨晚没睡,所以她早上的妆容比较浓,特意抹了大红唇提气色。   关玉把保温杯搁桌上,说:“昨天放我鸽子,今晚上可不许借口了啊。陪我去吃刺身。”   “你还用我陪?”初宁收好镜子:“那晚的男人呢?”   “什么男人?”   “在酒吧,被你吃光豆腐的那个朋克男。”   关玉娇嗔:“谁吃豆腐了?”   初宁撑着下巴,淡淡笑:“哦,没吃他豆腐,那你吃他哪儿了?”   关玉啧了声,倒也没否认,凑近说:“他技术蛮好的,晚上用了四个,早上还能来一次。”   初宁面无表情。   “哎呀呀,还是年轻好啊。”关玉由衷感叹:“一点就爆,使不完的力气劲儿。”   不想再听她的艳情史,初宁说:“晚上我也没法陪你,我下午四点约了人谈事。”   关玉真的想揍她,半怨半提醒:“你能不能给自己留点儿时间?就知道赚钱,钱钱钱的,念都念烦了。”   初宁笑着起身,伸手往她脸上摸了把,“乖。”   约的四点,迎璟三点半就到了。   他今天又穿着那身西装,为了显瘦掐腰,他还把羊毛衫给脱了,穿了件凉飕飕的短袖白衬衫。大学生嘛,穿这种衣服的机会比较少,能找出一件商务衬衫已算不错,就不计较长袖短袖了。   他出门之前,祈遇惊呼:“你还没穿秋裤呢?”   迎璟说:“没穿。”   “今天降温十多度,我刚出去的时候,风跟刀子割肉一样。”   迎璟走得脚下生风,真是的,谁家小帅哥穿秋裤啊。   一出宿舍楼,狂风怒拍树叶,温度跟个冰柜似的。   “卧槽。”迎璟顿时缩成虾米状,认怂认怂:“……秋裤教做人。”   他按着地址提前赶到,跟前台确认预约信息。初宁交待过,所以很顺利。   “我带你去休息室吧。”前台说:“宁总还在开会。”   迎璟说:“没事儿,你忙你的,告诉我在几楼,我自己上去。”   他早就留神,这姐姐的事情多,座机不停响,邮件的提示音也滴滴滴。她略微抱歉地先接电话,一不注意,手肘蹭到了面上的玻璃杯。眼见就要英雄就义,迎璟迅速伸手一拦,“小心!”   他准确无误将杯子接住,然后又细心地将它放在角落里。前台松了口气,弯着眼睛对迎璟表示感谢。迎璟笑了笑,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便自个儿坐电梯去了。   初宁的公司在三十五楼,办公区很大,四排,有数十号人,前面几间就是办公室和会议室,非常正规齐整。隔着玻璃,迎璟看到初宁坐在主位,她坐得很放松,一手轻搭下巴,一边听下面的发言。   阴天光线欠佳,明炽的灯光在她头顶,浸润得她肤色尤其白皙。她的五官组合是精致的,眉眼尤其风情。迎璟看得仔细,以至于有人叫他时,就跟心虚的小贼似的心慌意乱。   “您好,请问您找谁?”是一名男士。   迎璟下意识地往会议室看,初宁恰好也回头,瞧见他了。   到点散会,初宁走出来,“这么早?”   迎璟咧嘴笑:“不早,我等你。”   初宁上下扫了他一遍,这小子穿西装还挺好看。不是成熟男性的稳重利落,气质干干净净,别有风味。   “进来谈吧。”初宁将他带进办公室,“请坐。”   迎璟颇有架势,挺直背脊,两手交叠放在桌面,跟学生上课似的。   初宁处理好方才会议的琐碎事项后,才开口:“新的项目书我看过了,内容比上次充盈。但过于专业,面谈会更好。”   迎璟点了头,拿出自己那份摊开,“好,那我现在开始。如果有疑问,你可以随时打断。”   初宁颔首:“可以开始。”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迎璟没有看一眼项目书,侃侃而谈,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温和淡然地注视着初宁的眼睛,礼貌而又得体。一个人在认真投入做一件事时,稚气自然而然地收敛,沉静,有磁力。   “航发机的核心技术以及难点,集中在热端部件上,无可否认,我们与国外的科技实力仍存在较大差距。但也要认清的是,我们的发展是飞速的。”   秋日沉闷阴绵的下午,少年的声音清冽、态度诚恳,内容飞炫,字字稳重。初宁没有打断过一次。   一场过云雨的时间。   迎璟说完了,“有不明白的,你可以问我。”   初宁没有说话,看不出什么异样情绪。   迎璟紧张得收拢掌心,都快窒息了。   片刻后,初宁的目光终于落向他,一句十分客观的评价:“你记忆力挺好的。”   迎璟:“……”   “从小背书应该很厉害。”   迎璟心头一片凉,比他今天没穿秋裤还要凉。   “你说得这些太笼统,我没有一个鲜明的概念。我知道,航发是个高端、有前景的领域。但,我不知道的是,这个行业能为我带来什么。”   说白了,迎璟的这番发言,没有挠到初宁的G点。她看不到可以快速回流的利益。   一腔热情彻底泄了气,迎璟沮丧极了,口不择言道:“你根本就是打定主意不会选我,那为什么还要让我来。浪费时间,就不要叫我来了。”   初宁皱起眉头,心想,这小孩儿莫不是个缺心眼吧。   这哪是做生意的态度,一点行市都没摸进门。多方了解,多次沟通,平和沟通甲乙双方意见,这不是必经的磨合么?   初宁稍稍反省,觉得可能是自己语气不太好,毕竟他还未出社会。“我的意思是,可以……”   “我知道。”迎璟打断,看了她一眼,又闷闷地低下头,“对不起,是我态度不好。”   呃,反倒轮到初宁心里略涩了。   她点了点头,缓声说:“晚点,我会再把你今天的内容梳理一遍。”   迎璟随即抬头:“你会考虑我吗?”   初宁微怔,看着他几秒,“嗯。”   迎璟顿时笑起来,仿佛心里的绿枝抽出了一半新芽芽。   初宁淡淡移开眼,说:“今天就到这吧,有事我会让秘书联系你。”   “你不请我吃饭吗?”迎璟突然问。   “……”   “都饭点儿了。”迎璟指了指窗外:“天都黑了。”   初宁一时语噎。   迎璟绽开一口白牙,目光活蹦乱跳,“我跟你开玩笑的。”   “……”   他起身,推开椅子要走,“那我等你消息,拜拜。”   一个大背影相对,因为久坐,迎璟的西装衣摆有了浅浅褶皱。初宁忽然心松,叫住他:“吃饭吧。”   迎璟讶然:“啊?”   初宁从抽屉里拎出车钥匙和手包,绕过办公桌走来,确定道:“不是让我请你吃饭吗?走吧。”   这是一顿坑蒙拐骗而来的晚饭,迎璟吃得有点虚。因为是临时决议,又是周末高峰,这附近的餐厅全都满客。初宁带他换了俩家店,一家比一家夸张。   “哎,别到这儿吃了。”   初宁问:“那去哪吃?”   迎璟想了想,说:“带你去我们学校附近的三五巷,什么吃的都有,老板干活利索,人虽然多,但快产快销,不用这么傻等。”   初宁被他的解说逗笑,“你学校离这儿太远,现在正是最堵的时候,开车过去咱们就只能吃宵夜了。”   “不开车。”迎璟对她勾了勾手,“我们坐十五分钟地铁,然后骑五分钟小黄车很快的。”   初宁大概是被他想一出是一出的建议震惊到了,久久没吭声表态。   迎璟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轻轻拽住她手臂。这是个在他看来十分普通的举动,就像与同学、与室友、甚至与他姐姐那种友好与亲昵。   “……”初宁表情复杂。   迎璟的脑袋上像是顶了一轮小太阳,热情得快要自燃。他揶揄调侃:“怎么,不敢骑小黄车啊?你上回拦下我,甩给我一千块钱的时候,可比现在帅多了。”   初宁被他这胡言乱语的用词,弄得怀疑自己的性别。   迎璟一拖二拽,不由分说扯着她出口走:“你跟我走吧,李小强店里的小火锅可好吃了,魔芋豆笋还有海带,再加点香菜和香油,你一定会喜欢的!”   初宁的外套都快被这小混蛋扯掉了一半,她心里一声感叹:啊呸。这简直就是一个江湖小神棍——   分明是他馋虫犯了,自个儿想吃吧! 第11章 三岁半   事实证明,小孩儿的话不可信。   迎璟说得轻松,什么十五分钟地铁再五分钟小黄车,没翻倍都对不起北京的晚高峰。在地铁站,初宁已被挤成了一张烙大饼,等到第三趟才丢掉半条命地挤了上去。   车厢内更加过分,几乎都是人贴人,胸贴胸。初宁被卡在门口无法动弹,半边身子还在门外进退两难。滴滴滴的报警声让她活生生地吓出一背汗。   “过来。”迎璟抓住她手臂,用力将人捞到了自己身边。   初宁脚步趔趄,一头磕中他下巴。   “嗷!!”迎璟顿时眼眶湿润,唇瓣迅速充血。他皮肤白,这唇色意外的很般配。   初宁默哀,愧疚道:“抱歉啊。”   人太多了,挤得她说话都跟缺氧似的。她想躲,压根没处挪地儿。迎璟突然伸手,先是按住她肩膀,试图将人拽过来。不奏效,他索性将双手穿过初宁的腋下,用力一拎——四舍五入就是个拥抱动作,把她跟拔萝卜似的,弄到了自己身后。   门右边的一处车角,刚好能站下初宁。迎璟转过身,大鹏展翅一般,抵住两个车面,给她圈出了一个三角形的空间。   “没事儿,我帮你挡着。”迎璟低头看她:“我比你高,我比你壮。”   这个距离太近了,不得不注意到他的眼瞳,像一颗偏棕褐的琥珀。初宁淡淡移开眼,心想,皮肤白的人眼珠颜色都比较浅。   七点半终于到了强哥火锅店。错过饭点,还有三分之二的上座率。今天刮风降温,一夜之间有了初冬的气息。而进去火锅店,仿佛两个世界,烟雾缭绕,热气腾腾。   “想吃什么。”迎璟轻车熟路地拿起菜单,递给她说:“你右边有笔。”   每张桌子角都用线栓了一支2B铅笔,初宁看着笔身上“考试专用”四字,就明白这店的老板估计也有点中二气质。   她没接菜单,情绪很淡地说:“你熟悉,你点。”   迎璟倒也不客气,“三盘肥羊,两盘肥牛,豆笋海带土豆片,笋子豆皮油条,再来三个面饼。对了,你吃不吃香菜啊?”   “随意。”初宁说:“再点份猪脑吧。”   迎璟咽了咽喉咙,“你还吃猪脑?”   初宁说:“我口味比较重。”   “难怪这么聪明。”   这不是好话。初宁笑骂:“喂,小孩儿,你对我有意见就直说。”   迎璟挠挠太阳穴,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句:“我不是小孩儿,你别穿这身衣服,咱俩站一块,指不定谁像哥哥呢。”   初宁被他逗乐,往椅背轻轻一靠,双手环叠胸口,手腕上的白金链子光彩熠熠。她问:“你多大?”   “二十一岁半。”礼尚往来不能吃亏,迎璟马上问:“你呢?”   初宁想了想,答:“四十一。”   迎璟表情惊悚,“天,我还以为你六十了呢!”   初宁真想揉他一顿,两人对视一笑,气氛悄然轻松。不再开玩笑,初宁说:“我比你大四岁。”   迎璟:“你几月份的?”   “十月。”   “那你只比我大三岁半!”迎璟激动地纠正。   “……”   上菜速度很快,他们点的多,服务员还推来了一个架子。哐哐当当二十几个碟子摆得满满。进进出出的客人在经过他们这桌时,频频回头注目,大概是被两人的食量给惊着了。   而开吃后,初宁才知道,这人是真的能吃。不是铺张浪费,每一样菜的分量都是刚刚好。迎璟自制了两碟拌料,剁椒生抽白芝麻,最后再洒上几滴香油。又夹了块肥羊卷往里头一裹,递给初宁:“你尝尝。”   这东西吃来吃去就是那股味儿。初宁没过多反应,随意聊天:“你是哪儿人?”   “杏城。”   离北京不远,动车二十分钟就能到。初宁又问:“你是怎么想到学这个专业的?从小感兴趣?”   “差不多吧,”迎璟一筷子戳起三片肉,往嘴里一送,嚼完了才说话:“都那样,随便挑了一个。”   这话有点欠扁,来自学霸的纯天然优越感。   “你呢?你以前也在北京上学吗?”   初宁低头吃食,也没什么隐瞒:“上了一半。”   迎璟:“哦,初高中吧?你大学不在北京吗?”   “我上到大二就没念了。”   “哐当”一响,迎璟的勺子从手上滑掉在盘子上,“……”   初宁看着他,“怎么?我不配和学霸吃饭?”   迎璟飞速摇头,“没呢,我们吃的不是饭,吃的是火锅,配得要命。”   初宁嗤笑,用漏勺弄出烫好的猪脑,沾了点酱放到自个儿碗里。她的吃相很好看,低头时脖颈线条修长肤白,微微噘嘴吹凉热气,然后往嘴里一送,半点汁水都没粘在嘴角。   不知为何突然的心慌,迎璟下意识地扭了扭自己的脑袋,仿佛初宁吃的不是猪脑,而是他的。   初宁食量适中,平日太忙,也没什么机会吃一顿悠哉的火锅,她觉得自己今天吃得已算多,但看到迎璟后,真的是怀疑人生。   他不仅吃完所有的配菜,最后还要了一碗蛋炒饭。   初宁忍不住:“你父母每个月给你多少生活费?”这种吃法,真的很造孽败家了。   迎璟:“一毛钱都不给。”   “……”   他扬眉骄傲:“我大二开始,偶尔跟同学帮外面的公司企业做小工,设计个线路图,弄个电路板什么的。钱不多,但自给自足还是够了。”   这方面的经历,初宁和他倒是很有共同话题。她放下碗筷,不免注意力集中了些。   “更何况我还有个姐姐呢,她经常给我钱,每次去国外出差,都会给我带奶粉。”迎璟说起姐姐时,眼里的小火花一簇簇的,“而且,我姐姐很漂亮,还会给我买新衣服。”顿了下,他眼睫轻眨,说:“你跟她一样漂亮。”   这种夸赞十分简单直白,毫无修饰与刻意,人的真诚感,最能挠中红心。初宁眉间有细腻的春风,她故作平静地哦了声,“但我不会给你买衣服的。”   迎璟一愣,然后笑得哈哈哈。然后筷子一搁,飞快起身:“我去买单。”   初宁伸手揪住他的衣摆,“给我站住。”   “我请你啊。”   “你钱多?”   “我有小金库。”迎璟神秘兮兮。   初宁没松手,“哟,存了多少?”   迎璟说:“现在是我求你办事儿,当然要贿赂一下你啊。”   吃了我的锅,就要替我办事。   这屁孩儿的一举一动,真是让人心情舒畅。   初宁松开手,随他去了。   火锅好吃,但是一身火锅味特别难散。初宁出店后,有点后悔陪这小孩儿胡吃海吃了。   迎璟走在前面,一身西装被人间烟火气一蹂躏,也没了最初装逼的王八之气。估计有点吃撑,他索性把扣子解了,衣服往后一拉,挂了一半在肩膀晃荡。里头的白衬衣很薄,轻易分辨出肩胛骨的形状,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还想吃别的……”迎璟转过身,恰好看到初宁嫌弃地闻了闻自己衣袖的动作。   他跑过去,鼻子凑近初宁嗅了嗅,然后自言自语道:“嗯,是肥牛卷的味道。”   “……”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土狗。初宁拢了拢外套,风呼呼地吹起她的头发,呃,窒息!火锅味真的让人神经错乱。   初宁刚想说再见,迎璟一声清脆:“等我一下!”   拔腿狂跑,背影飞闪。初宁叫都叫不住,“喂,你干吗去?”   学校附近的小店五花八门,吃的用的穿的一应俱全。天气冷也不愁没生意,十分接地气。初宁看到迎璟跑进一个小店,店名叫做“阿丫丫”,字的边上还点缀了几朵粉色小桃花。   初宁略显不耐,甚至想一走了之,但脚步迈出第一步后,马路对面的人行灯正好变红,这灯莫不也是迎璟蛇鼠一窝的同盟?初宁收了脚,不情不愿地站在路边等。   很快,迎璟从那几朵小桃花下又飘了出来。他手里多了个袋子,稀里哗啦一阵响——“喏,给你。”   初宁没看出是什么,“嗯?”   “拿着。”迎璟抓起她的手,不够,又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捋开,将塑料袋勾在她的小手指上。   “……”   今天都是第几回私自握手了?   初宁扯开袋口一看,里面是一个淡蓝色纸盒装着的……香水。   “你不是不喜欢火锅味吗,喷点香水就好了。”迎璟目光明晰,和他齐整如贝的牙齿相得益彰。他个子高,初宁穿着高跟鞋站面前还得微微仰头。   迎璟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道:“便是便宜了点,但还是可以遮遮味儿的。”   初宁这一刻的无言,多了几分复杂心绪。这个男生的表达方式太钢铁直男,但又莫名有绕指柔的效果,能戳你的笑点,也能戳你的心底的柔软腹地。   初宁笑容缓缓,问:“我先给你喷点?”   迎璟立刻一跳三步远,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要不要,我是男的,我才不喷香水。”   初宁乐了乐,还是把香水塞回他怀里,“你送女生吧。”   “你就是女生啊。”   “……”初宁真想揪揪他的耳朵尖,他总是让她无话可说。她柔眉一挑,“老实人,你骗过多少小姑娘?”   迎璟一脸意味深长的笑,毫无技术含量地露出几分大尾巴狼的狡猾气味。   初宁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她准备坐地铁回公司取车。迎璟却飞快把人拦住,“等等,我带你走吧,这边有近路。”   初宁的迟疑在看到他一脸无辜的认真后,神使鬼差地退下了。就这样,迎璟在前面带路,她跟着他。只是走了五分钟……这不对劲啊!   “这不是去地铁站的路。”初宁断定:“给我站住。”   迎璟双手插袋,低着脑袋当没听见。他能感觉到身后的人没再跟上来,干脆一个转身,拽住她的胳膊。   “……”死小孩儿又他妈碰她!   初宁想提脚踹了他的西装裤裆!   “你再跟我去一个地方,就一下下。”迎璟怕她跑,手劲不免加重,远看就像从身后抱住了初宁,“五分钟,就五分钟。”   “松开,先松开。”   “不,我就不,你答应我我才松。”   一顿大动作,迎璟原本工工整整扎在裤子里的白色衬衫,已经掀了一半露在外面,衬衣扣松开三颗,风往胸膛呼呼地灌。冻得他鼻尖通红。   这副落魄鬼模样让初宁忽然心软。今天这顿鸿门宴吃得那叫一个大放血,骚里骚气的江湖小神棍,真的想按在地上一顿暴揍。   “……去哪?”   十分钟后。   迎璟鬼鬼祟祟地带着初宁来到一座大楼前。两人摸黑上去第九层。   “到了。”他说。   初宁抬头看了眼,挂牌上的烫金字像是潜伏在黑暗里还未开光的兵家利器。一字一字笔锋厚重——   “航空发动机模拟仿真研究实验室。” 第12章 她太凶了   “你偷来的钥匙?”初宁第一反应。   迎璟反身一声“嘘嘘嘘!”   没有偷那么难听。这钥匙还是上回答应栗舟山参加这个项目时,为了方便做实验数据他自个儿给的。后来竞项没成功,一老一少别别扭扭闹的矛盾至今还没和好。   迎璟管他的,谁先主动谁就输。   门开,室内并没有想象中的暗,很多仪器设备亮着电源灯,液晶屏上各种指标实时跳动。初宁明白了,这人是带自己实地考察来着。   迎璟轻车熟路地摸开一盏灯,瞬间亮堂。实验室透着一股高端科技的金属质感,有好多种设备长得怪里怪气,初宁压根没见过。迎璟却像熟遇老朋友一般,热情地将两位“互作介绍”。   “这是各种型号的扭矩倍增器,可以输出不同大小的推助力。”他又伏腰低头,对这排冰冷的金属物件说:“Hello,这位是宁总,有可能成为你们的金主,可得表现好一点哦!”   初宁:“……”金主听了想打你。   “这是航发测试台,”一个大个头的家伙,初宁只看到里面巨多零件线路齿轮,跟迷宫似的。迎璟却津津有味,用手指戳着一处又一处:“这是进气道,通过压力机一直往这儿送。”他对着某处画了一个圈:“燃烧室。”   初宁哦了声,出于礼貌不想让气氛冷场,于是问:“燃烧室是烧什么的?”   迎璟撑直腰板,凑近了些小声说:“这是技术机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这个燃烧室啊,是用来烧尸体的。我们学校隔壁不是有个医院嘛,太平间无人认领的遗体都往这里送,丢进去噼里啪啦一烧,就可以送去李小强的火锅店做食材了。”   初宁一掌劈向他的肩,“你蒙我呢?”   迎璟笑起来暖烘烘的,“你不是说我在做介绍的时候跟背书一样,我怕你听不懂,跟你说说笑话。”顿了下,他又道:“我自己也没有那么紧张。”   偌大的实验室,只有仪器表盘发出幽幽的光。迎璟的情绪供给里,有一丝微妙的失落。但他很快重振精神,领着她看别处:“这个是主轴承,发动机是不是个短命鬼,就看它的表现了。”   听得出来,迎璟尽力地将这些复杂抽象的设备浅显易懂地表达出来。他谨小慎微,每说一句话,都会在意初宁的表情。   如果她蹙眉,迎璟就停顿,可怜巴巴地问:“你是不是没听懂啊?”   如果她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飞,迎璟就会好开心,她有在认真听!   航发的技术研究太复杂了,设备部件繁多,迎璟一口气介绍完,打开电脑说:“好变态是不是?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臭臭的发动机啊,如果一个环节出错,后面的付出都会打水漂。”   他舔舔唇角,说:“这也正是你担心的地方,对不对?”   初宁点头,比了个“你继续”的手势。   电脑屏亮起,迎璟进入程序,“这,就是我给你的那份项目书上的内容。仿真模拟技术,能把研发过程中所有的设想都通过一维仿真建立起来。达到节约实际成本,预判可行性的目的。”   他语速刻意放慢,但初宁听得还是稍显吃力。   “说白了,这项技术的本质,就是白吃白喝耍流氓。”   “……”这倒是浅显易懂啊。   迎璟问:“这个技术是不是很牛逼?”   初宁嗯了声,“前瞻性是趋势。”   得到肯定,迎璟双手合十异常兴奋:“那美丽的宁总,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me?”   黑夜的环境里,因为血气上涌,他的眼睛像是镶嵌了碎钻。   初宁盯了几秒,然后抬抬下巴,波澜不惊地问:“如果你是我。”   “嗯?什么?”   “一项大型且复杂的工程,不是投入几万、几十万那么简单,时间跨度又长,回报周期无法估算,我可能砸了银子进去,最后什么都做不出来——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做?”   迎璟咽了咽喉咙,被她看得有点虚,但还是掷地有声地答:“会。”   初宁:“原因。”   迎璟深呼一口气,说:“你知道么,全世界真正掌握一流水平发动机制造技术的国家只有三个。这是一个真正的垄断行业。我们需要从别人手上买技术,钱多钱少且不说,人家不高兴了,就收摊不卖了。就更别提运用在军事航空方面的核心技术了。”   那已不是资本,而是一个国家的核心战略物资。   此刻的迎璟,从刚才的忐忑与浮躁里迅速沉淀下来,这不是背书,也不是提前打好的腹稿。就像滑滑梯,他坐上去,就跟惯性使然一样,情不自禁地往下冲。   “……所以,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去做的。”他来了个漂亮激昂的收尾。   初宁眼睫微动。   迎璟美滋滋的,睫毛跟她一起动。   “坐下。”初宁把他的肩膀往凳子上一按,迎璟傻愣愣地听话。   她退后两步,双手环胸,以平铺直叙的语气告诉他自己的意见:“我很欣赏你的专业度和热情洋溢的勇气。”   “……”日,要完。   果然,“但这项技术的风险值,已经超过了我的承受范围。所以,我不会将它纳入考虑。”   初宁的决定干干脆脆,没有供人遐想的希望。   黑暗与安静,能够放大人的感官,加强大脑的冲击。初宁的声音太过清晰,甚至连标点符号都能分辨——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迎璟嘴唇上下轻合,呼吸喘啊喘,偏偏一个字儿都说不出。   “你是个认真的人。”初宁真心实意地说:“你会有个美好前程的。”   她从包里又拿出两百块钱,公事公办地搁在桌面,“你还在上学,你请我吃晚饭,我领了心意,但钱,我出。”   初宁的语气很诚恳,但在迎璟听来,真的是扎心。   “喂……”他气若游丝。   初宁不想再耽误时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高跟鞋轻柔的磕地声,迎璟忍不住站直,提高声音:“喂喂喂。”   初宁没回头。   他急了,那种纠结和不甘心的情绪在心里一顿揉搓,变成了哑药,他好气,但又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抓起那两百块钱,冲着背影大声嚷:“给多了给多了,我还要找你八十八呢!”   夜风从门口贯入,空气里还留着她身上的淡淡香味。迎璟低头一嗅,心里就更空荡了。   自此,这件折腾了小半月的事情正式落幕。   迎璟心情糟糕,做什么都闷闷的。   祈遇几度怀疑:“你是不是失恋了?”   不提还好,迎璟瞬间想到初宁这个心狠手辣的火锅杀手。   祈遇也是哪壶不开接哪壶:“对了,你上回重新做的项目书,有进展了吗?”   “……”迎璟静了片刻,摇了摇头:“结束了。”   他走出寝室,背影渐远,   祈遇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明显感觉这位小同志的情绪不太对劲。   是的,迎璟陷入了一种了无生气的状态里。不似第一回 被拒绝时,愤怒来得直接又外放。这一次,就像是春日惊雷后的绵绵细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停,久不见日月,只有潮闷与腥湿。   事情的爆发点是两周后的一个不平常的篮球赛。之所以说它不平常,是因为迎璟跟人打了一架。   对方的后卫正好是飞行设计专业的,充满孽缘的“老仇家”。争球时,对方恶意打手犯规,但裁判却没吹哨,把迎璟给火的当即举手抗议,“他犯规,你为什么不吹!”   当时看球赛的,对方专业的学生居多,顿时一阵嘘声。   火上浇油了简直!迎璟把球往地上狠狠一砸,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混不混球啊你!”   事情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迎璟充分发挥自个儿常年业余篮球队员的隐性身份,又或者是欲盖弥彰的,将连绵积累数日的邪火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这一架,他干得毫无顾虑,酣畅淋漓。   鸡飞狗跳的一下午,从篮球场到教务处,他痛快地削了别人,也怂怂地被系主任教做人。当然,得功于他的成绩连续三年专业第一,主任到底舍不得太苛责,一顿敷衍的思想教育后,就草草放人了。   “忍着点啊,这个药水会有点疼。”宿舍里,一群人围着。   迎璟龇牙咧嘴:“疼疼疼!!”   “……我这还没开始呢。”   大家哄堂大笑,然后七嘴八舌地议论:   “这没想到你还练过呢,那个是不是叫螳螂拳?”有人模仿。   迎璟哼的一声:“那叫‘爸爸教做人。’”   “早看设计系的不顺眼了,你替大家出了气干得好。”   此起彼伏的掌声响起。   迎璟脸上的“骄傲”二字还只写了一半,“嘭——!”宿舍门被推开,弹在墙上发出巨响。   众人回头,就见一位长发美人儿一脸冰霜地出现在门口。她左右环视半圈,然后锁定目标。迎璟顿时汗毛竖立,眼睛狂眨。   美人儿神情要吃人,两臂袖子一抡,一脚踹开拦路的垃圾桶,叉腰朝他走来。   迎璟的屁股在屁点儿大的凳子上使劲挪,挪啊挪。躲不过了,干脆两眼一闭,就感觉到自己的耳朵被用力揪起。   “卧槽疼,疼啊疼!”   “不许躲!”   迎璟立刻乖乖不动,惨兮兮地叫了声:“……姐。”   迎晨一脚踹翻他屁股,“我上来的时候才看见垃圾车从这儿路过,它怎么没把你给带走呢?啊?”   迎璟抱头蹲下,然后举手投降。   迎晨拎着他的后衣领,跟拖尸体似的,让迎璟蹲在地上滑着走。迎璟倔强地掰住门,手指头五根、三根、一根,然后一阵哀嚎:“——啊,救命!”   龙卷风过境之后,留下一地安静的鸡毛。   整个宿舍的人,震惊了。   迎璟被塞进车里,然后绑上安全带。迎晨绕到驾驶座“砰”的一声关紧车门。拧头瞪他一眼,“你是不是不想毕业了?!”   迎璟嘿嘿笑。   “笑个屁。”迎晨问:“为什么又打架?”   “吹黑哨。”   “哨你个头。”   “……”迎璟小声:“怎么都这么凶啊。”   这个意味深长的“都”字没让迎晨多想。她早上从杏城过来出差,累得够呛,才懒得猜少男心思。迎晨转动方向盘撂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收拾之前,先带人去王府井吃饭,叫了一桌的肉表达来自姐姐的关爱。迎璟却战战兢兢,总觉得没好事儿。   “明年上半年实习,下半年毕业。我问你,你什么打算?”迎晨单刀直入。   “就,走一步看一步呗,还有小半年呢,急什么。”迎璟的想法情真意切,可以说是代表着大部分同胞的心境了。   “我早上从大院儿过来,爸爸跟我说了,给你联系好J航的沈阳分公司,让你实习期就过去。”   “我才不去。”迎璟拒绝。这种老派国企,基本就是混吃养老。   “怎么,你要考研?”   “不考。”迎璟觉得读书就是个无底洞,他怕闷。   “那你就给我老实点。”迎晨工作经验丰富,谈事的时候,语气十分正经严肃,“既然养成了眼高手低的臭毛病,就得问问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姐弟俩年龄差七岁,自小感情便好。迎璟对她莫名信服。这话语气有点重,但他能听进去。缄默无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猪头肉肉。   “这才多久,你就给我打了两次架。早知道有这兴趣爱好,当初就该送你去嵩山少林寺,不仅学费低,剃头还不用钱。”   迎璟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浓密的小黑发。   迎晨被他的动作逗笑,表情松下来。   迎璟知道姐姐是担心他,连日来的阴郁也瞬间晴了大半。他起身越过饭桌,挨着迎晨坐,一把揽住她肩头,跟长了虱子似的拱啊拱。洪水放闸一般,将最近的难过经历向姐姐倾诉。   “……事情就是这样的,她看不起我……她还嫌弃我请的火锅,两百块都不用我找……第一次不要我,又骗我第二次……把我当小狗呢……白瞎那么漂亮的脸蛋了……啊,姐我好烦!”   迎晨一巴掌推开他的脑袋,“她做得没错。”   迎璟又黏乎乎的把脑袋凑过来,“你还帮她说话!”   “不管项目大小,事先多番考虑与了解,才是明智与合理的。”迎晨嫌弃道:“你自己心眼儿小,还赖别人。”   迎璟举起拳头装模作样地猛捶自己的脑袋,边捶边配音:“——啊,我死了。”   “……”   飙完演技,他沉静下来,好丧气,头埋在姐姐的肩窝蹭了蹭,小声说:   “我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打击,太难受了,真的。”   ———   这家餐厅是两层,大厅中央有人在演奏钢琴。二楼,一道身影倚在栏杆处。   “看什么呢?”关玉走近,“别让徐总久等。”   初宁应声:“就来。”但眼睛仍然盯着某处,没有动。   关玉顺着望过去,豁然开朗:“哟,秀恩爱啊。”她不怀好意地蹭了蹭初宁的肩,“心痒了?”   初宁没说话。   楼下的迎璟,跟只奶狗一样,在一个女人肩头蹭啊蹭。这亲昵劲儿,说不出的融洽和自然。   钢琴声软软入耳。   初宁心想……原来他有这嗜好,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啊。   啧啧啧,够浪。 第13章 兄妹   初宁权当看到一个认识的人,甚至连熟人都算不上,这细微的感慨跟挠痒痒似的,一瞬而过。   今天作为宁竞投资的负责人,她宴请金木北城的徐总吃饭。徐有山早年是苏商系派,后来跟人进藏区收药材,干倒卖,渐渐融会贯通,成了个四通八达的经典款商人——有一定的资源,但是中规中矩,也没个契机更上一层楼。   徐有山又是个喜欢张罗热闹的,带了四五个业务部门的,一顿饭吃得聒噪。初宁被来回敬酒,她也是看人来的,除了和徐有山碰碰杯,别人的,一概笑推回去。   那几个业务员都是小帅哥,初入社会的稚气没有消退,老练成熟装得又不够火候。他们看初宁的眼神,小心翼翼、又有点刻意讨好。   初宁偶尔冲某个人笑一笑,那人立刻低下头,不好意思极了。   两百万的VR零配件制造合同,就在这场饭局里敲定。   事后关玉问她:“徐有山这个人怎么样?”   初宁说:“公司债务状况一般,但整体还转得动。”   “他一个外地商户,你就没顾虑啊?”据关玉对初宁多年的了解,她甚少与京圈外的公司企业直接业务合作。   初宁说:“这个人是秦总推荐的,应该问题不大。而且制作订单本身的环节并不复杂。”她想了想,说:“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关玉便不再问,而是想起另一件事:“对了,明晚的慈善拍卖会你去吗?”   “去。”   这个活动是国内几家主流媒体举办,声势壮大,流光溢彩。初宁也收到了邀请函,准确的说,这个邀请函也没什么门槛,凑个人气。真正被主办方重视的,也就是金字塔尖上的那一小拨。   比如赵明川。   初宁看到他长腿阔步地走红地毯,主办方也是微妙有心,安排一个当红小花旦挽着他的手。一个成熟大气,一个娇俏可心,妥妥的明日头条。   赵明川转身签名,笔锋凌厉,有棱有角,是他一贯的做派。随后进入一般流程,今天的几样拍品质量上乘,古玉、花瓶、字画,最后还有女星拍古装剧时私用的翡翠耳环。   八万起价。   几番竞价之后,金额已经超过六位数。   “五十万第一次——”主持人慷慨激昂,“五十万第二次——”   整晚没有参与拍卖的赵明川,示意秘书举牌。秘书颔首,手微扬,掷地有声的三个字:   “一百万。”   全场哗然。镜头瞬间给了赵明川,他的脸出现在加宽的屏幕上,丝毫不减英俊。   掌声此起彼伏,气氛推至最高潮。   而这副翡翠耳环的主人,正是刚才与赵明川一起走红毯的女星。女星笑成了花儿,主动向赵明川致谢。   “客气。”赵明川的做派十分绅士,礼貌地与其握手。   “咔擦。”娱乐媒体齐刷刷地拍下这一刻,甚至想好了明日引人遐想的新闻标题。   初宁坐在后排,对赵明川这种公关手段已经十分熟悉。他习惯后发制人,出手就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轻轻松松夺走了今夜的焦点,这种广告宣传的效果,简直了。   初宁虽然对赵明川没什么好感,但客观来说,姜还是老的辣。   随后的酒会,才是大家获取人脉资源的重头戏。你认识我,我又把你引荐给熟人,先留份关系,用不用得上那就是后话了。初宁在宴会厅华服美姿,穿梭于各色人群里,笑得熠熠生辉。   “小宁?”有人叫她。   初宁回头一看,就瞧见不远处的几个人。而赵明川就站在中间。   喊她的是陈总,身家丰厚,是号人物。陈总笑起来跟尊玉佛似的,意有所指:“你也来了?怎么没听赵总说起?”   这俩兄妹感情不和,早成了圈子里的流言蜚语。但忌惮赵家,谁也没敢明面上说。这位陈总是个搅混水的,之前被赵明川弄了几次不痛快,记着呢。眼下哪肯放过看他们笑话的机会。   旁边已有人小声议论,“她和赵总什么关系啊?”   “就是那个妹妹。”   “哦哦!”说话人用唇语,问:“不和?”   “嘘。”   初宁和赵明川中间隔了一米,吸纳各方目光,暗流涌动。两人对视半秒,像是一种默契,共同迈步朝着彼此走近。   赵明川站在初宁身边,左手自然而然地虚扶着她的腰,“她今天就是过来看看拍品,坐后面自在。”   初宁微仰下巴,姿态顺从,笑着对大家说:“我就是来凑凑热闹,不想打扰各位叔伯谈事儿。”   赵明川低头,“那对翡翠耳环你待会去我后备箱里拿。”   俊男美女,再没有比这更和谐的了。   “赵总兄妹感情真好。”言论顺势起。   “说来说去,还是老赵运气好,有这么一对智福之相的好儿女。”   微妙的氛围,就这么悄然化解。想看笑话的没看成,想听八卦的,又更加云里雾里。   既然起了这个头,初宁自然就跟着他们闲聊了。初宁模样乖巧,只听不说。这帮人算是顶尖阶层,一句话的信息量巨大。在听到某总谈及马来西亚的一笔工程设备订单的话题时,她反应机敏,“我有一个供货商,就是生产这种机子的,如您不介意,我可以帮您问问。”   某总审时度势,欣然:“既然你有渠道,这事儿就当帮伯伯一个忙,交给你做了可好?”   语毕,他有意无意地瞄了眼赵明川。这是借花献佛,表面是给初宁做项目,实则是在讨好这位祖宗呢。   初宁笑容绽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是我荣幸。”   赵明川把她那点小心思一个不落地看在眼里,内心极其不屑的一声冷哼。   十来分钟的叙谈,赵明川就离了席。他领着初宁,人多的地方,还会轻揽她肩头,提醒她躲避。无数双眼睛盯着赵家兄妹,呵,台下的戏,可比拍卖会好看多了。   电梯门关合,气氛骤冷。   上一秒还是羡煞旁人的兄妹之情,这一秒,各自嫌弃往边上一大步,跟避洪水猛兽似的。   顷刻之间,那份暖意化作冰雪,赵明川周身冷下来。初宁喝了点酒,人倦怠,打量了一番他,嗯,这才是他的本面目。   楼层跳跃往下。   赵明川凉飕飕地开口:“没事儿的时候,多对着镜子练练。”   初宁警铃大作。   “你跟人谈钱的时候,那副谄媚笑容真难看。”赵明川气定神闲道,“装,也得给我装像点。”   初宁淡定,“看不惯就别看。”   赵明川也不恼,鄙视不屑,“那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初宁心尖发颤。这句话里头的意思,是赵明川对她们母女俩发自内心的鄙夷。这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他做得浑然天成。   赵明川是干大事的人,分得清轻重缓急。就像刚才那种场合——维护赵氏的正面形象,比个人的喜好厌恶情绪更重要。   初宁没敢拂他面子,这点上,两人倒是观点一致。而方才的那个设备订单,也算是赵明川顺水推舟的人情了。   快到一层,赵明川冷言:“过来。”   初宁挺直背脊,撑起精神,和赵明川站在一排。   “叮——”电梯门开,外头一派喧哗热闹景象。熟人频频热情招呼:“赵总。”   赵明川领着初宁,兄妹情深的正面形象尽收众人眼底。   应酬完毕,走前,赵明川突然叫住她,“那笔设备订单,你最好自己去马来西亚实体考察一次。”   初宁仔细斟酌他话里的意思,悟出来了,赵明川这是点拨她呢,把第一单做好,那么之后的订单量就会源源不断。   赵明川迈步要走,   初宁快步跟上去,“等一下。你最近是不是在做高尖精分子材料的市场调研?”   赵明川脚步顿住,防备心极重。   “你不用这样看我,我背后没打你主意。”初宁亦坦荡,“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他是C航的学生,学的就是相关专业,对行业的了解以及实践动手能力非常强。”   赵明川一声冷笑:“你以为我会用你的人?”   “他不是我的人。”初宁也觉得自己是多管闲事,说:“算了,就当我犯蠢。”   她转过背要走。   “给我。”意外的,赵明川开了金口。   初宁也没转身,保持着背对的姿势,掏出手机,把158开头的电话号码,复制发给了赵明川。   “他姓迎,叫迎璟。”   这一晚,兄妹之间,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别别扭扭地刺开了不合已久的局面,诡异地启动了一种“为对方着想”的开端。   而第二天,初宁就坐上航班,极有效率地飞往马来西亚,以此不负她钱串子的本性——去对设备实地考察了。   机场大厅回响着登机提示——“各位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飞往吉隆坡的MH365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您从15号登机口上飞机。”   初宁起身,秘书帮她推行李箱。登机的前一刻,她收到一条短信。   “有人找我做项目,是不是你推荐的?”   又一条新的:   “肯定是你对不对?报酬好丰厚,我还以为是骗子呢。”   铃声震得手发麻,这家伙真是个合格的话痨:   “太好了!最近经济拮据,连小强火锅都吃不起了,给你哐哐磕头。”   初宁看着看着,嘴角浮笑。   迎璟又发:“你在哪?有空吗?我请你吃火锅好不好?”   轮到初宁登机,她手指轻按,回复了俩字:“出差。”   对方立即死亡四连问:“什么时候?去哪?多久回?你不在北京吗?”   初宁没再回,关上手机,上了飞机。 第14章 关机   迎璟等了二十秒,见没对方没有再回短信,索性一通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初宁的手停在关机提示上,即将按下OK,他电话来得刚刚好,OK变成了接听。   迎璟惊喜且大声:“我还以为你不会接我电话呢。你没在忙吗?你去哪里出差啊?是不是来杏城了,来杏城了一定要告诉我,这可是我的根据地。”   初宁掐了掐眉心,说:“不去杏城,我飞马来。”   “哦哦,对了,我没啥事儿,就是想跟你道谢。”迎璟很兴奋,叽里呱啦开始详述事情始末:“我接到一个负责人的电话,他问我能不能帮忙参与一个项目的信息收集工作。”   初宁谨慎,确认问:“负责人姓什么?”   “姓单,一个男的。”   那就没错了,赵明川的秘书的确姓单。   “他的态度真好!发给我的项目介绍书好完善,希望我二十四小时内给回复,还说他们随时欢迎。”   赵氏历经数十年沉浮,发展至今,自然规范、执行力出众。这点初宁倒不意外,她故意抓他漏洞,咬着字问:“态度真好?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迎璟当即辩解:“没没没,我可没说你凶。”   初宁面色温和起来,笑着说:“行了,不逗你了。不用谢我什么,举手之劳。”   “别挂电话。”迎璟叫住她,顿了一下,问:“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怎么?”   “我想请你吃饭。”迎璟说:“你帮我忙了,这是我应该的。”   空乘人员已经走来提醒初宁关闭手机。   “我们再去吃上次的火锅吧?我会给你点两份猪脑。”迎璟又说:“不吃火锅也行,咱们吃饭,湘菜粤菜西餐随你选。”   还西餐。初宁心情不错,但,“不用了。”然后匆匆挂断电话,把手机关闭。   急促的短嘟音在迎璟耳膜发颤,他忽然有点失落,最后那三个字好像在预示着什么。他这颗人情世故经验贫瘠的脑子稍稍联想到,呃,她该不会是不想和自己继续联系吧?   这个想法一产生,迎璟的心情莫名地降到了谷底。   好失落啊。   ———   初宁这次去马拉西亚的行程暂定三天。   设备工厂不远,主要集中在吉隆坡四周的乡镇里。初宁只带了秘书,冯子扬帮忙安排了当地子公司的接待。十一月的马来,温度与北京初夏差不多,这段时间恰逢雨季,气候并不是很好。   初宁来的第二天,就有点感冒。但她强打精神,还是按照工作计划,把既定的四家工厂进行考察。随行的秘书叫周沁,说起来也是和初宁同岁。但她对这位年轻女老板,是打心眼的佩服。   从计划制定,到工厂筛选,再到最后的亲赴考察,都是初宁亲自过问审核。针对订单标的的特异性,分侧重点选了这几家不同的工厂。要么人工材料成本有优势,要么价格稍贵,但质量口碑业内共知,每一家的优缺点、发货时间、款项支付情况,她都做了详细了解。   白天已经够累,晚上回酒店,初宁的休息时间亦有限,将当天的信息获取整理为报告,以便第一时间发给甲方。   周沁劝初宁多休息:“宁总,您还感冒呢,这些咱们回国后再做也可以的。”   初宁鼻音很重,边上纸巾已经揉了一大团,“我没事儿,这是远洋集团在我们公司的第一笔订单,不能马虎。”   周沁给她空了的水杯加满热水,挨着榻榻米坐在一边,“你一点也不马虎啦,都这么认真敬业了,顶多晚一两天出考察报告而已,而且,这个也不是对方的硬性要求。”   可做不可做。   初宁不置可否,态度坚决:“不做,是态度问题。而做,又分不同的效果。”   周沁听不明白。   “这种大企业,十分注重效率与执行力。我给他一份报告,他会认为我们态度认真,有诚意。但,如果我以实时反馈的形式,在考察期内,及时、定点地汇报——”   初宁话到一半,稍稍停顿。周沁立刻明白,兴奋地说:“就会觉得我们宁竞投资不仅态度诚恳,而且懂沟通,有反馈,有执行力!”   初宁笑了笑,“对,只干实事,不来虚的。”   周沁努努嘴,“可是宁总,你也把自己逼太紧了。”   初宁吸了吸堵塞的鼻子,淡淡地说:“我没有选择。”   同是二十五六的年龄,初宁的成长环境可以用严苛与复杂来定义。母亲以幸福之名,二婚嫁入豪门,给虚荣心织了一张精致华丽的面罩,但母亲的懦弱、卑微也是不争的事实。她可以记得赵家每一位亲友的生日,然后教初宁把一长串的恭维之词背下来,用来生日当天讨赵家人的喜欢。   母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许跟弟弟妹妹抢东西,他们要的,你不许看一眼。”   小初宁好委屈啊,眼泪叭叭的。   大概早熟的性子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微妙扭转,在该稚嫩的年纪,初宁已经舍弃了芭比娃娃、公主裙、蝴蝶结。谁也不知道,女孩儿的心思是多么果敢——   你不许我要。   那我就逼自己,不要去喜欢。   断了欲念,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周沁本科毕业之后,就在宁竞投资工作至今,她看到了这家年轻公司从浮沉摇摆,到如今的稳健发展。对初宁的私人生活也有些微了解。   “我没有选择”,现在想来,这句话真是后味无穷。   马来西亚之行十分顺利。三天行程满满当当,他们还是按时完成,并定了第二天返程的机票。   不过初宁的感冒却是日益严重,往工厂跑的这几天,烧脑又费力,早上起床的时候,她甚至一阵眩晕直接倒了下去,心脏狂蹦,眼睛发黑,呼吸顺不过气,整个过程维持了十来秒,初宁一度以为自己要嗝屁。   周沁吓得半死,“要不然我们改航班吧?你这样怎么走得了?”   初宁说不用,“我明天下午约了金木北城的徐总谈事情,再完善一下细节,VR眼镜的资金就要立刻分节点支出。耽误不得。”   周沁愁眉苦脸:“推一天算了吧,你都病成这样了。”   初宁摇了下头,虚弱地指了指水杯:“给我弄点水。”   周沁听话,等她喝完后,又劝:“宁姐,咱们迟一天走吧?”   初宁挣扎着去洗漱,“今晚就走。”   ——   杏城。   迎璟上周五下午没课,正好姐姐在北京也结束出差,就搭了顺风车,姐弟俩一块回了趟家过周末。迎义章这两日北上,去了沈阳军区做工作视察,家里只有妈妈崔静淑在。   只是这妈也不清净,天天逮着迎璟念叨:“这都立冬了!你还不穿秋裤!露出两根小脚踝是几个意思?”   迎璟美滋滋地伸伸腿儿,“我脚踝这么好看,我想让所有人都看到,我妈把我生得可美了。”   崔静淑气笑,手往腰上一隔,“臭小子,寒从脚入,现在不注意,以后你就知道苦头了。”   迎璟才不在意,拿着篮球出门,“我去打NBA了。”   他的背影随着“咚咚咚”的拍球声出了门,刚走出楼道,妈妈就在二楼咆哮:“你怎么连秋衣也没穿啊!!”   迎璟抱着球狂奔篮球场,切,秋衣显胖,美男子可是很讲究的!   五点光景,正是岗哨换岗的时间。一拨拨军装笔挺的战士列队交接,这是大院儿一天之中,最有仪式感的时刻。迎璟抱着球站在篮球架下,也没急着玩。他站得笔笔直直,似是对他们的一种尊重。   待交接流程完毕,岗哨上重新站上了荷枪实弹的小战士,迎璟这才悠悠哉哉地投篮。   “哐——”第一个三分球没进。   到了下班的点,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哟,小璟回来啦?”一长辈的声音。   迎璟扭头一看,顿时笑脸:“齐奶奶好!我回来过周末呢。”   不多久,又有人招呼他:“小璟,球技渐长啊!”   “李叔叔好,没长进呢,还想跟您学习学习。”   迎璟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弯月。球场边的男人冲他竖起大拇指,乐呵着走了。   这样明亮耀眼的男孩子,实在是招人喜欢。   来球场打球的警卫兵也多了起来,迎璟一声吆喝:“我来一个!”   “小璟儿接住喽!”传球如闪电,飞奔他怀里。   冬日的寒冷化作一滩春水,青春恣意。   玩了一身汗回来,迎璟端着水杯咕噜噜地灌。迎晨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一个频道地调。   “我说你能不能活得精致一点,”她嫌弃弟弟道:“好歹也喝点温水,怎么跟个糙汉子一样。”   迎璟大口大口喘气,喉间的冰凉攒入胃里,莫名的爽感。他嬉皮笑脸地回:“我能糙得过厉哥?”   乍一听这名字,迎晨拧过头来,杏目圆瞪,“提他干吗?”   迎璟双眉一挑,“姐,你脸怎么红了啊?”   “哪有!”迎晨用手背蹭了蹭,这下好了,本来不红的,现在像染上了一层胭脂。   迎璟又喝了杯凉水,一会儿过后,欠揍的声音又幽幽响起:“我提我姐夫还有错了?”   “……”迎晨两颊轻俏,是再也掩饰不住的怦然心绪了。   没注意,电视停在了新闻频道——   “下面播报紧急新闻,据马来西亚媒体报道,北京时间十八日23:58分,一架从马来西亚吉隆坡国际机场起飞的MH365次航班,在起飞后三小时,在印度洋海域与管控台失去联系,同时失去雷达信号。   “登记显示,该航班载有二百余名乘客,其中十五名机组人员。”   主播声音铿锵、清晰,新闻画面不断在吉隆坡机场切换。   机场滞留大批旅客,有关发言人紧急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开事情始末及进展。   刹那间,屋里落针可闻。   迎璟捏着水杯,一声不吭,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   “飞机失事了。”迎晨眉头微蹙,“又一起飞行事故,凶多吉少了啊。”   新闻继续:   “……中国外交部、驻马来西亚使馆和驻越南使馆已启动应急机制,全力做好相关工作,安抚家属情绪。”   迎璟忽然手脚冰凉。他一下子想到三天前的那通电话,他向初宁道谢,说等她回来,要请她吃火锅,还问她去哪里出差。   那时,初宁极简短地告诉他:“——我飞马来。”   迎璟突然发虚,像是突然的冷锋过境,他整个人都处在不好的预感中。   出于本能的,他拿起手机,拨出了那个号码。   但,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第15章 小强火锅店   吉隆坡国际机场。   距失联事故的发生已经过去六小时,除去本国最先赶到的媒体,第一批国外媒体也已赶来。安保人员在竭力维持机场秩序,机场的询问处已被挤爆,好不容易有个负责人出来解答,也是应接不暇。   又过一会,部分失联人员的家属到达现场,哭声,质问声,无助的呐喊声,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给整座机场蒙上悲壮凄凉的色彩。   初宁站在人群外,所听所见,让她手不停地抖,包掉在地上的时候,身旁的周沁提醒:“宁总。”嗓子紧巴巴的,她再也压制不住情绪,捂着嘴巴呜咽流泪。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呜呜呜。”   初宁脑子发蒙,她想找个地方坐,人像抽了魂似的手往旁边摸,结果扑了个空,重心失衡,人给摔在了地上。   “宁姐!”周沁哭音未消,蹲下来扶她。   初宁的手心蹭去一大块皮,锋利的疼感拉回她些许理智。   机场广播仍是三国语言循环播报事态进展——政府重视,奋力搜救,积极安抚。   给人希望,又让人绝望。   初宁站起来,往人堆里走了走。边上是两名老人家,身处异国,不懂英语,也不知道该找谁问情况,迷茫得像落了单的孩子,只不停念叨:“赵志国呢,赵志国有没有找到?”   周沁热心肠,指着东南角:“名单可以去那儿查。”   “我眼睛看不清。是那里吗?”老人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顺着方向大致分辨。   “我带您去。”初宁说。   周沁用英文交流,工作人员立刻明白,查了一番后,凝重地点了点头。初宁放低声音,转身对老人家说:“……赵志国,护照号是……”   老者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沿着眼角深刻的纹路,模糊一片。   “今天是他妈妈的生日,他说赶回来给妈妈过生日。怎么人就没了呢。”近乎自言自语的省问,听得初宁心酸难过。她不是一个喜欢安慰人的人,她觉得安慰一词,多少带着点自欺欺人的意味。   “您老安心,没准儿,没准是重名的。”   但此刻,除了安慰,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机场里,人,越来越多,哭声也越来越凄厉。初宁像是一条逆流的鱼,在汪洋大海里茫然地游动。   本来,她也该在这架飞机上的。   但登机前的一小时,她突然发起高烧,烧得人都抽搐了,把周沁吓得半死,慌慌张张地叫来机场工作人员帮忙,把她给送进了医院。做了个血检结果,排除了传染型疾病,是重型病毒感冒。初宁这几天忙工厂的事,也一直没用药,拖久了就严重了,照了个片子,显示已经侵入心肺,太危险。   于是,航班改签,想走也走不了。对此,当时的初宁还颇有微词,埋怨自己,“怎么连这点小事都撑不住,看,耽误时间了吧。”   却没想到,这一耽误,救了两条命。   当真是阴差阳错。   吊了一晚的水,初宁的病症得到缓解,公司太多事情等她回去处理,只能订了今天的机票。登机时,周沁整个人都在发抖,看着机舱门,又回头看看机场大厅里哭泣不止的家属,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宁总,我害怕。”周沁小声说,说完,眼泪又下来了。   初宁深吸一口气,然后牵起周沁的手,无声地握了握,很用力。   数小时后,飞机平安降落北京。   初宁开了手机,二十余通未接来电,轰炸式的短信。大部分是公司员工,满屏的关心情真意切。初宁翻了翻,在最底层,看到了迎璟的。他打了两个,间隔半小时,短信也有一条,问她出差回来了么。   初宁先回复几个重要的,一圈下来,就把他给忘记了。   她回公寓,看到熟悉的床、桌、沙发时,整个人才彻彻底底地松了下来。初宁先是打开电视,新闻实时滚动播报失联客机的最新消息,听了几句,初宁脑袋发晕,一杯接一杯地喝水。   命运的残忍与眷顾,大起大落,轻易地将人玩弄。在世事无常面前,根本无能为力。   初宁自此才知道后怕。直到听到敲门声。她一背凉汗去开门,是赵明川。   大概也没想到有人在,赵明川的表情略惊,即刻又恢复冷漠。   初宁今天没心思吵架,“你来干吗?”   赵明川:“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新闻里,家属的哭声、控诉声真实地传来。   初宁顿了下,联想到什么。她看着赵明川,目光如针。   赵明川拧眉,“你这什么眼神?”   初宁防备心极重,下意识地说了句:“我还站在这里,你是不是很失望。”   赵明川脸色骤变,指着她:“你说话掂量掂量。”   初宁后知后觉,才知有失分寸。但她忍不住,一天一夜,生死之间。电视里传来的声音像是加压的魔咒,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连赵明川的声音都听不太清。   他说:“我是不喜欢你,但还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再说了,你能不能想点人事,我他妈会提前知道这架飞机要出事?”   初宁抱着头,突然蹲在地上。   赵明川一怔,仔细听了听,好像是……在哭。   但又好像是幻觉,她再抬起头时,眼睛干干的,唇色苍白。   初宁摇摇晃晃地想站起,赵明川的手臂有力,要扶她。   ……却被有气无力地推开。   赵明川的耐性能忍到现在实在是极致,看着这个冤家妹妹倔强的背影,恨得牙痒痒。他给她倒了杯水,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然后风风火火地摔门走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初宁天天看新闻。闲下来的时候,也是不由自主地去刷失联家属的微博。再后来,各方事故分析原因的猜测涌现,什么政策阴谋论,甚至外星人劫持,稍微靠谱点的,有理有据地通过飞机构造的拆解,去猜测是否某个核心物件出错而导致失联。   初宁被这样一篇报道吸引。那些枯燥专业的名词,延伸至世界乃至我国的航空发展现状。最后一句总结她印象极其深刻——   “航空工业的发展,是大事,是难事,是勇事,是好事,它不是神秘无解的天外来客,它落实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里,飞机起飞、降落——不容许万分之一的失误,只有必须与唯一。”   一股穿堂风从初宁脑海里呼啸而过。   这时,她手机响,是迎璟打来的。   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像是一个开关,莫名地串联上了她心里的豁口。   “你终于接电话了!!”迎璟中气十足,“我天!吓死我了!你看到马航失联的新闻了吧,现在都还没找到!你跟我说你去马来西亚出差,真的太恐怖了!”   初宁被他一顿吼,吼得耳膜乱跳。   迎璟忽地放低声音,“你电话还关机,我以为你……啊呸呸呸,不说丧气话,总之,你没事就好!”   初宁说:“迎璟。”   “嗯?我在的。”   “你明天有空么?”初宁声音平静。   “有空。”   “那上次的火锅,还能兑现么?”初宁又问。   那头迟疑了半秒,很快,“当然!”   ———   强哥火锅店生意是真心好,周围也有三四家同类火锅竞争,偏偏他屹立不倒。老板李小强长得也不咋地,又不年轻,浑身就这个倒三角的身材还能看两眼。   初宁坐在人声鼎沸的火锅店里,粗粗估算了一下人流量,这店一天收入……嗯,是和老板的长相成反比的。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背后一阵风,就看到迎璟抱着个篮球出现。   初宁把他从头到脚一番打量,“呃,你穿这么点不冷?”   迎璟一身短衣短裤篮球服,另只手还握着半瓶矿泉水,笑着说:“我今天的篮球服是耐克新款,我想炫耀一下。”   “……”这个理由,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哈哈,我骗你的。”迎璟的冷笑话都自带温度,有种蠢萌的效果。他坐在初宁对面,扬手:“服务员,麻烦这边点菜。”然后看了眼初宁,哇哦一声,“你好像比上次更瘦了。”   话没错。初宁这段时间很是憔悴,甚至去看了两次心理医生才缓过劲。   迎璟把篮球搁在身边,还轻轻摸了摸它,说:“乖乖的,不许流口水。”   初宁没忍住,笑了笑。   “你今天擦口红了?”迎璟一本正经地盯着她,“好红哦,真好看。”   这种自然而然的夸赞,比任何带有修饰词的美言更让人受用。初宁放松下来,跟他开玩笑:“很红吧,我过来之前,刚吃了一个小孩儿。”   “……”迎璟连忙抱紧了自己,“我才不是小孩儿。”   初宁敛敛眉。   “我给你点了猪脑,两份够吗?”服务员送来了菜单,迎璟在上面打钩,“三份吧,我怕你吃不够。你想吃海带丝还是海带片?海带片吧,脆脆的。”   他三五两下点完,初宁瞄了眼,至少三十个盘子。   “再来瓶可乐。要可口的。”迎璟补充:“大瓶的。”   初宁提醒:“汽水少喝点。”   “为什么?”迎璟抬起头,瞳孔映入她眼里。   初宁和他对视三秒,然后轻飘飘地挪开,“杀精。”   迎璟猛地咳嗽,咳得脸都红了。   “……有必要吗?”跟个纯情小男生似的,初宁觉得很平常,“这有科学依据的。”   小话痨迎大王,挠挠头发,彻底当机冷场了。   初宁切入正题,问:“你手头上的事儿,还有多少没做完?”   迎璟明白她指的是赵明川的那个项目,答:“第一阶段快结束了,之后看他们的进度。”   初宁:“没有那么快,从信息搜集到整理,再到策略调整,还需要上董事会讨论。”她的时间观念十分精准,确定道:“没你什么事儿了。”   迎璟哦了声,完全猜不到初宁的想法。   这时,服务员端上来了火锅料,热气腾腾的,辣椒油看着就过瘾。迎璟正流口水呢,就听到初宁忽然问:“到不到我这里来?”   迎璟懵了懵,觉得大概是自己没听清,“什么?”   初宁语气平和,重复:“上次那个项目,我跟。”   “……”迎璟脑袋死机,“啊。啊?”   “航空模拟仿真技术。”初宁进一步说明,敲了敲桌面,“这个项目,我决定做。”   店里很吵,火锅味儿鲜香麻辣,充盈了人的感官。   但这一刻,迎璟的眼里,耳朵里,只剩下初宁的一言一行。   “听清了?”   “嗯,听清了。”   然后,迎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初宁莞尔,引导他:“没关系,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或者,你想拒绝也可以。”   迎璟摇头,“没有要拒绝啊。”   初宁嗯了声,等他继续。   迎璟抬起脑袋,整体而言,表情偏于兴奋。转过这道弯,他的话闸又拉开了,“我需要去你公司上班吗?你会给我发工资的吧?买保险么交公积金么?生日福利也有的吧?”   初宁点点头,很认真的模样,“随你选。生日旅游,国外的法国、意大利,国内的三亚、九寨沟、雷峰塔……这些都没有。”   迎璟:“……”他憋着笑,小声说:“你这老板太严苛了,安抚员工的话都不说几句。”   初宁从容悠然:“你是我员工了?”   迎璟才知又钻进了她的陷阱,于是傲娇道:“我还没答应呢。”   她却突然站起,身体前倾,右手跨过桌面,不由分说地覆上了他的手。   初宁温文有礼,也坚定有力。她握了握迎璟,说:   “合作愉快。” 第16章 干坏事儿   迎璟被初宁这份霸道给惊住了。   两人握手三秒,皮肤上的热度像要把他给烫伤。迎璟很不争气的, 被烫出了一背的汗。   初宁重新坐好, 面不改色, 吃起了火锅。   “那这顿,就你请了。”迎璟舔舔唇角,说得没什么底气。   初宁看了他一眼, “原因。”   “你是老板, 你要体恤爱戴员工嘛。”   “我既然是老板,激励制度,只能用在该用的地方。”   迎璟不明所以。   “你为我创造了效益, 我自然给你奖励。”初宁吹凉海带,看都没看他, “现在的你还不行。”   “我很行的!”迎璟的辩解来得气势汹汹,“我会证明给你看, 我能给你挣钱。”   初宁吃掉海带,平静道:“你声音还能再大点, 挺适合喊口号。”   迎璟啧了一声,心里堵得慌:“你这人真的很没人情味。”   “有人情味就能赚钱?加薪?成为世界五百强?”初宁说:“那我天天跟你聊感情。”   迎璟被她最后三个字说得耳红舌燥, 他默默低下头, 拧开瓶盖倒上可乐, 一口气就是一杯。还想贪第二杯时, 蓦地想起初宁的话, 可乐杀精。   ……那还是不喝了。   一顿火锅吃得酣畅淋漓。结账的时候, 老板小强哥还给他们打了个折, 再送两杯龟苓膏:“吃这个降降火,下回再来啊。”   走了一段路,迎璟还在念叨:“老板好会做生意,待人又和善,这样的老板才让人喜欢,多贴心啊。”   初宁对他的意有所指充耳不闻。   这个点路上的学生很多,三三两两,也有情侣成双对,大冬天的,女孩儿们爱美不怕冷,穿着小短裙,两条腿格外吸睛。后来碰到了几个同班同学,小胖子班长张圆,还有两个女生。   其中张怀玉最先扬手:“迎璟,你去哪儿呢?”   “我刚吃完火锅,你们上哪儿去?”   “喝热奶茶,新店买二送一,你要不要一起啊?”   这边叽叽喳喳聊得欢。初宁也没等他,一个人往前走。   “那个,先不说了啊。”迎璟看向初宁,急着跟同学拜拜,“回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哦,对了,这个送给你。”   那盒龟苓膏塞给了张怀玉,“冬天容易上火,你们别吃太辛辣。”   迎璟跟辆拖拉机似的,又突突突地奔向了初宁。   张怀玉站在原地,捏了捏龟苓膏,“真是的,大冬天的谁要降火啊。”   同行的女生:“还说风凉话呢,那拿来给我吃。”   张怀玉偏身一躲,“想得美。”   同学们齐齐起哄:“哦哟哟!!”   迎璟走远了,听到若隐若现的声音,还回头看了一眼。初宁今天穿了一件白色修身呢子衣,系带在腰间柔柔地打了个结。她没穿高跟鞋,哑光的小平跟,衬得脚型很秀气。   她心如明镜,问:“是你女朋友?”   迎璟猛烈摇头,反应很大,“才不是呢。”   初宁说:“这女孩儿喜欢你。”   “……”迎璟哑口无言,半晌才挠挠手指头,“我长得这么好看,被喜欢也很正常。”   初宁真想冲他翻白眼。   迎璟心大,很快窜到她前边,跟闲不下来的毛猴儿似的。走着走着,就觉得身后的背包被什么压了一下。他回头,“干什么?”   初宁的手从他背包上移开,平静道:“上面有片树叶。”   这是巷子口,寒风呼呼地往里灌,迎璟一身短袖篮球服迎风直上,没有半点怕冷的表现。走前,初宁叫住他:“三天内,把项目书再完善一遍,包括你的研究计划、时间节点,写一份汇总给我。暂时不需要过于详细,但是框架必须出来。”   迎璟点点头,“没问题!”   他答得过于干脆,看起来万无一失,初宁却微微皱了眉。   她的车就停在不远,对迎璟点了下头就算告别。开车前,初宁望了眼窗外,迎璟还站在原地,目光追送着她,一身中二篮球服装扮在这个寒冷的季节显得夸张。但他是真的不怕冷,半点儿哆嗦都没打。   初宁收回视线,心想,真是年轻中的极品。   待车尾灯彻底消失在巷尾,迎璟顿时缩成一团,弓成虾米状,抱着自己瑟瑟发抖,“装不下去了,太、太冷、冷了,我要烤、烤火……”   回宿舍,迎璟跟个飞毛腿导弹似的撞开门,祈遇吓了一跳:“还以为门被风吹倒了呢!”   迎璟甩肩,滋溜一下就把背包给扔在了桌子上,然后打开衣柜,扒拉出一件羽绒服穿得严严实实,“卧槽!冻死我了!我汗毛都要飞出来了!”   祈遇已经见怪不怪,“服了你,非得感冒一次才知道厉害。”   迎璟吸了吸鼻子,“小时候,我爸可严了,一到冬天就把我丢进院里的警卫队,跟着他们一起冬训,下雪天,站军姿两小时不许动,我脚都冻麻了,河面结冰,还要下去冬泳。我不下河,我爸就把我一脚踹下去。为了这事儿,我妈差点和他离婚。”   祈遇震惊了,“你爸爸当兵的啊?”   迎璟说:“他管兵的。”回归正题,他一脸兴奋:“跟你说个事儿,咱们上回的项目,有戏了!”   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祈遇还懵着呢,“真,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迎璟扬眉吐气道:“这下让飞行器设计系的那帮人无话可说!”   他视线一转,就看到丢在桌上的书包侧袋里,有两根白白的小棒子。印象中,自己没放过类似的东西进去啊。迎璟把它们抽出来一看,竟是两根彩虹棒棒糖。   稍一回想,肯定是在巷子里时,初宁拍他的包说是有树叶,其实是塞了两根糖。   彩色的糖果,像旋涡一样一圈又一圈,迎璟心里忽然一动,一手捏一个,比在自己的双眼上,对祈遇咧开笑:“周五晚上没课,叫上大伙儿,我请客!”   想了想,他又补充:“最重要的是,要让飞行器设计系的那帮人知道,我们也是有投资人青睐的!”   ———   这边欢天喜地,但初宁那边并没有很顺利。   第二天,她就把这个决定在会上通知,引起了不小波动。宁竞投资发展了四年,已经步入正轨,并且在前年,把公司45%的份额分散出去,招商引资,也有几位有发言权的合作商。   他们并不看好这个产业。   “我们的业务特点是短期高效,最多半年时间,就要看到既定的回报率。这个项目已经属于航天工业范畴,我们从来没有涉及过,不了解,无渠道,并且没有明显的利益模板。”   初宁解释说:“这个项目是由C航发起的,C航是国内排名第一的航空大学,我们不了解的东西,没人比数一数二的学校更专业,所以我认为,这些都不是问题。”   “但说句实在的,这个航空模拟仿真技术,看得我云里雾里,它能够运用在什么方面?”   “军民用飞机、发动机、机载设备,都可以。”   风投部的主管说:“可是宁总,这些领域,我们公司并没有接触过。”就算技术成熟建立,又能销往哪儿去?   接二连三的质疑,初宁耐心听完全部人的发言后,才做最后的阐述说明。她坐直了身子,双手交叠在桌面上,放松的姿态,面容平和道:“大家能够深谋远虑,是好事儿。对,这个项目的确有很多需要完善的细节以及多加考虑的因素。但,它的方向,它的前景,一定是正确的。”   初宁停了两秒,看向会议室的每一个人,“政府已经开始扶持这个体系的发展,我认为这个行业将有良好的投资机会。我希望公司稳定盈利,但也希望公司具有前瞻性。还有,大家可能误会一点。这个项目的最终结果,不是非要运用到哪个领域,而是偏向技术研究。等这个项目能够成熟、完整地建立起来,我们就可以对接国内的军工企业,不卖产品,只出售技术。”   初宁细细阐述自己的观点,全程围绕一个“益”字——“或许会失败,但是只要成功,就是一本万利。”   一番言论下来,会议室安静久久。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似有千言万语,但都不知从何说起。   初宁这第一仗,勉强控了场。   散会后,在出差的关玉也打来了电话,初宁陷在皮椅里,掐着眉心缓解疲劳,“你这消息很灵通啊。”   关玉说:“你今天这局面弄得有点僵啊,我听小周说,王副总挺不高兴的。哎,宁儿,先斩后奏可不是你的一贯作风啊——受刺激了?”   初宁笑了笑,脚点了点地,转椅面向落地窗,“我前几天还死里逃生,你说这刺激大不大?”   关玉也是心有戚戚焉,“我都吓疯了。但是宁儿我给你提个醒,别和王副总的关系闹太僵,毕竟你们要长期共事,团队理念一定要一致,不然有你闹心的。”   初宁淡淡应:“嗯,我心里有数。对了,你呢,你也是原始股东,怎么样,有意见就直说。”   关玉嗨了一声,“我哪儿敢有意见啊,成本扔给你,每年只管拿红利,上哪儿找这么轻松的活去?”   初宁半真半假的语气:“万一亏本呢?”   关玉嬉笑没正形:“那就把你自己赔给我当压寨夫人。”   初宁笑着又把皮椅转回来,揉着颈椎轻松往后靠,“你可压不住我。”   关玉又问:“这个项目的参与者是什么人?”   “学生。C航的。”   “我天!宁儿你胆子也忒大了吧!”关玉夸张道:“竟然对学生下手!”   初宁被她逗笑,“我还没那么重口味。”   关玉在国外待过一段时间,所以男女之事看得开,美滋滋道:“现在很流行姐弟恋啊,什么小狼狗小奶狗的,呃……喂?喂?”   初宁挂断了无聊的电话。   她看了看时间,今天是第三天,按理说,迎璟的项目书应该要发给她才对。可一直到下午下班,都没有回音。初宁给他打去电话,通了,却没有接。   吃过晚饭,她再打,这回迎璟接了,确实很刻意的压低声音说:“有事儿吗?晚点说,我晚上有课,现在在上课。”   “……”好吧,初宁应了声。   电话一挂,迎璟长吁一口气,松开捂住电话的手,使劲儿甩了甩缓解紧张。说谎的感觉,真的是很虚啊。他重新进去酒吧,剧烈的音乐声震天,刺激着神经,很容易激发人的情绪。   心虚感瞬间被抛之脑后,迎璟全身舒坦,又投入舞池坟头蹦迪去了。   玩得要好的同学都来了,班长周圆拿着啤酒咕噜噜地灌:“太解气了!我们昨天把消息放出去,设计系的脸都黑了!”   另一人道:“可不是么,真以为好事儿都被他们给垄断了啊?迎璟总算让我们扬眉吐气一把啦!”   迎璟心里也很美,在他看来,“报仇”“解气”,是初宁答应投资这件事带来的第一波爽感。这种虚荣感是外在的、直接的、是容易麻痹分辨力的。   酒吧二楼正对着的栏杆处,一群年轻人也是兜在一块喝酒玩儿,酒吧老板小六四处呼朋引伴,这酒吧开业不到一个月,正是生意黄金期,每天爆满。   小六扬手喊服务员:“Milk,加冰块。”   回头的时候,视线不经意落在一楼舞池。   他记性好,对真心朋友有关的事情,记性更好。小六看到了迎璟,并且瞬间想起,他是酒吧开业那天,和初宁待在一起的男生。   小六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本身也热性子的人,他望了好一会,把烟叼在嘴里,拿出手机拨过去:   “——喂,宁姐。”   半小时的时间,气氛越来越嗨,人也越来越多。   张怀玉凑近迎璟,她今天化了妆,眼妆尤其闪亮,周围的同学一阵热烈起哄。张怀玉受了鼓舞,胆子也变大了,手自然而然地环住迎璟的脖子,迎璟下意识地往后退,但舞池里全是人,没地儿躲。   也不知被谁一推搡,他往前扑,不可避免地和张怀玉撞在了一起。   大家吹起了口哨,“投怀送抱来一个,双宿双息来一个!”   迎璟的白T恤都湿透了,他尴尬地把手背在身后,但张怀玉的手吊在他脖子上,真的甩不开啊!   “你,你别听他们瞎说。那个,你先松开。”   “什么?”张怀玉醉眼朦胧,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他身上,十分受用。   迎璟不得不凑近她耳边,再重复一次。   这个姿势,远远看着,倒真像是亲密无间的小情侣在耳鬓厮磨。迎璟挣了挣肩膀,动作之间,猛地看见入口处一道白衣人影。   看清了人,一股凉意从他的腹间攀着背脊直冲天灵盖。   灯光迷离,眼前眩晕。   初宁平心静气地站在那,两人对视数秒,霓虹艳艳,声色夺人。   她指着他,嘴型说了两个字:   “——过来。” 第17章 有病吗   这刺激感,跟见到了鬼有的一拼!   迎璟心跳加速, 后背发凉, 冷汗顺着腰窝往下滑, 从小到大谁还没撒过几次谎。但没有一次像现在,他心率飚到二百八。   呆愣的这几秒,初宁已经转身要走。   迎璟出于本能地迈步追上去。他像条逆流的鱼一样挤开层层人浪, 好不容易到了面前, 却又不敢靠近。于是,两人就维持了一副很诡异的画面——   初宁加快脚步,迎璟也走得快。   初宁慢下来, 他跟着慢。   两人之间始终保持半米距离。   “我操!玩竞走呢!”一旁的小六看得快笑死,贼兮兮地凑过去, 说:“宁姐,要不要我安排一下?你喜欢什么房间主题?热辣夏威夷还是冰山绝恋欲望之火?”   初宁扫他一眼, “边儿去。”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啊,”小六戳了戳自己, 感慨道:“那我还有机会没?”   “有啊,我们公司正好缺一个冤大头。”   不跟他贫嘴, 初宁转过身对迎璟说:“你, 给我出来。”   把人领出酒吧, 往门口一站定, 初宁直直看着他, “项目书呢?”   迎璟心虚, 手背在身后, 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   初宁逼近一大步:“哦,我忘了你晚上在考试。”她一派闲适,极其不屑的语气,“怎样,泡妞大法练到第几层了?”   原本被抓包的心虚感就不太好受,再被这样拐着弯的说教,其气人效果简直让人爆血管。   迎璟的少年心气被激的口不择言:“你这人怎么总是这样咄咄逼人?”   “呵,还轮到我错了?”初宁也不再跟他兜圈子,直接道:“你答应我的事,就得好好给我做完。”   迎璟欲言又止,她一句话跟嗖嗖的飞刀似的,他脖颈都染了一层红。   “我不是跟你闹着玩。”初宁提醒他:“我砸进去的,是真金白银,是一个公司一个季度甚至半年的投资成本。你要搞清楚,‘甲乙方’意味着什么,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让秘书给你安排两节免费的普法课。”   都这个份上了,不要面子的啊!   迎璟定着巨大压力,勇敢地对视回去,他抬了抬下巴,直言不讳——   “我俩还没签合同呢!”   哼。   这半句是嘴硬示威,后半句就是小声逼逼情绪发泄:“你不能把我当苦力呀,还是要互相尊重的是不是?你这么不好相处,那以后可是很难办的。”   原则态度问题,初宁不想再跟他废话。   “行,不勉强。”   四个字,她撂下话就走。   “……”这下轮到迎璟傻眼。   初宁连背影都是干干脆脆,霓虹作陪,寒风阵阵,她踏进夜色里,长发漾在耳畔后面像一圈圈的涟漪。   她没有回头。   再返酒吧,迎璟瘫沙发上装死。   “小璟来蹦迪!这曲子够嗨啦!”朋友呼唤。   他兴致不高,挥挥手,“我休息一下,你们自己玩。”   祈遇帮女朋友顾矜矜卖酒,这下才有空过来,踢了踢他鞋尖,“就玩不动了?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迎璟往沙发上一歪:“我什么作风?”   “反正不像现在一潭死水。”   “切。”迎璟干什么都索然无味了。   十一点多散场。周圆叫好了滴滴打车。迎璟服了他:“你就不能多叫一辆啊!”   “叫不到了嘛,这黄金地段,人多车少。”小胖班长咪咪笑,“五个人挤一挤也能坐下。”   他们打的那点鬼主意,真是一点都没有惊喜感。   张怀玉今儿是玩嗨了,喝了两小杯啤酒,人晕乎乎的傻大胆。两个女生靠窗坐,然后一群人把迎璟给强行塞了进去。后座空间窄小,迎璟已经奋力不让自己挨着她,一边缩骨功,一边叫道:“我下车,我重新叫个车,你们先走。”   “砰!”另个同学挤进来,车门被关紧。   “……”迎璟的手已经举起碰着了车顶,但张怀玉还是有意无意地往他这边蹭。   有点难受。   有点尴尬。   迎璟忍不住提醒边上的女生:“你把她弄过去一点。”   女生敷衍地扯了扯她胳膊,无效后,一副我也没办法的表情,“你比较有吸引力啦。”   车里暧昧的笑声。   迎璟实在忍无可忍了,自己动手,用力掰开张怀玉,然后把她往边上一推。   张怀玉愣了愣。   男生的力气比较大,哪怕再轻柔,在女生看来,也是粗暴至极。迎璟看着她红了的眼眶,自己都懵了。   “对不起啊。”迎璟马上道歉,双手合十不停作揖:“我已经控制力气了,弄疼你了吧?那个,大哥,麻烦你前边停一下,别挤着你们,我还是重新打车走。”   迎璟坚持下车,关门的一瞬,张怀玉呜呜呜地流眼泪。   晚半小时回到宿舍,几个要好的把他堵在凳子上严刑逼供:“小璟同志,你今天的做法可太不爷们儿了啊!”   “就是,张怀玉一个女生,你要温柔点啊。”   迎璟的丧丧劲儿还没缓过来,眼下又被一通指责,心里烦着呢,踢了脚凳子,“干嘛呢你们一个个的,改行当媒婆得了。”   “张怀玉喜欢你的事儿,可别说你不知道。”   迎璟无语,“我为啥要知道?”   “切!”   “切你个头。”迎璟背脊挺直,把自己的想法明明白白地一通交代:“一群看热闹的。且不说这事儿是真是假。但女孩子没有明说,我就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保持距离,不要让她有想法就行了。”   “那她要是跟你表白了呢?”   “另当别论。”迎璟敲了敲桌子,“别人本来没什么意思,被你们这怂恿来怂恿去的,弄得多尴尬啊!以后可不许瞎搅和了啊!”   小胖班长咦了一声,“小璟,大学也没见你谈过恋爱啊,怎么说话一套套的。”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迎璟说:“我姐总喜欢让我陪她看韩剧,虐恋情深来来去去不就那回事吗。”   不搞暧昧,也不伤人面子。   看破,不说破,尽力维持两方平和。   这是迎璟目前为止,贫瘠的感情观念里,最直白的想法。   最后他提醒各位:“我是男生不要紧,但女孩子面子薄。你们不要搅混水了,女生很敏感的,这样影响不好。”   说到这里,迎璟忽然想起了今晚的初宁。   这女人的行事做派,就跟钢铁战士一样,但她转身走时的背影,那么决然坚强。她……会敏感吗?   一整晚,迎璟跟幽灵似的,飘来荡去洗漱上床,翻来覆去在床上当毛毛虫。   他把脑袋蒙进被子里,哎!好像又做错事了。   ——   初宁一天连轴运转。   金木北城的VR眼镜订单,第一笔款已经拨过去,其业务负责人跟她沟通汇报进度,圈选出了三家生产商给初宁过目。分别在三个城市,南北都有。金木北城的业务经理详细介绍三家的情况以及优劣势。   初宁对他们的合作态度尚算满意,抱着和气生财的立场,亦大方:“这一块你们有经验,具体生产部分,你们拿主意就好。”   “感谢宁总信任。”业务经理说:“投产顺利的话,下个月初,第一批就能投入产出。”   谈完,下午又连开了两个会议,直到下班才散会。   员工们总算恢复了活力,热闹地讨论着:   “楼下新开了家湘菜馆,咱们美团吧,挺划算的。”   “好啊好啊,算我一个。”   “拼车的有没有?”   “有有有。”   年轻的面孔新鲜活跃,用努力和认真做基石,虽偶有辛劳,但一点一滴都脚踏实地。有梦想,有付出,这才是最美好的人间烟火气。   周沁临走前敲了敲初宁办公室的门,“宁总,你还不下班?我们晚上去吃湘菜,你要不要一起呀?”   初宁笑了笑,“谢谢,你们玩开心点。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   周沁:“嗯嗯,宁总拜拜!”   再过十分钟,公司归于平静。   空荡荡的办公区,电脑设备余热微微,白天的喧嚣紧张慢慢抚平。初宁审完下季度的工作计划,黑夜已降。八点了啊,她看了看手表,刚准备起身去倒杯水。   “砰咚。”突然,办公室外传来异响。   初宁放慢动作,看向门口。没动静。   她走过去,垂下手,拎棒子似的把水杯握在掌心,“谁啊?”   没回应。   初宁一鼓作气拉开门——   迎璟狂叫一声,“吓死我了!”然后猛拍胸口,“你怎么突然开门了!”   “……”初宁迅速压下方才的紧张情绪,实在没料到是这小子,皱眉问:“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干吗?”   迎璟纠正:“哪有鬼鬼祟祟,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敲门吗?”   得,怎么说都有道理。   这已经是他一贯的风格了,初宁懒得计较。   见她面色不悦,迎璟莫名其妙地害怕,立刻站直了,脱口而出:“我是来道歉的,对不起。”   初宁微怔,看向他。   迎璟被盯得窘迫,目光往左飘,“……昨晚是我不对,我不该骗你在考试。”   目光又往右飘:“你愿意投资,大家很高兴,我就请他们去酒吧庆祝。事情就是这样的,我真的没有恶意。对不起哦,我错了。”   初宁:“你错在哪里?”   迎璟:“我不该背信弃义。”   这个词有点重,初宁不客气道:“出门前背熟检讨书了?”   迎璟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反驳也不是,承认也不能,畏手畏脚地站在原地,白净的脸,被公司里的暖气醺得泛红。他今天倒没有奇装异服,黑色短款羽绒服,里头是一件蓝灰色的格子衬衫,领口干干净净,喉结凸出,很是养眼。   初宁叹了口气,让出路,“跟我进来。”   她的办公室不算大,但简洁舒适,装饰物不多,但每一样都是精心挑选过的——主人品味不错。   “坐吧。”初宁绕过办公桌,两人面对面。   短暂安静。   “我生气的,不是你骗我。你的理由很充分,情有可原,我认可。”初宁说:“但,你在玩之前,应该要想到,自己还有任务没有完成。你可以提前告诉我,你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做这件事。我一定会同意。”   迎璟渐渐垂下了脑袋。   “这只是开始,以后,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投钱,你费心,我们都在付出。我能够接受沟通、交流,也愿意尽我所能的配合、调节。但我的底线是——不接受敷衍和欺骗。”   初宁一席话说得清晰有力,在黄昏降落的天色里,也多了一分柔和的韧劲。   余晖笼在她身上,像是浸润了半卷柔纱,姿态缱绻,眉眼淡淡温柔,迎璟看了好久,手指抠了抠自己的掌心,然后默默移开视线。   话至此,不用多言。   初宁知道他是个聪明人,阅历浅显是硬伤,但好在为人诚恳。   根是正的。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初宁象征性地问。   “咕噜——”某种煞气氛的响声,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   “……”   迎璟看着她一笑,“能不能先吃饭?边吃边聊。”   亮晶晶的眸子很湿润,跟乞食的小狗似的,初宁和他对视三秒,没忍住,也笑了起来。   气氛彻底松弦。   初宁叫外卖,点了三菜一汤,餐厅跟她确认好订单,“请问还需要加什么吗?”   “没了,谢谢。”挂电话的前一秒,“等等。”   初宁想了想,说:“再多加四碗米饭。”   这顿饭,迎璟吃得酣畅淋漓。初宁吃了小半碗就搁下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吃。   迎璟也没不自在,边吃边问:“看我吃饭是不是一种享受?”   “嗯?”   “我吃相好看,胃口大开,还不挑食,你看,一粒米都不浪费。”   初宁嘴角微弯,点点头,“嗯。”   看他吃得差不多,她从抽屉里拿出个文件夹:“合同你可以先看看,没问题的话,就签字。”   迎璟打开翻了翻,“这有没有问题啊?”   初宁:“我这边没什么问题。”   “OK!”迎璟拧开笔帽,在末页刷刷签上大名。   等他签完了,初宁才悠悠开口:“你看都不看就签了?”   “不然呢?你不是说没问题吗?”   “第二条款,十八条,签的是二十年的卖身契。”   “……”迎璟反应过来,爆了粗口:“卧槽!!”   他赶紧翻回去看,翻来翻去……根本就找不到什么十八条。   迎璟的手抠了抠桌面,“你骗我。”   初宁笑道:“你再这样随性,真被卖了,还要替人数钱。以后不管签什么字,多留点心眼总是没坏处。”   迎璟点头,“知道了,宁老师,宁老师您就是北京市十佳特级教师。”   什么鬼。   时间不早,初宁起身要走。迎璟赶紧说:“我送你吧。”   “不用,我开车。”初宁关闭电脑,拿起包和围巾,高跟鞋踩在地声声清脆。   “开车我也送你。”迎璟像条跟屁虫,围在她身边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向右。到了外面,他又飞快地去按电梯,手拦着门,做了个“您请”的动作。   初宁的神情也渐渐柔和,问他:“为什么要送我?”   他答得理所当然:“因为你是女生啊!”   初宁直觉,这只是他想搭个顺风车的借口,但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微微一暖。   上车,车子在岔路口遇红灯。迎璟忽说:“这不是去我们学校的方向吗?”   初宁嗯了声,“你不就想我把你送回去么?”   “啧,”迎璟急急辩解:“这是误会!”   初宁十分平静:“想做绅士?”   “我本来就是绅士。”   初宁笑起来的时候,霓虹灯影恰好从窗外迸进,淌过她的眉眼鼻,连红艳的唇浸润其中,都变得柔和不少。   她顺了迎璟的意,车子变道,回国贸。   迎璟看着她住的小区,挺高档。待他下车,初宁问:“你怎么回去?”   “我没事儿,可以坐地铁。”迎璟隔着车窗朝她挥手,“早点休息,拜拜哦!”   初宁颔首,刚要踩油门。   “等一下——”迎璟叫住她,目光变得认真,举起右手直指夜空:“我再也不会骗你了,也不会不接你电话。我保证。”   对视数秒,他不再像以前,对这个女人总是有种莫名的胆怯。这一次,他不躲不避,任她巡礼审阅。   初宁点了下头,“好。”   两人就此告别,白色奥迪一路开去停车场。转了两个弯,到了她的车位,初宁换挡刚要倒车,动作却停住。她看了看表,这个点,哪里还有什么地铁。   初宁敛眉垂眸。   ——   入冬的北京之夜,寒气已经初露威力。   迎璟双手插袋,还是挡不住冷。他走几步,时不时地回头看马路,要命了,没有一辆出租车。   好冷啊!   他暗暗发誓,这次回去之后,一定要穿秋裤!   有车灯闪烁,迎璟以为是出租车,刚要招手,却看到这个车子……有点面熟。   车停,里头的人像是在做思想斗争,好一会儿才把车窗降下。   初宁略显无奈,但语气维持得还算平淡,她看着迎璟,说:   “上车。”   迎璟头顶一片亮闪闪的感叹号!!   “你怎么又回来了?上车?上车干吗?”后知后觉,他倒吸一口气,跟看怪物似的,“……你要亲自送我回学校?”   事到如今,还能反悔么?   他送她到家,然后她又跑出来送他。   初宁忍受少年的聒噪与惊讶,心里一串无语的省略号——   神经病一个还不够,自己瞎凑什么热闹,有病吗。 第18章 迎难而上   车子一路开上高架桥。   迎璟时不时地看初宁。第三回 被抓包,红灯停车的时候, 她突然拧过头, “总看我?有事?”   两人的目光轻轻巧巧地碰上, 想躲就显得欲盖弥彰。   迎璟按下心头那点慌张,问她:“合同我签了,那接下来我该干吗?”   初宁给了个很无语的表情:“你问我?”   迎璟觉得自个儿好像又犯蠢了, 于是哦了声, 即便没弄明白,也要装明白。   到C航西北门下车,初宁这回是真走了。直到车尾灯消失不见, 迎璟还盯着她走的方向半天没动弹。   回到宿舍,迎璟把晚上签的合同拿出来, 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看完得出一个结论,还真是这样啊, 她出钱,他出力。也就是说, 除了钱,别的事都得他自己来干。   这个帽子压得有点儿重, 提振热情, 却也重担压肩。但很快, 前者的情绪占主要, 年轻人的士气容易被激发, 一条康庄大道金光闪闪地降临眼前, 仿佛迈开步伐, 就能平步青云。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迎璟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打开电脑,豪情万丈地做起了计划书。   第一步,当然是弄个团队。   可问题来了,上哪儿招人呢?   祈遇肯定是一个,这个项目的初始,就是迎璟和他一块儿做出来的可行性分析报告。论熟悉度,他能排前三。再加上他是典型的发奋图强类,专业知识极其扎实。没有比他再合适的人选。   这事儿迎璟跟他一说,祈遇就答应了。   “你需要我帮忙,我肯定会帮的。”   “不是帮忙,你决定加入,就是一份子。无论什么结果,不是我的,而是‘我们’的。”迎璟很认真地纠正。   祈遇点点头,他考虑比较全面:“团队建立好之后呢?实验室是否能获得学校批准使用?我们的仿真模型建立出来后,无可避免地要运用试车,数字设计体验系统、运算系统、远瞻一点,甚至到未来的人机工程分析系统,这些设备是很复杂的,我们往哪儿摆啊?”   迎璟脑仁儿疼,双手搁腰上,抬头望天,“走一步看一步吧……咱们先把人招齐。”   “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迎璟打断,道:“如果每一步都有条不紊地摆在那里,那就不叫科研创新了。”   正是因为未知,才需要勇气踏出这一步。做都不去做,就永远是空中花园。   就这样,迎璟开始了招人大业,而且场面异常火爆!   被吸引来的学弟学妹特别多,大一大二,想着这是个好机会,甭管能不能真正倒腾出成果,挂个名号,毕业后找工作,也有拿的出手的东西可以吹一吹。   “你为什么要读航空发动机专业?”   答案五花八门——   “因为我从小就喜欢做模型,这是我的兴趣爱好。”   “工科呀,以后好找工作。”   “因为我爸爸在X航空公司有关系,毕业后就能去那儿上班。”   “请问你为什么希望加入我们团队?”   “我没有女朋友,我要找点事儿做。”   “学长,你们有工资发的吧?”   “我没参加社团,现在蛮无聊的,别的社团已经不招新了。”   一天下来,什么奇葩答案都有。   迎璟回宿舍后直接躺倒,揉着嗡嗡作响的太阳穴感慨,“人才,人才不可求啊!”   祈遇翻了翻筛选出来的名单,“别悲观,这不也有几个好苗子吗?张明朗,李XX,哦,还有动力学系的这个大一新生,万鹏鹏。你有印象没?”   躺够了,迎璟连做五个仰卧起坐,衣服撩上去,腹部没有半点儿赘肉。这个人他印象很深刻,面相沉静,清清瘦瘦,架着一副半框眼镜,很是斯文。   “对了,还有。”祈遇告诉他:“你忙招新的时候,班长给我打电话了,他也要报名。挺热心的。”   “周圆啊?”   “嗯。”   小胖班长爱凑热闹的性格,迎璟是一点都不意外。   “我觉得他很合适,同班同学,知根知底,而且他跟老师的关系都很好,交际也广,以后总有方便的地方。”祈遇表明了自己的观点,问:“迎璟,你觉得呢?”   “周圆这人吧,没什么大问题,但我特受不了他那咋咋呼呼的个性,又八卦,嘴巴碎,把他扔广场,晚七点一到,准能打入中老年广场舞内部,成为头号领舞。”   祈遇被他这比喻逗乐,“所以?”   “所以,我觉得他不行。”   迎璟盘腿儿坐床上,两人一高一低,交流意见,“做项目可不是闹着玩的,甲方出的是资金,是真金白银,人家一个公司一个季度的利润说不定都在里头了,万一没兴趣了,任谁跑出去乱说一通,这可是牵扯机密。”   祈遇一脸狐疑,“哎?你这说话的语气,很社会啊。”   “……有吗?”迎璟浑身机灵,后知后觉,自己完全是模仿初宁的语气啊。   那个钢铁女战士,简直有毒。   祈遇还挺可惜的,“但都是同班同学,就这么拒绝也不太好吧。”   迎璟想说,他的意思也不是拒绝,纯属朋友之间私下的吐槽。   “再看吧。”   这句话刚落音,“砰!”的一声,半掩的宿舍门被踹开。迎璟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卧槽!谁啊!”   看清人后,呃。   方才谈话里的男主角,大班长周圆同学,怒气腾腾地出现在门口。他双手叉腰,圆脸儿都给气爆了,怒汉一声吼:   “不用再看了!我自动退出!我不报名了!谁还稀罕你们啊!求我来我都不来!”   “……”   “……”   有点糟糕,背后悄悄话被听见了。   “我嘴碎,我八卦,去你的,你以为你好到哪儿去啊,你对谁都好,其实就是一个烂好人!”周圆好气哦,连指桑骂槐都省了,正面刚。   祈遇赶紧解释,“对,迎璟说话是有失考虑,但他没有恶意的。”   “哼。”   “就像你刚才说的也是气话,大家同学都三年了,平时玩笑也没少开嘛。”   “你闭嘴,我不信你。”周圆可看穿了祈遇的本真面目,“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最向着他的。”   迎璟觉得自己实话实说,实在也不是什么大罪,搞不懂对方干嘛反应这么激烈。   于是乎,僵着呗,想让他低头认错,开不了口,没门儿。   周圆摔门而出,迎璟一脸倔强,指着门:“开什么玩笑,我少了他就活不成了吗?!”   祈遇头大,冲他嘘嘘嘘:“少说两句。”   得嘞,团队还没建立起来呢,内讧倒是闹得激烈。   年轻的心,敏感,赤热,明亮。没有过多社会经验,喜好厌恶表达直接,就事论事,但少了方式。能上这样的大学,底子都不差,比别人多了几分心高气傲。   都是一根起跑线,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大抵就是这样的心态,像开碰碰车,一路闪电火光。   周圆再不去迎璟的宿舍,在路上碰见也跟陌生人似的。少男们的心,扭曲奇特,也分外柔软。   迎璟这边继续忙招人,但事实上,困难程度很大。   要么是冲着工资来的,要么是为了以后档案上能够好看一点,方便找工作。这些,都不是迎璟需要的。   与理念背道而驰,就是不合适的。   好不容易有几个还行,迎璟把他们纳入准队员进行第二轮筛查。动力系的斯文小哥万鹏鹏、计算器系的张明朗,还有两个是同专业的学弟,其中一个长得白白净净,就叫他花蝴蝶。   行吧,纵有挫折,好歹也是有进展的。   迎璟刚准备松口气,某天晚上从实验室回来,在寝室楼大门口,看见花蝴蝶学弟鬼鬼祟祟地左瞧右瞧,然后捂着手机讲电话。   也不知为何,一向心大的迎璟,这刻突然多了个心眼,他溜到大槐树后面,假装是顺路经过。   花蝴蝶的声音有点小,但激动起来,还是能够听清的。   “他们的人招的差不多了,动力系的,计算机系的都有,三个,对,三个……成绩都挺好,但人好老实……”   “对啊,迎璟好像是和他们班长闹翻了……嗯嗯,好的表哥,你放心吧,有事情我一定跟你讲……”   “当然了,他们这个水平,跟你们设计系的还是差的远……”   卧槽,我方阵营还混入了间谍!   太社会了吧!   一阵冷风呼呼刮过,迎璟抖了抖肩膀,一脸无语。   花蝴蝶这逼是不能再留了,娘里娘气的,啊呸!都不是好东西。   又过了几天,另一个学弟,也说考虑良久,学业为重,还是不参加了。   “……”   学业为重你个球啊!报名前咋不想清楚呢!   拉倒拉倒!   迎璟气的,连饭都只吃得下两碗了。   夜深人静,他睡不着,在床上生煎油炸扭啊扭的。   原来从零开始,是一件这么难的事情。   室友渐渐入梦乡,男生微重的呼吸像是闷锤头,一声一声敲打在迎璟心头。他把自己蒙进被窝里,闻着被套上淡淡的蓝月亮洗衣液香味,失眠了。   士气大打折扣,迎璟望着自己豪言壮语的计划书,觉得那就是一纸玩笑。   他甩甩头,“不行不行,振作振作!”   迎璟揉了揉头发,然后深呼一口气,拿起手机。   初宁接到电话的时候,正从工厂出来,工作很顺利,开车上四环,她语气还算轻松:“有事儿?”   迎璟揪了揪自己的大腿,让语气活泼:“没事儿,想请你吃火锅!强哥那儿上了个新的火锅底料,怎么样,去不去啊?”   电话那头很安静。   好像能听见她柔软的呼吸声。   迎璟更加用力的,拧了拧大腿。   初宁再开口时,还是那句话:“你有事。”   这次不是疑问猜测,而是肯定。   迎璟一口气吊在那儿,忽然就泄了,他语气很丧,“我碰到点难题,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初宁问:“你在学校?”   “嗯。”   她看了下表,说:“二十分钟后,你在东南门等我。”   比预计时间早五分钟到,意外的是,迎璟比她更早,他今儿穿了件飞行服款式的棉衣,深蓝色的牛仔裤,膝盖上还挺时髦的做成破洞效果。迎璟个头高,往路边一撑,回头率还挺高。   初宁把车停在他面前,滑下车窗,摘下墨镜的时候,迎璟这一天终于是笑了。   两人就在学校附近找了家咖啡馆。   萨克斯声悠扬,复古欧式装潢,桌上摆了个孔雀毛的装饰。   是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初宁靠着座椅,一只手搭着椅背,说:“好了,说说你的难题。”   迎璟看她一眼,发现她同样专注。   像是找到了一个出口,一肚子的话就这么倾泻而出了。   他语速快,咬字却清晰,说到激动的地方,还会略微停顿,很有节奏感。   “……事情就是这样的,你说,周圆是不是大题小做?我靠,这话我又不是第一次说,聚在一块开玩笑的时候,说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这些私下友情初宁没兴趣,她只问:“这个周圆的能力怎么样?”   迎璟客观道:“专业成绩很好,人比较外向,跟老师们的关系挺好的,还在学生会,认识的人也多。”   初宁:“如果我是你,我会想方设法留住人才。”   在她面前,别别扭扭也没必要。   迎璟叹了口气,“可是他缺点很明显。”   “谁没有缺点?你也有。”   “我哪有什么缺点?!”遇火就燃,迎璟有点受挫。   “浮躁,沉不下心,直来直去,不讲究方法。”初宁直言不讳。   安静久久。   迎璟竟然没有反驳。   他扭过头,伸出食指和中指,假装自抠双目:“啊,我为何要跟你聊天,自取其辱!”   初宁笑,说:“但是你优点也很多,专业过硬,热情向上,这些品质,是做项目的过程里,最难能可贵的。”   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较取其轻。   当你明白这个道理,轻重缓急也就自然排序齐整了。   迎璟被她夸得心花怒放,又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豁然开朗的感觉太好了。   他又想起件事,于是问:“你既然这么看好我,那为什么那天晚上,在酒吧,你还对我撂狠话,说合同爱签不签?”   初宁的手从椅背上放下,交叠在桌面上。淡粉色的半透明甲油,衬着她的手很是白皙。   她看着他,轻声说:“还能为什么,被你气的呀。”   迎璟的心,跟猫爪子挠似的,轻轻痒了一下。   “那如果,我真的不签合同呢?你会怎么办?”   像是一种试探,一种渴望得到答案的冲动,他想要知道。   停顿数秒,初宁目光淡淡,说:“还能怎么办……第二天来哄你呗。”   平声静气,却如雷轰击。   这一刻,迎璟呼吸急促,觉得自己要高潮。 第19章 小猪佩奇   初宁见他呆傻了半天没动弹,不悦地敲了敲桌面:“你这爱走神的性子, 可不可以改一改?”   迎璟装死。   脑子里的想法太精彩, 跟打群架似的, 耳朵边嗡嗡作响。   半晌,“啊?你跟我说话?你说什么?”   初宁最怕这种闷声儿不带响的,眼里竖起“我对你很不满意”的警戒线。她一看他, 迎璟就自觉地眼神放空, 木木地和她对视。   初宁的耐性快到极致。   他突然抓起桌上的咖啡,甭管还冒着热气烫嘴,一口气给干了。   “……”OK, OK,服气。   迎璟站起来, “我有事我先走了。”   “行。”   他跟逃似的去买单,然后一阵小旋风, 差点撞到玻璃门上。   初宁掐掐眉心,这人, 啧。给他一双翅膀,能够搅乱整座天堂。   够浮躁的。   迎璟回学校, 一路上, 一会儿被她那句“我哄你呗”弄得回味无穷, 脚步不自觉地轻快, 一会儿又被自己的反应搞得无比懊恼, 埋怨自个儿太没定力。时快时慢, 时高兴时崩溃的情绪切换, 都要把他整疯魔了。   今天是个大晴天,太阳光亮的刺眼,迎璟拉开外套拉链,把手搁腰上,边走边自省:啊啊啊!我疯了吧!   宿舍楼门口,正好碰见几个同学出来。   “小璟,打篮球去不?”三两个先后叫他。   迎璟停止发疯。   而走在后面的周圆,胳膊里夹着篮球,避猛兽似的往右一大步,别过头看风景。   迎璟默默垂眼,说:“你们去吧,我还没换衣服呢。”   “那又没事儿,把外套脱了就成。”都是玩得好的,知道他和周圆之间闹翻了,好心当和事老,一个个地劝着:“走吧走吧,正好少一个,咱们打半场。”   迎璟又瞧了一眼周圆,想起初宁的话,心一横,走过去主动说:“喂,一起打行不行?”   周圆面无表情,只把胸膛挺得更高,夹着篮球飘走了。   “……”迎璟脑壳疼,什么心宽体胖,都是骗人的。他心里嘟囔几声,还是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有了他的加入,六人正好分两组,半场打起来倒也激烈。   迎璟身高体长,弹跳力也不错,哪怕没穿篮球鞋,普通的白板鞋照样不逊色。他那股较真的劲儿,在球场上很是悦目。   “传给我!”迎璟对队友示意,跑动起来。   “啪。”球嗖声飞过,稳稳的落在他掌心。   对手两人将他包抄,不让他有突破的机会。周圆双目怒瞪,盯着他虎视眈眈。他本来就结实胖壮,再来个大鹏展翅,妈呀,简直一堵肉墙。   迎璟眼神无奈,边拍球边说:“这么久也该消气了吧,啊?”   周圆的小圆脸,肉肉左右晃,“谁生气了,你不配我生气。”   “行行行,我说话太自我,伤到你了我道歉。”   “你个高富帅还需要道歉啊,呵呵呵。”   “……”   摆在以前,迎大王早跟他绝交了。   但现在,在耐心快要失衡的时候,迎璟就会想初宁说的话,金玉良言,简直治愈。   迎璟一个带球过人,然后起跳投篮——   “哐!”   空心篮,利利索索的三分!   “好棒!”队员冲他竖起大拇指。   这个小妖孽还敢耍帅,周圆好气,抢了篮板想打一个快速配合,传球的时候,迎璟跟道闪电似的冒出来,长手一伸,把传到半道儿的球,给中途劫了下来。   周圆火都来了,飞起一脚踹向篮球:“你不耍帅会死啊!”   篮球不长眼,直接砸向了迎璟。   “咚”的声皮肉响,众人倒吸气。迎璟脑袋晕了两秒,然后蹲下去,捂着鼻子。   没用了,血从指缝间渗透而出,顺着手背往手腕里滑。   “小璟!”   “这么多血,快去医务室!”   周圆也吓懵了,木讷道:“你,你怎么不躲啊。”   迎璟冲大家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熬过片刻的眩晕,他抬起头,蹲在地上望向周圆:“现在消气了吧?”   “……”周圆对他的段数简直叹为观止,心头一阵复杂,仍然嘴犟:“白痴。”   “是是是,你就当我是白痴,白痴说过的话都是不经过大脑的,你大人不计白痴过,原谅我了,怎么样?”   周圆很想去摸摸他脑门儿,丫的是不是发烧了。   迎璟鼻血狂流,还笑得出来,“嘿嘿嘿。”   “……”   “我没有否定你的能力,我也特别高兴你能报名,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不该那样说你,不管有没有恶意。”迎璟眼睫煽动,目光诚恳:   “班长,我需要你的加入。”   冬天的日光降得早,五点不到,天色缱绻,淡霞隐隐别在云间。   一场篮球赛的时间,天色都变得温柔了。   不知为何,这一刻,周圆有点儿想哭。   都怪这个白痴!   迎璟对他伸出手,五指修长,关节有力,“……喂。”   “喂你个头。”周圆别扭两句,伸手的速度倒是很快——   两个人,   紧紧相握。   当然,求和没那么容易,被周圆敲了三顿撸串,这事儿才算完。   “卧槽,死了死了,我真的破产了!”迎璟数着口袋里的钢镚儿:“一块,两块,两块五,啊,你就不能少吃点吗,鸡爪点了二十串,荤菜很贵的!”   周圆打着饱嗝,切了声,“不给你点教训,你就不长记性。对了,你人招得怎么样了?”   “还差一个,但一时也没合适的人选,慢慢来吧。”   “差一个?”周圆想了想,说:“之前没告诉你,其实张怀玉也挺想加入你们的。”   “她?还是算了吧。”迎璟摇摇头。   “你看你,老毛病又犯了。她成绩很好的,而且做事又仔细,多一个女生,没坏处。”周圆猜到他的想法,“知道你想避嫌,但人家女孩子没说什么,你个大男人还怕啥?”   迎璟想起初宁那句“——我会想方设法留住人才”。   犹豫半秒,他没作声。   “我帮你再问问,如果她还有意向,欢不欢迎?”   人生第一次,迎璟懂得了公私之分,明白了轻重取舍,他尝试了在感性与理性之间找平衡点。   点头,郑重:“欢迎。”   就这样,迎璟、祈遇、周圆、大一学弟顾鹏鹏、张怀玉,五个人组队成功。第一次开会,大家都有点紧张。身份好像被拔高,虽然都是熟悉的面孔,但围着一张桌子,像是一股绳,把大家紧紧串在一起。   这种突然驾到的责任感,新鲜、赤热,同时也神圣。   第一次开会的第一件事,至少要把团队名字给确定下来。   大家各抒己见。   “雄鹰展翅,这个名字够威武霸气吧!”   倒喝彩:“切!”   “要不叫——红鲤鱼绿鲤鱼与驴战队,怎么样?”   沉默数秒,大家默默念了一遍。   “哎呀。”张怀玉一脸痛苦,“我咬到舌头了。”   “哈哈哈哈哈!”   玩笑过后,祈遇招呼大家:“我提议,要不就用小璟的名字缩写,Y.J,如何?”   这次沉默更久。   周圆弱弱地举手:“我觉得……有点儿歪。”   迎璟瞪他一眼:“我哪里歪了!”   后知后觉,众人反应过来,全都低头闷笑。   性子安静沉稳的顾鹏鹏突然说:“S.Fly。”   目光聚拢看向他。   “scene,flying。”顾鹏鹏解释道:“勇敢飞行,创造美景。”   点题一般,把迎璟的名字也概括了进去。   大家纷纷赞同,“蛮好的!”   “比YJ要正气,真要叫YJ,我怕被举报。”   又是一片欢悦笑声。   怀抱美好希望,一路飞行,不仅要当看风景的人,更要开拓新世界。   S.Fly诞生!   这种激动难以言喻,是迎璟二十多年人生里,从未有过的新体验。   而宁竞投资的第一笔资金也很快到位,首款三十万。迎璟怀着巨大的热情,正儿八经的开干。并且有模有样的给初宁汇报进度:   “12月3日,这是S.Fly的成员名单,我已经针对他们各自的专业,把启动准备工作分配了下去,预计五天完成。”   “12月5日,准备工作进行的同时,我已向学校提交申请报告,获批实验室的使用。”   “卧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栗老头愿意当我们的指导老师!!他不跟我冷战了!!”   过一会,短信滴滴滴。   “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但是真的好高兴哈哈哈哈。”   而每一次汇报,初宁都只一个简短回复:“好。”   除了以上这种,她一概不回。   就这样过了三个星期,模拟仿真模型建立的前期准备工作虽有波折,但尚算顺利地进行一大半,眉目渐明。   迎璟不是没给初宁打过电话,借着汇报的由头,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反正,就很想听听她的声音。   但这位钢铁女战士,冰冰冷冷的,每次都是“好”“可以”等内容。   搞什么嘛,一点都不热情。   这段时间,成员之间也度过了磨合期,漂浮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有了脚踏实地的雏形。元旦节前,迎璟打算请大伙儿吃个饭,唱唱歌。权当慰劳大伙儿的辛苦了。   他很兴奋,这是一个完美由头。于是理直气壮地打电话给初宁。   初宁的语气一如往常,“请说。”   迎璟压下紧张,说要请她吃饭,还特地强调:“这是团队第一次聚餐,我是很正式地向你发出邀请,宁老板,来不来啊?”   初宁说:“今天我来不了,我还有事。”   迎璟说:“不是动用公费,是我自己出钱。”   初宁无声地弯了弯嘴角,“那也不来。”   哎,好丧气。   迎璟刚要挂电话,初宁忽说:“你们的地方定在哪?”   “万藤春。”   初宁放下手机,心想,还挺巧。   冯子扬给她夹了片水煮肉,“怎么了?又有应酬啊?”   “一个学生。”初宁说:“你应该也见过,上次你带我去看校内比赛,那个开飞机的。”   冯子扬记起来了,“有印象,怎么?你俩勾搭到一块了?”   “我投资了他的项目。”初宁平淡道。   冯子扬一口水喷了出来,表情惊恐:“你?投资?航空?”   初宁皱眉,“给点支持鼓励行不行啊?”   冯子扬都他妈乐死了,双手啪啪啪地鼓起了掌,“有生之年系列,牛逼。”   初宁微微叹气,“我心里也没底。”   不用说冯子扬也知道,弄这行业的投资,需要勇气和魄力,并且将面临一系列的压力。   “公司那帮老贼没少反对吧?”冯子扬又涮了片肉放她碗里。   “暂时还稳得住,看项目第一期的效果如何。”初宁喝了口乌鸡汤,问他:“你怎么样了最近?”   “洋洋和我闹得厉害,”冯子扬也是一脑袋的包,他那位心上人最近越来越多疑,没少跟他拧脾气。   “她想结婚。”   “人家女孩儿跟了你这么久,有想法也正常。”   “我知道,是我亏欠她的。”冯子扬亦无奈,“我尽力。”   冯家的变态程度,和赵明川有的一拼,路漫漫其修远兮。   两人各怀心事,吃了一会儿,冯子扬过意不去,说:“谢了啊,宁儿,也挺让你受委屈的。你要是碰见自己喜欢的人了,别介意,跟我哼一声,我马上解决咱俩这个假扮的男女朋友关系。”   “没关系。”初宁说:“你慢慢来。”   这家是万藤春的总店,集餐饮娱乐一体,冯子扬今天还有个重要客户从杭州飞来,算算时间,吃完饭,客户也正好被司机送到。茶厅有冯子扬的VIP专房,他带着初宁一块上去。   正好这时,迎璟给她发了条微信:“我们到了,你想来的话,随时欢迎哦。”   然后发了个定位,“一楼xxx号包间。”   真是个不死心的小蜜蜂。   初宁握着手机,突然叫住冯子扬:“你帮我记个账吧。”   “嗯?”   “一个朋友。”初宁一语带过:“也在这儿吃饭。”   迎璟这边聚餐热闹非凡,大家大谈特谈梦想,慷慨激扬,啤酒瓶倒了好几个,一顿饭吃了一小时,迎璟去买单的时候才得知,   “What?!有人付过账了??”   他脑袋顶一片惊悚的问号感叹号,正想着,是不是谁买错了?   转头一看,不远处的电梯门划开,一群人有说有笑,初宁站在最中间,门开的时候,冯子扬特别绅士地伸手,虚拦着电梯门,然后让初宁先走。   初宁今天的妆容好清新,与裸妆接近,她下来时补了点妆,嘴唇薄涂,是斩男色。冯子扬和她说了句什么,惹得她笑容明朗。两人站在一起,好般配哦。   迎璟目光粘上了502强力胶,边上那个老帅哥好眼熟?是她什么人?他们在一起干吗?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死亡四连问,在他心里拉起一根亮闪闪的警报线。   冯子扬还要陪客户换场子嗨,初宁不参与,准备自己回去。送走他们,她才返身去取车。迎璟幽幽地从柱子后面冒出来:“……你吃完饭了啊?”   初宁吓了一跳,看清人后十分无语:“……”   迎璟搓了搓脸,又强打精神,“我们还在吃呢,你要不要再来吃点儿?”   吃个屁啊,单都买了。   “你说你晚上有事,也是和朋友一块吃饭吧?”迎璟换上一副狗腿的笑容,“我正好看到,没敢上去打扰你们谈事儿,所以现在才跟你打招呼。”   初宁点了下头,“是,和朋友。”   “什么朋友啊?好朋友吧?”   “……”   “我没别的意思,看你笑得特别开心,他肯定是个很幽默的人。”迎璟又谄媚地夸了一遍冯子扬,“他一定很会说笑话。”   有风吹过,初宁捋了捋扬起的碎发,“是挺幽默的。”   就此沉默。   她往前走,迎璟跟着一起。   像是灵魂突然开了窍,他话变得多起来:“你知道灰姑娘的故事吗?”   初宁疑问,“嗯?”   “我来给你讲吧。从前有个白姑娘,他走着走着就跌到了泥坑里,于是变成了灰姑娘哈哈哈,好不好笑?”   “……”初宁脑仁儿疼。   “再给你讲一个,出租车司机问乘客,你听歌吗?乘客说我听呀,然后司机就给她唱了一路哈哈哈哈。”   迎璟观察着初宁,然后笑容渐渐收敛,小声问:“你怎么不笑啊。”   明明在电梯里,对别的人笑的那么开心。   初宁:“你的笑声,比笑话好听。”   “……”啊,扎心。   跟较上劲儿似的,迎璟还来了斗志。他像只黏人的小狗,一步不落地跟着初宁,最后索性把人拦住。   初宁真的要被气笑,“好好好,我不走,你继续说笑话。”   巨大的店招发出的光,把黑夜衬得亮闪闪。迎璟晚上喝了酒,眼睛比光还要亮。他看着初宁,呼吸有点儿乱,他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我听着。”初宁神情放松。   迎璟朝她勾勾手,初宁配合地把耳朵递过去。   声音很小,他轻轻说:“……我有纹身哦。”   初宁真稀奇了,“是吗?你纹了个什么?”   迎璟咽了咽喉咙,挨得跟近,混着夜风,他的声音意外的很温柔:   “是只……小猪佩奇。”   初宁的定力再好,此刻也破了功,她眉眼完全笑开,眼廓细长斜飞,像是春燕剪了叉的尾。   她一笑,迎璟就放心了。   OK,OK。   他心里得意地想,看,我也能让你开心!不是他才可以! 第20章 要哭了   初宁根本不相信迎璟的鬼话。   他穿短衣短裤的样子她又不是没见过, 胳膊和腿甚至胳肢窝, 哪有什么纹身?   “你纹哪儿了?”初宁眯了眯眼睛, 将他从上到下一通打量,故意的。   迎璟还嘴犟:“当然是你看不到的地方。”   初宁松松眉, 还看着他。   迎璟自己先红了脸, 认输地扭过头, 心里抓狂:啊!!能不能争气点!   初宁嘴角一抹微小的弧, 一闪即逝。   从这里去停车场,大厅右边就有一座直达电梯, 她要走,迎璟又屁颠颠地追过去。   “我给你按电梯。”他抢先一步,仗着腿长手长的优势得逞。   初宁随他,待电梯门开——   “等会, 我来帮你拦着。”   迎璟学着刚才冯子扬的绅士动作,有模有样的, 也用右手按住电梯门。   初宁走进去。迎璟这才收回手,哼哼,我也是很绅士的。   这瓜娃子今晚的举动实在是可疑。初宁细究数秒,然后冷冷开口:“你是不是太闲了?”   迎璟:“啊?啊……”   初宁很认真地告诫:“项目已经开始,每个程序的规划和进度把握, 我希望你能心里有数。日常事务可以不用向我汇报, 但重要节点, 我必须知晓, 当然, 你的计划书我也做了备录,我会根据你这边的实际情况,在公司里进行定点公开。必要的时候,也会调整资金拨划的时间。”   迎璟:“……”非工作时间还这么严肃,够够的了。   就在初宁猜测,是不是话又说重了的时候,迎璟突然的,朝她敬了个少先队礼。   “是!我记住了。”   ———   一顿饭之后,元旦三天假期开始。   S.Fly的几个成员家里都很近,最远的是顾鹏鹏,也只要坐一小时的高铁。张怀玉和周圆是老乡,两人途中做个伴。祈遇勤工俭学,在校食堂帮忙。   迎璟本来不想回去,但元旦节前一天正好是父亲迎义章的生日。   这天,姐姐迎晨和另一半儿赶早过来,鲜花蛋糕礼物,一样不落。   “爸爸,生日快乐。”   “有心了。”   迎璟的准姐夫叫厉坤,特战队任职,名副其实的硬汉。他与迎晨的情史也能写一本长篇小说,历经破镜的苦,又尝到重圆的甜。是让人心疼的一对。   之后,陆陆续续几个要好的亲戚和战友也赶来道喜,生气勃勃的一天。   到了傍晚,天色还未完全变黑,天边远处就有人放起了辞旧迎新的烟花。   等到放的频率密集了些的时候,迎璟拿出手机,对东南边的天空录了段小视频——一颗颗烟火弹拖着亮闪闪的小尾巴直冲夜空,一朵接一朵,炸成绚烂的银星柳条。   微微的光亮,淡淡的硝烟味,映入迎璟的瞳孔和肺腑。   他把小视频发给了初宁:“给你看烟花。”想了想,怕她不回,又抛了个问号过去:“你觉得好看吗?”   发完之后,啊,手机好像变得烫手了。   他满怀希望地等她回信息。   十分钟,她大概在洗澡吧。   十五分钟,可能洗澡时间有点久。   半小时,手机充电?   一小时……唔。   “是不是手机坏了啊?”他把自个儿的扬了扬,又放在耳朵边听了听,没出故障欸。   他不自知,这股陌生的患得患失和心烦意乱,代表的是什么。   十一点多,姐姐和姐夫回房睡觉,叔叔伯伯们也归家,爸爸妈妈泡了个脚,看了会儿这天的报纸,也关门叙话去了。   再过不多久,迎家就剩下迎璟的房间还亮着灯。   他洗澡之前,特地把手机留在桌子上,心想,等我出来,说不定就有回信了。   这样,连洗澡都变得分外期待。   洗到后半程,迎璟有些稳不住,总是惦记着外头的手机:她是不是已经回我消息了?水声太大,可能连来电铃声都听不到。啊,我要快点洗。   于是乎,迎璟连身上的水珠都没擦干,赤着脚飞出来,心跳嘭嘭嘭,拿起手机一看。   什么都没有。   “啊啊啊啊!”他扑到床上,卷着被子一顿蹂躏,“要死了要死了!”   手机却突然响铃。   迎璟猛地坐直,跟诈尸似的。   初宁来电。   噢耶,他没死成。   初宁的声音很慵懒,跟平日不太一样,“不好意思啊小朋友,晚上和大朋友聚会,短信太多没来得及看。”   好歹也给了他一个解释,却挽不回迎璟的心情。   他“哦”了一声,注意力集中在某三个字上,小朋友?   什么鬼啊,他二十二了好不好!   初宁:“你拍的烟花很漂亮。”   迎璟心情稍稍好受了些。他的感官细致,两句话的功夫,已经听出了异常,问:“你晚上喝酒了?”   初宁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一声含糊的:“嗯。”   然后陷入沉默,两人的呼吸连着电话线,浅浅的交织在一起。   “还有什么事吗?”初宁说。   “新年快乐。”迎璟说。   两人异口同声。   语毕,又是短暂静宁。   迎璟双手握紧手机,把唇瓣压得更近了些,重复道:“新年快乐哦宁老板。祝你多多赚钱,有好多好多的钱。”   这话中听,初宁的声音染了笑:“我今年能不能挣钱,全指望你了。”   迎璟嘿嘿嘿,“我会努力的!”   初宁说:“拭目以待。”又补了句:“加油。”   心里那排接触不良了一晚上的小灯泡,此刻打通任督二脉似的,齐刷刷的亮如白昼。   自此,迎璟才真正有了过节的喜悦。   这一晚他睡得很好,安安分分的没有踢被子哦!   大院里的清晨,来的比别的地方早。   五点半,特种兵的姐夫就已起床晨跑。六点刚到,姆姨也到厨房张罗起早餐。新的一天,在锅碗瓢盆的轻轻磕碰声中正式拉开序幕。   迎璟向来早起,他换上运动装,也出门跑圈儿。   六点十分,警卫连的士兵们出操晨练,年轻的面孔刚正、坚毅,统一的作训服和解放鞋,队伍立在那儿,像是一棵棵茁壮挺拔的白杨林。   广播里播放起了军歌——   “烽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   青天响雷敲金鼓,大海扬波作和声”   朝阳已经初露光芒,天色由暗渐红,东方长空,金色晨曦已经迫不及待。迎璟盘腿儿往篮球场的地上一坐。边看战士们拉练,边跟着广播哼歌:   “人民战士驱虎豹,舍生忘死保和平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她”   迎璟自小在大院长大,这些东西渗透他的生命。他拿出手机,没来由的,就是很想把这一切拍下来。拍完之后,又觉得独自欣赏简直浪费。   点开初宁的对话框,唔,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他按了发送。   同一时间的北京。   初宁昨晚和关玉等几个朋友聚会,有两个从美国回来,多年不见,大伙儿玩得尽兴,她喝了不少酒,凌晨两点多才到家。宿醉后的头疼分外难受,导致睡眠质量欠佳,手机震动的时候,初宁迷迷糊糊。   她拿起扫了一眼,准确的说,连眼皮都未完全掀开,手指乱点一通,这条语音好奇怪哎,乱七八糟唱的是啥?初宁还以为是哪个朋友的骚扰微信,连怎么按的删除,她都没印象了。   手机歪倒一边,初宁又睡着了。   十一点半,初宁总算醒来。她揉着头,赤脚下床去洗漱。黑色的吊带睡裙松松垮垮,一边的肩带滑落至手臂,她皮肤底子好,白得跟雪片似的。   赵家有规矩,但凡是新年,都要在赵宅跨年。初宁昨儿个回得晚,陈月期间还打了两通电话催,语气甚是不满。   初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到底不比年轻的时候,熬了半夜,眼圈都出来了。她拣了件素色的羊绒裙准备换上,睡裙肩带勾着一滑,随即脱落至胸口。   这时,两声敷衍简短的敲门声:“咚、咚。”   初宁还没来得及出声,晚了,门被推开——“睡死了是吧,吃个饭还要让人来叫?懂不懂……”   赵明川出现在门口,“规矩”两个字活生生地堵死在喉咙口。   脱了半边衣服的初宁,胸前半露,弧度勾人。两人对视两秒,赵明川幽幽转过头,初宁也有条不紊地披上外套。   彼此闭口不谈,不让气氛与尴尬沾边。   赵明川沉默地退出去,只留两字:“吃饭。”   人走后,初宁暗骂,真是称王做霸惯了,整个家任他通行。臭德性。   午饭后,新年算是过完。赵裴林与赵明川一起出门谈事,初宁也准备离开。   初宁把化妆品搁包里,又去找充电器,边收拾边说:“你上回让我买的包,我已经托人从美国带回来了,你让司机去我公司拿一趟。”   陈月翘着腿,在沙发上坐得笔直,心情不是很好。   “我走了。”初宁拎着包。   “你给我等会。”陈月叫住她,倒出一件梗在心里好久的事:“你和子扬的订婚,他们家真的没再提过?”   初宁:“不是跟你说了吗,他们家找了个香港大师算过,这半年都不合适。”   “我看就是借口。”陈月越想越觉得可疑,抱怨说:“肯定是有鬼。”   初宁没搭理,换高跟鞋,先左脚,后右脚。   “大师谁不会找,咱们也去找一个,就说下个月日子好,喜事一办,他冯家十年行大运。”陈月的气话是越说越膨胀,初宁无语至极,“妈,你能不能消停点?”   “我不消停?”陈月激动得往前挪了挪,恨铁不成钢道:“你的心也太大了,就知道赚钱,钱钱钱的,连男人跑了都不知道!”   初宁抬眸,这位贵妇人几个意思?   “冯子扬在外面有人了,你知不知道?!上次我去商场,看到他搂着一个女的!”陈月忍不住伸出食指,戳了戳女儿的脑门,“你到底有没有危机感?”   初宁很平静:“哦。”   陈月更气了,“男人要使坏,根本拦不住,你一个女的,会很吃亏的。人财两失还是小事儿,万一他们家反咬一口,还说你作风不检点,我看你怎么办!指望谁来替你出头?啊?赵明川?”   初宁不恼,往沙发上一靠,懒洋洋道:“没准儿人家说的是事实。”   “什么意思?”   “我放浪形骸啊。”初宁咯咯笑。   陈月不轻不重地往她肩上一拍,“受够你了!”   初宁收起玩笑,不以为意,站起身说:“行了行了,您甭操心,您自个儿也说了,男人要坏,拦不住。他要真心待你,赶也赶不走。”   ———   元旦三天假期结束,工作生活又步入正轨。   迎璟返校,给S.Flay的队员都带了杏城的特产。   “周圆,上次你说很好吃的那种香肠,还有这个熏肉,我都给你带了。”   班长是肉食动物,甚合心意啊!   “喏,你的。”迎璟把袋子递给祈遇:“酱椒,两种口味你尝尝,喜欢哪一种,我下次再买。”   “谢了。”祈遇接过,“哦嗬!好重啊!”   张怀玉在一旁,眼睛闪啊闪,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迎璟拿出一份稍小的,“女生就清淡点吧,麻花团,芝麻的甜的咸的都有。”   张怀玉啊呜一声,“我也想吃辣椒。”   迎璟扬手一指,“瓜分他俩的。”   周圆赶紧护住肉肉,“可别要我的命了。”   顿时笑声一团。   祈遇眼睛尖,指着大纸盒,“里面还有一份啊,给谁的?”   迎璟说:“给咱们老板的。”   “哇哦!!”周圆乱叫,“比我们的多多了,迎璟你偏心!”   “去去去,别翻乱了。”迎璟把他的胖手一巴掌打开,“多一点怎么了,资方爸爸要好好供着。”   话题顺着这茬延展。周圆问:“她长什么样呀?”   这个迎璟有发言权,“很漂亮。”   “有多漂亮?”   “你见过我姐姐没?”   众人点头如小鸡啄米。   “跟我姐姐一个类型的,不过气质要冷一点。”迎璟很认真地总结:“很年轻,穿那种职业装一点也不显成熟。身材也蛮好的,穿高跟鞋起码一米七五,超级有气场。”   “Hello?Hello?”周圆使劲儿晃手,“你这观察力,细致的好过分哦!”   “……”迎璟一脸懵,“有,有吗?”   周圆嘿嘿嘿嘿笑。   嘿你个头啊!   迎璟突然很焦躁,不耐烦地站起来,“我出去了。”   “去哪儿?”   祈遇踢踢空纸箱,“傻问,东西都拿走了,肯定是去行贿。”   迎璟去找初宁,打电话问她人在哪?初宁说在办公室。   怕她走,他没坐地铁,而是打了车过去。前台小姐姐还记得迎璟,见着人就笑脸招呼:“Hi。”   迎璟说:“我跟宁总约好的,她在办公室吗?我上去找她。”   正说着,后头的电梯门划开,初宁边打电话边往外走:“知道了,嗯,我过去大概二十分钟吧,行行行,请你吃饭。”   迎璟敏感捕捉关键字眼,吃饭?她要去吃饭?和谁?可刚刚明明答应等我的啊。   初宁同时望过来,目光一顿。   迎璟突然不高兴了,“你要走啊?”   “嗯。”   “我打过电话给你了,提前约好要见面的啊。”   “这不正好吗?”初宁不以为意。十分钟前接到冯子扬的电话,她提醒他低调点,和正牌女友约会的时候不要被人抓住把柄。冯子扬心里烦着呢,就说一块吃个饭,见面谈。   “这也是我碰见你了,要是我晚来一步,你又走了,岂不是让我白跑一趟?”迎璟较了劲儿,说话气冲冲的。   初宁皱眉,“事出突然,我是准备打电话告诉你的。”   “可是我已经来了!”   “那就一起啊。”   初宁向前一步,看着他说:“那你就跟我一起去吃饭,这有什么?”   迎璟突然好泄气,像是拳头打在棉花里。她解释得再合情合理,在他看来,都是敷衍和不在意,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她心里,他根本就是不重要的,是可以退其次的。别人有事儿找她,她就会牺牲掉他。   又新仇旧仇一块算,那天早上给她发唱军歌的语音,宛如石沉大海,她压根就没再理过自己。   少年的心思敏感又极端,一点就燃。   然而初宁完全不懂这人的纠结,岔开话题,指着他手上的袋子,退让一步,缓着语气问,“这是什么?”   迎璟的犟劲儿来了,不理她,赌气似的,走到垃圾桶边,   “稀里哗啦乒乓哐当——”   他把东西全丢了进去。   初宁一阵无语。   迎璟掉头就走。   看起来潇洒利落,但转身的刹那,仿佛刚才丢的不是特产,而是心意。   他眼眶红彤彤的。   他委屈得想哭。 第21章 白玫瑰   “站住。”   初宁喊了两遍, 这人的背影是越飘越快。   “站住!”她火都来了, 追过去拽住他的胳膊。   迎璟甩开,她再拽, 再甩。   妈的……   初宁气乐了,拦在他前面, “你还是不是男人?”   迎璟脚步顿收, “男人”两个字, 太有笼罩性,他很受用。但嘴巴还是犟的,“这个时候扯什么男人不男人, 你那天还说我是小朋友!”   初宁真不记得是哪天了, 小朋友又是什么鬼?   算了,回忆不重要。   “你在这跟我发什么脾气呢?”   迎璟龇牙:“还轮着是我的错?你自己背信弃义在先!你不等我,你让我白走一趟。”末了又强调一句:“我们约好的!”   “临时有事儿,你也看到我刚挂了电话, 你没来,我就会提前告诉你。现在恰好碰见, 你就跟我一起去吃饭。这很难理解吗?”   初宁是个非常讨厌重复解释的人, 于公,重复等于效率低下。于私,她真正要好的朋友,也从不需要她的二次解释。现在这个情况, 她很不喜欢。   迎璟偏偏敢去挠她的燃点。   他压根没空细想, 对方已经放低了姿态。   初宁忍着脾气, 再次问:“你跟我不跟去吃饭?”   迎璟把脸扭向左边,大写的四个字:我不稀罕。   “行。”初宁点了点头,心想,爱吃不吃。   她转身迈步,迎璟把脸快速转回来。   就这么走了?   对,真走了。   他急得要抓狂:啊啊啊!多挽留一句我就消气了啊!   可是初宁已经消失在大门口。   空荡荡的大厅,四面八方涌来的都是凉风。   迎璟绷着脸,已经谈不上生气。   失落、难过、空虚,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后悔。他玩着自己的手指,揪紧,又松开,再揪紧。最后死死握成一个拳头。他抬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那里干干的,什么都没有。   旁边一阵轻微的响声,是前台小姐姐把他刚才丢到垃圾桶里的特产又捡了起来。   “这些没弄坏,你快拿回去吧。”   迎璟抬起头,努力扯开一个笑,“不要了。”   “真没脏,都有包装盒,回去擦一下就行啦。”小姐姐好温和。   迎璟摇摇头,“送给你吧,杏城特产,都是我小时候爱吃的。我挑最贵的买。”   他自言自语,跟游魂似的也飘走了。   坐车的时候一摸口袋……没带钱包,钱包里还有地铁卡。迎璟越想越心酸,沿着马路一直走,这是个风口,夜色降下,风儿呼呼地吹。   吹冷静了,清醒了,迎璟又有点懊恼,心想,自己一个男的,还跟女的计较什么?这下好了,特产没送出去,饭也没捞着,这就是典型的吃力不讨好。   越想越悔恨。   应该狠狠宰她一顿才是啊。   迎璟揉了揉胃,饥寒交迫,这不是自讨苦吃么。啊,后悔后悔。   他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儿,世上还有后悔药吗?石头滚啊滚,跌下台阶,掉进下水道里。这时,身后传来两声短促的鸣笛。迎璟没多想,继续踢石头。直到那车在他面前停下。   寒风静止。   车窗降下一半,初宁目光投过来。   他的后悔药来了。   两人对望片刻,彼此眼里都写着无语。   这次,不等她开口,迎璟自觉地拉开车门,迅速坐上了副驾。暖气傍身而上,他揉了揉快要被吹僵的脸,叽里呱啦道:“太冷了,我都要被吹傻了。”   这人的情绪修复能力真是一等一,真不知是优点还是缺点。   初宁无奈,不客气道:“不吹风,你也挺傻的。”   迎璟学聪明了,不跟她抬杠,而是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白眼儿一翻,“咔嚓。”   “……”初宁假装看窗外,背着他,脸上是淡淡的笑。   吃饭的地方在国贸。   冯子扬就是这么华而不实,喜欢定在这种死贵的地方。   见到迎璟,冯子扬挺吃惊的,打趣道:“哟,今儿还带了保镖啊?”   他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调侃的时候,语气上扬,带着京腔,很是亲近人。   初宁介绍:“这是迎璟,这是我朋友,冯子扬。”   “你好。”   “你好。”   两人的手简短地握了下,冯子扬笑着说:“我们见过的。”   “是,上次在C航,你在看比赛。”迎璟也记得,“我还跟你互动了。”   冯子扬哈哈笑,攀着他的肩膀就往餐厅里面走,“你的飞机模型做得很好啊,能持续飞行那么长时间,还跟观众有互动,挺考验发动机,诶?都是你做的啊?”   “和我朋友一块。”迎璟对这赞赏亦没有过分谦虚,倍儿得意,“是吧,你真识货!”   两人勾肩搭背,叽叽喳喳聊得可欢乐,完全忘记了身后的初宁。   初宁一脸无奈,两个幼稚鬼撞到了一起,她今晚不是来吃饭的,是来开幼儿园的。   哪儿都有冯子扬的VIP大名,他对北京城的美食了如指掌,吃的不多,但是吃的精,吃的好,是真正懂行的人。而迎璟,就是来给他捧场的。   “你胃口不错啊。”冯子扬啧啧称赞。   迎璟一点儿也不怯场,大大方方,“我还年轻,我还能长身体。”   初宁坐他旁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冯子扬喜欢这种性格,有什么说什么,够爽快。他打了个响指:“加菜。”   又点了四个,服务员离开前,初宁忽说:“再给他上两碗米饭。”   迎璟扭头冲她笑,一口齐整牙齿,比米饭还白。   初宁伸手往他脑袋上轻轻一敲,“吃你的饭。”   冯子扬说:“我这里还存了几瓶红酒,喝点儿?”   迎璟还没发表意见,初宁不满意了:“不可以。他明天还要上课。”   冯子扬说:“明天的课明天上,关今天什么事儿?”   初宁瞪他一眼。   “Ok,Ok。”冯子扬举手投降。   迎璟随口一问:“什么红酒?”   初宁又瞪他一眼。   “Ok,Ok。”迎璟也举手投降。   冯子扬往椅背一靠,摸出烟盒抖了根烟叼在嘴里,公共场合,他没点火。目光意味深长,在他俩之间游离。   这两人……啧。   一顿饭的时间,冯子扬和迎璟十分投缘,两人都是模型迷,你一言我一语,一会儿飞机一会儿坦克,听得初宁云里雾里。最后,冯子扬兴起:“走!上我家瞧瞧去!”   “……”   初宁真情实感地反思,最近给自己挖的坑,着实有点多。   冯子扬常住的那套公寓就在国贸附近,八十平的舒适两房,一间他自己睡觉用,一间被改成了模型房,一进去,三行四列整整齐齐的玻璃柜,里面摆满了各种军事模型。   飞机坦克冲锋枪应有尽有。   “这个是GX-511系列,世界绝版,还有这个,看出来了么?”冯子扬可劲儿炫耀。   “勇者无敌号,”迎璟说:“1976年在九泉发射失败。”   “行家。”冯子扬美滋滋:“我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看看这个仿真程度,够细腻够还原吧?”   “你花了多少钱?”   冯子扬比出手指。   迎璟不以为意,“贵了,这个程度的我也能做。”   “吹牛皮吧你。”   “真的。”对着这一屋子的珍品,迎璟十分淡定,“有机会,邀请你们去参观我的储藏间。”   碰上一生的兴趣爱好,再成熟的人,都有孩子气的一面。像是心爱的玩具被说成了丑八怪。   冯子扬哼了声:“收藏就是无底洞,不仅费心,还费钱。”   言下之意,你一个学生,资本有限。   迎璟斜斜的靠着墙,单手插袋,漫不经心地研究最左边的那架直升机,他说:“其实我花钱不多——我一般都自己做。”   冯子扬要炸毛,可把初宁给看乐。   能把这位祖宗逼急,也可以加入有生之年系列了。   冯子扬蹭了蹭初宁的肩,“你不信的,对吧?”   迎璟的视线从模型上挪开,定在初宁身上。   初宁笑了笑,说:“我信哎。”   冯子扬气死啦,“你是不是我的人啊!”   迎璟的耳朵一动,顿时目光警惕,在两人之间扫啊扫。   我的人?我的什么人?   回想一下,他俩全程也没什么勾勾搭搭的亲昵举动。   ……应该不是吧。   嗯!一定不是!   他将心里的忐忑和猜忌咀嚼下咽,像一坨大饭团,喉中作梗,但到底还是被他费力吞到肚子里。   听到冯子扬的问号,初宁笑得更开心,指着迎璟说:“我不是你的人,但他是我的人啊。要给我赚钱的人。你说我信你还是信他?”   冯子扬挑了挑眉毛。   迎璟耳朵尖发了烫,被初宁那句“他是我的人”搅得心率飙升。   这人怎么这样啊,瞎攀关系呢,都没经过他同意。   迎璟心里吹起一个气呼呼的热气球,发酵啊,膨胀啊,最后“砰!”的一声,炸啦,炸出了漫天牛奶糖。   初宁回望向他,迎璟飞快挪眼,假装若无其事。   只要他自己知道,那炸出来的牛奶糖,甜得很隐晦。   之后初宁去洗手间。冯子扬看人走了,从冰箱里拿出瓶可乐递给迎璟:“在她手底下做事,很辛苦吧?”   “谢谢,我不喝可乐。”迎璟说:“不辛苦。我们的项目还在第一阶段,研发报告就在这几天要出来了。她很少过问细节。”   冯子扬点点头,“嗯,她只注重结果。”又说:“初宁做事很认真,也很负责,如果你有困难,可以直接跟她提,但是切记,不要逃避,不要隐瞒。”   这点已经深有体会,迎璟:“我会的。”   冯子扬起开可乐,灌下一大口,“是不是觉得她平时挺凶,不太好相处?”   “没有没有。”迎璟狗腿起来,连他自己都害怕:“她超nice的!人美心善还温柔又有耐心,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完美女人!”   冯子扬嗤声笑吐,“喂喂喂。”   迎璟也是一脸明朗。   “诶。”冯子扬突然:“帮哥一个忙。”   “嗯?”   “以后甭管工作还是生活,如果她把你惹恼了,你尽量体谅。”冯子扬表情轻松,但字字用心:“小宁儿不容易,公司刚起步的时候,她吃了不少苦,哪怕现在公司发展步入正轨,事情也都不是她说了算。她在前面挡着,难免身不由己。咱们是男人,多照顾一下姑娘。”   冯子扬的话很直白,直白得让人不得不认真对待。   迎璟心里瞬间筑起一排高高的大堤,气势恢宏,好像下一秒就要将他的嘱托兑现。   他说:“行!”   冯子扬乐了,“我喜欢跟你聊天儿,不费劲儿,一点就通。”   迎璟语气老成,学他说话:“您真识货。”   “哈哈哈哈。”   “你跟她,是很好的朋友吧?”   “嗯?”冯子扬收敛笑容,不知是灯光效果作祟,还是他故意的,目光透着坏,反问:“怎么,宁儿没跟你说过我俩的关系?”   迎璟不疑有他,“没有啊。”   冯子扬坏死了,吊着胃口,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   “行吧,你以后会知道的。”   初宁上完洗手间,重新进屋,“这堆破铜烂铁看够了没?”她很不耐烦了,“明儿还要上班,走不走啊?”   迎璟小鸡啄米:“走走走。”   初宁不顺路,最后指派冯子扬将迎璟送回学校。   从校门口进去还有一段路,迎璟跟人道了谢,然后各自离开。   学校周围什么都有,路过一家花店,老板快要收摊打烊,迎璟走进去溜了一圈,老板大甩卖:“这堆花,十块钱一把,要不要?”   各种各样的混在一起,花瓣有些萎缩,叶子也开始低头。   迎璟选了几支,用的微信付款。   一进门,祈遇惊叹:“哟!你买花了啊?……还是白玫瑰,怎么,你又改行当花仙子了?”   “花仙子惹你了?凭什么侮辱人家?”迎璟心性乐观,开得起玩笑,他心情很好,找了个矿泉水瓶把花给插起来。   “我就是花仙本仙,有意见?”迎璟往桌前一坐,打开电脑。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啊?”   “我不困,我再看一下前期三组的实验数据对比。”迎璟把台灯调到最低档的亮度,不影响室友们休息。   夜深了,人睡了,这是一天之中,时间最静止的一刻。   迎璟全神贯注,一会儿记笔记,一会儿敲代码,他动作很轻,也很温柔。   灯光笼罩,像是一层薄纱。   迎璟抬头看着十块钱买来的花,这是白玫瑰,花语美好——   我足以与你相配。   他敛眉垂目。   嗯!   努力变得更好,才能与你相配。 第22章 谢谢你哦   接下来的大半月, 迎璟和初宁之间的联系寥寥无几。   他也没空多想,全心投入项目, 在实验室和教室之间来回折腾。   C航是国内专业性名列前茅的院校, 它有独立的虚拟技术研究实验室, 一是用来教学, 二是接洽一些科研合作。一般来说, 学校对于校企联动这种模式是给予支持的。再加上栗舟山在背后梳理关系,迎璟团队被允获得实验室的日常使用。   一切进展顺利。   他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不嫌苦不嫌累, 使不完的劲儿。   下午四点, 他拎着一袋饮料跑到实验室, “来,请你们喝。”   祈遇正在试验台前拧螺丝,皱眉问:“你怎么来了?你现在不是在上课吗?”   迎璟的政治学分还差一点, 得蹭几节课把分数给补齐。他无所谓道:“我翘课了啊。”   祈遇:“你又翘课了?待会点名被抓到怎么办?”   “点完名我才溜出来的。”   祈遇一脸凝重, “这不是闹着玩儿的,分数不够还要补考, 补考再不过, 你连毕业证都拿不了。”   迎璟已经跑到周圆那边,“这个单元测试得怎么样了?”   祈遇:“……”   “我觉得这里还能扩展一条线,支撑环境体系结构, 增强对温度、天气的敏感度。”迎璟把键盘拨到自己面前, 试验了几个代码, 审查这个程序的细节还原水平。   周圆的小胖手在屏幕上圈圈点点, “这里,S指令,这边我做了一条感应线。你看看有没有必要?”   两颗圆脑袋凑在一起,像叽叽喳喳会说话的大蘑菇。   又过半小时,张怀玉也赶了过来,加入他们:“迎璟你评评理,季节模拟单元,我说要把四季都给做了,但是他说没必要,只做夏季和冬季就行了,这一点都不完整嘛。”   周圆把头抬起来,哦豁一声,“哪里不完整了?我们只要模拟恶劣极端的天气环境就可以了,夏季的炎热,冬天的寒冷,有代表就OK。”   张怀玉:“那春天还细雨绵绵,秋天还干燥起雾呢!”   周圆:“你以为在做护肤品呢?”   张怀玉:“你没有一点艺术美感。”   周圆:“我这叫精简成本。”   哇,好气啊。   张怀玉:“呸呸呸。”   周圆当即反击:“呸呸呸呸。”   哼,比你多一个字。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个脸往左,一个脸往右,谁也不瞧谁了。   迎璟都快笑疯了,“你俩演电视剧呐?”   张怀玉像是找到救星,跑到迎璟面前,歪着脑袋问:“我有没有理?”   “有理有理。”   周圆切了声,“美色诱惑,我可看透你了。”   张怀玉好高兴,朝周圆比了个手势:欧耶。   迎璟从刚才带来的饮料里,拿了一瓶出来,然后往周圆脸颊一贴,顿时杀猪叫:“我艹!冰死我了!你毛病啊!大冬天的还喝冰饮料!”   迎璟哈哈大笑,拧开瓶盖儿,咕噜咕噜喝下两大口。   都不带眨眼的。   待周圆冷静了,迎璟开始阐述自己的观点:   “我也认同张怀玉的构思,我们做环境模仿,就是模拟包括季节、天气、突发情况等特异性,但是,不能只让大家看到极端与恶劣,也要展示出美好的一面。”迎璟说:“我们既可以模拟出,在暴风雨雪的里,发动机的耐抗力,也能模拟出,在春风秋雨的温和之中,它的流畅性能。工科不是只有冷冰冰,它也可以和煦温柔。”   周圆都听懵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它是你女朋友呢。”   迎璟理所当然:“我和它本来就是在谈恋爱啊。”   祈遇嗤嗤笑,然后冲迎璟竖起大拇指。   张怀玉崇拜极了,“迎璟,你好有趣啊。”   “一般一般。”迎璟笑得灿烂,手掌一拍,就此决定:“时间还来得及,我让顾鹏鹏和你一起,把季节单元进行完善。然后我们把每个指令走一遍,确保在下周的一阶段汇报会上,万无一失。”   边上的顾鹏鹏手扬起,表示知道。   张怀玉最配合了,自个儿鼓起了掌。   祈遇问:“汇报的时间确定了吗?”   “下周二。”   “去公司?还是他们到实验室?”   迎璟深呼一口气,“去公司。”   这是初宁的要求,在宁竞投资的全部管理人员面前做汇报以及效果演示。迎璟第一个想法,就是不给S.Flay丢脸。如果说,还有什么偷偷的愿望,那就是,不给她丢脸。   项目进度井然有序,三维布控设计依赖于扎实的理论、计算机技术。他们五个人各司其职,在周五上午对一阶段成果进行收尾。   复杂庞大的数据系统,每个节点都有亮闪闪的灯光提示。像是一个崭新的微型世界。   顶着两个黑眼圈,迎璟长松一口气:“只要在VR人机交互设备上进行模拟运用,将数据结果做好比对,我们一阶段的工作就正式完成!”   清晨六点的实验室安安静静。   他扭头一看,连熬两个通宵的组员,已经趴在电脑前睡着了。   迎璟轻轻关上门,没有吵醒任何人。他打算去办一下设备借用的申请手续。但事情并不顺利。系里只有一台能借用的交互设备,除了迎璟申请,飞行器设计系那边的,也同时提出了申请。   迎璟找到负责老师,有理有据:“秦老师,我们这个项目在周二,就要向资方进行一阶段汇报。设备能不能先让我们使用?就差三组对比数据了。”   负责老师:“但罗佳也说,他们的项目也急着做数据比对。”   迎璟:“他们哪里急了?这不才做完实验报告吗?又要做实验?”   “这……”老师很为难,“他们递交了申请,时间正好撞上,只能允许一组使用。要不这样,我把罗佳叫过来,你俩单独沟通,最好能够协商一致。”   “行。”   秦老师很快打电话给罗佳,但罗佳磨磨唧唧了半小时才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啊老师,李院长关心我们的项目进度,聊了很久,耽误了时间。”罗佳敲门,进门,解释起来也让人无法反驳。   “啊,没关系,坐吧。”秦老师一直在办公室忙事,所以久不久等对她并没有太大影响。   倒是迎璟,等得气浮气躁。   秦老师起了个头,把事情重复了一遍,“设备只有一台,你们商量一下,看谁让一步。”   罗佳马上说:“我们不行,要做实验。”   迎璟:“我们下周二就要做汇报。”   秦老师脑仁疼,先是做罗佳的思想工作:“你们设计系的实验报告做得非常漂亮,不仅企业满意,院里也是赞赏。前期那么辛苦,休息两天也无可厚非。”   罗佳义正言辞:“我们不需要休息。我们想加快进度。”   迎璟:“可这不是必须啊,但我们不一样。”他深吸一口气,看着秦老师:“真的,耽误不得。”   “我们也耽误不得。”罗佳语气提高。   迎璟都要气炸了,“你这是存心的,怕我们超过你。”   当初,第一次校企项目招标会上,罗佳代表C航的王牌专业设计系,顺利赢得企业青睐。迎璟心性急,还跟他在宿舍打了一架。这也算是结下了梁子。   罗佳当即起身,声音更大:“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迎璟也站起,他个子高,生气的时候气势如风起,狠狠盯着他:“敢做不敢当。”   “行了行了,别吵了。”秦老师拦在两人中间,“这样能解决问题吗?啊?”   罗佳退后一步,抬高下巴:“反正都递交了申请,那就看看,学校最后批准谁。”   迎璟的气势一下子就虚了。   罗佳甩手而去,最后看他的眼神,势在必得。   结果不出所料。   院里批复,说,设计系那边的项目试验已经步入正轨,先让他们使用。   S.Fly的实验室,个个义愤填膺。   张怀玉:“不能仗着是学校的招牌专业,就这么偏心袒护啊,真是气死啦。”   周圆还算客观:“他们也说急着用,我要是领导,我肯定也优先他们啊。”   一个百年名校,国家重点扶持的专业,并且做出了很多成绩,被厚爱,也是人之常情。   不像迎璟,零起步,并且业绩不明。   归根到底——存在感太弱。   祈遇:“主要是设计系那边也太阴险了。他们根本就不着急实验,怕我们出风头,怕成为他们的竞争对手。”   话向来很少的顾鹏鹏划重点:“好了,抱怨也没用,接下来,该怎么办?”   停顿片刻。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迎璟。   他陷在椅子里,望着天花板,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大家的声音像鼓点,咚咚咚地捶砸他的耳膜,机械、密集,渐渐的,什么都听不清了。   直到顾鹏鹏说:“只有一个办法,问问公司,可不可以改时间。”   迎璟倏地弹起,坐直了身子,硬邦邦的四个字:“——绝不可以。”   祈遇、周圆、张怀玉齐声:“那还能怎么办?”   这话往心窝子里捅。   迎璟缓缓垂下了头。   半小时后,大家丧丧地离开。迎璟走到廊道上,对着寒风狠狠深呼吸,拨号码的时候,手在抖。   初宁电话接得很快,“嗯?”   迎璟声儿有点哑:“你忙吗?我想跟你说件事。”   他长话短说,把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   末尾,迎璟说:“……对不起,我好没用。”   那头沉默许久,呼吸浅浅,他双手握紧手机。   再开口,初宁:“四点半,我来学校接你,门口等。”   两人都很准点。   一上车,迎璟愧疚感叠加,不停道歉:“对不起啊,设备不能用,进度要延后。”   初宁开着车,冰冰冷冷:“对不起有用吗?”   “……”迎璟心都揪紧了,无力、亏欠、懊恼、自责,情绪混乱得要挤爆他的头。   “解决问题,比对不起有用。”初宁依旧淡定。   “我实在没办法解决了,设备需要连接数据库,太专业了,别的地儿根本没有。”迎璟后脑勺枕着座椅,眼神空洞。又忽然燃起希望,鼓起勇气问:“公司那边,可不可以推迟一礼拜做汇报?”   “不可以。”初宁回答果决,“涉及面太广泛,你也一时听不明白。总之,必须如期。”   迎璟熬了几个通宵,脸色很差,眼圈儿也能媲美大熊猫。就连一向清爽光洁的下巴,也冒出了微微胡茬。   他眼睛都红了,应该是熬夜熬的。   初宁把目光从他脸上默默收回,想了想,拿出手机。   “冯子扬。”   听到这个名字,迎璟注意力集中。   初宁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敲着方向盘,“我需要你帮忙。”   简短叙述,那头说了几句,初宁皱眉,“我不管,这个忙你必须帮——没办法?那你就想办法——呵,你要不帮,明天我就去拆穿你的真面目——对,就是这么绝情,你帮不帮?”   这威逼利诱,听得迎璟目瞪口呆。   以为她会强势到底,初宁忽的软下音,“冯大爷,求求你了。”   “……”软硬之间自由切换,叹为观止!   两分钟后,初宁讲完电话,对迎璟说:“设备问题解决了。但我们要先过去看一下,是不是符合。你晚上有课没?”   迎璟疯狂摇头:“去去去!”   恰好,冯子扬也在微信上把地址和联系电话发给初宁:“我已经和唐耀打过招呼,你们直接过去,会有人接待。”   初宁回复:“谢了。”   冯子扬:“唐耀这狗逼太嚣张,老子看不惯。你还逼我去求他办事儿[哭][哭][哭],未婚妻太狠啊啊啊!”   初宁笑了笑,点开地址——   明耀科创股份有限责任公司。   这是业内非常有名的一家上市企业,主攻智能产品,集研发、生产、外销于一体。已经形成了庞大且成熟的产业链。它们有独立的实验室,先进、完善、已达国际尖端水准。   如果能借用它们的实验室,那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老天眷顾努力认真的人。   初宁和迎璟赶到明耀科创,非常顺利地对接。迎璟看了那台交互设备的技术参数……比学校那台要高端多了。   他如释重负,“没有问题!”   初宁面色不改,从头至尾都是这么冷静,她点了点头,“行,那你们做准备。”   迎璟迅速打电话给祈遇,把这个好消息传回团队,然后交待准备事宜。初宁仔细听了听,他的逻辑思维非常清晰,滴水不漏。   初宁侧眼打量着他,时间略久,被迎璟回头撞见。她有点没把持住,飞快挪开。   迎璟挂断电话,乐了,“你偷看我啊?”   “……”   困难局面得以化解,他的复原力简直如火箭喷射,一下子又活蹦乱跳了。   迎璟跨前一步,把脸凑近初宁,肯定的语气:“你明明就是在偷看我。”   “……”初宁与之对视数秒,这一次,是她先移开眼,“我没有。”   身后是车,她原本是靠着车门的,这下被迎璟逼近,她没地儿走。两人保持了一种很诡异的亲密姿势……迎璟个子高,从小身体素质也出众,看起来瘦,但骨架很有力量感。   他的右手,自然而然地搭在车上。   初宁小小一只,像是圈在他的臂弯里。   他的脸凑得更近,审视夺人的目光:“你不用偷偷看我,我光明正大地给你看,你想看哪里都可以。”   初宁微微恍神半秒。   就看他突然弯起胳膊,做了一个大力士的动作,“我有肱二头肌哦!”   OK,又傻起来了。   初宁失神的理智迅速回位,她一掌推开他,“你闲了?以为事情解决了就无后顾之忧了?现在这么嗨,刚才是谁在我车上差点哭鼻子?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   她的用词很硬,但语气是温和的。   这不是真正的责怪,她跟他一样,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藏不住。   初宁双手环胸,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你给我记住了,‘对不起’是最软弱无能的三个字,还有,发现问题,总结经验,不断反思自我,这样才能进步,从这件事暴露出的最大问题是什么你知道吗——不强大,就没有发言权,以及你们与学校有关部门的关系,处理得实在是寒碜……”   正说着,迎璟突然快步窜到了她前面,拦住了去路。   初宁仰着头,无语……他又是想干吗?   迎璟的眼神变得安静,他看着她,暗暗深呼吸。   初宁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   迎璟突然伸出手,把她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里。   初宁的高跟鞋没站稳,趔趄前栽,鼻子撞在他胸口,唔!好硬!   迎璟的下巴抵着初宁的头发,闻着淡淡女人香,心都在颤抖。   声音自上而下,像是冬夜寒风里一簇簇的温暖火焰,诚恳,纯粹、心无旁骛,还烫人——   他抱着她,轻声说:“初宁……谢谢你哦。” 第23章 哄我   初宁的怒火和挣扎, 在听到他这句“谢谢你”后瞬间平息。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   纯粹,没有任何杂质。他说谢谢,真心实意,初宁能感受到。   迎璟抱了三秒, 然后很懂分寸地松开。他退后一大步,双手背在身后, 正儿八经地对她鞠了个躬。   一瞬间,初宁以为他要拜堂成亲。   这个情况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久久没有说话。   迎璟咧嘴笑, “那?回家?”   初宁不太利索地点了下头, 对方跟花蝴蝶似的, 飞去了副驾。她在原地站了两秒,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好像要把刚才那个拥抱所带来的炽热给拂掉。   第二天, 迎璟就带着团队成员一起奔明耀科创的实验室。   这里恢弘、大气、规整、高端,就像一座神圣的殿堂。这种高水准的实验室, 作为学生的他们,只在书本里有所了解。真正见识, 这还是第一回 。   “不愧是大企业,我还以为我在参观皇宫。”周圆啧啧称赞。   “明耀科创本来就是行业里的皇宫啊,鼎鼎有名呢。”张怀玉感叹:“如果能和这样的大公司合作,那也太幸福了吧。”   “它们也不会看上我们这种小团队的。”祈遇说着, 又问迎璟:“宁总的门路好广, 和这里的负责人认识?”   “这是她朋友的朋友。”迎璟说。   “哇, 好厉害。”张怀玉由衷的,“宁姐姐好年轻,不知道我到她这个年纪,是不是也能变得这么优秀。”   叽叽喳喳过后,正式投入试验。   因为这种型号的交换机,已经是国际上的顶尖型号,所以效果比预想的更好。   三维空间布局能给以后的发动机设计者,带来更加直观的体验,空间精度、延伸拓展性,甚至模拟出任何复杂条件下、发动机的性能改变。   迎璟他们所研究的,简而言之,就是“提前”——在样机真正投产之前,提前模拟它的一系列生产状态。   节约成本、缩短周期,大有可为。   明耀科创公司也特地安排了一名工程师,协助他们解决设备运行问题。可以说,冯子扬嘴里的狗逼老板,给足了他面子。   做交互试验比对的过程中,迎璟注意到,有一位男士,几乎每天都会站在实验室二层的玻璃房里,看他们操作。   有时候眼神撞上,迎璟友好地朝他点头,微笑。   直到实验的最后一天,这位男士也进入了实验室。   迎璟不疑有他,以为也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于是继续忙活。   “季节单元模仿完毕,祈遇,下一个环境测验。”迎璟在设备里操作,喊了一声。   但祈遇被周圆叫去,没有听见。   站在旁边许久的男人,走到计算机面前,十分熟练地敲了一组代码——程序顺利跳入新的测试单元。   迎璟看着他,目光顿了顿。   那人没点儿异样,接纳他的询证眼神,很淡地笑了下。他问:“这个项目,你们是和哪家公司在合作?”   迎璟很警惕。   那人还是笑:“很有勇气。”   “……”听起来不像好话。但迎璟保持礼貌,自信地补充道:“不仅有勇气,还有眼光。”   “呵。”   男人的面色收敛,不管是语气还是相貌气质,都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高傲感。浑然天成,与身俱来一般。   他和迎璟身高相当,两人目光平视,他说:“这种项目,提升投资回报率,就只有一个办法。”   迎璟问是什么?   “砸钱。”   “……”   迎璟没来由地对此人树起敌意,说话忒不好听了点。   惜字如金,那人很快就走了。迎璟对着他的背影嗤了一声,“自大狂。”   不多久,公司这边的工程师定点过来询问情况,迎璟说一切顺利。   “哦,对了,差点忘了。”迎璟想起,问:“你们的员工进实验室,是不是都要穿统一的工作服?”   “当然。”   “那刚才有个人没有穿。”迎璟简单描述了一遍,想象力大开:“不会是间谍吧?”   工程师拼接了一下他的描述片段,恍然大悟:“哦哦哦!是不是穿黑色外套的?”   “是啊。”   “那是我们唐总!”   迎璟没明白,眨了眨眼,“哪个唐总?”   “唐耀。”工程师语气倍儿自豪:“咱们明耀科创的执行董事!”   “…………………………”   迎璟心里的冒号比这还要长。   借了贵宝地,第一阶段的试验报告终于在既定日期之前完成。   周二就要去宁竞投资进行汇报。迎璟摩拳擦掌,把发言稿改了又改,背了又背。之后觉得用词不够优美,琢磨着是不是要去找找中文系的高中同学,加点儿比喻排比什么的。   他在宿舍上蹿下跳,觉也不睡,饭也只吃三碗,搞得像赴断头台似的。   而初宁这边,也不太顺利。   周沁跟她汇报:“王副总说,他不出席明天的会议。”   “原因?”   “病假。”   王副总名叫王山。四十出头,人近中年,一股傲气,当初在会上讨论这个项目时,他是反对最激烈的一个。连带他手下的风投、管理两大部门,都统一战线。初宁扛着巨大压力,才勉强通过投资决议。   初宁微微叹气,“我亲自去请。”   他心里这口气没咽下去,难免要作怪。   偏偏这人也不能得罪,宁竞投资起步之初非常艰难,之后招商引资,有了足够的资金链才把公司盘活。王山就是其中之一。他背后是启明实业,财大气粗,真要较真,这个项目铁定夭折。   初宁心里有杆秤,轻重之分还是拎得清。   她深吸一口气,笑脸走进王山的办公室。   当然,王山也不是存心刁难,让他舒服这口气就行。初宁态度好,语气也柔软,顺着对方的话应和,气氛缓和不少。最后王山说到重点。   “你想尝试新的投资领域,这是好事。但是初宁,是不是也要考虑公司实际,毕竟,你的宁竞投资,还没有发展到更高的层面。”王山的手指点了点桌面,“——经不起这种规模的投资失败。”   他手指敲桌的动作,像是敲在初宁的心里。   她背后发虚,但很快镇定:“我做过预设,只要项目第二阶段完成,就能实现产销联动,可以与国内的先关企业对接,出售技术。”   “国内军工企业的特殊性、保密性、垄断性,这都是客观存在。你要如何保证市场?好,先不谈这个。这个大学生团队,很年轻,有优势,但是隐性风险更大,万一他们心态崩溃,或者半途而弃,遇到瓶颈,项目进度停滞不前,你前期的资金投入,可就全打水漂了。”   初宁没来由地握紧拳头,“他不会的。”   王山笑了笑,像一尊弥勒佛。没再说话,他站起身,扣上西装,“行吧,我会准点出席会议。”   周二,迎璟团队六点就到了会议室做准备工作。   七点五十,会议室陆陆续续员工进场。迎璟不停地瞄门口,一个一个地过滤,终于等到初宁时,他眉眼闪闪发光,绽开整整齐的白牙。   初宁看他一眼,很淡,然后继续和身边的人交谈。   “???”迎璟内心呐喊,为啥不对我笑!!   算了,收心。   八点,汇报准时开始。   迎璟收敛精神,像是披甲上阵的战士,能够迅速进入状态,是他的优点之一。   因为前期准备充分,所以他的发言条理清晰、不慌不乱。   迎璟从三大块陈述第一阶段的内容——设计构想、操作实施、效果展示。   他很细心,工科内容枯燥无味,他尽量用生活化的语言,浅显易懂进行表达。初宁留意了一番,不错,大家没有出现一脸懵逼的表情。   效果展示环节,迎璟执行一个又一个的模拟环境指令。   “不管什么条件,只要通过对该条件的建模,就能模拟出逼真的场景——暴风雨、沙尘暴、龙卷风、起大雾、下冰雹。”他在键盘上敲打,娴熟地下达指令。   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发动机,在不同的天气下,呈现出不同的性能状态。   暴风雨里,它的叶片像棉花糖搅拌机,激起一圈圈的水花。   下雪天,它还萌萌地缩了缩身子,体积变小,浮现出字幕:“啊呜~好冻冻~需要爱的抱抱~”   会议室里笑声起伏。   OK,气氛保持得非常好。   初宁打量着迎璟,这小子,还蛮有情趣的嘛。   接着,继续模拟龙卷风、冰雹、沙尘暴等极端天气。   可以看出,三维画面上的发动机在这些环境下,机体任何一项指标出现异常,都会出现明确的提醒。   演示完毕。   会议室短暂安静。   没过多久,初宁带头鼓起了掌。   一下,两下,接着是所有人,掌声友好。   迎璟心里松了气,啊,过关啦!   汇报结束后,他拎着两个大箱子,一直磨磨蹭蹭的没有离开。隔着玻璃窗,他看到站在外面的初宁十分忙碌,不断有人来找,要么谈事,要么是签字,签完字刚准备转身,又有人来找她。   她像一个发光体,迎璟觉得太闪亮了。   初宁今天穿的是正经的职业装,一字裙长度适中,亮色高跟鞋,十厘米有吧,脚踝小巧,小腿儿匀称,膝盖也漂亮……迎璟的视线继续往上,唔,她身材真好啊。   心跟目光一起往上飘,突然撞上初宁的眼睛。   “……”迎璟心脏狂跳,艹,做坏事被抓了。   初宁并不了解他丰富的内心活动。隔着玻璃窗,她冲他勾了勾手指。迎璟立刻飞奔到她面前,他的速度太快,初宁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生怕被他撞到。   迎璟刹车及时,一脸期待:“怎么了?”   “请你们吃饭。”   “为什么?是我表现很好对不对?”   “……”你能委婉点吗,初宁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说:“时间你们定。”   “周五吧。”   “行。”   “你来吗?”他突然问。   初宁点了点头,“来。”   迎璟的眼睛笑成了弯月,“太好了!”   到了周五这天,大家都很兴奋。   “这家餐厅好好吃哦!而且特别贵!我一定要吃那道招牌猪蹄!”周圆舔了舔嘴唇,还发出了邪恶的声音。   万鹏鹏嫌弃地往右边跨一大步,躲他远远的。   “我靠,你个小闷骚,什么意思呢?”周圆张牙舞爪。   万鹏鹏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哈哈哈哈。”大家笑声一团。   张怀玉似乎对初宁更感兴趣:“太棒了,我一定要向她多学习!”   事实上,真见到人了,张怀玉发现……并不是那么好学。   初宁跟他们吃饭的时候,非常热情亲切,男生之间聊体育篮球,她都能接几句话。聊娱乐八卦,她也能不冷场。   这种娴熟的交际能力,没有经历的沉淀是学不来的。   听到张怀玉喜欢一个男明星,她还颇为热心:“下次我给你弄一张签名照,好不好?”   “真的吗?!”张怀玉激动:“亲笔签名吗?!”   初宁欣然点头。   “哇哇哇!”张怀玉两眼冒星星,“宁姐,你还认识娱乐圈的人啊?”   赵家就出了个当红花旦,这种事儿不难。   初宁:“有机会,带你见见本人。”   妈呀,幸福得要晕倒。   迎璟全程观察初宁,哼哼,几句话就把人心给收买了。   又想,平时对他那么冷漠和凶悍,对这几个臭家伙倒是蛮温柔的嘛。   哼哼哼。   正巧初宁也看向他。   呃……这小子,一脸苦大仇深,又哪根筋搭错了?   吃完饭,大家又去KTV嚎歌。   周圆学着社会人那一套,对着话筒喂了喂,特谄媚地邀请初宁说几句。   初宁亦大方,起身接过话筒,“没什么好说的,这个包间很贵的,浪费这个时间,还不如让我多唱两首歌呢。”   轻轻松松的逗乐气氛。   祈遇蹭了蹭迎璟,“她性格好好哦!真好相处。”   万鹏鹏附和:“一点也不凶。”   迎璟不舒服,哼哼哼哼。   祈遇:“咦?张怀玉呢?”   万鹏鹏视线溜了一圈,“没看见啊。”   很快,大家加入尬歌环节。   周圆扯着嗓子咆哮:“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迎璟站在凳子上,手扬起,“赏!五百年赏你了!”   祈遇立刻躺倒在地,滚了两圈,停在周圆面前,“您的五百年已驾到,请签收。”   初宁看乐了,笑得前俯后仰。   这跟她平日冷美人的形象太不一样。迎璟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去了她身上。   大概是这该死的朦胧光线作祟,陷在光影里的初宁,看起来那么美。她笑的时候,头微微后仰,脖颈的弧线被拉长,皮肤像是打了一层柔光。   迎璟忽然觉得热。   他心跳加速,他手脚不受控制,他跳下凳子,他朝她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每走一步,他就觉得自己背后的汗水又多了一粒。   他脑袋是懵的,乱七八糟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拧成一股冲动——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只想去到她身边。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开了,隐约听到一句:“你去哪儿了啊?”   迎璟的三魂六魄骤然归位。   他清醒了。   幸亏初宁没注意到他,迎璟心里虚的……都想吃两瓶汇源肾宝了。   他扭头往门口看,原来刚才是张怀玉走了进来。   淡定淡定。   他暗暗安抚自己,而下一秒却听到张怀玉的声音——   “迎璟!”   “啊?”他寻声望过去。   张怀玉握着麦克风,一脸英勇就义的决然,这声名字喊得过于大声,全场都安静下来。   渐渐的,她不那么紧张了。   自信重现于年轻的面庞,光彩焕发。她扬高麦克风,对迎璟说:“我喜欢你!”   “……”   “……”   迎璟脑袋死机,一脸懵逼。   “从大二起,我就喜欢上你了。为什么大一没喜欢上?我也很费解。不过没关系,现在你知道就好。”张怀玉越发坦荡,眼睛亮晶晶的,“我想了很久,我决定还是向你正式表白——当然,不管你答应还是拒绝,我保证,我都不会影响团队的工作。嗯!迎璟,我很喜欢你哦!”   现场死机很久。   还是祈遇最先爆发出声:“卧槽,牛逼!”   周圆啪啪啪地鼓起了掌,口哨吹起,“牛逼牛逼!”   迎璟:“…………”   张怀玉一脸笑望着他,也不急着等他马上回答,放下麦克风,潇潇洒洒地坐去沙发,吃起了水果。   本该忐忑的姑娘,却跟没事儿人一样,横竖都轮不上她尴尬。   这些尴尬全转给了迎璟,他半天没吭声。   慌乱的情况下,他下意识地找初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视线往她那儿急急寻找,却对上一张看热闹的笑脸。   初宁眼缝儿微眯,靠着沙发慵慵懒懒,她嘴角上翘,分明就是看好戏的表情。   看好戏等于无所谓。   她对他的事,根本就无所谓。   这些乱七八糟的列式,在迎璟心里毫无逻辑地拼凑在一起,他突然很烦躁,而且烦躁很外露,故意绕远路,从她脚边走过去,又“不经意”地蹭了蹭她的膝盖。   然后愤愤地走出包间。   这回轮到初宁一头问号。   妈的……哪里又惹着他了?   初宁在外面找到人,迎璟蹲在门口吹冷风,头发吹翻了,露出饱满的天庭,上头刻了一个大字——哼。   “女生表白不应该高兴才对?”初宁今晚喝了酒,而且心情的确不错,说话也没了平日的严肃。   她用鞋尖轻轻踢了踢迎璟的鞋尖,笑着问:“怎么?拿错剧本了?”   ……脚好烫。   迎璟被这个动作撩得耳尖发红。他倏地站起,一下子高了她一个头,气势回来了些,“拿错就拿错,怎么,你要给我写正确的剧本吗?!”   “……”初宁被吼得莫名其妙,带着警告,看着他。   迎璟的狗胆仿佛镀了一层金,他也瞪回去。   大眼瞪大眼,路过的人偶尔回头打量,窃窃发笑。   疯了吗,陪这小孩儿一起傻?   真是近傻者傻。   初宁双手搁腰上,向前一步。   迎璟把脸扭向左边,才不瞧她。   僵硬了很久,只听见一声叹息,“你这个人啊……”   初宁话说到一半,突然伸出手捧住他的脸,然后狠狠掰了回来。   掰成了面对面,把他的小脸儿活生生地挤出了两坨肉。   初宁觉得不解恨,又用力揉了揉,低声问:“是不是吃死我会来哄你?嗯?”   她手腕里传来的淡淡香味跟迷魂药一样,光影荡在她脸上,然后静静覆盖进迎璟的眼睛里。   他的声音更低沉,呓语一般,“那你愿意哄吗?嗯?” 第24章 小畜生   初宁听到他的反问后, 非常含蓄地笑了笑。   之所以说含蓄, 是因为意味不明。迎璟读不出个所以然来。   初宁的手又变成一掌轻柔, 跟逗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的脸,“人女孩儿还在里头等。”   她指的是刚刚告白的张怀玉。   烦上加烦,气上生气, 迎璟炸炸的,又变得灰心丧气。   不明白这种情绪究竟如何定义,但确定的是,自己今晚在点火。   玩到十点半, 大家就散伙了。初宁找了代驾, 又帮这些小家伙们叫了出租车。她跟每个人笑脸说再见,好几声拜拜,没一句是给迎璟的。   他也不知在怄个什么气, 站得远远的。   初宁走前看了他好几眼,心想, 这是耍酷呢。   走了。   一路上, 谁都没再提张怀玉的事儿, 她还是那么开朗,叽叽喳喳跟大伙儿聊天。   相安无事了一晚, 第二天, 迎璟在实验室叫住张怀玉:“诶,我跟你说个事儿。”   张怀玉放下手中的零活, 站直了, “行, 你说。”   “就昨晚,”迎璟稍稍停顿,本来想组织一下语言,算了,还是坦然一点。   他说:“我认真想过了,手上有项目在推进,分心不得,再加上,我现在也不想谈恋爱。所以,昨晚的事,对不住了。”   张怀玉淡定得出奇,“是你不想分心,还是不喜欢我?”   “……”   “这可是有本质区别的。”   她太直接了,让人不得不认真。   现在的女生,不仅有勇气表达自我,更有勇气接受结果。   迎璟说:“嗯,我把你当好朋友,没有那种男女之情。”   张怀玉很平静,非常大气地点了点头,“好吧,我知道了,没关系,不喜欢就不喜欢,其实我也猜到了。但你知道的,不到黄河心不死,听你亲口说出来,我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迎璟:“背过发言稿吧。”   张怀玉扬了扬下巴,“默写了好几遍呢。”   两个年轻人坦然对视,都笑了。   “没准儿你以后会发现我的好,又喜欢上我了。”张怀玉保持着她一贯的骄傲与自信,“不过,那个时候,我还喜不喜欢你,可就不一定了哦。”   迎璟小鸡啄米直点头,“行,我记住了。”   “迎璟,我还是感谢你,不像有的臭男生,明明不喜欢,还要玩暧昧吊着女生。”张怀玉对他竖起大拇指,“你很棒啊,我觉得我眼光真不错。”   她拿起书包,长松一口气,耸耸肩转身走了。   迎璟在实验室转悠了一下,也回了宿舍。   宿舍里只有祈遇一个人,他正伏案写东西,头也没回地问:“解决了吗?”   迎璟嗯了声:“说清楚了。”   “没什么事吧?”   “挺好的。”   迎璟从柜子下面拿出哑铃,平时用来练臂力,15千克,他举起来非常轻松。   “我们都觉得张怀玉很不错,性格开朗,不拘小节,专业也一致,在一块有话聊。”祈遇有点可惜。   “我觉得不错的女孩儿多了去了,难道她们都要和我在一起?”   “也是。”祈遇不插嘴感情纠纷,忽然转了一个话题,“你最近缺课率是不是有点高?”   迎璟不自知:“有吗?”   祈遇坐直了身子,转过头来,拿笔点了点桌子:“这一个月,老毛的你去了几次?还有热动性能,这个你也没怎么上吧?马上就要考试了,你这样能行吗?”   说到最后,祈遇的面色都变凝重了。   迎璟顿了下,“应该不至于吧。”   “但愿。”祈遇说:“考砸了会很麻烦,你自个儿也要上点心。”   他说的没有错。迎璟这段时间,一心扑在项目里,他太认真了,对每一个实验数据都一丝不苟。这跟平日的学习不一样,做项目,就是真刀实枪,这种状态呈现,会激发一个人的斗志,但人的斗志,往往是要耗费心血,有所牺牲的。   迎璟没意识到天平的倾斜。   一旦掺杂盲目,自信就变成了自大,关键是他还没有真正领悟到。   他脑袋晕乎乎的,半天没绕明白。   祈遇犹豫半晌,还是问出口:“小璟。”   “啊?”   “你是不是喜欢宁总?”   “……”   一瞬间,迎璟觉得自己的血管都要爆炸了。   “你说什么呢?!”他把哑铃砸在地上,“哐咚!”,巨大的闷响。   祈遇无语,“这么激动干吗?我就问问而已。”   “你怎么可以问这样的问题?”迎璟强装镇定,“你凭什么这么认为啊?”   “我觉得你看她的眼神不一样,好几次我都发现了。”   “你不看我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他?哦,按你这个说法,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啊?”迎璟强词夺理起来,脑袋极其灵敏。   祈遇被他这绕口令式反驳给听懵了,“啊?啊。算啦算啦,就当我胡说。”   “你本来就胡说。”   迎璟转身去倒水喝,一杯一口喝光,心慌慌……难道这么明显吗。   好在这事儿祈遇并没有放在心上,大概率只是脑洞忽闪,不负责任的随口一问。   他说:“明天晚上我请个假,就不去实验室了,线性单元的测试基本没问题,你先看看。”   “你干嘛去?”   “矜矜明天生日,我去接她下班。”   迎璟放下水杯,“一起吧,我正好要去那边买点东西。”   祈遇这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来北京一年工作没少换,这份酒品推销倒是做得挺久。   周五晚上七点,迎璟和祈遇坐地铁过去。   “你女朋友的工资怎么样?”   “还行吧,她上个月还换了个单间,应该不错。”   车厢偶尔摇摇晃晃,迎璟个子高,轻轻松松抓住横在中间的那根栏杆。   他小声问了个问题。   “什么?”祈遇没听清。   迎璟眼角下压,舔了舔唇,目光贼贼的凑近,“你俩那个过没?”   祈遇无语:“那个是哪个?”   迎璟换了个优雅点的描述:“负距离。”   “……”OK,这是默认。   场面一度十分沉默,只有哐当哐当的列车运行声。   反正已经开启没皮没脸模式,迎璟索性邪恶到底,又问:“你有时候周末不在宿舍,就是去她那儿了吧?”   祈遇点头,“嗯。”   “哦。”   半天,迎璟老气横秋地说了一句:“那要保护好啊,可别出什么意外。”   祈遇听笑了,踹他一脚,交换秘密一般,问:“诶,你有过没?”   “没有。”   “真的?”   “真的。”迎璟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   “你还蛮纯情的嘛哈哈哈。”   “闭嘴吧你!”   男生之间的私密话,像三伏天里突然冒出来的一阵凉风,清爽又迷人。   下了地铁,两人又扫码开了两辆小黄车,骑了十五分钟终于到了顾矜矜上班的酒吧门口。等了没多久,就看见她跟着几个女孩儿一块出来了。   祈遇没做多想,开开心心的推着单车跑过去。   迎璟不凑这个热闹,等在原地。   又过了一会,小两口就往这边过来了。只不过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   迎璟心里纳闷儿,怎么了这是?   他刚想伸手打招呼,就听到顾矜矜气冲冲的声音:“你怎么骑个单车就过来了?”   祈遇说:“从地铁站到这儿很远,我就……”   “那你在远处等就好了啊,我忙完会过来的,你推个自行车,我同事都看到了啊。”顾矜矜越发大声。   祈遇沉默了。   而迎璟也听明白,这是嫌男朋友骑单车,在别人面前丢面儿了呢!   我了个去,太可怕了吧。   迎璟的三观受到了惊吓。   祈遇这个受气包的模样,大约也是习以为常,反正不回嘴,垂着个脑袋。   不过更加神奇的是,顾矜矜这种火爆性格,脾气来的快,走得也快,没多久,又跟没事人一样,挽着祈遇的手笑笑嘻嘻了。   迎璟浑身抖了抖,深思一番,这么看,初宁的性格也不是那么诡异啊。   顾矜矜今天生日,说平日都在推销酒品,也想去酒吧放松放松。生日她最大,于是乎,三人又钻进了酒吧。   顾矜矜很兴奋,在舞池里蹦啊蹦:“对了,我今天卖酒的时候,碰到了你们学校的。”   “谁啊?”祈遇其实不是好玩的性子,但迁就女朋友,所以就陪她一块疯了。   “我下班前才卖的,看看啊,没准儿他们还在这呢。”顾矜矜在绚烂的灯光里辨认方向,突然大声:“还在呢!喏!”   迎璟和祈遇顺着手指看过去,右边的卡座,一桌人。   “不是吧。”迎璟皱眉:“这也能碰见?”   是罗佳。   和他打过架,抢过设备的设计系的罗佳。   巧了,对方也看到了迎璟。   真他妈的冤家路窄。   罗佳先是和身边坐着的一个人说了什么,很快,那群人都望往这边看。   其中一个大高个站起身,他穿着黑色工字背心,手臂上还有纹身,叼着根烟走近,拍了拍顾矜矜的肩,“美女,还记得我不?”   流里流气的,歪着脑袋,一脸横肉。   顾矜矜身上的社会气也很娴熟,热情道:“当然记得啊,你是老板嘛!”   奈何对方不买账,大高个说:“再卖我一箱酒。”   “哎呀,不好意思啊,我这都下班了,要不您明天来?我再送您一瓶。”顾矜矜发挥女性特有的优势,声音娇娇软软。   “不行。我就要今天买。”   声音一大,那桌同伴陆陆续续都围了过来。   就罗佳,一个人坐原地,看好戏的表情。   “你本来就是卖的,怎么卖了一次就不卖了呢?”大高个说得极其下流。   顾矜矜脸色不对,但还是强颜欢笑不想得罪人:“我这不是下班了吗。”   “上班能卖,下班就不能卖了?还是要加钱啊?我加钱,你加量吗?”   “哈哈哈哈。”同伙哄笑。   顾矜矜咬着唇,沉着脸,不发一语。   而祈遇站在一旁,阴阴沉沉的,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态度。   迎璟真是脑仁儿疼,这小两口,怎么全是怂货?他捋起衣袖,悄无声息地向前几步,然后一拳砸在高个男的脸上,吼道——   “卖你妈个逼!”   这一拳如雷鸣闪电,彻底撕开了委曲求全的平和。   迎璟先发制人,身强体壮,占得优势,直接骑在那人身上揍。同伙从后面拽他,祈遇奔过去抱住腰身就往地上滚。   顿时,喧哗声,尖叫声,拳头砸下去的皮肉声交织在一起,成了一曲恐怖魔音。   再过一会,酒吧管事人的吼声:“停下!都给我住手!!”   迎璟从小在陆军大院长大,带他的都是华北军区一等一的陆军战士,他出手狠,准,快,军人家庭出来的孩子,身上天生一股血性。他不走科研这条路,十有八九是要去开散打馆。   他重情重义,认准祈遇是兄弟。   又心怀仁慈,看不惯侮辱女性。   两者叠在一起,那是真正往死里揍。   但对方到底人多势众,没多久,迎璟就落于下风。脸上挨了好几拳,疼得他嗷嗷叫,“靠靠靠,不准打脸啊!!”   那个高个从他身下逃脱,呸了一嘴的血,这种人典型的四肢发达没脑瓜,邪火一上头,抓起一只啤酒瓶用力敲碎,然后风风火火地靠近迎璟。   混乱之中,尖叫声更甚。   最后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别打了!!警察来了!!”   ———   初宁接到这个倒霉电话的时候,正在月半弯。   家庭聚会,赵家上下老小都齐了,就连赵明川也在。不仅她得来,冯子扬作为未婚夫也逃不开。   过程里,被问的最多的就是:“好事将近了吧?得抓紧啊。”   冯子扬悠闲自在,对谁都好脸色,:“托您福,筹备中了。”   他出手又阔绰,逢小辈都塞红包,非常得人心。   初宁在挑水果吃,见他走过来,不得不佩服,“你真像一朵交际花。”   冯子扬凑近了,弯腰低头,张嘴把她手里的苹果片给叼走,边嚼边说:“什么味儿啊,甜死我了。”   初宁重新挑了一片自己吃,问:“不是说没时间过来吗?”   “你的事,不管何时都有时间。”冯子扬咽下苹果:“我来给你撑腰,这赵家也对你好一点儿。”   初宁没作声。   “对了,你最近跟你大哥关系是不是不太好?”   “嗯?”   冯子扬瞄了瞄不远处的冷硬小赵,站近一步,在她耳边说:“他刚才阴阳怪气地问了我一个问题。”   “什么?”   “他问我,你身上的伤疤是在左胸口还是右胸口。”冯子扬费解极了,“我操,我怎么知道。但你大哥太恐怖了,那眼神犀利的啊,跟只千年老鹰一样。我敢不回答吗,我就随便说了个右边。”   “………”初宁心生不详。   “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竟然笑了!笑了!笑了!”冯子扬还沉浸在惊悚里不可自拔,“他说,错了,是左边。卧槽,他在炸我吧,是不是看出我俩的虚假关系,他打假办的吧?”   初宁低头扶额,掐了掐眉心。   冯子扬突然怔住,“不对,他怎么知道是左边?”细思极恐,他拧过头望向初宁:“难道他看过?”   电话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初宁得以脱身,被不在场但依旧能折腾死她的赵明川搞得汗流浃背。   如获大赦,哪怕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她也飞快接听:“喂,你好?”   顿了三秒,   “再说一遍?你是谁?——谁?”   初宁拧眉:“公安局?!”   冯子扬吃着苹果又跟人聊天去了,初宁走远了些,听完事情始末,她不自知,自己的手已经握成拳头在发抖,大概是气的。   五十分钟后,她开了一路快车赶了过去。   和值班民警说明来意,对方见怪不怪,按流程先带她去认人,走过一道长廊,最里边的两间大房子,两道铁门,进去后,铁栏隔出两块地儿。里面待着八九号人。   初宁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地上的迎璟。   他没穿外套,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被人扒掉了一只衣袖,领口也扯得宽大,再往上……初宁倒吸一口气,小白脸不见了!   迎璟慢悠悠地抬起头,肿着半张脸,和她视线一相对,立刻紧张兮兮。   火气嗖的一声飙到脑门,初宁抬手,手指在空中点了点。   迎璟立刻怂兮兮地蹲了回去。   初宁沉下气,“请问哪里办手续?”   民警同志:“跟我来吧,虽然双方和解,但破坏了酒吧的设施,老板要求赔钱。”   初宁点点头,“好,罚款我交。”   走完流程已是一个小时后。   接近零点,初宁头昏眼花,累得够呛。她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三根尾巴。虽然她没说话,没骂人,但是背影过分冷静,让人不寒而栗。   祈遇和顾矜矜可以忽略不计,他俩反正回出租屋。跟初宁唯唯诺诺地道了谢,就差没跪下磕头。   人走后,就剩下迎璟。   初宁忍无可忍,终于转过身,冷笑一声:“你这是要开武术馆的节奏啊,我入个股行吗?”   “…………”迎璟的鼻子是肿的,右眼也有淤青。   初宁盯着他那些伤,心里莫名来了火,但一对上他无辜的眼神,就跟闷屁一样,什么都放不出了。   她双手搁腰上,“看出来了,你就是天生来克我的。”   丢下这句话后,初宁转身要走。   迎璟出声:“你不管我了吗?”   初宁不停步,老娘管你个屁!   脚步从背后追上来的动静,迎璟惨兮兮:“我还没吃饭。”   吃你个屁。   高跟鞋踩地,声音清脆,毫不留情。   身上疼得厉害,迎璟龇牙咧嘴,等缓过这波痛劲儿,他眼珠一转,走进了右手边的一间房。一台饮水机插着电,热水灯提示保温。迎璟接了一杯滚烫的热水,然后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伟大毅力,用热水扑了自己一脸。   初宁已经走出分局,她出来得急,所以连外套都没穿,寒风裹身,吹得她头脑更加发胀。   迎璟从后面一瘸一拐地赶了上来,“你等等我,我走不动了哎。”   初宁拿出车钥匙,奥迪“滴”声解锁。   “学校关门了,我回不去了。”   她拉开车门,面无表情。   “我不是故意打架的!你听我解释啊。”   初宁已经坐上驾驶座,手搭在门把上。   迎璟使出浑身力气——“我发烧了!”   车门关到一半,停住。   初宁转过头,远远地看着他。   迎璟一身破铜烂铁,跟个要饭的一样,可怜巴巴地站在寒风中。   初宁的视线从他身上挪走,空洞地盯着前方。   直到这堆叫迎璟的破铜烂铁,厚着脸皮坐进车里。   初宁茫然闭眼,心恨:“……真是个小畜生啊……” 第25章 心甘情愿   此时的迎小畜生, 龇牙咧嘴地瘫在副驾, 哼哼唧唧叫疼。   初宁叹了口气, 问:“你哪儿疼?”   “我哪儿都疼。”   “……”怕了怕了。   迎璟问:“你带我去哪儿啊?”   “废话!还能去哪?!”初宁转过头,语气凶巴。   小畜生想了想,“你家?”   “……”能踹他下车吗。   这边去公立医院太远,初宁拉他去了最近的一家私立的。导航穿过两条巷子, 终于看到这栋翻新过的小医院。迎璟看到医院名,自言自语:“……妇产医院。”   “下车。”初宁解开安全带。   迎璟疯狂摇头,脸肿得跟包子一样,像个萌萌的猪头。   初宁绕到副驾,拉开车门,“你给我下来。”   “这是生孩子的地方,我不。”   “你还挺有骨气啊。”初宁语气淡定, 下一秒, 拎着他的耳朵把人硬生生地给拖下了车。   “哎呦哎呦。”迎璟龇牙:“疼疼疼!”   就这样一拖三拽, 初宁把人给踹进了医院。   虽然是专科妇产,但基本的检查设备还是完善的。照个B超,消消毒上点药, 幸亏没有伤筋动骨, 全是皮外伤。   初宁松了一口气。   弄完已经快一点,初宁对护士说:“给他开住院。”   迎璟瞪大眼睛, 一句“我不要”还没说出口。护士先拒绝了:“我们只收孕妇, 而且已经没有床位了。”   初宁记起医院门口有一个垃圾桶, 正寻思考虑。迎璟说:“宿舍关门了, 我还受了伤,我爬不了墙。”   “你还挺有理,啊?”折腾了一晚,初宁头疼得厉害。她不想跟他废话。   迎璟踌躇半晌,小声说:“你让我借宿一晚吧,我身上疼得厉害,我还发烧,我想休息。”   他一身破衣服,能露在外面的皮肤没一处能看,而且时间一久,那些淤青红肿愈加怖人。   看起来挺逼真的。   初宁对医学知识不了解,虽然检查结果显示没啥大问题,但他看起来问题很大。再加上自己也没精力再折腾,于是,她妥协了。   有气无力道:“你跟我回家。”   初宁的公寓地段不错,是这附近的一处中高档小区。小区绿化搞得好,仿南方园林式构造,空气新鲜度都提升了。她住二十二楼,按电子锁密码时,初宁侧过头,“你还看?”   迎璟敷衍地往后挪了半步。   她瞪眼。   ……飘走了一米。   门开,淡淡的海洋精油味儿扑面,心旷神怡。   一居室,目测约莫六十平,初宁走前面,伸手往墙上摁开关。   “咔哒。”   “咔哒咔哒。”   初宁皱眉,“怎么不亮了。”   算了,她按了另一个,客厅亮起一盏小灯。温黄的光线以沙发为中心,照出了一小圈儿毛茸茸的光影。初宁拉开鞋柜,看了又看,然后关上。   深吸一口气,“我家没男士拖鞋,要不你穿这双?”   她手里拎着一双波西米亚风格的女士夹拖,上面串着暗色系的珠子,末尾还系了个银铃铛,非常有旅游风情。   迎璟问:“你的?”   “嗯。”   “我可能连脚趾头都挤不进。”   “……”有道理。初宁放弃。   “没事儿,我打赤脚好了。”迎璟二话不说拖鞋。   “等等!”初宁本能的要阻止。   “干吗?”迎璟弯着腰,鞋带已经解了一半,他冲她笑了笑,“我又没脚气。”   初宁给噎死了,她压根没往脚气方面想,只是觉得地上凉。   “你还发着烧”这句话幸好没说出口。   不过话说回来,她自己都被这个可以微妙归于关心范畴的念头给吓了一跳。   迎璟脱了鞋,把鞋又整整齐齐地摆好,然后自家人一样往客厅里走。   “你的房子也太小了,而且这个小区很贵,怎么不考虑别的地方大一点儿的户型?”工科男的思维都比较理性。   “没钱。”初宁轻飘飘地说,“全砸你身上做项目了。”   迎璟美滋滋的,“原来我是你的全部啊。”   “……”小屁孩一个,初宁不以为意,问:“你家有多大?”   “我们家是小院儿,有个很大的花园,两层楼,每一层都有阳台。我爸妈喜欢养花,阳台上全是花花草草。”   “哟,豪华别墅贵公子啊你。”初宁啧了声,“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迎璟稍稍停顿了一下,“他们,他们……”   本来初宁就没什么兴趣,“行吧,你自己找地方坐。”她去厨房倒水喝。   迎璟这才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房子。   不大,不大才好啊,证明她是一个人住。   北欧简洁风的装潢,木家具,一些金属质感的冷色调摆件,唯一鲜艳的色彩,就是电视柜上面的一只巨型招财猫。迎璟视线抬高,巡礼了一遍天花板,最后定在那盏初宁开不亮的顶灯上。   初宁端着水杯走出来,愣了愣,“你在干吗?”   迎璟找了一条长脚凳,放在茶几上,还挺细心的把四个椅子脚用纸巾垫着。他站在凳子上,是在修灯泡。   远看像一堆在上吊自杀的破铜烂铁。   “你给我下来!”初宁提声。   这凳子腿又细又高,加上他才受了伤,再摔下来的概率极大。   迎璟的手在灯罩里飞快旋扭,很快,“好了,你开灯。”   “咔哒。”   灯亮了,修好了。   初宁双手环腰,并没打算感谢他,重复说:“你给我下来。”   迎璟站在高处,低头一看,倒吸一口气,然后看着她摇头,“太高了,我不敢。”   初宁:“……”   “哎,”他又捂着胳膊直抽抽,“好疼。”   初宁忍无可忍走近道:“谁让你上去的?”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被凶的迎璟很委屈:“我帮你修东西,你能不能语气好一点儿?”   好像是这么个理。   迎璟把手伸下来。   “干嘛?”初宁莫名其妙。   “扶我。”他说:“我怕高。”   “……”   “快点!”迎璟气势十足,“我眩晕了。”   主要是他身上的伤痕太有视觉效果,听到这话,初宁不做多想地把手递上去,迎璟得逞,握住她紧紧的,然后借力跳了下来。   他力气大,初宁没站稳,往后退了好几步。   迎璟手臂收紧,把人轻轻松松拽了回来。初宁双手抵住他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血肉骨骼里,那嘭嘭跳动的节奏。迎璟身上火气旺,打架时裹了一地的灰,尘土味儿淡淡。   初宁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拥抱。   她跟触电一样,反应过激地把他狠狠推开。   迎璟撒开手不满:“翻脸不认人啊。”   这小孩儿今晚太嚣张。初宁指着他,“你,过来。”   指挥他坐在沙发上,初宁站着,目光由上及下:“今天为什么打架?”   迎璟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就为这事儿?”初宁皱眉。   “这还不叫事儿?”   “那你为什么打我电话?”   “你号码排前面,好找。”   迎璟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儿,见她脸色不对,忙解释:“吓死人了,都进警察局了。”   初宁冷笑,“你应该找你家人,找我干什么?”   “我打不过我爸。”   初宁气乐了,“你不是还有一个姐弟情深的亲姐姐吗?”   “你都说姐弟情深了,怎么能大半夜的麻烦她呢。”   初宁走过来,伸手就往他脑门儿上用力一弹:“小兔崽子。”   话刚落音,她脸色就变了,目光变得深邃探究,两秒之后,初宁眉间起山丘。   迎璟暗叫不妙。   晚了。   初宁左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困在沙发里,右手掌心往他脑门儿一贴。   三秒之后,她怒吼:“你没有发烧!”   迎璟缩成一团,糟了糟了被发现了。   初宁抬起手,一巴掌挥在半空,她没有真正要打他,她只是气不过,做个动作表达愤怒。然而迎璟的自我保护意识特别强,他轻而易举地制止住初宁的动作,两手抓住她的手腕。   “松开!”   “我不。”   “松不松?”   “我就不。”   两人扭打在一起,迎璟这伤本来就没什么,之前是让着她,交战中被她指甲挠了几下,火气嗖嗖地往上飙,下了狠劲儿,初宁哪是他对手,很快形势反转——她被压在沙发上,迎璟半跨半骑在她身上。   太近了。   彼此的呼吸混在一起,像是刚搅好的棉花糖,还带着点点热气。   初宁的眼睛很漂亮,双眼皮很深,眼角上翘,有神且深邃。   迎璟在她瞳孔里,看到的全是自己。   有那么一刻,他好像明白了。   明白自己长时间以来,那股道不明的情绪,偶尔焦虑、偶尔惊慌、还会喜怒无常——这些陌生的东西,以前没有,和张怀玉在一起时也没有,只在看见她的时候,就有了。   迎璟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蠢蠢欲动的,跃跃欲试的。化作火焰在他目光里,跳到这里跳到那里,恨不得通通跳进初宁的眼睛里。   这一切化作冲动,那四个字缠缠绵绵地盘旋在迎璟的唇齿间,他就要控制不住地说出口时——   初宁的一声低咳拉回了他的理智。   “怎么了?”迎璟回神,初宁趁他精神松懈,屈起膝盖,毫不留情地往他胸口一踹。   “……嗷!”迎璟滚到一边,初宁得以脱身,坐到沙发的另一边。   她没再破口大骂,只是象征性地浮起手,食指指着他。   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迎璟观察了一会,也觉得不对劲了。   “你又要干嘛?”初宁警惕,破铜烂铁在向她靠近。   “想死是吧。”威胁等级拉起红色警报。   迎璟置若罔闻,再一次靠近她,然后用手背轻轻探向她额头,毋庸置疑道:“你在发烧。”   “……”   迎璟吞了吞喉咙,想再一次伸手确认。初宁偏头躲开,有气无力地说:“你就是天生来克我的,是吧?好的不灵,坏的全在我身上灵验了。”   晚上接到区分局的电话,她走得急,连外套都没穿。今天北京起风,夜里凉意更甚,又折腾了一晚上,初宁扛不住了。   “对不起。”迎璟忽然小声。   初宁没什么力气,蔫耷耷地摆了摆手,“沙发睡不下,我给你弄床被子,你打地铺吧,反正有暖气。”   迎璟还是那句话,“对不起。”   “以后别打架了。”初宁靠着沙发,说:“你还是学生,这些社会气不要学太快。有什么不能忍的?一时之气动手,就像个傻帽。”   这话很有她的风格,迎璟嘀咕:“你说话也挺社会的。”   初宁嗤了声,“你跟我能比?”   “怎么就不能比了?”他对这种拉开两人距离的说辞感到特别不服气。   初宁看他一眼,挪开,算了。   “总之,”她闭目,身上太烫,语气软绵绵的,“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如果受伤,项目停滞不前,我也会很难办。”   她有她的难处,公司里一大堆复杂的人际关系以及不和谐的声音,勉强维持住了平衡。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现在她和迎璟,大概就是这么点意思。   “你也要学会肩上担责任,今天要真是打出个什么残疾,你说,划算吗?”   迎璟的掌心却覆在了她唇上:“你在发烧,我不许你说这么多话。”   初宁浅浅拧眉,然后轻轻失笑。   他的手上有淡淡药香味儿,十分沉淀人心。   “你饿不饿?”迎璟不知哪根筋又搭错了,突然兴奋起来:“我给你做吃的吧,吃东西好得快!”   年轻人容易激动,想一出是一出,并且马上付诸行动,拉都拉不住。   当然,初宁也没力气拉。   迎璟兴致勃勃地拉开她家冰箱,呃,什么都没有?   再打开她家橱柜,用手一抹,指尖沾满了灰。   “……”迎璟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你活得真够糙的!”   初宁莫名尴尬,这质疑就像是在指责她不够贤妻良母一般。   “我工作忙,你还小,你不懂的。”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底气十足。   迎璟不大不小地切了声,“我可一点都不小。”   最后,从柜子顶层翻出一小袋还没拆包的泰国香米,迎璟看了看日期,能吃。他给她熬了一碗粥,初宁家没有盐也没有糖,这真的就是一碗白米粥。   “你凑合吃吧。”他端着碗走出来,却看到沙发上的初宁……睡着了。   她侧躺着,手枕着右脸,睡姿恬淡。   时钟指向两点。   迎璟轻手轻脚放下粥,然后返身又回了厨房,一会儿就包了一袋冰袋出来。   他蹲到初宁身边,还是太高了,索性跪在地上。   迎璟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给你敷冰块,会有点凉,你忍住哦。”   没反应。   迎璟细心地将冰块包了两层,然后轻轻贴向她额头。初宁皱了皱眉,勉强睁开眼睛,发着烧,人迷迷糊糊,只瞧见是个熟悉的人,便又很快闭上了眼睛。   迎璟把这个动作,一厢情愿地理解成是信任。   她信任他。   这个感知让他雀跃不已。   冰块放不稳,他便一直拿着。手上有伤,阵阵疼痛撕扯着,但他硬生生的扛住。   冰块化了,她的烧退了一半。他继续去冰箱取新的冰块,继续帮她做冰敷。   他身上很疼,他也很想睡觉,但他能忍住。   他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看着熟睡的初宁,   他心甘情愿。 第26章 少侠   初宁醒来是在床上, 迎璟把她抱上去的。   一晚过后,退了烧, 她走到客厅一看,迎璟还没走, 在厨房里捣鼓来捣鼓去的。   “你醒啦?”他转过头,笑容太灿烂,一瞬间,初宁还以为今天是个大晴天。   她迟钝地点了点头, 看着满灶台的塑料袋, 惊讶问:“你还出去买了东西?”   “对啊, 你这里什么都没有,你看,我买了油盐酱醋,还有一个锅。”迎璟热情地展示他的购物成果, “还给你买了两个碗,彩虹图案的,好看吗?”   “你几点起来的?”   “不到六点。”   “……”   迎璟笑了笑, “我习惯很好的,我每天早上还会晨跑!”他不死心,把两只彩虹碗送到她面前, “好不好看嘛?”   初宁实话实说:“太娘了。”   审美品味受到打击, 迎璟同学很失落, “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初宁淡淡道:“其实你没必要买, 我从来不在家里做饭。”   “为什么不做饭, 自己做干净卫生。”迎璟小声嘀咕:“你跟我姐一样,都只知道赚钱。”   初宁一副“我不想和你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说话”的表情。   迎璟唠唠叨叨,“做饭其实很简单,你喜欢吃什么?我下次可以给你做。今天就喝粥好了,你才退烧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   他太能说了,嗡嗡嗡像只采花蜜的小蜜蜂。   初宁嫌吵,拿起碗里的一截黄瓜,伸手塞进他嘴里,“你可以不可以安静一点?”   迎璟被她亲手喂了满嘴黄瓜,心里咯噔一跳。   完全没听出她的嫌弃之意。   卧室里的手机响,是公司打来的,初宁走出去接了个电话,再返回时对他说:“你不用做我的早饭了。”   正在煎鸡蛋的迎璟转过头:“你不吃吗?”   “我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初宁说:“你自己吃吧,我要去公司了。”   迎璟:“吃吧吃吧,我很快就做好了。”说到这里,语气倒有了一丝半哄半求的意味。   然而初宁并没有用心分辨其中的奥妙。   她转身要走。   “喂……”   “如果你想坐顺风车,我可以捎你一程。”初宁去卧室换衣服。   等她出来,迎璟已经乖乖等在门口。   顺路捎他到地铁站,两人就此分别。   初宁在红绿灯等调头,突然收到一条新微信。   “早餐放在车后座了,是溏心鸡蛋。按时吃早餐的人,会赚大钱,不吃早餐的人,迟早变穷光蛋。”   什么狗屁歪理?   初宁皱眉,然后往后一看,果不其然,一个保鲜盒乖乖巧巧地待在座位上。   这小子,真是贼心不死啊……   到了公司,前台的小姐姐跟她打招呼,“宁总。”   初宁颔首:“王副总到了吗?”   “五分钟前已经上去了。”   初宁点了头,经过前台时,“对了,这个送给你。”   她把那份溏心鸡蛋搁在桌子上,前台小姐姐眉开眼笑,“正好没吃早餐,谢谢宁总啦。”   到了办公室,王山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初宁进门:“不好意思,久等。”   王山放下报纸,“没关系,我也刚到不久。”他示意初宁看办公桌上的一份文件。   初宁绕到办公桌后落座,拿起翻开第一页,“能源汽车?”   “对。”她边看,王山边概括:“这是魏总的一个意向项目。与政府有合作,而且有政策扶持。”   初宁看到参与者之一,H科技大学的一个学生团队。   “这个团队在圈子里还算有名,去年的一个国际大学生新科技大赛,你有印象没?”王山说:“中国三支队伍参赛,他们是唯一一支拿了名次的。”   在这个行业混饭吃,就算不熟悉,该知道的消息还是会了解。   初宁应了声,并且已经猜到他的用意。   “我知道你想转型,想从传统行业拓宽渠道,尝试新领域,我十分赞同你的理念。”王山看着她,语气尚算诚恳:“但是刚起步,我建议还是稳妥为首要。小宁,这种科研项目就是烧钱的,尤其我们现在在做的航空虚拟仿真,越到后面,就越身不由己。”   初宁缄默不言,目光垂在这份项目书上。   “你手上的这个,前景明朗,回报周期短,利润测算也很可观。最重要的是,去年市政府的六五规划里,就明确提出了新能源汽车的市场覆盖率。而这个校园团队,已经崭露头角,他们研究的东西也是很符合政策走向的。”   初宁抬起头,“您的意见是?”   王山语气平静:“考虑与魏总合作,一是背靠大山,降低你的资金风险,二是,能让宁竞投资的全体员工,看到希望。”   初宁久久不语。   这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片刻,她重新抬眸,郑重道:“我会考虑您的意见。”   ———   而迎璟这边,他的热情在经历那晚的醍醐灌顶之后,变得愈加积极。   项目第二期正式启动,不同于第一阶段的基础铺路,这一阶段,便是模拟发动机制造过程中的各种状况。科技研制中最难的部分,就是模拟仿真,本来就是不确定的事物,要把它量化、具体化、细节化。   耗心又耗钱。   迎璟交给初宁的二期项目计划里,洋洋洒洒地阐明了他的构思:   “我会先从主轴承开始,它是发动机最关键的部位之一,模拟其在高速、高温、不同复杂受力情况下的性能变化,如果这个仿真环境做成功,就能化理论于实践,对接相关工业企业,出售技术,早日为你赚钱。”   字里行间,写到最后,全是对她的承诺。   初宁合上计划书,脚一踮,转椅便朝向办公室的落地窗。   五点刚过,冬日的白昼短暂,天色渐暗。   她掐了掐眉心,头枕着椅背闭上了眼睛。   之后半个月,迎璟全神投入项目二期,成天待在实验室,三四台电脑开着,程序复杂,数据庞大,他试验了无数构思,不断调试,结果稍好的,就连接模型试车。   一个人认真起来,能量无穷,精力无限。   但在旁人看来,这是一种非常过激的状态。   祈遇难掩担心,提醒他:“小璟,其实节奏放慢一点,影响不大。”   迎璟却跟他大谈特谈设想:“上次我们说的基础材料模拟问题,我觉得可以换一种思路,不一定要仿真材料本身,可以只模拟出它的恒定条件,比如温度、转速。”   祈遇认真想了下,赞同,“是一个好的出发点。”   迎璟顿时兴奋,打开话题了,恨不得马上实施。   祈遇叫住他,“你等等。”   “嗯?”   “后天有两门专业课要考试……你还记得这事儿吗?”   迎璟茫然,“什么考试?”   就知道……   祈遇叹了口气,“小璟,我建议你调整一下状态。合理分配时间,该上的课还是要上,上次点名,你漏了两次,老师已经很不满了。”   “还有,下个月的冬季校运会,你是不是也不打算参加?”   迎璟理所当然,“不参加了,我没时间。哎呀,你能不啰嗦了吗,你比我妈还啰嗦。我心里有数,对了,你看看这个程序,要不要再改?”   ……算了,鸡同鸭讲。   然而,老实人的担心一般都比较容易实现。   后天的两门考试,迎璟压根就没有去。   他忘记了,彻彻底底的忘记了。   考试是周一,他周日去市场买材料,价格类别五花八门,他全部心思都在里头,好不容易看中合适的,老板却说没货,要第二天才能送来。于是,迎璟就在附近住了一晚酒店。   他错过了考试。   还一脸懵逼。   这事儿最生气的是祈遇,老实人发起脾气来,格外刺人:“我都提醒过你了,你为什么这么不上心?这是你自己的事,事关毕业,你怎么能这么敷衍!”   迎璟解释:“我去看材料了,老板说没货,这不是急用么,我就……”   “天大的事都没考试重要!”祈遇说:“我俩不在一个考场,我还以为你去了。没想到你缺考。小璟,说真的,我觉得你是不是太投入了?”   迎璟猛地抬起头。   原先还有几分不服气,在听到这句话后,全化作了茫然。   缺考这事儿,很快被他姐姐知道。   当天下午,迎晨就从杏城杀到了学校。迎璟真的服气,也不知她收买了什么人,消息如此灵通。   迎晨是开车过来的,杏城到北京只有几十公里,一小时的车程。   不同于以前的风风火火,这一次,迎晨特别安静。   她到学校接迎璟,直到他上车,姐弟俩之间没说一句话。   沉默之下,气氛变得格外压抑。   开上高架桥,车辆渐多,在第二个红绿灯时,彻底堵死。   迎晨关紧车窗,终于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那个项目,你不要做了。”   迎璟转过头,“说什么呢,姐?”   “听不懂吗?”迎晨直视她,目光无比冷静,“你给我好好读书,别的事情,搁下。”   迎璟听懂了意思,对视数秒,把脑袋转回原处,看着窗外说:“我的事你别管。”   迎晨猛地拍了下方向盘,“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话?”   “我怎么了我?”迎璟语气平静,“不就是考试没及格么?怎么,我以前成绩好的时候,你们欢天喜地,就不允许一次失误了?”   “你这叫失误?狗屁!”迎晨火来了,“你这叫不自律!”   迎璟一时怔住。   迎晨一针见血,“你根本就是头脑发热,以为做个项目就了不起了?你现在是学生,弄清楚你的本职,你对你的人生根本没有分寸感。”   她的话太过犀利,甚至不留情面。   迎璟始终与姐姐对视,眸光不闪,一动不动。   半晌,他嘴唇张动,说:“我不是头脑发热。”   迎晨冷哼。   迎璟垂下脑袋,哑着声音重复:“我没有头脑发热。”   “那你就是鬼迷心窍。”迎晨也是暴脾气,语气略重,“不知被什么勾了魂。”   迎璟突然解开安全带。   “你干嘛?”迎晨看着他,渐渐皱眉,“喂!你去哪!”   他打开车门,英勇就义一般的眼神,踏进了川流不息的车海。   虽然交通堵塞,但这个动作实在危险,迎晨吓得半死,却又不能丢车去追,暴怒的吼声:“——你给我回来。小璟,哎?——迎璟!!”   人家大义凛然,背影决绝,那股倔强就是他背上的宝剑。   他像行走江湖的少侠,孤注一掷,我行我素,天地无畏。   ——   晚上八点半,初宁还在公司加班。   到了年底,公司事情多,好几个业务的验收工作在即,还有那张VR眼镜的订单,在供应链问题上也出了点分歧,她自顾不暇,分身乏术。   一个电话刚挂,又有新的响起。   不是北京号码。   初宁喝了口水,才按了接听,她开了免提,“你好,哪位?”   那头是个陌生的女声,声线清净。   初宁动作一顿。   听她说:“……我是迎璟的姐姐,你好,我叫迎晨。” 第27章 坦白   迎晨约初宁见面的地方就在公司附近的咖啡馆。   说起来, 初宁对这位在迎璟口中出镜率颇高的姐姐还挺好奇。   就刚才那通电话,她简明扼要说:“我要跟你谈谈。”   不是“我想”、“我希望”, 而是“我要”。   初宁答应后,跟她约时间,迎晨说:“随时都可以, 我已经在你公司楼下。”   初宁披上外套赴约, 走时又想了想, 返回去挑了一条丝巾。   这个点咖啡馆人很少,初宁一眼就认出了角落里的迎晨。   倒不是她和迎璟长得有多像, 只是这姐弟俩的气质非常具有同质感,迎晨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薄羽绒,淡妆,看起来随和又淡然。   初宁走过去, 说:“你好。”   迎晨抬眸,迅速分辨出此人的身份, 点了下头, “你好, 我是迎璟的姐姐。”   两个女人同时伸手,简短相握。   迎晨示意服务生过来,又问初宁要喝点什么?   “柠檬水。”   “好, 两杯柠檬水。”   饮品上得很快。迎晨也不绕弯子, 直接说:“宁总, 今天我是为了我弟弟而来, 冒昧打扰, 很抱歉。”   初宁亦客气:“不会。”   迎晨的开场白很亲近,说:“我弟弟从小就对模型之类的很感兴趣,他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和书桌,摆的全都是飞机坦克模型。”   不难想象,约莫是年轻版本的冯子扬。   初宁礼貌地笑了笑,“那他现在专业也合适,挺好的。”   “他高考失误了。”   “嗯?”初宁面色无异,但心里还是略为吃惊,都考上了C航还叫失误?   “他高考是奔着清华去的。”   “……”   “我弟弟这个人,性格不错,人模狗样,心比女生还细。看着像个四好青年。”迎晨对这个弟弟太了解,也不介意在旁人面前袒露他的缺点,“但实际上,他一身傲气,很少与人起争执,给人面子,也懂得自留面子。但一转过背,他憋着一口气,能跟你暗暗死磕到底。”   说到这里,迎晨表情微变,大概是想起了太多劣迹。   “最烦他跟人劲儿劲儿的。”迎晨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开,她语气平静:“他会吃亏的。”   初宁没出声,等她的重点。   “你慧眼识珠,愿意给他机会,作为姐姐,我很感谢你。他变得自信,变得懂事,学以致用,这点不是光读书就能起效的。”迎晨说得很诚恳,没有让人感到半分不适。   听到这,初宁嘴角微弯,“我们互利共赢,不用单独谢我。”   迎晨也笑,“你担得起。”   短暂寒暄客气。   终于——   “但从我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他身上存在的问题还很多——不够自律,不够成熟,不懂合理规划。”   初宁点了头,表示自己在听,“你继续。”   迎晨说:“他昨天缺考了两场很重要的考试,会影响毕业。”   初宁神色平静依旧。   “他说他去看材料,所以耽误了考试。这个不是重点,关键在于,他根本就没记住,他有考试。”迎晨点破了题,愈发直接:“他先是一名大学生,再是一名项目参与者。主次不分,容易动摇心态和顾此失彼。”   初宁动了动唇,大概是想解释,被迎晨打断:“你先听我说。”   “他还不够强大,当然,这也不能拔苗助长,需要时间和经历,需要实践和自我反思。”迎晨清晰明了地表达了自己的最后观点:“宁总,我不反对我弟弟以学生身份创业,但我希望,他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迎晨的思路太清晰,有理有据,陈设铺垫,她是占主动地位的引导者。   她看着初宁,目光淡定而坚固。   这个姐姐的怀柔策略,可比那只直来直往的小家伙,要厉害得多。   初宁很认真地聆听,然后问:“迎璟知道你今天来找我吗?”   “他知不知道,我都会来。”   “我没有给他很大压力,所有的时间节点以及进度,都是按合同约定进行。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我作为甲方,合理的要求,也不足为过。”   初宁三言两语,面容淡淡,公事公谈。   迎晨:“我理解。所以我说,是我弟弟不够好,他的赤诚难能可贵,但也容易莽撞坏事。”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初宁问:“所以你希望我放弃项目?”   语毕,两人之间陷入彻底死静。   女人之间的对峙很微妙,不用舞枪弄剑,不用口舌之战,所有的硝烟,隐匿于风平浪静之下。都是说实话,做实事的人,不拐弯抹角,倒也是另一层面上的知情知趣。   迎晨亦坦诚:“我不希望你放弃小璟。我恳求你,能够指引他,开导他。你们是工作伙伴,这个身份很有仪式感,这也算是他初入社会,他会对第一个并肩作战的战友赋予信任。这种信任源自他内心的炽热和忠诚。”   初宁一怔。   这番话的表达,真的不在她的预料里。   “你这么了解你弟弟?”   迎晨轻松一笑,“这跟了解无关。”   “嗯?”   “因为他现在走的路,我都经历过。”迎晨说:“我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就碰到了我师傅,也是我领导。他身上有一种非常难得的气质,张弛有度。不管是对生活还是对工作,拿捏得很有分寸。”   迎晨继续道:“他把我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青年,变成了现在还算勉强凑合。亦师亦友,我一生都会感谢他。”   这种亲近的聊天,最容易缓和气氛拉近距离。   话到这个份上,迎晨已经十分放松。她悠闲地靠着椅背,一只手搭在桌子上,清透淡粉的指甲色,和初宁的是同款。   话里有话,目的也很明确——是当师友共存的引路人,还是固执己见的刻薄老板。是做让迎璟铭记在心的榜样,还是做每每让他想起,就只有坏印象的反面教材。   初宁怎会不懂。   她想了想,然后一笑而过,   “好。”   也算目的达成。但迎晨表现很平静,喜怒克制得当,悠悠地抿了几口柠檬水,唠家常一般,“有点酸。”   “嗯,这家店的柠檬水不太好喝。下次可以试试摩卡。”   迎晨放下玻璃杯,伸出右手,越过桌面,“谢谢。”   一语双关。   初宁自然而然地握住,“客气。”   迎晨今天是抽空来北京的,要不是这小子是自己的弟弟,她才懒得管。   如今这年头,当姐姐比当妈的还累。   携带着郁闷和感慨,迎晨又连夜返程杏城。   第二天,清晨的闹钟还没响,就被电话吵醒。迎晨睡得迷迷糊糊,还是厉坤咬着她耳朵说:“是小璟,接?”   “唔。”她含糊一声,厉坤就明白了。   按下接听,那边语气爆炸:“姐,你是不是去找她了?!”   别说迎晨,就连厉坤都被这动静惊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他眉间微皱,沉声不悦:“声儿小点,吓着你姐了。”   迎晨瞌睡醒了一半,拿过电话,第一句话时嗓子是哑的,“比嗓门大是吧?要不要给你颁个奖?”到第二句嗓子才正常了些:“我是去找她了,有问题?”   迎璟情绪激动,“你怎么能去找她呢?!是不是把我批得一无是处?”他突然丧气 ,“哎,她对我本来就没什么感觉,现在印象更差了。”   迎晨灵敏,瞬间抓住关键词,阴森森地问:“你在胡说些什么?她对你没感觉难道不是正常吗?你想要什么感觉?”   没有想象中的情绪翻天,甚至没有半句激动反驳。   安静了很久,迎璟兴致缺缺:“算了,你不懂。”   “……”大早上的脑子打结,没空细想。迎晨:“她跟你说的?”   “当然。她还让我不要着急,可以给我充沛的时间,还要我好好考试,别耽误毕业——她说,这些都是你让她说的。”   迎晨闭眼,心里恨恨,那个女人,真是个不好对付的,把所有矛盾又引到了她身上,这不是挑拨姐弟关系吗!还有这个二傻子弟弟,简直助纣为虐。   “你俩串通好的吧!”迎晨忍不住感慨。   “你才居心叵测呢!”迎璟当即反驳。   完了完了,胳膊肘往外拐,这弟弟白疼了。   迎晨刚准备苦口婆心地来番说教,迎璟突然低声:“好啦,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真的,我都知道。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嗯?”迎晨一时没明白。   “我不会再缺考,我会合理分配时间,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欣慰啊,这小白脸儿还是没有白疼。   沾沾自喜刚起了个头,就听迎璟自言自语:“嗯!不让你们失望。”   你们?   们??   迎晨直觉,他这份承诺,是许给那个“你”的。   另一半的瞌睡也醒了。   迎晨从床上坐起,清晨安静,她的声音也显得格外犀利与冷静。   “小璟。”   “嗯?”   “你是不是喜欢她?”   “……”   久久没有听到回答,但电话里,渐渐细腻的呼吸,已经隐隐昭示。   终于,他说:“怎么?不可以吗?”   这一刻,迎璟的声音温淡从容,像是清晨的第一抹阳光,刺破阴云薄雾,拂开了蒙尘已久的答案。   他诚恳坦白,又理直气壮:“她那么有魅力,就该被人喜欢——反正我喜欢了,就这么简单。” 第28章 你跟我走   迎璟的坦诚,无疑是给姐姐喂了一颗毒药。   迎晨的反应倒没有想象中的激烈, 她沉默许久, 只说:“你小子, 给我等着。”   迎璟:“你别白费心思了。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也打不过我。”   迎晨开的是免提, 这话被厉坤听了去,就见一只长手伸来,捞起手机,警告的语气:“是么?打不过?”   “……”迎璟蔫蔫儿的,“请外援,姐你犯规。”   然后就挂了。   惹得厉坤不悦, 他对着嘟嘟短音说:“我算哪门子外。臭小子。”   “算了算了,他的醋你也要吃。”迎晨忧心忡忡,一脸惆怅, “我算是明白, 他这一包子劲儿的源头在哪了。”   厉坤没听完整, 一知半解,“他有看上的姑娘了?”   “上回跟你说过,他倒腾的那个项目的合伙人。是个女老板,人特精明, 小璟栽在她手里, 根本就不是对手。”   “至于这么严重么?”厉坤刷完牙, 走来摸了摸她的头发, “把人想得十恶不赦。”   迎晨烦着呢, 偏头躲开。   厉坤单膝跪在床上,身体前倾,一只胳膊直接将她圈进了怀里,“躲什么躲,嗯?”   他在迎晨额头上印了一个吻,然后说:“你急什么?他成年了,有七情六欲再正常不过。你担心的那些,根本就是杞人忧天。八字儿还没一撇的事情,你也不能妄下定论。”   迎晨是关心则乱,到底是自己的人,难免多一分心疼。   “我不是不开明,他俩的圈子不一样,不确定性太多,小璟的性格你也知道,劲儿劲儿的,认定的事情不撞南墙不回头。我怕他两边吃亏,学业松懈,还落了个失望。”   迎晨叹口气,“而且看这情形,明显是他先动了心。先动心的人,会吃亏的。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一直认真听讲的厉坤,脸色一沉,“什么叫我不明白?”   “你明白个屁。”迎晨凉飕飕地白他一眼,“当年老娘追你追得想死,你拽得二五八万,像谁欠了你五百万一样。”   厉坤的嘴角上翘,刚起床,他只穿了条内裤,大腿长而结实,肌肉硬得跟石头似的。他腿一收,迎晨被他箍得更紧。   他抵着她的额头,呼吸都变深了,“……但我最后还是你的。”   迎晨脸微红,“你起开。”   “我压我媳妇儿,合理合法。”厉坤眼神儿微眯,“别动了啊,出事儿我可不负责。”   迎晨乖了,双手搂住他的脖颈,无不担忧:“其实我早就看出了小璟的不对劲儿,这几次,他每回和我打电话,话题都离不开初宁。他是我弟弟,我太了解。他太傲气,并且伪装得神不知鬼不觉。小璟高考失利,没上清华的分数线。那个暑假,他表面嘻嘻哈哈,一派无所谓。就在大家都以为他没事的时候,你猜怎么着?”   “他转身就跟李叔去了陆战军的训练营。那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他逞强得很,跟着一块练,脚掌的皮都脱了一层,全是带血的泡,小璟愣是一声不吭。后来参加一个水下拉练,在河里憋气,他腿抽筋还强忍着,幸亏随队的干事发现,把他从水里捞出来做心肺复苏。”   “那个干事对我说,如果迎璟出事儿,他没法儿向我爸交差,这辈子的仕途也算完蛋。再后来,小璟睁开眼,他哭了,蜷在地上说疼。我们问他哪儿疼,他也不说话。”   “他不说我也知道,其实是心里疼。”   迎晨幽幽叹息,“钻牛角尖,自己跟自己较劲。这种隐性基因太可怕了。而初宁,她有自己的圈子,在他们那个世界,迎璟可能只是其中之一,可在我弟弟的世界,却会把她当成唯一。”   厉坤久久不语,握紧了她的手。   “我也知道,我昨天冒昧上门找人,提出的要求其实很站不稳脚。白纸黑字的合同,签之前就是你情我愿,她要结果,要效率,这是她应得的权利。”迎晨说:“但这是我弟弟,哪怕不可理喻,我也会替他争取。”   厉坤问:“所以呢,你不赞成?”   迎晨莞尔一笑,“赞不赞成还轮不到我,我只是希望小璟开心一点儿。他是我弟弟,跟我爸爸是否二婚无关,跟我喜不喜欢他妈妈也无关,我看着他长大,他就是我的亲人。”   而陷入爱情萌芽的小亲人,此刻无比有动力。挂科这糟心事没给他留下太多阴影,依旧每天忙忙碌碌,热情不分散,全投入给了实验室。   但迎璟还是有改变的。   那天初宁给他打过一次电话,一是告诉他迎晨来找过她,二是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也让他不要耽误学业,匀好时间。   语气从头至尾都很平静,听不出一丝别的情绪。   迎璟却非常受用,人一旦有了别的情感,就会自个儿浮想联翩,并且一厢情愿地代入自己设定的情境中。   他非常听初宁的话,把她的随口一提,当做是一种嘱咐,他得兑现承诺。   实验室的进展还算顺利,在招人之初,迎璟就有针对性的进行筛选,留下来的这几人,学科不尽相同,各有所长,也算面面俱到。   如果说,项目一期更偏向于理论的连贯性,疏通逻辑以及验证其可行。那么项目二期,就更注重真刀实枪的技术注入。他们要提供一个强劲的计算平台,用以数字建模,使航发的任何一种构想,都能够通过这个平台得以提前规划、设计,再往后,便是模拟制造,甚至维修养护。   迎璟和祈遇主攻大框架的建立,周圆与万鹏鹏,则是节点校正。而作为团队唯一的一名女生,张怀玉亦充分发挥其优势,不断试验半成品的流畅性和可行性,发现问题,汇总问题,再在团组会上讨论与解决。   迎璟把每一天的进度,都形成文字小结,定点发微信给初宁汇报。   他时间塞得太紧,几乎都是零点之后。   初宁的回复一贯简洁,有时是一个“好”字,有时是一个“嗯”字。   平平淡淡的,不过迎璟已经习以为常。   有次,他核定一个程序直到凌晨两点,微信发过去,没想到初宁很快就回复:“没必要熬夜,注意休息。”   迎璟的瞌睡一扫而光:“你终于会说除了‘好’之外的话了!”   然而手机像死去一样。   迎璟丧丧地打字:“不该表扬你的。”   初宁还真回了:“……闲的慌?”   “不敢,你在干什么?你怎么还没睡?加班吗?”   “嗯。”   “在办公室?怕不怕?需不需要保镖?这个保镖很特别的。”   “哪里特别?”   “他姓迎,没见过姓迎的保镖吧。”   成功把初宁看笑。   此时的她坐在办公室,灯火通明,跟白昼无异。因为有微信消息不停进来,所以手机屏幕始终是亮的。以前怎么没觉得,这小东西还挺话痨。   起先,他还能扯几句项目有关的事,说一串她看不懂的专业知识。初宁偶尔看看,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大概等了太久,迎璟按捺不住,直接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铃声响起的时候,初宁不悦皱眉,接通也是语气平平:“你不用睡觉的?”   “我刚从实验室出来。”迎璟一说话,白雾团团,一月的北京已经很冷了。   他问:“你还在加班吗?”   “嗯。”   “你一个人怕不怕?”   “怕什么?”   “黑。”   初宁嘴角弯了一下,索性放下笔,脚尖一踮,椅子滑远半米。她撩开窗帘,看了看窗外。城市的马路如无数条灯带,川流交织。   她挪回视线,淡声:“我不怕黑。”   迎璟接话的速度很快,他怕一停顿,初宁就要挂电话。   “对了,我的考试,下个月补考,你放心,我能考过。”   她:“那你好好考。”   迎璟握紧手机,敏感而又细腻地分辨她的语气,半晌:“你担心吗?”   “担心什么?”   “我考砸。”   “你连考试都能忘记,考砸也很正常。”   迎璟嘿嘿笑,笑完了,又很正经:“你交代我的事,我一定会做好。”   初宁想说,学业为重这件事,跟我无关,是你姐姐的心意。   但念头一转,又觉得没必要言明,于是沉默带过。   迎璟却把沉默理解成是默认。他的聊天瘾越发兴致,他把冬夜的寒冷踩在脚下,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这周末你有空吗?”   “干什么?”   “你先回答我。”   初宁留了个心眼,说:“没空。”   “你要出差?”   “对。”   迎璟哦了一声,后半截的话也咽了下去。   下午的时候,栗舟山到他们实验室,看了一会儿他们近期的成品展示,例行骂了一顿,然后又凶巴巴的给出指导意见。迎璟也习惯了,在他印象里,搞科研的人,脾气都很古怪。栗舟山是典型的严师,嘴毒心软,相处久了便知道,他是真心为你好。末尾,他告诉迎璟,这周六有个新科技产业的酒会,让他跟着一块去。   原本,迎璟是想问初宁,她会不会也去参加。但,既然她说要出差,那便作罢。   初宁想挂电话。迎璟又叫住她,“你喜欢什么花?”   手机又重新搁回耳朵边,“干什么?”   “你告诉我啊。”他死缠烂打。   “我不喜欢花。”   “你骗人,哪有女生不喜欢花的。”   “开个几天就凋谢了,有什么好喜欢的。”   “你真没乐趣。”迎璟已经快到宿舍,走的上坡路,所以他有点儿喘,“你都不像个女人。”   初宁心很淡,她对自我不做评价。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迎璟依然有本事不将话题聊死,“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花吗?”   初宁想了想,“塑料花。”   电话里他气息抖了抖,大概是在笑,“我喜欢白玫瑰——嘿!”   初宁皱眉:“你嘿什么嘿?”   “声控灯。”迎璟顶着一头亮光,声音在深夜里格外清晰,“我到宿舍了,你也早点回家,路上小心。”   初宁呼声松气,但这个小话痨还是挺能让人放松,她笑意隐隐,问:“说完了?”   迎璟迟疑,“……要不你到家了,给我报个平安?”   下一秒,电话挂了。   初宁把手机搁桌上,揉了揉耳垂,然后靠着座椅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再起身时,她点开日程,这周六是24号,备注:新科技产业圈交流会晚宴。   这个日程安排之前并不在计划里,但下午王山特意到办公室跟她说了这事儿。   这个酒会明面上是几家企业联名举办,但实际上,市政也有领导莅临,加之又是科研相关,相关企事业单位、个人团队都有参加。王山给她看了名单,大致扫过去,规模还挺大。   “如果没什么特别重要的约会,这个活动你还是去参加一下。”王山建议说:“魏总也去。还有明耀科创的唐总。”   初宁抬起头,“唐耀?”   “对。”王山说:“以及,那只研究新能源汽车的学生团队,也会参加。”   这才是重点。   初宁了然,权衡利弊后,她答应:“好,我去。”   她已经很少出席宴会,初宁不是一个爱热闹的人。宁竞投资刚起步那会,很多交际无法避免,自从步入正轨,这些应酬便分担了出去。周六这天,她特意选了件白色抹胸裙,简洁素雅,又不会夸张得喧宾夺主。   今晚是要和魏启霖以及那支学生团队碰面的,她的装扮规矩而合宜,找准自己的定位很重要。   七点晚宴开始。今晚人多,偌大的宴会厅活色生香。   初宁先是打了一圈招呼,端着红酒,客气礼貌,身段娉婷。最后走到魏启霖旁边,“魏总。”   他俩关系不算熟络,但经王山引荐,一切也还顺其自然。   魏启霖生得英俊非凡,他是单眼皮,但眼廓狭长斜飞,面相非常来劲儿。一看就是矜贵家庭出来的男人。   他亦客气,伸出手:“幸会。”   简短相握,然后松开。三人边走边谈。   “这支团队最近风头很盛,刚拿下世界大学生新能源科技大赛的三等奖。这点很难得,要知道,这是十年来的首次。”魏启霖的投资意向已经十分明确,“我看过他们下阶段的项目计划书,已经将技术与投产结合起来,评测报告也出来了,他们的技术很成熟,只要通过调试,成功的概率很大。”   王山补充:“市政府明年新能源汽车的投放量会再创新高,而且政策扶持,对企业来说,也是利好。”   正说着,迎面走来一位男士。魏启霖向前一步,语气熟络,“唐总也过来了?”   初宁看着那人,记起,此人正是明耀科创的执行董事,唐耀。   唐耀一身三件式样的西装,外套敞开,细看,里头是同色系的衬衫,领口微妙,绣着几片竹叶,近看才知别有洞天,很是精致。   他与魏启霖点头之交,客套寒暄。   几句之后,唐耀看向初宁,很绅士地与之握手,“你好,第二次见面,幸会。”   初宁绽笑颜,“唐总还记得,是我的荣幸,上次多亏您帮助。”   “应该的。”   没有说太多,彼此都有事,直到唐耀走远了些,王山才问初宁:“你和唐总认识?”   “他是子扬的朋友。”   王山眉头皱了皱,提醒说:“唐耀这个人,你留点神。”   初宁凝眸。   “他的发家史很传奇,在回国之前默默无闻,没有谁知晓这号人物。说直接点,这个人心思深沉,疑心重,最擅长的手段,就是釜底抽薪,并且不讲情面。”王山停了停,问:“你知道上海的唐氏吗?”   初宁思索片刻,“唐氏现在的掌舵人是……”   “对,是唐其琛。”王山说:“有传言,唐耀是唐其琛同父异母的哥哥。”   豪门八卦初宁不感兴趣,但一听到“哥哥”这个词儿,就瞬间在赵明川身上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于是她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好,我会注意。”   而那边,魏启霖也忙完,眼神示意,初宁和王山就走了过去,很快,几个学生模样的人也走了过来。都是男生,二十出头,带队的那位年龄稍大,白净斯文,周身散发稳重。   虽还是学生,但他们表现落落大方,挨个儿打招呼,然后简短地进行了自我介绍。这就是那只风头渐盛,名声在外的能源汽车团队。   魏启霖是个爱才的商将,所以今晚以平和示人,客客气气,看起来很好相处。   谈话的气氛很好。   初宁一直在聆听,她能感受到,这支团队的内核思想十分成熟,并且观念先进,而且他们的优势明显,因为已经取得一定的成绩,所以备受业界关注,舆论支持力量庞大。   王山一直与她眼神示意,看得出来,他对这个项目的期望值非常高。   初宁的表现很平静,没有泄露半点热情。   相谈甚欢,十五分钟后,魏启霖心情愉悦,“有句老话叫,少年强,则国强。今儿我算是深切体会到它的含义了。”   他的赞赏溢于言表,一行人往外走。   说说笑笑,初宁跟在魏启霖边上,也是融入其中。   渐渐的,一种莫名的寒意从某个方向扑过来。这种感知很微妙,初宁下意识地看过去。这一眼看的,彻彻底底愣住。   宴会厅的正中央,迎璟站定在那儿,他一动不动,与周围你说我笑的人群显得格格不入。   他头顶是一大串奢华的水晶吊灯,光芒白亮,让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无处可藏。   迎璟望着初宁。   目光深沉又固执,还有几分克制不住的失望。   初宁心里咯噔,竟有一种做坏事儿被现场抓包的心虚感。她深吸一口气,自我镇定,稳住阵脚。   “迎璟?!”   突然的喊声从身后传来,能源汽车团队的队长难掩激动,“你也在这儿!”   迎璟扯了个敷衍的笑,“学长。”   他说着话,但目光却始终定在初宁身上。   队长向成员介绍,“这是我学弟,我俩以前是一个高中的。”又向迎璟介绍:“这是我团队的伙伴。”他的欣喜真心实意,走向迎璟:“好久没见了,待会一块吃夜宵成么?”   迎璟却擦肩而过。   他走向初宁,脚步坚定,虎视眈眈。   这个状态不太对,初宁心生不妙,本能地往后退。迎璟因为她的这个动作,脚步停住。两人隔着一米距离,他哑着声音,在极力压制,问:“这算怎么回事?”   初宁冷静下来,不答。   迎璟点了点头,“好。”   他转身走掉。   年轻的背影森然寂静,虽然这大厅光亮璀璨,但映在他身上,一动,一晃,便全成了破碎的光影。   有那么一瞬,初宁揪了心。   而走出很远的迎璟,又突然停住。   众人目光齐聚,小半里的声音都自觉闭上。   他返身走了回来,走到初宁面前,众目睽睽之下,他握住了她的手。   “——你跟我走。”   他的动作很强硬,甚至是粗鲁莽撞。   初宁没有任何反抗与挣扎。   不是不想。   是因为在迎璟转身的时候,她看到了他再也撑不住,而彻底红透了的眼眶。 第29章 表白   迎璟的眼睛像兔子。初宁只失神片刻,很快理智清醒。   像什么话!   这么多人看着, 圈里圈外的, 认识的不认识的, 看笑话的深思揣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被她玩弄过的小弃夫找上门来了呢。   初宁果断地把手抽回。   迎璟手心空了,心也一起跟着往下坠。   他转头看她,眼里的失望全变成了绝望。   他像一张白纸,没被浸染, 根本不会隐藏情绪。   初宁脑仁儿疼起来, 她低声说:“你到外面等我,我等会来找你。”   话都没听完, 迎璟掉头就走。   初宁抱歉地跟魏启霖打声招呼,魏总似笑非笑地说:“去吧,理解。”   “……”这话听着不像好话。初宁没空细想, 跟着追了出去。   迎璟站在宴会厅外面,他今天也穿了正装,简洁大众的款式, 里头搭了件白衬衫,两边衣领各镶了一颗琥铂色的领扣,被光一耀,是低调精致的海天蓝。价格不菲,很有品位。   大概是着装正式,他立在黑夜里, 像一根挺拔的白杨树。   尤其此刻阴沉的模样, 生生少了几分少年气。   初宁两步走过去, 问:“你又发的什么疯?”   事出突然,这小子的表现又不按理出牌,她也是真气着了,所以语气不好。   迎璟直视她,硬邦邦地说:“你在投资别的项目了。”   初宁不否认:“对,的确在考虑。”   迎璟握紧拳头,“为什么!”   “为什么?”初宁皱眉,“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觉得合适,我就投,就这么简单。”   她的态度太刚正,语气也毫无波澜,清醒、自律得让迎璟更觉失落。   有一句话他没有问出口。   合适的,你就投。   那么不合适的,是不是就要放弃。   这个猜测让他有气无力,像是踩入了一片沼泽地,他不敢问出口,就像他不敢用力往地上踩。怕陷下去,怕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初宁不觉得自己有过失,她的观点冷静而有理,“任何决议都要经过公司研讨,也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但是前期的接触和了解,是再正常不过的流程。”   她旨在告诉迎璟,做生意,讲究的不是情面,而是公事公办。   “骗子。”   初宁闭声,抬起眼眸,“你说什么?”   迎璟的目光收敛温度,直视她:“你这个骗子。”   初宁整个人都冷冽起来,“我骗你什么了?”   迎璟脑子里全是刚才在宴会上,初宁对那支新能源汽车团队笑脸热络的模样。   他不敢把那份猜测说出来,只换了个借口,怒气冲冲:“我打电话问过你,你说你出差!那现在算什么?!”   初宁也来了火,问:“这跟你有关系吗?!”   这一声气势压顶,把迎璟的三魂七魄都喊散了。   他跟魔怔一般,然后低下头,自言自语近乎呢喃:“是啊,没关系。你要做什么,怎么会告诉我,顾及我的感受呢……你根本就不会在乎我。”   这话直接撞向了初宁的心口。   某种直觉在脑海里绕弯,绕得停不下来。   她心生不妙,甚至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但还没想透彻,迎璟已经转身往宴会厅里去了。   他的背影义无反顾地融进灯光旖旎之中。   初宁想喊他,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把她吹冷静了,于是嘴唇紧抿,沉默以对。   迎璟一直坚持到宴会结束。   栗舟山不知道中途意外,还责问他人跑哪儿去了。   迎璟说拉肚子。   这事儿就此翻篇。   这个宴会,各路人缘都有,瞧得出,新能源汽车的那支团队,绝对是今晚的香馍馍。他们刚拿下了世界级大赛的名次,主办方自然追捧,又是安排上台演讲,又是把他们引荐给一群资方大佬。再咔咔几张照片,修修图,明儿妥妥的微博热门。   这就是一个行业关注度带来的光环。   现实且残酷。   栗舟山是个正经做派的科研革命者,这种交际应酬对他来说几乎为零。他一生效力的行业,枯燥无味,没有足够的热血宣传,自身的资历名气也不够,带着迎璟,就像一对穷苦父子到了皇宫摆摊卖春饼儿。   全程无人问津。   迎璟闷得慌,一个人躲去靠窗的位置。   他下意识地满场搜刮初宁,未见其身影,心里又是一顿新的恼怒——干吗总是想她!   这种纠结复杂的情绪,就像把人丢进油锅生煎油炸,迎璟太难受了。   直到一道男声把他拉了回来,“你好。”   迎璟扭头,见着来人后,惊了下,“唐总?”   唐耀笑着颔首,“你还记得我?”   “当然,上次多亏你愿意将实验室借给我们使用。”迎璟礼貌地伸出手,与之相握。   唐耀亦客气,“举手之劳,学生创业不容易。”   迎璟弯了弯嘴角,“不容易”三个字,扯得他心里一片怅然。   “这是我的名片。”唐耀似是早有准备,递过一张黑色烫金的名片,上面的内容非常简洁,两行,第一行是他的头衔:明耀科创执行董事.唐耀。   第二行是他的手机号码。   一般的商务社交,他这种身份,能给的也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座机号。   待他接住,唐耀笑了笑,“今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联系我。”   说完,便干脆利落地走了。   迎璟捏着名片看了又看,隐约感觉出了,他话里伸出的橄榄枝。   这个念头很快过去,因为他看到了初宁。   几米开外,她和一群人站在一块,身边的男人个个英俊精英,她一身白裙,腰肢掐得纤细匀称,脖间一条细链子,给本就如雪的肌肤锦上添花。   她笑得那么好看,轻而易举地夺走目光。   他突然意识到,刚才的事,根本就不足以对她产生影响。   远远看着,落寞全写在了迎璟脸上。   宴会结束之前,迎璟被他的高中学长叫住,“小璟,待会我们一块去吃宵夜,咱们好久没见了,一起聚聚。”   学长叫周明,他的这支新能源团队,今晚大出风头。他高迎璟两届,在读研究生,但表现出众,早在本科就开始自个儿做项目,年纪轻轻,已经在业内崭露头角。   迎璟的高中在全国都有名,人才多,但能被母校写入百年校庆光荣榜的,屈指可数。   周明就是其中之一。   高中时,迎璟参加过一个省级的科技比武,周明是当时的领队,两人关系不错,只是后来周明上大学,联系就少了。   今天他乡遇故人,周明倍儿热情,重复了几遍:“你可不许走哦!”   散场后才发现,去吃宵夜的人……浩浩荡荡。   做东的是魏启霖,他的合作意向已经很明显,表现得热情非凡。他也是宁竞投资的资方之一,并且有意让初宁接触这个项目。   人脉广,人就多,最后六辆车一齐驶出会场。   迎璟和初宁不仅没坐一辆车,在刚才碰面的时候,两人眼神交汇,谁也没说一句话。   魏启霖定的地方自然是顶级。   一顿烧烤,吃出了米其林餐厅的效果。   这些年轻人起先还有些拘束,慢慢的,大伙儿都放开了。   魏启霖有单独的包间,支着牌桌,玩得也尽兴。初宁看他们玩了几把牌,便走去了外面。   那是另一番景象。   朝气蓬勃,轻松友好,也笑声不断。   迎璟坐在周明身边,听他们大谈梦想。那种生动与激情很能感染人,大家七嘴八舌,聊不完的天。而迎璟一改常态,坐在那里很少说话。偶尔笑笑,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微微低头,保持着沉默。   桌面上堆了十几个空的啤酒瓶,地上还摆着一箱等着喝的。   初宁皱眉,也不知他喝了多少。   没多久,魏启霖从牌桌上下来,身后跟着秘书,见着初宁,“你也来。”   一群人走到他们中间,倒酒举杯,是要敬酒。   大家刷刷起身,魏启霖和颜悦色,手心轻压,“今天不讲究这些有的没的,玩得开心,我敬各位,你们随意。”   初宁站的位置正好是迎璟旁边,低声:“不能喝就别喝。”   他不是主人,这个场合也没所谓。   但迎璟置若罔闻,下一秒,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黑啤。   初宁受了这顿闷气,胸口郁结,但又奈何人多不得发作。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依旧没得到反应,便沉着一张脸,跟魏启霖走了。   一个半小时的聚会,反正每每初宁看向迎璟的时候,他都在喝酒。   十一点结束,兴致勃勃地来,兴高采烈地回。魏启霖的秘书安排了几辆车,舒舒服服地将人送走。   周明的团队回T大,坐两辆车,还有几个熟人,分方向排好车辆。只有迎璟回C航,秘书问他:“魏总顺路,要不你跟我们的车走?”   迎璟还没说话。   “我顺路,我载他。”初宁从后面走来,边走边说。   秘书看向迎璟,询证他的意思,但迎璟没有任何表示。   好吧,他对初宁说:“宁总,那就麻烦你了。”   所有人走后,初宁双手环在胸前,看向他,问:“你想在这儿站一晚上吗?”   她挪回视线,不再说什么,转身去取车。   不多久,身后有脚步跟过来,初宁渐渐松了心。   两人沉默地上车,迎璟坐在副驾,系好安全带后始终没说一句话。   他太安静了,身上那股沉淀的力量也不自觉地散发了出来。初宁没事人一般,发车,打转向灯,将车平平稳稳地开上主路。   这几天晴朗,冬夜的晚风更显干燥。也许是车里的气氛太压抑,初宁把车窗滑下一半,任凭半个城市的霓虹灯影和风一起淌进车里。   下了高架桥,就转入了阜成路,其实后半段她就感觉到,迎璟一直在看着她。   车里空间本来就小,加之他目光够强硬,压迫性十足,竟让初宁有了些许紧张。   她捏紧方向盘,佯装镇定。但坚持不够五分钟,初宁认命一般,说:“你到底在发什么脾气?能不能有事儿说事儿,你这么犟着,我也……”   边说边转头,初宁却一下子愣住。   迎璟一直在看她,而忍了一晚上的眼泪,在两人视线相对时,就这么淌了下来。   两行清泪,生涩、直白、全是固执的倔强。   这一瞬间,初宁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哪怕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都能原谅了。   脾气全无,她叹了口气,“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么爱哭?”   迎璟抬手抹了把眼睛,继续强忍。   初宁索性把车停在路边,关上窗,这回是彻底安静了。   “你打算不再跟我说话了吗?”她眉间倦色难掩。   迎璟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你要放弃我了吗?”   初宁缄默。   “你看上了周明,也是,他们的项目那么优秀,满足你们这些商人的全部要求,要技术有技术,要奖项有奖项,还拿了奖,这本身就是绝佳的广告宣传,以后营销推广,根本就不愁关注。”   他的语气很冷丧,初宁听着,依旧很平静。   迎璟说:“你以为我不清楚自己的情况吗,技术难度大,投资成本高,前景还不明朗,我这个专业又冷门,团队才起步,一切从零开始,很少有人愿意陪我们打基础。”   初宁侧身,从左手边摸出一根烟,烟身细细白白,她轻轻咬在嘴里,一点,一吸,火光明了又暗。   这是迎璟第一次看到她抽烟。   女人的眼神微眯,细长的眼线平添妩媚,在烟气里,她侧脸绝美。   初宁抽了一半就把烟掐断。她拧过头看着他,说:“第一,我不会放弃你的项目。但你也要理解我,我有我的身不由己,公司一百多位员要吃饭,小到内部管理层,大到资方平台,我必须权衡利弊。”   “第二,我不否认,公司确实在考虑新能源汽车产业的合作。但这是未知数,结果怎样,我也没法儿预料。”   初宁从眼神到语气,都很淡,不经修饰,更能流露出她的无可奈何。   “第三,迎璟,我们是合伙人,只要这个身份和角色没有改变,我和你就永远是统一战线。你得学着接受,这个世界,本来就有很多情况之外,也有很多情理之中。你要学会在这两者之间找平衡点。生气、犟劲,就能解决问题?这也是我愿意迁就,换做魏启霖、唐耀,甚至是任何一个人,你试试看?”   初宁幽幽挪回视线,看着方向盘上的某一点,“我知道,这个成长的过程会有点苦,但你必须去经历。”   迎璟一晚上的愤懑,在听到她这番推心置腹的谈话后,渐渐平复。   他声音更哑了,“我受不了。”   “嗯?”   “我受不了被忽略,被否认。”   还有,被你抛弃。   初宁点了头,“我能理解,曾几何时,我和你一样。”   迎璟看向她,神情疑惑。   初宁却弯嘴一笑,“总会有个过程,只有时间长短,不能拔苗助长。”   迎璟认真问:“所以你愿意给我时间吗?”   “我一直在给你时间。”   顿时豁然开朗。   迎璟双手捂住脸。   初宁纳闷,“你干吗?”   他捂着脸摇头,声音闷闷的从指缝里传出:“我才没有哭。”   初宁嗤声一笑,“谁信啊,你挪开,我看看?”   摇头摇头。   初宁也不再劝,直接动手,猛地挠了把他的腰。手感绝佳,硬邦邦的,又带着肌肉本身的微弹。还没回味完,迎璟已经缩成一团,手也从脸上松开,大嚷:“不准痒我!”   初宁歪着头,溜溜地盯着他,最后灿烂一笑,“不错,还真的没有哭。”   迎璟撇了撇嘴,往椅背一靠:“我今晚不回学校。”   “那你去哪儿?”   他耍起无赖也是蛮可怕的。   “你家。”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再到初宁的公寓,他俨然变成了自家人。   知道她家没男士拖鞋,进门后二话不说,自觉地打赤脚。想喝水了,又轻车熟路地去厨房倒。喝完了,还不放心的回到客厅,按了按顶灯的开关。   初宁问:“你干吗?”   “咔哒”,灯亮了。   迎璟笑道:“没有坏。”   “……”如此居家细心。   初宁给他找出新毛巾,“你去洗个澡吧。”   这个澡洗得迎璟很燥热,洗到一半儿,他干脆开了冷水。   他一身鸡皮疙瘩,被冷水淋得愈加清醒与亢奋。   初宁趁他洗澡的空隙,已经收拾好了文件和电脑,准备晚上加班。   “洗完了?”听到浴室门拧开的声响,她盘腿坐在地毯上,头也不回,正在看资料。   桌上开了一盏阅读灯,把她的身影投射在白色墙壁上,像一朵在暗夜里盛开着的玫瑰。   迎璟走过去,跟她一样的动作,坐在桌子对面儿。   初宁抬头望了一眼,这什么表情,视死如归一般,少男心事这么复杂的吗?   就听迎璟忽然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初宁皱眉,“做调查呢?”   “你说说看嘛,就当聊聊天。”   “这有什么好聊的!”   迎璟目光探究,“哦,原来你没谈过恋爱。”   初宁当场发飙,“谁没谈过恋爱!我当然谈过!”   “那你前男友都长什么样?”他语气平平。   “……”初宁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还学会用激将法了。   她又气又想笑,不再计较,想了想,回忆说:“大学同学,人挺好的,性格温和,后来出国了,就分手了。”   中间省略很多曲折,爱恨由心,时过境迁之后,也不过是寥寥数语。   初宁非常坦然,说完之后,心绪平静,继续敲电脑。   迎璟也不为所动,甚至没发表意见。   “好了,现在换你问我。”   “问什么?”   “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初宁隐约觉得不太对劲。这一刻,迎璟给她的感觉,思路清晰,目的强烈,并且具备攻击性。   他没给她理清思路的时间,竟然不按常理出牌,突然绽开一个简单的微笑。白牙如贝,弧形好看,这招美男计太有少年感,初宁被这个笑容晃得有点分神。   大概中二病又犯了。   初宁把刚才的奇怪猜测统统抛弃,以为他是闹着玩儿,又要说什么冷笑话。   配合道:“好好好,我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   迎璟笑容收敛,看着她,说:“我喜欢你。”   初宁敲键盘的动作停住。   又听他重复:“我喜欢你。”   黑夜托着淡淡星月,客厅里的光仿佛也在左倾右倒。   初宁的心在经历一瞬的僵硬之后,很快又恢复冷静。夜阑深静,她看向他,这个时刻,连空气都变得细腻。   初宁微抬下巴,用她一贯的淡然控制住了场面。   她的情绪语焉不详,淡声问:“怎么,是想要被我包养……嗯?” 第30章 痞子   包养?   迎璟陡然泄气, 这什么人啊, 一点也不女人,好气氛全给破坏了。   他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 说:“你不信我。”   初宁盘坐着, 腿有点麻,她换了个姿势,双膝往后, 变成了跪坐, 她对迎璟勾了下手,“你过来。”   迎璟走过去,这会子倒是潇潇洒洒了。   近了,站定。   初宁示意他蹲下来一点。   很听话, 一张小白脸凑近。   她突然伸出手, 往他脑门上重重一弹。   “嘶——!!”迎璟痛叫,“你干什么啊!”   “你说我干什么?”   “被我表白得恼羞成怒了?你用暴力来掩饰你内心的震撼。”   “你能去死吗?”   初宁平平淡淡道。   迎璟刚洗完澡的头发还在滴水,一头茂密的毛变成一撮撮的,加上他目光幽幽,看起来像只落水鬼。   “你闲得慌?啊?”初宁不客气。   “我怎么了我?”迎璟亦不服气。   “你再这样想一出是一出,没事儿就给我胡闹两下, 我真的不会再理你了。”   “你不会的。”迎璟小声, “你才不会不理我。”   “呵, ”初宁冷笑, “谁给你的自信。”   “你啊。”   “……”   算了, 跟这人就没法儿用理性聊天。   兜兜转转, 节奏全被他给带乱了。   初宁忍不住反思,是不是平日太惯着这家伙。她心里很清楚,愿意给他时间成长是一种包容,但这种包容不是无底线的。现在越界了,她必须矫正游戏规则。   初宁重新看向他,字里行间极力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第一,你还在上学,学业为重,这个道理还要我教你?第二,你有项目在手上,这份儿责任你必须给我担起来,别打感情牌,出了差错,公司会上不通过,谁也救不了你。我就这么跟你直接说吧,我公司的几个副总,一致看好周明的新能源汽车项目,而且我的东家,启明实业的魏总,也在极力促进合作的达成。”   这话真戳中了迎璟的命门。   他的士气瞬间被打压了一半。   这人的情绪全写在了脸上,初宁一看,就知道有效果。于是清了清嗓子继续:“你这个年龄,我理解。”   “……理解什么……”   “理解你们闲得慌,理解你们对某些未知领域的新鲜感。”初宁宛若北京市十佳特级教师,态度刚正:“我好心劝你,你听就听,不听拉倒。分清轻重缓急,不要本末倒置,先把手头的重要事情好好完成,你要真想谈恋爱,也是取得胜利果实之后再说。”   迎璟却贼精明,抓住漏洞,问:“做完项目就可以了吗?”   初宁谨慎,隐约察觉出他话里有话。   他又靠近了些,目光灼热,“说话啊,嗯?”   对视三秒。   初宁抬起手,掌心贴上他的脸颊,然后推着脸,往右边拨,“你别看我。”   迎璟就着她的温软掌心,又把脸给转了回来,“为什么不给看?你脸上又没有胡子。”   初宁脑仁儿疼。   她加重手劲,把他的脸又推向右边,“说了不准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迎璟用力转回脸,看她。   初宁更用力地推,不许看。   两人在拔河比赛。   挨不过男生的力气,初宁索性直起腰板,直接双手按住他脑袋。   “艹,你犯规!”迎璟脖子都快被她按断了,用力挣脱,反口咬住她的手。   初宁疼得尖叫:“你咬我干吗!属狗的啊!”   手背上一排牙印,她皮肤本来就白,一受力,红得特别明显。   初宁捂着手,怒目相瞪。   迎璟更愤怒地瞪回去:“这是对你的惩罚。不服气啊,不服气你咬回来啊。”   初宁哭笑不得,“你惩罚我什么。”   “你不相信我的真诚。”   初宁脑仁儿更疼了,说了半天,又绕回了圆点。   她叹了口气,“刚才的道理都白教了?”   “你那套说辞早就过时了,连我妈都不说这些。”   初宁不悦地眯起眼睛。   迎璟视而不见,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   “那你还说这么多废话?”   “我不像你,我从不藏事儿,我也藏不住,是什么就是什么。”   “……”初宁炸开的毛,也渐渐柔顺下来。她坐回原处,从跪坐又变成了盘腿儿。   安安静静的,迎璟看她一眼,嘀咕道:“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就像你不喜欢我,所以你刚刚做出的一系列反应,都写明了‘不喜欢’这个态度。”   初宁:“那不就得了。”   “得不了,”迎璟理直气壮,“都是一个道理。怎么,只准你表达不喜欢,就不允许我表达喜欢?”   初宁无语,觉得自己头疼得需要吃止痛片。   迎璟却不再执念这个话题,还挺淡定地起了身,抓了抓半干的头发,打地铺睡觉了。   初宁静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上的报表数字。   气氛重归宁静。   没多久,迎璟的声音:“你手还疼不疼?”   初宁冷哼。   “别哼了,不会疼的。我控制好力气,我才不会让你疼。”   初宁转过头,“你又在胡说些什么?!”   “我从不胡说,以后也不会让你疼。”迎璟侧卧在地上,背对着,他的肩胛骨像一座隆起的山丘,颈后的那根椎骨微微凸起,一条线笔直利落,很有力量感。   他闭上眼睛,“我睡了,你也别熬夜。”   伴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渐起,好像也预示着一晚的硝烟慢慢平息。   初宁总结回顾了一番,最后心绪淡淡散开,就像是一个冷笑话,听过了,就忘了。   她凝聚心神,重新投入工作。   凌晨三点才忙完,这一觉睡到第二天稍晚。等她起床,迎璟已经走了。桌上还留了一张字条:   “上午有课,我回学校了,锅里给你热着肉包子,你要吃早餐啊,不吃早餐是会破产的哦!”   什么鬼。   把纸条翻了翻,哟,背面还有一行字儿呢。   “怕你手机没调静音,所以没给你发微信。怎么样,我是不是很体贴。”   后头还画了一个大拇指。   “幼稚。”   她边评价边撩开窗帘,窗外,阳光万里,是个大晴天。   这份愉悦心情持续没多久,在接到公司电话后戛然而止。   电话里听了个大概,初宁心里一沉,拿起车钥匙,“好,我就来。”   数月前,公司签订的那张VR眼镜订单的供货链出了纰漏。这事儿说来话长,当初跟徐有山签合同,就是看中他在供应市场上的门路。说白了,本质是个非常简单的合同,一个有渠道,一个提供资金,再按效益比例分成。   “第一批报价单上,成本高得离谱,不管是零件还是技术资金,甚至运输费用,都比市场高五个点以上。”初宁一到公司,秘书就作汇报。   “市场部第一时间提出了质疑,但对方拿出了全部的底单,价格一致,说是生产的工厂提升了报价。”   初宁翻了几页,心里已然有数,皱眉问:“谁同意的?”   “他们说,是您。”秘书为难开口。   初宁面色难看,但细想一番,猛地怔住。   秘书继续:“对方说,当时跟你沟通过这件事,就在您办公室。您说,生产工厂的选择,让他们全权负责。”   初宁隐约记起,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徐有山在前期,沟通工作相当到位,芝麻豆子大的事儿都向初宁汇报,初宁本就忙碌,又见他们态度良好,很多事情也就松了口。相关事项在合同里也规定得模棱两可——   “经甲乙双方同意,即可实施。”   这个同意,太微妙了。   “宁总,他们,他们……”秘书磕巴,似是很为难。   “你说。”   “他们把你当时在办公室说的话,给录了音。”   初宁闭了闭眼,心里已经明白,上道了。   这个徐有山太奸诈,战术清晰,先让她放松警惕,沟通汇报各方面都做得滴水不漏,然后切入重点,让她松了口,一句“全由你们负责”,彻底埋下了隐患。   而且合同细则也不尽完善,真要抓住这个漏洞去打官司,对方有录音,两边都说不清。总之,是抓住一切漏洞,哄抬成本定价,从中牟取利益。   初宁迅速理清思路,问:“他们定的生产工厂是哪家?”   “遥林电子。”   “位置。”   “不远,就在杏城。”   秘书停了停,说:“王副总他们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定了十点开会,让我通知您。”   这种无赖事儿,谁沾谁倒霉。   初宁心里郁闷、懊恼,但还是坦然参会。   会上,王山的不满已经表现得很明显,各部门也纷纷发言。表面和气恭敬,语气也尚算轻松,但就事论事,初宁坦然担责,说主责在于自己。   几百万的订单,说多不多,少也不少。   跟对方闹上法庭,这撕逼之战肯定长久。宁竞投资背靠魏启霖的启明实业,王山是魏启霖的人,考虑的角度自然拔高一筹。   “这个时间点很不利,马上要出年报,最近股市动荡,证监会那边的过审会更加严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初宁明白,她在会上承诺:“我亲自负责,最大可能的将这件事平和解决。”   事情出得突然,又时近年关,把初宁怄得想吐血。   她雷厉风行,当天下午就驱车去了杏城。   毋庸置疑,这事儿就是个串通的把戏。徐有山肯定是与工厂达成共识,虚假报价,然后平分利润。初宁深知,从姓徐的身上已经撬不出什么东西了。   她目的明确,直接去找那家工厂。   此行只带了一个业务主管,出发时,初宁肚子疼得厉害,她这痛经的老毛病,真是要了命。   接二连三的不顺,初宁在车上冷汗直冒,突然想起早上那张字条——你要吃早餐啊,不吃早餐是会破产的哦!   一语成谶。   初宁心想,这真是个天生来克她的小畜生。   想什么来什么,小畜生还真打来了电话。   “……”邪门。初宁有气无力,“什么事?”   迎璟:“你出差了?”   “谁告诉你的?”   “是不是出差了啊?”迎璟异常兴奋,“而且是去杏城了,对不对!”   初宁仰着头,忍着小腹的绞痛,“嗯。”   “早知道就一起了。我上完课也要回家的。”   初宁这才记起,他就是杏城人。   “没事我就挂了。”   “就挂了?好吧,那我们晚上见!”   这回他倒是很听话,没再缠着她多说了。   初宁是三点到的目的地。   和她想象中一样,工厂与徐有山根本就是统一战线,说成本价格上涨,白纸黑字儿的销售合同签了,有理有据,乍一听也没个漏洞。初宁列出同期市场价格,指出他们的不合理,对方又从材料本身做文章,什么进口的,工艺更精细,自然也就更贵。   最后一句,“便宜的我们也能做,但你们签合同的时候,就指定要这一种,你情我愿,又没谁逼你。”   初宁败阵而归。   她蜷在酒店,一天折腾,肚子疼得厉害,连饭都懒得吃。   心里发愁该怎么对付工厂的人,又没个思路,身体精神一起低迷,她浑身都没劲儿了。   迎璟电话打来的时候,她正发呆,响了十来声才接。   “你在忙吗?这么久才接电话。”迎璟的声音有点儿喘。   初宁:“喘得这么厉害,跑步呢?”   “你开门。”   “……”   “开门呐。”   初宁懵了懵,从床上坐起,然后开了门。   “Hi!”迎璟笑得一脸灿烂,背着双肩包,清清爽爽。   这一笑,把初宁的坏情绪给拂去了一半儿。   她费解纳闷,“你怎么来了?”   “开什么玩笑,我从小在这儿长大,是我的地盘。”迎璟不满她的质疑和失忆,“而且我说了,我会来找你的。”   “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我问了你公司的前台,她帮你订的酒店。”迎璟轻车熟路地往房里走,扫了一圈,问:“你没吃饭啊?”   他转过身,元气满满:“走,我带你吃饭去!”   初宁迟疑了下,看着他的双肩包,“你是从哪儿来?”   “学校呀,我下车就来找你了。”迎璟看她一眼。   “你没回家?”   “你在这儿,我回什么家?”迎璟忽地坏笑,凑近说:“要不,你跟我一块回家?”   初宁眼神顿变警告。   “呐呐呐,又来了,你对我总是这么严肃,你真无趣。”迎璟天性乐观,“还好我比较耐压。”   他又转头,郑重其事道:“你能不能改一改?”   初宁的拳头在蠢蠢欲动。   “行行行,不改就不改。”迎璟没所谓,“不改我也挺喜欢的。”   初宁气笑,肚子疼,也懒得和他计较。   走出酒店,初宁说:“欸,你开车吧。”她从包里递出钥匙。   这就很为难了。   迎璟不好意思道:“……我还没驾照。但你放心,我会尽快考到手,到时候带你去兜风。”   初宁不想和他说话。   上车后,迎璟当起了活导航,带着初宁去了个土菜馆。   这地方的装修实在是一般般。   看出了她疑惑的目光,迎璟说:“真正好吃的都在无名小店,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呢。”然后招手一挥,“老板,煲个鸡汤,放点儿红枣。”   初宁瞥他一眼,“你还挺会养生保健。”   迎璟正动手拆一次性碗筷,头也没抬,说:“是给你点的。”   他把碗搁她跟前,顺理成章道:“女生这个时候,多喝点鸡汤补补,我还让老板加了个炭火盆,你多喝点儿汤,反正能一直保温。”   “………”初宁皱眉,他怎么知道。   “你脸白得跟纸一样,有气无力的,我早就看出来了。”迎璟说:“我姐姐跟你一样。每次都死去活来,欸,女生真的蛮不容易的,还要受这个罪。”   “…………”   待鸡汤上桌,迎璟特细心,先用汤勺将上面那一层薄油搅开,然后再给盛满。   “喏,喝吧,小心烫。”   他绽开的笑容,干净纯粹,没有半点儿心思。   初宁好像突然明白他说过的一句话——“我有什么说什么,我不像你,我根本藏不住情绪。”   他对一个人好,便是把这个“好”字,落实在生活的点点滴滴里。   不浮夸,不绚丽,却如此真实。   鸡汤冒着热气,初宁捏着汤匙,慢慢地搅动。   她喝了一口,心头热乎乎的。   “你来杏城是办事儿的吗?”迎璟闲聊。   “嗯。”   “你办什么事啊?”   初宁发现,他真的很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换做平常,她肯定置之不理,但今天很诡异,也许是一路碰壁,加之身体不适,竟让她有了些许抱怨的欲望。   一碗鸡汤喝完,初宁也把事情始末简单讲了一遍。   她一声轻叹,是真的烦。   “下午跟工厂的人见了面,不太顺利,我再想别的法子。”   迎璟抬起头,“什么法子?”   “明天请他们吃个饭。”酒桌谈事儿,也算是中国传统之一。   “那你岂不是要喝酒?”   初宁很平静,“那有什么办法,在这个节骨眼,解决问题是首要。”   迎璟却很较真:“你不许喝酒。”   初宁笑,“怎么,你要替我应酬啊?”   “你身体不舒服,还喝什么酒啊!”迎璟的语气又开始兴风作浪。   初宁也算摸准了他的脾性,你反驳一句,他能顶你十句,何必自寻烦恼。   索性沉默以对。   “你把这个厂子的名字给我。”迎璟忽说。   初宁低头吃饭。   片刻,他幽幽指责:“你又不相信我。”   初宁嘴角弯了弯,看向他。两人对视几秒。   “好。”她垂眸,应得懒洋洋。   这样就能让他安静一点儿。初宁心想,够烦了,不宜再耗元气与他争执。   这个插曲很快被初宁淡忘,这一晚她都没怎么睡好,寻思着第二天的谈判细节。但没想到的是,在出发前一个小时,工厂方主动打来了电话。   而且态度较昨天是天壤之别,非常客气地说,中间是否有误会,能不能见面沟通。   场面反转,初宁下午从工厂出来,都觉得不可置信。   对方当然没有承认联合徐有山一起虚抬报价,共同讹钱,但很懂味的提出让步,说在原先价格基础上进行减免,或者增加订单数量。   初宁怕再起意外,于是当场拍板,选择第一种。   两个小时不到,情势完全一边倒。   走时,工厂方的一个主任态度良好,话里有话,“宁总,造成这样的误会我们很抱歉,也感谢你的批评指正,我们会加强管理,不再犯这样的错误。以及,代我向孟总问好。”   孟总?   哪个孟总?   初宁敏锐,很快与迎璟联想到一块儿。她想起他昨晚信誓旦旦的保证,心里豁然,拿起手机要证实猜测。   迎璟几乎秒速接听。   心跳一百二十码,在接通后,又假装镇定,学她一贯的冷漠态度,淡声问:“什么事,您请说。”   初宁皱了皱眉,“好好说话。”   “切。”迎璟嘀咕:“你平常就是这样对我的,难受吧?换位思考,以后不要对我那么严肃。”   这小子,如今说话是越来越套路了。   初宁心生怪异,很快压下去,清了清嗓子,问:“这个孟总是你什么人?”   “你事情解决了?”   “嗯。”   “那就好!”迎璟的高兴不加修饰与掩盖,就这么直接地闯入她的耳朵。听得初宁嘴角跟着一块上翘。   回归正事,“是哪个孟总?你告诉我,我也得跟人说声谢谢。”   “我不告诉你。”迎璟一本正经,“他长得有点帅,我不放心。”   初宁的嘴角翘得更高,眉间如沐春风,调侃道:“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了?”   那头安静一会,他才说:“这份信心,你从来就没给过我。要么给我,要么,就不准笑话我。”   一字一字,在她耳边敲锣打鼓。   初宁竟然一时语噎。   好在迎璟没让沉默持续太久,他说:“你到我这儿来吧。”   “嗯?”   “不是要对孟恩人道谢吗,你过来吧,我们在这里等你。”   初宁留了个心眼,“不是你家吧?”   “你不想来我家?”   这点分寸还是要控制,她说不想。   “不是来我家,你放心好了。”那端声音平平。   挂断电话,微信上就发来了地址。   初宁点开一看。   某陆军家属区。   正狐疑,迎璟又补了一条文字信息:“这里的夕阳很美,你过来吧,还有足球赛看。到了门口告诉我。”   临近正街,道路笔直,单行道,车辆驶行规整、慢速。   马路两边,每隔五米就有执勤的武警站岗。   到了大院正门,警卫制度更严,外来车辆都划了专门的停车片区。   气氛陡然森严。   初宁从车里出来,都不太敢乱走动,直到迎璟从里头奔跑出来,“我在这里!”   他畅通无阻,走出门口时,警卫兵立正敬礼,目不斜视。   他没说多话,要了初宁的身份证,轻车熟路地做好登记,走时,还和当班的士兵寒暄了两句,一看就是认识很久的。   初宁甚少接触这种环境,还没看出门道,只在心里起疑。   迎璟把她带进正门,这是初宁第一次踏入军队相关的地方。   空旷、规整、就连绿化都是修剪成统一的形状与高度。   每一个细节,都彰显着规则。   迎璟腿长,所以脚步大,初宁跟在后面略吃力,“欸,你对这里很熟?”   迎璟慢下脚步,回头对她笑了下,意味不明。   “……”初宁警惕,“孟总呢?”   “在那儿啊。”他手往远处指。   初宁不由往他身边靠近,“哪里?”   “那里。”迎璟不动声色的也向她靠拢。   他手指的方向,是一个大型篮球场,冬天冷寒,仍有很多战士穿着迷彩短袖在场上跑动投篮。   哐哐当当的进球声,兴奋激动的欢呼声,这股热情凝结在一起,可以掀翻冬日的严寒。   而初宁只顾着找人,浑然不知迎璟的小心机,往后退了半步,他很快向前一大步,初宁被他的怀抱堵了个严严实实。   她今天没穿高跟鞋,平跟短靴没什么高度,两人的身高悬殊更加明显。   迎璟身上的热气直奔沸点,烫得她想要飞快跳开。   “别动。”迎璟按住她肩膀,然后把人顺着一转,“你看。”   这边地势空旷,天边仿佛就在眼前。   夕阳的余晖涂满天空,橘黄一片,这是日与月的交接,用以迎接星辰之姿。   足矣配得起壮阔这个词。   初宁的背还贴着迎璟的胸膛,他的呼吸那么深,扫得她头顶酥酥痒痒。   大概是夕阳太美,叫人一时迷怔。   初宁忘记推开他。   两人站在原地,一个用心跳说话,一个用纠结作祟。   就在这时,迎璟率先反应过来,下巴一转,对着右边喊了声:“——爸。”   “…………”初宁跟着往右看,就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后面还跟着一辆军用越野。车牌号全是军区联号。   轿车的后座滑下车窗,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   迎义章从沈北开完会,公干三天这才刚到家。   他对迎璟只颔首示意,身边儿的傅参谋倒是乐呵招呼:“哟,小璟回来了?明儿上叔家吃饭,瑶瑶昨儿个还跟我念叨你呢。”   而经过的人,都非常正式地朝车里的人行军礼。   初宁听到他们说的是:“首长好!”   待车走。   初宁猛地转身,怒气腾腾:“你不是说,不带我去你家吗!!”   迎璟一脸无所谓,双手插兜,一副痞子做派,低声说:“我就要伺机暗算你。”   顿了下,又补充:“……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第31章 两只手   迎璟志在必得的模样, 让初宁极度怀疑,这小子平日的单纯犯傻都是装出来的。   她左瞧右找, 回忆来时的路线。   “你出不去的。”迎璟看穿她心思, 特淡定地说:“这里进出都要登记。你的身份证还在我这里。”   刚才进来做完登记, 他就一直拿着她的身份证没有还。   初宁真想掐死他, 恨恨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虎落平阳被犬欺。”   迎璟看着她,眼神无辜:“汪~”   初宁一愣,气着气着就笑了, “妈的。”   迎璟也弯起嘴角, “好啦, 你都来杏城了,我邀请你到我家做客, 也算尽地主之谊。”   “你这不叫邀请, 叫坑蒙拐骗。”   “哦,骗就骗吧。”   迎璟悠悠转身, 还挺有理。   初宁平复了心情,反正都来了,再推辞便显得矫情,于是跟上去。   “你家住这儿?”   “对。”   “这边不都是训练场么,没瞧见家属楼啊。”   “拐两道弯儿就能看见了, 小心。”正走着, 迎璟突然扯了把她的胳膊, 把人给拎到了自己后面。   一个老大爷骑着摩托车突突突地经过。   “你都不看车的么?”迎璟努努嘴。   “你长这么高, 挡着我的路了,我哪儿看的到?”   “算了,不跟你呛声,反正无论我说什么,你总有话反驳。”   初宁哭笑不得:“我只是在说明事实情况。”   “好男不跟女斗。”   迎璟留下话,继续低头往前走。   走了几步,他突然又转过身,眼神藏不住小傲娇,居高临下地指着她:“你,这位女同志,请认清一下你自己的现状。这是我的地盘儿,我……”   “所以呢?”初宁打断,向前一步,虽是仰头,但目光一点也不弱。   双目相接。   初宁的眼睫生得漂亮,像羽毛扇,一眨眼,就是一阵风。跟装了导航仪似的,对准目标,全往迎璟心里吹。   ……上当了。   ……失策了。   迎璟心跳得厉害,但又不肯认怂。   强撑二字全写在了脸上。   哪里逃得过初宁的眼睛。   她势在必得,又淡然自若,像是调戏小白兔的猎手,等他的脸色变得八分熟,才云淡风轻地挪开眼儿。   迎璟闷闷低头,跟只小钢炮一样只顾往前走。   初宁小跑追上,拎着他的衣领往后一拉,“你给我站住。”   他才不就范,使劲儿往前,后边的人就更用力地拽住。到最后,他脖子都快被勒断气了,初宁才松手。   迎璟直咳嗽,咳得本就八分熟的脸更加红透。   初宁一声叹气,“带了你这么久,怎么就没点儿进步呢。”   迎璟指着他,命令:“你别说话,咳咳咳。”   “好点没有?”初宁看不过眼,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你这人,除了嘴皮子不服输,其实情绪全写在了脸上,心里有什么,别人一看就清楚。以后做项目,无可避免会接触到更多的人,好坏心思你琢磨不准,别人看你却一看一个准。”   迎璟斜她一眼,“那我心里有什么,你看准了么?”   初宁一怔。   “哼。”迎璟双手插兜里,下巴微扬,总算扳回一局。   这个军区院有点名气,初宁偷偷手机百度,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周围。   绕了两个弯,就见一幢幢旧洋楼式样的房子,外表着实不算新,但胜在有底蕴。挨着路边,每一幢还有一块小空地,有花有草,勤快一点儿的,还开垦出丁点大的菜地,种些葱和蒜。   快到了,初宁叫住他,“你爸爸是干吗的?”   “上班的啊。”   “……”   迎璟扭头看她,然后坏笑:“怎么,紧张了?”   初宁伸手就把他脑袋往另一边抡,“你能不多想吗?”   迎璟领着人往右转,“我爸他专门开会的,你不用害怕他,领导对老百姓都会平易近人的。”   初宁已经了然,不咸不淡的说了句:“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红二代。”   正说着,一道声音叫迎璟的名字:“小璟。”   初宁寻着声音方向转头,就瞧见二楼阳台处,立着一个男人。   清清爽爽的寸头,剑眉星目,鼻子尤其挺,五官之王出彩,给人身上的精气神加分不少。   迎璟招手回应:“孟哥,您吃饭了没?”   “吃过了,南湖送上来的蟹,我也差人送了一篮给你家,你赶着饭点,正好回去尝尝鲜。”孟泽一口标准普通话,字正腔圆,甚是好听。   他眉一挑,目光落在初宁身上,调侃的语气:“哟,头一回见你带姑娘呢。”   迎璟心里那个美滋滋啊,还没张口,被初宁抢了头,她心眼明净,听到那声“孟哥”就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孟总,多谢你慷慨解难。”初宁笑容得体。   孟泽面色温和,手一拂,“小事儿,举手之劳。”   初宁出于礼貌:“您可真帮了我大忙,不然厂子这事不知什么时候才有头绪。”   她说得谦卑又中听,孟泽乐呵呵的,微微探身,手肘撑着栏杆,嘴里还咬着半截烟,笑道:“小璟难得请我帮次忙,我在武汉出差,昨儿个深夜才到家,小璟愣是在门口等我到一点。”   初宁心头微动,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迎璟。   “那阵仗把我吓的,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孟泽笑眯眯地说:“那家电子厂去年就换了老板,几家都入了资,乱的很。口碑差了,就不走正道,你是北京人吧?那也难怪,离得远,不了解也正常。我一朋友正好是那片区管事的,也是个不讲道理的人,江湖气重的很。就比比谁凶呗。”   孟泽轻松描绘,初宁却知道这其中的复杂。   她忙不迭地应答:“孟总,您有机会来北京,我请您吃饭。”   迎璟却不乐意了,“请什么请啊,他一造房子的,不缺钱,自个儿掏。”   孟泽也不恼,拿下烟弹了弹灰,语气意味深长:“不错,咱们小璟长大了。”   几句闲聊后就散了。   再走个五十米就到了迎家。   迎璟拿锤头砸门,大声:“妈,我回来了!”   门里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来了来了,你老不带钥匙,迟早有天流浪街头。”   门开,露出一张气质温婉的脸,话是嫌弃,但眼神很亲近,见到儿子回来,崔静淑还是高兴的,目光一掠,看到了初宁。倒也没什么意外,和和气气地招呼:“这位就是小璟的投资人吧?”   投资人这个身份略显生疏,却叫初宁安了心。   她客气礼貌,“伯母您好。”   “快请进。”崔静淑将门让出,“小璟和我提过你很多次,感谢你对他的悉心指导。”   提过很多次?   那能有好话么。   撞上她眼神,迎璟把她心思猜得准准的,小声说:“全是好话,夸你漂亮。”   ……那就更不是好话了。   迎义章去部里临时开会,晚饭不在家吃,崔静淑不让初宁帮忙,与阿姨一起在厨房忙活。初宁落得空闲,打量了一番这个房子,中式风,古朴有底蕴,墙上几幅山水画,对面墙则是两块字匾:“勤”与“守”。   克勤克俭。   守文持正。   屋里还有一股幽幽的檀香味。这种家庭,根正苗红,能出几个学霸也就不难理解了。   “你跟我来。”迎璟拍了拍初宁的肩。   “干什么?”   “带你去我房间。”   “……”   迎璟灿然一笑,“别误会,我只是带你参观一下。”   这话说的,好像是她做贼心虚似的。   初宁不再与他口舌,大大方方地跟了过去。   迎璟的房间不算小,他上大学之后,这屋子阿姨仍然定期清扫,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   初宁看到后,倒吸一口气,“你这里的模型,比冯子扬家的还要多。”   一眼看过去,起码四个长长的玻璃柜,照着房间的尺寸做,只在每一个的接口处留了个过身的空档。什么模型都有,飞机坦克各种各样的枪。   初宁来回走了两遍,细细打量,不由感慨:“冯子扬把这些当宝贝,我有一次碰了碰他的一架直升机,也不知是什么做的,螺旋桨一碰就掉。冯子扬气得要把我丢出去。”   迎璟眼神黯了一秒,关注点总是很奇特,问道:“你怎么跟他关系那么好?”   初宁沉默了一会,才淡淡道:“你才见过他几次,怎么知道我俩关系好?”   没有正面回答问题,把话题岔开了。   迎璟果然上道,说:“我见了他两次,觉得他人挺和善,而且跟你之间,有一种很自然的默契。”   “和善?呵,前一个字儿可能还适合,‘善’字他还真担不起。”初宁看中了一艘船的模型,半弯腰,仔细瞧了起来。   安静片刻,迎璟问:“你们是不是都这样?”   “嗯?哪样?”   “有很多张面具,看菜下饭。”   初宁拧过头,目光渐深,望了他一眼,“你能看出这个门道,还是有进步的。”   “你就把我当小孩儿。你才比我大几岁啊。”迎璟皱起眉头。   “又不服气了?”初宁移开眼,继续看那艘船:“这世上有很多事,你就得服这个气。”   也不管对方心里好不好受,初宁自顾自地聊天:“你的收藏比冯子扬的好看。”   迎璟还没从刚才的郁闷里抽身,赌气似的,“当然比他好,我都是自己做的。”   “自己做?”初宁惊。   “嗯,工具箱在那。”   初宁不禁赞叹:“神奇。”   迎璟很吃这套,坏心情一扫而光,又变得生机勃勃,拉着初宁热情介绍,从语气到神态,眉飞色舞,很能感染人。   哪怕听不太懂,都是一种享受。   “我再给你看个东西。”迎璟不自觉地拉起她的手,初宁不怎么坚决的挣了下,但见他太过投入,作罢,就不浇冷水了。   到了书柜边,手松开。   迎璟拉开最下层的一个抽屉,初宁一看……一抽屉的木头。   “这个是洗脸盆,这个是钢笔,这个是沙发。”迎璟如数家珍,一样样地拿给她看,“全是我自己用木头雕的,像不像?”   初宁这回是彻底讶异了!   岂止是像啊,简直栩栩如生。   “你还会玩雕刻?”   “读书的时候无聊,雕着打发时间。”   “你哪有那么多时间?不用做作业?”   “那些太容易了,花不了我什么时间。”迎璟扬着下巴,对她笑着说:“我成绩很好的。”   初宁也蹲下,手指扒拉着那些小木雕,勾出一个小人儿模样的,问:“这是谁?”   迎璟凑过去瞄了眼,“哦,这个是我姐。”   难怪有点眼熟。初宁把晨姐放下,忽问:“我听你姐说,你高考的目标是清华。”   安静一瞬,迎璟点了点头,“嗯。”也不避讳,坦诚道:“没考上。”   “发挥不好吗?”   “高考前一晚发高烧,烧到四十一度,做英语听力的时候,耳鸣了,听力分数不好。”迎璟声音平平。   初宁哑然,倒是有话就问:“没想过复读?”   他摇头,“不想复读。这不是我能力问题,万一复读再考,又遇上这事儿怎么办,别不信邪,还真说不准。”   闻言,初宁笑了笑。   迎璟也放松下来,“我离那年清华的录取分数线只差几分,其实可以调剂别的专业,但我不想。我死都要读一个自己喜欢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微微发亮,坦然又大气。   一屋子安安静静的模型,是他这份选择的见证。   笃定,自信,无所畏惧。   一瞬间,初宁仿佛看见他身上的血,热了。   “事实证明我的选择很正确,C航的航发专业全国排名前三,我认识了很多好朋友,也学到了很多知识,还有,我遇到了你——目前来看,这个是最重要的。”   一席话,说得太过平静,他眉间平滑,八风不动。   这个姿态,倒有了几分男人气概。   他不看她,一番心意任凭你解读,他自岿然。   初宁脑仁儿又疼了起来。   好在没僵硬太久,迎璟问:“你呢?”   “什么?”   “跟我说说你的事吧。”   “我有什么好说的?”初宁重拾冷静,又变得淡然自若了。   “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   怕她拿话堵他,所以迎璟抢先一步,“前男友不算,你上回已经说过了,是斯文范儿,来点新鲜的。”   初宁扬手就往他脑门重重一弹,“新鲜你个头。”   没想到的是,这一弹没成功,被迎璟伸手一抓,直接把她手腕定在了半空。   他力气大,轻轻松松地握着,再一用力,骨头都能捏断。   “别老把我当小孩儿。”他盯着她,锋芒倾泻,人也变得收敛,“我只是愿意让着你。”   短暂对视,初宁一声冷哼,抬起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往他腰上一挠。   “哇靠!!痒死我了!!哈哈哈。”   迎璟缩成一团,笑穴大开,停不下来。   初宁心想,跟我斗?哼。   第一次来迎家,意料之外,但还算顺利,这小子没乱来。吃了一顿规规矩矩的晚饭,七点刚到,初宁就起身告别。崔静淑十分热情,再三嘱托常来家里坐坐。   初宁还没答应呢,迎璟倒先应着:“那必须的!”   崔静淑一记眼神狐疑,很快被儿子抡着肩膀往屋里推,“您快去练字儿吧,墨汁我熬好了,快去快去。”   公司事务太多,初宁决定今天就回北京。迎璟知道后,非要跟着一块,理由还挺充分,“晚上开车不安全,我陪你说话。”   初宁拒绝,“我有同行的业务主管。”   “他戴眼镜呢!近视眼哪看得清夜路,我视力好,我得帮你看路。”   他总能扯出一堆歪理。   初宁懒费口舌,想到他反正也要回北京上学,于是手一勾,“上车。”   到北京是八点多。   初宁住的小区在C航之前,不太顺路。于是折中了个法子,让业务主管开她的车把迎璟送过去,再把车停去公司。周六晚这个点,建国门还是有点堵,磨磨唧唧一路,到小区都快十点了。   初宁下车,没想到迎璟也跟着窜下来。   “你又干吗?”初宁皱眉,话刚落音,她目光扫到后面,怔住。   她家楼下的位置,一辆黑色的京牌奥迪Q7,后边三个联号7,是赵明川平日私人开的那辆。   这人怎么来了?   正想着,赵明川从车里下来。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呢大衣,长度及膝,天气冷,还围了一条暗色的格子围巾,呈“V”字系在脖间,工工整整地隐入大衣领口。   他的衣品一向不错,人条子顺,便更出彩了。   初宁和迎璟站在一条线,齐齐望着赵明川。   “你先走。”初宁说。   迎璟看看她,又看看那个男人,没说话。   赵明川朝她走来,摘了一只羊皮手套,冲她抬了抬下巴,语气冷冽:“找个地方,我有事儿跟你说。”   他是地地道道的北京爷们儿,京腔纯正,很是好听。   迎璟不由的多看了他两眼,并且不自觉地朝初宁站近。   初宁点了下头,“行。”遂又对迎璟低声:“你先上车,李主管会送你回学校。”   迎璟出于本能地拽了拽她的衣袖,“哎?”   初宁了然,放柔了声音,似是安慰:“没事儿,放心。”   这一剂温柔送了过来,迎璟心都要化了。   初宁迈步向前,没走几步,也是邪门,被地上的石头给绊了一跤,人没稳住,摔倒在了地上。   她一只膝盖跪地,左手迅速撑住,“嘶——”小石子儿尖锐,跟小针似的,扎得她腿疼手疼。   事情发生的这一瞬,迎璟和赵明川几乎同时到她面前。   只不过迎璟隔的远,他用跑的。   赵明川离得近,走得镇定依旧。   “没摔着吧?啊?”迎璟边跑边着急,还没到她身边就把手给急急伸了出去。   而与此同时,赵明川也伸手,那只没摘的羊皮手套暗暗光泽,跟这冬夜相得益彰。   两个人,两只手。   迎璟喘着气,关心毫不掩藏。   赵明川面若寒霜,眼底的不耐与厌弃显山露水,但他没有把手收回。   空气瞬间结了一层冰。   初宁忍着这波疼感,心思细密,脑子飞快运转,下一秒……   她把手交到赵明川掌心,对方用力一握,初宁借力站起。   长发垂顺,遮挡住了她的表情。   迎璟傻傻愣在原地,虽然一切都未言明,他却好像被人掐住了命门。 第32章 花蕊   初宁松开赵明川的手, 想说谢谢,但看到他一张臭脸,心里也没了感激。   那边, 迎璟跟块木头一样走了。   一步三回头, 直到上车, 也没盼到初宁的一个回眸。   赵明川大步往前, 也不管她刚才摔疼了腿走不快,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初宁慢吞吞地到车边,手伸向副驾, 中途又犹豫了半秒,决定绕去后座。   拉了两下后车门……拉不开。   赵明川给落了锁。   得了,又不知道哪里惹着了这位祖宗。   副驾车门一拉就开,初宁坐上去系好安全带,问:“你想去哪儿?”   他不说话。   初宁建议:“近点儿的吧, 右转直行五百米有家面馆,味道还可以。你要不想吃夜宵, 就……”   话到一半, 赵明川转了把方向盘。   初宁便不说了。   这家面馆初宁常来,她喜欢吃面条,最爱这里的清汤排骨。见她跟老板熟络,热热情情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 赵明川瞥了两眼, 又打量了一圈店里, 装潢老旧, 桌椅油腻,卫生条件实在堪忧。   “你平时就过的这种日子?”他冷言。   初宁习惯他的讽刺,不接话就对了。   排骨面上来,这里没有一次性筷子,都是竹筷反复使用再消毒。   赵明川有洁癖,动都没动一下。   初宁也不说什么,要了一杯开水,把筷子放里面烫了十几秒,再递给他。   “你将就点,吃不死人。”   赵明川接了,见她吃得欢,也懒得再计较。   等她吃了几口畅快,才冷飕飕道:   “徐有山的事,长记性了?”   初宁头也不抬,含糊地应了声:“嗯。”   没跟他呛声,这幅柔顺态度让赵明川很受用,语气也变好了些。   “在你跟他接触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你跟我犟,不服气,爪子挥得比谁都尖利。行,我让你能耐。”赵明川这人自小狂妄,初宁也没少给他使绊,两人针尖对麦芒,每一场谈话,都是刀刀见血。   这一次,初宁却只看他一眼,然后又低头吃面,“嗯,长记性了。”   “……”   这份乖巧,让赵明川跟喂了哑药一样。   初宁指着他的碗,“不吃吗?凉了就不好吃了。”   赵明川眼神犀锐,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   初宁却对他灿烂一笑,“不吃就别浪费。”然后手越过桌面,要来拿他的面。   赵明川伸出筷子,往她手背狠狠一敲。   “嗷!!”初宁疼得大嚷:“你干吗啊!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疼死我了!”   这话无意识地示弱,赵明川脸色缓和。   “我的东西,你也敢动。”他搅了两下汤水,放下身段,竟也开始吃了起来。   初宁看着他,不说话。从包里摸出烟,瞧了一眼店里没有其他客人,便低头点火。   一吸,烟气薄如烟云,她搁下打火机。   赵明川睨她一眼:“灭掉。”   初宁眼神亦淡,烟夹在手指间,没作表示。   赵明川却欺身越过桌面,毫不温柔地摘了她的烟,往桌面上一摁,然后丢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坏习惯都学会了,你是女人么,身上没一个地儿能让男人喜欢。”   这话一出口,两人皆沉默。   赵明川不自在地转了转脸,无视气氛中的尴尬。   初宁倒还平静,给他倒了杯水,推过去。   赵明川这才说:“徐有山不是个傻白甜,你这么搅黄了他的好事,让他拿不到钱,他不会让你舒坦。”   初宁呵声:“他耍无赖在先,怎么,最后轮着我小心了?”   赵明川:“当初我提醒过你,这种人,一开始就不能有交集,既然上了一条道儿,你就得信这个邪——你在这个圈子混了这么多年,怎么没点儿长进?”   满店都是面条香,又来了几个客人,店里渐渐热闹起来。   初宁收回目光,问:“你今天来找我,就是提醒这个事吗?”   赵明川拂袖起身,“你还不够这个格。你给我记住,你的一言一行,也代表着赵家的脸面。到时候出了乱,别来求我收场。”   初宁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像颗小蘑菇。   赵明川的漠然烈语持续没多久,沉默过后,终是妥协。告诉她:“这个后患,我给你解除了,下不为例。”   初宁抬头脑袋,眼神无辜。   对视几秒,赵明川忽地一声冷笑。   他坐回原处,把椅子推后了些,闲适地翘起了腿。他看着她,洞察人心,不给人留一点面子。   “初宁,你这种见风使舵的把戏,能不能少耍一点?”   初宁蓦地一窒,目光警惕,像是找回铠甲的刺猬。   赵明川眼廓微眯,与身俱来的自信狂妄至极,“对,这才是你的真面目——不喜欢我,看不惯我,没准儿心里还在骂我。”   “其实你早知道,这个订单撕破脸面,徐有山不会让你好过。你烦着这个事,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来找你,你就知道,我有这个能耐收拾这个破烂摊子。所以你一整晚,都在对我示弱,对我百依百顺,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在讨好我的脾气。”   赵明川看她渐渐脸色泛白,语气更为不屑。   继续道:“你不敢忤逆我,因为你心里清清楚楚,当下最重要的是什么。”   初宁搭在桌上的右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她一言不吭。   赵明川见她这幅模样,到底还是放缓了语气,“你这个女人,很聪明,但也过于聪明。适得其反,你会在‘聪明’这两个字上栽跟头的。”   初宁被他讲的心生风浪,唇瓣紧抿,已经很不痛快了。   赵明川说:“我跟你讲道理的时候,你不用脑子,我好心提醒你的时候,你偏要自我感情用事。你也就在我面前横,因为你知道,我再不喜欢你,为了赵家的公众形象,我也不会真跟你撕破脸。”   真出事了,他还是会拉她一把。   就像现在。   初宁心里明白得很。   赵明川的话不好听,但是这么个理。   “你一个女人,多两分真诚没坏处,别把你工作中的那一套,带进自己的生活里。你这样,别人也不会对你真诚相待。”   赵明川那轻而易举地挑破她身上的缺点。   言尽于此,他招呼老板买单。   整个过程,初宁一动不动,盯着桌面某一处,看着是专注,其实眼神早已放了空。   赵明川走前几步,侧头:“还不走?”   初宁垂眸,大概是太久没说话,所以声音有点哑,她闷闷摇头:“……腿疼。”   赵明川记起她之前摔了一跤,也不追究是真疼还是借口。   他退回她身边,也没看她,直接把人捞了起来。   直到走出面店,他的手才松开。   回去的路上,初宁两眼看窗外,一改往日的凌厉,这会子看起来,倒很脆弱了。   赵明川今晚的话说得有些重,没事儿,她心硬了很多年,也不差这几句的刺激。灯外霓虹被风吹得零散,在她脸上打下斑驳的光影。   “你一个人女人,多两分真诚没坏处。”   初宁回味了这句话,说起真诚,她立刻就想起了迎璟。   认识数月,却比生命中任何一个路人的印象都深刻。他做事儿少了章法,大男孩儿也不成熟,还动不动就发脾气。对了,还挺爱哭。   一想起,初宁嘴角弯了弯。   然后就是那晚的套路表白,费尽心思换来一句“我喜欢你”,再然后是杏城,自个儿也是傻,着了他的道,被他骗去了家里。初宁伸手开了车窗,冬夜的风逮着一丝空隙就往车里涌。   初宁被吹清醒了点,嘴角的弧度又收拢,她敛眉,迎璟不完美,但他身上的真诚,那么可贵。   她在心里一声长叹,也开始反思,是不是要和他的距离保持得再远点。   别糟蹋了人家的少男心思。   赵明川阴沉沉地说:“这么冷还开窗,关上!”   初宁斜他一眼,“我不冷啊。”   赵明川伸手往她脑袋上招呼,落下来时,却只是象征性的揉抓了几下她的头发。   初宁顿变一只狮子头,她也不恼,特淡定地说一句:“我四天没洗头了。”   赵明川怒吼:“去死好吧!”   初宁乐的眉开眼笑:“哈哈哈哈。”   眼下这情景,倒有几分寻常兄妹之间的相处感觉了。   赵明川看着女孩儿明灿灿的笑脸,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摸了摸鼻子,然后若无其事地开车。   自这一次杏城之行回来后,初宁这半个月都有意地避开了迎璟。   项目进度汇报依旧以邮件、短信形式,初宁看后,连一个“好”字都不再回。工作上的事,全交由助理去对接。迎璟也在非工作时间给她打过电话,初宁接通后也是很平淡的态度,丝毫不给人聊天的欲望。   迎璟为此很失落,但她每回都说工作忙。他也就不敢抱怨,不敢说不满。   因为,他怕她觉得,自己不懂事,不够成熟。   纠结啊……   折磨啊……   迎璟碰了一鼻子灰,在宿舍床上翻来覆去,一阵乱抖:“啊啊啊啊!!”   祈遇伸出脑袋,“怎么了这是?间歇性脑抽风?”   “滚蛋。”迎璟砸他一个枕头。   祈遇接住,反手又丢回去,“咱们第二阶段的进度保持得还不错,如果没有意外,下周就能出报告给资方过目。对了,下一步,你有什么思路吗?”   迎璟凝回精神,谈起正事思路清晰:“我们的程序已经进行了一半,分组成部分的静态、动态、逻辑关系都还算兼顾,基本完成了连续系统模型的要求,第三个阶段,我想往状态变量上试试,看能否测试出航天器在离散时间点上的性能变化。等着一系列的过程都得到验证,我还想让我们的设计,不仅能够进行仿真实验,也能够进行数据处理,以及分析验证。”   祈遇惊呼:“那就是一个完整的软件系统了啊。”   迎璟很平静:“我就是要做出一个完整的虚拟体系。”   祈遇:“如果真的能成功,我们还可以——”   “申请专利!”   “申请专利。”   两人异口同声。只不过迎璟的语气更加淡定。   祈遇整个人都兴奋了,“有没有可能……”   “当然有可能。”   没等祈遇把话说囫囵,迎璟就猜到了他要说什么,答得掷地有声:“当然。”   仿真模拟技术在航空领域的应用,广泛而又具有畅想空间——宇宙飞船的升空,星球的探测,新一代航天器的发射升空。这些看起来遥不可及的东西,终有一天会实现。   就像几十年前,谁曾料想,无人机、无人汽车在如今科技领域的广泛运用。这些高尖精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才是一个国家真正的命门所在。   恢弘、壮烈、热血。   艰辛、漫长、崎岖。   迎璟闭上眼睛,他脑海里那一幅画,或许有一天,也会变得波澜壮阔。充满未知,但不去做,就永远是个未知数。他喜欢现在的自己,勤奋、努力、有动力。   到最后,那幅画坚硬的线条慢慢隐退、柔软,勾勒出了一枝白玫瑰。   迎璟小心翼翼地揣着这支玫瑰,也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可以闻见花香,亲一亲他的花蕊。   迎璟又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看着置顶的初宁。连着十来天,他们的对话框都是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长篇大论的进度汇报,有时实在忍不住了,问她,在干什么?   初宁要么不回。要么就是过了一天才回两个字,开会。   迎璟怕她又要忙,几乎秒速打字——这么忙吗?   你什么时候有空?   喂,想不想吃火锅啊?   最后。   ……好吧,你注意身体……   迎璟的落寞全写在了这串感叹号里。   上次在花店买的那支白玫瑰,还搁在书桌上。只不过已经成了干花,他也一直没有丢。迎璟摸了摸它的头,小声说:“今年运气不太好,快要过年了,明年,会好起来的,对吧……她也会喜欢我一点的,对吧……”   一学期快要收官,再过一个多礼拜就要放寒假了。   迎璟在周末的时候,整理好了项目二期的汇报材料,只差做个PPT就圆满。团队成员都很高兴,假期在即,项目也顺利,总之这一学期,学到了很多新知识,尝试了很多新事物,大伙儿元气满满!   迎璟还像模像样地开了个总结会,特别对张怀玉提出表扬:“你太细心了,很多次测试的问题都是你梳理发现的。”   周圆率先鼓起了掌:“好好好!”   祈遇和万鹏鹏亦对她竖起大拇指。   张怀玉也不谦虚,大方接受,笑着说:“怎么样老大,当初把我招进队伍,是正确的选择吧?”   迎璟也笑,“太正确了。”他想了想,诚恳反思:“第一次做项目,我有太多不足,很多事情,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带着私心去考虑问题。有失客观,这其实很不好。在此,我也向大家道个歉。”   迎璟很郑重地起身,鞠了一躬。   团员们自发鼓掌,周圆呐喊:“小璟你棒棒的!”   迎璟伸出右手,“不,是我们很棒。”   “对。”   “大家都棒。”   五个人的手,一个接一个地叠加在迎璟的手背。   “祝我们越来越好。”祈遇说。   “3——2——1——越来越好!耶!”   今天阳光灿烂,窗外天蓝云净,乍一看,不像严寒冬日,而是春光明媚。   彼时当年少。   莫负好时光。   接着又聊了一会各自的想法。各抒己见后,迎璟记下了几个不错的idea,祈遇也提醒他:“项目三期的资金宁总那里什么时候拨下来?等下学期开学,一些实验机组要重新采购。”   迎璟:“等张怀玉这边的最后一项数据出来,我晚上完善报告,明天就去汇报。顺利的话,应该放假前就能到位。”   祈遇放了心,“那就好。”   半小时后,散会。   张怀玉还得留下来,她手上还有一组模拟气候变化的实验数据没完成。迎璟临时被栗舟山叫去有事儿,不能陪她一块。   “没关系,我一个人也可以的。”张怀玉让他安心,“大概三小时就能出数据,我会第一时间发给你。”   迎璟点头,“好,那就辛苦你了。”   “哼,这么官腔。明天请我喝热奶茶。我要加五块钱的坚果,大杯!”张怀玉歪着脑袋,特别严肃。   “呵呵,行。”迎璟走到门口又停住,探进脑袋,嘱咐道:“那个,你记得关电源啊,注意一下安全。”   张怀玉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嫌弃地直摇手,示意他快走。   迎璟带上门。   栗舟山在西南边的教务楼,给了他一摞资料,“英文能看?”   迎璟粗略翻了翻,全是国外文献,他跟捡到宝贝似的,爽声:“能!”   “行,拿走。”栗舟山小胡子一蹬,“假期也别偷懒,玩物丧志。”   迎璟小鸡啄米直点头,抱着一堆宝贝屁颠颠地回了宿舍。随便拣了一份来看,津津有味的看到寝室熄灯。他沉浸在知识带来的满足感里,沉甸甸的好心情。连带着初宁的冷漠,都变得没那么扰人心忧了。   迎璟计划着,明天下午去一趟她公司,跟她汇报进度,顺便在资金授权书上签个字儿。   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约她吃个晚饭。   他嘴角不自觉地扬起,都快美翻了。   没美多久,就被骤响的手机打断。大晚上的,铃声实在诡异,迎璟按下一瞬的心跳,看了眼,是张怀玉来电。   OK,实验数据出来了!   这一天简直完美!   迎璟按下接听,“是不是数据……”   那头确是惨烈的哭声,张怀玉哭得直抽抽:“出事了!实验室出事了!”   迎璟脑袋一炸,镇定住:“别慌,你慢点说。”   然而张怀玉根本就不上气。迎璟呵斥:“不许哭!”   “呜呜呜……实验室……机组设备烧掉了……线路短路……说是没、没拔插头……可是我,走的时候,明明检查过的……”   断断续续里,迎璟听清了大概,他心里一沉,颤着声音问:“烧了多少。”   张怀玉念了一大串,迎璟越听越耳鸣。   这个实验室是华北地区的高校里,唯一一个被评级为国家级虚拟仿真技术研制的实验室。   里面不止是常规的计算机设备这么简单,还有模拟发射台、航空发动机的超仿真模型,这些东西,不能用钱来衡量,凝聚当中的科学技术已经上升到机密级别。   迎璟抠着自己的大腿,强逼自己冷静,冷静,冷静。   他问:“你出来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张怀玉哭着说:“没有。”   这点迎璟相信,她本来就是一个心细严谨之人。   再问:“那你有没有碰到什么人?”   抽抽涕涕:“……没、没有……啊,不对,我,我想起来了。”   “怎么?”   “我在实验的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间,路上碰到了罗佳,他还、还问我去干吗……呜呜呜……学校说要调查,要追责,呜……因为我们是最后一个用实验室的,我刚刚还听、听见主任在给宁竞投资的人打电话……”   迎璟如坠冰窟。   完了!   完了……   这边电话还没讲完,手机突然提示,您有158xxx的号码来电,是否接听。   迎璟拿开屏幕一看——   初宁来电。 第33章 示弱   迎璟深吸一口气,肺热跟火一样往他喉咙眼冒。   他按下接听, 然后闭眼, 甚至模拟出她开口的第一句话。   一定是愤怒的, 失望的, 决绝的。   但电话那头意外的安静。   别说责怪, 连一个字初宁都没说。   这种沉默,却让迎璟难受一百倍。他嗓子干哑,颤着声音试图解释:“我, 我现在, 去现场看看什么情况……我……”   又有来电提醒:“139xxx来电, 请问是否接听。”   迎璟像是找到了防空洞, 逃避似的说:“我有电话进来, 我先挂了。”   他迅按了“是”, 掐断了初宁的电话。   这次是系里的吴主任打来的。迎璟边听边换鞋, “好, 我马上来。”   这一遭动静, 让原本渐入沉眠的宿舍又变得灯火通明。   到了现场,情况比他想象中好一点。   事故原因并不是初步认定的电线短路,而是在计算机上加载了一个违规的代码,这个程序自我繁殖, 附着在各种文件上,最后导致了整个实验室计算机系统的彻底瘫痪。   这里面不仅有团队项目的所有进展, 也还包括了C航其他专业体系的核心组成。   校方在第一时间组织了技术人员对系统进行挽救, 并且联系了相关软件公司的人员, 十几号精英全体出动,现在还没个结果。   “你们这是胡闹!”吴主任免不了一顿斥责。   “当初实验室获批让你们使用,就是基于学校对校企联合创业这种模式的支持,不要以为只你们一个团队,热动能那边的章恒,和你们有一样也拉到了资金。为什么把更好条件的实验室让给你们,就是因为你,迎璟,你的学习表现、为人表现,都在校领导心里加分。”   迎璟团队所有的成员安静站在办公室,谁也不吭声。只有张怀玉忍不住地啜泣。   “系里强调重申了多少回,一定要牢记安全责任,谨防安全事故的发生。这其中的重要性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吴主任震怒,忍不住敲了敲桌子,“设备损坏先放一边,但是其中的文献资料、研发程序、甚至学校一些模拟航发的技术要点都在里头,说严重一点——你们这是破坏国家的机密!”   少年们一个一个垂下了脑袋,只迎璟保持着背脊挺直的姿态,他目光不动,却也迟疑放空。   张怀玉哭得直抽抽,“主任,我没有违规操作,我、我……”   迎璟接替她的激动情绪,口齿清晰地帮她把话说完:“我们在实验室的所有行动,都是在遵守实验室规定的前提下的。项目二期已经进行到尾声,吴主任,在此之前,我们何曾有过一次违规?”   他深吸一口气:“请你们相信,这不是我们故意人为。”   他特意加重最后四个字。   吴主任立刻反问:“你什么意思?你要表达什么?”   张怀玉赶紧接话:“我只在九点一刻左右去了一趟洗手间,中途我没有离开过实验室。主任,这个项目是我们一起做的,如果我们真的想搞砸,当初也不会坚持加入了。”   本身就是计算机系的万鹏鹏,冷静道:“实验室有监控。”   “你是指?”   “对,调监控出来看看张怀玉离开的这十分钟里,有没有什么人来过。”周圆情绪激动。   吴主任皱眉,踱步到窗边,打了一通电话。   简短几句交待后,他挂断,重新站到他们面前。   “好,就算你们的假设成立,但你们也逃不开责任。”吴主任手指点了点桌面,“实验室系统瘫痪意味着什么?啊?”   迎璟不发一语。   “你们就祈祷还能恢复吧!”吴主任被这遭事儿弄得年都别想过好,心烦且不耐,“在处理结果出来之前,你们不许进入实验室!”   周圆忙道:“那我们的项目?!”   “还想着项目呢!”吴主任严厉甩话:“暂停!”   张怀玉的哭声更加凄惨了。   吴主任:“如果损失真的难以挽回,投资方一样要承担责任。”   迎璟猛地抬起头。   吴主任气发完了,往椅子上一坐,摘了眼镜,揉着眉心甚是苦恼,“行了,出去吧,等通知。这几天不要外出,随时找你们谈话。”   冬夜,风凄厉如刀刃,一刀刀割在少年们的脸上。   彼此之间满腔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互看一眼,然后拍拍背,大家最不放心的是迎璟。   此刻,他独自走在最前。   前边是黑夜,他没有回头。   第二天,他们寄希望的监控调查结果出来,张怀玉离开的时间内,并没有人进过实验室。下午,消息雪上加霜,实验室的计算机系统,不能完全恢复。   团队所有人万念俱灰。   这不同于他们年轻岁月里的任何一场挫折,不是某次考试没考好,不是回家的高铁没买到票,不是喜欢的人不喜欢我,也不是被朋友捉弄的玩笑。   这一次的打击,是一把匕首,是切肤之痛。   校园里已经把他们当做了头条新闻,流言、议论、猜测、嘲讽。   做科研,谁都有一颗赤诚好胜的拼劲。   却没有谁愿意,以这种方式出名。   迎璟窝在宿舍两天,沉默寡言,跟抽了魂似的。   祈遇犹豫了很久,决定还是面对,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迎璟闭眼:“我不知道。”   “你觉得学校会怎么处理?”   “我不知道。”   祈遇看着他的状态,有点不忍心了。缓了缓,还是问出最关键的那一个——   “宁总那边,怎么说?”   迎璟这一次,连“不知道”都不说了,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然后低垂眉眼,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情绪。   哪有怎么说,她连一个电话都没再打来过。   迎璟握着手机,这两天来,无数人给他打电话。系里、教导处、副院长、软件公司、工程师……唯独没有她。   “那我们的项目三期,开学之后,还做吗?”祈遇问得没什么底气,最后三个字,声音都小了下去。   每一秒的等待,宛如世纪。   就在他以为等不到答案的时候。   “做。”迎璟说。   “必须做。”   ———   “宁总,半小时后,风控部开会,王副总让我来问问您,有没有时间参会?”周沁进来向初宁汇报,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   初宁还穿着昨儿上班的那身衣服,看这样子,她应该是一晚上都在办公室。   周沁瞥了眼办公室的门,是关紧的。   才继续说:“这个会,王副总是有备而来。风控部主持,财务、销售、法务都会参加。”   初宁头枕着座椅,掐了掐眉心。   她当然清楚,这无异于一场鸿门宴。   宁竞投资在前年差点夭折于金融危机之中,之后在冯子扬的帮助下,完成A轮融资,资方供给大头是启明实业,也就是魏启霖的公司,他占据32%的股份,冯子扬18%,而王山是魏启霖的人,这个老将,行事风格趋于保守、稳健。对初宁一意孤行投资迎璟的事儿,已经颇多不满。   此刻,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关了。   初宁心里一阵叹气,坐直了背脊,说:“回复王副总,我会准时参加。”   不出她所料,会上,以风控部首先提出质疑,将迎璟这次的突发事件作为契机,长篇大论,从各个角度阐述了项目的不确定性。紧接着,财务、销售、技术各抒己见,话是温和绕弯,实则意见统一——   停止项目投资,及时止损。   这几个部门,刚柔并济,唱红脸的,扮白脸的,像是早就提前预演过一般。   王山最后总结意见,温和的表情如同一尊弥勒佛。   “宁总初始的发展定位与计划构想是非常正确的。公司需要转型,需要结合市场热点,需要迎合国家的政策倒向。选择科研技术领域的投资,我个人也十分赞同。那么,好的项目便尤为重要。航发虚拟技术,是一个很新型的行业,宁总的眼光,还是很准确的。”   “但是,这个行业的客观问题,仍然十分严重。普及度不够,市场关注度不够,国家的2025计划里,对这一块的扶持也表现平平。咱们再深入一点——它的市场,太狭窄。大家知道,军工企业,多数仍是国家垄断。它们的技术研发、采购,可以说渠道单一,想打通,太难。”   “呵呵,话说得有点儿大。”王山笑眯眯的,说:“实在点的,昨晚出的这个事儿,C航那边,已经联系过公司,初步交涉,如果损失太严重,无法挽回,我们一样要承担部分费用。”   话尽于此,王山说了八分,形势已经很明朗。   剩下的两分,抛给了初宁。   所有人都看着她。   空气里的每一分安静,都是对她的施压。   初宁面色淡然依旧,多年的摸爬滚打,这点定力的伪装还是练得娴熟。   她说:“项目的推进,一直是我在负责,这一次,团队出现这样的失误,我也觉得很意外。大家的观点都有理有据,我个人也赞同。但,任何一个项目的成功率都是无法先知的。只有在进展中,去分析、判断、改进它的路线。抛去这次意外不谈,我认为,这个项目从立项之初到现在,无论是技术、还是进度,都可圈可点。”   她这番话说得很有试探性。   语气平平,客观,同时暗暗留意所有人的反应。   王山的不悦,已经写在了眉间。   初宁亦不动声色的挪回目光,顺了他们五分意,说:“通过评估之后,我会依据评估报告,再慎重做选择。”   散会。   待人走,王山叫住初宁:“宁总,谈谈?”   周沁给两人沏满茶水,然后带上门。   王山喝的是大红袍,初宁的是一杯温开水。   王山喝了一口,开门见山,说:“魏总已经和我交了底,让我给你传句话,这个项目,他要你放弃。”   不是建议,不是选择,而是必须。   初宁没说话,端起水杯,抿了一小口。   “这个项目的前景不容乐观,投资不是做慈善,回报率,能赚钱,才是根本。”王山说:“小宁,你在这个年龄层的年轻人里,的确非常优秀。我作为叔伯,还是劝你一句,别意气用事。拣起你平日的理智,权衡利弊,你好好考虑。”   “魏总已经在与那支新能源汽车的研发团队接触,对方也很有诚意。如果没有意外,这将是启明实业拓宽投资领域的第一步棋。而且,他有意让你参与进来。将宁竞投资,往这方面转型。”   王山最后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这是机遇。做生意,勤奋努力坚持都可以抛到一边儿,什么最重要?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这一次。就看你愿不愿意抓住。”   就像一场风停。   剩下的,是万物俱寂的空虚。   初宁又在办公室坐了一天,夜幕降临,霓虹初升,落地窗外迸进来的光,将她包裹在一片明暗起伏的灯影里。   手机响起的时候,她才把大灯按开。   来电人是迎璟,闪烁的名字就像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一样,急不可耐。   一接通,他语气急切、激动:“你在哪里?”   初宁淡声:“办公室。”   “好,你等我十五分钟,我来找你。”   那头已经有跑动喘气的声音。   初宁陷在皮椅里,嗯了声:“你过来吧。”   迎璟比约定的时间到的还要快。   他一路狂奔,带着某种热烈的希望,进门后,直接跑到她办公桌面前,目光虽然疲倦,但掩不住闪闪发光的期盼。   “对不起,我认错,这两天,我一直害怕,不敢主动找你,因为我怕你失望,怕你责骂。”他跟倒豆子似的,说得脆脆生生:“实验室的事儿,不是我们做的,你相不相信?”   他的目光笔直,落在初宁眼里。   热切、激烈、甚至有一丝哀求。   初宁点头,平声:“嗯。”   迎璟石头落地,最紧的那根弦松开,接下来的话便更加有劲:“你听听我接下来的打算。我会继续追查事情的真相,实验室的系统,没有那么容易被破坏,如果不是蓄谋已久,绝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会尽我所能,尝试各种方法,看能否恢复系统,修复多少算多少,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迎璟扬了扬手里的名片,然后把它推到初宁面前。   明耀科创股份有限公司.执行董事.唐耀。   黑色底,烫金字,熠熠生辉。   初宁视线掠了一眼,然后看向他。   迎璟告诉她,“在之前的宴会上,唐总给了我名片,让我以后有事,可以找他帮忙。对,我就厚脸皮了,他告诉我,他可以提供技术支持。”说到这里,迎璟的目光都塞满了希望:“明耀科创的技术实力,不止在国内,也是亚洲地区的顶尖代表之一。他肯协助,系统修复成功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他滔滔不绝的阐述自己的计划:“极力挽回,不逃避,不丧气,也不耽误项目的进度。我算过时间,我放弃寒假休息,与明耀的工程师一起,对实验室的计算机系统做修补,如果顺利,开学就能如常开展项目三期。你说,这样可不可以?”   迎璟像个兴奋的孩子,在遭遇打击、变故、嘲笑之后,自我调节,带着原来那个活力的自己来见初宁。   他不再给她添麻烦,而是学会了解决问题。   他长大了,他捧着满手的自制糖果,或许味道不够甜,但全是他的努力。   然而,长时间的安静,消磨了这份热情。   迎璟的眼神,慢慢变得不确定和担心。   初宁的看着他,语气和面色一样平淡,她说:   “到此为止。”   迎璟懵了,“什么?”   “我说,到此为止。”   “你什么意思?”他语气陡然冷冽。   初宁闭眼,按了按眉心,“字面意思。”   许久,迎璟刺破沉默,问:“你要放弃吗?”   极度的安静之下,能够细腻地分辨出每一声呼吸。   初宁听出了他在发颤。   “我问你!是不是要放弃!”迎璟猛地站起,双手按着桌面,愤怒无法压制。   初宁被这一声呵斥,弄得太阳穴胀痛。   迎璟已经完全失控,他愤言:“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凭什么?”像是听到世上最大的冷笑话,初宁目光如刺,“凭我出了钱,却没有得到预想的回报。”   “钱钱钱,又是钱。”迎璟已经理智全无,“你为什么这么俗!你跟所有人一样!”   初宁也来了火,冷笑一声,“对,我就是俗人,我就是个一身铜臭味的商人,怎么,你现在才看清?”   “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迎璟觉得难过的要死掉了,他左看右看,视线无法对焦,最后落回初宁身上,全变成了怨憎痴恨,“我以为你不一样,我以为你不一样的。”   “我哪里不一样?嗯?”   “你玩弄别人的梦想、糟蹋别人的认真。”   初宁腾的一下站起,太急了,只觉得心口血全往脑上涌。   她逼视迎璟,她眼眶因此通红,“对,我是玩弄了你,这本身就是一个冲动的错误,我他妈的被飞机失联搞残了脑袋,才脑子发热跟你做项目。我不顾公司人的反对,不顾副总的冷眼,我一意孤行,我像个傻子一样,我跟他们讲希望、讲情怀,我里外不是人,我,我……”   她说不下去了,眼前一片模糊。   初宁抬手胡乱一抹,手背上全是泪。   她啜泣呜咽,“我凭什么要受这份气,我凭什么还要被你骂!别人可以不理解我,但你不行!你不准!你不能!!”   她歇斯底里,连日来的委屈在身体里藏着、憋着、她觉得自己要爆炸了。   初宁没有这么示弱过。   她一向潇洒、独立、用自己的方式、虽然艰难,但尚算清醒地存活于这个肉弱强食的食物链里。她本可以片叶不沾身,却偏偏遇到了这个克星。   此刻的初宁,哭得像个孩子。   自我怀疑、自我否定,她越活越倒退,毫无章法地打乱了她原本的生活节奏。   “你不可以,你不可以。”初宁不断重复这四个字,像个被人欺负得死死的小姑娘。   这间屋子,冷得叫人发抖。   迎璟偏过头,眼睫一动,眼泪就这么砸了下来。   人在世间浮沉,难逃人情世事的淬火。   不管年龄、身份、男女,不论强大与否。   哪有什么不朽金身,你要成长,就没有任何谈条件的余地。   初宁脆弱的一面揉进迎璟的眼睛里。   他心都要碎了。   “别哭。”他走过去,哑着声音说。   初宁挡开他伸来的手,倔强地逞能:“你走。”   迎璟却一把将她抱住。   两手臂像铁圈,把她死死地困在怀里。   初宁越挣,他越用力。   最后她张嘴往他手背上狠狠地咬,眼泪无声地流,像受伤的小兽,拼死了劲,绝不松口。   迎璟面不改色,生生忍着。   他声音沙哑,热热的呼吸扫在初宁的皮肤上,像冬去春来,从南方吹来的第一阵暖风。   “我以前看到过一句话,很喜欢,是一位日报的主编在北大毕业典礼上说的。”   初宁咬着,牙齿像锋利的刃,眼泪湿糊一片。   “她问,这个世界你们最怕什么?”迎璟鼻音重,却一字不落地背了出来:“……最怕的,是你们已经不相信了——不相信规则能战胜潜规则,不相信学场有别于官场,不相信学术不等于权术,不相信风骨远胜于媚骨。因为追求级别的越来越多,追求真理的越来越少;讲待遇的越来越多,讲理想的越来越少。”   他声音好听,沉沉的像大提琴上的音符。   每一个字,都钻进了初宁的耳里。   她渐渐松了口,又一波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汹涌。   迎璟抱着她,心跳用力、炽热、像要穿透皮肉骨骼,告诉她,他有多坚定。   “初宁。”迎璟哽着嗓子,嘴唇轻轻扫过她的头发,细腻而又隐忍,像是一个若有似无的吻。   “如果你一想起我,全是难受和眼泪,那我真的太失败了。”   最后一句话,他声音滚烫——   “我不怪你,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不怪你。真的。”   ——第一卷 .彼时当年少   ——完   ——第二卷 .莫负好时光   ——明天见 第34章 请我吃饭   这一夜的北京, 凌晨一点的街, 冷锋仿佛是从地腹升起。   迎璟穿着羽绒衣, 也穿了秋裤, 但他还是觉得冷。   这几日雾霾严重,所以路灯都显得昏暗, 偶尔有车飞驰,才觉得这世间, 是活的。   迎璟走了一路,脑子里七零八落的片段绞在一起,到最后汇成一个影像——初宁崩溃哭泣,歇斯底里, 又无能为力。   也就是那一刻, 迎璟才恍然明白,她再怎么强,再怎么当一个明白人,在这是非场子里, 也没法儿全身而退。   他好像开始懂她。   也开始反思自己。   从相识到合伙, 再到现在的分崩离析,初宁凶悍、现实、过分理智。但也教会他为人、处事、应变。   而自己呢, 给她的又是什么?   一纸合同的甲乙方, 无数次的叨扰与惹麻烦。   还大言不惭地说喜欢。他的人生一帆风顺,平平坦坦, 他以为的喜欢, 就是对方也一定要喜欢自己。   迎璟苦笑, 被风一吹,眼睛干疼,像有砂石在刮着血肉。   他忍着这股疼痛,却又无法抽身。   来北京上学三年多,他才发现,原来夜晚,竟是如此憔悴啊。   学校那边,工程师与计算机的专家对系统修复需要一定的周期,进展缓慢、未明。而在没有给出具体处分意见之前,实验室关闭,停止一切教学活动,以及不再对任何团队开放。   栗舟山作为他们的指导老师,难辞其咎,不知挨了多少顿批评会。他这么火爆的性格,却没有把一丝火气发泄到这群学生身上。课照常上,不卑不亢,心态十分坚强。   校园里的议论声也渐渐平复,学弟学妹在路上看到迎璟,还是会小声交流:“喏,他就是迎璟。”   “欸!帅的!”   “他也还好啊,没有表现得很颓废嘛。”   “故意的吧,毕竟已经很丢脸啦。”   “你别这么说呀。”   “切,你就是看人家长得帅呗。”   “去你滴!”   流言蜚语,他人口舌之快。   如果在意,计较,那就真不用活了。   出事一个星期,迎璟自我修复能力极强,调整好了心态,哦不,准确来说,也没什么可调整的。因为自此,他算是真真正正的闲下来了。   上课,吃饭,偶尔打打篮球,晚上泡图书馆,看一些杂书,寝室熄灯之前准时上床,跟室友们插科打诨一阵,好不热闹。   最后,闭眼睡觉。   直到室友们起伏的鼾声均匀响起。   这是一天之中本该最安静的时刻,迎璟才觉得真正属于自己。   他睁开眼睛,看着灰白的天花板独自出神。   祈遇试图跟他沟通情况,但每回都被他三言两语一概而括。直到有次张怀玉来找他,大胆问:“老大,我们的项目,还会继续吗?”   迎璟刚完成本学期最后一门考试,他收拾纸笔,低着头,动作不停,说:“不了。”   久久没有回应。   迎璟抬头瞥了眼,复又低下头,语气平静:“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也挺爱哭的。”   张怀玉起先还在克制,只敢小声呜咽,听到这句话后,干脆放声嚎啕。   迎璟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最后只给她递过一包纸巾,淡声说:“擦擦。”   张怀玉没接,倔强地问:“那我们之前做的,都白费了吗?我们的基础那么好,设计框架那么完善,你不觉得可惜么?”   迎璟把最后一支笔塞进双肩包,说:“不可惜。”   张怀玉怒了,“迎璟!”   “我不想做了。”他撂下话,大步往门口走,当真没有半点留恋。   期末的考试周,是学校气氛最紧张的时候。这个点,正是路上人最多的时候,迎璟今天穿了件黑色的羽绒服,约莫是黑色显瘦,他看起来背脊都消瘦了几分。   路上行人一串串,偶尔三四个并排的有说有笑,连挡住了路都不自知。   “欸,你们听说了吗,罗佳师兄的团队被学校推荐去参加全国航空科技大赛。”   被挡道很久的迎璟,在听到前面女生的聊天时,蓦地一怔。   “哇!真的吗!早两个月前不还说,名额还没确定?”   “你也知道是两个月前啊。那时候还有个迎璟,他的团队也超出色的。校方犹豫也很正常啦。”   “要是我,我肯定选罗佳师兄,毕竟王牌专业耶,还做出过成绩呢。”   “肤浅。如果有这个条件,当然是遍地开花比一枝独秀的好啦。”   “也是哦。”女孩子们之间的八卦话题:“迎璟的个人形象太好啦,要真能拿名次,拉出去妥妥的偶像气质呢!”   “哈哈哈你好邪恶哦。”   笑声飘远。   迎璟双手插兜,看起来没有半点情绪起伏。   他回到宿舍,两个家在南方的室友已经把行李整理了一半,箱子摊开在地上,正往里头装东西。   迎璟走过去瞅了瞅,顺便搭把手,问:“票买好了?”   “是啊。今天晚上九点的。”室友说:“总算被我给抢到票了。”   迎璟从自己抽屉里翻出几板奶片儿,塞他兜里,“拿着路上吃。”   室友也没推辞,“行。小璟,有空来长沙玩儿,我带你吃臭豆腐。”   迎璟笑了笑,“好。”   到了晚上八点,赶火车的两人先走了。宿舍就剩下祈遇和迎璟。   祈遇问:“你什么时候回杏城?”   “明天。”   “坐高铁吗?”   迎璟走神,半晌才眼神幽幽:“嗯?你说什么?”   祈遇默了默,“真走?”   一语双关,似是不死心的一问再问。   “嗯,真走。”迎璟说。   “宁姐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乍听到这个名字,迎璟的手指无意识地握了握,摇头:“没有。”   祈遇:“那下学期,你有什么打算?”   迎璟:“还能怎么样,找个凑合的单位,实习先。”   “你不打算……”   “没打算。”   祈遇的话甚至没问完整,迎璟已经给了答案。   气氛悯默无言,往日种种豪情壮言,在这一周之内,形势急转,被稀释,被冲淡,热情与理想,也仿佛顷刻之间一落千丈。   迎璟买的是第二天下午三点的高铁票。但上午,他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   对方先是自我介绍,说是明耀科创的执行秘书,叫姜齐,并问他有没有时间见面详谈。   迎璟这才想起,对方大概是来沟通实验室系统修复工作的相关事宜。   他没有犹豫,很直接地回绝了,“抱歉,我这边,可能暂时不需要了。”   “不需要?”姜齐礼貌地问:“是已经解决了吗?”   “不,是没这个必要了。”迎璟说:“谢谢你们。”   “为什么没有必要?”手机里响起另一个声音。低沉,稳重,直切要害。   迎璟听出来了,竟是唐耀。   他也在旁边听电话?   那这个电话……是他授意秘书打的?   但也只是稍加猜测,迎璟并无什么过多感想。   他态度冷静依旧,“唐总,您好。”   “为什么没有必要?”唐耀重复。   “因为。”迎璟停顿,找了个理由:“因为学校不允许,毕竟涉及到C航的核心专业要点。唐总,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   那头沉静数秒,唐耀应声:“好。方便问一句,你的模拟仿真项目。”   “终止了。”迎璟不愿再多说,“唐总再见。”   很快,这个插曲就被他淡忘。   下午两点,他坐地铁去高铁站,踏出学校大门的时候,迎璟回头望了一眼,真快啊,一学期就这么结束了,不同以往,这一期他经历得更多,大概这几个词可以概括——   匆忙、意外、离奇以及,黯然。   还有对某个人的那份喜欢,来得轰轰烈烈。   可单方面的喜欢,不叫开始,也就没有结束一说了。   只不过这个道理,他现在才明白。   公交车开来,迎璟捋紧了双肩包的肩带,随着人流上了车。   ———   这周周三,初宁已经正式在公司会上表态,并且将航发虚拟建设该项目纳入会议议程,非常民主、正式的按照投票制,决定项目生死。   ——支持的,请举手。   初宁是第一个,纤细的手腕立在半空。   但她不是孤军作战,会议室最边角的位置,另一只纤白的手高高举起。   是周沁。   这个大学毕业就一直在她身边做事的周沁。   说起来,那次马来西亚之行,两人阴错阳差地与死亡擦肩而过。也算是共赴生死的伙伴。她能有这份心,初宁欣慰且感激。   ——反对的,请举手。   王山带头,然后接二连三,像雨后的毛笋,长满了整个会议室。   项目就此告终。   世上很多事情,不是坚持与努力,就能有个好结果。   这次投资夭折,对初宁的影响颇大。她虽握有宁竞投资大部分的说话权,但资方之一的魏启霖,凭借手里的持股份额,也拥有一票否决的权利。他虽对这个投资不看好,但中途也未作出强硬表态,大有隔岸观火的心态。   这种多行业都有涉足的商业大腕,在开拓新领域的时候,亦是摸石头过河。但他们有庞大的资金,强悍的背景,灵活的交际人脉,经得起一两次的失败。而初宁,就是这“一两次”中的其中之一。   他们不轻易做决判,让当事人自己去厮杀,去碰撞。在别人的血泪与伤痕里,总结教训,继而调整他们的细节,确保下一次投资的成功。   在这个食物链里,初宁也不过是某一层面的牺牲品。   这次的失败,也将导致她在日后的公司决策范围内,话语权降低。   关玉怕她心情受挫,特地在小六的酒吧组了个局。   熟的生的一大堆人,嗨起来没个边儿。初宁到后,见到这场面也是异常头疼。   “你到底是自个儿想玩,还是拿我做借口啊?”   关玉用红红的美甲戳她的小脸儿,“真是没良心呢!”   初宁侧头躲开,“别碰我,谁知道你摸过谁洗没洗手。”   关玉顿时娇笑,“去死啦!”   嗨翻天的鼓点,躁动的乐符,迷离闪烁的光影,确实能够让人身心放松。   初宁拿了一杯酒,和关玉碰了碰杯,然后一口喝尽。   关玉冲她勾了勾手指,神秘兮兮道:“你今晚痛快玩儿吧,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说完,她冲右边抬了抬下巴。   初宁看过去,角落沙发里,光线最暗的那一处,坐着一个年轻俊美的男人。   关玉搂了搂她的肩膀,伏在她耳边轻佻:“长得是不是很帅?”   男人……哦不,应该说是男孩儿,看不清五官,但轮廓确实完美。穿得也干净利索,简简单单的白衬衫,牛仔裤,袖子捋在手肘间,手腕也是干干净净,没戴一点儿多余的配饰。   “而且才十九岁哦。”关玉尾音绵长,说得暧昧:“经理说了,这个是极品,昨天才答应出台。花了我五位数,据说体力不错,一晚上……”   “你想要,你自个儿用。”初宁打断她的流氓言论,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关玉啧了声,“你没劲。”   “我是没劲。”初宁又要了一杯酒。   “公司那帮人还烦你?不是如了他们的意,终止项目了么?”   “没,他们没有烦我。”   “那你还这副性冷淡的模样!”关玉揉了揉她的头发,“想什么呢,啊?”   想什么?   几乎第一时间,初宁想起了迎璟。   那晚她哭得毫无形象,最后他懵懵懂懂地独自离开。   两个人像是角色互换,见证了彼此的脆弱。大概是心知肚明。   这一次过后,就再没有以后了。   关玉擅交际,朋友众多,没多久,就像只花蝴蝶一样满场飞。   初宁坐去沙发另一边,整个人又变得冷冷的。   那个白衣男孩儿走过来,生涩的坐在了她身边,不过一拳头的距离。   初宁淡淡扫他一眼,没有表示。   “我陪你喝酒,好不好?”男孩儿的声音很好听,初宁不免多看了两眼。   像是得到鼓舞,他把那一拳头的距离都填满了。能进到这种场合的男公关,都受过专业训练,如何讨好女宾,如何在细节处撩人心神。他面孔出色,动作也力求娴熟自然,但神采之间的生涩和紧张,以及微微的排斥,仍被初宁看得一清二楚。   “姐姐,你好漂亮哦。”男孩大胆靠近,在她耳朵边轻轻哼,“你想吃什么水果?我给你拿呀。”   初宁不动声色地转了头。   男孩儿有点无措,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做这个?”初宁忽问。   “嗯?”男孩儿愣了下,然后又换上那副经过训练的表情,暧昧在口齿间四溢:“因为喜欢做。”   初宁:“缺钱?”   “嗯?……嗯。”对方眼神闪避,含糊的答了一声。   “大几了?”   “大二。”   “你什么专业?”   “美术。”   初宁冷冷淡淡,“那又为什么不凭这份技能去挣钱?”当家教,利用暑期去绘画板兼职,这些都可以。   男孩儿抿了抿唇,说:“那样子来钱太慢了,还挣得少。”   沉默数秒。   初宁说:“既然这样,干吗还要上学?直接干这行,每晚出台就好了。”   这话有点重,并且犀利、不留情面。   对方倒还无所谓,竟然理直气壮:“现在都要大学生的。”   初宁蓦地一笑,“原来上大学,还有这个作用啊。”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她瞬间想起了迎璟。差不多的年龄,出色的相貌,同是大学生。他朝气蓬勃,像是初夏清晨的第一抹朝阳。他有理想,有豪情,有目标,有人生。   或许稚嫩,或许浮夸,但好歹体面、利落、是个真真正正成年人该有的姿态。   初宁心口一窒,而后变成绵绵的疼痛。   这么好的一个人。   这么好的一个人啊。   包厢里鬼吼鬼叫的唱着歌,小六那帮狐朋狗友都是爱玩的,喝了几杯酒就不知自己姓什么,麦克风满场转,喝高了的站在沙发上扯着嗓子唱。水晶茶几上,一对纹身男女也就十八九岁模样,正搂在一起跳热舞。   他们点的歌也很大众,并且抱着搞怪的心态,尽是些八九十年代的老歌。   因为传唱度高,方便他们鬼哭狼嚎。   屏幕切歌,前奏特别,是数声雷鸣般的鼓点。   “哇!!亲嘴儿啦!”不知是谁一声吼叫,大伙儿全围观茶几上的那对男女的亲密场面。   没人唱歌了,放的是原音。初宁盯着屏幕,视线追逐着歌词。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河出伏流.一泻汪洋   少年自有.少年狂   身似山河.挺脊梁   今朝唯我.少年郎   世人笑我.我自强   最后那句词,唱的慷慨激昂——   发愤图强做栋梁   不负年少!   不负年少。   初宁悯默无言,情绪一言难尽。   在热闹嘈杂之中,她出于本能地站起身,拿起包,然后迈步往门口。   小六眼尖,喊她:“宁姐,嘛去?”   初宁拉开门,脚步果断。   ———   杏城今晚下起了雨。   不同于冬日的连绵阴冷,这一场雨,生生下出了夏季雷暴之势。   雨落,雨停,然后天气放晴。   农历新年将至,家家户户都忙着办年货,这几年一直在说,年味儿变淡。但迎璟不觉得,反正崔静淑从他放寒假起,天天拖他出去买菜,办年货就更不用说了,什么猪肘子,卤水,饺子皮,肉馅,再去水果市场挑一些水分充足的柚子。   迎璟就是个扛麻袋的,肱二头肌大概就是这样越练越硬。   雨后的傍晚,落日夕阳露了脸,红彤彤的一片天,四周还有未散尽的阴云,这番颜色搭配,看得人心旷神怡。隔壁傅参谋的女儿瑶瑶,硬是缠着他出门儿买奶茶喝。   迎璟被她闹得头疼,“行行行,去去去。”   瑶瑶比他低两届,娇生惯养的小屁孩儿,小嘴儿特爱说话。   “小璟哥哥,你上次回家,怎么也不来我家吃饭呐!”   迎璟单手插在裤兜里,散漫地踢着地上的石子儿,“我吃得多,怕把你家吃垮了。”   “哈哈哈,你真逗。”瑶瑶那个兴奋啊,“小璟哥哥,我家米缸有这么大,你吃不垮的。”   “打住打住。”迎璟皱眉提醒:“能不叫什么小璟哥哥么,听着就像个纨绔子弟,一点也不正统。”   瑶瑶吐了吐舌头,略略略,“我就爱这么叫,不然你叫我瑶瑶美眉?”   “我勒个去!”迎璟一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但也被她逗笑,“行了啊,别被你爸听见,回头又要训你不淑女了。”   两人笑着,闹着,走出了大院儿正门。   迎璟转过头,看路。   这一看,却跟被雷劈了一样。   马路边,一辆熟悉得白色车子停在那,一个更熟悉的身影站在车门旁。   天色近黄昏,日光落了幕,空气里还有雨后翻新的泥土气味儿。   初宁一身淡色宽松毛衣,把她罩得愈发娇小。   她的头发随意扎了一把,两缕挨着脸颊,大概是等了太久,又或许是天气的潮闷教人难受。她一支烟已经抽了半截,夹在指间,偶尔又含在唇瓣里。   真真的风情万种。   迎璟愣了神,呆呆地望着她。   初宁眼神亦淡,故意忽视他身边的年轻女孩儿,微扬下巴,边说边摁灭手里的烟,平静道:   “我饿了,请我吃饭。” 第35章 继续吧   迎璟以为是幻听。   但又不敢乱动, 怕一动, 就真成了幻觉了。   一旁的瑶瑶瞧出了怪异。一会儿看看迎璟,一会儿又瞅瞅初宁。这两个人什么情况啊?   “小璟哥哥, 我要喝奶茶哇!”她捏捏迎璟的衣摆, “还去不去啦?”   迎璟回神,僵硬地点了下头, “嗯, 去。”   站在车边的初宁, 忽地低头笑了笑,是她一贯的冷淡风, 让人摸不着头脑, 让人莫名紧张。   她这一声笑, 像是看穿他全部心思与伪装, 不屑、并且势在必得。   迎璟心里不服,也不知跟谁较劲儿, 大步往前,目不斜视。   走了几步。初宁:“不请我吃饭?”   迎璟脚步不停,瑶瑶奇怪地打量她,却被迎璟拽着不许看。   初宁望着他背影,看了两眼, 又低下头。而那头, 迎璟的脚步也变得飘忽迟疑。   瑶瑶一直问:“这个漂亮姐姐你认识啊?认识咋么不打招呼咧?”   迎璟好烦啊, 真想让她闭嘴。   手腕却忽然一紧, 初宁追上来, 拉住了他。   “你过来。”她稍稍用力,却发现扯不动他。   迎璟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初宁微微蹙眉,又拉了一把,低声:“过来。”   迎木头名不虚传。   初宁也不坚持,松开手,姣好的脸庞正对他,视线在他双眼间游离。   最后风轻云淡地挪开,退后两步,转身离开。   这回轮到迎璟懵了。   走了?   就这么走了?   初宁背影潇洒,读不出任何情绪,她走到车边,手搭在车把上。迎璟内心的冲动再也无法掩藏,他丢下瑶瑶,像只跟主人闹了脾气的小狗崽一样,主人一旦作势要走,他也就缴械投降,乖乖地回到主人身边。   迎璟默默快步,初宁已经拉开了车门。   “啪!”的一声,他一掌按在车门上。   初宁转过头,安静地看着他。   迎璟脸色微红,又有点无所适从,半晌,才郁闷地说:“你想吃什么?”   初宁一笑而过,“现在肯跟我说话了?”   迎璟窘迫至极,沉着一张脸,索性强硬无赖到底,“是又怎样!那你还吃不吃啊!”   初宁冷下来,薄唇紧抿。   僵持片刻,她服了软,轻声:“上车。”   说完,她先坐进车里。   迎璟深吸一口气,对还等在那儿的瑶瑶说:“你自个儿去买奶茶吧,我有事。”   瑶瑶郁闷:“你答应我的。”   初宁坐在车里,不耐烦地按了下喇叭。   迎璟再没有耽误,乖乖地坐去副驾。   瑶瑶在外面嚷:“吃饭这种好事为什么不叫上我呀!”   白色宝马飞驰而过,让她吃了满嘴尾气。   超郁闷的!   车外风景一帧帧快速切换。车里气氛却压抑沉默。   迎璟忍不住先开口:“你换车了?”   以前是一辆白色的奥迪。   初宁嗯了声,“那辆送去做保养了。”   “哦。”   又陷入了尴尬循环。不,是他一个人觉得尴尬。   他不知道初宁是为什么而来。也不知道初宁来找他是要做什么。她总是这么特立独行,执行力强悍。他根本就没法儿跟上她的节奏。   胡思乱想,越发丧气与灰心。   迎璟所有的猜测和担忧,大部分都源于跟自己的较劲。   正飘忽,初宁忽的出声:“怎么走?”   迎璟回神,咽了咽喉咙,“你想吃什么?”   “吃肉吧。”初宁说:“我饿死了。”   迎璟略思索,提醒她:“变道,前面路口右转。”   初宁又补充:“我不吃鱼肉。”   “……”迎璟改口:“那不用变道了,直走吧。”   又是万能的老火锅,初宁停好车,看了眼招牌,服气:“你跟人聚会,是不是只吃火锅的?”   迎璟双手捂兜里,看了她一眼,“火锅方便,你要不想吃,换地方。”   “算了,吃吧。”初宁按了下车钥匙,把车落了锁。   落座后,迎璟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不回来吃饭了。崔静淑似在那头问问题。迎璟很含糊地答:“就一个朋友,好了好了,知道了。”   挂断,安静,空气里的火锅味儿给接下来的谈话热场。   迎璟不像之前,收敛了话痨本质,安安静静地坐在初宁对面。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但齐齐蹦到舌尖,却又灰心,问了……又有什么用呢。   初宁也似乎很不耐心,她抬眼环视了几遍周围,坐立难安。   最后不愿将就,说:“我们换地方吧。”   “嗯?”   “太吵了。”初宁拿包起身。   这个老火锅店在杏城相当有名,营业期间不分早晚高峰,反正回回来都是满座。上菜的服务员穿梭在狭窄的走道,热火朝天地扯着嗓子喊:“让一让啊,麻烦让一让!”   “小心。”迎璟挡了一把,把初宁给拦在了身后,自己与滚烫的底料锅擦身而过。   初宁这个角度看不清,就觉得挺危险,忙问:“烫着了没?”   迎璟摇摇头,“走吧。”   两人走出火锅店,迎璟也少了刚开始时的紧张,渐渐找回了主人的状态,“想吃什么?”   怕她一时想不起,索性做起了介绍:“牛腩面,八宝饭,海鲜烩饭,清淡点的有虾肉粥,搭根油条你吃不吃得饱?吃烧烤也行,前面不远有一家炭火牛蛙。”   他边说边往走,留了个背影给初宁。   话到一半,衣袖忽然被她轻轻扯住。迎璟转过头,就见她往右边指了指。   是家肯德基。   十五分钟后,迎璟抱着一个全家桶出来,两人就坐在花坛台沿上,你一个腿我一个堡的吃了起来。   初宁还算能吃,她不像一般女孩儿,在异性面前多少会留几分矜持。她不在乎这些,吃相酣畅,看起来还蛮爽的。   迎璟给她递了杯可乐,又给她递了个鸡翅。   “你的耐心和定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初宁边吃边问:“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迎璟:“你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我问了也没用。”   初宁转过头,瞥他一眼,这个臭小子。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迎璟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配合”。   初宁却说:“你希望我为什么来找你?”   两句话的功夫,她又把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迎璟忽然好委屈,这种委屈,无关初宁,无关个人感情,也无关她那一夜做出要放弃他的决定。他已经学会就事论事,却学不会感情克制。   连日来的种种,像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线路板,他再怎么努力,也接不出流畅的线路。   这些失意,不在他的人生准备之中,不在他的热血范畴里。   迎璟就这么服了软,不再逞强,低声道:“如果我说,我希望你来给我一个拥抱,这个要求是不是很幼稚?”   初宁放下鸡腿,用纸巾拭了拭嘴,自顾自地一笑,“呵,我还想谁也来给我一个拥抱呢。”   “你认真的?”   “嗯?”初宁侧头。   迎璟就这么伸出手,揽住她肩头,用力抱了一下。   “……”   无视她的复杂表情,迎璟说得匪气,“你要我抱的,不用客气。”   看到他的白眼儿都快翻去天上了,初宁没忍住,低头笑了起来。   他们都没有发觉,不知何时起,两个人的相处,打开了一道口子,慢慢的可以容下“亲近”这个词了。   这里临近步行街,夜幕垂落后,一整个城市的热闹,便都往这儿钻。   迎璟咬着吸管,抿了口加冰的可乐,声音平平:“你公司,还好吗?”   “哪种好?”   “就,之前反对你投我那个项目的人,还有为难你吗?”   “没有。”   初宁把吃剩的东西放进纸盒里,转手就被迎璟给拿走。   他抱着吃空的全家桶,也没急着丢进垃圾桶。   “是不是轻松多了?”他扯开一个苦笑,这是他最大能力范围内的不动声色。   初宁点点头,“还好。”   迎璟的心,被这俩字划出了一道微小的伤口,瞬间刺痛,却又不配向她乞求安慰。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   看路上来往的车辆,看各色行人步履匆匆,感受着风,感受着寒冷,感受着农历新年将至,大街上已经初现雏形的张灯结彩。   一阵风吹晃街头的中国结,风停的时候。   “继续吧。”初宁忽然说。   迎璟乍一听,迷茫地看着她,“什么?”   “继续那个项目,不要停,我们走到哪里,算哪里。”初宁依旧平静。   迎璟把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拆散了放在心里咀嚼,变换无数种可能,最后还是不可置信。   初宁扫他一眼,命令的语气:“说话。”   迎璟却突然伸手捂住了脸,垂头埋在掌心间,不停地摇头。   初宁叹了口气,“看在我开车赶来杏城的份上,你怎么想的,至少也要给我一句话啊。”   迎璟松开掌心,扭头看着她,瞳孔漆黑透亮,那种忐忑与复杂,在其中展现得淋漓极致。他哑着声音问:“为什么?”   初宁说:“不知道。”   静了片刻,迎璟小声:“这不是马航失联,没有理由让你再冲动了。”   “冲动吗?”初宁笑了下,“冲动就一定是坏事儿吗?”   “什么意思?”   “投资的前提就是丈量精准,保证最大可能的成功,争取跟多的利润回报。我二十岁出来自己干,六七年了。”初宁的目光像月光下的深湖,难得的温和缱绻之美,她说:“我一直觉得,我能攒下今天这份成绩,就是因为谨慎、克制,哦,对了,我还挺小气的。既然在商言商,一块钱我也得跟你斗个你死我活。其实,那又有什么意义呢?费尽全力,掉了一地鸡毛,赢了又怎样?那还是一块钱啊。”   初宁吸了一口可乐,咽下去,吸管咬在嘴里也不松,牙齿细细碎碎地磨,“都是二十五六岁的年龄,与我同龄的,很多都还保持着一份天真与柔软,一对比,我觉得自己像个小老太婆——这样的自己,我也会有厌倦的时候。”   她低了低头,“可是,我没有办法哎。公司做到了这一步,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了。每个月要发工资,要留住骨干,要让他们看到希望。我的人生,好像已经不全是我自己的了。”   天地一线,万象万物,任谁都有难处。   苦苦煎熬,无能为力。   此刻的初宁,洗去浮尘,终于露出了一分纯真懵懂。   她纤细的手指抚摸着可乐纸杯上的花纹,末了,眉间倦色乍现,轻轻说道:“我终于到了小时候羡慕的年纪,却没有成为小时候想要成为的人。”   她的目光空茫,侧脸绝美。   迎璟心口绞痛,比任何时候都要痛。   他一腔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好像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无能为力。   “你小时候想成为什么?”迎璟让自己听起来像是闲聊,不愿给她再施加任何压力。   “想当客栈老板。”   “嗯?”   “不缺钱,不缺爱,不缺勇气和眼光,走走停停,看看这个世界,最后在一处自己喜欢的地方安营扎寨。”初宁转过头,对他忽地笑了笑,“开家黑店,专门骗你们这种俏书生,吸光你们的阳气,然后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迎璟被她眼里的光芒晃的有点儿晕乎,口不择言地接话:“……也没见你来吸我啊。”   话毕,他自个儿愣乎乎的,还没意识到不妥。   初宁眸子都暗了,啧了一声,伸出右手,掐住他的下巴,“怎么说话的,嗯?”   迎璟喉头滚了滚,不怕死地重复:“本来就是啊。”   “是个屁。”初宁简单粗暴,手一甩,迎璟的脸就飞向了右边。   他扑哧扑哧地喊疼。   “疼死活该!”   初宁顿了下,“等等,先别死。”她问:“你先给我一句话。要不要跟我继续?”   迎璟揉着下巴,“如果我说不。”   初宁:“我也不勉强。”   ……这么潇洒的么。   迎璟嘁了声,“大老远的跑来,也不知道说两句哄人的话。”   初宁一声冷笑,“你还能再得寸进尺一点。”   迎璟咧嘴露笑,凑近她,“哄我。快。”   初宁忍着笑,“毛病。”   迎璟努努嘴,“可不是有病么,喜欢一个不喜欢我的女人。”   还未等初宁反应,他已经拍屁股走人。   初宁按了按眉心,她最怕的就是跟人谈事儿的时候,对方偏偏感情用事。   “你别放在心上,你也别为此苦恼。”迎璟头也不回,“我说过,我不会再让你为难——说到做到。”   初宁嘴角弯了弯,很快恢复平淡。她起身追上他的背影,两人一前一后,任谁都没有再说话。   他们之间,除了能容下“亲近”这个词儿,好像也多了一分浑然不知的默契。   地上的影子,缓缓交叠,偶又慢慢错开。   迎璟转身的时候,两个人的影子恰好完全重合。   他说:“你今晚住哪儿?”   初宁挑眉看他。   迎璟顿时心不静起来,咬牙说:“你再这样看我,我就把你绑去我家睡了啊。”   初宁面不改色,但还是默默地挪开了眼。   看来还是长大了,逗都不能逗了。   上车后,迎璟指挥她往右边开,“我给你找住的地方。”   “随便吧,这边儿就有酒店。”   “右转。”   “……”   “右转!”   “……”初宁无语,但还是打开转向灯,进入右转车道,遂了他的意。   迎璟带她去了军区招待所。这个招待所就在大院里面,别看名叫土不拉几的招待所,实则级别不低。简朴大方的装潢布置,基础设施情况良好。   迎璟给她开了一间单人间,送她上二楼。   “这里面安全,我也放心点。”迎璟替她打开门,拦了她一把:“在门口等会。”   他先进屋,把灯都按亮,再把房间大小角落包括卫生间都检查了一遍,最后开窗透气,再打开空调。   “可以进来了。”   初宁双手环在胸前,一天奔波,本该疲倦。但今晚这通平淡无奇的谈话,却又莫名让人心情缱绻。此刻,她姿态懒洋,面色轻松,问:“你检查什么呢?”   迎璟扫她一眼,“检查房里有没有藏着人。”   “……”   迎璟作领悟状,“哦,忘了!还有床下呢!”   初宁忍不住了:“喂喂喂!!”   迎璟淡定,“怎么?怕啊?还能改变主意,回我家睡呗。”   “……”这人,坏得有点过分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迎璟把房间让出来,对她说:“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初宁嗯了声,“好。”   象征性地送他到门口,即将关门的一瞬,迎璟突然把门板按住。   “我还有一个问题!”   初宁抬眼,“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匪夷:“你说项目要继续,那……怎么个继续法?你们公司,不是已经放弃了吗?”   初宁处变不惊,神色清简,早就想好了,说:“不通过我们公司。”   迎璟不明白。   初宁淡淡道:“我会注册一个新公司。你不用知道得太详细,这些都交给我,你只管往前走,有理想,有目标,踏踏实实的——往前走。”   最后三个字,让数日来的阴霾,一瞬吹散,阳光万丈。   迎璟悯默,一句话都没有说。   因为说什么,都显得不够分量。   “好好休息。我走了。”迎璟声音嘶哑,这一次,没有再停留。   初宁洗完澡出来,已快十一点。   手机上有几条新信息。她打开看了看,其中有条是中国移动的缴费成功提醒——您已成功充值200元话费。   初宁迟疑,谁给她充的?   就在这时,微信提示新消息。   是迎璟:   “我到家了,睡了吗?”   “不用被我吓着,这个招待所很安全的,下面就是执勤室。”   屏幕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很快:   “月底了,怕你手机欠费,真有事儿打不出电话,我就给你了充了话费。”   最后一条,迎璟发来一个微信自带表情——   一颗红彤彤、跳动着的,世纪大爱心。 第36章 心肝儿   一周后, 农历新年。   北京城的年味儿有那么点“老”味儿, 城市主干道上,红色中国结早早悬挂,天安门前花团锦簇,呈一个巨大的“春”字标语。往深点儿的胡同巷子,家家贴上春联, 屋里贴好年画。   初宁在三十这天还在工作,下午五点, 才提前半小时从公司出来。   她开着车, 从长安街一路笔直向前, 路上人车稀少, 今天天气阴, 红灯笼一盏盏,把这条路变成了两条红色绸带。途经建国门外大街时, 初宁特意放慢了车速, 给平时经常工作出入的国贸大厦拍了一张照片。   等红灯时,初宁配了这张图,发了个朋友圈:   “2017年, 再见。”   到了赵家,一屋子热闹扑面。   大门虚掩着, 大概是家里的阿姨特意给她留的门。陈月和阿姨在厨房里忙碌年夜饭,赵明川和赵裴林坐在沙发上谈事情。初宁把车钥匙搁在鞋柜上, 进门喊:“爸, 妈。”   赵裴林朝她点了下头, “回来了,坐吧。”   初宁嗯了声,与他们打过招呼,又去厨房问要不要帮忙。   被陈月轰了出来,小声暗示:“你爸和大哥都在,你去他们那儿。”   初宁横竖都不会让自己尴尬,嘴上应着,转个身就上楼了。   她在卧室换外套,顺便看了眼手机,刚才那条朋友圈动态,点赞评论的人很多。大部分是公司同事。   周沁:“我的偶像小姐姐新年快乐!”   李主管:“宁总,来年儿继续带我们发财。”   关玉:“么么哒宝贝儿,万事如意哟。”   冯子扬:“叫一声冯爷,爷给你发红包。”   初宁拣着这条评论回复:“红包给多少?”   冯子扬是在线的,秒回:“一万。”   初宁点开他的对话框,二话不说打字:“给冯大爷请安了!”   冯子扬也干脆,很快转账,金额一万。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连发了五笔转账。   末了,回一句:“给小初初的新年红包,哥没要求,明年你开心点就好。”   到底是革命友情深厚,关心全落在了实处。   初宁看了一圈点赞评论的,就是没有迎璟。   这小子,也是个手机控,平日发个什么,他都挺快地点赞。   今天这是相亲去了?   初宁被自己这想法逗笑,嘴角弯了弯,笑容还没收敛,就看见赵明川站在门口。   初宁聪明,见着人,也没有很快换表情,还是这副微笑的模样,猜测:“是吃饭了?好,我就下来。”   节日气氛渲染,赵明川也没了平日的针锋相对,态度虽依旧冷淡,但还是跟她说话:“初一,一起回老宅。”   初宁意外。   赵家老宅在通州,一个四合院,赵明川的爷爷奶奶养老之地。赵家子嗣多,每年初一都回去给老人家拜年。唯独陈月和初宁母女俩,一次都没有去过。   小时候不明白,每每问,为什么我们不去?   陈月说,奶奶不喜欢我们。   反正十几年过去了,也变得习以为常。   今天赵明川这一提,初宁实在费解,但她还是拒绝了。   赵明川冷嗤一声,替她想好了理由,“别说你要加班。”   初宁看他一眼,倒是直接道:“是不想让大家不痛快。大过年的,不给老人家添堵了,我自己也想过个舒心一点的年。”   这么坦诚,倒让赵明川无话可说了。   撂话:“随你。”便走了。   赵家的年夜饭,也就图个形式。这种底子的家庭,两个男人都是寡言精明之相,榨不出几滴亲眷温情。再加上,陈月母女也算不上“亲”,就更别提会用什么心了。   一顿饭,吃得规矩。   也没有长辈给红包的习惯,就这么清清简简的散场。   初宁再回到卧室,搁桌上充电的手机正好亮了亮。   初宁拔下充电器,划开屏幕,是迎璟发来的微信。   “吃年夜饭了吗?”   “我刚吃完!”   一张照片—— 满桌佳肴,八宝饭,八宝鱼,鸡鸭鱼肉什么都有。   消息声儿叮咚叮咚个没停。   “你晚上准备干嘛?”   “对了,给你看我的红包。”   又是一张照片——桌子上面,三个齐齐整整的压岁包。   初宁嘴角微弯,停下擦头发的动作,空出一只手单手打字:“怎么有三个?”   “我爸我妈我姐的。”   初宁没再回。   微信又叮咚一响。   “美丽的小姑娘,我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初宁直接拨号过去,那头秒速接听。   初宁说:“你幼不幼稚啊?”   此时的迎璟在床上玩儿,滚了一圈面朝天花板,“你本来就很美丽啊,而且也是姑娘,年纪也不大,我说的都是实话,哪里幼稚?”   初宁无法反驳,憋笑道,“行啊,能耐了啊。”   迎璟也弯嘴,心情好好,问:“你在干吗?”   “刚洗完澡。”初宁继续擦头发,“你呢?”   “我待会要下去陪我妈看春晚,守岁。”   挺乖。初宁随口,“你们家年三十儿不打牌的?”   “不打的。我爸不在家,凑不齐人。”   “除夕夜还加班呢?”   “嗯,他们要去一线岗位进行新春慰问,年年都得一点才回来。”   初宁还挺惊讶的,问道:“你爸爸究竟什么官儿啊?”   迎璟也不隐瞒:“他那不叫官,叫军衔。”   “那你父亲什么衔?”   听完回答,初宁顿了下,方才继续擦湿发,幽幽道:“这要放古代,怎么着,你都是个亲王府的贝勒爷啊。”   迎璟笑开了声儿,又在床上滚了一圈,现在成了趴伏姿态,他的床正对窗户,开了一半,外头干燥冷冽的空气,慢吞吞地钻进了屋。   迎璟眉间坏坏的,有一股男人初熟的英气,这气质很微妙,少年感未完全褪去,成熟范儿也才刚起了头。类似于亦邪亦正的气场。迎璟故意咬着字儿问:“怎样,是不是有点动心了?”   他说这句话的同时,初宁那边,正好炸开了一朵大烟花。   光彩绚烂,闪耀了她的侧脸。   初宁被夺去了吸引力,也没听清他的话。   “什么?你说什么?”   一时之快,终是没勇气再说第二遍了。   迎璟收起心思,又起了念头,边从床上爬起边对电话里说:“你等一下。”   匆忙中他看了眼时间,哟,糟了,要赶不上了!   索性连拖鞋都懒得穿,光着脚往屋外冲:“你可别挂我电话啊!”   迎璟风风火火地出了门,一蹦三跳地下楼梯,百米冲刺地往二区扎营那边跑。大院儿的年味也很浓,一路都是圆碌碌的红灯笼,他跑到操场边,大口喘气,视线往下,幸好,赶上了!   今年执勤的战士们一共百来号,此刻齐站操场,精精神神的迷彩军袄,放眼看去,队伍四四方方,像最坚硬的那一段城墙。   等得有点久,初宁问:“干什么这是?”   迎璟把手机搁在耳边,嘴唇凑近了些,“嘘——你听。”   他伸手,手机屏幕正朝训练场。   几秒后,嘹亮抖擞的军歌被唱响——   “风烟滚滚唱英雄   四面青山侧耳听   青天响雷敲金鼓   大海扬波作和声   人民战士驱虎豹   舍生忘死保和平”   一曲激扬,却又不失柔情万丈。除夕之夜,本该全家团圆的日子,生生听出了一种壮阔之感。   初宁盘腿儿坐在床上,很安静,这一刻,耳朵属于杏城,属于迎璟。   “好听吗?”他把手机拿回耳边,轻声问。   初宁嗯了声,“好听。”   “你看春晚的时候,年年都用《难忘今宵》结束跨年,但在我这儿,军歌才是。”迎璟下意识地笑了一下,看着天空,他的嗓音像被清晨的露水浸润过一样,说:   “初宁,新年快乐。这一年,认识你,我好高兴。”   久久过后,初宁才说:“嗯,新年快乐。”   ———   过年八天假休完,初宁正式上班。   初八这天她特意描了个精致的妆容,一身儿暗红色的呢子大衣,头发挽起,显得脸小精神。开工大吉,式样还是得扮足了。   这天,连持有宁竞投资公司份额第二多的魏启霖,也亲临办公室,给员工派红包,大大气气,笑容可掬。   这位矜贵的魏总,也是个活在传说中的角色。   来这儿露个面,转个场,便低调地离开了。   员工暗自讨论:“以往每年都是宁姐领头,今年怎么魏总过来了?”   “我猜,是他准备将新能源汽车那个项目,放给公司做了。”   “做就做嘛,也不用特地来一趟吧?”   “你没瞧出来呀,魏总这是给予重视的一举,去年夏天就有传言,公司会转型喏。”   这些风吹草动以及明里暗里的苗头,初宁怎会看不出来。她只是不动声色,走一步看一步。身不由己四个字,也不是头一遭体会了。   上班第一天,也没什么紧要事处理,大家的状态还没完全从过年的欢腾假期里抽身。   初宁得了闲,上午给关玉打电话。   “那事儿怎么样了?”   关玉正开着车,路段信号不好,蓝牙时有时无,喂喂喂了十来秒,信号才清晰。   “行了,放心吧,我办事儿,靠谱的。”   初宁自然相信她的能力,但还是叮嘱:“你费点心,帮我把这个忙搞定,这个人情我记心里了。”   “住嘴,不许说这些。冠冕堂皇的,恶心死我了。”关玉一向小女人姿态,说话娇娇软软,不仅讨男人喜欢,同性也受用。“咱俩什么关系啊,我都陪你打过一次江山了,不怕第二次。”   初宁握着手机,低头笑了笑,“好,改天请你吃饭。”   “要贵的!”   “行。”   确定好这件事后,初宁紧接着又给冯子扬去了电话。   第一遍响铃,他没接。   挂断后,回了个信息:“开会,十分钟。”   初宁了然,把手机搁桌上,头枕着椅背,把思路从新理了一遍。她想继续做迎璟的这个航发虚拟项目,就必须由一个公司出面牵头。牵扯的细节太多,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那么唯一最迅捷的方法,就是重新注册一个公司。初宁已经没有注册的资格,于是,她找了关玉。   关玉一胡吃海吃的白富美,成天乐呵呵的,活得滋润自在,再加上彼此知根知底,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她满口答应,以她的名义注册公司,后续的所有事情,资金、管理、合同、项目后期的盈利渠道,通通由初宁负责。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便捷的方式。   电话在桌上响铃,初宁扫了眼时间,正好十分钟。   冯子扬:“小宁儿什么事?”   初宁说:“找你问问,认不认识做人工智能或者其它科技领域的投资人?”   冯子扬:“你帮人打听呢?”   “没,是我自己。”   “嚯!”冯子扬意外,“你准备做这个?”   初宁简明扼要地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最后脚尖点地,皮椅跟着转向了落地窗。   “目前就是这种情况,所以我才来问问你。”   冯子扬的侧重点全在她这个决定上,“公司你找谁注册的?”   “关玉。”   “可靠?”   初宁皱眉,“当然。”   冯子扬笑了笑,“别介,就当哥爱瞎操心,但我还是劝劝你,多个心眼没坏处。你这项目要是没成,或者小打小闹,也就罢了,万一以后做大做强,利润前景可观,就……也怕麻烦。”   初宁也笑,“还做大做强呢。”   话里不确定的意思太明显。   冯子扬听出来了,直接问:“那你为何还要这么坚持?放弃不就得了。”   初宁默了默,盯着落地窗外的明媚天光,许久之后才淡淡开口:“我不想半途而废。因为我觉得,这个男生,是值得的。”   冯子扬又是一声:“嚯!奸情啊!”   “滚蛋。”   冯子扬笑得意味深长,也不闹再闹她,回归正经:“好,我帮你打听。你现在的资金量是个什么情况?”   这个问题早就烂熟于心,初宁答:“计划七百万,当然,他现阶段还用不了这么多,但我得提前做安排。项目二期已经完成,三月份开始第三期。项目书我看过,从这个阶段开始,差不多就是烧钱了。”   “七百万?”   “对,”初宁停了下,说:“我负责30%。”   冯子扬明白得很,语气都正经了些,“你自个儿的嫁妆,都拿出来了吧?”   初宁闻言一笑,“那倒没有,还留了两个金手镯。”   冯子扬也笑,“你这样的姑娘,七千万的聘礼都是亏待了你。”   “那我值多少?”   “少说也得七个亿吧。”   初宁乐的不行,“我谢您啊!回头把钱打我账上。”   冯子扬反应过来,啧了一声,“差点忘了咱俩的关系。你别说,没准儿,我真给你打钱。”   玩笑话听听就罢,初宁挂断了电话。   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迎璟那边还在放寒假,初宁也没想给他太多压力,公司运转方面的事情,全她自个儿担着了。迎璟的假期也没闲着,把放假前,栗舟山给他的那一拓外国文献资料都给看了一遍。一天啃一本,一星期能做一本笔记,收获颇丰。   白天呢,迎璟基本不打扰初宁。   他好像懂得了一些事情,比如分寸、比如替他人着想,比如伺机而动,比无章法地撒野,更能有效达成目的。   初宁白天工作忙,到了晚上,拒绝与他聊天的理由,便少了一个。   “现在不是你的上班时间,刚过完年,我也不信你们晚上要加班。听你这声音,四周也挺安静的,可别说你在应酬。”   “……”初宁哑口无言。   “所以,你没有理由拒绝与我聊天。”   “……”这位小同志,你也是蛮拼的。   就这样,初宁经历了数次“被迫”与他“煲电话粥”,并且一次比一次时间长。   很多时候,都是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迎璟在那头喊了几遍她名字,没个回音儿,才温柔缱绻地说:“我数三下,你不反对,就是喜欢我。3,2,1——嚯!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自导自演一场戏,自娱自乐一颗心。   最后,迎璟薄唇贴近手机,沉声:“睡着了我也喜欢你。”   然后挂断电话,捂着手机偷乐。   初宁是他这几年人生里,最能让他立即亢奋与冲动的女人。   他明目张胆地说喜欢,也学会了低调克制地把握节奏。   他想要把天平的一端往自己这边倾斜。   他想要掌握主动权。   两日后。   冯子扬给初宁回了电话,上次托他打听人脉的事儿,已经有了眉目。他的做事效率向来快准狠,是个有诺必践的男人。初宁听他说了个开头,心里就是一喜。   “信雅集团今年有意向向高科技领域涉足,他们手上有一个在跟进的项目,算是稳妥长期的,以及,还会考虑其它的专业种类。我托朋友把你们这个项目往上头介绍了一下,翟总似乎有兴趣。”冯子扬说了个大概,又解释:“因为这个项目我没有亲自参与,所以有些层面,我不方便出面。”   初宁随即:“我理解。”   “好。”   相处了这么久,两人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冯子扬又说:“这就是我了解到的基本情况。后天晚上有个酒会,在柏悦。信雅的翟总会参加。”   这位翟总,是圈内名副其实的女强人,铁血手腕不输男性,四十出头,交往过的男朋友都有一个共同点,用个时髦的词儿来说,就是小鲜肉。   私生活也不是什么秘密,圈内人心照不宣罢了。   初宁隐隐猜到冯子扬为何特意强调“两张票”。   “你带上迎璟吧。异性之间谈事儿,可能会比较卖面子。”冯子扬笑了下,似是看穿了她心思,语气轻藐又冷静:“你也别心里不舒服,这个项目,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犯不着什么都替他挡。他迟早要走入社会,纯粹做技术的,都差不多绝种了,早晚要跟资本接轨。这个圈子,进来了,就得适应。”   好的坏的,丑的恶的,心不甘的,情不愿的,逢场作戏的,投其所好的。   诸如种种,皆是现实。   冯子扬语气清闲:“让他早点儿知冷暖,理解你的不容易,走走你也走过的路,没坏处。”   说到底,冯大爷还是袒护自己人。他城府深,也瞧出了那么些端倪,不动声色地敛下玩闹,半玩笑半认真地问:“怎么不说话了?戳你心肝儿了?不舍得他出来抛头露面啊?”   这话真把初宁激着了,像是被人精准地掐住了痛处。   恍神一闪而过。   很快,她恢复平静,淡声说:“你有这想象力,怎么不去写小说?行了,我会给他打电话的——我和他一起去酒会。” 第37章 酒会   初宁给迎璟打电话, 没有说得太详细,只问他有没有时间去参加一个活动酒会。   迎璟看了下日期, 真不巧,他原本是约了和朋友聚会。   奇怪的是,初宁在听到他有约的这一刻, 竟然如释重负。   “行, 那你忙你的。”   “等等, 你别挂电话。”迎璟问:“什么酒会?很重要吗?我是必须要去?还是只是陪你去?”   初宁简略说了一下此行目的, “你有事不来也行。”让周沁陪她出席就好。   迎璟却很快决定:“我去去去!”   初宁被他语气逗笑,浅扬嘴角, 问:“不是和朋友约好了?”   “他们哪有你重要。”心里话,他还是不懂掩藏。   那头传来几个人的倒彩声:“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卖了卖了。”   初宁把手机稍稍从耳边搁远了点, 猜测迎璟是和朋友在一块。   叽里呱啦一阵闹腾。迎璟:“起开起开,才不给你们听声音呢。”他大概是换了个安静的地方, 声音清晰了些:“什么时间, 我提早一天过来。”   “后天晚上。”   “行,我明天上午到。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呀。”他嗓音跟泉水一样, 清冽又软绵。   初宁说:“不用了,谢谢。”   迎璟努努嘴, 兴致不高地哦了声。   落实好这件事后, 初宁拿起手边的一份资料, 翻开第一页, 是关于信雅集团的基本资料。后面附上了他们去年的年报, 房地产和餐饮仍是盈利的主要来源, 但也能看出来,集团有往科技领域涉足的意向,两个相关项目在实施之中,一个是无人机,一个是计算机软件设计相关。   初宁又搜索了一下这两支合作公司,都是发展成熟,在业内小有名气的企业。由此可断,信雅的投资喜好,保守、稳固、不求激进。   初宁放下资料,手肘撑着桌面,轻轻按了按眉心。   随即,她又拿起资料,翻到最后两页。   这两页的内容就零散得多,全是这位女强人翟总的资料。   翟敏,四十三岁,信雅集团中华区首席执行官。   接着是她的照片,身材微胖,个头中等,保养得当,但五官不是年轻态的那种,所以年龄感还是挺明显。   周沁办事儿细致,后面还特夸张地列了个表,细数出翟敏交往过的历届男朋友。坐实的,绯闻的,嚯,里头还有一个男明星。无一例外,都是年轻的型男。   初宁合上资料,把它随手放进了碎纸机。   第二天早上,初宁还在睡梦中,就被敲门声吵起。她在被窝里拱了拱,心烦意乱,拿枕头盖住脑袋,继续睡。敲门声没有了,手机又响了起来。   “烦死了!”初宁起床气严重,捞起手机一看,冷静了些许,接通后仍是一顿斥责:“大早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迎璟欢快的声音:“你开门。”   “什么?”   “开门,我到了。”   初宁不确定地又看了眼时间,真服了,“这么早?你坐火箭来的?”   边说边下床,拣起一条披肩裹在了身上。   开门前,她犹豫了一下,手收回,放在自己的头发上捋了捋。   门开,迎璟一脸灿烂的笑,比这早晨的阳光明亮得多。他今儿穿了一件白色薄羽绒,帽子上一圈儿毛,脸干净,皮肤白,浓眉星目特别讨喜。初宁很少看到穿白色冬衣,这么好看的男生。   极短的时间,初宁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那双鞋子是john lobb的新款,非常有型。   迎璟察觉到她的目光,咧嘴一笑,“我姐给我买的,是不是很好看?”   初宁皱眉,“你怎么来这么早?”   “我坐六点的高铁。”迎璟仔细看了她几眼,然后哇的一声,“原来你不化妆的样子,也这么好看啊。”   他的语气太赤诚,没有一点阿谀奉承的刻意感。   初宁略不自在,甚至微微别过了头,起床气瞬间去无踪影。   迎璟对她家可以说是非常熟悉了,进屋后也不看鞋柜,反正知道她家没男拖,脱了鞋,赤脚一打,跟主人似的去了厨房。   “你还困的话,可以再睡一会。我给你做早餐。”   初宁倚在门边,看他跟只小蜜蜂一样上下忙碌,他做事儿干脆利索,竟然还买了一大袋食材。一样样的东西被他拿出,火腿片、沾着水露的青菜叶、面条、一小袋生姜。   初宁看了眼塑料袋上的超市名,当即断定:“你不是今天早上过来的。”   迎璟手一抖,继续干活,没说话。   初宁亦平静,问:“昨晚睡哪儿了?”   迎璟低着头,动作渐轻,“你们小区附近的酒店。”   “为什么提前这么久来?”   他放下东西,袋子搁在一旁,转过身看着她:“为什么,你不知道吗?”   初宁一时怔然。   迎璟这云淡风轻的一眼,把她看得心生风浪。   他又转过身干活,切起了火腿肠,“我想早点看到你,我都半个月没有看到过你了,你对我这么冷淡,你说,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初宁挑眉,走到他背后,抬手揪了揪他的耳朵,“你在胡说些什么?嗯?”   迎璟龇牙,“松开。”   初宁抬了抬下巴,手劲更大。   “松开。”第二遍,他语气里已有了警告的意味。   其实这一刻,初宁是有点犯怵的。   刚准备松手,迎璟却突然抱住她的腰,两只手跟铁臂似的,轻松将她抱上了灶台。   “啊!!”始料未及,初宁吓得尖叫,下意识的反搂住迎璟的脖颈。   他往前,把她死死困在上头,这个姿势几乎无缝贴合,初宁迫于无奈,两只腿只能左右垂落,迎璟刚好挤在之间。   有一种明目张胆的色气。   初宁搂住他脖颈的手,飞速松开。   迎璟箍着她的腰,却是一点儿也没放手的打算。   初宁低声警告:“松手。”   迎璟眼睛湿漉,像一头被晨间阳光唤醒的小兽。   就在初宁要发飙的时候,他头一栽,竟是靠在了她怀里。声音闷闷沉沉,还带了点委屈,他说:“……我真的很想见到你……你不要不相信……好不好……”   初宁的尖牙利嘴,在此刻,全变成了棉花糖,在舌尖化成了糖水,默默地吞下了肚。   “你先松开。”   迎璟摇头,蹭得她胸口发烫。   “……松开。”   “你相不相信我?”他闷声。   见她没反应,索性加重力道,把腰搂得越发紧。   初宁缴械投降:“嗯。”   迎璟抬起头,一个满足的笑。   初宁趁机掰开他的手,跳下灶台,逃也似的往门边走。   迎璟越发淡定,“你躲我干什么?”   初宁转身往外,气急败坏:“换衣服!!”   不用看,也知道迎璟那副得逞的表情。初宁恼怒,心里咒骂,胆子肥了!挑个良辰吉日宰了得了!   等她调整好心情,换了身衣服从卧室出来,餐桌上已经摆着两碗香喷喷的面条。   初宁若无其事地落座,尝了两口,也没夸,淡声问:“你今天有什么打算?”   迎璟低头喝面汤,说:“就在家待着,看书。”   闻言,初宁纠正:“是我家。”   迎璟哦了声,“有区别?”   “……”   初宁懒搭理,“随你。钥匙在鞋柜抽屉里。”   迎璟这下倒很乖,“知道了。”   就这样,迎璟给她当了两天尽职的男保姆。   初宁这一辈子,也头一遭过上了,回家有人等,热汤热饭的烟火气生活。   今天他做了一条红烧鱼,色香味绝美,还给她熬了一小盅鸡汤。初宁真的怀疑,他读的不是C航,而是新东方烹饪学校。   “你不用偷偷揣摩我。”迎璟不动声色地吃着饭,突然说话:“只要你一句话,我哪儿都能给你看。”   初宁呵了声,“吃你的饭。”   “本来就是我做的饭。”   “……”   初宁,死。   “对了,待会你帮我参考一下。”迎璟自觉转移话题。他已经大致摸清了初宁的性格,知道哪个点是雷区,刚刚好的距离,绝不越线,却也足够让她意乱。   “参考什么?”   “明天我穿的衣服。”   才发现,他竟然从杏城带来了一套西装。   深灰色为主,乍一看颜色单一,但稍微变化视觉角度,就能看到面料上,交织着淡灰色的暗金缕线。横横竖竖,间隔两指,非常有立体感。这种低调的张扬,倒与迎璟的气质很搭配。   他一米八五,正装上身,然后从镜子前转过身。   “怎么样?”   边说,边单手整理白衬衫的立领,喉头微凸,一说话,滚出了一条隐隐的弧。吞咽,喉结动了动。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青涩之上,成熟之下的性感,最为致命。   初宁嘴上不说,心里早就投降,还能怎么样,妈的,帅得想死。   迎璟眼神热切,等着她答案。   初宁走到电视柜前蹲下,找出一个精致的木质礼盒。然后递给他,“把这个戴上。”   是一对深蓝色的玛瑙袖扣。   迎璟认得这个牌子,奢侈,昂贵。他起疑,“你怎么会有男人的东西?”   初宁:“哦,我前男友落在这儿的。”   迎璟也不炸毛,还挺淡定地自个儿戴上,说:“不错,气死前男友。”   初宁笑了笑,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有意,说:“是冯子扬的,他落我车里的,估计是忘记了,你先用吧。”   第二天八点,两人准时赴约酒会。   路上,初宁跟他说了一下基本情况,以及一些复杂的人际关系,迎璟听得仔细,时不时地问一句。   “你刚刚说的那位翟总,如果她问我问题,我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初宁默了默,说:“没有需要注意的,你说什么,她应该都会喜欢听。”   这句话在迎璟脑子里转了一圈,眼底有迟疑,但也没再继续追问了。   酒会地点在柏悦,名流云集。   光宴会厅上方那一个巨大的水晶灯,就像把银河请进了室内。   迎璟不太适应这样的场景,一进去,被灯光晃得有点晕。   初宁适时扶了把他的手臂,低声:“还好?”   迎璟侧头对她:“嗯,没事。”顿了下,又道:“挽着我。”   “……”   “快点,我头晕。”   “……”   初宁只好勾着了他的手臂。两个人,一个俊朗朝气,一个风情如水,黑衣白裙,奇异的和谐。   途经之处,不断有人频频回眸。   初宁的仪态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微笑挂在脸上,漂亮又亲近。   边走边告诉迎璟:“那位是J.ckog大中华区的首席执行官,左边第二位。”   迎璟侧头耳语,“年纪稍长的?”   “对。”初宁提醒:“国内高精尖分子材料的供应商大户。很多型号都被他们垄断,认识一下没坏处。”   迎璟:“别人不见得想认识我啊。”   初宁弯嘴,“不错,有自知之明了。”   才知道,她是故意的。   迎璟冷呵,“你腰又痒了是不是?”   初宁突然想起了昨早上的厨房和灶台。她红颊轻俏,按下心虚,不再刺激他。   这种层次的酒会,宴请的都是业内名企代表。各行各业都有,也多亏了冯子扬,不然初宁这种级别,都没机会进来。   走了半场,迎璟忽地慢下脚步。初宁顺着他目光看过去。   两人心有默契,都不走了。   隔着四五个人,一身大红色裹胸裙的翟敏,高贵而盛气地站在那儿与人碰杯。   这条裙子很讲身材,但她的体型实在算不上纤细,丰臀肥乳,真正的熟女。   初宁提了提精神,刚准备提醒迎璟,让他别紧张。   “你别紧张。”迎璟竟然先说出这句话。   初宁一怔,侧头看他。   迎璟拍了拍她挽住自己的手,掌心贴着她的手背,炽热滚烫。   他说:“交给我。”   语罢,便占领主动权,领着初宁往翟敏走去。   迎璟礼貌地避让行人,站在翟敏面前,一脸得体礼貌的微笑,“翟总,您好。”   翟敏转过半个身子,右手还端着半杯红酒。   她目光扫了一眼迎璟,静等。   “我叫迎璟,是冯总引荐与您会面,很荣幸。”迎璟大方伸出手。   翟敏轻轻啊了一声,“是你?”她的眼妆很重,眼线往上勾出了一道妩媚的弧。这一次,打量迎璟的时间久了点,这才与之握手,笑着说:“嗯,冯总跟我打过招呼。”   迎璟的手心很温暖,有力简短地握了握,便松开。   翟敏对这种长相的男人太有好感,浑身的朝气蓬勃,比那些油腻的荷尔蒙更有看头。   “你是做……”   “航空发动机虚拟建模技术。”回答的是初宁,她向前一步,也伸出手,“翟总您好,我是……”   然而翟敏并不买她的账,还是微笑地看着迎璟,重复方才的问题:“你做的什么?嗯?”   迎璟面不改色,说:“航空发动机虚拟建模。”   “不错,略有耳闻,你是C航的?”   “是。”   “大几了?”   “大四。”   翟敏的笑容更加绽大,发出邀请:“找个地方谈?介绍一下你这个项目,如何?”   迎璟颔首,“是我的荣幸。”   这话虽然有点刻意为之的乖张讨好,但很得翟敏的喜欢。   她秘书也在旁边,效率极高,在前头引路。   翟敏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过初宁,也没有对初宁松口让她一块来,横横竖竖,都轮到初宁尴尬。   迎璟转过头,小声飞快:“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就行了。”   撂下话,便大步随翟敏往右边去。   初宁一个人站在原地,三秒微懵,看着他果决的背影,心里滋味复杂。   敢情,自己成了被抛弃的那一个?   算了,迎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为了资金,受点冷眼也无所谓。初宁不似一般的女生好面子,在这方面,她还算想得开。社会复杂,什么人都有,跟人谈生意,有时候是五大三粗的煤老板,有时候是斤斤计较的抠门鬼,条件没谈拢时,也不是没有翻脸过。   要是面子薄,还怎么混得下去。   初宁调整好情绪,告诉自己要淡定。   十分钟,她尚算悠闲。   二十分钟,她问侍者要了一杯红酒。   四十分钟,她也走了一遍过场,和几家还不错的公司负责人交换了名片。   五十分钟,初宁叫了第二杯酒,并且时不时地往右边——迎璟与翟敏离开的方向望。   一小时过去了,还没见人出来。   初宁不动声色的捏紧酒杯细细的杯脚,左看,右打量,挑起果盘里的一片水果,放到嘴边才发现是西瓜。   服了!大冬天的吃什么西瓜啊!   她手劲略重,把可怜的西瓜丢到盘子里。浑然未知,自己身上的这股无名火来得微妙。   又过十五分钟,初宁不想再等,打了电话叫司机,揣着一兜名片,谈不上高兴地离开宴会厅。   一小时后到家,手机屏幕冷冷的,没有任何电话短信。   初宁把手机随手搁桌上,去洗澡。   等洗完,她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还是没有电话。   时钟指向十一点。   初宁的心像一片静湖。   她走去厨房,接了杯水,吃了一颗每天的复合维生素。刚准备转身去睡觉,脚步停住,又平静地转了回来。初宁走向案台右边,抬起手,拨了一下热水器。   这才悠悠地回卧室。   平日工作辛劳,没工夫让她多愁善感,想东想西,所以初宁的睡眠质量一向不错。沾着枕头就能睡着,但今晚磨蹭了又半小时,才勉强阖眼。   迎璟回来的时候,快零点。   他开门的动作很急,门板撞到后面的墙壁哐哐闷响。见到客厅里亮着的香薰灯,才大松一口气。幸好幸好,她人在家里。迎璟在回来的路上给她打电话,却是一直关机。他不放心,不断催司机快一点。   初宁的房间门紧闭,大概是睡着了。   迎璟揉了揉发胀的颈椎,一身疲惫这才抖落几分。行吧,明天再给她汇报情况。   迎璟从自个儿的双肩包里翻出换洗的衣服,去浴室冲个澡。   然而。   这个澡。   呃……   迎璟光着身子,在浴室里调了半天儿,怎么全是冷水?!   ———   卧室里。   初宁悠悠地翻了个身,抱着被子打呵欠。   ……嗯,这下可以舒坦睡觉了。 第38章 (第一更)唐耀   第二天, 初宁早起,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一身收拾清爽,偏爱穿白色衣服,今天是一件长款的呢子外套, 腰间一根腰带,掐得腰肢又细又软。   她从卧室出来时,迎璟正好站在厨房门口,端着杯子喝水。见到她, 眼睛顿时不动了, 贼溜溜地盯着她的腰。   初宁也是目不斜视,把他当空气。   屋里有供暖, 迎璟睡觉只穿了件纯白色的短T,同处一屋檐, 两抹白色倒是挺和谐。餐桌上,放着他早十分钟前准备好的早餐。   初宁不讲客气,坐下来慢悠悠地吃。   迎璟犹豫了几秒,也坐到桌边儿, “欸?你没有话要问我吗?”   初宁眼皮都没抬, “什么话?”   “昨晚的战况啊。”   初宁呵的一笑, “都用上战况这个词儿了,怎的,激烈?”   迎璟忙不迭地点头, “还行。”   他等着初宁继续, 却没看到她露出任何好奇的表情。   “……你就不想知道我们昨晚谈的怎么样了吗?”   初宁喝了口牛奶, 喝相好看,嘴角没沾一点奶渍,她哦了声,冷淡问:“你们谈的怎么样?”   迎璟微微皱眉,但还是跟她说正事儿:“我也摸不准翟总的心理,她问了很多关于项目的情况,从基础原理到项目进展,以及我们的目标定位。她听得很仔细,不像是敷衍客套的礼貌。也跟我交流了很多她关于科技领域的投资看法。”迎璟面浮赞叹之色,“她真的很有见解,对事,对人,对管理,竟然那么精通。”   “兹——”一道刺耳的响声。   初宁捏着瓷勺,正奋力戳碟子里的溏心鸡蛋,毫无表情地说:“嗯,你继续。”   迎璟还真就继续:“不过她到最后,也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喏,就是你教过我的,客客气气,看不出破绽的人,越是心思缜密,擅于收敛情绪。不过,这第一次见面,能有这个效果,已经超出我意料了。下一次应该会更好。”   初宁抬起头,“下一次?”   “是啊,翟总约了我,就这几天。”   “行,那你们好好谈。”   安静一瞬,迎璟放下汤匙,手肘撑着桌面,凑近脸盯着她:“嗯……你不对劲。”   初宁伸手就是一巴掌,掌心贴着他的脸,用力推向左边,“滚蛋。”   她使了力气,动作又迅速,迎璟压根儿没缓冲的余地,就听见脖颈咔咔响。   “哎哎哎!!断了断了!”   他什么德性,初宁早就了然于心,冷笑一声:“如果没断,我就给你拧断。”   迎璟砸了咂舌,“你对我太狠了。”   连个句号都透露出了他的委屈。   初宁懒搭理,直接谈要紧事,问他:“你们学校的实验室,还能不能争取到使用权?”   迎璟默了默,说:“难。”   系统被病毒代码繁殖侵蚀,导致崩溃。部分核心内容丢失,这事儿无论轻重,触及规章层面,也就没什么情面可讲。寒假过去一半,系统修复工作仍然进展缓慢。   天降横祸,事情本身就不在迎璟的预料范围中。但学校方面,肯定是要有一个主责人出来背锅。第一次,迎璟开始懂得“百口莫辩”“无能为力”“力不从心”这些词的感受。   他想争取,想辩解,却发现,世界没有一个愿意借他一双耳朵。   也就是这件事起,他开始慢慢理解初宁。   连校园都是如此,更别提在社会上真刀实枪打拼的她了。   有难处,有身不由己,那又怎样?   生活本来就充满虎视眈眈的意外。   总归是要去面对的。   迎璟刚准备跟她说自己的打算,初宁已经先开口,“你们的假期也过了一半儿,开学之后,项目三期还是要跟上,不能耽误进度。实验室必须有。”   ——只是,上哪儿找合适的呢。   初宁谈正事的时候,神色非常专注,连带眉眼都是认真执着的。她说:“这种专业实验室不好找,我托人打听,目前有三家,甲家租赁费用太离谱,我个人不建议。乙家倒是实惠,但我看过它们的设备参数,跟不上你们的项目。综合考虑,第三家最合适,中等规模,承接了几家团队。位置也方便,就在中关村的科技园里,年租价是二十五万左右。”   话毕,她看向迎璟,“你有什么看法?”   迎璟呼了口气,意外道:“你还会根据设备参数,来判断是否合适我们的项目了?”   初宁很平静,一语带过,说:“我也补了点你们的专业知识。”   迎璟哇哦一声,眉开眼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超有魅力的!”   初宁差点咬到舌头。   她皱了皱眉,把歪掉的话题扭正:“谈看法。”   迎璟单手撑着下巴,似是早有决定,说:“实验室的事儿,你先搁几天。”   “嗯?”   “我有一个更合适的地方。”   “哪儿?”   “明耀科创。”   初宁沉思片刻,道:“什么意思?”   “明耀有国内顶尖的综合科技实验室,分类精细,而且他们有一个非常棒的流程,重点仪器设备,每三年更迭一次,直至市场研发出的最新型号。”迎璟说起这些时,眼里光彩熠熠,无不憧憬。   明耀科创,用不到十年的时间,做强做大,做快做精,走出国门,成为亚洲地区的先锋领航者。有资本,有魄力,更有决心与眼界。   科技,本就需要韬光养晦,集中力量,才能获得发展。   道理初宁都懂,只是,“人家公司凭什么要答应你的要求?”   迎璟笑了笑:“我也没把握,但我会努力争取。”   初宁联想往日种种细节,拧眉,“你什么时候跟唐耀这么熟了?”   “不熟啊,只是有过两次交道。”迎璟嘿嘿笑,“都是我厚脸皮。”   初宁见他没个正形儿,这事就更不报以希望了,只当是他的夸夸其谈和想当然。   她又开始深思,如何与第三家实验室谈判,把租金再降低一点儿才好。   迎璟打断她的思绪,忽说:“那个,我这几天就回学校住了。”   初宁抬眸。   他坦然道:“我在这儿待太久,进进出出被你邻居看见也不太合适。”   初宁扬了下嘴角,平淡道:“也没什么不合适的,我这儿进进出出的人多了去,不差你一个。”   迎璟发愣的呆傻模样,看得初宁心情愉悦。   “……你又耍我。”迎璟抗议。   初宁笑了笑,没说话。   “对了,你家热水器是不是坏了?”迎璟想起昨晚的冷水澡,还心有余悸:“昨儿个我一身的酒味香水味,难闻得要死,竟然没热水,只好冲了道凉水。操,冻死我了!”   初宁若无其事地起身,准备去上班。   背对他时,轻飘飘地撂话:“哦,那大概是真的坏了吧。”   “行吧,我待会儿晚点走,给你修一下。”迎璟说:“那还得去借个工具箱。”   “不用。”   “嗯?”   初宁从鞋柜里拿出一双高跟鞋,扶着柜子,单脚站立,姿态轻盈地换鞋。她扭头,对迎璟非常友善地笑了下:“过两小时,它自然就好了。”   迎璟,懵。   初宁挑眉,“我已经给它施了魔法。”   语毕,关门走人。   迎璟这才慢八百拍的反应过来……她这是,故意的?   各忙各的,初宁去上班后,迎璟也没闲着。   他先试着给明耀科创的姜秘书打了个电话。姜秘书叫姜齐,就是上回询问他是否需要提供实验室系统修复援助的人。   迎璟本是想直接致电唐耀,但一想,人家什么身份,未免也太冒进和失礼。于是折中,先从姜秘书处试探一番。   两声铃响,那头很快接听,“迎先生,你好。”   迎璟意外,“您还记得我?”   “我存了你号码,有事你请说。”   能做到唐耀身边的第一行政秘书,办事自然是简明扼要讲效率。与这种人交流,不需要过多修饰词,有事儿说事儿。   迎璟把自个儿的请求阐述了一遍,问,租用实验室,贵公司是否允许。在商言商,价格好谈。   话毕,姜齐说:“你稍等。”   然后久久安静。   这个时间非常难熬,其实按迎璟的估计,不成的概率更大。   正忐忑,姜齐回话:“十点左右,唐总有半小时空闲时间,如果方便,请你过来一趟。”   唐耀能够亲自见他,迎璟也是万万没想到。他赶紧应下来:“我一定准时到!”   “好的,明耀科创的行政办公楼,银泰中心的西楼,你坐电梯直接来三十二层。”   迎璟提前十五分钟到。   出电梯的时候,恰好碰见姜齐从右侧走来,正与身边的人低声谈事。转头看到他,略为讶异,“迎先生,到的这么早?”   迎璟意外,“您认识我?”印象里,两人似乎没见过面。   姜齐吩咐身边人,“去吧,务必安排好。”   事情谈妥,他走向迎璟,笑得温和:“上次你们团队在实验室工作了几天,我随唐总见过你。”   迎璟伸手相握,“幸会。”   “唐总还在开会,大概十五分钟结束,你先到他办公室等。”姜齐引路。   唐耀的办公室在东南角,百来平,符合科技新贵这个身份的配置,简灰色的整体风格,有质感、从视觉上就给人一种利落大气的直观感。   办公室里,一整面落地窗能俯瞰整条长安街。   迎璟环视一周,便不再四处打量。唐耀进来时,就见他规规整整地坐在会客区,背脊挺直,坐有坐相。   “抱歉,久等了。”唐耀走路生风,边说边单手解开西装外套的纽扣,随后伸出手,“你好。”   迎璟回握,简短,有力。   唐耀绕过宽阔的办公桌,还没落座,女秘书就抱着一叠文件来找他签发。他签名的速度很快,每一份都会大致看一下内容,又是十分钟过去。   秘书走时,对迎璟轻轻颔首,带上门。   唐耀合上笔帽,润了口水,才道:“姜齐向我汇报过了,说说你的看法。”   迎璟面不露怯,礼貌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说:“我们学校的实验室,因为系统瘫痪,所以没法继续使用。我手上的项目,二期已经完成,三期即将提上日程。这个阶段,需要大量实验数据辅佐,但学校那边儿……”迎璟顿了下,坦诚道:“大概是不能继续使用了。”   唐耀双手交叠于桌面,很安静地听。   “项目三期,涉及的设备与软件过多,而且要求较高,一般的综合实验室,拖带不起我们的进度。所以,这次冒昧前来打扰,也是斗胆请教您,能否租用明耀科创在中关村科技园的实验室。”   说出这些话时,迎璟留意着唐耀的反应。   但他没有任何反应。一张表情,平平淡淡,读不出任何情绪偏好。   时间一秒一秒。   迎璟垂在腿间的手心,无意识地握了握。   他开始忐忑,开始紧张。   就在他觉得这事儿肯定要凉的时候,唐耀开了金口,说:“继续。”   一副重担从肩上卸了一半,还有希望!   迎璟说:“我们也不是连轴使用,实验集中阶段,大概是三天一个周期,按我们目前的进展,一个月,密集使用实验室的次数大概是三次,不超过五次。租赁金,一定不低于市场同类实验室。”   闻言,唐耀笑了下,语气如常,目光却难掩傲气,“明耀的实验室,没有同类,只做唯一。”   迎璟愣了下,暗暗喊糟,说错话了。   当然,唐耀不是喜听恭维之词的人,只不过是有这种底气罢了。   话锋一转,他换了茬话题,忽说:“你们的航发虚拟模型建设,其实并不算目前科技市场上的主流。甚至可以说是冷门。为什么想到做这个?”   迎璟坦然:“再冷门的事儿,没人做,就会一直冷下去。而且,我喜欢模型,喜欢看自己敲出的代码,化成实际的东西。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我可以。”   唐耀嘴角微弯,神情一闪,意味不明。   迎璟也不为自己的豪言壮语而感到心虚,他亦承认其中的困难:“航空发动机技术难度的本身,就决定它不会被广泛普及,不会被多数人考虑接受,从最初的通用程序设计语言,到后来的商品化仿真语言,甚至到未来的一体化建模,这需要的不仅是时间。金钱,心血,并且有可能什么回报都没有。”   “但,如果不去做,就什么可能都没有了。”   源于热爱,伴以热血,科技本身,就是一个等价交换,既然要走的路有那么长,如果没人负重前行,那成功便永远不会降临。   唐耀亦平静,问:“如果这条路是99步,却由迈出第100步的人获得成功呢?”   迎璟笑了下,大气道:“那我也是其中的百分之一,很荣幸啊!”   唐耀还是那副表情,略一低头,沉默不言。   迎璟发现,跟这种人打交道,真的是磨人。相比之下,初宁有话直说,干脆果断的办事风格,倒是让人利落舒爽。   本就是不情之请,明耀的业务范围里,本就没有对外租赁这一项。迎璟给自己判了死刑,也不再追问,边说边起身:“那,打扰了,唐总。”   动作到一半,唐耀:“据我所知,你们与宁竞投资的合作协议已经解除。”   迎璟一顿。   “那你们的后续资金,有保证?”   “……”迎璟有些犯懵,资金,供给,保障,这些他没有考虑过。因为初宁说,她会解决。   “我们有新公司的。”   唐耀却一笑,“宁总是个有始有终的人,专门成立一家新公司与你继续对接。”   话里有话,迎璟看着他。   唐耀往椅背一靠,一手轻轻环揽胸腹,一手轻撑下巴,说:   “但你想过没有,这种半路夭折的概率,太大。资金链供不上,你们的项目又在推进,到时候资本断层,你们后续的一系列工作都会停滞。我相信,宁总也不是全凭情怀做投资的人,所有工作都是提前进行,销售渠道,产品定位,如果与采购商签订合同,但又没办法按时交货,科技行业你也有所了解,涉及的成品制作,高尖精,甚至出口,所以在供应链层面,违约金比例庞大。”   唐耀坐直,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我不是危言耸听。毕竟,你们已经经历过一次夭折。宁总吸取教训,想掌握绝对自主权,但这其中的风险是巨大的。换句话来说,实力,撑不起野心。只要一个环节出错——”   他手指微曲,敲了敲桌面,“Game over。”   迎璟目光探究,语气也不知不觉地硬气,“已经有几家意向公司在洽谈了,资金没有问题的。”   唐耀嘴角弯起,现在的表情,能看出几分讥讽与不屑之色。   迎璟脑瓜子还算灵光,“唐总,您对我们的项目……”   “我感兴趣。”唐耀直接打断,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迎璟目光一跳,劲头还没韵足。就听唐耀说:“但我只做唯一。”   “什么意思?”   “我不入资其它公司,你们团队,归纳至明耀科创旗下,我会通知相关部门,给你们单独立项,并设立专项资金,制定专门的实验室——明耀科创在中关村、杭州、台湾,甚至日后需要,明耀在日本筑波科技城、德国慕尼黑的所有科技产业园区,都对你敞开大门。”   一席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话毕,唐耀眼神锋芒尽露,再无方才温和从容之感。   他看着迎璟,道:“她不能给你提供的保障,我可以。”   迎璟心里已经有了预感,直视他:“所以呢?”   唐耀落语成章,势在必得:“放弃你现有的合作方,选择明耀科创。” 第39章 (第二更)GUCCI   从明耀科创出来,已经快十一点。   冬季尾声, 连阳光都有了春天将近的温度。   走出银泰时, 迎璟被光亮晃得遮了遮眼。他走了几步,又抬头看了一眼大楼, 钢筋水泥,气势恢宏, 这里入驻的全是顶尖资本。   能开出这样的条件,又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迎璟深吸一口气, 往地铁站走。   刚进站, 手机响,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迎璟边走边接听, “你好,请问哪位?”   “你好。”   迎璟听出声音, 迟疑了下, “翟总?”   那头一串笑声, “你听力不错啊, 就记得我声音了?”   广播传来安全提示, 迎璟捂着一只耳朵, 往人少的地方走。   翟敏听出来了,问:“你在车站?”   “啊, 对,地铁站。”   “哪一站?”   “国贸。”   “那你出来吧, 我正好在这附近办事儿, 载你一程。”   迎璟刚想拒绝。   翟敏又道:“关于你的项目, 我还有一个地方不明白,聊聊?”   迎璟便又把话咽了回去。   “行。”   两人电话没断,迎璟往出口狂奔,及时告诉她自己的位置。到了外边,人流攒动,他左右张望。   “我看到你了。”翟敏说。   两声短促的鸣笛,在右边。   一辆红色的宝马轿跑徐徐开来,车停,翟敏露出半张脸,宽大的墨镜遮面,对迎璟笑了笑,“上车吧。”   “翟总。”迎璟客气招呼。   翟敏打量了他一番,今天倒是休闲风,有别于昨晚宴会上的西装礼服,这个装扮,更显朝气。迎璟头发不长不短,收拾得清清爽爽,非常养眼。   翟敏一脸悦色,问:“哪儿来呢?”   “在附近买点东西。”迎璟说:“您忙吗?要不我……”   “不忙,你回哪?我送你。”翟敏悠闲道,“顺便再聊聊你项目的事儿。”   从这儿去C航车程不短。   翟敏的红色跑车很拉风,她是个张扬而又自信的女人,冬天还未过完,也要把车窗打开,享受别人的注目。一路上,她的确问了几个专业问题,迎璟回答得仔细,头头是道,一说就是大篇幅。   见翟敏中途没打断,他自己停顿住,问:“翟总,有不明白的地方,您提个醒,我给你再解释一下。”   翟敏却笑,“没关系,你说吧。”   迎璟目光迟疑。   她笑容更深,搭着方向盘,食指上的蓝宝石戒指硕大精美,“你声音好听。”   跑车穿过立交桥,一整片阴影覆盖下来。   迎璟神色明晦。   几秒之后,车子驶入主路,又重见明亮。   送到学校门口,翟敏才说:“你真的很专业,项目呢,我也挺感兴趣。这样吧,你把资料汇总,发我一份,我拿回公司也跟相关部门讨论一下。”   迎璟心里又重燃希望,一个大笑脸:“好!”   翟敏望着他,半天没动静。   迎璟往后一步,微微颔首,“麻烦翟总了,您慢点开车。”   他主动赶客,倒让翟敏心生意犹未尽之遗憾。   迎璟体态挺拔,从背后看,又长又结实的两条腿像两棵小白杨。   翟敏挑挑眉,戴上墨镜开车走了。   初宁这边,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年后的工作慢慢步入正轨,一扫假期后的清闲,宁竞投资这边,几个年前谈妥的大订单已经在跟进。初宁忙开会,忙应酬,忙去工厂考察。所剩不多的闲时间,又都用来处理另一个小公司的事儿。   关玉帮忙注册公司之前,问过她叫什么名字?   初宁当时正忙着开会,没时间细想,脑海里直接蹦出两个字:初航。   她说:“初航科技。”   关玉啧了一声,说了句听不出褒贬的话:“你算是真把自个儿给赔进去了。”   赔个毛线,不就是用了一个初字吗。   初宁不以为意。   公司流程那一套,她已经经验颇丰,说白了,就是借一个新壳,继续把项目做下去。有公司,有团队,有目标,那么最大的问题,就是资金。   初宁自己掏了两百万,按计划,至少还有五百万的缺口。如果往后投入产出,可能豁口会更大。   别想远了,稳住当下才是首要。   初宁按平心神,拿起手机,一个一个电话地联系有意向的投资人。说来也讽刺,平日都是人家求她给钱,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了自己。   打完一轮,收获寥寥。   初宁揉着发烫的耳垂,念及这感叹,蓦地笑了下。   冲动也好,新尝试也罢,既然答应了那小孩儿,就没有退缩的余地了。创业之初的艰辛,她已经尝过一遍,再来第二次,经验和人脉或许会胜之从前,但,时代在改变,社会在进步,资本在翻新,与时俱进,也没太多轻松感。   唯一的不同,就是现在的自己,不再是孤军奋战。   迎璟,是她的盟友。   是她拾起勇气,再来一次的理由。   ———   原本,迎璟计划在学校待两天就回杏城。   但在昨天把项目的基本资料发给翟敏后,她的电话是越来越多。倒也没别的,一些寻常的疑问,迎璟也是有问必答,按理说,翟敏这种身份,真有什么困惑的地方,完全可以由下面人处理。但她亲力亲为,多的时候,一天能接到她五个电话。   迎璟倒觉得这是好事儿。   对方这么关心,一定是有确切的投资意向了。   如果能拉到这笔资金,初宁的压力也会小很多。   迎璟心里还是期许着的。   一个图财,一个图什么就不知道了。   傍晚时分,翟敏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迎璟以为又有疑问,“翟总,您请说。”   “呵呵。”那端却是轻松的笑,“暂时没有问题呀。”   迎璟在宿舍吃跑满,热水刚烧开。   翟敏:“你有时间没?”   迎璟想了下,放下泡面,“有。”   “我二十分钟后来接你,你收拾一下。”   “翟总,是有事?”   “啊,对。”翟敏说得含糊,“见面谈吧。”   电话刚挂,铃声又响。这一次是初宁,迎璟接得飞快,“怎么啦?”   初宁那边有点吵,各种哐哐当当的声音。   迎璟问:“你在哪里啊?”   没说话,但是噪音越来越小,初宁走到一个稍远的角落,这才说:“我在工厂忙事儿。你现在有时间没?”   迎璟还没答,她接着道:“我联系的三家实验室,有一家给了回复,同意我开的租金条件,可以详谈。我现在走不开,你过去一趟。顺便看看实验室的情况,如果合适,就继续,如果不合适,我就再找。”   初宁的思路十分清晰,把解决实验室问题放在首位。   在她看来,现阶段,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了。   片刻没有等来回信,初宁:“你还在杏城吧?”   迎璟嗯了声,“在。”   “那就好。”   “不过我也去不了。”   初宁皱眉,“原因。”   迎璟转身,靠在书桌边沿,镇定说:“我也有事儿。”   初宁那边实在是忙,没空细问,“行吧,我再想办法。”   电话挂断。   耳朵里还有嗡嗡声。   迎璟长呼一口气,穿上外套出门。   按着翟敏这两天如此频繁联系他的情况推测,她对这个项目的投资意向应该很明显才对。这么晚还要找他谈事,迎璟有种预感,约莫是有希望的。   他跃跃欲试,又隐隐期盼。   如果真的能成功,也算是给初宁一个惊喜了。   想到这,他振作精神,心情都变得美妙。   翟敏还是那辆红色跑车,今天她穿了件驼色呢子大衣,有种干练之美。迎璟上车,翟敏给他递了杯热咖啡,笑着说:“喝吧。”   迎璟接过,道谢。   车子开上主路,引擎声轰鸣。   翟敏今天化了妆,香水味儿也很浓。迎璟不动声色地遮了遮鼻子。   “小璟,你是哪儿人啊?”   “杏城。”   “哟,很近啊。”   “还行。”   翟敏心情不错,聊起了天,“你是独生子?”   “没,我还有个姐姐。”   “幸福。”翟敏从后视镜里瞄他一眼,又问:“北京物价高,诶?像你们现在的大学生,一个月生活费要多少?”   迎璟说了个数,“我不太花钱。”   也用不着花钱,他的衣服鞋子裤子,基本上都是姐姐给买的。   翟敏却会错了意,意有所指,“也别太亏待自己,正年轻,对自己好点儿。”   迎璟却发现了不对劲,“翟总,我们这是去?”   一路往国贸商业区开。   翟敏看他一眼,“陪我逛逛。”   ———   晚上十一点,初宁在校门口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又打去一个电话,显示关机。   “这个死小孩儿!”   在工地忙活了一天,晚上又陪几个客户应酬,吃吃喝喝,吵吵闹闹,初宁脑子都要炸了。实验室那边,她请周沁帮忙,过去看了一下,拿回一份详细资料。   现在,资料就安静摆在仪表盘上。   初宁特意开车过来,想第一时间给迎璟。   “关机!关机!别用手机了!”   无数遍,初宁忍不住把某人骂了一万遍。   再抬头,就看到迎璟从前面路口走来。   初宁眼神微眯。   迎璟也发现了她的车,就像接通了开关,原本蔫蔫儿的状态,瞬间满血复活。   “你怎么来了?!”他兴奋地跑近,不客气地钻进车里。   初宁皱眉,“这么晚了,不在宿舍待着?”   迎璟笑了笑,没说话。   初宁也懒得计较,伸手把资料拿起,扔给他,“实验室的资料,中关村的那一家,我人没去,只在电话里稍微聊了下,同意我们租赁,但是时间上,可能有点麻烦。”   迎璟低头,翻看着。   “目前还有三个客户也在用实验室,时间得协调,不一定能完全按照我们的进度……”   初宁打了个顿,目光直落放在他脚边的两个精致纸袋。   刚才只顾着骂人,没留意,现在才发现,是GUCCI。   初宁心一沉,眸色都黯淡了。 第40章 (第三更)未婚夫   迎璟浑然不知, 资料看得入迷, “这个可以协调, 但是得保证……”   “下车。”初宁说。   “嗯?”迎璟侧头看她。   “我说下车。”   迎璟莫名其妙,“干吗啊, 我还没说完呢。”   “我不想听。”初宁的脸色如阴天转雪,极其不对劲。   人在疲倦的状态下, 容易冲动和失控。   迎璟应付了一晚翟敏的试探, 也是心烦得很。一根筋犟起来,还偏不让了。   “你怎么老是这样, 阴晴不定,你考虑过别人的感受么?”这句话,他语气还是委屈的。   但在初宁听来,却成了对她的责怨。   火气顿时不受控制,嗖的一下飙升, 她极冷的一声反驳,“我当然不需要考虑你的感受, 我对你也没什么可图的。”   压抑的沉默在车内膨胀。   迎璟亦冷言, “你什么意思?”   初宁看向他, “怎么,收了别人的礼物,你还不明白什么意思?”   她嘴角扯了个嘲讽的弧,“原本我还说, 你这么晚回来。嗯, 我说错了。应该是, 怎么这么早回来?”   迎璟脸色如暴风雪的前奏,瞬间降为冰点。   “你在怀疑我。”   “不用怀疑,你已经证明给我看了。”   迎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把人拉近,一字一字:“你不能怀疑我。”   初宁也不挣扎,姣好的面容也结满了寒霜,语气平平道:“迎璟,有件事我希望你搞清楚,我对你没有任何亏欠,说白了,做生意就是你情我愿。但,我不想看到合伙人,对我满口谎言,对项目相关的事情百般推辞,然后去陪笑讨好别的人。”   她不是不失望的,连声音都干涸了,“你想走捷径,我不拦你。但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忠告你,纯粹一点,简单一点,有原则一点,或许短期内,会很艰难,但,但……”   初宁的情绪已经有点失控,勉强说完最后四个字:“……一生受益。”   这一刻,迎璟听见心碎的声音。   两人的在意点,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他也很难过,她不相信自己。   相处这么久,他以为有一点点的进步,却没想到,甚至不用外人挑拨离间,一个纸袋,就能让她天平失衡。   迎璟也变得口不择言,冷硬道:“我身上这些你看不惯的东西,不也都是从你身上学的吗?世故、圆滑、讨巧、看人脸色。还有什么……哦,两边儿讨好。”   他推开车门,心硬到底,还特意把Gucci拽在手里。   看都不看她一眼,撂话:“你别想甩开我,我变成一坨屎,也要赖着你!!”   甩门,走人。   “砰!”的重响,震晕了初宁的耳朵,震得她眼眶都微微泛了红。   两人就此陷入冷战。   谁也不找谁,电话、短信、项目沟通、统统不再有。   初宁不是个情绪化的人,向来就事论事。   她看到了奢侈品,自然会联想起翟敏与迎璟之间的互动。   但事后冷静,意识到,这个猜测也没什么事实依据。理性一想,那晚的争执,自己的过错比较大。   再考虑到迎璟的脆弱心灵,罢了,找个时间,跟他再好好谈一次,顺便道个歉。   下午五点,初宁忙完公司的事,决定早点走。晚上约了一个投资人,江西一个做金矿的老板,这种人,其实还挺受初宁待见,粗俗一点形容,就是钱多人傻,容易忽悠进来。   正因为如此,所以人也比较五大三粗,初宁不喜欢跟这样的人应酬。   但……   她暗暗叹气,算了,自己找的小屁孩,怎么着都要负责到底。   如她所料,从饭局到KTV,金矿老板嗨得不行,酒水没少灌,越喝越畅快。初宁是个聪明人,三两下就看出了此人的路数,幸好,是个容易劝退的。她自己不得不喝酒,虽没到醉的份上,但人是难受至极了。   走出包间,初宁捂着胃,觉得自己要吐了。   她低着头走路,极力压过这波不适。   “小宁儿?”   初宁一怔,抬起头,竟然是冯子扬。   “怎么了这是?”巧了,冯子扬今儿在这里也有局,看到她脸色,就知道不对劲了。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有应酬?”   有了支撑,初宁好受一些,点点头。   “你们公司怎么回事,还要你亲自过来?”冯子扬言辞间已然不悦。   “不是公司的事。”初宁有气无力。   冯子扬顿时明白了。   脸色更不好看,“这么拼干什么?迎璟呢?他怎么不滚过来?”   初宁摇摇头,“他只负责技术,营运本来就是我的事儿。”   冯子扬哑口无言,心里还是不舒服,闷闷一句:“你就宠着他吧。”   初宁翻了个白眼,“宠你个鬼啊。”   “好好好,我是鬼。”冯子扬小心护着她,“对方什么人?算了,甭管什么人,我让人过去招呼。你不许再喝了。”   初宁巴不得,差点在他肩头痛哭流涕,“谢谢爸爸。”   冯子扬气笑了,“滚蛋,我没那么老。”   两人关系好,分寸自然没那么讲究,又聊了几句,都是一脸的笑。   突然,初宁的脚步停住。   冯子扬奇怪,顺着望过去,笑容也渐渐往回收。   长廊那头,三四米的距离,一行人正往这边走。前头的那两个,一个朝气俊朗,一个玉树临风,正低声谈着什么。大概是察觉到了目光,两人都抬起头。   迎璟和初宁四目相接,空气都静止一般。   短短数秒,唐耀打破僵局,往前两步,冯子扬一脸不爽,“你怎么也在这儿?”   唐耀难得的利嘴,淡淡道:“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你开的?”   两人是旧相识,关系还行,就是喜欢互相呛声。   不过此刻,冯子扬没空跟他瞎聊,注意力落在迎璟身上,“你呢,你怎么又在这儿?”   不对,是怎么跟唐耀在一块?   初宁起先是惊讶,然后起疑,她心思细腻敏感,又想起迎璟之前对唐耀的多番描述,某种猜测渐渐成型。   她看着他,目光如刃。   她能看出,迎璟在某一瞬间,慌乱一闪而过。   唐耀身后站着姜齐,得到唐耀不动声色的暗示后,心下了然。   “冯总,好久不见。”姜齐适时站出来,他相貌斯文,极其稳重,很博人好感。   冯子扬客气招呼,随口问:“在这儿有客人?”   “谈不上。”姜齐态度温文,说:“和小璟谈点儿事。”   这个称呼,恰到好处地过渡了在场人的情绪。   冯子扬面色清冷,勾出一抹讽刺的笑,“谈事儿啊?”   姜齐颔首,自然而然地把话给带了出来“小璟手上的航发虚拟项目很不错,唐总也感兴趣,我们聊过很多次了。”   唐耀是高手,坐镇观天,且片叶不沾身。   他谋略缜密,却又让人拿他没辙,就这么把矛盾,轻轻松松地抛给了当事人。   初宁定在原地,耳里嗡嗡作响。眼前也一瞬花白,看不清了迎璟的脸。   冯子扬最先感知她的异常,手搂在她腰上,用力一提。   这一把强劲的支撑,让压在初宁心里一口气,慢慢顺了出来。   她神志集中,脑子运转如常。   看向迎璟的眼神,从最初的迟疑、侥幸,到现在的彻底失望。   迎璟被她的眼神给镇住了,不能地迈步朝她走。   他脑子空白,他舌头打结,他……不知所措。   冯子扬却抢先一步迎上去,指了指他,“你,出来。”   迎璟经过初宁身边,下意识地想拉她的手,“你听我解释。”   初宁悯默无言,没有过多争执,只是把手收向了身后。   她随冯子扬一起走,迎璟无奈,拔腿追上去。   霓虹映夜,四九城的绮丽不分白昼。   出了会所,三人缄默安静,前后交织而站。   不知从哪贯入一阵风,像是一把微妙的匕首,悄然割开了伤痕。   初宁那么安静地站在那儿,看着迎璟,眼神隔着千山万水一般,不再逞强,不再硬扛,全是示弱。   她眼睛一闭,忽地哭了出来。   迎璟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他拳头握得死紧,他吓着了,甚至忘记如何安慰。   而两个当事人之外的冯子扬,平静依旧,慢条斯理地卷起衣袖,朝迎璟走近。   他一拳砸在了他脸上。   冯子扬戾气逼人,架在他身上下了狠劲儿:“知道为什么打你吗?啊?他妈的一个个全是白眼狼!你要走,要选择高枝儿,那是你的事儿,但她——”   他指着初宁。   “你不可以这么欺负她!”   “滚你妈的!”迎璟一晚上的情绪也全部爆发。他一脚踹中冯子扬的胸口,力气不比他小。   这一脚直切要害,专挑人身上柔嫩的地儿放血。   冯子扬踉跄倒地,疼得倒吸凉气。   真论打架,他还不一定干的过迎璟。   从小在陆军大院儿长大,往上一辈全是打江山的角色,迎璟身上的血性,只是被良好的教育以及见识所温柔覆盖,不是他不打,只是他不想。   冯子扬和初宁关系太好,好到他没少吃味儿。   这下好了,早想发泄了!   冯子扬拎得清轻重,他能丢人,但也要看场合。   真要较真闹打起来,跟混混有什么区别。   初宁被他俩这一遭动作,弄得心惊胆寒,蹲在冯子扬身边四处巡视,急切问:“伤哪了?”   这仨字,让同样受了伤的迎璟兵败山倒。   不讲理就不讲理,他大声吼嚷:“你跟他关系很好吗!!为什么这么关心他!!明明是他先动的手!!”   迎璟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他眼眶都红了。   长发顺着脸庞垂落,遮住了初宁的侧脸,看不出她的情绪。   倒是冯子扬,忽地笑起来。   他靠着初宁,扮样亲密,眼神藏不住的坏意。   挑衅一般,踩住迎璟的痛处,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我俩什么关系,你想知道吗?嗯?”   冬末的夜风,像一床厚重的棉被,劈天盖地的罩在人身上。   迎璟浑身发冷,拳头也不自觉地握紧。   冯子扬刚要开口,手臂却忽然一紧。   他拧头,是初宁。   初宁眼底隐含泪光,跟小鹿一样湿润润地望着他,有难受,有失望,还有一丝……哀求。   “未婚夫”三个字,在冯子扬舌尖打了个圈,便又沉默地咽进了肚里。 第41章 太阳   冯子扬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自此, 彻底沉默下去。   “走。”他捞起初宁。   初宁抹了把眼睛, 不用他扶,自己站了起来。   情绪的宣泄是一瞬间的事, 示弱太久,也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初宁没有颓靡过久。   她随冯子扬一同离开,没有再回头看迎璟一眼。   冯子扬的车是辆黑色路虎,停在VIP车位上, 他拿出钥匙摁开了锁,拉开车门, 刚要把初宁塞进去, 迎璟不知何时窜到后面, 死死拽紧了初宁的胳膊。   他没说话。   他眼里还有情绪遗留下来的红。   初宁的眼神太冷淡,也没挣扎, 就这么看着她。   人在失望至极的状态下,气场震人。   迎璟渐渐松开了手,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听我解释”这句话, 好像也变成了笑话。   初宁上车, 关门,冯子扬按了下喇叭,飞速开走。   尾灯没入茫茫车流, 迎璟视线失焦, 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夜晚十点, 电台里男音低沉沙哑, 放的是一档感情节目。冯子扬嫌矫情, 换了个台,听起了卖酒的广告。   开上高架,他才说话,“宁儿,你对那小子,是不是玩真的了?”   初宁默然。   看她这个反应,哪怕不说话,冯子扬心里也已有了底。   初宁打开车窗,过了过风,又关上。   人清醒理智了些,说的话才最坦然。她也不隐瞒,说:“最开始时,是冲动。我在马来西亚没上那趟航班,死里逃生,我真的惜福。你相信么,因果报应,我觉得我该做点儿什么,不然,欠的,总是要还的。”   冯子扬呵声一笑,“迷信了。”   初宁说:“稀里糊涂跟了他们这个项目,说真的,这是我这么多年来,做得最累的一个。”   “那为什么不放弃?”   静了几秒,初宁低下头,“我不知道。”   冯子扬又是一笑,恰遇红灯,他转过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啊,是当局者迷。”   初宁亦抬眸看他,眼神懵懂。   冯子扬痞里痞气,啧了声,“就冲你刚才不准我说我和你的关系,老子心都凉了。你还不明白?嗯?”   “我不喜欢他。”初宁答得果断。   冯子扬手搭在方向盘上,有下没下地敲,“你喜不喜欢,我不一定猜得准,但那小子,肯定向你表白过了。”   初宁转头看窗外,默认。   绿灯亮起时,车子驶动,冯子扬说:“我不喜欢这个人。做技术的,人简单,想法纯粹,说白了,过于理想化。你们俩的圈子本就不一样,他这种心性,给他五年也不一定能改。”   短暂停顿,他说:“他得给你肩膀,做你的后盾,当你的帮手,让你变得更强大才对。而不是一天到晚给你惹祸,糟不糟心啊。”   “如果我不想变强大呢。”初宁头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小声说。   冯子扬愣了愣。   “我觉得这样……好累啊。”初宁呼了口气,就像刚参加完八百米考试,“做生意真的累死了。”   她的侧脸浸润在随灯而晃的朦胧霓虹里,柔柔的,淡淡的,生生读出了一分脆弱。   冯子扬笑了,“要不,咱俩真戏真做算了,挑个日子把婚结掉,别干活了,我让你吃香喝辣。”   初宁撑着小脑瓜,歪着头看他,“吃香喝辣就不必了,把你这块表给我就成。”   冯子扬手腕上,是一块定制版的积家。   初宁作垂涎欲滴状,还逼真地舔了舔嘴唇。   他竟单手解扣,大方一摘,就这么扔到她怀里,“拿去。”   初宁无语,不太乐意了,“你这大方的毛病真要改改了啊,人家激你两句就上道儿,迟早有天散尽家财。”   “没事儿,散尽了你养我。反正咱俩是未婚夫妻。”   “臭不要脸。”   “哈哈哈。”   初宁的自愈能力还不错,看她一张笑脸又没事人一样了,冯子扬也暗暗放了心。或许,她今晚情绪失控的原因,真的没有他猜测的那一项。   初宁回到家后,特意滴了几滴精油泡了个澡。热气蒸腾,香薰撩人,她坐在浴缸里把自己放空。她想起迎璟,想起他和唐耀站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场景,想起那句“我们已经聊过很多次”的话。   其实在过去,订单被撬墙角也不是没有过。除了背后怨骂一顿,调低对方公司的信用评级,更甚者拉入黑名单,也就不了了之。   初宁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平常心。   人往高处走,再平常不过的道理。何况是这种学生团队,在遇到挫折后,突然被明耀科创这样的行业巨头抛出橄榄枝,傻子才放弃。   初宁掐了掐眉心,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小白眼儿狼。   这个澡蒸得她快晕倒,才慢吞吞地起来穿衣服。   热气过后,浑身慵懒,初宁随便套了件大T恤,长度刚遮过臀部,下面光溜溜的两条腿又长又白。她把头发吹得半干,去厨房倒水喝维生素,又瞅见垃圾篓半满,便将垃圾袋系了个结,拎去门外丢掉。   刚拉开门——   “啊!”初宁吓得将垃圾袋往门口砸。   那儿坐着一个人!   一声闷响,那人伸手挡了把,垃圾袋“咻”的撞到墙上,一袋子的纸屑七零八落,狼狈不堪。   纵然如此,他头上还是不可避免的落了几张废纸团。   双眼无辜,正可怜兮兮地看着初宁。   “……”初宁有恨骂不出,“你怎么来了?”   迎璟抓了把头发,倒是学会了先认错,“来跟你道歉。”   他俩,一个蹲着,一个站着,换做平时也没什么,但是此刻……初宁穿的是T恤裙,这个姿势真的不太合适。   气氛半尴不尬,她浑身不自在。   最后松口,“进来吧。”   迎璟听话地站起,他表情龇了一下,揉了揉发麻的腿。初宁看到了,问:“等了多久?”   老实答:“看着你上楼的。”   她上冯子扬的车,他就打车跟在后头,直到现在。   初宁默了默,心想,是该好好谈谈了。   进屋,这一次,迎璟不像之前几次那么随意,他很拘谨地坐在沙发上。   初宁给他倒了杯水,轻轻搁他面前。然后抽了把椅子,坐在桌子对面。两个人呈对立面,她椅子略高,这是优势,容易形成压迫感。   初宁不吐不快,问:“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迎璟:“我没有。”   “没有什么?”她打断,“你想择良木,你想选高枝,无可厚非。但你必须让我知道,我白天要忙公司的事,闲下来的时间全用来对付这个项目。当然,这是我的本分,我应该做的。但,咱俩磨合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可以不可以……稍微体谅我一点?”   初宁敞开天窗说亮话,不是个忍气吞声受委屈的人,“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我筛选投资人,陪他们应酬,冷脸白眼都受着,没事儿,我不怕,因为我身后有你,我们两个,是紧紧连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迎璟沉默,只垂在腿间的手,极细微地颤抖。   初宁别过头,缓了缓情绪,又正视他:“不管我们以后有没有机会再合作,或者说再见面,我还是想给你提个醒——成功的捷径看起来有很多,但真正能走到最后的,一定是务实、勤勉、真诚。别的,都是镜花水月,等价交换。”   她说得很含蓄,但心里又堵着一口气,膈应得厉害。   初宁压重语气,竟有点不能自制地说出梗在心里的那个名字,“翟敏,翟总……有的东西,你要了,总归是要还回去的。”   最后这句,她声音渐低,神色端正。   迎璟始终看着她,眸色如点墨,散开来,瞳孔变暗。   “行,你跟我就事论事,那我们就有一说一。”   迎璟被她一席话搅得心海泛浪,声音也不免拔高,直接问:“你也说,我们两个磨合了这么久,这么久的结果,就是你相信我出卖色相、出卖肉体,当个小白脸去陪翟总上床?”   他这么直白,倒让初宁语噎了。   迎璟极轻地呵了一声,“你宁愿相信一个GUCCI纸袋,也不愿意相信我。说到底,咱们都有错,你不能单方面的责怪我。”   “第二,今儿个你撞见我与唐总在一块。是,我承认,我没有首先告诉你,是我的不对。但你问过我没有,了解过前因后果没?——你没有。”迎璟异常平静,眼神直勾勾地盯住她,“你总怪我不理解你,不体谅你的难处,你总用看小孩儿的态度来看待我——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公平。”   他停住,平静的表象已经有点维持不下去了。   初宁安静的姿容映在他双眸,迎璟终是认了输,垂着头难掩委屈,“我已经在学了。学着成熟,学着担当,学着帮你解决问题,学着……可是,你就不能给我再多一点的时间吗?真的,我在努力了,可是,可是你不满意。是我太笨了。”   他难受极了,口不择言,摇了摇头,低低呢喃:“是我太笨了,太笨了。”   夜阑深静,每一个字眼都将气氛往柔软的方向催化。   “其实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做你生活圈内的人,你们总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我,评价我,哪怕我再努力。”迎璟的委屈之意,根本就藏不住。   初宁嘴唇动了动,下意识地解释,“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迎璟抬起头,说:“不然你就不会在我和冯子扬打架的时候,第一时间站在他那边。”   撑了一晚上的忍耐,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迎璟眼底发潮,这才是他最在意的。   初宁低着头,闭上眼,手背撑着额头,用力按了按。   再睁开时,她也满脸倦色,“迎璟,我有我的苦处和压力。”   迎璟当即:“可是,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能够为你分担呢?”   他绕过桌子,走到初宁面前,蓦地蹲下去,直接把头歪在了她腿间。   “哎!”   “你别动。”迎璟声音闷,“我难受死了,你明明知道我,知道我……你还那么护着别的男人。你太坏了,再没有比你更坏的女人了。”   他脸是烫的,气息是热的,全都洒在初宁光裸的腿上,T恤裙本来就短,那些热气顺着往上攀,初宁要炸了。   她不敢妄动,全身都僵了。   好在迎璟没有奶太久,抬起脑袋,蹲在地上仰视着她。   “唐总是找过我,也给我提供了非常优渥的条件,他愿意敞开明耀科创的大门,只要我愿意来。但条件,是我必须放弃跟你的合作,明耀是我唯一的投资方。”   初宁一怔,问话时,她能感觉到自己心在抖,“那你答应了没有?”   迎璟利落摇头,“没有。”   声音发颤,“为什么不答应?”   “因为你是底线。”   六个字,铿锵有力。   你是底线。   你是唯一。   这一瞬,烟花在初宁耳边爆炸。   绚烂得让人心潮翻涌。   “是你给了我开始,带我走到这里,你也是我的动力。”迎璟嘿声憨笑,眼睛微弯,里头像是住了好多星星。   “如果我不能带你走到最后呢?”   “不会的。”迎璟笑容凝了凝,说:“前半程,你带着我走,后半程,我会带你跑到终点。”   “轰!”   又一朵烟花在耳边爆炸。   一簇簇的银光全都落到了迎璟的眼里,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初宁哽着声音,固执追问:“万一走不到终点呢?”   迎璟灿然一笑,“我也不会丢下你,死也要死在你手里。”   初宁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迅速别过头。   迎璟一副痞子笑,顺着方向看她。   初宁把头别向另一边,他也歪向这边,追着看。   初宁抬手去捂他眼睛,被迎璟一把抓住手腕。   “好了好了。”他声音温柔得像是初春的第一场细雨,“又不是没看过你哭的样子,别躲啦,我也在你面前哭过啊,很公平的。”   初宁低骂,“这有什么好炫耀的?毛病吧。”   迎璟切了声,“有哭有笑很正常啊,有什么好逃避的。”   初宁稳住情绪,转过头来,语气正式,“我要跟你约法三章,以后我们两个人的想法,必须及时沟通,有事情一起商量,不准搞单边行动。”   “行。”迎璟应得干脆,“我对你也有要求。”   “说。”   “不许不信任我,不许把我往乱七八糟的方面想,我真的要气死了,”迎璟起身,也没完全站直,弯着腰,凑近初宁,两张脸挨得特别近,“真的,有些话你不能乱说,忘记我家是干吗的了?”   “……”   “政治敏感,军人家庭的形象,你造我的谣,会被抓起坐牢的。”   “……”   初宁心里咯噔一下。   迎璟却忽地一笑。   ……妈的,上道儿了!   “你骗我呢!”初宁怒地挠他痒痒。   迎璟靠了一声,立马投降就范,“我认错我认错,靠!你别扯我裤子!耍流氓啊!”   “我哪里扯你裤子了?”初宁服气。   迎璟耍起了无赖,指着她,“你就扯了,我告诉你,我今天没穿内裤。”   初宁一怔,“你没穿内裤?”   迎璟当即大声:“看!还说你没扯我裤子!你要是没扯我裤子,怎么知道我没穿内裤?”   “………………”初宁怒揍,“你这个幼稚鬼!”   两人动作幅度大,扭作一团,初宁把人按在沙发上一顿揍,他胆敢反抗,就直击要害,挠他的咯吱窝。   迎璟跟条河鱼一样,在沙发上垂死挣扎,最后憋着一口气,在她大腿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初宁断片儿,被他反击成功,形势急转直下——她反倒被迎璟压在了身下。   方才的剧烈全体现在两人急喘的呼吸里。   四目相接,全是荡然的光影。   初宁心生警惕,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太近了,她怕蹭上他的胸。   迎璟望着她,一颗心呐——万丈高楼平地起。   “喂……”他哑着声音,“商量个事儿。”   初宁眼睫微颤,“你说。”   “以后,我们之间不要吵架好不好?有事说事,摊开了说,敞亮地说,明明白白的说,别瞎猜,伤感情……好不好?”   迎璟的目光,像簇簇燃烧着的小火把。   他炽热真诚,亦气势如虹。   初宁魔怔一般,全然被他牵引,心甘情愿地点了下头。   迎璟笑容绽开,没做过分的举动,利利索索地起身,还自然而然地给她轻轻扯了扯裙摆。   初宁:“……”   “对了,那个该死的GUCCI。”   “嗯?什么?”初宁恍神,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哦。”   迎璟走去门口,又走回来,手一递,“其实是我买给你的礼物。”   “……”   “昨天,翟总要我陪她逛商场,我拒绝了。”   初宁皱眉,“那她能高兴?”   “当然不高兴。”迎璟嘁了声,“我干嘛要管一个老女人高不高兴啊。”   “老女人”三个字,莫名惹到了初宁,细腻敏感猜疑,几乎让她立即不悦,“你什么意思?”   迎璟看穿她心思,淡淡瞥一眼,“你又不老,不就是比我大三岁吗。”   初宁心都虚了,强凹气势,凶悍道:“你再说一遍。”   迎璟歪着头,轻声:“女大三,抱金砖。”   初宁浑身过电。   完了,这小子他妈的要成精了!   不再闹,迎璟正儿八经地把纸袋交给她,“昨晚我一个人逛的商场,觉得这个挺特别,你应该会喜欢。”   待她接过,迎璟看了看时间,说:“不早了,我走了,你早点儿休息。”   这个点儿,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地铁。   人走后,初宁又在沙发上坐了很久,她把今晚的事情从头到尾串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迎璟,他真的进步了。会替人着想,也懂得自己扛压力,主动解决问题。虽然不尽完美,但,他有这个意识,有这份心,并且试着用自己的方式去实践……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一晚数小时,跟电视剧一样跌宕起伏。   初宁不由失笑,幸好,是好心情结束。   她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瞥见GUCCI的精致包装袋,里头放着一个长方形的礼品盒,初宁拿出来,拆掉绸缎,然后打开。   一枚太阳图案的胸针。   初宁拿起看了看,嘴角带笑,这小子,审美奇异啊。   不过,还挺好看的。   这个牌子费钱,初宁上官网查了下价格,呵,还挺舍得花钱啊。心里美了美,她还是决定,明天把这笔钱微信转还。   初宁刚准备退出网页,心里忽然起了意,顺手往搜索栏里敲下问题:送太阳。   三个字刚敲好,搜索栏下方自动弹出关联问题。第一个就是:男生送女生太阳吊坠,代表什么意思?   情况差不多,初宁随便点进去。   这一瞎点,她懵了。   答案三个字——   想日你。 第42章 爱情在唱歌   这三个字怎么看都长得无耻下流。初宁火气窜起, 拿起手机打给当事人。   此时的迎璟刚上地铁, 车厢里摇摇晃晃,他一只手扶着栏杆,一只手放耳边, 被初宁吼的差点失手掉地上。   “你是不是闲得无聊!没事儿干?啊?”   迎璟莫名其妙, “我怎么了?”   初宁的偏见助推火气发射, 更凶了:“还问我怎么了!你好意思么你!”   “你不说, 我怎么知道我好不好意思啊?”   还敢犟嘴, 该打!   “你,你给说清楚。”这话出口, 初宁自个儿察觉不妥,丫的根本就说不清楚。于是换了茬话头, 呵斥:“你脑子里成天在想些什么?”   迎璟很自然地脱口:“我在想你哎。”   就这么风轻云淡地回击了初宁的火冒三丈。   这位女壮士……炮火嗝屁了。   “我在地铁上。”迎璟抿着嘴, 语气不太高兴, 直言不讳指出她的错误:“你看你, 咱们刚刚还谈过话呢, 遇事要沟通, 别自己想象。”   初宁懵了懵。   “你看你现在, 根本就又是单方面地在误会我。”迎璟很认真,道:“是你错了。”   是我错了吗?   初宁觉得这话有道理,但又隐约觉得, 他好像在挖陷阱。   不过目的达到了, 因为初宁现在完全被他牵着走, 并且觉得, 自己的确是错了。   也许迎璟送这个礼物的时候,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   初宁头皮发麻,糟了糟了,难道是自己会错意了?   “你要么好好跟我在电话里说,要么,我现在去你家,面对面的好好说。总之,不许吵架。”迎璟头头是道,如此沉稳,倒让初宁心虚了。   半晌,她气势软下来,道歉:“对不起。我看错了,没事了,挂了。”   电话短嘟音。   迎璟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广告牌,挑了挑眉。   ——   寒假最后十天一下子过去。   三月初,新学期开始。   迎璟原本是要坐高铁回北京,但恰巧姐夫厉坤要去参加培训,便提前一天搭了便车。厉坤这次开的是私车,黑色大吉普,线条硬朗,跟这人倒是气质蛮搭配的。   迎璟问起,“姐夫,我想考驾照。”   厉坤鼻梁挺直,架着一副大墨镜,精神的板寸头是检验帅哥的有力标准。他瞥眼看后视镜,变车道,说:“行,你要是暑假学,上李班长那儿,让他给你开开小灶。”   迎璟眼珠转了转,打听行情:“你有卖二手车的朋友么?”   厉坤转头,看他一眼,“驾照还没考,就要买车了?”   迎璟笑了笑,“图个方便嘛。”   “回头我帮你问问。”厉坤是个办事儿靠谱的男人,话不多,一旦答应,就定会给个交代。   迎璟到学校后,把宿舍清扫一遍,再把换洗后的床单被褥换上。他从小严于律己,生活习惯养成极好,工工整整,十分注重个人卫生。   学生陆续返校,晚上,室友们聚齐。   这个塞特产,那个送腊肉,还有老家的糯米饭,迎璟这个看看,那个瞅瞅,最后挑了个蒿子粑粑,闻一闻,真香!   祈遇最后一个到,这会儿正忙着收拾行李。   迎璟走过去帮忙,蹲下来,平静道:“你通知吧,明天队里开个会。”   祈遇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他。   迎璟:“我有事儿跟大家说。”   第二天,中午午休,团队的所有人都到齐了。   第三天,   一个寒假不见,大伙儿很容易打成一团。互相闹了几句玩笑话,便也就兴致缺缺。   好像都有预感,这个会,大概率是奔着散伙去的。   寒假前那件事儿,对迎璟的影响太大,他当时的状态那么差,今日的结局也是意料之中了。   “不好意思啊,我来晚了。”迎璟一路小跑,气儿还没喘平。   周圆手举高:“那没事,待会请喝奶茶。”   张怀玉嫌弃地扇了扇风,“全是奶精,难怪你瘦不下来。”   “嚯!人身攻击不可爱了啊!”   张怀玉拽了拽万鹏鹏,问:“我可爱吗?”   大家脸上挂笑,气氛松解。   但没一会儿,就又都齐齐安静下去。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都是不好的讯息,最后幽幽叹气,望向迎璟。   迎璟微微低头,再抬头时,一语有力:“我要继续做项目。”   下头四个人都傻了。   彼此对视一眼,想问,又不太敢问。   “当时被实验室的事儿吓着了,自己心理也不够成熟,总觉得要完蛋。所以给你们传递了负能量,我给大家道个歉。”迎璟站直,很正式地鞠了一躬。   “但临阵脱逃不光荣,哪怕缺胳膊少腿地走到终点,哪怕结果不尽人意,哪怕我们没有任何成就,不被人记得。我也想把这一程,完完整整地跑完。”   迎璟抿抿唇,开始说实际的,“我知道,现在前景未明,又是大四最后一学期,你们有很多选择权。无论你们的决定是什么,我都尊重,并且感谢。”   他的态度很明确,没有过多煽情口号。   全体沉默片刻。   周圆率先举手:“我!反正做项目也算是实习,我愿意继续啊。”   紧接着是张怀玉:“我也没事啦,反正我已经保研了。”   来自学霸的自信。   万鹏鹏就更没所谓了,“我大一,课不多,没要求,能让我进组学习,我很知足了。”   剩下一个祈遇,他的情况有点复杂。家里条件不太好,加上女朋友也在北京,比一般人要考虑的东西要多,原本计划找个公司实习,挣一点是一点。   他眼里微妙的犹豫,迎璟看出来了。   “不是白干活的。”迎璟转过头,重新看向大家,“我会跟大家签订技术入股协议,按每人负责的单元做比例调整,以后,项目产生利润,无论多少,都公平分配。并且,在研发期间,给大家发放补贴,钱可能不多,但一码归一码,所有努力,都值得被肯定,所有付出,都应该有回报。”   迎璟目光真诚,态度坚定。   最先鼓掌的是张怀玉,两小手拍得啪啪啪,“啧,越来越有领袖风范了。”   周圆也乐呵,“搞得我血都热了,感觉自己做的不是项目,是事业。”   万鹏鹏极淡定,“洗脑成功。”   “哈哈哈哈,去你的!”周圆大笑。   迎璟伸出手,五指张开,手背朝上,“怎样,要不要一起重新开始?”   “必须的!”张怀玉太激动了,一掌下去,打得迎璟手背通红。   接着是周圆,万鹏鹏,一人一只手,叠在一起,最后,一起望向祈遇。   他是迎璟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   “来吧,祈遇。”迎璟目光期盼,呼吸灼灼,“试一次,我们再试一次。”   祈遇点了下头,走来,伸手。   五个人,齐声高呼:“不放弃!加油!加油!加油!!”   ——   军心是拢齐了。   在实验室没落实之前,迎璟安排大家着重理论梳理,尽可能地完善前期准备工作。   同时,他在初宁面前晃悠的机会越来越多,好听点,叫有事儿多沟通。每每初宁不快,他都搬出那句话:“你说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出息啊,知道拿她的话来堵她的嘴了。   当然,现在的迎璟,想见她,不仅仅是因为“想”,他也开始学会了汇报,参与到初宁的职责中来。   “我这两天又找了一个意向投资方,把资料发过去后,他主动打电话来了解。”   两人坐在大排档里,一桌热气腾腾的烧烤。   初宁今儿下班晚,职业装没来得及换,一身香奈儿套装,美人气质一下子就出来了。她也不过分讲究,外套一脱,袖子一挽,有什么吃什么。   “我跟他约好了,明晚上吃个饭。”   闻言,迎璟头一抬,“那你又要喝酒?”   初宁撩开半边头发,低头吃粉,“正常。”   迎璟努努嘴,“那我明天陪你一起去。”   “不用你去。”初宁腮帮微嚼,“你上学吧。”   “我明天没课。”迎璟语气不太高兴,“你让别人陪你去,怎么就不让我去?我才是你最亲近的人好不好?”   初宁啧了一声,放下筷子,伸手越过桌面。她想揪他的脸,提醒他注意用词。   但,手伸到一半,自己便意识到了不妥。   这不是调戏人么!四舍五入就是性骚扰了啊!   初宁刚想把手收回,手腕一紧,被迎璟牢牢拽住。   他看着她笑了下,目光流转间,有少年派的炙热情感。然后头一低,把脸轻轻蹭上了她的掌心。   初宁如遭电击,猛地抽手。   迎璟还无辜上了,“你刚才不就想对我做这个吗?我送上门了,你还瞪我。”   初宁气笑,“谁想对你做这个了?”   迎璟把脸凑近,“那你想对我做什么?”   没等回答,他自个儿先长叹短调地一声,“哎!呀!”   那个“哎”字,简直意味深长,咬得这么重,初宁冷哼,故意的。   偏偏这事儿还不能挑明了说,横竖都是初宁尴尬,他没脸没皮,她可做不到没心没肺。   一顿晚饭夜宵的时间,迎璟也给她说了自己这边的情况。   当说到,给每个队员适当补贴时,他语气渐弱,底气不足地观察初宁的反应。   初宁反应倒平静,只瞥他一眼,“你也学会先斩后奏了,有进步啊。”   见他没说话,又看一眼,“我又没说你做错了,这么紧张干吗?”初宁挑开炒面里的香菜叶,结果发现太多了,便不再吃,说:“你做得挺对,牵扯到团队利益,就不能全靠情怀喊口号和洗脑,大家不傻,总有一天会明白这个道理,你能开诚布公地做承诺,利于长远,也稳定队伍。”   初宁声音淡:“不错,长大了。”   迎璟也没有被表扬的兴奋,就觉得这事儿是他该做的,“我会越来越好的。”他看着她,说:“你等等我啊。”   等我变好,等我够的着你心里的位置,等我……足以与你相配。   ——   次日晚的应酬。   初宁把饭局定在一个中档餐厅,要了一个软包。这位意向投资人姓周,四十多岁,安徽人,他在北京做地产,不做高端楼盘,专注城乡结合部,赶上这两年政策扶持,赚得盆满钵满。   本人的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但人聪明,聘请了一帮专业管理团队,把公司包装得像模像样。   “我那个团队啊,可贵了,一年百把万的酬金,但主意确实好,什么企业文化统一,办公室摆什么东西比较有利于风水,说得那叫一个头头是道。”   酒过三巡,这周老板开始嘎嘣嘎嘣聊天儿了。   说实话,听这人说话不超过十句,连迎璟都看出了他的浮夸。   “不感兴趣”四个字,全写在了迎璟脸上。   初宁暗地里瞪了他几眼,他强打精神,呵呵呵地赔笑,没两分钟,又蔫了。   “欸,你们那个嘘嘘的什么项目,听起来就很高端嘛。”   迎璟冰冷冷地打断,“是航空发动机虚拟建模。”   “啊,啊。”周老板面色潮红,端着酒杯,敷衍地点了下头,“好项目,好项目啊。”   迎璟忍不住翻白眼。   脸往右边一转,眉间极尽不耐。   反观初宁,一晚上笑脸相迎,来酒不拒,顺着周老板的话,把人夸得天花乱坠,对方被哄得舒舒服服,脸上的肉都笑着挤出了两条褶。   迎璟借口上洗手间,实在受不了,去外面透气。   没多久,初宁也跟了出来。   迎璟靠在窗户边,百无聊赖。   初宁喝了酒,身上难掩酒味儿,她掏出烟盒,点了一根夹在指间。淡声问:“不想待了啊?”   迎璟烦得很,“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什么都不懂。”   初宁极轻地一笑,抽了一口烟。   “我不想找这样的投资人。”迎璟闷气。   “什么样的人?”初宁明知故问。   “根本就是玩票性质,想赶赶时髦,找个科技产业的投资,给自己公司镶个钻。以后拿出去也有资本炫耀,好像就能更上一层楼似的。”迎璟不屑,并且反感。   风从窗外贯入,一阵阵的,初宁的长发被轻轻吹起一道弧,很是妩媚,她倒是平静,说:“我让你不要来,何必呢,给自己找不痛快。”   迎璟抬起右手,心浮气躁地解了解衬衣领扣,亏他今儿还一身正装赴宴。   初宁已是习以为常,“别管那么多,拿到钱就行了。”   迎璟别过头,心里愤懑难平,但还是压制住了情绪。   他重新看向初宁,低着声音说:“你平时,就是跟这么些人打交道吗?”   “嗯?啊……嗯。”初宁点了点头,不在意,“周老板这种还算好的,再奇葩的我都应付过。”   迎璟默了默,说:“你喜欢吗?”   初宁笑了下,眉眼一弯,颇有风情,她说:“我没想过。喜欢能怎样?不喜欢又怎样?这就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没得选择,既然没得选择,为何还要去想这种没意义的问题呢。”   她风轻云淡的说出这番话,迎璟却伤感。   他声音更低了,“这个周老板不好,我们走好不好?”   初宁想了想,劝道:“你要是实在不习惯,你先走,好不好?”   迎璟坚决摇头,“你喝了酒,我不放心你,我一定要守着你。”   初宁乐得,大概是酒劲儿作祟,她毫无顾虑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一袖口的淡淡香水味儿,全是温柔。   “乖。”   重回包厢。   周老板也是个大大咧咧的,不在意两人同时出去,兴致还蛮高,手一招,就让服务生倒酒。   初宁心里有数,知道自个儿不能再喝了,于是笑脸推辞,“周老板,您酒还没喝尽心,我让小李陪您喝。”   “那可不行。”周老板把酒杯推到初宁面前,“你是美女老总,长得好看的人,必须喝多一点。”   他带来的几个公司主管,自然配合助兴,“就是啊,宁总酒量好,不碍事儿的,你就喝吧。”   “难得尽兴,就当交个朋友,以后有个什么事,也能互相照应。”周老板没什么坏心,纯属酒来疯,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初宁被最后这句话掐准了点儿,她心一横,手刚碰上酒杯——迎璟抢先一步,劈手夺了去。   他力气大,酒杯不稳,晃出了鲜红的酒液,泼了他一手,也面不改色。   迎璟冷淡道:“她说她不喝,你们没听到吗?”   全场安静。   数秒之后,很快有机灵人打圆场,“没事没事,小兄弟……”   “谁跟你是兄弟?”迎璟横眼望过去,眉间一个大写的“你不配。”   局面有点尴尬了。   在场六七个外人的十几只眼睛,全瞪着迎璟。迎璟从容淡定,抗压能力爆表。   初宁意外的……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生气。   她还坐在椅子上,仰着头,打量迎璟。   大概是正装上身,拔高人的气质,让他有了年轻好看的男人味儿。   迎璟是站着的,窄腰长腿,衣袖挽上一半,露出的手臂肌肤紧实有力。清隽挺拔,真的悦目。   初宁望着他,竟然轻轻地笑了。   迎璟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磕,然后拽着初宁的胳膊把人从座位上提起。   “对不起,我是来找志同道合的有志之士,而不是来陪酒卖笑的。告辞!”   语罢,迎璟牵着初宁,大步迈出了包间。   立春之后,北京的夜晚便不再寒冷冻骨。这几日暖流过境,风都变柔暖了。   走出餐厅,走到路边,初宁实在忍不住了,笑着说:“欸!你搞砸我生意了啊!”   迎璟拧过头,浅望她一眼,“不喜欢做的事,就不做,不喜欢的人,就不理。他们不尊重我们,我们也没必要给好脸色。怎么样,是不是很爽?”   初宁神色犹豫,但眼神一刹而亮的瞬间被迎璟捕捉。   他突然好心酸。   没有谁愿意做不喜欢的事儿,但对初宁来说,她克制自我,娴熟老道,或许还有市侩现实。但,站在她的角度,也有那么多无能为力啊。   迎璟向前一步,竟是带着哄人的语气,“我不管,你骂我幼稚鬼也好,批评我不知人间疾苦也罢,反正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一定不许你受委屈。”   初宁看着他的眼睛,亮亮的,像在湖面洒下的一片月光。   她心里微微一动,一整晚的酒劲,全变成了糖水,在身体里慢慢回甘。   手机铃声这时响起,将气氛中断。   迎璟拿出手机一看,是崔静淑打来的。   不得不接,他略为抱歉地看了眼初宁,然后接听,“妈。”   这个地方很吵,也不知哪家店突然响起咆哮的音乐,太大声了,简直如雷鸣。迎璟听不太清妈妈的讲话,他手里还拎着外套,一时也不能空出只手捂耳朵。于是,只能满地儿转悠,但根本逃不过这劣质的音响声。   突然,迎璟手臂被扯住。   是初宁。   她食指比划在唇边,微微撅着嘴,“嘘。”   是示意他继续听电话。   下一秒,初宁踮起脚,左手捂住了他的左耳——噪音骤然变小一半儿。迎璟能听清妈妈的说话了。   初宁的手心又软又烫,还有沁人的淡香。   迎璟心思缥缈,好不容易才集中注意力应付妈妈的问话。崔静淑找他谈事儿,还挺重要,迎璟听得认真,只察觉到右肩被什么压了下,但很轻,所以也没在意。   “好,我知道了,您让吴伯给我带到北京吧,和平饭店是吗?行,我会去拿的。”   终于讲完。   迎璟挂断电话。   这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右肩的沉重持续,且愈发有存在感。   他好像意识到什么,动作极轻地扭过头。   初宁枕着他的肩,一张白皙的脸近在眼前,睫毛长翘,双眼皮的弧形像面小扇。   她呼吸绵长,眼睛闭着——竟是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迎璟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不敢动,不,是他不愿意动。   就这么站着,听见了爱情在唱歌。 第43章 心电图   汽车鸣笛将初宁从迷糊中揪回。   她一刹清醒, 人晕乎着,重心不稳, 脚步跄了跄。   “小心。”迎璟飞快伸手, 把人给扶正。初宁轻轻甩了甩头, 哎的一声, “晚上这酒好上头。”   她又恢复了清醒,把迎璟的手给蹭开了。   迎璟嘀嘀咕咕,“你以后能不喝酒吗?”   “怎么可能。”   “那你能少喝一点吗?”   “这个可以尽量控制。”   初宁看他一眼,“钱不好挣呢。”   迎璟轻哼,“我爸就说过,中国的酒桌文化,都被一帮人给糟蹋了。把强迫当乐趣,好像他们的满足感, 就只能从别人的难受里获得一样。有点儿资本就能站在制高点对他人指指点点。酒,才不是这么喝的。”   初宁笑了, “哟, 今儿怎么这么愤青呐?那你说说, 酒该怎么喝?”   迎璟睨她一眼, “有机会,带你去我们大院儿, 去警卫排,去沙场, 看看我们那儿的战士是怎么喝酒的。你想醉, 一定是醉得舒坦, 你不想醉,也绝对不会勉强。他们拿大碗,衣服一脱,上身一露,喝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初宁挑眉,“脱衣服啊?身材怎样?”   迎璟闭嘴,斜着眼睛看她,“全是肥肉,腻死你。”   初宁乐笑了,“这种醋你也要吃?”   这话一出口,她自个儿反应过来,有失分寸了。   初宁笑容收敛,不咸不淡地站着。   迎璟也没什么回应,慢条斯理地穿外套,先左袖,再右袖,最后抖了抖肩膀,一身清清爽爽。他实诚道:“ 我在你身上吃的醋,多着呢。怎么,你要补偿我吗?”   初宁伸手往他脑门儿上一敲,“闭嘴行吗!”   迎璟疼得龇牙咧嘴,“你别老打我,我跟你说,不是我打不过你,是我不打女人。”   初宁又是一敲,还挑衅上了。   迎璟:“喂喂喂。”   她还要再敲,手伸到半空,又变了个姿势,轻轻落在他头发上,摸了摸,“你怎么这么乖啊。啊?”   女人的声音好温柔,还有淡淡的酒气,迎璟眼睛都绚烂了。   初宁说完就转身,双手环在胸前,拨了拨头发,“走吧,代驾应该到了。”   迎璟站在原地,有点迷茫,有点不解,他分不太清,初宁是故意的,还是只是撩人于无形。   代驾小哥很守时,初宁和迎璟坐后座。她开了窗过风,两人一边占据一个,中间隔得宽。风把初宁的头发吹得往后漾,像一圈圈的小水花。   忽然,她说:“抽空去把驾照考了吧。”   迎璟啊了一声。   “男孩子怎么能不会开车呢。”初宁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手掩着唇,这个样子倒是蛮娇憨的,“以后也能打个替手。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车。”   迎璟愣是从这话里听出了些许蜜意。   他不是别人。   ——   今晚这个应酬失败至极,是把这位土财主周老板给彻底得罪了。   换做以前,初宁一定捶胸痛足,但这一次,她也觉得没那么在意。想起迎璟那副不愿妥协的小钢炮模样儿,初宁觉得也挺不错。   行吧,再找下一家。   她打起精神,开始翻看手中的资源名单。   原本以为这事就此翻篇,但人生就是这么奇妙,第二天,周老板竟然给初宁打来了电话,愿意投资他们的项目,并且合同一字不改,利润分配占比全用他们开出的条件。资金总额三百万,分三个节点依次支付。周老板人也大方,说:“你们这东西,按不按时汇报也无所谓,反正我也听不懂。”   他自个儿先憨笑起来。   “那啥,下午你有空就来我公司一趟,把合同带来,赶紧签了。我晚上还要回老家一趟。”   事情反转得太快。   初宁暂时没有告诉迎璟,她怕有变数,影响人心情。   第二天下午,她提前十五分钟到,周老板大腹便便,一身西装也不知谁给他买的,面料容易皱,乍一看扣扣搜搜,挺像农民企业家。   合同签字,盖章,噼里啪啦如闪电。   初宁望着白纸黑字以及红彤彤的公章,一时五味杂陈。   周老板拧上笔帽,笑眯眯地问:“昨晚上那个小兄弟没有来啊?”   初宁一脑袋的冷汗,生怕财主是要报仇来着。   “你别紧张,别紧张。”老周瞧出了她心思,还是和和气气的,说:“这小子,贼聪明。什么大学来着?”   “C航。”   “好学校啊!”老周猛地一拍桌子,“人才啊,我就喜欢会读书的娃娃!”   初宁心里松了口气,没记仇就好。   老周还在真情实感地念叨,“这个社会,有知识有文化,才能有涵养有气质,多少钱都买不来。年轻人还是要多读书,咱老家在山窝窝里头,那里的娃娃很作孽的,七八九岁就下地干活儿,大热天的光脚在田里,脚丫子都泡烂了。”   他哎的一声叹气,“走出大山,才有希望啊。”   原来,也是个惜才的好人。   初宁眉头微动,迎璟这人的运气,好像一直都不错,总有绝处逢生的机会。   落袋为安之后,初宁才告诉他这个消息,意料之中的激动,她把手搁远了点,扬着嘴角说:“有什么可高兴的,这还只是刚开始,对了,你定个时间,我们一起去看下实验室。”   迎璟答得很快:“明天吧!”   “行。”   综合考量之后,初宁还是觉得中关村的那家比较合适。   她只考虑成本管控,迎璟考虑技术指标,但是前提还是以他的为准,如果迎璟说不行,那就再寻他家。   初宁把这一点讲明白后,两人达成一致。   迎璟眼珠儿一转,把脸凑近,“欸,你发现没有?”   初宁正开着车,“什么?”   “我们两个,越来越有默契了。”   “你住嘴。”   “好事儿还不让人说啊。”迎璟不高兴道。   初宁轻嗤,“你保持安静比什么都好。”   安静不过两分钟。   “那个……”迎璟语气平静,理直气壮地问:“你真的不打算考虑一下我吗?”   一个急刹车!   迎璟差点撞头,心惊肉跳道:“我就表个白而已,你要杀人啊。”   “不杀,我刚拉来投资,怎么着也要等到你给我赚点钱再灭口。”初宁亦平淡。   迎璟又凑过去,“你喜欢什么样儿的男人?”   初宁:“话少的。”   ……迎璟,死。   到了目的地,初宁先跟对方负责人联系好,车辆被允进入科技产园区。这里片区分工明确,医疗科技、人工智能科技、软件园,涵盖了国内所有高精尖行业。   初宁看到这些,心生感慨,“读书时成绩不好,没想到,现在竟然在做学霸该做的事。我要是告诉我班主任,她的嘴张得应该有这么大吧。”   初宁绘声绘色地比了个大圆。   迎璟瞄一眼,“不够大,看着。”   他两步拦在她面前,两只手在半空,出其不意地画了一个爱心。   迎璟的眉目很干净,还故意挂着含蓄而勾人的微笑。   初宁内心是串省略号,故作镇定:“你闲的吗?”   然后快速往前走。   迎璟双手搁腰上,笑着看她,等她走出四五米远,才冲着背影喊:“你往哪儿走啊?在这边。”   初宁的脚步犹豫了一下,但,没有听他的,继续往前不回头。“我上洗手间,管得着么你?”   迎璟挑挑眉,洗手间好像也在这边。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揭穿。   实验室的负责人姓张,架着眼睛,方块脸,大概是接待的人多了,所以很公式化。他把实验室的基本情况介绍了一番,又听取了迎璟对项目所需设备的汇总。   他对项目的熟悉程度,已经精确到了具体的输出功率、负载电流最高值等这些细致化的层面。   初宁安静地退到一旁,她听不懂这些。   趁这个时间,她偶尔打量迎璟,入了春,天气转暖。他好像天生比别人耐寒,冬天时,冬衣穿得比谁都晚,天暖时,棉衣又脱得比谁都早。   他今天穿了一件橘色风衣。亮得扎眼,却不违和。   好看的男孩子,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视线再往上,迎璟皮肤白,脖颈上也没有什么纹路,初宁见过他母亲,岁月美人,这身好皮肤,大概就是从崔静淑那儿遗传来的。   初宁正分神,迎璟突然转过头,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她有意识地挪开,没看见他嘴角勾起的笑。   十来分钟的交谈到尾声。   迎璟问:“请问你们实验室的时间是怎么安排的?”   初宁一听,就知道这是满意了。   初步落实之后,迎璟对初宁点了下头。   两人默契交接,剩下的事儿,就由她来谈了。   再次预约好签合同的时间,忙完已是两小时后。   走出实验室,阳光正耀眼。   初宁心情不错,所有难题正在一项一项解决,资金、场地、人员。她和迎璟之间,好似也在朝着一个正确的方向,愈发契合。   她眯眼看了看蓝天,再看了看迎璟,兴致来了,对他说:“走吧,我请你吃饭。”   迎璟背对着她,没回应。   初宁走过去,才发现他一直盯着右边。   “你看什么呢?”   迎璟表情深思,“那个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初宁顺着看过去,右前方,一群人站着,看装扮,估计是哪个公司的工程师之类。他们统一制服,胸襟上绣着公司名字,亿和软件科技有限公司。   “哪个人?”   “个子最高的。”   二十七岁左右,皮肤黝黑,头发微秃,穿着一双运动鞋。   初宁没领会他的意思,只评价了番对方的装扮,“真是审美奇特。走吧。”   迎璟挪动脚步,走时频频回头,总觉得那人很是面熟。   “想吃什么?”初宁把车开出科技园,提速后,问他。   迎璟若有所思。   “火锅?火锅?火锅?”初宁又问。   三个锅总算让迎璟回神,他笑着看她,“是你自个儿想吃了吧?”   “吃不吃啊?”   “吃。”迎璟说:“我们自己做吧。”   初宁来了兴趣,“你还会做火锅呢?”   “烧壶水,放两个辣椒,撒把盐,再把菜扔进去烫熟了吃。很难?”   “……”掌声送给社会璟。   原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真买菜的时候,他条理非常清晰,从生鲜区逛过去,再是调味品。   初宁是个生活气息很淡的人,工作忙时,一日三餐外卖搞定,不忙时,累都累死了,谁还有心情做饭啊。这会子,她这里挑挑,那里拣拣,觉得还可以的,就往购物车里放。   她在前面放,迎璟便在后面悄悄地拿出来,摆回原处。   一路下来,购物车里,她看中的一个都没有。   “……”初宁瞪着眼睛看他。   “你买的那些不实用,浪费钱。”迎璟淡定道,“行了,你别瞎逛了。”   他从饮料架上拿了瓶奶茶往她怀里一塞,“去外面坐着喝奶,等我。”   初宁抱着这瓶胖胖的奶茶,像是一个被哄的孩子。   买完菜,两人回公寓。   初宁倚在厨房门口,看里头的人忙碌干活儿,不由怀疑:“你是男人吗?这么会做饭。”   迎璟正低头剥蒜,闻言一笑,头也不抬道:“那你是女人吗?这么不会做饭。”   初宁语噎,默默回客厅,不再自取其辱。   火锅操作简单,没有技术含量。迎璟炖了一锅骨头汤做底料,记起初宁不太能吃辣,便只放了一小勺辣椒油。六点半,准时开餐。   初宁换了身家居服,米色的V领绵T恤,有点小掐腰,再配条黑色的阔腿裤,头发随意扎着,看起来清新可人。迎璟把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真诚道:“我喜欢你穿这身衣服。”   初宁警告:“不许乱说话。”   “你这样子,像我学妹。”   “……”过分了。   更过分的还在后头,迎璟无辜问:“不信啊?”   语罢,他绕过来,站在她身后,打开手机快照,“咔擦”一声自拍。   “看,我没骗你吧。”他炫耀着照片,越看越喜欢,“抓拍不错诶。”   初宁发飙:“删掉!”   “不要。”   迎璟又拿起手机对着她,“你别闹我,我正在给你录小视频呢,待会发去朋友圈。”   妈的,真狠啊。   初宁也意识到了自己凶神恶煞的样子不好看,立刻规矩文静,躲他远远儿了。   迎璟淡定地去厨房拿碗筷,偷偷地把第一张合影,设置成了手机屏保。   他看着照片,没忍住,心里都快乐开了花。   初宁对迎璟这脸皮越来越厚的现象,诸多不满,但又无可奈何,为避免尴尬,她一般都当做若无其事,沉默掩盖。   两人边吃边聊,互换意见。   初宁跟他说公司目前存在的问题,以及第一步要解决的一些困难。   迎璟听得很认真,不懂就问,懂的,也不吝于跟她交流看法,哪怕稚嫩,生涩,缺乏经验,但他迈出了这一步,懂的设身处地为初宁着想。   “你呢?还顺利么?”初宁也问起他。   “还行。按部就班。”迎璟夹了片最大的蘑菇,放到她碗里,“我跟你说太详细了,你也费劲。反正,你相信我就好了,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初宁低头笑了笑,突然想起件事,“下半年不是有个国内的大学生航空科技大赛吗?”   迎璟筷子一抖,肉片又掉到了碗里。   初宁:“你能参加吗?”   “没那么容易。”   “学校没推荐名额?”   迎璟默了默,“有啊,但给别人了。”   初宁瞥他一眼,就知他心里有事,淡声:“说说。”   “原本学校考虑在航发专业和飞行器设计专业里选一组,我们手上这个项目,虽然前景不明,但也是另寻蹊径,飞行器是王牌专业,以往的曝光度已经很够了。”   初宁听明白了,C航本是属意于迎璟的。   按照策略来讲,换做她是校方,也会考虑让迎璟试一试。   遍地开花,总比一枝独秀要好。   “后来呢?”初宁问。   “后来,”迎璟低了低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肉片儿,慢声说:“实验室出了事。”   初宁懂了,沉默片刻,又问:“给出事故分析了没有?”   “还没出分析报告。”   “真是你们的失误造成的吗?”   迎璟猛地抬起头,“我不能保证百分百,但在那样的环境下,大概率是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的。”   初宁没出声。   半晌,“你们学校的名额,给了谁?”   “罗佳。你应该见过。”   初宁回忆了一番,试着记起:“去年那场企业见面会,他是不是也在?”   “对。”   “跟你关系不和?”   “嗯。”   初宁便不再问,往火锅里下了几筷子的青菜,“吃吧。”   两个人自此安静下去,各有心事,只有电火锅在咕噜噜地沸腾。   “你有把握赢吗?”初宁忽问。   迎璟抬眸,四目相对。   他点了下头,轻声:“我说我有,你信吗?”   初宁嘴角一弯而逝,没说话。   不用说话,两人彼此心里都有所明了。   就像刚才那个没头没尾的问题,亦不用言明,就能给出答案。   ——你有把握赢得比赛吗?   ——你相信我吗?   ——信。   火锅吃完,迎璟一手包办洗碗。   初宁望着满池的油腻碗筷,象征性地说一句:“我今天就吃白食了,辛苦你了啊。”   迎璟正在水池边洗碗,微弓背,背上那条脊椎骨微微凸出,很有力量感。他头也不抬,说:“没事,我愿意给你白嫖,随时。”   “……”   忙完这一切,迎璟看时间还早,赖在她家不走,拿了本书,盘腿坐在沙发上看了起来。   初宁也不管他,回卧室处理工作。   八点半,等她忙完一阵出来喝水,却看到迎璟半靠着沙发……睡着了。   摊开的书搁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停在52页。   初宁飘去厨房,经过时,瞅了他两眼,睡相好看,嘴唇紧抿,不像很多人,睡觉时嘴巴会微微张开。她捧着水杯飘回来,这一次,多看了他几眼。   初宁一时兴起,放下水杯,悄默默地进去卧室。   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支口红。   她轻轻地蹲在沙发边,憋着笑,拧开口红的旋转管,YSL的斩男色,红艳旖旎。   初宁放慢呼吸,抬起手,往迎璟脸上画。   来了啊——   先从眉毛开始,这叫一行“红”鹭上青天。   再就是胡子,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今儿个侍寝的是迎大盗!   初宁细细轻轻地勾勒,两道胡子翘起来。   她咬着唇,眉眼儿无声地弯起,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正寻思,要不要再给他的小手手涂个樱花粉的指甲油——   迎璟突然醒了,睁大眼睛,舌头一歪,扮作鬼脸大叫:“嗷!!!”   “妈呀!!”初宁吓得往后退。   刚几步,手腕被迎璟用力拽住,他一使劲儿,就把初宁拉近,沙发边沿磕着她的膝盖,没站稳,直接倒在了他身上。迎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双手往她腰上一收。   初宁动不了了。   迎璟在下,初宁在上,就这么抱在了一起。   没等她挣扎,迎璟“滴!”的一声配音,“心电图已通电。”过了两秒,又沉声:“我们的。”   两人紧紧贴合。   嘭嘭嘭的心跳,就是滋滋的电流。   迎璟歪着脑袋,在她耳边咬字儿使坏,“做个心电图而已,你脸红做什么?”   “……”   初宁眼一闭,觉得自个儿,   完了。   突然,迎璟猛地从沙发上坐起,初宁被他晃得头晕目眩。   这什么情况,太反转了吧。   迎璟表情透彻,眼睫动了动,恍然大悟道:“我想起那人是谁了!”   “啊?”   “我们下午在中关村见到的那个男的,我记得在哪见过他了。” 第44章 烧断了   一口气梗在初宁胸口, 这个感觉怎么形容,有点失望,有点郁闷,有点……意犹未尽。   迎璟已经松开她,自顾自地站了起来, 来回踱步理清思路:“宿舍楼, 门口,对, 我看到他和罗佳在一起。”   初宁凝凝眉头, “你慢点儿说。”   “今天这个男人穿的是工服, 上面有公司名字, 你还记得么?”   “什么软件公司吧。”   “对!”   “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初宁客观指出。   迎璟没反驳,只说:“借你电脑用用。”   初宁指了指卧室:“用吧。”   迎璟窜进去,打开电脑百度,把这家公司的名字输进去,然后一项项的找, 终于, “这家公司,在三四年前就曝光过, 承接一些不入流的业务。”   “比如说?”   “黑客技术, 恶意攻击竞争对手的核心系统,造成系统瘫痪, 拖延工作进度。”迎璟尽量用浅显易懂的语言解释给初宁听。   他的情绪已经开始激动, 打开这么一个豁口, 所有的前因后果都能串联起来了。   初宁适时给他抛冷水,“不讲究事实依据,没有给力证据,你凭什么怀疑?”   “怎么就不能怀疑了!”   “所以呢,你要怎么做?上学校兴师动众地举报?要不要贴个大字报,告诉所有人对方的罪行?”初宁冷言:“证据呢?”   迎璟哑口。   “你没有确切的把握,就这样大肆宣扬,漏洞百出,最容易翻盘被群嘲。”   初宁都快气死了,“带了你这么久,最浅显的道理都拎不清了?”   迎璟挠了挠头发,把脸别去一旁,眉间难掩不甘。   初宁平息他的情绪,建议道:“你先按兵不动,再梳理一遍,找出环节最容易出错的一个点,然后联系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去分析,去佐证。明白了么?”   迎璟不情不愿地嗯了声。   初宁走过来,合上他还在看的电脑。   “我没跟你开玩笑,如果你再出事儿,名誉受损,咱们的项目以后会更难走。”   迎璟茫然一瞬,很快理清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他已冷静,点了点头,“我听你的。”   但一回学校,迎璟把事情梳理一遍之后,越想越觉可疑。   第二天,他大清早就把学计算机专业的万鹏鹏叫了出来。迎璟没有太具体地说,只提出了几种假设,问:“有没有可能,对实验室的系统造成攻击?”   万鹏鹏虽才大一,但知识储备超前,人也稳重靠谱,观点很有参考意义。   他也坦诚:“你的假设条件,不是没有可能,但,操作性太低。以实验室出事时的环境以及客观条件来分析——很难。”   迎璟鼓了鼓腮帮,心绪乱。   “不过,如果这事儿是很早以前就开始计划。”万鹏鹏想了想,道:“比如,copy实验室系统的线程代码、再拿出去供人研究分析找服务器的漏洞。要知道,其实系统漏洞不是那么深不可测,只要找对了,加载攻击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难。当然,这个猜测是非常理想化的。”   迎璟问:“如果对方就是个天才呢?”   万鹏鹏:“……”   “能干这行的人,出天才的概率也比较大。”迎璟呼了口气,彻底执念上了。   “如果你这个条件成立,那么,一定需要一个里外联合的内应。”万鹏鹏突然住嘴,细思极恐,他与迎璟彼此交换眼神,无声地默认了那个名字:罗佳。   “除了我们、几个专业老师,平时能接触到实验室最多的,他绝对是其中之一。其次,我看到过他与这个男人在一起。”迎璟细细分析,那些私人恩怨就不说了,多着呢。   万鹏鹏:“如果真是他,那他一定要有一个传载媒介,将目标系统的代码复制进去,从而让对方从安全漏洞上找下手点,只要发现一个没有安装的补丁,那么一切皆有可能。”   迎璟看他一眼,问:“罗佳住几楼?”   “A栋五楼。”万鹏鹏心里了然,“你是想……”   迎璟默认。   “可这只是猜测而已,我们也没什么把握。”万鹏鹏有所顾虑,“五楼有很多他们系的人,万一被抓了现场,说出去……不太好听。”   “现在的风言风语就很好听吗?”迎璟说得铿锵有力:“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我不会替任何人背这个锅。”   迎璟的红色家庭,家风正统,不惹事儿,也不怕事儿。有执行力这四个字能排进家规前三。   他不是什么小钢炮,但也绝非软柿子。   罗佳的寝室也是混合寝室,四个室友不是同一个专业。所以上课的时间并不统一。迎璟找人了解过,周三晚上,罗佳和另外两名室友都有课,如无意外,宿舍便只有一人。   巧的是,这人班上的同学与张怀玉认识,迎璟让张怀玉安排好,在八点半这个时间段,让她朋友将这个室友叫下宿舍楼。   万鹏鹏的专业就是计算机,他和迎璟一起行动。   一个守门放风,一个去搜罗佳的笔记本电脑。   迎璟守在五楼入口,看了眼时间,八点二十。   万鹏鹏带了U盘,这就是个工具箱,首先能够破解罗佳电脑的开机密码。再通过程序的安装,检测它全部的文件服务器碎片。   预计时间十五分钟。   迎璟时不时地看表。   这个点,是楼层相对安静的时候,上课的,去图书馆的,为数不多在宿舍打游戏的。   就在以为一切顺利时,张怀玉打来电话:“快走!罗佳上楼了!”   迎璟拧眉,怎么会。   “他们晚上的课只上一节,另一节取消了!”   迎璟楼梯处探头一看,已经有隐隐约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笑闹声越来越响。   糟!   迎璟拔腿往罗佳宿舍跑,撞门进去,“鹏鹏,走!”   万鹏鹏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沉稳专注,“还有十秒钟。”   文件复制的进度条停在99%。   张怀玉的短信同时:“二楼了!”   就在这时,罗佳宿舍有人敲门:“咚咚咚。咚咚咚。”   迎璟背在门口,一语不吭。   很快,敲门声停止,门外纳闷儿:“奇怪啊,刚才门不是开着的么。”   快要撑不住了,迎璟压低声音:“鹏鹏!”   “好了!”   万鹏鹏拔下U盘,秒速将电脑塞回原处。   迎璟先是扯开一条门缝,确定左右无人,再是猛地拉开,与万鹏鹏百米冲刺。   上楼的动静声越来越大了。   迎璟撑着楼梯扶手,连跳五级阶梯,一定要在罗佳上到三楼时,他们先到四楼!   “今天还跟谁打赌呢,说没准儿教授又要放我们假。”   “谁说的啊,金口吧,拖出去买彩票呗。”   罗佳和同学有说有笑,书包单肩挎着,从楼梯连接处冒出了头。这时,同行的碰了碰他的手,罗佳抬起头,脸色迅速收敛。   面对面,迎璟和万鹏鹏一派从容地下楼。   见到他,正眼不瞧,“借过。”   罗佳没动,问:“你们来这儿干吗?”   迎璟呵声一笑,“这楼你建的?”   罗佳吃了憋,脸色更差劲了。   万鹏鹏倒是一脸纯真无害,方才的无框眼镜也摘了,纯真无害的学弟模样,说:“我们来找孙恒的。”   是他同学,两人老乡,就读不同专业,宿舍正好在四楼。   迎璟下楼,罗佳杵着不动。   两人跟杠上一样。   最后又有别人下来,罗佳才微微避身,把路给交了出来。   终于出楼。   迎璟被夜风一吹,才发现自己后背微湿。   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万鹏鹏把U盘给迎璟:“复制完整了。”   迎璟收拢掌心,点了点头:“好。我已经联系好了我师哥,明天我就去清华找他。希望研究时间不要太长。”   “如果真的在电脑上加载过程序,那就一定会露出蛛丝马迹。”万鹏鹏说:“机器比人真实,做过的,一定会给你刻个印记。”   迎璟扬起嘴角,一笑,“辛苦你了。”   “我们是一个整体,应该的。”万鹏鹏又问:“如果,如果查不出什么呢?”   迎璟笃定:“不会的。”   然而,在他们刚回寝室没多久,罗佳便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了。   他闹声大,直接逼问迎璟:“你是不是进过我宿舍,动过我电脑?”   迎璟刚洗过澡,换了一身清爽的家居服,语气平淡无奇,“你说话之前给我小心点。”   “你别他妈装纯!”罗佳的急切、激动盖不住。   迎璟以冷制暴,不与他费口舌。   “站住。”罗佳情急之下,竟然抓住他的肩膀,“你这是偷!你动我电脑干什么?你动我电脑干什么!”   “你他妈松开!”迎璟一道大力,直接把人甩远半米,“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动你电脑了?啊?”   “有人看到你了。”   “叫他出来对质!”   罗佳腮帮动了动,阴狠着一双眼睛,不吭声了。   迎璟极轻藐:“根本没有。”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个时候才回来的周圆和祈遇立刻冲了进来。他们挡在迎璟前面,护同胞心切,“设计系和我们航发系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你却三番两次地挑事,怎么,是了坏事儿怕人知道,还是怕我们对你们形成威胁?”   闻言,罗佳犯狂地一笑,“威胁?就凭你们?下半年全国航空科技大赛的参赛名额,学校推荐了我们设计项目,你们有什么?嗯?”   这话已经把硝药往迎璟脑袋上撒了。   但,他很平静,没有被惹恼半分,风轻云淡地瞥对方一眼,转个身就走了。   不屑,是对对手最大的回击。   当迎璟把这件事告诉初宁时,语气难掩炫耀:“我竟然没有生气,我只觉得他好幼稚!张牙舞爪的样子,真的好难看。”   初宁接电话的时候,刚散会,秘书正拿着两份文件给她签。   她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边签字边说:“你以前,就是他现在的模样。”   迎璟小声:“年少不懂事,以后不会了。”   文件签完,秘书退出办公室,初宁往皮椅后一靠,掐了掐眉心问:“你是不是又没有听我的话?”   迎璟坦白道:“嗯,我溜去了他宿舍。”   初宁揉眉心的手停住。   “但是我没有被发现。”迎璟笑。   “笑你个毛线。”初宁斥他。   那头顿了下,迎璟才吭声:“你不是我,你没法儿理解,触摸到真相的时候,我根本不可能停下来的。”   初宁想了想,还是包容了他,只不咸不淡的一句:“你还成哲学专家了?”   迎璟抱着自个儿的执念,也不去辩解了。   这种事,懂的人,自然懂。   不理解的,解释再多,也没用。   初宁把皮椅转向落地窗,很平静地问了一下过程。   迎璟也很平静,三言两语就描述完,“我高中有几个学长在清华读计算机,我已经找他们帮忙了。”   初宁便没再问,挂电话时,她忽然叫他:“你……”   “嗯?”   “没事。”   这边电话讲完,初宁又打给了关玉。   关玉声音一如既往的娇俏肉麻,飞快接听:“小宁儿,你终于舍得给我打电话啦!”   初宁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好好说话,别用对付你那个小男友的那套来对付我。我不吃。”   “我又没给你吃。”关玉娇滴滴地笑。   “一嘴儿的黄腔,浪不死你。”初宁回归正事,问:“你堂弟在北京吗?”   “在啊,天天瞎混呢。”   关玉的这个堂弟很中二,高中毕业后就不读书了,跟着地头蛇混帮派,还美名曰不靠家里。当然,名堂是没混出个什么,但这方面的资源还是有的。   初宁定了定心神,说:“你让他帮我个忙。”   关玉顿时紧张得不行:“怎么了?你被人欺负了?”   “没。”初宁说:“借我两个人用用。”   ——   学校这边。   罗佳那晚回宿舍后就发现有人动过他电脑,稍一联想就猜是迎璟,但他又没有确切的证据,问遍了五楼当时在宿舍的所有人,都说没有见到过他。   罗佳把事情闹大了,直接保卫部举报。   但事实不成立啊。   丢东西没?   没丢。   电脑设备被损坏了?   ……也没。   那是丢其它贵重物品了?   ……   保卫处的值班人直接将人打发走,什么都没丢,举报也没用。   罗佳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浮躁,回宿舍的路上,又恰好和迎璟碰见。他目光深的像刃,迎璟呢,云淡风轻,目不斜视,胸膛挺得笔直。   又过了两天,清华的师兄告诉他,有发现了。   迎璟倏地一下从床上坐起,问:“有结果没?”   那头肯定道:“你明天过来看看吧。”   “不,我现在就来。”   此时,是晚上七点。   迎璟套上风衣就往外面奔。   但也就是这一晚,他出了事。   从校门口去马路边打车的时候,迎璟被人打了。   对方三四人,比他还不怕冷,春寒料峭的时节,一水儿的背心短裤,手臂上的小肌肉蛮发达,还有花臂。迎璟被仨围着,心里咯噔,看这架势,是打不过了。   如同每一场群架,声势浩大,喊打喊杀。   吓坏了周围的路人,一路吼啊嚷啊,相隔本就不远的保卫处很快冲来了救援。一群人很快被制服。   “同学,你有没有事?”保安扶起迎璟。   迎璟喘着气,揉了揉发疼的胸口,“我没事。”   这话也不是逞强,他是真的……没什么事。   这几个小混混看着嚣张,要死要活的,但凭良心说,拳脚真的没怎么砸在他身上。他胸口疼,是因为自个儿挥拳反击的时候,被对方挡了把,反弹给了自己。   这群混混被送进了派出所。迎璟跟着一起去做笔录。   在路上,他先是通知了祈遇,问他能不能过来一趟,祈遇听后二话不说,“你别慌,我就来。”   结果这一通知,整个团队,除了张怀玉女生之外,其余的三人都赶到了派出所。   “小璟!伤着没!”   “还好,放心。”   “我去,太可怕了吧,这都什么人啊!”   “……我也不知道。”   祈遇皱眉深思,问:“你是不是得罪谁了?”   “没有吧。”迎璟摸摸胸口,怪疼的。   “那群孙子呢!”   “还在审讯室。”   一刻钟后,有民警走来通知:“嫌疑人已经供出是谁指使的了。”   众人齐问:“谁?”   “你们学校的,叫罗佳。”   所有人的反应,竟然一致的平静。   迎璟喉头咽了咽,说:“谢谢民警同志,我知道了。”   “我们会和学校联系,还是建议私下解决,当然,最后的主动权在你手上。”   一晚上的风浪,止于宁静。   后续还有一些程序要走完,迎璟给几个队友叫了车,这边不知道还要多久,所以让他们先走。   起先都不愿意,迎璟劝说:“这事儿算是彻底挑开了,你们回学校,帮我盯着点,有事也好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大家这才离开。   等忙完,已是十点半。   迎璟顶着发胀的脑袋从派出所出来,今晚的遭遇……真是蛮奇葩的。罗佳竟然蠢到这种地步,不,也有可能是逼急了,如此证明,他肯定有鬼。   师兄那边的破解结果也出来了,等他整理一番形成报告,往学校提交。再加之罗佳这几次的反常表现,尤其今晚,简直是致命一击。   不过……   “操!敢打老子!”迎璟越想越气,“什么玩意儿!”   这时,两声短促的汽车鸣笛。   迎璟抬头一看,怔住。   门口,路边,一辆再熟悉不过的白色宝马。   初宁滑下车窗,偏头看他。   她应该等了很长时间,指间还夹着最后一口烟,见着人出来,便也不再抽。摁熄了,丢进车里的烟灰桶中。   初宁看着迎璟,简洁的两个字:“——上车。”   迎璟懵了下,随即反应,快速跑过去,拉开车门,“你怎么来了?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初宁不答,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问:“没受伤吧?”   迎璟揪了揪胸前的衣裳,“拳头磕到胸了,气都顺不过来,我觉得都淤青了。”   初宁眸色微深,倒也没顾虑那么多,直接倾身向前,“哪儿?我看看,严不严重?”   迎璟还挺配合地撩起衣摆,他动作太迅速了,初宁甚至来不及调整视线,一眼就看到了那几块有型的小腹肌。   “你看,是不是都紫了?”迎璟浑然不知,只顾着卖惨。   果然,右胸一大片青紫。   初宁低头不言,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待那头接听,她冰冷直言,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你听不懂话是不是?我嘱咐了几遍你自己数给我听。不许伤他,不许伤他……没有?那他胸口这片淤青是怎么来的!”初宁语气陡高,冰山冷面,再无半点温和。   而一旁的迎璟,在战战兢兢的猜测里,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初宁已经挂断电话。   安静片刻。   她瞥他一眼,极淡然,“不用猜了,就是你想的那样。”   迎璟内心一片闪闪发光的惊叹号。   “他不是陷害过你么,正好,其人之道帮你讨回来。”说到这里,初宁面色平静祥和,倒也不是没有惋惜,“可惜还是让你受伤了。”   末了,她看着他,轻声问:“胸疼么?”   迎璟咽了咽喉咙,心里一片噼里啪啦的闪电,点了下头,“疼。”   初宁又要埋怨了,手心忽然一热,被迎璟牢牢抓住。一使劲儿,就往自己光裸的右胸上放。   “不过,你摸摸就不疼了。”   初宁的手要烧断了。   她开始挣扎。   迎璟不悦了,皱眉问:“你动什么动?”   初宁别过头,没敢说,不是我想动,是你的胸肌……为什么那么……大。 第45章 (第一更)礼物   迎璟的脸皮越来越厚, 越来越厚。   初宁动真格了, 空出的左手“啪”的一声狠狠打着他肩膀, “你再胡来我就用脚踹了啊!”   迎璟拽着她的手, “你踹啊。”   初宁抬脚就是一下。   “操!你动真格的啊!”迎璟捂着小腹, 都快被她踹吐了。   初宁看他一眼, 欲言又止。   偏偏他还冲你无公害地一笑。   ……算了。   初宁把话咽回去。   ———   这件事迅速在学校引起轰动。   舆论导向迅速偏转, “我天啊!罗佳竟然找人打迎璟!据说是群殴你。”   “就是,太无耻了吧。”   “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议论者纷纷小声:“好像有把柄被迎璟抓住了, 就上回实验室的事儿。”   惊恐脸:“罗佳陷害迎璟,实验室是他破坏的?”   “嘘嘘嘘!”   “有什么好嘘的,院里可都这么传的。罗佳忌惮迎璟的实力,怕他的航发项目赶超他们。”   大家一副心有戚戚焉的表情。   这事儿捅到学校,罗佳的影响极差。尽管他一再伸冤, 不是自己干的,并且跑到教学楼,扬言要找迎璟麻烦。   话说得不知道有多难听——   “我没找人打过你!我是被诬陷的!”   迎璟云淡风轻, “你是不是诬陷的, 我说了不算, 人民警察说了算, 你的那些同伙说了算。”   “操!”罗佳眼睛通红,“不是我!一定是你, 你他妈陷害我。”   这话让围观群众都听不下去了, 愤愤不平道:“怎么说话的啊。”   “就是, 你在刷新我们的智商下限吗?”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自己打自己的。”   一阵群嘲。   迎璟微微别过头, 挠了挠鼻尖。   罗佳脸色青红皂白,他本就是个古怪刁钻的脾性,火上浇油,竟是要动手打人。   “干什么!你又想干什么!”   “恼羞成怒了是不是!”   男生们齐齐挡在迎璟身前。   女生们也是嗤之以鼻,低声讨论:“好没有风度哦。”   罗佳气急败坏,狠狠剜了迎璟一眼,然后落荒而逃。   团队成员聚会的时候,大家聊起这件事,周圆反应最激烈:“真的好无耻,哪怕真的害怕我们超过他,也不能用这样的手段啊。”   张怀玉吸着奶茶,说:“书上常说,学校就是社会的缩影,真的蛮可怕的。”   万鹏鹏:“可惜,你师兄分析研究出的结果,并不能成为有力的证据。罗佳很谨慎,换过系统,就更难查了。不过现阶段查到的碎片记录足以证明,他确实安装过补丁,进入过学校的试验系统。”   迎璟冷声一哼,“能带电脑进去实验室的,屈指可数。其实明白人都清楚,只不过我们没有非常明显的证据,所以从举报流程上来说,的确不成立。”   祈遇感叹:“也能理解院里的做法,王牌专业,是学校的脸面,这事儿传出去也不好听。再加上,罗佳的那个项目,有数家公司注入资金,利益牵扯也复杂。”   张怀玉点点头,“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呗。”   大家齐齐看向迎璟,眼神不服又觉得惋惜。   迎璟靠着桌沿,双手环胸,倒还平静,说:“学校怎么处理,是学校的事,但我要让人知道,这事错不在我。显然,现在的效果已经达到了,所有人对罗佳的人品已经有了看法——这就可以了。至于有没有结果,这只是形式,不重要。”   周圆听得微张嘴巴。   张怀玉把空了的奶茶杯吸得噗噗响。   “老大,你变了耶。”   “对,变得……”祈遇说。   “更帅了!”大家齐声大喊,笑声一串。   帅不帅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思维方式较之前更成熟了。学会轻重之分,学会平和地看世事,学会接受社会的现实一面。   他调整好心态,不再是那个动不动就和全世界对抗的冲动少年。   待了没多久,张怀玉的室友叫她一起去吃烧烤,丢下这群臭男生欣然赴约。   剩下的人也没散,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   迎璟眼珠子一转,忽然问:“欸,你们,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集体沉默。   这个问题也太突然了吧。   “祈遇,你先说。”迎璟冲他抬抬下巴。   “……我有女朋友了哎。”   “哦,忘记了。那你先说。”迎璟指着周圆。   “我……不要了吧,没有女生喜欢过我,我长得比较胖。”周圆讪讪笑。   算了,一群没情商没情趣的。   “你呢?”迎璟瞄准其中长相比较讨人喜欢的万鹏鹏。   “我高中喜欢过一个女孩儿。”万鹏鹏也不扭捏,大方道:“我隔壁班的,我每天上学,都要绕远路,就为了经过他们班看她一眼。”   “还有呢?”   “打篮球的时候,只要她出现在视线范围内,一定拼命抢球,闹出巨大的动静。”   周圆受不了,扫了扫身上的鸡皮疙瘩。   “然后呢?”   “然后,”万鹏鹏特淡定:“然后我俩就在一起了啊。”   牛逼,对单身狗的二次伤害。   迎璟感兴趣的是:“你追她的时候,用过什么方法?”   “咦?”周圆觉得不对劲,“有奸情啊。”   另外二人一起吆喝:“哦!!”   迎璟面色淡然,“干吗?不可以吗?”   承认得这么爽快,够直接。   周圆快嘴:“哪个系的?大几?”   万鹏鹏迟疑了下,也猜:“是张怀玉?”   迎璟捶了下桌子,“别乱讲啊。”   祈遇倒是心领会神,这丫既然能主动说起这种事,肯定也不打算藏着掩着。他镇定自若,说出了那个名字:   “是不是宁姐?”   料想不到,迎璟爽快承认:“是。”   “……”   “……”   周圆和万鹏鹏死机。   “我草,不是吧迎璟,你,你胆儿也太肥了!”   “我怎么了?”   “你是不是有恋姐癖啊!”   “滚你丫的。”   周圆摸不着头脑,半天儿消化不良,“这,这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哎。怎么喜欢上她的?”   “喜欢就喜欢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迎璟理所当然地答。   万鹏鹏会抓重点,“那宁总喜欢你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迎璟憋屈死了,拿着指甲往桌面上用力一抠,“不喜欢。”   打开了心事,男生之间的沟通与交流,也是很真诚的。   虽然大伙儿还是很惊讶,但已没了刚才的猎奇感,都认真地帮他分析起来。   周圆说:“不喜欢就对了。”   迎璟横他一眼:“你想挨打?”   “本来就是嘛。你看啊,先不说年龄差距,宁总比你大三岁总有吧?”   “大三岁怎么了?只准男人比女人大,不准女人比男人大?什么思想啊!封建。”迎璟炸毛,挥着俩拳头怪激动的。   “好好好,不说年龄。那其他方面,也是天地之别吧。宁总自己有公司,真宗的白富美,你呢,还没毕业。她的交际圈可广多了,认识的适龄男性也多,脑子抽风才会看上你吧。”   周圆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话是不好听,但道理还是有的。   迎璟不服气,“我跟她在一起这么久,也没见到她有什么男人追。”   “那是不让你看见。”周圆切了声,“她们这种阶层吧,工作和私生活是分得很开的。”   “她什么阶层?皇宫要继承?”迎璟越听越恼火,“你丫家庭伦理剧看多了吧!”   祈遇把周圆拨到身后,接腔,问:“宁姐家是干什么?”   “做生意的。”   “那她是独生女?”   “……嗯。”不怎么坚决,含糊一声。   “那她年纪轻轻能把公司做得这么好,大学出来就创业了?”   “……”这就真的不知道了。   万鹏鹏顺着话,感叹一声:“好独立。”   迎璟嗖的一下站直了,大声:“我也很独立的好不好!”   得嘞,又不知哪里惹到了这位祖宗。   “你们烦死了,能不添乱吗,给点儿鼓励行吗?”迎璟不耐烦地来回踱了两小步,问:“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周圆灵机一动,“一定是你不够成熟。”   妈的,能不提这些伤心事吗。   祈遇:“我也觉得有道理,你想想,她平时接触的圈子,会有很多精英。要不你试着改变改变?”   迎璟踌躇,顿了一下,“从哪改变?”   “着装吧,别穿休闲风了,西装领带什么的。”   万鹏鹏听后倒吸一口气,这也太可怕了。   “或者你上淘宝查查,就搜‘最讨女生喜欢的礼物’,我看看啊。”周圆已经拿出手机操作起来,然后抬起头:“排名第一的是八音盒,还有这个镀金的玫瑰花,19.9包邮,哇,送精美礼盒呢。”   万鹏鹏听后倒吸两口凉气,天,简直无法直视。   没想到,这馊主意还真被迎璟听进了心里。   他暗暗嘀咕,也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第46章 (第二更)穿衣品味   北京的春天短暂, 仿佛就是几天过渡, 季节就进行了交接更迭。   眨眼已快五月,不热不冷, 偶尔还能嗅到初夏的气味。   自罗佳这件事之后, 一个礼拜不到, 学校就找迎璟谈了一次话。内容如他所料, 委婉地对上次实验室事件进行了解释, 却没有直接判定罗佳的责任。   “院里几个领导开过会, 也一致希望能够得到你的理解。”负责老师说道, “你是个聪明优秀的学生,一定也有大局观的, 对吗?”   迎璟没有为这个含糊其辞的结果而感到激动, 他表现平静,说:“我接受校方的调查结果,其实,我只是不甘心自己被冤枉, 既然这事儿清楚了,我的目的也就达到。至于别的人,跟我更没有关系了。”   学校的角度, 一定是顾全大局。   罗佳背后的, 是王牌专业, 是脸面, 是利益链。   纵然有错, 光环加身的人, 也比较容易获得特权。   这就是现实。   迎璟知道再纠结下去,没太多意义,那就做好自己吧,问心无愧,知我所要。   他起身要走,老师忽然说:“下半年的全国大学生航空科技大赛,罗佳的推荐名额取消了。”   迎璟一顿,随后又恢复平静。   “我也给你私下透个底,新的推荐人选,校方很慎重,有意于你们团队。但计算机系那边也有一只竞争力强的,所以,现在还没个定数。”老师走过来,拍拍迎璟的肩,说:“小璟,加油。”   这件事就像一块小石头,在迎璟心里投下涟漪,一圈一圈的水纹淡开,并没有激起什么水花。   不过最好的消息,就是院里又恢复了他们实验室的使用权。网络系统全新修复,升级,安全补丁及时更新,又能投入正常使用。   迎璟将这个消息告诉初宁时,她反应还挺高兴,说:“那就好,省了一笔租金费用。”   此时,两人并肩走在一起。   迎璟问:“你真的很喜欢赚钱吗?”   “废话。”初宁干脆道:“不然我累死累活图什么?”   “只有钱吗?”迎璟一脸迷糊。   初宁瞥他一眼,害怕又伤到了他的脆弱心灵,于是软了语气,说:“那也分情况。比如你这种。”   话只说半句。   迎璟抓心挠肺,快步走到她前头,转身看着她,自己倒退着走路:“我这种是哪种?”   初宁双手背在身后,肩上挎的是YSL的链条小包,一件短款黑皮小夹克很是好看,她表情无波无澜,说:“你这种傻白甜,真的好难养。”   “……”迎璟不高兴了。   初宁忍着笑,“这不是贬低的意思,我夸你呢。”   “你一直把我当小孩儿。”迎璟算是看出来了,他一堵肉墙把她拦在半路,不走了。   初宁伸手戳了戳他肩膀,“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啊?”   戳到他衣服,又想起来了,初宁退后一步,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皱眉道:“我发现你最近的穿衣品味直线下降啊。”   近几次见面,他都是一身西装,有时候穿个板鞋,有时候很夸张,直接穿了皮鞋。   迎璟:“不好看吗?”   “也不是不好看。”初宁坦诚道:“你穿休闲风更醒目。”   “……”哎!好像又在她面前出丑了。   初宁何等精明,不难猜,稍一联想,就把他的心思看了个透。   她有意提醒:“你把心思放在项目上,别的事,现在不要分心考虑。”   迎璟:“……”   “我最近也比较忙,你若有急事儿,可以给我打电话。”初宁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气,“现在实验室问题解决了,资金暂时也充裕。你们要加快研发进程,我这边也会继续拉资金,争取早点出成果,到时调研市场,寻找销售渠道又是一场攻坚战。你心里要有数。”   迎璟丧气至极。   什么鬼啊!   根本就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他忍不住了,脱口而出:“欸,我跟你说的那事儿,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初宁神经大条,“什么事啊?”   “我喜欢你啊笨女人!”这句话已经在迎璟舌尖点燃炮火,即将说出来的前一秒——   初宁手机响。   她理所当然地走到一旁接电话去了。   电话是冯子扬打来的,听了几句,初宁脸色一变,“现在?……行吧,我二十分钟后到……什么颜色?”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说:“黑色。”   冯子扬表示知道,又嘱咐她快一点儿。挂断电话,初宁匆匆对迎璟说有事儿要先走,他还来不及多问,人已经小跑着去取车了。   望着她的背影远离,迎璟心里一阵莫名忧伤。   我靠,搞什么啊。   说走就走,有事儿也不跟我说。   不过转念一想,你俩什么关系啊,人家凭什么要跟你讲。   迎璟心里更烦了。他抬头望着北京湛蓝的天空,一口深呼吸,吐气时,却掏不空身体里的无力。   他握紧了拳头,不行,这样下去会死人的。   必须再确定一次!   迎璟立刻伸手拦出租,坐上去后,扒着司机的椅背,说:“师傅,跟上前面那辆白色宝马。”   ———   初宁开车去北京饭店,到了后,冯子扬早早等在门口了。   他穿的是件黑色风衣,初宁往身边一站,妥妥的恩爱情侣装。也总算知道,为什么刚才电话里,他要特意问她今天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了。   “我爷爷奶奶过来了。”冯子扬说。   初宁一惊,“他们不是在澳洲养老吗?”   “昨天到的,没通知我。”冯子扬面色沉重,“宁儿,你得有个心理准备啊。”   “干吗?”初宁不解。   “老人家要我们两个尽快订婚。”   初宁当即问:“上次那个香港大师不是说今年日子都不好吗?”   “谁知道啊,那个屁大师又改主意了,说就这个月,黄道吉日。”   “……”   冯子扬轻轻揽住她的肩头,“没事儿,别慌,先把今天混淆过去,我再想办法。”   这一次见面,算是彻底打乱局面。   一顿饭的时间,提了不下五次,让他俩尽快办订婚宴。并且约好了时间,让双方长辈见个面,该有的礼数还有要有。   初宁温文有礼,文静乖巧,问一句,应一句。   冯爷爷喜好喝酒,初宁也给足冯子扬面子,说他要开车,不能酒驾。如果冯爷爷不嫌弃,自己愿意陪他喝两盅。   两个老人,对初宁越看越喜欢。   体贴关心他们的孙儿,工作能力也出色,更重要的是,门当户对。   冯老喝的是五十度往上的白酒,这酒烈劲儿足,初宁不声不响地陪了小半斤。   这顿饭吃完,外面天儿已经黑下来。   北京饭店门口,车流涌动,霓虹交织。   冯老有专门的司机,黑色宾利已经停在门前。   “两家的饭局,子扬,你一定要多费心,千万不能怠慢小宁的父母。”冯爷爷有板有眼地交待。冯子扬点头应答。   初宁则扶着冯老太太,听她碎碎闲聊。   “宁宁你要多吃一点,你太瘦了,身体也是很重要的。”   初宁连连点头,时不时地提醒脚下,“您小心,有台阶。”   送二位上车后,冯子扬站到初宁身边,作亲密状地搂住她的腰,两人靠得很近,齐齐对老人家笑着说再见。   就是这时,一种奇妙的第六感从侧边冲击而来,初宁心里一片阴影,像是意识到什么。   她转过头,一愣。   马路对面,车流之间,迎璟站在夜色里,朦胧晃动的光影罩在他身上。隔的不算近,但他的目光是那么犀利,直直盯着冯子扬搭在她腰上的手。   这目光太怖人,像是一把利刃,恨不得将那爪子连皮带肉地剁掉才好。   初宁出于本能地往边上站,冯子扬手心一空,奇怪地看着她:“小宁儿?”   顺着目光看过去,冯子扬倒吸一口气,“噢哟,怎么哪儿都有他啊!”   迎璟大步过马路,目不斜视。   车子鸣笛声乱叫,看得初宁心惊胆战。   他走到她身边,站定。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初宁一身收拾明艳,哪儿都是亮的。   她很安静,目光不避。   数秒后,冯子扬打破沉默:“怎么了这是?”   初宁还未吭声,迎璟:“我喜欢你。”   四个字,四平八稳。   少年的目光沉静,热切,种种矛盾夹杂,反而揉成了一团勇往直前与无畏。   大概是起了夜风,初宁躲风,别开头遮了眼,淡声对冯子扬说:“你开车。”   说罢,她绕去副驾,迎璟跟着后面来,然后一把扳着车门,初宁手扶车把,力道一个往里,一个往外,暗暗较着劲,谁也不松开。   初宁火了,这一天天的,都是什么糟心事啊!有完没完了!   她脾气不好,直来直去:“你是不是听不懂我下午跟你说的话,不要分心,好好做事。以及——我不会接受你。”   这个答案在迎璟的意料之中,他反应快:“我知道。我就知道。下一次……”   初宁:“下一次也不会。”   夜色静而无边。   起风了。   冯子扬看出了不对劲,亦未吭声,只沉默地发动车子,关上车窗。   迎璟冲着车尾大声:“我不会放弃你的!”   回应他的只有淡淡尾气。   迎璟双手插兜,站在原地盯着她车子消失的方向,好久好久。   车子开上主路,车里安静无声。   冯子扬从后视镜里瞅了她几眼,是个明白人,猜中她心思,问:“要是不放心,就回去看看。”   初宁微醺,披着外套在闭目。车里暖风送香,她没吭声。   那就是默认。   冯子扬敛眉,在下一个路口调头,沿原路返回。   就这么会功夫,马路边已经不见人了。   冯子扬对这边熟,判断这么短的时间内,也飞不到哪儿去,于是他把车子往小路开。   过了会儿,“咦,那个……是他吗?”   车窗被冯子扬按下,风呼啦一下往里头贯,初宁显然不在状态,懵懵懂懂地顺着方向望去。   这是一块生活区,沿路一里全是摆摊儿的小贩,第三家,木圆桌,红塑料凳,老板穿梭其中,忙得极有烟火气。迎璟便坐在最外边那张桌,脚边两个空酒瓶,桌上还有仨。   他自言自语:“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然后偷偷抹了把眼泪,给自个儿打气:“没关系,下次再努力。”   霓虹在这座城市摇曳,漾在男孩儿脸上一波三折。   初宁挪开眼,关了窗,人往椅背一仰。   这一刻,饭局上的酒劲,仿佛才真正上了头。 第47章 等一等我   冯家和赵家的家宴, 订在一个星期后。   冯子扬为了这事儿也是头疼半天, 晚上又遇到这茬意外,他心里更是愧疚了。   把初宁送回小区,下车前,他吱声:“哎, 宁儿。”   初宁手搭在车把上, 侧头看他,“嗯?”   冯子扬话到喉咙眼, 又给咽了下去,只说了句:“那个, 对不住了啊。”   这话发自肺腑,真心实意。   初宁扯了下嘴角, “没事儿。”   “太突然了,我也不好处理,等老人家这头的兴致过去,我再来解决。”冯子扬冲她抱歉地笑了笑,“哥记着你的好。以后有什么,尽管跟我开口。”   初宁没表态, 约莫是觉得两人之间也无需过多保证,几年真金白银的感情在这儿摆着, 友情之上, 爱情之下, 都是真心的。   冯子扬闭口不提迎璟的事, 瞧见她背影晃荡, 心里一阵叹息。   自这晚之后,连着三天,迎璟都没联系过初宁。   初宁有点儿不安。   这种不安越发体现在她的无意识动作里。   比如,开会的时候,她会时不时地瞄一眼手机。手机一震,她心口那个颤抖啊,飞快点开……哦,不是他。独自往办公室一坐,还是忍不住看手机,好几次手指点在微信聊天框,犹豫半晌,又啪的一声把屏幕盖住。   她心里烦呐。   为什么烦?   就像拿着一大串钥匙丁零当啷响,一把一把地去开锁,却没一个对上的。   初宁陷在皮椅里揉眉心,左三圈右三圈,最后她心烦气躁的又坐直,眼睫一眨,决定去找他。   车钥匙都拎在手心了,她又退缩了。   找他……干吗呀?   明明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既然不能给,送上门去不就更说不清了吗。   干脆一点儿还好,拖拖拉拉的,跟别的矫情女人又有什么区别?   初宁又被理智老老实实地按回了座椅。   ——   她烦,那一边的人更烦。   迎璟的低气压已经保持了几天,没课的时候就待在实验室,把做好的程序全部重新对接一次,发现几个小错误,就开始在实验室大声问责,吹毛求疵到变态。   祈遇和周圆他们都不敢惹,只是私下交流了一下眼神。   嗯,估摸是情路坎坷,难受着呢。   说难受吧,其实也……习惯了。   迎璟这颗心被初宁百炼千锤,抗压能力一等一。早在做这些事儿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铺设。只不过从她嘴里亲口拒绝,失落感难免。   他在这段单相思的感情里,走的路叫坎坷,尝的滋味叫苦忧,学到的,是人间世事,哪有那么多尽如人意。   迎璟发了会呆,遂又低下脑袋,盯着键盘上的空白格,久久没挪眼。   也就是在他最苦楚的时候,栗舟山给他们带来了一个消息——   七月份在杭州举办的中国大学生航空科技大赛,最后一个推荐名额。   C航给了迎璟。   祈遇和周圆他们都懵了,自言自语了好几遍:“不是吧,搞错了吧。”   栗舟山扫了两眼迎璟,嗬!这小子,挺淡定啊。忍不住皱眉问:“没什么要说的?”   迎璟歪站着,懒懒散散的看着电脑桌,“您想让我说什么?喊几句口号?”   栗舟山忍不住骂:“臭小子。”   迎璟扬嘴,“我会认真对待。”   一句话,足矣。   这个消息迅速在学校传播开来。航发系的同学最为激动,大有扬眉吐气之快感,一个相对冷门、不那么受重视的专业,除了省级课题能出点儿成绩,全国性的公开比赛,几乎没有被推荐的机会。   一时间,迎璟成为热门话题。   张怀玉都快高兴疯了,天天刷校内论坛,随时汇报:“哇!迎璟,你都有粉丝团了欸!”   周圆挤过去看电脑,“我有没有,我有没有!”   “你有个屁啊。”张怀玉嫌弃地推开他,“挡着我的风了,热死我啦。”   一向稳重淡然的万鹏鹏,看着手机忽地笑出了声。   祈遇走过去,“怎么了?”   “这个。”万鹏鹏指着其中一句话,“恭喜迎队长在C航以C位出道!”   “哈哈哈!卧槽!!”众人一顿爆笑,“谁啊,太有才了吧!”   “不行,我要查一下IP,看是哪个系的哈哈哈!”   “不用查了。”迎璟起身,单手插进裤兜,平静道:“我自个儿发的。”   “……”   “……”   他挑了下眉,倒是潇洒自信起来:“玩够了就收心,从明天开始,晚上九点开例会,你们每个人都要总结当天所做的工作,有问题,上会讨论,必须做到有输出,有反馈。OK?”   “OK!”   张怀玉举手,“那个,老大,比赛的事儿你怎么想的?”   “我明天上午先去找栗教授商量一下,听听老师们的意见,然后我们再讨论。”迎璟说:“在这之后,会更加辛苦,有没有问题?”   齐声:“没有!”   张怀玉悄咪咪的小声,举着拳头在半空挥了挥,“加油嗷~”   小会结束。   走时,祈遇叫住迎璟:“小璟。”   “嗯?”正午太阳大,初夏温度陡升,迎璟怕热,脱了外套,甩在肩膀上挂着。   祈遇追上他,“这事儿你告诉宁姐吗?”   乍一听这个名字,迎璟默了默,才说:“还没。”   “告诉她吧,这么久以来,她对我们的付出也很多,也让她高兴高兴。”   迎璟没应答。   祈遇推推他,“怎么了又?”   “没怎么。”他闷声,抬眼往天上看,转移话题地说了一句无关的,“今天天气好热。”   “……”祈遇拍拍他的肩,“吃饭去。”   ——   第四天没有联系了。   初宁最后按捺不住,还是给他打去电话,绵绵的长嘟音一声接一声,等得初宁快没了耐心,最后快要挂断的时候,那头不咸不淡地接听了。   “喂。”   初宁皱眉,但还是克制住了不满,短暂安静后,她清了清嗓子,“最近项目怎么样?”   公事公办的语气,是最安全的。   迎璟比她更淡定,“很顺利。”   三个字就把她给打发了。   初宁胸口端着一口气,咽不得,吐不出,于是越发严肃,“所以你就不用按时汇报了?”   迎璟哦了声,“我这几天比较忙。要不,我现在电话里给你汇报?”   初宁没吭声,他以为是默认,还真就有板有眼地说了起来:“三期涉及具体的部件模拟,先后会完成压气机、燃烧室、涡轮等几大部件的程序代码。其中最难的是测试涡轮前温度,目前最先进的F22是2000K的温度,但是国内的航空发动机技术还达不到,大概能有个1600K左右就很不错了。”   初宁打断:“为什么做不到?”   迎璟解释:“现有技术不达标,不过我们的模拟程序,尽量往2500K上设定。”   初宁说:“太低了,3000K。”   她没作考虑,脱口而出,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失了分寸。   迎璟语气微恼,“你来做?”   初宁火气噌的一下拔高,什么意思这是。   “我问一下也不行了吗?”   那端静默。   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迎璟嗯了声,“行。”   初宁突然无力。像一拳头砸进棉花堆里,长久持续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像螺旋桨,在她脑袋上疯狂煽动,吵得她头昏眼花。   “你还有没有事?”迎璟问:“没事我就挂了。”   未等他说完,初宁掐断电话,恨恨地丢在桌子上。   这个破电话打的,连带她一整天的心情都差劲。   下午一个主管的计划书标错一个数字,被初宁结结实实地讲了一通。她平时甚少这样发火,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   下班后,初宁连晚饭都懒得吃,状态怏怏地回家去。   把车停在地下车库,电梯直升十五楼。   电梯门刚划开——   就见到迎璟靠着墙而站。大概是等了太久,他的站姿不似日常那般挺拔,微弓背,心口往里缩,正百无聊赖地用鞋尖儿磨地。   听到电梯响,他抬起头,和初宁的眼神碰了个正着。   两秒之后,两人又同时轻轻挪开。   初宁掏出钥匙,走过去开门。   迎璟自觉退到她后边儿,安静地站着。   连日来的别扭,真见着人了,倒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化解了。   她开了门,也没有拦着的意思,迎璟在这等了一宿,就是为了这一刻。   初宁让出路,他跟着进了屋。   习惯性地脱鞋,把鞋放齐整在鞋架,天气回暖了,迎璟穿的是浅口的素色棉袜,露出了形状好看的脚踝,稍一用力,三根筋凸显,他踩在地上,如往常一样打赤脚。   初宁却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放地上,“穿吧。”   迎璟愣了愣,她什么时候买的?   这双蓝灰相间的拖鞋,突然让他鼻子发酸。   “欸。”他开口,声音有点哑,“我们聊聊好不好?”   初宁背对着换鞋,没回头,轻轻的一声:“嗯。”   两人坐沙发,面对面。   初宁双手搁在垫子上,锁骨两道弯弧,颈间一根玉石吊坠,衬得皮肤皎净白皙。   迎璟深吸一口气,看着她忽然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别别扭扭的,搞得别人还以为是情侣吵架了。不对,吵架也不是这阵仗,起码是分手的那种级别。”   情侣两个字,让初宁警铃大作。   迎璟却跟她坦诚相待,不再躲避了,“哎,你别紧张。是,我是喜欢你,这个我说过不下四遍了。反正我就是这样的性格,喜欢和不喜欢,本来就是要坦白的,你让我藏着,我做不到。”   眼睛痒,他抬手揉了揉,一揉,就显得通红,倒让人遐想了。   迎璟继续道:“所以才会对你做过一些……小动作。当时就是太喜欢了,所以情不自禁,可能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我先跟你道个歉,是我不绅士,光顾着自己了。”   初宁不自然的别过头,看了眼别处,再把眼珠子转回来。   “没办法,我就是好喜欢你。喜欢到有点强迫症,不愿看到你不理我,不愿看到别的男人在你身边,是啊,我就是个幼稚鬼,你……一定不喜欢幼稚的人吧。”   迎璟咧嘴,扯了个苦笑,一双眸子看着她,顺了顺气,才告诉她:“宁姐,你总告诉我的一句话,成长不能拔苗助长,你说你愿意给我时间。其实,感情也是一样的,对不起啊,给你造成困扰了。”   初宁脑袋极乱,说不出的感受。   失落?谈不上。   高兴?那也绝对称不上。   她只睁着一双大眼睛,不放过迎璟的每一个表情。   偏偏他淡然,一看就是自我说服,做通了自个儿工作的架势。也不知是不是刚才揉眼睛揉的,现在眼眶子还通红。   “你是我长这么大,第一个喜欢上的女人。”   初宁的心稀里哗啦——瞬间地震。   没有哪个女人,不被这句话感动。虚荣也好,撼动也罢,总之,足够叫人飘飘然。   感情里,最难的是坦诚。   他把心都掏出来,肢解分割,一块块的血肉给你看。指着这儿,是爱慕,指着那儿,是初恋,最后用手一捧,恨不得全让你看到。   此时此刻的迎璟,大抵就是这种心态。   他心无旁骛,也走投无路。   他真挚直接,也懵懂无知。   他一腔热血,洒在她身上,却都化成了冰霜。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迎璟吸了吸鼻子,坐在沙发上,两只手互相抠着,“你不要怀疑我的感情,我对你的喜欢是真的。我也不想跟你吵架,不想跟你冷战,我想跟你好好的,哪怕只是甲乙方的关系。宁姐,你能不能,不要反感我,不要讨厌我,我不再给你添麻烦了,我会努力,变得越来越好,直到有一天,你对我改观,或许有一天,你会有一点点点的喜欢。”   迎璟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你别嫌弃我,我可以站得远一点。好不好?”   这个目光太杀人了,藏心事儿,却又胆怯得不敢让你发现,但七情六欲早就拔腿起步,朝着初宁狂奔而去。   初宁别开头,不忍心再看。   迎璟却轻松地站起来,拍了拍手上本就没有的灰尘,“不矫情卖惨了,反正你记得,我一直在努力进步,不要忘记我就好。还有,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他的好心情终于在这一刻起飞了,“我要去参加比赛了。”   初宁懵懂,“嗯?”   “下半年,全国大学生航空科技大赛。”迎璟眼里重拾熠熠光芒,那种与身俱来,自然而然的自信,“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的选择没有错。”   他看着初宁,清醒又笃定:“我不会让你失望,一定。”   客厅里的灯光是暖黄调,在迎璟脸上打出一圈一圈的柔光,笑容洒在嘴角。他的性格部分,本身就有沉静的一面,非常得人信任。   一不一定,初宁没法儿未卜先知。   她只知道,这一刻的迎璟——帅爆了。 第48章 谭家厅   五月一到, 夏天的身影就近了。   离七月的航空科技大赛只有不足两月。迎璟临危受命,准备时间本就仓促, 相当于一切从新开始。栗舟山担任这次比赛的指导老师,在极短的时间内, 通过对赛制的熟悉、对团队优劣势的分析, 迅速制定了参赛的项目——   在迎璟团队目前研究的模拟虚拟技术基础上, 衍生升华,完成后续一系列的实体航发模型建造。   也就是说,运用他们自己研发的技术,产生成品, 化虚拟为现实。   这个设想, 是迎璟提出来的。   别说团队成员, 连栗舟山也是一惊,“你要想清楚,这个技术难度还是比较大的,原理说起来容易, 实际操作起来,对精准度、性能分析、以及材料选用的要求很高。一旦任何环节出错, 就会导致整个系统的瘫痪。”   祈遇也赞同教授的看法, “这相当于是一个完整的生产链,仿真程序这一块, 我觉得还能过关, 可是, 我们真的没有尝试过投入实际生产。”   周圆:“是的哎, 参加比赛,是不是以稳妥为首要比较好?”   迎璟却异常坚定,“你们可以看看本次大赛的主题,整体化、自动化、规模生产、低成本,以及复合材料的运用。你们再看一下本次参赛的所有队伍,我大致分了类,都是偏向于某一项技术的展示。大家实力都不弱,你想稳中求胜,就非常难了。”   他在白板上画了一幅简洁的曲线图,“而我们,如果能把这条完整的技术链条呈现出来,无疑就是加分的。”   迎璟看向大伙,掷地有声:“难,才有看头,才能独树一帜。我也做过分析,以我们目前的水平,虚拟建模阶段,完全没有问题,接下来的时间,主攻材料选择、性能调试,还有一个半月,拼一把,行不行?”   短暂安静。   栗舟山眉头微蹙,陷入沉思。祈遇和周圆面面相觑。   坐在一边沉默少言的万鹏鹏,率先举手:“老大,仿真程序的优化,我来负责。”   有了第一声支持,形势便渐渐趋于明朗。   接着是张怀玉,她手笔直朝天,绷紧举高,“我来负责基础数据的搜集,我会把每一种材料的特点做出汇总,大家一个一个试验。”   周圆摊手,“既然决定要冒险,那就一起喽。”   年轻的面孔,有笑容覆上。   迎璟的表情,始终平静,对于团队的意见转变,也没有半点意外。   “不是冒险。”他说:“是必然。”   张怀玉眼睛亮晶晶的,明明什么都没做,心里却像有一团火。不止是她,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如此。   祈遇无声,只拍了拍迎璟的肩。   栗舟山难得的不再疾言厉色,他在航发科研领域工作了大半辈子,科研者,身上都有一股谨小慎微的工匠精神,但此时,他对这群年轻人不抱任何微词。   就让他们在理想的世界自由翱翔吧!   毕竟,创新与尝试,才是进步的先决条件。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迎璟开始阐述他的计划与安排。   极为流畅地在背景板上强调了核心要点、技术难点以及人员职责分工。   语末,迎璟说:“时间紧迫,我需要大家百分百地投入,放弃休息时间。能做到吗?”   齐声:“能!”   迎璟没再多言,只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紧紧握拳。   接着,祈遇、周圆、万鹏鹏,一样的动作,与他拳头相碰。   张怀玉蹭过去,手掌张开,俏皮道:“我要击掌。”   迎璟笑了笑,干脆利落的拍了拍她的手,“啪!啪!啪!”连着三下——   “加油!”   “加油!!”   参赛项目确定,大家立即投入到赛事准备之中。   大四下期的专业课基本结束,自主时间较多,这几人十分自觉地泡在了实验室。大家埋头苦干,各司其职,栗舟山也全程跟踪指导,解决这群孩子们的理论难题。   实际上,航发机的实验,是十分烧钱的,哪怕只是模型阶段,材料的报废率几近80%。   除了学校极少一部分的专项资金拨款,绝大部分,还是内部消化。   初宁亦没有半句要求,他要,她就给。   这一个月,两人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就连电话也寥寥无几。   每天又恢复了工作制的短信联系。迎璟汇总当天的项目进展,并且附上每日的成本消耗,无论多晚,初宁总会在半小时内回复一个字:“好。”   如此,便是安心。   迎璟忙,初宁也忙。   忙起来的时候,放空自己,倒让内心愈发清醒。   这种平和的状态,像一支奇妙的润滑剂。修复了往日内心的种种瑕疵与锐角。   临近下半年,是业务量井喷的时间段,初宁的应酬也越来越多。   迎璟也算是摸透了,如果她迟迟未回短信,那就一定在各种应酬局上。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表现出些许焦躁。   “不许喝太多酒。”   “几点回去?不要酒驾。”   诸如此类的短信,是一条接一条地发。   有时候比较奇怪,直接一个颜文字表情。   发了几次,初宁自然而然地好奇,有次她无聊,顺手复制输入到百度查询——   是亲亲。   初宁就在酒桌上,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这个二傻子,蠢萌蠢萌的。   有一次,初宁接单一个大客户,公司上下,副总到业务主管全体上阵,对付完饭局又转战KTV,结果又是一轮酒水轰炸,初宁那次是真不行了,喝多了,喝吐了,喝晕了。   司机将她送回小区,已是凌晨两点。   她多年来的底线——可以喝高,但绝不准喝醉。加上路上开窗过了一路风,此刻除了脚步踉跄,倒也还能撑住。   她从电梯里出来,就看到迎璟蹲坐在家门口,他也不嫌地脏。   初宁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舌头都有点打结,“你怎么,怎么来了?”   迎璟倏地站起,一脸的闷气,声音沙哑而克制:“你上哪儿去了?打你电话也关机。”   初宁靠着墙,有气无力地站着,说:“我手机没,没电了。”   她红颊轻俏,因为沾了酒,眼睛微红,像是涂了一层淡淡的眼影。   迎璟不再出声责怪,但表情也实在称不上释然。   初宁歪着脑袋,一语不吭地打量他。   双眸似水,醉眼能观星。   迎璟僵硬地转过头,声势渐弱,“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迎璟咧嘴一笑,“你不看我,又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她笑起来妩媚又无暇,欣赏着对面的男孩儿,慢慢赤红的耳尖。   迎璟按下这一瞬的燥热,他大步迈过来。   初宁跟一滩软泥似的斜靠着墙,还没搞清楚他的意图,就别迎璟拦腰一抱,直接扛在了肩头。   天旋地转,初宁酒醒大半,“喂喂喂!”   迎璟充耳不闻,好像只有通过这样的举动,才能稍稍拿回主动权。   “你疯了呀?”   “再动我就打你屁股了啊!”迎璟声音比她还要大。   “不是,你放,放我下来。”初宁颤着声音说。   “不放,谁要你喝醉,一个人住,你还敢喝醉!”   “我没醉,我从来都没醉过……哎,你放我下来,我要吐了。”初宁捶他背,“年纪轻轻变什么不好,非得变态。”   下一秒,她没忍住,“哇啦”一声——真的干呕了。   迎璟不敢再折腾,赶紧将人放下。   初宁腿软,脑袋充血,沾地没落稳,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迎璟见她这副表情,没忍住,笑了起来。他双手环胸,看热闹的架势。   初宁仰头,眼睛湿漉漉的。   他在等。   最终,她朝他主动伸出手,“拉我一下,我起不来了。”   啧,第一次要求肌肤相亲咧。   哼,幼不幼稚啊。   两个声音在打架,却挡不住迎璟脸上的迷之微笑,他把手臂伸过去,还挺爷们地说了句:“自己握。”   酒真是个好东西,让女人变得那么乖。   初宁抓着他的手腕,一只手不够,又搭上另一只手。迎璟稍用力……拉不动。再用力……还是拉不动。   仔细一看,嚯!故意的呢!   初宁双手紧紧扒拉着他的手臂,迎璟往后退几步,“起来啊。”   她也跟着一起在地上滑。   迎璟围着门口绕圈圈,像拖雪橇似的,初宁的笑容绽大,得了,还玩上瘾了。   “这就开心了?”迎璟哭笑不得。   初宁特乖地点了下头。   迎璟不拖了,弯腰,凑近脸,呼吸热热的,“怎么个开心法,说给我听听?”   初宁乐起来,“让我想起了坐雪橇,你像雪橇狗。”   迎璟脸色一黑……有你的。   初宁哈哈大笑,不再玩笑,自个儿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   她走过去开门,背对着问:“你过来多久了?”   “四十分钟。”   “这么久?”初宁转过身。   迎璟耸耸肩,“你手机关机,担心你。”   他就是这样,有话就说,从不找理由,也不用煽情的字句去修饰。   直白、简单、言简意赅。   初宁莫名……觉得很舒坦。她开了门,下意识地让出路,迎璟却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嗯?”平时不是恨不得百米冲刺跑前头吗?初宁看着他。   迎璟笑了下,说“太晚了不方便,我就不进来了,你早点休息,有事给我打电话。”   初宁意外地挑挑眉,这是转性了?   迎璟的目光在她脸游荡:“你再这样看我,你晚上就别想睡了。”   “……”初宁无语地恢复平静表情。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微妙的尴尬。   好在只是一瞬,随风吹散。   迎璟换了茬正经话题,说:“还有十天不到就要比赛了。”   初宁嗯了声,“7月9日吗?”   “对。”迎璟说:“6号我就要去杭州,一些设备需要提前调试。”   初宁细算,那就是下周。   她说:“我来现场看你比赛。”   “你能来吗?”   “能。”   迎璟一下子就笑了,笑完又问:“你也不问问我准备好没有?”   初宁摇头,“不问。”怕给他压力。   “行,到时候你来看就知道了。”自信光芒隐隐而现,住在年轻的眼睛里,像繁星。   初宁浅浅一笑,“好。”   夏天的燥热在夜晚沉淀,两人之间,温度正好,心情正好,距离正好。再无激烈的碰撞和感情的尴尬,彼此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坦然的面对,坦诚的接近。   迎璟走后,初宁进屋,瘫软在沙发上稍稍休息,这一休息,便直接睡了过去。直到短信铃声提醒,迎璟给她发的:“我已经到学校了。”   初宁揉了揉睡眼,迅速回复:“好。”   迎璟比她更快,发了个[抱抱]的表情。   黄色的小圆脑袋,穿着绿色的衣服,两只小胖手在半空挥舞索求拥抱。   一定是醉酣了。   初宁手指微动,犹豫半秒,还是按下发送——   一个一模一样的,拥抱。   等了五分钟,手机没再响。初宁拾掇了干净衣裳,打着呵欠去洗澡。等出来,屏幕显示又一条新短信。初宁拿起一看。   “周二晚六点,北京饭店,小宁儿,可别忘记了啊。”   ———   盛夏已至,比赛在即。   最后一周攻坚战,队里的成员进行最后的调试,甚至模拟参赛过程,计时记点,把每一个程序的耗时以及状态表现都记录下来,再进行细节修整。   这是这群年轻人第一次参加全国性质的科技大赛。   平日的良好心态,在越临近比赛时,就越容易出乱子。   大家吹毛求疵,钻牛角尖,总觉得这里不好,那里不对,情绪拔高到一个易燃点,稍有分歧就燃火,牙尖嘴利,互相臭脸。有好几次,张怀玉都哭了出来。   迎璟还算稳得住,他也不发火,去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那儿学了几招,再赶回来开导大家。他像一个军师,稳定大局,承上启下。   终于,连续三次,他们的参赛项目在既定时间内,出色地完成了所有技术串联。   连栗舟山,都忍不住为他们鼓起了掌。   因为实验的特殊性,要不断使用电焊熔接等技术,迎璟是主要操作者,他的十根手指头,都被熏得黑乎乎的,食指上还烫出了水泡。   张怀玉紧张兮兮地给他买了一大盒创口贴,“老大,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儿啊,你要是出事儿,我们就变鸭蛋了。”   周圆当即骂她乌鸦嘴,“明天就要去杭州了,能有什么事!”   祈遇哎呦一声祖宗,“你俩能不能别吵吵了。欸?怀玉公主,你买的是什么创口贴啊?”   “喏。”张怀玉把盒子打开,特高兴:“好看吧,还是叮当猫哦!”   迎璟还在电脑前梳理赛制,闻言,他笑了下,“行,放着吧,这个就不报销了啊。对了,晚上请大伙儿吃个饭,辛苦了这么久,犒劳一下大家。”   诸位齐声:“切!”   周圆:“又吃火锅啊。”   祈遇:“小强火锅店要倒闭了,咱能不去那儿吃吗?”   张怀玉也挥手抗议:“我也不想ci火锅了。”   这也不怪他们反应大,为数不多的团队聚餐,迎璟全奉献给了火锅,美名其曰红红火火好兆头,其实他那点小心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为宁姐省钱呐。   “服了你们。”迎璟敲了敲桌面,说:“这次不吃火锅,去个高级点儿的地方,我姐有那边的内部折扣卡,挺优惠的,你们大胆吃。吃撑了算我的。”   这话不吹牛皮,他姐姐迎晨也是个妙人,性格不错,嘴皮子也伶俐,加上一副好面相,人缘儿还真的好,哪里都有点关系。上周办事儿路过北京,塞给他一堆卡。王府井的购物卡,国贸某个挺有名的自助餐厅的折扣券,数了数,还有好几家,全是拿得出手的。   就这样,下午四点半,正式结束赛前实验室的工作,哐当一声大门落锁,像是他们的青春,抖落了肩上的疲惫灰尘,变得明晰透亮。   五个人,打了两辆车,去往北京饭店。   谭家厅的特色菜样式十足,这几个智商高材生,硬是根据折扣券的面额,组合出了最划算的消费方式。黄焖鱼翅、佛跳墙、银耳素烩这种招牌菜是断不能少,再点几样素食,荤素搭配也合理。   大家那个口水流的啊……   迎璟挨个儿发了两张面纸,特大气地说:“擦擦,都擦擦,别客气。”   哄堂大笑。   “你们别这样,像饿了三天放出来的狼,我都害怕了。”迎璟捂紧自己的折扣券,把大伙儿又逗乐。   他安心,嗯,气氛放松就好。   菜上桌,边吃边聊。   “明天下午的飞机,大家把行李都准备好,这次去要待五天。我们的材料和设备,也会跟着托运一起,回头我再清点一遍,别遗漏了。”迎璟心细,面面俱到。   周圆吃肉吃得那叫一个欢快。   迎璟啧了一声,“你能给我留两块吗?”   周圆:“可以,我把我自己留给你,你来啃吧。”   张怀玉:“一口咬下去,啊,牙断了。”   又是一团笑。   迎璟心情挺好,嘴角弯着,这么久的高压运作,他眼底都有一圈淡淡的乌青,“统一一下,明天下午两点半集合,学校有车送我们去机场。栗教授晚一天走,以备我们万一有东西落下,他也能带过来。”   正说着,刚才去上洗手间的祈遇推门进来。   他自然而然地说起,“好巧啊。”   迎璟吃了口花椰菜,顺口一问:“怎么了?”   “我看到宁姐了,她也在这吃饭。”祈遇稍微拉开座椅,坐下。   “她一个人?”迎璟放下筷子。   “一个人就把她叫过来一块吃吧。”张怀玉提议。   “啊,那没,她那边儿人挺多的。包间门没关,有几个年纪稍大的,我看到的时候,一个男的正好起身倒酒。”祈遇没想太多,如实描述,“长得还挺帅,很像宁姐那个圈子的人。”   话毕,大伙儿都安静了。   这三言两语一勾勒,妥妥的家庭聚会啊。   周圆口直心快,直接就把话杀出来了,“不会是宁姐的男朋友吧?”   张怀玉猛地推了把他,示意他闭嘴。   后知后觉,周圆心里一凉,下意识地看向迎璟。   气氛瞬降冰点。   迎璟端坐着,低头吃菜,眼睫朝下,也看不出个具体表情。   他没有当即发作,大家便抱着侥幸的心理,继续默默吃饭。新上的油焖大虾不错,鲜香美味,暂时冲淡了方才的古怪气氛。就当大家都松口气时。   迎璟忽然搁下碗筷,起身往门口走。   祈遇下意识地问:“欸!你去哪儿?”   回应他的只是沉默背影。   直到人离开,周圆才自言自语了一句:“……大概是上洗手间吧。” 第49章 (第一更)吻   初宁这顿饭吃得如坐针毡。   一个圆桌六张座位, 往左是冯父冯母,右手边是陈月和赵裴林,冯子扬和初宁挨一块儿, 看他时不时地起身添酒,姿态恭顺, 一晚上笑脸就没撤下来过。   初宁暗地里扯了他好几次,示意他少喝点,今晚这酒也是够够的了。   可冯子扬哪儿敢啊。   这什么场合,什么分寸,他还是拎得清。   赵裴林的心情被这个“准女婿”喂得不错, 与冯父相谈甚欢,聊时事, 聊生意, 聊政客,倒有了几分老友的味道。女客这边自然就是家常话,陈月拉着冯母的手, 甚是热情。   “我们家宁宁,从小就倔强, 什么事儿啊, 非得自己动手。他长这么大, 一些大事儿全是自己拿主意。”言辞间虽是责怪, 但内涵还是夸赞初宁的。   冯母当然明白, 顺着话道:“她这是独立, 姑娘家能有一个清醒的头脑, 不容易的。”她看着初宁,微笑道:“小宁儿,以后要帮我看着点子扬,他啊,太好玩了,不收心。”   冯子扬乐呵,“妈,甭在人面前点我坏话啊,八字还没一撇呢,人走了,您赔一个给我?”   初宁心里暗暗佩服,小冯同志,演技了得。   陈月赶紧接话:“怎么会走呢,你对宁宁的好啊,我也看在眼里。”   冯母数落儿子,“等挑个日子,把订婚宴一办,就是有家庭责任的人了,这油腔滑调的习惯,可得改改了啊。”   等的就是这前半句话。   陈月笑容更深,“八月具体哪天,冯老有主意了么?”   说的是冯子扬的爷爷,这两位老人自那次亲自过来交待这事儿,本以为只是老人家大发闲心,随便说说,没想到是真上心了,据说是上哪儿找的某个佛教高僧,有模有样地分析起八字命理,合计着就在八月办事儿。   初宁真是脑仁儿疼。   “最迟不超过八月上旬。”冯母亲热地说:“我也希望越快越好。”   陈月欸的一声答应,“劳烦冯老费心了。”   这个家长见面会,几家欢喜几家愁呐。   半途,初宁借口上洗手间,其实是躲出来抽烟。为了这场合,她今天是精心装扮过的,一身样式简单的月牙白连衣裙,连高跟鞋都没穿,浅系平跟,跟冯子扬往哪儿一站,身高绝配。   她站在窗边,神情微恼,手指夹烟,刚点上火,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烟气一袅,往上悠然地打着旋。   “躲清静来了?”冯子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初宁往左回头,右脸一阵风,冯子扬伸胳膊,摘了她手上的烟。   他笑:“少抽点,对身体没好处。”   初宁双手环搭在胸前,瞥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冯子扬把那烟往嘴里一衔,神色自然,两人间静了会,他说:“饭吃得无聊吧?你先忍忍,哥想办法。”   初宁也直接,提醒道:“下个月就是八月了。”   “我知道,我心里有数。”冯子扬说:“等他们过了这股新鲜劲,我来安排。”   “怎么安排?”   冯子扬叼着烟,看着她,眼神儿微眯,挺认真地说:“我出轨吧。”   什么馊主意,初宁无言。   “到时候我拍几个照片,你当证据,然后去跟我妈谈,就说我出轨了,到时候你得哭出来,我妈最吃这套。把过错往我身上揽,她只会心疼你,自然什么都顺着你。”冯子扬把招式步骤早就想清楚了,“他们要是不信,我再安排一个捉奸在床,你听我指令,带着我妈闯进来。你坚持要分手,这事儿应该就算完。”   初宁听乐了,“你至于么,这么败坏自个儿的名声。”   冯子扬真无所谓,“这有什么,我总归是她的亲儿子,顶多骂一顿闹一顿,不会把我怎样的。宁儿,这个法子虽臭,但立竿见影,信我的。”   初宁也没反驳,她还是拎得清轻重,这事儿别看跟闹着玩一样,但两家是打定主意让两人结婚的。不把这前因后果做得令人信服,效用就不大。   她算是默认,安静了会,问,“那瑶瑶那边呢,你俩就真这么地下情不见光一辈子?”   这话算是掐准了冯子扬的命门。   他眸色都深了,手里的女士烟被他两口抽尽,细细的烟身一下子就燃到了烟尾,烟灰一长段,被窗外涌进来的风一吹,抖落不见。   焦躁全写在了脸上,冯子扬闷声说:“这丫头,跟我闹得厉害,我有点受不住了。”   初宁不咸不淡地宽慰:“你俩好了这么多年,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你个大老爷们,让着点,想开点。”   冯子扬摇了摇头,眉间隐匿着痛苦之色,说:“宁儿,你了解我的,我是那么小心眼的男人么?”   话说到这份上,初宁也就不再劝。   冯子扬这人,心胸宽广,为人大气,能把他逼到这个程度,可见也不是一个巴掌能拍响的。   情路坎坷,也得当事人自己走。   初宁缄默,算是终结了这个隐私话题。   “这周末你有没有空?”冯子扬又说到正事,“我看也不能再拖了,要不就把事儿给办了。”   “捉奸啊?”   “嗯。”   “这周不行。”初宁说:“我要飞杭州。”   冯子扬一想,就猜到了:“航空科技大赛?”   “对。”   “哟,你现在也成科技迷了?”冯子扬调侃,“还是为了某个人啊?”   初宁顿了一下,竟也没否认。   冯子扬痞笑更甚,歪着脑袋瞧她的脸,“我看看,嗯,红了。”   初宁嗤笑一声,没说话。   冯子扬点点头,“有想法了?”   “我就看个比赛,至于么?”初宁无波无澜,“我还是这个团队的投资人,这是工作。”   “行行行。”冯子扬笑得敷衍,撩开西装衣摆,单手往裤兜里插,靠着墙懒懒散散地站着,说:“那小子厉害,真把你拿下了。”   初宁转身,置若罔闻,“出来太久了,进去吧。”   家宴融洽,为了即将到来的喜事,除了两位当事人,个个精神。本就吃得差不多了,过了十来分钟,便散局。   冯子扬在前头陪着赵裴林与父亲谈笑风生,初宁则跟在陈月与冯母的后面。陈月的热情有点过头,倒有点奉承巴结的意味,听得初宁很是不悦。   一行人,往饭店门口走。   经理跟上来,礼貌恭谦,“冯总,车已经给您停在外面了。”   冯子扬颔首,又继续陪赵裴林谈事儿。   夏季北京,夜风拂面,倍添沁凉,一扫刚才在空调房里的闷劲儿。初宁一口深呼吸,四肢才总算回了点力气。   “我们家宁宁啊,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您尽管指出。”陈月拉着冯母的手,态度亲热,“以后成一家人了,也烦您多费心,指点指点她才好。”   冯母亦笑,“小宁很乖,这姑娘,我一看就喜欢。”她看着初宁,语气温婉,“以后是一家人,也别太拘谨,有事儿就跟我说,跟子扬在一块了,我也把你当亲闺女对待,不会委屈的。”   初宁态度温软地应付着,乖乖巧巧,是冯母喜欢的模样。   前边,冯子扬突然喊她,“宁儿。”   初宁抬起头,却发现他神色不太对,暗示性地往右边一抬下巴。又笑着走来,接替她的位置,陪陈月和母亲聊天。   他往她身边一站,背对着,恰好遮住了俩长辈的视线。   初宁转头一看,心里咯噔!   三米远的地方,迎璟悄无声息地站在那。   他八风不动,也面无表情,像一根生硬的地桩。   初宁算是知道冯子扬的用意了,这是提醒她啊。   身后是喜气洋洋的一大家子人,身前是双眼漆黑的迎木头。初宁夹在中间,莫名的寒意从尾椎骨往上攀爬,被迎璟注视的这十来秒,她后背冷汗微冒。   像极了小时候没完成作业,被老师点名批评的场景。   心虚着呢。   但紧接着,更乱场的事儿发生了。迎木头迈开脚步,朝这边走来。   初宁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握拳,这是她紧张时候的身体表现。   迎璟的表情像一潭死水,根本无法解读半点情绪与用意。他只在捕捉到初宁脸上一闪而逝的惊慌时,眼色更加深沉了、   他这动静,也引起了身后陈月与冯母的注意,匪夷的目光跟着迎璟移动,直到他站定,才猜测到,是和初宁认识呐。   初宁骑虎难下,总不能当做不认识不是。   她扯开一个笑脸,向前一步,把迎璟拦下来,“这么巧,也在这儿吃饭?”   迎璟不吭声,看着她。   气氛有点尴尬了,就连冯父那边儿也打量着。   “小璟。”冯子扬适时打圆场,走过来跟初宁站在一块,笑着说:“一个人来的?”   还是不说话。   那双眼睛会动了,犀利而敏感地在冯子扬和初宁之间游离审视。   他心里一团迷雾,但又好像有那么点思路,再联想起周圆和祈遇在吃饭时的话,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迎璟的指甲陷进掌心,他一直在抠自己的手。   初宁注意到了,这也是他情绪失控前的预兆。   她心里一黑,妈的,赶趟儿了是吧!事情全往一堆凑!   但都到这个份上了,不介绍也说不过去。   初宁硬着头皮,转身对一干长辈说:“这是我的一个合伙人,叫迎璟。这是我家人。”后半句是对迎璟说的。   她的主动,让迎璟脸色缓了缓,行吧,别太难堪。   他刚准备开口叫人。   陈月与冯母率先对他点了下头,算是客气招呼,然后又自顾自地聊着:“等子扬的爷爷把日子看好,很多事情也要开始提前准备了。”   “那是当然,不过子扬,你们工作忙归忙,订婚宴也不能马虎,请帖啊,宾客名单啊,礼服啊,这些都得自己上点心。”   订婚宴三个字,像一把匕首,不给人躲身的机会,精准无误地插进了迎璟的心里。   “伯父伯母好”五个字,瞬间变成一坨烧红的生铁,梗在他的喉咙口,就像掐住了他的脖颈,要断气儿了。   初宁见他这副面如死灰的表情,就知道,   完了。   她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压低声音,“你听我说。”   迎璟却往后一步,像是被狐狸精抽干精气神的书生,没血没肉。   他转身跑了。   初宁不管不顾地大喊:“迎璟!”   她甚至迈开了脚步,本能地要去追。   身后陈月一声呵斥:“初宁!”   大抵是看出了什么,这句名字叫的,警告意味明显。   “冯姨还在这儿呢,工作上再大的事,明天再解决。”陈月意有所指,走来拉了拉她的胳膊,母女亲昵状,把她往冯母跟前带。   这是彻底断了初宁的念想,连冯子扬想帮腔的机会也没有。   初宁脑袋都是懵的,一时没了主心骨,心里乱的很。   后边儿他们说什么,她都没听清,时不时地往迎璟跑的那个方向看。摸着手机,心绪不定。   直到四位父母上车,车走。   初宁立刻拨号码,给迎璟打去电话。   她打,他掐断。   再打,再掐,就是不接。   冯子扬还有心开玩笑,瞧她一张紧绷绷的脸,侃道:“别惯着男人啊,惯坏了,以后黏不死你。”   初宁瞪他一眼,“他马上就要比赛了,这时候出不得乱子!”   冯子扬啧了声,“至于么。”   “废话!”初宁是真着急了,一遍一遍地打电话,“怎么办,他不接我的。”   “别急,你有他同学的么,试试他们的。”   初宁把头发撩耳后,想起来,她有祈遇的。   结果打过去一问,祈遇说:“我们是在这儿吃饭,但小璟……上个洗手间就一直没有回来了。我们刚才也去找他,洗手间没见着人。”   当然见不着人,初宁按了按额头,说:“你们给他打电话,如果联系上了,问他在哪儿,然后告诉我好吗?”   “欸!行!”   然后十分钟后,祈遇郁闷道:“宁姐,小璟不接。”   初宁头疼,心生不妙。   他什么也没再说,直接从冯子扬的西装口袋里抢了车钥匙,“车给我用。”   冯子扬靠了一声儿,“那我怎么办?”   背影已经跑出十米,“滴滴打车!”   初宁先是围着附近找了一圈,如果是走路,应该走不远。如果是躲在某个小店里,那就真不好找。初宁把车停在路边,想了想,排除了这个可能。   她抬手腕看了看时间,然后转动方向盘,不管不顾地直接压线将车掉了头。   赶回自己公寓,是在二十分钟后。   她的房门是密码锁,这个密码,迎璟是知道的。初宁有种直觉,这个直觉来得莫名,但她还是选择相信。   “滴——”解锁。   她推门进去,心一沉,客厅没亮灯。   但走了几步,就看见洗手间的门是虚掩着的,两指宽的门缝里,有光迸出。   初宁把门猛地推开,力气太大,门板撞在墙上哐当响。   见着人,心里提着的那口气,终于落了地。   迎璟蹲着,前面一个大水盆,边上是三双她的浅色球鞋。   初宁被这场景震了下。   他没回头,低着脑袋,正用刷子刷她的白球鞋。   气氛凝滞,气压极低,连一句打破沉默的闲话都塞不下了。   但初宁还是硬着头皮,带着笑意故作轻松道:“……这么勤快啊,帮我刷鞋……是没工资的。”   迎璟动作停住,水珠顺着手背往下滑,聚在指尖,又一滴滴地往盆里坠。   他的表情依然晦涩不明。   就在初宁稍觉安慰,还好,没想象中那么严重时——   迎璟做了个出乎意料的动作。   他端着水盆,猛地站起。   初宁本能地用手一挡,直觉他要用水泼她。   可下一秒,那盆水,被他从头下倒,全部浇在了自己身上。   哗啦!   是水声。   哐当!   是盆子砸地的声音。   迎璟浑身湿透了,一张脸显得阴沉可怖。他死死盯着初宁,初宁心口汹涌,又觉得害怕,下意识地往后退。   迎璟一步步逼近,近乎粗鲁地把人推到墙上,铺天盖地的吻,就这么落了下来。   初宁傻了。   等她反应过来,想要挣扎时,又晚了。   因为眼睛一低,就看到迎璟脸上,两滴眼泪无助地滑落眼眶。   连呼吸都有心碎的味道。   他边哭边吻,他什么都不敢问。 第50章 (第二更)杭州   初宁恍神两秒,很快清醒。   她推不开迎璟, 便在他腰上用力一掐。吃了痛, 迎璟的劲儿没法集中, 就这么被推开了。   初宁用手抹了把嘴, 无声地望着他。   这眼神太狠了,警告, 克制,厌恶, 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失望。   迎璟难受得别过头,胳膊一抬,胡乱地抹了把眼泪。   “你为什么要骗我?”他重新看向她, 方才的激烈情绪已经收敛, 剩下的是最直白的宣泄,“你为什么要骗我!”   初宁嘴唇动了动,“骗你什么了?”   “你还瞒, 你还瞒。”迎璟逼问:“你跟冯子扬什么关系?”   “我跟他的关系,跟你有关系?”初宁恼了火,把话砸回去。   迎璟突然蹲下来,抱着脑袋, 手指捋着头发恨恨道:“你是个坏女人。没有比你更坏的人了。”   初宁的心,轻轻撕裂了一道口, 她清晰地感知到其中的刺痛。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她冷淡地回应, “是你自己把对我的想象包装得太精美。”   迎璟倏地站起,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   “所以呢?”初宁用一贯的淡漠做盔甲, “喜欢我的人多了去,难道我每一个都要交待清楚?”   迎璟眼眶红透,“原来我只是其中之一。”   初宁缄默。   “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迎璟大吼。   初宁直觉地想说,是工作,是甲乙方,是合同约束。   但一看到他的眼睛,就什么都说不出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迎璟压着声音,说:“你打一开始接触我,就是排斥的。你排斥我那个项目,排斥我的争取,要不是那次马航事故,你根本不会吝啬看我一眼。”   “你的开始本就不纯粹,是情怀,是自我,如果不是我,也会是任何人。”迎璟苦笑一声,“你太聪明了,你对人情世故的利用简直游刃有余,我太容易被你看穿,所以你避开了我的弱点,专挑我的软处拿捏,包括我对你的喜欢。”   说到这,迎璟倒沉静了。   他的目光聚焦,神情透澈,实事求是的每个字儿,不带感情,才更赤裸。   “你对我欲拒还迎,每次拒绝,过一天,又不经意地对我好。你先让我失望,又给了我希望,你很得意是吗?看我为你沉迷,很得意是吗?”迎璟一身湿漉,难掩狼狈,但也多了几分不怕死的匪性。   “你明明知道翟总喜欢交年轻的男朋友,却不告诉我,还鼓励我别怕。你敢说那一刻,你没把我当讨好别人的小白鼠?”   “我跟你告白,你不动情,没事儿,我自个儿的感情自己负责,但你要真的想跟我保持距离,就不会一而再地来撩拨我。让我跟你回家,酒醉的时候对我说那么多话,甚至某些时候,不排斥和我的亲密接触。”   男人逻辑上线的时刻,简直不留任何情面。   不是不敢,是我不想。   迎璟是被伤到了绝境,才口不择言地倾泻而出。   “因为你怕我不专一,怕我背叛你,你没有十拿九稳的支撑,换做任何一家有技术背景的企业,我都可能会改变主意。”迎璟字字如刃,“你吊着我,你跟我玩暧昧,因为你吃死了我对你的喜欢,你用感情做制约的筹码,可我,可我……”   他说不下去了,喉间哽着,“可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初宁紧紧闭上眼,她的手背在身后,用力握成了拳。   再睁开,她目光笔直,“说完了?”   迎璟不吭。   初宁极力维持镇定,但眼底发潮的微红,像是抖落的晚霞。   “你指责了我这么多,我横竖都不是人了是吧?对,我最开始的确不想做你们的项目,但你能不能换位思考,你们没成熟的技术,没有明确的盈利途径,却要投资百万资金,你是我,你会做?我要在那个时候就答应,才是真的用情怀做事儿,自我妄为。”   初宁面色冷极,但看得出来,她还是试图跟他说道理。   “我的确不是个好女人,难道在一开始,我跟你说过,我是个好女人吗?我没说过,就不是欺骗。你知道什么是欺骗吗?”她向前一步,逼视道:“给你签霸王条款,给你签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卖身契,花言巧语许下优渥条件,却不兑现。让你们做到半道儿,哭都没地方哭。你以为生意好做?你以为人人善良,就我恶毒?——那是你没见过社会的阴暗面。”   迎璟横着语气,“你别拿这些说事儿。”   “你刚才不就是用这些烂事儿来说我的?”初宁看着他,微微眯缝了眼睛,“你要跟我谈感情的那一刻,就应该知道这个结果。其实我也清楚,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会代入自我的臆想与情绪之中,你猜测,你多想,你定义,怎么,最后全成了你唱主角,我成了背锅侠,现在还不让我说了?嗯?”   迎璟脸色发白,提声动怒:“你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   “我也没你想得那么龌龊!”初宁亦怒。   裹着硝烟的沉默,时间一长,便更伤人伤己。   迎璟痛苦地遮住眼睛,五指齐齐并拢,十分用力,他不再张扬跋扈,大闹一场,血都凉了。闷声说:“初宁,问题的根本在哪儿,你清楚么?”   初宁一怔,就听他哑声:“你总是把自己摆在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就像现在——你用你的乙方身份,你的工作经验,你的社会阅历,甚至我们四岁不到的年龄差,你以它们为条件,理所当然地把控全局。是,你的确教会了我很多,你让我成长,让我的梦想有机会实现,你给了我一次机会,在第二次时,你也没有放弃我。”   迎璟的眼神归于平静,落寞和无力接替,他绷紧着唇,眼眶又红了。   “你居高临下,你看我时,目光永远是俯视。可,感情不该这样……你要真的对我有半点儿可怜,就应该坦诚地与我平视。”   他这破釜沉舟的架势让初宁内心撼动。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迎璟直视她,问:“你和冯子扬,究竟是什么关系?你看着我,不许挪开眼睛。我要你亲口说。”   初宁引以为傲的理性,此刻乱成了一锅粥。   现在问题的重点,不是一个冯子扬,而是两人之间这种光怪陆离的相处方式。   回答你,是,或不是。   自个儿的心都拎不清,又有什么意义。   这一刻,初宁突然四肢无力,灰心丧气,她还没捋顺个中缘由,又被这么一逼问,更加心烦了,索性干脆承认:“是未婚夫!要结婚的人!你满意了?”   迎璟脸色一点点冷下去。   他点了点头,“行。”   然后径直走出洗手间。   经过时,他蹭到了她的肩,力气太大了,初宁没站稳,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她像一个提线木偶,迎璟没有再回头。   直到关门声响,屋子彻底空荡安静。   初宁蹲下来,双手抱着膝盖,把头埋进手臂间。   她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用劲儿一拧,迅速让自己情绪平衡。初宁是个理智的女人,她的感情本就生活贫瘠,那一段在大学时期发生的唯一恋爱,也随着这几年的创业打拼而消磨了记忆。   她在这个残酷的社会摸爬滚打,她修炼人情往来,精通世故,也懂得在家大业大的赵家挣下个一席之位。母亲陈月一生懦弱,过于依附丈夫,自小教她的,便是看人眼色,见机行事。她父亲早逝,没有人能真正教她什么是大局,什么是大气。   也没有人教她,该怎么接受一份感情,怎样好好爱一个人。   初宁喉咙干涸,一吸气就疼。   她觉得自个儿像一条快要渴死的鱼,连打挺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她从不觉得“违心”是一件难受的事儿,但此刻,她好像尝到了难受的滋味儿。   她揉了揉发胀的眼睛,没有过多犹豫,也出了门。   电梯停在1层,初宁赶紧按键,等她也到一楼,跑到外边一看,左右前后,空空荡荡,只有安静的地照路灯发着幽幽的光。   她心里气骂,跑得真快啊。   初宁怕他出事儿,赶紧拿出手机打电话,号码拨过去,短暂的等待间隙,响起的却是字正腔圆的女音——   “您的号码有误,请查证后再拨。”   初宁一愣,后知后觉,这是……   把她给拉黑了。   ———   第二天。   去杭州的机票是下午三点,学校安排的商务车,一点就要出发。祈遇他们早早在校门口集合,行李带的不多,一人一只行李箱完事儿。   周圆看了几次表,忍不住道:“鹏鹏,你给迎璟再打个电话。”   万鹏鹏正好把行李放进车里,点了点头。   一会儿之后,“没接。”   周圆皱眉,“怎么回事还不来。怀玉,你时间没通知错吧?”   “不可能,迎璟自己都跟我们强调了好几遍。”张怀玉也急了,“你们说他昨晚上没回宿舍,那他上哪儿住去了啊?”   祈遇叹了口气,“这下可好,以往最不需要操心的人,今天最欠揍。”   正说着,张怀玉眼睛一亮,指着前边:“来了来了!”   迎璟黑短袖黑裤子,连行李箱都没拿,直接背了一个黑色的包。   周圆靠了一声,“你怎么穿一身黑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去参加丧礼呢。”   “啊呸!”张怀玉捶他,“说点吉利话行不行呐。”   祈遇不放心地走过去,拍拍迎璟的肩,“没事吧?”   近了才发现,他眼底一片淡淡的青黑,一定是昨晚熬了夜,熬出了黑眼圈。   他敷衍的嗯了声,神情疲倦,不打算多说,一个人上了车。   周圆刚想说话,被万鹏鹏一把拉住,小声道:“老大精神不好,你别再刺激他了,让他好好休息。”   周圆急呐,“这个状态,跟毒瘾犯了一样,蔫蔫唧唧的,还怎么参加比赛?”   张怀玉心一横,“到时候,我给他灌一箱红牛吧,可说好了啊,你们得帮忙按着他。”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祈遇示意大家,“出发了。”   航班飞行两小时后。   萧山国际机场。   南方的夏天,比北京更辣。   热浪扑面,像是一把火。   迎璟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低,遮住眼睛,露出了直挺的鼻。他个儿高,一件简单的黑T,将身材勾勒得恰好。少年感收敛,青涩的成熟从背脊开始发散,在人群里也不泯没。   出了长廊,就能看到颜色鲜艳的广告宣传。   整面整面的蓝白相间广告图,给燥热的盛夏添了几分凉爽。电子屏幕亦滚动播放这次航空科技大赛的宣传视频。   浩瀚的蓝天,奇妙的星球,发射的火箭、载人飞船一一交织。   最后,屏幕变暗,白字浮现:   航空工业,立国之本,兴国之器,强国之基。   第九届中国大学生航空科技大赛。   中国.杭州.   少年强,则国强。   ……   不少旅客驻足围观,待视频完整播放,才迈步继续行程。   祈遇跟迎璟站在一块,两人肩并肩,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祈遇忽然问:“……你还想赢吗?”   他早就看出了迎璟和初宁间的不对劲,昨晚怕是两败俱伤。他害怕迎璟,失去了赢的动力。这一问,也是给团队交个底。   “没有了宁姐,你还想赢吗?”   迎璟被光线耀得晃眼,他闭了闭,薄唇紧抿,没有回答。   就在祈遇心里有数,准备认命时。   迎璟说:“不是想不想赢,而是——我一定会赢。”   跟任何人无关。 第51章 (第一更)表里不一   赛事主办方安排的下榻酒店在西湖国宾馆。   每个抵达的参赛团队都有商务车接机。迎璟他们抵达的时间正好与另一支队伍重合, 两拨人在出机口相会而过。   张怀玉兴奋道:“那是去年的冠军, 清华航热系的, 他们队长超帅的!”   “我觉得还没迎璟帅。”周圆客观道, 又斜了她一眼,“花痴啊。”   张怀玉伸手捶他, “多嘴多嘴。”   两人笑咧着玩闹, 张怀玉绕过迎璟身边时,被他伸手扯了下胳膊, “慢点。”   张怀玉顿时老实了, 怪不好意思地站在原地秒变淑女。   迎璟没有过多表情,目不斜视地上车。   周圆回头叫她:“快点啊,发什么呆!”   张怀玉盯着迎璟的背影,反应慢半拍地应了声:“哦。”   到达酒店后, 迎璟去签到台完成登记手续, 然后给各位分发房卡,一共三间房, “两个男生住一间, 怀玉, 你单独。”   等安顿好,半小时后, 大家出来遛弯儿。   国宾馆的风格将中国园林式做到了极致, 白墙灰瓦, 小桥流水, 让人心旷神怡。   房间后面的小花园, 张怀玉各种自拍,心情美美地发了朋友圈,“你们快去给我点赞啊。”   万鹏鹏也被她拉做苦力,帮着拍照。   “要开美颜呐!用那个小清新的风格。”张怀玉认真交代。   周圆在一边泼冷水,“受不了你们女生。”   不用说,又讨了冤家的一顿骂。   祈遇则给迎璟递了瓶水,跟他一块坐在栏杆上。   “这里好凉快,比北京舒服。”祈遇跟他闲聊,“你一路上也不说话,在想什么?”   “没什么。”迎璟低了低头。   “担心明天的比赛?”   “我从不临时抱佛脚,这种时候的担心,才是没实力的表现。”   祈遇笑了笑,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抿了抿唇边的水痕,跟他聊起比赛的事:“这次有几支实力比较强的,但如你所料,大都是单项技术的展示,很少有顾全综合大局的。”   “正常。毕竟是比赛,稳妥心理占很大一部分。”   “不过有一个,T大的SY团队,他们这次的参赛核心,跟我们有重合。而且这一年实力上升很明显,在好几次相关论坛会上,成绩都很亮眼。”   迎璟了然,“嗯,我注意他们很久了。虚拟建模为基础,继而衍生后续的实物产出。他们对线性的建模特别突出,这也是他们的团队优势。”   祈遇点头,“我们没有在任何公开比赛、活动上露过面,但实际上,我们的技术也不差。”   “当然不差。”只有说到专业相关,迎璟的眼里才有几分称得上是光彩的东西。   他也拧开瓶盖,喝了两口水。   就此安静。   休息了一阵,日光渐渐柔软,晚霞给天空涂了一层淡粉胭脂。   差不多到晚饭时间,大家往餐厅去。   大堂的人多了起来,参赛队伍已全部到齐,年轻的面孔神采飞扬,有的是穿便服,有的是统一的队服,有说有笑,穿梭在酒店长廊。   大赛宣传影音如火如荼,激昂的背景音乐振奋人心。   走在最前边的祈遇忽然停下脚步,再次确认地看了两眼,然后兴奋:“是宁姐!”   乍听这个名字,迎璟飞快地抬起眼睛。   祈遇和周圆他们迈步向前,女生的反应比较激动,张怀玉已经小跑过去,“宁姐!”   初宁在前台办理入住手续,天太热了,她刚从机场赶来,脸颊都被蒸红了。见着人也颇感意外,“这么巧?”   “宁姐好。”   “宁姐。”   队员依次打招呼。   初宁友好地对每个人微笑,“怎么样,还适应吗?”   “挺好的。”   “酒店蛮不错的。”   陆续回答。祈遇问:“宁姐,你一个人来的么?”   初宁笑着说:“还有我秘书,我们在杭州也有业务,这不,正好赶上你们的比赛。”   几句寒暄,前台已经办好了入住手续。   “要不,咱们一块吃饭吧?”周圆提议。   “啊,对,一起吧。”张怀玉热情地挽着初宁的手,真心赞叹:“哇,宁姐,你的衣服好好看哦!”   而站在原处,一步不走近的迎璟,在听到这句话后,才淡淡扫了她一眼。   白色的连衣裙,款式极简,把她腰肢收得盈盈一握,跟出水芙蓉似的。   她的衣品一向不错,怎么穿都好看。   迎璟这一眼,和初宁碰了个正着,他无波无澜,冷漠地转开。   初宁面色沉静,扯着笑,婉拒了他们的邀约:“我晚上和客户有饭局,你们好好吃。明天来看你们比赛。加油。”   然后拎着行李箱,与迎璟擦肩。   两人一左一右,反方向走远。   过了好久。   祈遇推了推迎璟:“木头人,可以动了,宁姐早就进电梯了。”   迎璟脾气来了火:“谁是木头,有完没完了?”   “好好好,我说错话了。”祈遇举手投降,然后一只手揽着他的肩,“走吧。”   迎璟警惕:“干吗?”   “吃饭呐!”我天,祈遇无语:“不然你以为干吗?”   “……”迎璟抿着唇,黑着一张脸甩开了肩。   ——   房间里。   初宁一进门,连澡都没力气洗,直接躺在了床上。   中央空调的冷气二十四小时开放,吹得她通体发寒。从机场过来的那辆出租车也是奇葩,竟然空调坏了,那一路热风吹的……初宁估计自己是中暑了。   现在再往这空调房里一躺,简直要了她的命。   热汗变冷汗。   她脑袋晕得不行。   某个人啊,真是她命中注定的克星!   初宁把头埋在被子里,晕晕乎乎地睡着了。   ——   赛事主办方的安排甚是周到,自助餐美味多样,但迎璟胃口一般,吃了三碗米饭就先出去。等祈遇他们吃饱喝足,找了一圈儿,却是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把人找到。   “你吃这么快!”周圆惊呼。   万鹏鹏也奇怪,“是身体不舒服?”   迎璟说:“没事,我吃饱了。你们休息一会,一小时后,来我房间开个短会。”   走时,他叫住张怀玉。   “怀玉。”   “啊?怎么了?”张怀玉嘴里塞了一根冰棍儿,眼睛亮亮的。   等别的人走了几米远,他才说:“待会,你帮我上去看看。”   “看什么?”   迎璟顿了下,才道:“你去看看她吧。”   张怀玉跟他大眼对小眼,眨了半天儿才明白,“是宁姐?”   迎璟别过头,挠挠鼻尖,当是默认。   “为什么呐?”张怀玉可忒不明白了。   “别问。去就是了。”   “OK,OK。”张怀玉手一摊,这热浪把她的冰棍都融化了,两滴冰水坠在迎璟的鞋面上,晕开了两小圈。   迎璟也没所谓,转身追上其他队员。   他们在酒店的空坪上散步消食,万鹏鹏喜欢这里的空间格局,拍了很多照片。周圆戴着耳机听歌,祈遇却注意到了迎璟,他凑过来,“你赶时间?”   “没有。”   “那你怎么总是看表?”   “……”迎璟冷了他一眼,“我等新闻联播不行啊。行了,回房间,提前开会。”   祈遇耸耸肩,无奈极了。   七点的小会提前到六点半。   “我们先开,不涉及张怀玉的负责技术,等她来了,再说她的那一块。”迎璟公事公办的语气,“强调一下明天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咦?提前开会了啊?”正说着,门被推开,张怀玉走了进来。   祈遇:“啊,对。你上哪儿去了?”   “我没偷懒,真有事儿。”张怀玉说:“宁姐中暑了,在房间里难受呢。”   迎璟他飞快地关上笔记本,是要起身的架势。   众人:“啊?!”   这一声嚷的,他又克制地坐了回去。   周圆:“没事吧?人呢?”   万鹏鹏:“要不要送医院?”   他坐在那里没动,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没事没事,我让服务员给她买了藿香正气水,她在休息呢。”张怀玉坐到床边,“估计是路上热的,今天的气温太变态了。”   “不对啊,她不是说有秘书一块来吗?”祈遇问。   张怀玉鼓鼓嘴,“没看到耶。”   周圆:“你怎么想到要去看宁姐的?”   张怀玉没说话,往迎璟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大家便都明白了。   也好像都猜到,他晚饭吃那么快的原因……是一直在酒店大堂坐着,留意着,心细着,发现初宁一直没有出来过,才让张怀玉上去瞅瞅。   哎,这该死的言不由衷,表里不一啊……   “开会。”迎璟淡声,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电脑。   九点过后,大家各自回房间早点休息。   迎璟洗完澡躺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手机在边上震了一下,张怀玉发的信息:“我刚刚又去看了一下宁姐,她已经没事儿了,放心啊。”   迎璟删了短信,然后闭上了眼睛。 第52章 (第二更)说错了   次日, 盛夏阳光灿烂耀眼, 气温热辣,当仁不让。   全国大学生航空科技大赛, 终于拉开序幕。   早上七点,参赛团队相继进入比赛场馆,对设备进行最后的连接与调试。一共二十四支参赛队伍,赛程由两部分组成,一是自主项目展示,二是竞赛机制, 按分组进行模拟环境飞行。   比技术, 比速度,比操控性。   前者考验团队的专项水平,后者, 则更注重综合实力。   迎璟他们各司其职,将各自负责的部分进行校正检测, 每完成一组,就对迎璟做个“OK”的手势。四十分钟后,全队设备调试完毕。   现场工作人员穿梭, 音乐响起,观众入场。   这次大赛第一次采用同步直播,在中央一台和四台以及网络平台均能连线。   随着这几年航空科技的普及, 对这行的关注度也越来越高。   大学生、老师、学者、企业家、还有杭州市民, 能容纳两千人的场馆座无虚席。   八点, 主持人上场, 语气热情激昂,极能带动现场气氛。   然后是领导致辞,代表发言,短暂的开幕式后——   “我宣布,第十届中国大学生航空科技大赛正式开始!”   顿时,掌声雷鸣,音乐响起,气氛推至高潮。   主持人依次介绍了本次参赛的队伍,东南西北,集合最优秀的航空学生,他们带来各种类别的航空项目,迎璟是第三位,C航盛名在外,尤其当镜头扫过他们时,观众席一阵友善的“哇哦”赞叹声。   全队统一白色T恤,右胸口是团队的3Logo。   迎璟戴了一副无框平面镜,清爽挺拔,俊俏明亮宛若朝阳。   他无神无色,双唇紧抿,剑眉星目非常上镜。   初宁坐在看台左边,还算靠前的位置。她手心微微发汗,认真听取队伍的介绍。   五分钟后,赛程第一项,开始!   迎璟与队员们点头示意,然后迅速投入比赛。   身后是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不断切换每个队的操作过程。   只见迎璟手速飞快,在键盘上敲击,对每一个代码烂熟于心。从零开始,一步步构建模型,模拟温度,模拟环境,模拟各项指标参数,模拟出各种复杂的天气、环境、温度因素,这是他们的强项。   不多时,一套完整的场景模拟完成。   迎璟平声:“祈遇,周圆。”   齐声回应:“已准备。”   然后开始实施二阶段——运用刚才模拟技术,将发动机的模型实际生产出来。   这是他们在赛前就下过苦工的,从材料选取,到工具准备,甚至是部分需要用到3D打印技术的零件,都有条不紊地呈现。   全部过程,都不由人为操控,全是机器自动指导运行并组装。   数据、知识、控制等结构独立,智能化,自动化,将知识的定义转变为动态。   他们的速度太快,而且有了“实物产出”这个看点,镜头也格外眷顾拍摄,大屏幕上,给了迎璟特写。看他熟练敲击代码,高度集中注意力,有条不紊地向团队下达指令。   而那个成品,从最开始的螺丝、碎片、乱七八糟的小零件,一步一步组装成功,直到发动机初具雏形!   现场开始有了议论声。   这时,镜头切换到另一组,正是和他们项目有重叠的有力竞争对手,T大SY团队。   他们的速度也相当,仔细一看,竟与迎璟同步。   几乎同时——   两队操作台前的指示灯亮起。   操作完成!   现场响起一片掌声!   迎璟摘下眼镜,暗暗呼出一口气,印了印眼角。   观众席里已有人笑着讨论:“他叫什么名字啊,好帅哦!”   “C航的呢,看看名册上有没有介绍……找到了,叫迎璟。”   “长得好像一个明星。”   “谁啊……”   “xxx,我老公!”   “哈哈哈。”   初宁听着旁边小姑娘们的谈话,忍不住又看了几眼迎璟。   帅吗……是挺帅的。   像明星?   ……她觉得比明星好看多了。   完成第一项比赛,迎璟他们短暂休息,但还不能离开操作台。他在观众席里轻飘飘地转动视线,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最后定在某一处。   初宁心里咯噔一跳,慌慌忙忙地挪开。   其实也没个底,他是不是看到了她。   猜测着,琢磨着,心也扑通扑通地跳着。   可再等初宁看回去时,迎璟已经低下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了。   第二部分的比赛在二十分钟后开始。   在一个模拟的生态环境里,有狂风、有砂石、有山丘、有沟壑、有直线赛道、有海洋,还有最艰险的:各种极端天气。他们要操控模型飞机,在这样的自然环境里接受考验。   二十四支参赛队伍,分六小组分别对抗。   以时间作为最后的评选标准——到终点用时最少者,获胜。   这可是真刀实枪地对干了,如果非要找个比喻,虽不太雅观,但“打群架”这个形容最贴切。   抽签时,迎璟竟和T大的SY团队在一组。   这个结果一公布,观众席竟然自发鼓起了掌。   “……”   大家看了这么久也看出了门道,知道哪几支实力强劲,论观赏性,肯定强强对抗精彩。   走去遥控区,迎璟对队员们低声说了句:“稳住,别慌。”   张怀玉深呼吸,拽了拽拳头。   周圆在她后面,有力地按了按她的肩膀,“没事儿,有哥几个顶着,你已经很棒了!”   祈遇和周圆做副手,迎璟依旧是主要操控者。   待前五组比赛完成,电子屏显示实时情况,目前最好的成绩是3分12秒。   来自清华的航空热动专业团队,零失误,非常顺利地完成。   迎璟是第六组。   “来吧!”他伸出拳头。   其他队员一样的动作,拳抵拳,围成了一个圆型。   “1、2、3!加油!加油!加油!”   声浪汹涌,看台上的观众掌声热烈。   第六组比赛开始!   迎璟站在控制台前,等命令下达宣布开始,他快速拉下柄闸。   “嗡嗡嗡。”四架参赛飞机几乎同时腾空而起,停在半空蓄势待发。   迎璟将方向调正,加大动力,飞机“嗖”的一声飞出。   先是一段难度稍低的直线航程,比的是飞机速度,亦是考验机组性能,这个阶段差距微乎其微,四架飞机依旧齐头并进。   下面是山地地形,丘陵沟壑高山错落交织,密度极小。   迎璟拨弄操控盘,拔高飞行高度,成功飞跃第一座山体阻碍。而SY团队紧跟其后,追着机尾而来。   到第二个山体,意外发生。   一架飞机因速度控制不当,“砰”的一声撞上高山,机翼折掉半段,而它后面的另一架,来不及变换方向,直接撞上,又是一声“轰!!”   两架一前一后,歪歪斜斜地坠机了。   观众席一片“哦!”声惋惜。   “太惨烈了啊。”   “再慢一点就好了。”   “哎呀,只剩下两组了,谁会赢啊。”   “我看好T大的。”   “我觉得C大好,操作超级稳。”   紧接着,海洋环流测试,一片蔚蓝色的大海,下有骇浪,上有狂风,飞机必须保持一个低空飞行状态。   “周圆,A段加速,祈遇,数据汇报。”迎璟精神高度集中,死死盯着赛场。   “风速11-16小节,波高1-1.5米,5秒变风速,汇报完毕。”祈遇敲击屏幕,对数据进行前瞻分析。   迎璟刚准备全速通过,周圆:“小心!”   就见SY团队的飞机从后头直线赶超,擦过迎璟的飞机机身差点撞上!   瞬间,SY占据第一位。   不止是观众,观摩比赛的其它小组成员亦惊叹:“太冒险了!”   SY绝浪而去,在海洋上方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观众席掌声雷动。   初宁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她手指抠着掌心,面色虽沉静,但胸口起伏剧烈——急着呢!   被反超的迎璟不慌不乱,按计划操控,摇柄往右三十度角,机身跟着侧向。这个模拟环境是随机的,各种意外层出不穷,果然,SY的飞机就被海面上陡然升高的巨浪打湿。   速度慢下来了。   而迎璟,一鼓作气,侧飞从风浪里穿梭而过,随后立刻变换方向,机头直至蓝天。   “Yes!超过了!”张怀玉激动道。   但好戏刚开始。   SY不愧是拥有参赛经验的老道团队,他们队长的操作技术业内都有名,很快调整参数,又追赶上去。   最后半程,极端天气考验。   这对航空发动机的要求极高,风霜雨雪冰冻寒流,在极短的时间内接踵而来。   迎璟自小玩这个,他的嘴角甚至浮现一抹淡淡的笑。   是自信,是狂傲,是资本,是他的擅长。   “我天,他的操作技术太6了!”   “都不带停顿的,这么连贯的吗!”   就连受邀参加的航空工业的前辈们,也屏息凝视,通通留意到了这位年轻的赛手。   突然:“啊!那架飞机上来了,它挨得那么近想干吗?!”   初宁紧紧盯着,心里一寒,是想撞机!   果然,SY抱着险中求胜的决心,毫不犹豫地对迎璟发起攻击。它先从机翼开始,瞄准目标,“砰!”的一声刮了上去。   两架飞机剧烈抖动,机身上一个凹陷。   祈遇:“妈的!真狠!”   周圆:“我日,干死他们!”   张怀玉观察线路,及时汇报:“前面是大雾天气,可见度低,小璟,放慢飞行速度。”   迎璟:“距离还有多远?”   “十米。”   他眼底一沉,势在必得的决心。   “啊,怎么降低速度了?”   “是啊,都被对手超过了,还不加速呢?”   观众席间,议论纷纷。   “啊不——他也要撞机!!”   就在大伙儿都看出意图时,迎璟猛地提速,机头偏左,直接对着SY的飞机机尾撞了上去。   SY的操作也灵敏,迅速反方向,躲开了。   “还有三米,就是大雾天气,视线盲区了!”张怀玉紧急道。   迎璟额上细汗一层,他抿紧嘴唇,复原摇柄,一鼓作气,追着SY再次撞上去。   观众:“啊!!”   初宁旁边的小男孩儿甚至捂住了眼睛。她心被拔高,直冲九霄云外。   这一次,没再让对手逃开。   “轰!”声巨响,SY的机尾被迎璟撞歪了。   它们的速度急降,是发动机被撞坏了。   而迎璟的飞机只晃动了几秒,被他稳住,又加速前行,直穿大雾区。   不多久,飞机重现,再经过一段直飞路线,当仁不让地越过终点感应线!   现场爆发雷鸣般的掌声!   欢呼、口哨、喝彩、像是时代浪潮的化身,这一刻,通通涌向了这群年轻人。   短暂的分数统计后,胜负已定。   主持人激昂宣布:“第十届中国大学生航空科技大赛冠军得主——来自C航的迎璟团队!”   热闹像要掀翻屋顶!   观众们自发起身,家长带来的小朋友们又蹦又跳,小手手都拍红了。   初宁觉得自己像经历一场大病,死后重生,人都虚脱了。她也想站起来为他们喝彩,真正使劲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膝盖、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台下的指导老师栗舟山,双拳挥动,为自己的学生由衷高兴。   张怀玉冲下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然后与栗舟山一起,冲台上的队友竖起大拇指。   四个大男孩儿,淡定许多,迎璟重复比赛前的动作,伸出手,紧紧握成拳。   一个接一个,拳头抵拳头,只互相说了一声:   “感谢!”   真诚。有力。   就在这一刻,迎璟的目光准确地投向观众席左下方。   他从初宁进场起,便将她的一举一动锁定。   之前,是强逼自己不去看她。   但现在,他无法控制。   一路的艰辛,从无,到有,从有,到优,从凡尘俗世中的平淡某某,到如今苦尽甘来,王冠加冕。   人性的本能,他根本无法再控制自己。   穿越人海热浪,迎璟和初宁四目相对。   两个都是淡定的主,他们之间,好似有千山万水遥远距离,又在这一刻,默契无需多言,偏又挨得那么近。   初宁的眼眶,红了。   迎璟率先别过头,他抿紧嘴唇。   “我说错了。”他突然无来由的一句话,极低,是对祈遇说的。   大批媒体开始进入采访区,工作人员指引冠军往发布会的方向去。   祈遇边走边莫名,慢下脚步:“什么?”   迎璟看着他,喃喃自语,“我说错了。”   昨天,刚抵达杭州,在机场电子屏前。   大赛的宣传视频色彩淡去,白字浮现:   航空工业,立国之本,兴国之器,强国之基。   少年强,则国强。   当时,迎璟和他并肩而站,看着这两行字久久无言。   问:“没有了宁姐,你还想赢吗?”   答:“我一定会赢,跟任何人无关。”   ……   错了。   迎璟闭上眼睛。   ……   我的全部战斗力与求胜欲,跟任何人无关,只与你有关。   我一定要赢。   为了你。 第53章 暴躁璟   比赛结束后, 迎璟一干人被拉到采访区。   闪光灯,话筒, 摄像机, 黑漆漆地对着他们。   第二三名站双侧,第一名自然是焦点。   张怀玉还挺不好意思,特意往后挪。   “过来。”迎璟长手, 勾着她的胳膊就把人给拎到了最前边。   张怀玉直摆手,小声说:“我不站前面, 你们站。”   “来吧!”另外三个男生齐声,围成了一堵肉墙,硬是把张怀玉推到了中间位置。   迎璟说:“队里唯一的女将,你值得的。”   祈遇冲她竖起大拇指, 周圆竖起拳头,万鹏鹏拍了拍张怀玉的肩。   媒体们的笑容善意, 纷纷拍照。   张怀玉倒也大方, 说:“哎!要把我脸拍小一点哦!”   笑声起伏,气氛轻松。   接下来是采访时间, 几家主流媒体对迎璟很热情。   “拿到第一名的心情如何?”   迎璟说:“今天的心情比昨天好。”   大家笑,又问:“之前从未在类似的比赛中见过你们团队, 第一次参赛就能取得这样的成绩, 你觉得原因是什么?”   “勤学,勤练, 以及——”迎璟看向左右边的第二三名, 大气道:“优秀的竞争对手。”   谦逊得体的回答, 赢得大家的赞赏。   “咔嚓咔嚓”的拍照声更多了。   又回答了一些问题之后,主办方提示采访时间结束。   张怀玉捧着奖杯走在最前,全队人身姿挺拔,笑容洋溢,青春无敌。   晚上还有晚宴,回酒店稍作休息。   不过大家都很兴奋,窜到迎璟的房间玩儿。   周圆伸了个懒腰:“终于可以休息几天了,我这段时间熬夜熬的,头发都秃顶了。”   祈遇坐在窗台上,笑着说:“你不熬夜,也挺秃的。”   “滚你个蛋。”   张怀玉哈哈笑,一张椅子反着坐,手臂搭在椅背上,正在啃西瓜。她盯着桌上的奖杯,越看越喜欢:“它超漂亮的!设计感好强!不行,我要发朋友圈。”   “不用发了,学校论坛已经屠版了。”万鹏鹏划着ipad,特淡定地汇报。   张怀玉赶紧凑过去,哇了声:“好多照片啊,全是我们比赛的截图呢。截得真好!”   “还有这个,剪辑视频都出来了。”万鹏鹏看向迎璟:“是你的特辑。”   他把屏幕翻转给大家看。   “蛮帅的。”   “还有配乐呢。”   “哟,还加精了。”   迎璟看笑了,万鹏鹏咳了声,“老大,你的表情有点浪。”   几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偶尔窜出笑声。   祈遇忽然说:“五点半的晚宴,要不,叫上宁姐一块吧。”   张怀玉:“对啊,叫上她吧,她今天在现场看比赛呢,对我们很用心了。”   迎璟的笑脸,一下子收敛。   大伙儿面面相觑,眼神无奈。   张怀玉哎呀一声,故作沉思状:“宁姐昨天中暑的时候可吓人了,脸惨白,身上冰凉,也不知道她今天好点了没。会不会又在房间里中暑了?!”   迎璟猛地起身,动作太大了,四双眼睛愣愣地望着。   他面无表情,一副关我屁事的态度:“随便你们。”   然后径直往洗手间走。   张怀玉耸耸肩,勾出手机,“我给宁姐打电话。”   不多时,迎璟从洗手间出来,看了看时间,不耐烦地催促道:“走吧。”   “哪儿去?”   “晚宴要开始了。”   周圆惊呼:“这还差一个多小时呢!”   迎璟懒得废话,执拗道:“去不去?”   怕了怕了,大家顺从:“去去去。”   迎璟率先,手已经搭在门把上,张怀玉啃着西瓜皮,随口说了句:“宁姐晚宴不去啦。”   某人的动作一顿。   “刚给她发微信,她说她已经往机场赶了,还得回北京工作呢。”   这个平淡无奇、再普通不过的消息,大家都没放在心上,既然这么忙,也不勉强。   但,   “不去了。”迎璟又返身走了回来,黑着一张脸,好像他得的不是冠军,而是最后一名。   大家真是一脸懵,“又、又怎么了?”   迎璟虎着脸,往飘窗一坐,戴上了耳机听歌。   张怀玉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冲大伙儿用嘴型说了四个字:“发神经了。”   ——   次日,统一航班返回北京。   那是傍晚的飞机,在候机厅巨大的落地窗前,盛夏的黄昏镀了一层橘红,连绵数十里的火烧云像是翻滚的浪,飞机起飞,降落,信号灯闪烁,像是一颗一颗的星。   此情此景,波澜壮阔。   登机的前一秒,迎璟侧头,掏出手机,给这幅美景拍了张照。   咔擦。   画面定格。   像是他们注定不平凡的未来,气势恢宏地到来了。   ——   回学校短暂停留,现在已经放暑假,校内空了一大半,他们的凯旋仪式很简单,等着开学典礼上,再做正式的表彰通报。   周圆和张怀玉俩人一个城市的,于是结伴买了高铁票回家。万鹏鹏买不到票了,但他家第二天有喜事儿,所以他爸妈直接派司机来学校接他。   看到那辆兰博基尼,大家都惊呆了。   老实人万鹏鹏,才是深藏不露的富二代啊!   大家纷纷举拳捶他,“可以啊你!”“要不得!”“回来请喝奶茶!”   万鹏鹏一一笑应。   人走后,祈遇站在远地方,脚尖摩地,久久不说话。   迎璟了解他,估计又在多想了。整个队伍,就祈遇的家庭条件最差,平日没什么,都埋头做事儿,实在人,从不拿上台面说,但,真亲眼看见,那种从小到大的自卑与敏感,是性格注定。   迎璟岔开话题,问:“你暑假怎么安排?”   “还能怎么安排,留校,找兼职。”跟以前一样。   “你女朋友还在原来的地方上班儿?”   “没。”安静了会,祈遇说:“她辞职了,嫌工资低,现在还在找工作。”   迎璟哦了声。   “你呢?什么时候回杏城?”   “再等几天。”他无神无色道。   又过了片刻。祈遇:“你和宁姐……”   “我俩什么都没有。”迎璟飞快地答,然后低下头,“就这样吧。”   祈遇想问,又不敢问。   最后拍拍他的肩,“宁姐挺好的,就算不是……也还是工作关系呢,别搞得太僵啊。”   连外人都看出来了。   的确,自上回决裂般的吵架之后,他和初宁再没有半句话的联系。   可祈遇有句话说得对,再不济,还是有工作关系。作为投资方,她有权知晓他们前段时间的工作总结以及下一步的计划。   迎璟心里又蠢蠢欲动起来。   给她打电话?   要不直接去找她?   要汇报工作啊,不然就成了他的过错了。   乱七八糟一堆想法在脑海里打群架。突然又一个声音冒出来:   你看你看,你还是这么在乎她的感受。   你真没用,都闹得这么难看了,还能被她隔空左右情绪。   迎璟当即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操!明明是她的错!”   这一声嚷,把他的理智和骨气喊回了七分。   他决心,这一次,绝不主动。   城市另一边,初宁也不好过。   她这段时间心烦得厉害,从杭州回来四天了,那人真的没有一点消息。   初宁的低气压一直环绕,看手机的频率增多,那天手机微信一震,她立刻抓起查看。是个卖阿胶的,不知从哪儿加的微商,一大串复制的节日祝福。   初宁恼得没个好语气,俩字回复:“互删!”   就把人拉进了黑名单。   期间冯子扬给她发了很多条,“这周六晚上八点左右,上我柏悦府的那套公寓,具体行动到时候再通知你。”   初宁把屏幕反扑在桌子上,掐着眉心直揉。   最后,还是她按捺不住,终于给迎璟主动打去了电话。   响了九声,那头才慢吞吞地接听,接听也不说话。   要不是初宁看了眼屏幕,还以为是没信号了。   迎璟硬邦邦的两个字:“干吗?”   初宁的火一下子就来了,“你不用汇报项目进度么?没有半个月也有十天了吧,你一个字都不说的?”   她的直脾气,真的很要命。   “你不是看到了么,我都在参加比赛。”迎璟冷淡回。   “比赛也就两三天。”   “我不用准备的?”   初宁被噎得太阳穴突突跳。   “那下阶段的计划,也不用汇报了?”   “我们放暑假了。”他的理由总是让人无法反驳。   初宁的脸色彻底难看下去。   她不说话,那头也不急,反正电话费不要钱。   滋滋滋的电流声,不断刺激着初宁的耳膜。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冷声问:“你什么意思?”   “我不敢有意思。”   “行。”初宁利落的一个字,情绪根本就没法儿克制了,莫名的慌张和无助,像是把她丢进了汪洋大海,潮水吞没,让她无法呼吸。   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抓紧。   这种情绪隐匿、不安,是她二十余年里,从未有过的体验。   她茫然,又没有人愿意给她释怀的时间。于是,情绪的宣泄,用了最愚蠢的一种,便是正面刚。   她冷言冷语,嘲讽道:“看来,得了冠军就是不一样了。”   迎璟冷笑,“岂止不一样,简直了不起。”   “也是,你们扬帆起航,名声大噪,多的是人愿意为你们砸钱了。”   越怕什么,越说什么,跟赌气似的。   初宁握紧手机,贴着耳朵紧紧的。   短暂的沉默,像刀锋。   迎璟一语听懂,这就是初宁的弱点,是她在意的,是她的命门。   他没有为了这一发现而沾沾自喜,反而无尽的失落。   到现在,她最担心的,还是这种“公事”。   他算什么?   呵,在她心里,永远排在“利益”之后。他动的是真情,她却把感情当工具。   迎璟心里一片悲凉,难受得要死掉了。   “对!”再开口时,他语气凌厉,“我也不怕跟你交个底儿,对我抛出橄榄枝的已经有很多家企业了,他们专业,有背景,有实力,有保障,提供给我的技术支持也很强大。能跟这种企业共事,项目的飞跃是迟早的。”   还未说完,初宁彻底崩溃,大嚷:“那你滚啊!”   一个滚字,是彻底撕开了两人这要死不活的关系。   抽筋动骨,流血割肉。   迎璟气极,呼吸都是粗音:“正有此意!”   这是彻底否定了初宁为此付出的一切努力与牺牲。   她心里的铜墙铁壁,轰声坍塌。   两人的思想节奏不在一个频率上。这种情绪失控的关头,人最容易钻牛角尖。迎璟也是越想越气,想她冷硬的心,永远也不会动的感情,想她的种种心机手段,想她的好,她不经意的温柔。   最后,想到了她的未婚夫。   迎璟握着拳头,平整的指甲掐进肉里,泛起丝丝血红。   “你既然这么讨厌我,那就不要联系了,我再也不会跟你打电话了。你,你和你的未婚夫好好结婚去吧,我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回应他的只有“嘟嘟嘟”的短音。   初宁掐断了电话。   迎璟拽着手机,越来越紧。最后扬手把它摔了出去。手机撞到墙壁上哐当巨响,屏幕裂开一条大缝,黑屏了。   他深吸一口气,倔强地抬高眼睛,红透的眼眶,愣是不准里头的东西流出来。   ——   这一架吵得,让初宁元气大伤。   这下好了,当是彻底死心,连手机都没兴趣再去看了。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周六。   冯子扬见到她时,惊了一跳,“小宁儿,你病了?”   初宁来到他在柏悦府的公寓,墨镜遮脸,一身白色长裙,面若冰霜。她把墨镜摘下,眼睛也不似平日的光彩。冯子扬担心地伸手往她额头上探,“发烧了?脸色这么差劲?”   初宁偏头躲开,“没有。”   这闷情绪看得冯子扬心生怀疑,又问:“工作上遇到麻烦事了?有困难跟我说。”   初宁连回答都懒的了。   她走到沙发上一坐,“安排好了?”   “啊,哦,好了。”说起今天的重头戏,冯子扬来了劲儿,“我找的那姑娘半小时后到,到了之后,你就给我妈打电话,哭着说我出轨了,捉奸在床,让他们赶紧过来。”   初宁眉间不耐,“主意真的很馊!”   “这个见效最快。”冯子扬光脚踩地上,从冰箱里拿了根冰棍儿吃,提醒说:“不能再拖了,你没瞧见两家已经开始准备订婚宴了么?趁现在喜帖还没发出去,得赶紧的。”   见初宁不情不愿的样子,冯子扬凑近,嬉皮笑脸道:“怎么?不想啊?那咱俩把事儿办了吧。”   初宁抬脚一踹,“去死。”   冯子扬欠身躲开,笑了笑,遂又想起,“哦,对了,我还在朋友圈发了个我和那女孩儿的亲密合照,为演逼真点儿,就当是出轨的蛛丝马迹,你现在截个图,到时候也好当做是‘证据’。”   “……”初宁真的服气,“早知现在这么麻烦,当初我就不答应帮你的忙了。”   冯子扬笑得淡,给她双手作揖,抱歉道:“哥记着你的好,来生做牛做马定当报答。”   初宁不再跟他贫嘴,低头看朋友圈,手指刚按上去,突然抬起头:“你朋友圈的好友全部可见?”   “没,我设了分组,工作上的人都屏蔽了。”   冯子扬的私号好友本就不多,留下的都是关系到了一定份上的。   初宁记得,迎璟以前也加过他的微信号,好几次好看到他的点赞。也就是说,这照片他也能看到。不过既然屏蔽了,那不提也罢。   初宁欲言又止,没再说什么。   ——   同一时间,银泰商场。   迎璟到门口的时候便给祈遇打电话:“我到了,就在A进口,你在哪儿?我给你把钥匙送过来。”   祈遇大松一口气,感激道:“谢谢了啊小璟,多亏你,不然真的要扣工资了。对了,不耽误你回家吧?”   “没事儿,我下午的高铁票。”迎璟拎着这串展柜的钥匙叮当响,“你发个位置共享给我。”   电话挂断,等待的间隙,迎璟顺手点进了朋友圈。   一刷新,再往下翻,他手顿住。   冯子扬的最新照片动态,是他和一个年轻女孩儿站在一起,姿势倒没什么特别的亲昵,但配的那个表情,就挺让人遐想了。   是一颗红彤彤的爱心。   迎璟心里咯噔一跳,预感欠佳。   他点开详细,却没看到共同好友的点赞评论,当然,所谓的共同好友只有一个。   迎璟反复看那张照片,操,这个女生的妆浓的跟鬼一样,还噘嘴,典型的绿茶婊啊!   手机一震。   是祈遇发来了位置共享。   迎璟按下翻涌的心情,还是去给祈遇送钥匙吧。   商场进出客人多,嘈杂吵闹,迎璟的步子跟灌了铅一样,每一步都沉重犹豫。   祈遇叫他时,他甚至都没听见。   “想什么呢!”祈遇小跑过来。他穿的是面包店礼服式样的制服,这一身精神,还挺好看。   迎璟回神,“啊?啊。”   他把钥匙塞他手里,“给。”   祈遇还没接稳,就看到他转身往外走。“哎?就走啊?我还给你买了两个面包呢!”   “不用了。”迎璟边走边拿出手机,时隔半个月,第一次给初宁打去了电话。   ——   初宁这边战况激烈,场面混乱。   撕逼大战正式开始。   冯子扬吊儿郎当地往沙发上一坐,冯母和陈月站在客厅里。   冯母厉声斥责:“子扬,你也太不像话了!你对得起宁宁吗?”   冯子扬的桃花眼往上扬,嘴角是痞气的笑,大咧道:“有什么对不起?感情讲究你情我愿,现在我没情了,那就趁早结束,对两方都好。”   陈月本想着还做和事佬,但这话太难听,她当即冷脸,“子扬,我们初宁对你,没做错什么吧?”   “没错啊。就是我不喜欢了。”   “冯子扬!”冯母气极,指着倚在卧室门口的临时演员,问:“这女孩子哪里来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你都敢往这屋里带!”然后又转过头,一脸愧疚尴尬地对陈月保证:“亲家,您别急,这事儿是子扬糊涂,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初宁就是在这个时候接到电话的。   她为了力求演技逼真,此刻正哭得梨花带雨,直抽抽。   迎璟来电四个字,往她心里丢了一块石头。   人的情绪很奇妙,某事某刻,某人某景,能够轻而易举地勾出内心最本能的情感。   她说不上惦念,但确实是放不下的人,隔了这么久,终于主动给她来了电话。   一瞬间,初宁真有种要哭的真情实感。   她按下接听,眼泪哗啦啦的,哽咽着声音:“喂……”   而同时,冯母与冯子扬的争执直冲高潮。   “你对得起初宁吗!”   “我告诉你,冯家的大门,不是什么女人都能进来的!”   迎璟将这些回音听得一清二楚。   他久久没吭声。   在沉默里,初宁的柔情与懦弱,被放到最大。她对着迎璟泣不成声,她根本没办法控制。   过了好久,迎璟才哑着声音:“你在哪?”   初宁哽咽着报了地方和楼层。她没做多想,根本没想到他就在银泰附近。   冯子扬和冯母正面刚,耍无赖的渣男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差不多火候了,他朝初宁使了个眼色。   锵锵锵——   该初宁登场了。   只见她眼睛红透,忍着哭,倔强硬撑的模样,看得长辈们心如刀割。   “冯子扬,这些年,我对你问心无愧……”糟糕,下一句台词儿怎么说来着?初宁临危不乱,干脆临场发挥,“我俩开始时那么美好,就算你不爱了,能不能不要用这种方式……让我难堪。”   两行眼泪恰到好处地流出来。   “你要分手,好好说,我不会不同意。”   冯子扬手一合,放下二郎腿,从沙发上站起,“行!那就分手。”   他朝卧室门口的“新欢”勾了勾手,娇媚的女孩儿便听话地依偎过来。   冯母脸都气白了,刚要开口阻挠。   “砰!”的一声巨响。   虚掩着没关紧的门被踹开!   迎璟太快了,身影像道闪电,窜到初宁身前,对着冯子扬的肚子就是用力一踹!   “我操!我日你大爷!!”冯子扬脸色苍白,疼得大汗直冒。   迎璟气势比他更可怖,要杀人的目光:“我他妈才日你大爷呢!!”   这意外,看傻了冯母,看呆了陈月。   也看惊了初宁。   迎璟恨恨拧头,刀剜一般的眼神,一字一句如刻印:“早知道你是跟这种人渣订婚,我一定不放你走。”   “我草!”冯子扬被他踹的腹肌都要抽筋了,火冒三丈道:“关你屁事儿啊!”   迎璟一声冷嘲,狂妄道:“我今天就他妈横刀夺爱给你看——走!”   在所有人目光里。   他拉起了初宁的手。 第54章 酒店   冯子扬捶胸顿足, 被这位临时演员弄得都快疯了。   “操!操!操!你他妈给我回来!”   这不是添乱么,戏还能不能演了?   冯子扬心窝子跟烧刀子似的,真怕穿帮。这一脚踹得他站都站不起来, 只能好汉一声吼:“初宁!!”   诶诶诶,在这儿呢。   初宁反应过来, 大局为重,她掰迎璟的手, “你等等,等等。”   迎璟恼火, “都这个时候了, 你还想干吗?”   两家母亲都在场,有些话也不能说太深。   初宁急的, 干脆蹲在地上,下压重心, 想拽住他的脚步。   迎璟力气大, 跟小钢炮似的, 初宁体重轻, 不管用, 被他拖着在地上滑。   得!又变成拉雪橇了。   冯子扬眼睛一黑,完了完了,悉心安排的八点档狗血剧,乱套了。   这一屋子乱的啊, 冯母看不下去, 一声严厉:“都给我住手!”   冯母早年是北外的西语教授, 家教和自身的气质那是人上人,一个冯子扬已经让她脸面丢光,何况又多了一个……看起来奇奇怪怪,好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的迎璟。   这种不堪让她根本无法容忍。   “你们闹够了没!”   迎璟对长辈还是有天然的尊敬之意,总算不情不愿地停住脚步。   初宁借机挣开他的手。   这一挣,迎璟眼珠子都要喷火了。   小动作没逃过陈月的眼睛。但陈月何等人精,这个时候,肯定不会傻乎乎地质问女儿,他是谁。   冯子扬忍过这波痛,勉强直起腰板,龇着牙对初宁说:“好啊好啊,小宁儿,没想到你这么有心机,早准备好帮手了是吧?”   两人眼神默契一对,通透着呢。   初宁配合着又开始掉眼泪。   “我有心机?我要有心机,就不会这么信任你了。”   冯子扬冷哼一声,“这么多年,原来我身边睡了条狼。”   这话……初宁微微蹙眉,什么破形容?   而那个“睡”字,像枚大炮,轰的一下把迎璟给炸飞。   初宁适时哽咽,眼眶红彤彤的,看者心伤啊。   “咱俩好聚好散,祝你幸福。”   好了好了,收尾了。   冯子扬郑重地点了下头,“谢谢。”   啧,这分手礼,算是在鸡飞狗跳中正式落下帷幕。   但,迎璟快要窒息了。   原来,她不是没有温柔脆弱的一面,只是所爱非人。   想到此,心里的失落犹如万丈高楼平地起。   迎璟又恨又痛,情绪喷发,冲着初宁大吼:“你还祝他幸福个毛啊!”遂又转过头,对冯子扬斥责:“你他妈的做个人吧!”   然后转身,走了。   门外涌进一阵风,吹散一地鸡毛。   冯子扬懵了懵,一脑袋的问号。   我怎么就不是人了……   冯母气的不想再说一句话,拎包离开。陈月向来不做把关系搞得没法儿挽救的事,眼下虽郁闷,但她心里头还是有主意的,沉着一张脸,也走了。   等了两分钟,初宁往门口探了探,松口气,“没人了。”   冯子扬垮下来,往沙发里一瘫,记仇道:“叫迎璟是吧,老子现在就找人做了他。”   他还真打起了电话。   初宁走过来,扬手一抽,把手机给抢了过来。   冯子扬怒得抬脚踢向茶几,这一踢也没个轻重,大脚趾巨痛。   实心红木,结实着呢。   初宁冷笑:“还不嫌乱呢?”   “那个死小孩儿敢踢我!从小到大都没人敢动我一根手指头!”冯子扬怒。   “他本来就没动你手指,踹的是你肚子。”   冯子扬火的啊,“你还帮他说话!”   初宁不跟他吵,朝右边抬抬下巴,“先把人姑娘的工资给结了。”   冯子扬脸色缓了缓,掏出钱夹,抽了十来张出来,“拿去吧。”   姑娘笑成了一朵花,“欸!谢谢哥哥。”   冯子扬被这声哥哥哄得舒坦,见她笑,俩小梨涡真好看,于是又加了五百,“电影学院几年级的?”   “大二。”   初宁太了解冯子扬了,估计是合了眼缘,没准儿以后的资源就落她头上了。   人走后,初宁问:“你丫又哪根筋搭错了?问人姑娘干吗?”   冯子扬瞥她一眼,正经道:“你不觉得她长得跟你有点儿像?”   “像吗?”初宁挠了挠自己的脸颊。   “像,笑起来那傻乎乎的劲儿。”   “滚蛋。”初宁拿起抱枕砸向他。   冯子扬也不躲,陷在沙发里笑得倜傥,“事情解决了,晚上一块儿吃饭吧,去橘姨那,我让她安排最里面的那间厢房。”   “不去。”初宁补了点口红,拎起包要走。   冯子扬一眼看穿她心思,对她背影喊了句:“去找那小子?”   咔哒,门已关紧。   等电梯时,初宁给迎璟打电话。   这一次,两人都没执拗,一个主动打,一个迅速接。   初宁进电梯,按了一楼,“你在哪里?”   没说话。   初宁耐心着,不自主地放软了声音,“你在哪里,嗯?”   迎璟这才答:“地铁站。”   “哪个入口?回学校吗?你等我啊。”   “……去高铁站。”迎璟说:“回杏城。”   初宁一愣,很快道:“那你出来吧,我送你去车站。”   迎璟拒绝:“不用了。”   “没关系。”   “我已经上地铁了。”   “……”   听得出来,他还在生气。   只是不同于以往的直白宣泄,这次,他闷闷的,还有点认命的意味。   直升电梯速度很快,门开时,初宁才嗯了一声,“好。”   她又返回电梯,去车库取车。   车子开出路面,阳光普照,刺眼的光芒涌进眼睛。   初宁戴上墨镜,单手扶方向盘,她开车上高架,跟着茂密的车流缓缓前进。今天周六,不用去公司,梗在心里的这件大事虽然解决得不够完美,但也总算尘埃落定。   一瞬间,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这种乍然到来的平和,却并没有给初宁带来轻松。   她甚至觉得,没目标,没方向,就像现在开着车,去不知道该去哪。   心里虚,脑子也乱。   初宁深深呼吸。   下了高架,遇到第一个红绿灯,由于刚过闸口,车流密集,堵塞得厉害,五分钟还没过几辆车。不耐烦的汽车鸣笛不间断地响起。   聒噪,刺耳,听得初宁心浮气躁。   后边跟着一辆大货车,还时不时的开双闪灯刺她的视线。   等了四轮,初宁终于抢在绿灯变黄的前一秒勉强过线。   后边的鸣笛声又开始新一轮的咆哮。   前路又是川流如便秘的大塞车。   好像给她找到了改变路线的理由,初宁果断变道,把车子驶向相对宽敞的右转车道。恰好是绿灯,她踩下油门,飙了出去。   到车站的时候,是一点半。   初宁给迎璟打电话,“你几点的高铁?”   迎璟楞了一下,“嗯?”   “几点?”   他抬手看了下时间,说:“还有九分钟要发车了。”   初宁连停车位都不去找了,直接把车停在马路边,管它会不会抄牌,下车就往进站口跑。   “你把站台和车次告诉我!”她边跑边喘气。   迎璟明白过来,倏地从座位上站起,“A21进站口,G3248,三号车厢。”   说罢,他立刻也往列车车门去。   “你,你等我一会儿,我进站了。”初宁气喘吁吁,话都有点儿接不上气。   迎璟想问,你又没买票,怎么能进站的?   但怕她费劲儿回答,便什么都不问了。   他已经从高铁下来,立在站台上,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升降电梯。   还有五分钟!   已经停止检票。   电梯门划开,迎璟心里一跳,几个大行李箱推出来,赶车的人疯狂奔跑。   不是她。   “这位旅客,请上车,列车马上就要开动了。”列车员走过来,礼貌地叫迎璟。   他看了看表,只有两分钟就要发车。   初宁,初宁……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迎璟没办法,慢吞吞地上车,一步三回头。列车员已经站在车门里提醒:“快点哦,车门要关闭了。”   迎璟站进去,刚转身,就看到不远处的电梯门再次划开。一道白色身影奔了出来!   初宁脸跑得通红,头发也微乱,略显狼狈。   她左右张望,最后锁定三号车厢。   而这时,列车车门已经紧紧关上。   迎璟心脏狂蹦,“初宁!”   他迅速往车厢里跑,不管不顾还坐着别的旅客,趴在窗上使劲儿对她招手。   列车已经慢慢开动。   初宁追过来,跟着列车一块跑。   迎璟的手心死死按在车窗上,她伸手,也同样想去碰触。   车速越来越快,她跑不动了,越来越慢。   指尖终于蹭上了车窗,隔着玻璃,在迎璟的掌心挠了一下。   太危险了,他大喊:“回去!”   可是隔音,只看见嘴唇张动。   已有工作人员大声劝止,两个人向初宁跑来。   初宁也没力气了,站在原地,弯着腰,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高铁笔直向南,沿着轨道很快驶远。   迎璟的脸还贴着车窗,眼睛往后面瞟,眼珠都快抽筋了!   车厢里,大家的笑声善意。   有人问:“女朋友呐?”   “小伙子,看不见了还看啊。”   迎璟这才把脸从车窗上挪开,冰凉一片,身体却火热得像要爆炸。   他给她打电话,但列车开始过隧洞,一片黑暗,信号全无。   连着六个隧道,光线忽明忽暗,像极了迎璟此刻的心情。   他亢奋,就像生理反应,他根本没法克制。   他又试图理智,保持清醒的头脑。   她这样算什么,刚刚被未婚夫戴了绿帽子,转个身又对他如此真情实感。   是虚伪吗,还是她故技重施的手段。   吊着他,玩弄他的感情。   迎璟在这两种极端的情绪里做拉锯战,他靠着椅背,听着轰鸣的列车驶动声,仰头发呆。   面无表情,但手机却越握越用力,恨不得将它捏碎。   最后,他猛地坐直,还是把电话拨了过去。   “嘟……嘟……嘟……”   刚响了三声,眼前一暗。   又进隧道了。   迎璟烦的抠了抠手心,等一有信号,就重复不断地给初宁打电话。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么是他打不出去,要么是对方半天儿没信号。   真是邪了门。   高铁速度快,不到四十分钟,便抵达杏城。   迎璟跟着人流出站,正是下午日头高照的时间,热浪汹涌,没几下,后背就湿透了。   迎璟想换掉这破手机,心绪一烦,就更浮躁。   他往西2出口,准备坐地铁回大院儿。   车站大厅的广播循环播放列车动态:“尊敬的旅客,从北京西发往上海南的G354次列车就要检票了,请您排队等候。”   迎璟记得这趟车,是下午时段到杏城,与他坐的这趟挨得最近的。   不过他并未在意,推着行李箱继续出站。   结果到地铁站一看,乌泱泱的人头,扎堆往站里涌。各种诡异的汗味、皮革味、不知打哪儿飘来的脚臭味混在一起,让迎璟这种稍有洁癖的人简直窒息。   “……”算了,还是打车吧。   他拎着行李,沿原路返回。   这一重复就是十五分钟过去,迎璟排队等的士,阳光刺眼,他摸出墨镜戴上。五官本就标致立体,墨镜一遮,星味儿就出来了。他一身白T恤,亚麻九分裤,裤腿挽了两圈,清爽有型。   迎璟嚼着口香糖,百无聊赖地看出租车来了几辆。   突然,右边肩膀一沉。   他下意识地往右看。   ……没人。   接着是左肩,有人拍他。   迎璟不耐烦的扭过头,有完没完了。   结果这一扭,彻底呆住。   初宁从天而降,正歪着脑袋,对他笑。   “你怎么在这儿?!”迎璟摘了墨镜,震惊至极。   初宁不说话,抬手将碎发捋向耳后,她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白皙的皮肤也被热浪蒸得通红。   迎璟看到了她手里握着的车票,不由分说地抽出来一看,G354,北京西——广州南。正是跟他挨得最近的那一趟。   “你怎么还能买到票?”迎璟不解,这两趟车只隔了十分钟,根本来不及。   初宁用手扇着风,语气无波无澜:“我直接上的车,出站再补票。”   迎璟默然。   他身后排队的是一名女大学生,友善地笑了笑,对初宁说:“你站进来吧。”然后挺理解地往后退了两步,空出位置。   初宁亦没拒绝,站到了迎璟身后。   队伍长,两人挨得近,他宽阔的背就在眼前,有淡淡的蓝月亮洗衣液的香味,以及盛夏阳光的味道。   初宁忽然很安心。   两人沉默着站了一会,迎璟伸出手,把她的包给拿了过来。   初宁小声:“我想洗个澡。”   迎璟侧脸安静。   “我热死了,一身都是汗,都臭了。”初宁更小声。   就在这时,连着来了三辆出租车,正好轮到他们。   把行李放到尾箱,迎璟上车,对司机说:“麻烦您去四沐酒店。”   自此,两人之间全程无言。   空调凉爽,好像顺带着彼此心里的那点浮躁,都渐渐安定。   开好房。   迎璟把东西放进房间,淡声说:“你先洗吧,我出去一趟就回来。”   初宁欲言又止,他已经关门离开。   水声淅沥,初宁站在花洒下,闭眼冲了很久。   这个酒店是五星级,有成套的洗浴用品,沐浴露的味道不算劣质。大概十来分钟,浴室门被敲响。   初宁瞬间警惕。   “是我。”迎璟的声音。   她又立刻安心。   “换洗的衣服我给你放在门口,你待会洗完自己……”   那个“拿”字还没说完。   “咔哒。”   浴室门开了一条缝,初宁的光裸的手从中伸了出来。   迎璟身体猛地僵硬。   就见她露出半边脸,还有隐约的锁骨,水珠顺着肌肤往下慢动作,垂涎欲滴。   初宁面色平静,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像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举动。她直接从他怀里,勾走了他刚刚去买的新衣服。   香气扑鼻,然后关门。   鼻尖缠绕清香,如迷魂药。   迎璟呼吸变急促,盯着浴室门,目光好像能把它看穿。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可心里勾勒的每一帧画面……却又如此真实。   五分钟后,初宁换上新衣出来。   白色连衣裙,清新得像是一朵山谷百合。   她与迎璟差点撞上,“欸,你干吗?”   迎璟低着头,不想看她一眼,浑身紧绷着,闷声道:“我热,我也洗个澡。”   门关,稀里哗啦的水声即时响起。   迎璟赤脚站在水帘下,淋冷水还不够,恨不得冰水才好。 第55章 行(修错别字)   迎璟洗完澡出来, 就看见初宁坐在飘窗上抽烟。   她头发半干,撩到一侧,柔柔地垂至胸口。手里夹着女士烟,蓝白相间极细的烟身, 袅袅烟气升空,跟主人一样温柔。   听见动静,初宁回头瞥了眼,然后慢条斯理地把烟摁熄。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说:“还挺合适。”   迎璟一身湿漉,换了件干净的白T恤, 他从不穿酒店的一次性拖鞋,所以赤脚踩地,腿上的水珠顺着脚踝慢动作下滑。一滴一滴坠在地上,像极了隔夜的明珠。   初宁望着他, 眼神里装满了事。   迎璟别过头,不去看, 沉闷地收拾好东西,竟是要走。   “酒店我付了钱, 你住吧。”顿了下, 他又补充:“杏城热,下午少出去好了, 容易中暑。”   他甚至没回头看她一眼。   然后推着行李箱, 手放在了门把上。   初宁从飘窗上跑过来, 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诶!”   迎璟手臂绷紧了, 要抽出来。   初宁抓得更紧,眸子清亮,再无平日的冷淡,甚至有了一丝难言的哀求。   最后,手指头往下移,轻轻揪住了他的衣摆,“我不想住这里。”   迎璟默了默,终于开口:“那你去我家。”   初宁低着头,“我有话跟你说。”   “先回家。”他克制,淡然,已经不再是以前任她拿捏的男生了。   路上,迎璟已经给崔静淑打过电话,多报了一个人的晚餐。崔静淑随口一问,是谁啊?迎璟当时没答,含糊地应了声,便挂断。   当崔静淑来开门,看到是初宁时,她先是意外,而后惊喜。   “呀,初小姐。”   初宁有点儿小尴尬,再怎么说,这突然到访总是怪异。她冲崔静淑笑了下,“伯母您好。”   估计崔静淑也没料到是她,打完招呼后,俩人只能笑。   笑啊笑的,就变成了干笑。   初宁背冒冷汗,希望迎璟暖暖场。   偏偏迎木头人没点自觉性,如常进屋,换鞋,递了一双放她面前,故意磨人似的。好半天,才冷冷淡淡地对崔静淑说:“这我领导,你见过的,她闲得慌,到杏城晒晒太阳。”   “……”   “……”   崔静淑脸都僵了,但又不能失礼貌,热情地让初宁坐下休息。   她去厨房泡茶,揪着迎璟到一边,不满极了:“刚才怎么说话的,一点都没有礼貌。人家是客人,你什么态度?”   迎璟撇了下嘴角,一脸无所谓。   崔静淑拿儿子没法,也不知他怎么想的,但也确实奇怪:“她真是过来玩儿的?那怎么不住酒店?”   迎璟说:“她是小仙女,不喜欢住酒店。”   崔静淑气乐了,往他肩上象征性地一揍,“尽胡说。”   迎璟跟不倒翁似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笑,语气也正经了些:“妈,客房收拾一下,她晚上睡这儿。”   倒水的崔静淑动作一停,眉头皱起。   迎璟看穿母亲的心思,啧了一声,走过去,伸出食指往她额头正中心轻轻一按,“不许瞎想!”   崔静淑立刻笑了,“臭小子。”   客厅里,初宁端坐在沙发上,正在接秘书的电话。   那边应该是在汇报要紧事,初宁有条不紊地做安排。等她讲完,转身一看,迎璟放了杯水在茶几上,然后瘫在沙发里,自顾自地玩手机。   初宁也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故意的。   “好,就照我说的做,有情况再向我汇报。”   电话挂断。   迎璟指了指水杯,“请喝水。”   “……”   “嗑瓜子儿吗?那有瓜子,请吃。”   “……”   初宁低声:“喂,够了没有?”   迎璟放下手机,看着她,眼神的意思很明显:这句话是不是该我问你?   得了,气氛又半尴不尬起来。   初宁轻轻刺他,“生气包。”   没想到,迎璟这次不上道了,特淡定地坐在那玩跳一跳。初宁恼火,偏又不得发作,索性也往沙发一坐,拿出手机跟他玩一样的游戏。   几局都是三步死。   无语,这什么鬼游戏,有这么好玩儿吗!   听她那边不断传来死翘翘的音乐,迎璟极冷的一声嘲讽,“手跟五福似的。”   五福是什么。   正费解,从二楼窜下来一条白色蝴蝶犬,摇着尾巴正下楼。   迎璟乐的,“五福,到这儿来!”   “……”   初宁狠狠盯他,迎璟清咳两声,领着肥狗往厨房走。   一转身,终是忍不住地扯了下嘴角。   本以为晚饭只有他们仨吃,没想到,六点的时候,迎璟的父亲迎义章归家。   这是初宁第一次见到他父亲。   正儿八经的松翠绿短袖军装,稍深的长裤,五十左右的年龄,没有半分发福迹象,从身姿到气质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正。   随行的还有一名机关干事,估计是抓紧时间,给他汇报临时工作。在门口待了分把钟,就见他双脚一并,敬了个军礼,然后离开了。   初宁咽了咽喉咙,被这阵仗弄得莫名紧张。   她站得笔直,声音都不自觉地扬高,跟喊口号似的,“伯父您好。”   “哟,有客人呐。”迎义章面色松动,但浓眉厉眼的样子,还是挺严肃。   迎璟看出了初宁是真紧张。   哼!他好爽哦!   “坐坐坐,别站着,随意点啊。”迎义章换了凉拖,笑着指了指沙发。   崔静淑从厨房冒出脑袋:“这是初宁,迎璟那个项目的投资人。”   迎义章点了点头,不由多打量了她两眼,“年轻有为啊。”   初宁客气道:“伯父,您过奖了。”   “迎璟能够在杭州拿第一名,也归功于你的支持,他缺点多,待进步的空间很大,你也多包容,多多批评指正。”迎义章说起话来,有板有眼,让人不得不认真。   初宁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迎璟站在父亲身后,又是一声轻嗤,就差没翻白眼了。   ……天哪,又哪里惹着了这位生气包。   没多久,饭菜上桌,四个人齐齐落座。   初宁原本以为这样的家庭很正统,拿筷子的姿势都要统一之类的,但没想到,迎义章一改工作的常态,军装一脱,换上常服,人也变得随和起来,时不时地让初宁夹菜,别客气。   崔静淑还真热情,肉全往她碗里送。迎璟瞪了半天,崔静淑笑眯眯地赏了他一个鸡腿,“吃吧。”   母子间的小动作,全是不拘小节的烟火气。   初宁沉默地扒着饭,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在赵家吃饭,永远是冰冷安静的。大家各吃各的,碗筷碰撞声是唯一的主角。   迎璟坐在她对面,见她不说话,抬了抬腿儿,假装无意识地踢到她的鞋。   初宁:“…………”   饭后,崔静淑赶着去跳广场舞,把洗碗的活儿交给了迎义章。迎义章也没什么大男子主义,围裙一系,就在水池里熟练地倒腾起来。   初宁正想着,迎璟突然说:“走走吗?”   也不等她回答,自个儿先转身迈步。   初宁赶紧起身,整了整裙子跟了上去。   ——   傍晚,白日的燥热一哄而散。   家属区沿着一条水泥路,笔笔直直,路两边是整齐的红叶樟。   有风来,吹得树叶簌簌响。   迎璟走在前边,速度适中,初宁跟着也不费劲。   周围都是十来年的老邻居,婶婶伯伯甚是热情。   “小璟儿回来啦?才放暑假呐?”   “欸,王伯好。”迎璟一脸灿烂的笑,“嗯,才回。”   迎面踩着单车晚归的人见着他,老远就响起了铃声,“哟!这不是咱们的全国冠军吗?”   迎璟笑容更深,转个向,“小强叔,劳您记挂。”   “好好好,有出息。”欧阳小强冲他比起拇指,“好好学习啊!”   伴着铃声又走远喽。   初宁看着他的背影,还真是好人缘。   平心而论,他真是个好男生,性格开朗,为人大气,做事的态度也够端正。没什么花言巧语,但就像一缕缕的阳光,能给你实实在在的温暖。   想出了神,初宁没注意前边的路,猛地撞在了他背上。   “嘶……”够硬。   初宁揉着额头,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干吗突然停下来?”   迎璟睨她一样,也是服气,“你不看路的?”   正说着,一辆黑色路虎从前方驶来,到跟前了,减慢速度然后停住。   孟泽露出一张脸,摘下墨镜,英俊的不得了。   “哟,小璟回来了啊,我就说呢,前几次都没见着你。”   相比遇到长辈,迎璟的笑容轻松得多,“学校有点事儿,回来晚了。”   “我听说了,拿了第一名,牛逼啊,不错,是咱们院儿的孩子。”孟泽眼一掠,瞧见初宁,“嚯!一回生二回熟的小妹,你好啊。”   孟泽上回还帮初宁解决过工厂的棘手事,这恩情很自然的把人拉近。   初宁亦觉亲切,招手道:“孟总。”   孟泽乐呵呵地笑,目光在俩人之间游离,最后吹了声口哨,“可以啊小璟。得了,不打扰你们玩儿,回头见呐。”   车子绝尘。   这一会儿的功夫,天色又变温柔了些。   两人一前一后安静地走,到了篮球场边,十来个篮球架下都有人在打球。他们年轻,朝气蓬勃,光着上半身,肆意挥洒汗水。   两人找了处高地坐着。   彼此眺望远方,谁都不说话。   最后初宁打破沉默:“你爸爸妈妈人挺好的。”   迎璟无神无色,嗯了声,“你看别人都挺好。”   就我不好。   也知道这话有点情绪,怕把天给聊死,于是语气缓了缓,说:“天下爸妈都差不多,吃个饭不都这样嘛,妈爱唠叨,爸当和事佬,再加一个熊孩子。”   初宁弯了弯嘴角。   “你父母呢?”迎璟从未听她提起过。   “你问哪个父?”   迎璟侧过头,略惊。   “我有两个爸爸,亲生的早年去世,十来年了。我都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初宁身体微微前倾,单手撑着下巴,大概是暮色太缱绻,她的眸光也变得柔和,“现在这个,做房地产的,家大业大,还有一个儿子,特嚣张,我俩死对头,见面必吵。”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聊起家常事。   “我妈是个很懦弱的女人,她太依赖丈夫,很怕她拥有的一切再一次失去。”初宁语气平平,“这种家族,其实特别护短和排外。她用了十年去适应,去讨好,甚至委屈,就为了求一个全字。顺便把我也教成了这样。”   初宁拧过头,对迎璟笑了下,“一定很讨厌吧。”   这回轮到迎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初宁又把目光投向篮球场。   “我大学毕业就出来创业,赵叔不赞成,我妈多在意他的感受啊,便帮着来劝我,威胁我,如果我敢让赵叔不高兴,出了这个门,她一毛钱都不给我。哎,就差没拿铁链把我给锁起来。”   “后来,我一闺蜜借了我十万块,加上我存的,一共十四万起步,我去放私贷,还倒卖过红酒,还有好多好多。”忆苦思甜,也只是言简意赅,寥寥数语就揭去了砥砺心酸。   初宁低头一笑,耳边的碎发随风轻漾。   “那两年,我忘记什么是甜,生活好苦哦。”   迎璟心里难受,看着她绝美的侧颜,那时,她应该也就自己现在这个年龄吧。   设身处地一对比,就更加懂她的难处了。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拼?”他问。   “因为不想变成第二个我母亲。”初宁答得坚定。   独立,自我,大气,不受拘于他人的指令。   为自己而活,才是一个女人最美丽的地方。   “我记得我拿下第一笔七位数订单时,特意告诉了家里人。但赵叔叔只说了一句话,这么拼干什么,家里什么都有,女孩子,对自己好一点。”   至今想起,初宁还觉得反感,眉头微蹙,道:“这句话的潜台词——你很优秀,可惜你是女孩儿。气死我了,什么鬼嘛!”   她孩子气的一面,看得迎璟心尖微颤。   “所以,我就是一个这么现实、不可爱、甚至还有点尖锐的人。”初宁坦坦荡荡,直面自己的问题,她稍稍挪动,侧过身,与迎璟的距离更近了些。   不再逃避和掩盖,终于将宛若两人之间禁忌的那个名字说出了口。   “冯子扬。”   迎璟猛地抬眼,好不容易润滑一点的气氛,又被立刻推入悬崖边缘。   初宁抿了抿唇,声音更低了,“我不是一个好女人,我慢慢也知道了社会的残忍,我和子扬的确是多年的朋友,无论是生意还是生活,他都给了我很多方便。”   ……所以这是,利益联姻?   迎璟心里还是不悦,但比先前畅快多了。   “子扬有个女朋友,两人大学纠缠在一起,分分合合七八年,爱的要死要活,简直可以去演情深深雨蒙蒙了。”初宁莞尔一笑,晃荡着两腿,展开的裙摆像一朵随风起舞的水仙花。   而迎璟,似乎慢慢意识到了什么。   下一句,初宁证实了他的猜测。   “他们家也变态,嫌人姑娘家世不好,所谓的门当户对,活生生地拆散了这对苦命鸳鸯。”   迎璟脑子懵了懵,想法直白,“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等级观念这么老土的家庭?”   初宁看他一眼,目光沉下去,平静又无奈,“因为你长在一个根正苗红的环境,社会的奇葩面,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那他一定是爱得不够深,不然,再大的阻碍一定能克服。”迎璟理所当然道。   初宁扯了个笑,很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生在那样的家庭,带来光环,带来便利,带来‘出生时的起跑线就已是他人奋斗一辈子的终点线’,这种优越感的背后,是需要等价交换的。男人的责任分很多种,事业,生活,还有一整个家族。”   责任二字,有时是男人最具魅力的特质,有时,也是他们有苦难言的挫败与无力。   自此,迎璟算是彻底明白了。   “所以,所以你和他,你们……”   “嗯。”初宁应了声,“我和冯子扬假扮情侣,帮他应付家里,实际上,他和他女朋友一直没有断,地下情……也挺不容易的。”   这份真实,像一朵久违的烟火,轰的一声爆炸,洒下银光柳条。   迎璟五味杂陈,竟一时没有喜悦的感受。   篮球场传来投篮时的哐当声、拍球声、吆喝声。   迎璟和初宁看过去。   黄昏已经渐入尾声,天高云阔,西边天色缱绻,扯出一条笔直的红光。   连接天与地,人间广漠如迷。   “你跟我说这么多,你什么意思?”迎璟力求平静,但他自己能感觉到,喉咙在发紧。   初宁红颊轻俏,身影融在晚霞里,仿佛自带柔光。   她维持着姿势没有变,表情甚至称得上是镇定。   “从杭州回来,我想了很久,我还是决定对自己坦诚一点。”   初宁转过头,淡淡的霞光映在她双眸,真诚而坚固。   “迎璟,如果你能忍受我这些缺点,如果那份喜欢还在……你要是还愿意,我们在一起试试看,行么?”   人这一辈子,真正有缘的人并不多。   遇到一个,少一个。   试试看,行么?   她目光真挚,平静,没有半点躲闪。   迎璟鼻尖一酸,原本握着的拳头,更紧了。   初宁目不斜视,也不再多言,手伸过来,顺着他青筋微凸的手腕,一路往下,一根一根捋开了他拽紧的手指。   然后,   十指,相握。 第56章 (第一更)打个赌   掌心的温度, 以可感知的变化在升高。   而后, 初宁愣了下。   因为她感觉到了, 迎璟是想把手抽出来。   他一用力, 她反应更加快, 握紧了,不让他动。   但哪敌得过人家的力气,迎璟真就没点儿贪恋,利利索索地把手搁在腿上, 坐直了。   初宁一瞬茫然。   迎璟慢慢问:“你们是不是都这样?”   “……什么样?”   “活得这么累。”迎璟幽幽转过头, 看着她:“喜欢和不喜欢,要费这么大周章才能搞清楚?你们顾虑得那么多, 希望面面俱到,生活、事业、利益、然后感情排在最后, 甚至可以为它们让步。等你把事儿想透彻了,又回头来要感情。可是你就没有想过, 那个人是否还在原地等你?”   初宁怔然。   迎璟嘴角极淡地扯了下,“世上的好事儿, 凭什么都让你们占了去?或者, 这份自信, 你从何而来?”   初宁沉默下去。   夕阳最后的余光已将大部分交付给夏夜。上弦月悬在高空, 篮球场上的热闹如火如荼, 比昼日更甚。探明灯下, 群虫飞舞, 出来消暑纳凉的人也越来越多。   世界越来越热闹, 他们之间却是越来越安静。   初宁站起身,说:“好,我明白了。”   迎璟看着她,“喏,就是这样。对什么都无所谓,遇到一点点困难,宁愿放弃也不愿争取。你以为这是势在必得?可感情不该是这样的。”   有风吹过,初宁的白色裙摆跟着漾。   “真正的感情,是喜欢就说,去表白,去争取,去努力。如果我是你,在这个时候,我才不会知难而退,而是更要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初宁敛眉垂眸,神色微变。   迎璟一副道理跟你说清了,也教你怎么做了,剩下的,你自个儿看着办的表情。   他要的是诚意,是明明白白的真心,而不是囫囵吞枣,凑合着谈一谈,试一试。   站起身,迎璟说:“我也不勉强你,晚上睡我家,还是住酒店,你随意。”   语罢,便迈步下石阶。   下了五六级,就听到身后传来动静。   初宁跟上来,轻轻揪住他的衣摆,小心翼翼地晃了晃,而后细声:“我跟你回家。”   ————   崔静淑跳广场舞还没回来,迎义章去办公室处理公务。   家里就他们两个人。   迎璟没事人一样,客气礼貌地招呼:“楼上楼下都能洗澡,洗毛巾也有,睡衣……你要不嫌弃,我有新T恤,凑合穿吧。”   他还教她调热水,把人领到浴室,说:“要先按这个开关,右边是热水,蓝色那瓶是我的沐浴露,粉色那瓶是我姐的,你用她的吧,她从国外带回来的,香味儿好闻。”   絮絮叨叨一通交待,看着是关心人,实则话里生疏克制的味儿太易察觉。   初宁蹙了蹙眉,到底不是喜欢墨迹猜心的性格,索性光明坦荡一问:“你能给我个答案么?”   迎璟斜了她一眼,未吭声。   初宁陡然泄气,脸蛋偏向右边,闷闷道:“不然我今晚睡不着。不管怎样,总要说句话不是。”   迎璟却八风不动,软硬不吃。   平静道:“早点睡,明早五点半起床。”末了,又加一句,“过期不候。”   初宁:“……”   次日,准点。   天未亮透,灰白色的东方,天光不甚明朗。   初宁定了五点的闹钟,起床洗漱,还差十分钟,她拉开门决定去客厅等。结果,迎璟已经在厨房了,他正端着两杯牛奶出来,见着人也不意外,说:“起了啊,喝杯牛奶再走吧。”   初宁接过,狐疑问:“我们要出去?”   “不然呢,起这么早修仙?”   迎璟今天一身三叶草套装,肩膀两条亮蓝色的杠,很提精气神。初宁对着这人的背影,斜了下嘴角,啧,在自己的地盘,态度都嚣张了几分。   喝完牛奶,两人准时出门。   清晨的空气,携带沉淀一晚的清心与沉静,深吸一口,那股舒爽在肺里打了个转,通体畅快。   初宁这是看出来了,锻炼身体呢。   “沿这条路往东边儿跑,你要是落后我五米,中午就不管你的饭了。”迎璟手指的方向,绿荫葱葱。   没等她回答,自个儿便先开跑。   初宁定睛一看,好样的,飞出去两三米了。   腿长了不起啊!   ……还真就了不起。   初宁赶紧跟上,步子加快,始终保持与他五米内。   前两分钟还行,过了百来米,她的体力就跟不上了。平日工作忙,忙业务忙赚钱忙应酬,忙得昏天暗地,得到了想得到的,但也忽视了身体健康。   大病没什么,但体质虚啊,夏天空调,出门有车,室内往办公室一坐,回家躺尸,就是初宁的年轻人生。   此刻,她大喘气,眼见五米的距离就快保不住了。   “欸!慢点,我,我跑不动了。”   迎璟侧过头,给了一记嫌弃的眼神。   初宁双手搁腰上,胸口剧烈起伏,“我真没力气了。”   迎璟冷的一笑:“没事,拿健康换钱,挺划算的。”   初宁凝噎半秒,弱声辩解:“我有报健身房的……年卡。”   迎璟真想翻白眼。   二话不说,转身又跑了起来。   初宁咬牙,坚持着跟了上去,但这一次,迎璟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不多不少,依着后边这个菜鸟的速度,刚刚好,距离保持着五米。   “到了。”迎璟停下,领着人往右边一条石板路走去。   初宁气儿都快没了,如获大赦,挥着手掌扇风。穿过这条小路,视线豁然开朗。   宽阔的训练场,整齐的铁栅栏,沙场一片,划成一块一块的小场地,往右,是器械区,单双杠,地桩网,障碍跑。往左,是射击训练区。   战士们统一着装,参加战训,五六个连队,又分了十来个组,约莫五百来号人。   初宁看出了门道,这是沙场点兵呐!   迎璟带她上看台,地处高地,平旷,穿山而过的风,连接东与西,六点刚过,日出东方,晨曦万丈。   初宁被这阵仗惊讶到了。   力量,团队,执行力,给人一种莫名的撼动。   迎璟却习以为常,他站起来左看右望,最后定睛,冲着某处招手。   初宁顺着一看,那边站着三四个男人,个高,皮肤经日晒而呈现健康的麦色,其中一个最为突出,利利索索的寸头,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墨镜,气势如风起,很有男人味。   他没在列队里参训,初宁揣测,应该是教官?   正想着,那人也瞧了过来,手一勾,示意自己已看见,然后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就往这边走。他动作快,单手撑着栏杆纵身一跃,没点儿拖泥带水。   初宁心里赞叹,就听迎璟叫了声:“姐夫。”   “……”   我去!这两天,是把他家家长全见完的节奏啊。   厉坤摘下墨镜,五官倒是清隽,没了刚才的严厉神色,平添几分俊朗。   他问迎璟:“过来了?”   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初宁,略一点头算是招呼。   “你俩站下边看,不然热起来受不了。”厉坤把两人领去沙场,很多人都认识迎璟,挨个儿笑笑,关心几句家常话。迎璟礼貌地答应,笑脸模样,一看就是家风优良的人。   厉坤拎了两瓶水塞他怀里,“有事儿叫我。”说完,便去忙活了。   迎璟递了一瓶给初宁,又把自己的拧开盖。   眼睛一瞥,喝水的动作又停住,下一秒,初宁手里的那瓶被抽走。   “你喝这瓶。”换给她拧开瓶盖的。   初宁抿抿唇,不动声色地朝他站近了些。   “杏城没什么好玩儿的,郊区又太热,带你来这里看看,别的地方看不到。”迎璟说得平平淡淡,还真把自己当热心导游了。   初宁站累,坐在小马扎上,撑着下巴看战士们集训。   她问:“你姐夫也是军人?”   “嗯,特种兵,以前是维和部队的,去年调回来了。”   “你姐和他不住这儿吗?”   “他们有分配房,但离我姐上班儿的地方远,他们在外面也有房子。”   “你姐夫看起来也挺硬汉的,他们吵架吗?”   听到这个问题,迎璟鄙视地看她一眼,“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啊。”   “…………”   她开始反思,自己真的很难伺候么。   “我姐虽然也是事业型女人,但她性格特好,讲得通道理。”迎璟顿了下,也不隐瞒,“她和我姐夫情路很坎坷的,其实我之前都不太喜欢我姐夫这人,觉得他太正了,正到有点儿像装范儿。”   “……”初宁亦不客气地揭穿:“你就是护着自己人,看谁都不顺眼。”   迎璟仰头喝了口水,也不否认,继续说:“我姐十八岁不到,就喜欢他了。”   初宁乐的,“哟,诱拐未成年少女啊。”   迎璟斜她一眼,“对啊,就跟你一样。老迎家的孩子都挺苦的,专挑人贩子喜欢。”   初宁一时语噎。   “他俩年轻时候在一起过,后来分了,折腾了几年,又厮混到了一起,这下可好,修成正果,去年结了婚。”迎璟舌尖舔了舔唇角余留的水珠,自然而然。   而初宁,被他这个动作看得心猿意马,下意识地挪开了眼。   “特种兵的危险性还蛮高的,你姐,没点儿犹豫吗?”初宁问。   “所以,这就是你们的不同。”迎璟语气特平静,目光远眺沙场,眼底无波无澜,有一种认命般的失落,“喜欢是件很纯粹的事,如果都像你这样思前想后,权衡利弊再做决定,又有什么意思呢?让爱情归于爱情,有这么难吗?算了,”他突然泄气,觉得没劲至极,“不说了。”   同时,训练告一段落,中途休息二十分钟。   队伍解散,动静声渐大。   初宁忽然说:“打个赌。”   迎璟拧过头,“什么?”   “赌一把。”初宁指向散开的列队,指着那些白杨树一般身姿挺拔的战士们,“百米跑,你随便点一个,如果我跑赢他,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第57章 (第二更)牛奶   “……”   “怎么, 不敢?”初宁看着他。   迎璟却移开眼, “你跑不赢的。”   “不跑怎么知道。还是,你根本就是怕我输?”她语气上扬, 眉眼微弯, 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又来了, 又来了,这势在必得的语气!   迎璟恼火, 却又被她戳中心事儿,无能为力着呢。   初宁已经走了过去, 走到厉坤身边,仰头说着什么。   厉坤周围还有挺多人,听她说完, 爆出一阵起哄声:“哦!!”   他们齐齐看向迎璟,初宁又说了两句, 笑声更大, “哦!!!”   就连厉坤也忍不住挑眉,嘴角上扬,大方答应:“行。”   这下,迎璟再推脱也不合适, 三言两语的功夫, 主动权又被初宁拿捏在了手里。   “这么多人,你选谁?”厉坤手背在身后, 来回踱步, “我先给你透个底儿, 上半年华南军区联军集训营,400米障碍,五公里越野以及百米冲刺的体能比武,第一名全在我这队。”   初宁环视一周:“谁?”   厉坤淡定答:“我。”   “……”   迎璟都快气笑了,走过来拉了拉初宁的胳膊,“喂。”   初宁甩开,指着厉坤:“我跟你比。”   围观的战士们越来越多,年轻黝黑的面孔生机活力,笑声友善。   迎璟是真急了,“欸,你能不能挑个弱一点儿的?”   初宁回望他:“你别管,记住你答应的就行。”   这个激将法差点成功。   迎璟那一句“别闹了,我同意还不成么”已经到了嘴边,但初宁转身往沙场走,又让他把话给咽了下去。   “横线处为起跑线,那儿,瞧见没。”厉坤指向栏杆:“是终点。”   初宁点了下头,“行。”   一群人围观,说说笑笑。好几支别的队伍也跑来看热闹。   两人站去线外,初宁散开头发,双手反在脑后,重新扎了下马尾。她今天一身素色运动装,清新又显小。还有模有样地活动身体,扭扭脚腕甩甩手。   一旁的干事喊口号:“预备——跑!”   眨眼之间,厉坤如黑豹,迅捷冲线而出。   迎璟操了一声,心想,跑那么快干吗!   看得出来,初宁也是拼了全劲儿,但体力实在悬殊,她还跑一半儿呢,厉坤眼见着就要到终点了。   她脑袋上一层的汗,脸蛋被热得红扑,沙场上全是灰尘,张嘴吸气就能吃满嘴。   迎璟就是在这时,推开人群,跑到其中,牢牢拽住了初宁的手。   他拉着她,大刀阔斧,不要命似的往前狂奔。   起哄声掀翻朝阳:“哦哦哦!!”   初宁被拽得胳膊生疼,她跟着他的速度,踩着他的脚步,望着他冲劲十足的背影,笑了。   可这个时候就算插上翅膀,也是回天乏力。   眼见着厉坤就要跑到终点。   突然,他又慢下来,转过身,便是彻底不跑了。   厉坤双手搁腰上,重新戴上墨镜,冲这两人痞笑。   有人笑嚷:“厉队,你作弊呐!”   “胡说。”厉坤佯装严肃,然后就势往地上一坐,“摔个跤不行啊?”   “哈哈哈哈!”   迎璟拽着初宁,跟风一样,擦身而过,跑向终点。   赢喽!   但迎璟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带着她继续一路狂奔。   奔过终点,奔向沙场,奔到出口,直到奔出众人的视线。   “厉队,那姑娘是哪位呐?”   厉坤笑了笑,没答。   眼尖儿的说了句意味深长的玩笑话:“迎首长家的喜事儿,怕是这两年又要添一桩了吧。”   厉坤衔着口哨,“可不是么,明年我娃出生,请你们吃红喜蛋。”   “哟!”大家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小晨儿怀了啊?”   厉坤笑得动容,大方应道:“三个月了。”   “男孩儿女孩儿啊?”   厉坤挑眉,悦色根本藏不住,嘚瑟道:“厉坤的孩儿啊。”   ———   这边。   “你能松开吗?我手要断了。”初宁被迎璟扯得脚步踉跄,差点摔倒。   迎璟低头一看,她皙白的手腕被自己勒得全是红印。下意识地松了劲,却还是握着的。他目光炙热,有小火苗在窜。   初宁也不挣,任他牵,任他看。   最后噙着一丝笑,低头不语。   迎璟目光深了,“你笑什么?”   “笑你啊。”初宁抬起头,“是不是特喜欢看女人为你拼命?嗯?”   迎璟反问:“那你刚才拼命了吗?”   初宁稍稍想了番,郑重地点了下头,“嗯。”   迎璟喉头咽了咽,呼吸都急促了,小声道:“坏女人。”   初宁气笑,“我又哪儿惹着你了?以前你说我冷淡,现在我都快为你上梁山了,你又骂我坏。咱俩谁坏啊,小迎同志?”   迎璟:“就是你坏。”   “好好好,我坏。我坏你哪儿了?嗯?”   本是句作弄话,调节一下气氛。   哪知,迎璟当了真,真情实感脱口而出:“我哪儿都坏了,全是被你玩坏的。”   初宁微怔。   后知后觉,迎璟也沉默地扭过头,假装看别处。   初宁抿了下唇,神情重现淡然。   “迎璟。”她叫他的名字,轻声说:“非要这么试探,才能有点儿安全感吗?可,你不觉得,这样又有什么实质作用呢?我要是想骗你,想玩弄你,想利用你,肯定换着花样儿哄你上当,我要是真心喜欢你,不管现在,以后,或是将来,你真出了什么事儿,我肯定是跟你站在一起的。”   初宁的声音很好听,字正腔圆,又带着微微的京腔。   迎璟听入了迷。   “你对我诸多猜测,怀疑,不信任,是因为我劣迹斑斑,对你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了吗?”初宁摇了摇头,神情懵懂不解,“可是,我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嘛。我没有遇到过你这样的男生,一头热地就陷入热恋,共坠爱河,要死要活……我真的做不到。”   初宁二十六岁了。   早已过了情窦初开,容易动情的年龄。   她步入社会,自主创业,管理公司,是真真儿吃了苦的人。   所以身上也具备了一些世人眼里所谓的缺点,比如:多疑,过分理智,清醒独立。   这不是她故作清高装出来的。   这,就是她本身啊。   迎璟一瞬心酸,又把她的手腕抓紧了。   初宁仰头看着他,低声说:“跑也跑了,赢也赢了,意思也表达给你听了。怎样,我要一个答案,不过分吧?”   迎璟忍耐着,忍耐着,眼眶都热了。   “啊,好烦。”   初宁懊恼,自个儿的急性子也是不管不顾了。她微抬下巴,神色冷冽又笃定,那股自信的锋芒重回眉眼。   她抽出被握着的手,按住迎璟的肩膀,一步,两步,直接把人推到了后面的墙上。   力气太大,迎璟被撞得后背生疼。   初宁的手,从肩膀转移阵地,一路往下,手臂、手腕、挠痒痒似的滑过他手背。   最后停在他腰上。   迎璟身体一僵,下一秒,就被初宁搂住了腰。   她略感吃力,所以微微踮脚,挨着他耳朵语气微恼:“……吃什么长大的,长这么高。”   然后,脸更近了,红艳饱满的唇在发颤,两人的呼吸热热交织。搂腰的动作似乎已经不能满足初宁此刻的心情了,不管了——   她直接勾住了迎璟的脖子。   唇瓣挨着他的脸,却一擦而过没有碰着。   迎璟偏过了头,让这个吻落了空。   初宁一瞬迷茫,“嗯?”   迎璟哑着嗓子问:“所以,你现在是我女朋友了吗?”   初宁没崩住,笑了起来。   他咬牙,“说啊。”   “重要吗?”她歪着脑袋,眼神一水儿的坏意。   “重要。”迎璟扭过头,看着她,眸色如点墨,“我家家规第一条,不乱搞男女关系。”   初宁乐的,“骗人呢,我看过的,第一条明明是‘手足贵相助,夫妻贵相从’。”   迎璟却突然头一低,抵住她的额头,执拗道:“回答我,回答我啊。”   他急的,眼睛里全是火星子。   初宁心都融化了,搂住他脖子更紧,蛊惑他:“你亲我一口,亲我一口就是啦。”   标点符号还来不及打,迎璟反手把她抱在怀里,气势汹汹地吻了起来。   又热又软的舌尖长驱直入,在她唇齿间反复流连。   他生涩,毫无技巧,不懂调情,是什么,就表达什么。   他热烈,情深似海,渴望已久,这一刻,她终于归他所有。   初宁气儿都快被他榨干。   呜咽着,抗拒着,用手推他,推不动,她要呼吸!   最后,迎璟猛地松开人,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按着脑袋,不许她抬起。   就这么抱了半分钟。   初宁:“……喂。”   迎璟:“不许说话。”   她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   迎璟:“不许动!”   初宁闻着他衣服上的淡香,混合着阳光和尘土的清冽气味,这一刻,世界都安静了。   又过一分钟,迎璟总算将人松开。   松开不说话,竟是飞快地往台阶上一坐,喉头滚着,脸色极其不自然。   初宁起先还没明白,不至于吧,接个吻而已,受内伤了?   她蹲下来,与之平视:“你……”   很快,她视线下移,扫到了他的小腹……便什么都明白了。   气氛瞬间尴尬。   初宁不自然地别过头,迎璟也把脸偏向另一边,谁也不说话。   五分钟。   他终于站起来,牵起她的手,闷声说:“走吧。”   初宁跟着迈步,他走前,背直肩宽,脊梁挺直。   再偷偷地往下瞄一眼,唔……男生真的……很冲动啊。   ———   到家,崔静淑和迎义章都起床了。早餐上桌,很是丰富。   见着他们一前一后进来,正在摆碗筷的崔静淑头也不抬,语气愉悦,“锻炼回来了啊,吃完早饭再洗澡吧。”   一抬眼,愣了下,“哟,脸红成这样,不舒服?”   迎璟不太自然,“没有,天儿太热了,跑步跑的。你们先吃,我洗完澡再下来。”   初宁佯装淡定,对崔静淑笑了笑,“对,天热的,烧脸。”   正上楼的某人脚步一停,拧过头,哼哼地盯她两眼。   初宁抿了抿唇,不慌不乱地把目光挪开,然后忍着笑,低头喝牛奶。   喝了两口。   啧,什么牌子啊,还挺甜的。 第58章 深深吻   初宁吃早餐很快, 一碗粥下肚就放下了碗筷。   崔静淑咦了声,“只吃这么点?是不合口味吗?”   “啊, 没。”初宁指着银丝卷, “很好吃, 伯母, 您自个儿做的吗?”   “对, 和面啊, 发酵啊, 都是我弄的。小璟啊, 嘴巴挑, 不吃外面的包子。”   “难怪, 味道很棒。”初宁的夸赞自然, 能听出是真心实意,崔静淑喜上眉梢, 约莫是姑娘家的讲究瘦身,所以也不再相劝,哼着越曲儿, 冲楼上喊:“老迎, 快点儿啊,粥都凉了。”   脚步下楼的哒哒声, 迎义章短音长调,声音由小变大, “来喽来喽~~”   崔静淑又给饭盒里装饺子, 一个又一个, 动作麻溜儿,提高声音:“小璟,待会出门,给你姐夫带过去。”   热热闹闹,寻常百姓家的细水长流。   在这样家庭长大的迎璟,平实、质朴、正气凛然、积极向上。   家风悠扬呐。   待迎义章下楼,初宁顾着礼貌体面,大大方方地和他聊了几句。   迎义章也没什么架子,话茬都能接上,倒让初宁刚来时对他的紧张情绪消减不少。   十分钟后,随行的干事来敲门,红色红旗轿车停在门口,迎义章今儿要去军区开八一表彰会。崔静淑收拾碗筷,给屋里擦擦捡捡。   初宁这才上楼。   第二间卧室门是关着的,她经过时放慢脚步。里头跟长了眼睛似的,“咔哒”一声推开了,一只手臂伸出来,直接把她给拉了进去。   门“砰”的又关上。   初宁嫌声音大,忍不住皱眉提醒:“欸,别这么用力,你妈妈还在楼下呢。”   迎璟双手搁门板上,把她困在里头,眼睛黑漆乌亮的,望着她不说话。   这眼神儿哪还受得了。   初宁用食指戳了戳他的眉心,“滴——说话卡。”   迎璟嘴角上扬,眼睛微弯,还是不吭声。   初宁的食指,点了点他的鼻尖,温声:“滴——不准当木头人卡。”   迎璟挑眉,偏着头。   细细腻腻的食指,又从鼻轻轻往下,停在他的嘴唇上。温柔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初宁的心都荡漾了。她低声,“……说话啊,小朋友。”   小朋友三个字,成功击破迎璟,他眉眼一飞,怒的勾住她的腰,恶狠狠地在她脸颊上啵唧一口,“你这个人贩子,真当自己拐卖未成年了是吧?”   初宁仰头咯咯笑。   “还笑!”迎璟的吻落在她的眉毛、眼睛、鼻梁、一口接一口跟泄恨似的。   “别别别,好痒。”初宁笑着侧头躲开,“跟你说正事儿。”   迎璟气息又有些不稳了,抱着她,“什么?”   “我上午得回北京了。”   身体一僵,迎璟郁闷地看着她:“为什么这么快?”   “这还是工作日呢,公司的电话一直没断过,好多事等着我回去处理。”初宁耐心解释,一样样地数给他听:“盛伦的货得验收,还有两个项目的工艺要考察,市场调研的报告也通过审批,我不回去不行了。”   迎璟憋闷的呐,满脸提不起精神。   “再待两天好不好?”   初宁斟酌了番,心一横,做出最大让步:“一天。”   “那算了,你还是回去吧。”迎璟的呼吸扫在她头顶,又热又酥,“可别耽误你挣钱。”   “又讽刺我是不是?”初宁微眯双眼。   “现在用不着讽刺了,我要真不高兴,直接把你绑起来。”迎璟拥着人,自上而下睨她。   初宁听得出,这是体贴宽容,尊重她的决定呢。   “票呢,买好了么?”迎璟捏捏她的手。   “秘书订的,十一点。”   “那现在就要出发了。”迎璟又捏捏她胳膊,最后手搁她腰上,紧紧往身上带。   同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初宁瞬间抵触,“松开,你妈妈在外面。”   “在外面怎么了?就算她进来我也这样抱给她看。”迎璟压着声儿,往她耳朵里吹气。   初宁略紧张,“高铁来不及了。”   迎璟这才不情不愿地把人放开。   初宁耳朵贴着门板,听到脚步下楼,她拉开门,状似不经意,实则小心翼翼地左看右看,然后走出卧室。   迎璟语气不高兴:“你做贼呢。”   初宁瞅他一眼,“是啊,偷心贼。”   人溜得飞快。   迎璟脸红心跳地站在原第,唔,真讨厌呐,又被她将了一军。   ————   初宁和崔静淑说要提前走,又说迎父在忙,就劳烦给他捎句话,多有打扰。崔静淑热情挽留,来回几句客套,该走的还是走。   迎璟叫了网约车,送她到高铁站。   天太热了,取票排队的人多,空调也不顶用。迎璟让她先去一楼进站口,十来分钟后,他取完票来找她,还递给她一瓶冰水。   初宁接过,点了下头,“那我走了啊。”   刚准备转身,就被迎璟拉住了手,“……你都没点舍不得吗?”他郁闷道。   初宁还蛮不理解的,“为什么不舍?”   “……”迎璟热得一脑袋汗,无语地说:“我们要分开这么久!”   “有多久?不就一个暑假吗?”初宁还仔细算了下,纠正:“不对,是半个暑假。”   一个来月,很快就过去了。   初宁又把冰水塞回他手里,“你拿着吧,我不喝冰东西。”   迎璟却突然变了脸,赌气似的,执拗说:“那你等等。”   “干吗?”   “不是不喝冰水吗,我给你买不冰的。”   “不要了,我不渴。”   迎璟跟没听见似的,转身跑去了便利店。   很快,“给。”   他喘着气,把怡宝强硬地放她手里,表情谈不上高兴。   “……”初宁真的很不解这种莫名其妙的执念究竟是why?   但一对上他有点儿委屈的眼神,心就跟夏日里的抹茶冰激凌一样,融化掉了。   初宁上前一步,“头低一点。”   迎璟眼睫动了动,不明所以,没反应。   初宁却抬右手,勾住他的脖子往下一带,踮起脚往他右脸颊亲了一口。   过往的旅客都看着他俩,好几个走远了还频频回头。   “真走了。”初宁拍拍他的脸,低声哄劝:“有事儿给我发微信,打电话都行,好吗?”   迎璟被这一吻,彻底吻开了心。   心情宛若过山车,他扯了个笑,然后把包递给她。   初宁进站,验票,过安检,然后随着扶梯消失在二楼候车厅。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所以也没看到,迎璟待在原地,像个望夫石一样眼巴巴的不肯走。   列车开动。   她收到微信:“怕你晒着,给你在包里放了一把太阳伞。”   初宁打开一看,嚯,还真有一把蓝色小碎花呢。   手机又震:“我现在就开始想你了[哭][哭][哭]~~”   过隧道,信号不好。   隔了十几分钟,初宁才回了个字:   “乖。”   ————   四十分钟后,北京西。   公司的车已经在出口等了,车里冷气凉爽,司机王小强客气道:“宁总。”   “辛苦你了,王师傅。”初宁上车。   “这是周秘书让我带给你签字的。”司机递过一个文件袋,“小周说你待会儿要回趟家,我送你过去后,就把文件带回公司。”   两份合同,一张技术补充协议,付款条例初宁看得最仔细。   签完字,她靠着椅背闭目休息,眼睛刚合上,电话就来了。   初宁按下接听:“我已经在路上了。”   那头说了两句。   “我总不能让高铁长翅膀吧,还要怎么快?”初宁皱眉,“挂了。”   回赵家。   陈月已经等得不耐烦,初宁一进屋,她便满脸不高兴:“这两天你人不在公司,也不回家住,你上哪儿去了?”   初宁弯腰换鞋,平声:“出差。”   “冯子扬的事儿你什么打算?”   她动作一停,抬起头说:“分手了啊,还要什么打算?”   陈月心里那个急啊,走到她左边:“你还真分手?”   初宁侧身往右,脱鞋,“不然呢?”   陈月又绕到她右边,捏着肩头的丝巾,哎的一声叹气:“男人哪有不偷腥的呢。”   初宁斜她一眼,“行了行了,你这什么歪理啊,世界上根正面红的男青年多着呢,到你这儿,就全成了渣男了?”她心情还挺好,调侃道:“锅从赵家来哦!”   陈月可烦她这态度,跟在后面念念叨叨:“这事儿也不全是冯子扬的错,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别总顾着工作,你俩一个月不见几次面,这感情能好才奇怪。你说你一姑娘家,劲儿劲儿的,做生意你能比得过男人?”   “打住打住。”初宁不乐意了,特烦地丢了句:“什么男人女人的,你就是性别歧视。你不是女人吗?贬低自个儿有意思?”   陈月:“你别仗着年轻一头热,你不结婚呐?你不生孩子呐?”   初宁:“你别混淆概念,根本就不是一个事儿。我结了婚,就不能工作了?我生了孩子,就成专业奶妈了?”   陈月骨子里便有那么点传统观念,嫁到赵家这几年,那份自卑更明显,她保守,不敢生是非,久而久之,就觉得女人最后还得回归家庭,甭去外头打打拼拼。   “你就跟我牙尖嘴利,总有你吃苦头的那一天!”陈月恨铁不成钢,郁闷地掀了掀披肩,“我可提醒你啊,冯子扬,能争取就争取,你要没了他这棵大树,你看赵家人……”   这话有点怒气上头,口不择言。初宁一记眼神扫向她,陈月还是犯怵,不情不愿地收了音。   “妈,我真的真的很不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在乎别人的感受?你是为他们而活?还是靠他们吃饭?我挣的钱是不够养你?你用得着这么卑躬屈膝吗?”   一回来就受训,初宁也烦,“什么奴性啊。”   撂下话就要走。   陈月气的啊,“站住,你给我站住,初宁!”   初宁心正,戴上墨镜,撑开迎璟给她的小花伞,气定神闲地离开了赵家。   ——   回北京后的这十来天,初宁是真的忙。   启明实业要扩展人工智能领域的业务,并且将次作为今年下半年的重点工作。之前意向许久的那支新能源汽车的研发团队,终于与之达成实质合作。魏启霖属意初宁,有意让宁竞投资负责接触。   虽然有专业团队入驻,但初宁作为实施负责人,大小事务都得她经手。   各种会开到昏天暗地,总算整理出计划书。又经过三次修改,才上报给魏启霖,只等他那边意见反馈,才继续下一步工作。   总算忙里偷闲,告一段落。   原本初宁还担心迎璟不高兴,不过他最近在杏城考驾照,号称什么十五天魔鬼训练拿证。厉坤给他找了个军警运输队的熟人教,白天黑夜地练,倒也没时间谈情说爱。   初宁还挺喜欢这种恋爱状态,两人都忙,节奏调到一个频道,省了不少事儿。   周五下午,结束手头工作,初宁神清气爽,给关玉打电话,“晚上有约么?——没有就好,陪我逛街。”   王府井。   关玉准时到,初宁请她吃刺身,有搭没搭地闲聊。   席间,初宁看了好几次手机,每看一次,脸上都挂着笑,并且逐条回复。   关玉瞅了她好几眼,“你心情很好啊。”   初宁没抬头,手指在屏幕上按,弯嘴:“是么?”   “你以前很少看手机的,今儿个反常了啊。”关玉故意伸长脖颈,“哟,是微信,漂流瓶钓来的?”   初宁搁下手机,夹了片生菜叶,说:“我不约炮。”   “这个我倒信。”关玉卷了片鱼肉,沾好酱递给她:“我倒真希望你约炮,你看你,有颜有钱有身材,把自个儿活成个苦行僧,女人呐,就要好好享受滋润。别成天跟个机器人一样。”   初宁连连点头,遂又抬头,眉眼儿弯着,“有我这么美的机器人么?”   关玉嘁了声,“你最美,行了吧?”   一顿饭吃得轻松恣意,看得出来,初宁心情发自内心的不错。   之后她们逛商场,初宁是有目标的,领着人往男士区走。   这下,再看不出门道,关玉也白活了。   “等等,”她拉住初宁的手,佯装严肃:“老实交代啊,有情况。”   初宁噗嗤一笑,“审问犯人呐?”   关玉瞪她一眼。   “好好好。”初宁举手投降,其实也就做做样子,心里早就没什么遮拦了,她语气自然,像在说一日三餐般的简单:“我交男朋友了。”   关玉猜到了,也不意外,好奇的是这个人:“他是谁?”   “你认识。”   “啊?”关玉沉思一番,连说了好几个人的名字。   初宁挑眉,不应。   猜不到了,关玉心痒痒,“别卖关子,快说!”   初宁坦诚大方:“迎璟。”   关玉倒吸一口气,再三确认:“那个大学生?什么航发项目的迎璟?”   “对。”   “我天。”关玉不可置信,往后连退三步,“你,你俩什么时候搞上的?”   初宁笑容就没撤下来过,边走边说:“没多久,刚谈——你什么表情啊?跟见鬼似的。”   关玉将讯息稍稍消化,乐呵道:“宁儿你可以啊,竟然好这口?”   “别说得这么恶心。”初宁走去天梭的专柜,话中滋味儿叫袒护,“人家挺好的一男生。”   “OK,OK,恭喜恭喜。”关玉已经完全消化,虽说吧,以初宁这个年龄资本,想谈恋爱轻而易举,但她偏就跟她们不一样,身上含着一股正气,似乎这风花雪月,素时流年根本无法吸引她。   关玉和初宁认识了十来年。   初宁的硬件绝对没得挑,什么都出色,唯独心里少了那么些知情知趣的绵软。   正感慨着,初宁兴致颇高地指着柜台,“这块表好看么?”   关玉端详了番,手一指:“他戴?那块比较好。”   比较了番,初宁越看越觉得缺点多,“走吧,再挑挑别的。”   走走看看,关玉啧了声,“以前没这毛病啊,今儿个怎么这么挑剔了?”   初宁含笑,不说话。   “哎呀呀,变了,变了。”关玉笑她,歪过头:“我瞧瞧,脸红了没?”   ……还真没红。   说正经的,关玉压低声音,冲她挤眉弄眼,“你俩做过没?”   “做过什么?”初宁一时没明白,光顾着看礼物了。   “爱啊。”   “……”初宁嗓子一痒,猛地咳起嗽来。   闺蜜间的私房话,聊起来也没什么。   趁她咳嗽,关玉又将问题深入分解:“他和霍礼鸣比,谁比较舒服?”   霍礼鸣是初宁那分手八百年的前男友。甚至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初宁稍有愣然。反应过来,她一脸无语,反正不搭腔。   关玉眼里惊奇,凑近了小声:“不是吧,都没做过?不至于啊,小霍爷这么个厉害人物,竟然没把你拿下?”   初宁抿了抿唇。这要她怎么接话?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儿。   再说了,扯起前缘往事,这不是她的路数。   关玉沉浸在回忆里,幽幽感叹,“看来小霍爷是真心疼爱你。”她又笑起来,“不过迎璟也不错,见过两面,身材顶呱呱。”   初宁听不下去了,“越说越离谱了啊。”   关玉瞄她两眼,又神秘兮兮地告诫:“别怪姐们儿没提醒你,这种小青年,容易亢奋冲动,牵个手都能硬,你要是只想玩玩,自个儿就得把握好分寸,黏上来了,可就撕不掉了啊。”   初宁眼神淡然自若,平心静气的说了句:“我要真想玩,何必等到现在。”   关玉语噎,恍然大悟,又觉得不可思议。   嚯!这是真心的呐。   挑了几家,最后,初宁在积家买了一块表。   关玉瞧她没点儿犹豫的架势,蹙了蹙眉,“你确定要送他这么贵的礼物?”   初宁眼睛不带眨,刷卡买单,“没事儿,反正手表也是个潜在升值品。”末了,又自言自语地补充一句:“他值得这么好的。”   九点不到,两人各回各家。   关玉的男朋友来接她,初宁定睛一看,跟上回见的又不是一个人了。斯斯文文的眼镜男,正被关玉搂着法式深吻。   初宁摁了下喇叭,挑挑眉,关上车窗。   车里冷气送香,世界安静了。   世上的感情,还真有很多种啊。   有人喜欢探寻刺激,有人天生爱冒险,有人涉足边缘恋,有的人边走边爱,快乐至上。   初宁低头忽地一笑,呢喃自语:“边走边爱……不违心就是愉快。”   ————   到家洗完澡,夜深。   初宁穿着吊带,赤着脚坐在飘窗上,打开手机一看,哟,迎璟半小时前给他发了微信,开车时没注意。   十来条,她往上翻。   “我驾照考过了。”   “女朋友,女朋友请回话。”   “再不回消息,你就是猪。”   “……初宁小猪猪。”   初宁嘴角微扬,正准备回消息,“刚在开车,恭喜。”   发送还没按下,就听到门铃声。   这么晚了,还有谁来?   初宁警惕意识强,轻脚走去门口,刚准备从猫眼往外望,手机忽地一震。   “开门。”   她赶紧看了眼,啧,还真是正主啊!   打开门,刚开了条缝,外头的小火球就冲了进来。初宁连退三步,被这阵仗吓到了,目瞪口呆道:“你,你怎么来了?”   迎璟一身风尘泥土味儿,白T恤简简单单,十来日不见。   唔……黑了。   还没等初宁看够,就被他一把抱了起来,双脚瞬间离地,她下意识地搂紧迎璟的脖颈,“啊!”   迎璟把她推到门板上,随着“咔哒”一声关门响,他热烈的吻也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初宁唔声。   湿热的舌尖在她口腔内壁上横冲直撞,她想动,迎璟拎着她的两只手,用力定在墙上,越吻越深,恨不得将这十几天的思念全让她知晓。   初宁从惊吓,到适应,再到慢热地迎合。   迎璟有点受不住了,猛地抬起头,看她一眼,又猛地将头垂在她肩膀上。   “我太想你了,真的太想了。”   初宁被他语气逗笑,语气不自觉地温柔,轻轻摸了摸他松软的头发,调侃般地问:“有多想啊小朋友……想死了没?”   迎璟埋在她肩头,抱她入怀,闷声说:“练车的时候想你,吃饭的时候也想,考试的时候还在想,一睡觉就做梦,梦里全是你。”   后半句他没敢说。   梦里全是你。   各式各样的你。   迎璟头一偏,就往她锁骨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跟泄愤似的留下了两排牙印,含含糊糊道:“……在梦里,我都死过好几回了。”   初宁心尖儿猛颤。   万丈柔情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唔……怎么会有这么乖的男朋友啊…… 第59章 (已补齐)小甜饼   初宁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背抵着墙壁有点儿凉,她轻轻哎了一声, 迎璟便反应过来, 垫着她的腰, 把人松开了些。   “你怎么来的?”初宁看了眼时间, 边问话的同时也不动声色的从他手臂下钻了出来。   “高铁, 八点半那趟。”迎璟的目光在她的背影流转。   热情降了温, 其实这个时候还是有点儿小尴尬。   初宁穿的是黑色吊带睡裙, 夏天嘛, 一个人在家图方便舒服, 也不知道迎璟会来这么一出。纤细的腰肢跟着短短的裙摆一块动, 下边是两条匀称细腻的腿, 赤着脚丫子,一晃一晃的。   哎!眼晕!   初宁进卧室, 再出来时,在外面套了一件宽大的白T恤。   “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啊。”她把埋在衣领里的头发撩出来,简单地扎了个马尾, 问迎璟:“吃饭了么?”   “没吃, 赶火车呢。”   初宁垂下手,瞅了瞅厨房, 说:“家里什么都没有,带你出去吃吧。”   迎璟盯了眼她的衣服, “换一件。”   初宁低头一看, “Why?”   “太短了。”他别扭地偏过头, 小声说。   初宁:“……”   但她还是顺了他的意,换了件及脚踝的长裙,两人一起出门。带着他去常吃的那家面馆,夏天夜里生意好,啤酒凉菜都摆上摊了。老板周小强认识初宁,面条加量不加价,还乐呵呵地给每人匀了一个卤蛋。   迎璟饿了,吃什么都是香的。   “你慢点儿。”初宁又给他拿了瓶冰可乐,迎璟看都没看,“我不喝可乐。”   “转性了?你以前不是挺爱的?”   “不是你说的么,可乐杀精。”   初宁一愣,也不太敏感。重点完全不在后两个字,笑得不行地说:“我开玩笑的,这没有科学依据。”   “我不管,只要是你说的,就是依据。”筷子停在半空,迎璟看着她,皱眉:“你怎么吃鸡蛋的?”   “嗯?”初宁低头咬了口,说:“哦,我从小不吃蛋黄。”然后筷子一拨,黄灿灿的蛋黄整只滑了出来。   迎璟伸筷子一夹,直接从她碗里送进了自个儿嘴里。   “别浪费。”   初宁嚷了一嗓子:“我吃过的,你不嫌脏啊。”   迎璟脑子直球,看了她一眼,道:“那刚才咱俩接吻的时候,你还吃我舌头呢,你怎么不嫌脏了?”   初宁腾的一下站起,手越过桌面就来捂他的嘴,“过分了啊。”   迎璟连带着椅子往后一挪,没让初宁够着,正好一指尖的距离。   他坏笑,稍一前倾,含住了她的食指。   初宁身体陡然战栗,猛地坐回原处,心惊肉跳的。   迎璟没事儿人一样,继续低头威风凛凛地吃面条。   初宁望着他,神色堪忧。   这什么物种变的,还有这种嗜好。   没让沉默持续太久,初宁淡定地又把场面给控回了手里,她问:“驾照考到了?”   “嗯。”   “行,吃吧,吃完带你去练练车。”   迎璟抬起头,满眼不可置信:“练什么车?”   “你上马路开一开,我坐你旁边,帮你看着。”   初宁说到做到。   半小时后,迎璟开着她的白色宝马溜出了车库。   “就在这路上练练得了吧?”迎璟控着方向盘,还算稳当。   远近光灯的变换,转向灯的提前开启,超车时候的速度控制,都有条不紊的。初宁看他看了几分钟,心里便有了底,说:“变车道,右转,上高架。”   高架上那就是车流涌动了,还时不时地塞个车。   毕竟刚考到驾照,迎璟心里犯怵,“别……了吧,随便练练行了。”   “以后总是要往车多的地方开的,别避开,慢慢来就是了,时刻谨记踩刹车,莫慌张,熟能生巧。”初宁办起正事儿来还是有板有眼。   有了这句话,迎璟也宽慰不少,油门轻给,轰轰轰地上了高架。   他人胆大心细,又是工科生,对机械的控制有种天然的优势,开了两圈,初宁也不操心了,抄起手机看报表。随便聊起:“开学之后有什么打算?”   迎璟才明白,指的是项目。   “我们的技术流程已经很熟练了,下一步,精细化,修正以及改良。”   “时间?”   “两个月左右。”   “慢了。”初宁直截了当,“加快进度,过了十一月,公司企业都不倾向于增添新的采购计划了,尤其是技术类。忙着会计核算,把全年的业务订单梳理收尾,追款,出年报。再一耽误,就得到年后了。”   她语气公事公办,其实也算正常,但此情此景,就有点煞风景的意味。   迎璟还沉浸在小别胜新婚的少男心思里,听到这话,也有点不乐意了。   “这也不能赶工啊,那么多代码节点要反复测评,而且又不是机器操作,要动脑子的。”   “呵,你还想慢慢来?”   “那也急不得啊。”   怎么能慢慢来呢。   前期成本投入已经很多了,这大半年过去,从冬入了夏,从一无所有到如今渐有起色,说白了,这些都是虚的,不仅是站在她的立场,就公司来说,这个投入的周期已经很长了。   有事说事,总不能靠情怀和感情做投资吧,总得赚钱不是。   但这话,只在初宁心里打了个转,到底没有和迎璟说。   她一阵微叹,也算摸清了他的性格,有点儿轴,有一丝抗拒表象时,万万不能再继续,得缓着来。说真的,以柔克刚并不是初宁的行事风格,但。   对方是他,行吧,哄着就哄着吧。   车里陷入安静。   短短时间,又有点暗暗较劲的意思了。   迎璟从后视镜里瞄了她几眼,心里也是懊恼呐。   怪自己多嘴做什么,看,又惹人不痛快了吧。   车子驶下高架桥,在前方红绿灯前要变右转车道,并入的车辆多,他方向盘不稳,犹犹豫豫地跟扭蛇一样。初宁迅速伸出手,扶正他的方向盘,低声:“别乱,稳住,你走你的道,慢慢挪。”   迎璟却突然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一用力,便握紧了。   初宁稍稍一怔,才明白,这人儿,尽是小聪明。   迎璟单手控盘,把车麻溜地并入右转道等绿灯。   两人握着的手,从盘子上往下滑,稳稳地落在了他大腿上。   薄薄的亚麻布料,挡不住体温。   迎璟拧头看着她,车里暗,外头亮,背着光,他眼睛里像是洒下了碎星辰。   ”我知道了,我会加快进度的。“他诚恳地说道。   那眼神儿,跟认错的孩子似的,初宁弯着嘴角,捏了捏他的手指头,”没事儿,按你的进度来就行了,你只管做,天大的难题我给你解决。“   迎璟抿抿嘴,想说你是女汉子么,但又怕把气氛搞僵,便将这心疼的话咽了回去。   初宁忽说:“明天咱俩出去逛逛?”   迎璟侧过头:“嗯?”   “你一个暑假也没怎么休息,前头顾着比赛,之后又学车,带你出去玩玩。”初宁笑起来,眉眼又细又长,平添妩媚。   迎璟言简意赅,“约会啊?”   这个词,太有仪式感了。   初宁愣了下,那种羞涩的喜悦从心底往上冒,偏要佯装镇定,扭过头看窗外,含糊地应了声:“嗯。”   两人谁都没看谁。   但一个嗯字,足以让两个笑容,倒影在挡风玻璃上。   都美着呢!   晚上,迎璟自然是在初宁家睡。   虽然他也不是第一次在这儿过夜,但那是以前,两人纯洁的甲乙方关系,现在可不一样了,性质改变,空气都变得怪怪的。迎璟在浴室洗澡,站在花洒下胡思乱想了半天,一会儿亢奋,一会儿忧虑,一会儿又担心自己的表现不好……啊呸呸呸,八字还没一撇呢!   哗啦啦的水花浇在身上,迎璟左手撑着墙壁,右手往身上抹泡泡。抹了半天,觉得这味道真好闻,捧了一撮往鼻间一嗅,没错,是他女朋友的味儿。   这百转千回的心思,外头的女主角可不知道。   初宁对这方面的想法没那么突出,她做她的事,跟平常无异。迎璟这次过来就背了一个双肩包,丢在沙发上,洗澡前拿衣服所以拉链是打开的,零散的小物件散满了沙发。   蚊虫液,面巾纸,木糖醇,杏城至北京的高铁票……   初宁给他一样样地收进包里,拿着一个英文包装的瓶子看了半天,嚯,男士香水!够骚包的。   初宁挑挑眉,拿起对着空气喷了两下,再用手扇了扇风。   没错,是她男朋友的味儿。   感情最迷人的地方,不在生离死别,也不是虐恋情深,而是见微知著,日久积累,小细节挠得你心痒痒。   初宁心情愉悦,都收进去了,把肩包立起来拉拉链,侧边的袋子也是打开的,她目光一掠,就看到了里面一张黑色的名片夹在其中。   烫金楷体潇洒飘逸,两个字:唐耀。   名片内容也简洁,除了名,就只有一串电话号码,私人手机号。   初宁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空。   这明显是图方便塞到这个口袋的,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迎璟和这张名片的主人,近期铁定是有过联系的。   初宁神色未明,凝神安静,最后,拉上拉链,安安静静地把包搁在沙发上。   迎璟洗完澡出来,看见初宁正弯着腰,背对着,往沙发上铺被毯。   她又换了家居服,还是那件宽大的白色T恤,背脊上的蝴蝶骨形状隐隐,左脚脚踝还系了根细细的脚链,上头有个袖珍铃铛,身子一动,它便跟着叮铃响。   真正的活色生香,动静皆宜。   听见声儿,她头也没回,”洗完了啊?我给你铺个垫子,空调你别开太低,小心着凉。“   迎璟头发丝儿还滴着水,也顾不上擦,就从后头抱住了她。   双手从她腰侧穿梭而过,然后箍紧了。   一滴水珠坠在脖颈上,初宁叫唤:“凉。”遂又微微侧头,低着声音问:“怎么不擦干头发?“   “凉啊?”迎璟问。   大概是距离太近了,声音自带滤镜,低低沉沉的。   初宁嗯了声,也轻。   然后脖间一热,他细细密密的吻就落了下来。舌尖往外抵,跟只小狗似的舔她。还不忘说话:“我给你舔热。”   一下不够,第二下,第三下,热什么热啊,初宁都快痒死了,笑着躲,突然大力士起来,把他直接抡到了沙发上。迎璟被震得嗷嗷叫,“你晚上吃菠菜了啊!”   初宁抬起脚,往他小腿一踹,笑着说:”自个儿弱还怪我?“   迎璟剑眉斜飞,“谁弱啊!”   声音大的,还以为动真格了。初宁双手作揖,缓着语气服软:“错了错了,我认错。”   迎璟脸色稍暖,辩解似的:“我身体很好的,一年四季不感冒,不知吊瓶为何物。”   初宁笑笑,掌心蹭了蹭他的脸,眸色缱绻,“好,我知道了,你乖。明儿早起,今晚早点睡?”   迎璟神色认真:“我一个人睡?”   初宁心浮气躁,又轻轻踹他一脚丫子,警告:”给我老实点!“   迎璟瘫在沙发上,两脚迈开,笑的好不得意。   这一夜,客厅,卧室,隔着一扇门,   两个人,一夜好眠。   ——   次日天光大亮,初宁起得早,但半天儿没出来。   她把头发挽成一个髻,图省事,随手找了支笔插着,松松垮垮的头发也掉不下来,美人脸蛋浸在晨光里,清新美丽的很。但她此刻蹙着眉头,拉开衣柜,站在面前发呆呢。   约会。   约会啊……   约会该穿什么呢?   这件?   她拿出一件红色礼服,带点蓬裙样式,甚为华美。   啊呸,又不是走红地毯。放弃放弃。   那这件?   白色小洋装,颜色倒中规中矩,但裹胸款式,啧,干嘛呢。   初宁手一扔,衣服飞去了床上。   女人爱美爱买,衣服永远不嫌多,她也不例外。衣柜是定制的,一整面墙都打通做柜子,再分门别类,通勤装,休闲装,出席场合的礼服。   可再多的衣服,她现在也后悔买少了。   挑啊挑的,怎么就没件合适的呐!   千挑万选,她决定还是穿条水蓝色的裙子。这裙子带点绸缎面料,看着滑滑的,上身效果还蛮有女人味。吊牌没拆,她上半年去法国出差,逛街买的。   对着镜子左三圈右三圈地看,初宁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   会不会太显成熟了?   啊!豁然开朗啊!   这一大早所有的矫情顾虑,全是为了这俩字——成熟。   迎璟朝气蓬勃的大好青年,眉清俊朗。自个儿呢,初宁心里默默掰算了几下手指……足足大他三岁七个月零十天。四舍五入就是四岁。   四岁什么概念?   换着平日不觉得,到后几年就明显了,他二十六的时候,自己三十。他三十六的时候,她四十。   这笔账一算,初宁心里瘆得慌,赶紧脱了这件裙子,把它塞回衣柜。光裸的身体,白皙柔软,只着一套黑色的内衣裤,春光无限。   初宁打定主意,换上平日出门很少穿的淡粉T恤和牛仔裙,再配一双小白鞋好了。她把头发放下来,对着镜子歪了歪脑袋,还扎了个漂亮的公主头。   倒也不能说焕然一新。   但人走了个自己平日不擅长的风格,就显得耳目一新了。   镜子里的美人儿,五官精致,温淡从容,眉眼里偏又透着几丝儿女人的成熟娇媚。   气质出众,过目不忘呐。   她尚算满意,描了个淡妆,补了点口红,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和正从厨房喝水出来的迎璟撞了个正面。   一抬眼,两人皆是一愣。   初宁定睛一看,眨了眨睫毛,脱口而出:“你,你怎么穿这样?”   迎璟也同声:“你怎么……”   “穿这样”三个字被咽了回去,他眼前一亮,言不由衷地赞叹:“漂亮死了。”   初宁心里跟灌了蜜似的,笑着问:“漂亮为什么会死?被谁杀死的?”   迎璟抿嘴,牵起她的手,在她耳边低低哄着:“我被你杀死了,从喜欢上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是死的了。”   语罢,热乎乎的吻在她脸颊印了个记号。   初宁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深蓝色的polo衫,棉麻休闲西裤,衣摆扎进腰间,还系了根LV的蛇皮花纹的皮带。   妥妥的商务精英成熟范儿!   初宁哭笑不得,这可不是他平日的穿衣风格啊。   迎璟默默地别过头,“你别笑了。”   初宁打趣:“为什么改风格了?”   迎璟眼巴巴地又将头拧回来,反问她:“你不也改风格了么,为什么,啊,为什么?”   初宁淡定一笑,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为什么,我就为什么。”   迎璟心里的烟火“咻”的一声升空,银光柳条,绚烂闪耀。   这一天,两人如同世间普通情侣,看电影,玩电游,压马路,吃自助餐。   从克制的牵手,到大胆地搂腰,再恣意地亲吻。   一瓶水,两个人一块喝,一根冰激凌,两个人一起咬,嘴角残留巧克力,也不用纸巾擦,迎璟弯下腰,摇了摇初宁的手指,女人细细腻腻的吻就印了上来。   舌尖温柔,没几秒,巧克力就没有了。   夜色初上,四九城的余晖化作霓虹,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又是新一轮的热闹喧嚣。   吃过晚饭,两人坐在车里,听着电台歌声,滑下车窗,吹着干燥的夜风。   双手紧握,没有言语,也不需要言语。   迎璟捏了捏她的手指。   “嗯?”初宁侧过头,眼神一对,就知道该干什么了。   她按上车窗,像是越变越窄的取景框,最后一条缝闭合时,车里的好风景旖旎缱绻。   初宁单手勾住迎璟的脖颈,将人往下压,自个儿的唇便送了上去。   唇齿相依,温情脉脉。   吻着吻着,迎璟有点儿受不住了,他仗着手长,伸过来按了个键——驾驶座的座椅就往后仰,渐渐放平。   同时,他从副驾跨过来,跨在她身上,把初宁按平了亲。   手不老实,顺着她的衣摆一路往上,天,女人怎么能这么软呢。   最后一秒,初宁理智拉回,拉住了他的手。   迎璟也回过神,记挂着是在车里,场合不合适啊。   一怯场,气氛就急转直下。   两人各就各位,坐直的坐直,回原位处的回原处。迎璟心里燥热,所以从驾驶座跨回副驾时,动作不利索,踢到了初宁的胳膊。   一个灰不溜秋的鞋印,可不正是他俩此刻的心情写照。   做坏事了呀,心跳嘭嘭嘭呀。   待气息平复,初宁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打破僵局,从储物格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他。   “给我的?”迎璟声音有点哑。   “嗯。”   打开一看,浅灰色的男士手表。   迎璟光顾着欣喜,好半天才看清牌子。   …………近六位数是要的吧。   初宁特淡定地来了句:“喜欢吗?”   迎璟压下心头一瞬而过的五味杂陈,佯装玩笑地问:“是刚才的酬劳啊?”   初宁笑了,眉眼弯弯地看着他,“那你还蛮贵的。”   迎璟挑眉,“对,就是这么贵。”   车内气氛又升了温,温情重现。   初宁伸出食指,往他眉心轻轻一点,语气里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溺:“知道了,倾家荡产都要买你。”   两人相视一笑。   到家十点半。   初宁玩累了,先去洗澡。   等到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响起,迎璟才打开手机,点进浦发的手机银行,输入密码,登录账户。   户名:迎璟   卡号:6220xxx   余额:六万八。   迎璟退出后台,又登录建设银行。   余额:七千六。   他盘腿坐在地上,拿着计算机按了半天,最后眉头深皱,看了看桌上的那块手表,又看了看浴室里朦胧的光影,再看了看自己的小金库。   女朋友太有钱……   压力真的很大啊…… 第60章 (双更合一)让他们看   次日, 是阴天。   连着两礼拜高温终于有退场的趋势。   昨天玩得太疯, 八百年没这么折腾过了, 初宁贪睡,早上起晚。   “坏了坏了,要迟到了。”她光着脚从卧室奔到洗手间,披头散发地洗漱。   迎璟给她把鞋拎出来, 整整齐齐地放在脚边, “这么急干什么?地上凉,抬抬脚。”   初宁敷衍地照做, 下一秒,拖鞋就被迎璟套了进去。   先左脚,后右脚。   “我八点半有个会要开,来不及了。”初宁呼噜呼噜吐掉漱口水,伸手够了条毛巾, 稀里哗啦地放水洗脸。   迎璟给她穿完鞋,又从厨房打包了早餐, 边忙边说:“什么会啊?你怎么一天跟超人似的, 能不能做个正常点的朝九晚五小白领?”   初宁对着镜子化妆,张嘴的幅度不敢太大, 口齿不清地回:“小白领哪儿来的钱养你啊?”   迎璟越听越不对劲, 心里其实是不太痛快的。   但一想,她也只是随口玩笑,便把那份不悦压了下去。   “吃早餐啊你。”   “不吃了不吃了。”初宁拿包,找车钥匙, 风风火火的女汉子,换高跟鞋的时候,一只手扶着墙,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几点的高铁?”   “十一点那趟。”迎璟无神无色地答,又给理由:“我大伯今天过生日,得赶回去道贺,没办法,年年这样,缺席不得。”   初宁看了他一眼,笑了下,“我又没拦你,这么认真干什么?”   迎璟嘿嘿两声笑,也不反驳。   他走过来,把早餐塞她手里,“车上吃,必须吃。”   表情蛮强硬的。初宁顺从,“好。”   手刚搭上门把,人又被拽了回去。   “就这么走了?”迎璟搂住她的腰,把人往身上压。   初宁拎着早餐的那只手不方便,便只用一只手勾住他脖子,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迎璟不放人,眼神漆漆地望着。   初宁又是一亲,摸摸他的脸,“真得走了,开学见。”   迎璟这才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初宁关门前,侧身落了句,“到高铁站了给我发个短信。”   迎璟撇了撇嘴角,一瞬即逝,“嗯。”   ——   初宁组织公司主管以上的管理人员开会,那份新能源汽车项目书的审批意见已经下来,为着这事,讨论忙活了一上午。十点半才散会。   初宁留了两个技术骨干谈事儿,也就是在这时,收到迎璟的短信。   “我上车了。”   她看了眼,回了个好字,又继续。二十分钟后,节点梳理清楚,才总算能够喘口气。   初宁喝着水,看了一遍早上乱七八糟的未读短信,证券公司的早报,中国移动的促销,还有一些垃圾信息。退出时,她手指一顿,神使鬼差地点开了百度。   北京——杏城,高铁。   一搜索,弹出一大串,初宁往下划拉,盯着某一时间段看了好几秒。   怕出错,又刷新了一遍。   早上他怎么说来着?十一点的高铁?   可列车时刻表上,十一点左右,根本就没有去杏城的车。   初宁又返回短信,迎璟的排在最前头:“我上车了。”   她安静一瞬,将屏幕翻转朝下,面无表情地搁在桌面上。   ——   二环商圈的某咖啡馆。   工作日,又是上午,人员清冷。   现在的时间是十一点十分,迎璟等了有一会儿了,半杯水下肚,他又看了眼时间。门口一阵风铃声,有客人,服务生礼貌迎接:“先生您好。”   “有人。”一道沉沉的男声。   迎璟回头,唐耀一身polo衫,风姿飒飒地进来了。   他今天的穿着还算休闲,身后跟着姜齐,姜秘书拎着公文包,斯文的无框眼镜架在鼻梁,精英范儿绝了。   “抱歉,飞机误点,我迟到了。”唐耀款款落座,话虽客气,但语气并没有温度。   纯属客套。   “没事,我也刚到。”迎璟指着,“喝点什么?”   姜齐代唐耀先回答:“我去点。”   人走,就剩他们俩。   唐耀是个干脆利落的生意人,不管干什么,从来直言不讳,这是效率,是手腕,是不浪费时间。   他开门见山,“你考虑得怎么样?”   迎璟面色平静,像是早有了答案,他没一点纠结和犹豫,刚要开口。   “想清楚了再说。”唐耀适时打断。   这人啊,就是审时度势,观察甚微。先把你心思猜准了,再出其不意地来一句委婉的提醒,这下好了,原本坚持不移的主意,又微妙地缩了下头。   迎璟闭声,字眼咽进了喉咙。   唐耀忽地一笑,坐直了些,双手交握于桌面,说:“我看了你们的比赛,操作很稳定,心态很正。当时不紧张?”   这叫迎璟意外,他抬起头,“那天您也在现场?”   “在。但不坐看台。你们的虚拟仿真技术,成长得出乎我意料。”唐耀闲聊一般,语速慢,态度亲,竟是感慨:“想起了我自己,学生时代,怎么就没好好念书?”   又低头一笑,“光顾着倒腾霸王机去了。”   唐耀把话题有意无意地往共同点上靠,很容易引起共鸣,拉近距离。   果然,迎璟状态放松了些,顺着话茬聊下去,“现在国内的环境宽松多了,有平台,有条件,也有先辈积累下来的经验,能够少走很多弯路。”   “弯路从来都不会少。”唐耀淡定道:“只要在追求,在进步,在研究,那这条路,就永远没有终点。”   迎璟心有戚戚焉。   唐耀:“我对你有眼缘,对你们的项目也感兴趣。航发技术也是明耀科创未来三年的重点发展方向之一。我有准备,有资本,有决心,有态度。我要做,就做最好。迎璟,这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我需要人才,你仔细想想,你需要的是什么?”   问题抛出来,却根本没打算给对方思索的机会。   唐耀笃定,自信,自问自答道:“心无旁骛。”   雄厚的资本,无后顾之忧的保障,先进的技术支持,以及与国际接轨的基建设备。   科研就是一种概率。   这种不确定的本身,决定了它注定是不平凡,不容易的。   迎璟在走的这条路,迈出第一步,就没法再回头。   不得不承认,唐耀说中了他的心思。   这是他从小的兴趣,是他寒窗十余载的梦想,是他心里的目标。   能有这么好的条件保驾护航……不动心是假。   唐耀停顿片刻,给他短暂思考的时间,又步步攻略:“我们可以谈条件,还有不满意的地方,你尽管提。”   能得唐总这一句承诺的人,不多。   迎璟十指微微蜷曲,摩挲着玻璃水杯,心里乱,之前的决定被彻底打散,没了主意。   ”谢谢您,但项目不是我一个人的,我需要与团队成员一起商量。“唐耀淡笑,目光如鹰,看透他这句话背后的真实情绪。   “迎璟,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做大事时,最忌讳的是感情用事。”他勾起嘴角,似嘲讽:“是不是只要能够收买你,哪怕对方让你卖一辈子命,你也会无条件地答应?“这话有点尖锐,但话糙理不糙。   迎璟微微蹙起了眉头。   都到这份上了,也就直言不讳了,唐耀指名道姓,“宁总慧眼识英雄,是个有眼光的人。但她的实力,还不够照亮这条道儿。你要是惦念她的恩情,我认可。但你要想在这个领域做出名堂,光有感情是没用的,把一手好牌,活生生地拆得稀巴烂,值当?“唐耀眼露狂妄之色,盖棺定论,道:“愚蠢,只会让人看不起。”   这一波可攻可守的话,刚柔并济,动之以理。这种路数,他又是数次抛出茂盛橄榄枝的那一方,换做大多数人,早就感恩戴德地答应了。   但唐耀低估了迎璟。   安静片刻,还是那句话:“谢谢您,但我需要与团队商量。”   这就是委婉的拒绝呐。   唐耀也算碰到了轴人,眉峰下压,再无方才温和之色,低声,带着寒气:“航空行业,十之八九为垄断,没有过硬的关系,就算你技术再巅峰造极,没有渠道,你玩得起?“鄙意,还带着漫不经心的威胁,极有压迫感。   迎璟和他对视,八风不动。   眼里的勇字,不比唐耀弱。   他音轻,并且带着一丝不屑,一字一字说:“玩不起,我就毁了它。”   唐耀微曲在桌面上的手指一顿,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   这个年轻人,能屈能伸,有智慧,有血肉,有天分,也讲情分。或许不够理智,但以他目前的阅历以及年龄客观来说,已经胜过很多人了。   后生可畏啊。   这一刻,唐耀内心的某种立场,又悄然地变动。   他敛了敛神色,无过多反应,只起身,伸出手,“明耀科创一向惜才,希望你再考虑。明耀的大门会一直对你敞开。”   迎璟目光探究,扫他一眼。   唐耀看穿他心思,坚持道:“我只做唯一。”   五个字,迎璟便什么都明白了。他点了点头,然后跨出座位,转身要走。   他没有去握唐耀的手。   姜秘书走过来,慢声揣度:“唐总,需要我去处理吗?““不用。“唐耀揉了揉眉心,刚下飞机的疲倦越发沉重:”由他去吧,他会答应的。“今天降温,三伏天的热浪退潮,但空气闷热依旧。   迎璟坐在地铁上,看了看时间,算计了一番,摸出手机,适时给初宁发了条短信:   “我到杏城了,刚出站。[亲亲]“   发送成功,他像是不敢再看,飞快地揣进裤兜。   为什么?   心虚着欸!   把式要做全套才逼真,心思缜密全用在这上头了。迎璟又是一阵发虚,意识到,自个儿是在欺骗女朋友啊。懊恼和自责在身体里东摇西荡。   但,他也没办法。   其实在航空科技大赛之前,唐耀就两次找过他谈合作。平心而论,明耀科创的实力太强大,开出的条件也是一等一,但他们的坚持也执拗,坚持企业的核心原则,即:完全控股,完全入资,完全自主——不接受任何别家资本的注入,尤其在企业未来的重点发展项目上。   如此,便要舍弃初宁。   初宁啊初宁,这是迎璟心头的化骨绵掌。   而且,之前也不是没有过,那次在饭局,被她撞见自己跟唐耀在一块。她当时的眼神,失望透顶,还生生砸了两滴泪下来,迎璟心里那个悲伤啊,自觉地给自个儿贴上了“大家好,我是渣渣璟”的标签。   如今就更不用说。   初宁是第一位,他绝不会让她不高兴。   加之他们那段时间一直在冷战,很多事也就无从说起,久了,就更不必再提。   迎璟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撒了这个善意的谎言。   但愿此事神不知鬼不觉地翻篇,迎璟淡定地想。   ——   这个匆忙,短暂,充实,又神奇的暑假,只剩二十多天了。   迎璟待杏城,也不是没想过提前去北京。但初宁忙,上周去合肥,上上周去西宁,每趟出差来回就是五六天,跟空中飞人似的。   别说去北京解解相思之苦,就连跟她打电话都要挑时间。   白天跑工地,考察项目,晚上各式饭局和应酬。好不容易闲下来,那也是夜深人静零点以后了。   听见里头声音打飘飘,那肯定是喝多了酒。   迎璟心疼她,可又无能为力。   好在初宁酒量还不错,睡一觉,第二天又是一条女汉子。   而且记性绝佳,挂念着小男友的情绪,早上一定给他打去电话,顺着话哄他,应他,倒也像是一般情侣要做的事儿。   有时候六点电话就来了,迎璟还窝在床上睡觉,神志不清的。   初宁最喜欢这时候逗弄他,故意软着声音,一口一个小璟同志,你想我吗?   吴侬细语,娇娇媚媚。   人都说,这个年龄,牵牵手都能硬。   啊呸。   迎璟听着她的声音,浑身都是软的,无奈地掀开被子,往里瞅了眼。   只有它是硬的。   就这样,暑假在这种暧昧又不太过劲的状态里,正式结束。   九月,秋老虎,新学期已至。   迎璟在群里通知过,让全队成员提前一天到校。集合开会。   相聚后,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哇靠,张怀玉,你丫下田干活了吧?黑得跟非洲同胞似的!”周圆围着她大呼小叫。   张怀玉那个烦呐,踹他一脚大屁墩:“滚滚滚,我这是黑美人,健康!你懂个屁!”   祈遇从老家背来一大袋子特产,腊鱼腊肉豆酱,打了真空包装,天热也保持住了味道。   他是老好人,人人有份。   迎璟拆了一包豆豉试味,包装袋撕开,那个味啊!   隔壁舍友隔墙嚎啕:“谁拉屎不关门呐!!”   大家笑作一团,张怀玉抓了一把就往周圆口里塞,“快关门!!”   万鹏鹏正好推门进来,皱着眉头:”……什么味儿啊?“周圆吃了张怀玉这嘴安利,转移注意力,“万大少爷!你的兰博基尼尼呢?我要坐!”   众人鸡皮疙瘩抖落一地,齐声大呼:“恶心不死你!   又是一年开学季,夏天的尾巴恋恋不舍,虽高温,但夜风悄悄捎来了早秋的气息。   晚上。迎璟握着手机,眼巴巴地盯着那个名字。   微信聊天页面,十二条信息全是他在刷屏:   “我到学校了。”   “宿舍卫生也搞干净了。”   “我也洗过澡啦,喷香喷香的~~”   ……   “明天团队新学期第一次开会,你来不来啊?”   初宁在厦门出差,好像是做什么市场调研,能让她亲自带队,可见蛮有分量。迎璟守了一晚上手机,想给她打电话,又怕打扰她饭局,可她老是不回信息,他也担心得要死。   喝醉了?   她身边有人帮忙挡酒吗?   回宾馆怎么办,谁扶她啊?   越想越心焦。迎璟甚至开始查北京至厦门最近一班的机票。   微信来回复了。   一个字:“来。”   迎璟瞬间安心,迅速打字:“你忙完了?明天回北京?我现在给你打电话?”   手指又停住,想了想,给这句话后头加了三个字:……可以吗?   石沉大海。   手机又沉睡了。   哎……   迎璟仰躺着,盯着天花板,屏幕盖在胸口,怔怔地发着呆。   ——   第二天的开会时间定在晚上七点。   完全是为了迁就初宁的日程,飞机五点抵达北京,又是晚高峰,一路便秘似的堵,总算踩着点赶了过来。   时隔这么久的再见面,竟然是为了公事。   两位建设社会主义的大好青年啊!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初宁一身风尘,但也不掩美貌。   裙装是donnakaran的今夏新款,无袖上衣,脖间一条珍珠坠子,很有御姐范儿。她好像晒不黑,太阳越大,皮肤怎还越来越白了。   自进门,迎璟的目光就没从她身上撕下来过。   初宁却淡淡掠了眼,波澜不惊,情绪不明。   开会吧。   迎璟没分心太久,很快专注,把这学期的构思、计划以及假期总结的一些问题和看法,都有条不紊地说了出来。然后进行讨论,各抒己见。   初宁也看出来,迎璟和祈遇是主力,计算机这块是万鹏鹏,唯一的女生,张怀玉,自然是起细致梳理的作用。   分工合理,人员配备精简却有效。   大伙儿从技术层面进行了阐述,然后说到这学期的打算,产生了分歧。   不是队员与队员之间没统一,而是初宁。   迎璟说:“我想了两种方案,我们把第二种方案重新做一遍,对比一下哪种更好。”   听到这句时,初宁打断,“是目前的技术出了问题?”   迎璟看向她:“没有。但我觉得采用第二种,可能有更好的效果。”   “可能?更好?”初宁划出重点词,指明道:“那也就是说,现有的效果已经是ok的——那为什么还要重复做?”   “精益求精。”   “但加快研产结合,出成品,才能开展后续的销售工作。”初宁说:“只有技术产品出来了,我才能依据它找渠道,研究方案。”   她站的角度,是快速变现,投入产出。   本来前期投入就已经很多了,这又来个plan b,无异于从头开始,太耽误了。   但公事公办的时候,迎璟极其执着,一口否认:“不行。”   初宁皱眉:“继续研发我同意,但能不能放在下一步?”   迎璟遵从内心,谨慎认真,牵扯到专业问题,根本没得商量。   还是俩字:“不行。”   初宁无语,目光扫了一圈其他人。   任谁都嗅出了气氛的不对劲,哪儿敢发表意见?   可偏偏——   “我赞同小璟的!”张怀玉的胳膊噌的一下举高,态度明朗着!   这下可好,二比一。   初宁还记得呢,这女孩儿,很久以前在ktv,向迎璟表过白。   以前没觉得什么,现在……   呵。   初宁心底冒出一丈无名火,看着迎璟,又看着张怀玉,巧了,这一瞬,这两人互相对视,还自发默契地笑了下。   “行。你们继续开会。”初宁站起身,面无表情,语气冷淡:“我公司还有事,你们决定,我先走了。”   “哎!宁总。”   “——宁姐。“   周圆和祈遇一先一后,晚了,人已经拧开门,走掉啦。   迎璟后知后觉,惨了,惨了惨了。   他匆忙的也起了身,撂话:“开的差不多了,散会,有事儿群里说啊!”   人便慌慌张张地追了出去。   祈遇和周圆对望一眼,莫名其妙哦!   ——   九月的夜还是热。   迎璟追到楼下,初宁的背影款款,高跟鞋往上,两条腿白皙匀称。正往车边走。   “你等等我。”   “欸!初宁。”迎璟追上来,扯住她的手,“这不是谈公事吗,各抒己见很正常的。”   “起开。”初宁蹭开。   他又拉住。   她再甩,他再牵。   最后这下初宁使了力气,模样儿凶,看着他,“我也看出来了,你就是个听不进意见的主。”   ”我怎么听不进意见了?“   “那我刚才说的,你真仔细想过?“初宁强调:”站在我的角度,我的立场。“迎璟抿了抿唇,半晌没作声。   “还有帮手啊,挺配合啊,热情的,那小手一举高,我还以为哪儿冒出土的白豆芽。”初宁冷飕飕的,眼神不屑。   “噗。”没忍住,迎璟笑了出来。   “你还笑?!”初宁眉头更深,她一直是微微仰头的,迎璟个子高,背脊挺拔的大男生,垂着视线,就有种天然的碾压优势。   “早知道不来开这个会了,我出差都快累死,下了飞机往这边赶。”   “呵,我发现你们队员之间感情还挺好啊,联合抗敌,一致对外是吧?”   “下次有你主持的会,我一概不参加。”   初宁仰着脖子,怨气相当大,嘴巴一张一合就没停过。   突然,迎璟一把抱起她。   初宁吓得尖叫:“你干嘛!”   转了半圈,眼睛一晕,就被迎璟抱上了台阶。   三层台阶,把人放下。   两人面对面,大眼瞪小眼,不错,身高对等了。   迎璟眼角弯着,隐着淡淡的笑,痞气道:“看你一直仰着头,够累的,站这儿,这里高度合适,你接着骂,想怎么骂都行,我听着。”   初宁懵了几秒,反应过来,气也消了一大半。   她忍着笑,佯装生气,别过头不看他,低声嚷了句:“……不要脸。”   迎璟还蛮受用,舔着脸凑近,“是,不要脸,只想要你。”   初宁心尖儿颤。   迎璟又软下语气,猛地把人抱住,脑袋一低,在她胸口真情实感地蹭了起来,闷声道:“……这么久不见,我们不要一见面就吵架好不好?”   一颗心,被他蹭得像泡过水的海绵。   情意和思念迅速膨胀,初宁也舍不得了,瓮声瓮气地应了句,“……好。”   然后掰过迎璟的脸,舌尖缠舌尖,不管不顾地送上了美人儿吻。   身后,四楼窗户。   三个黑漆漆的脑袋你推我挤地往下伸,周圆、祈遇、万鹏鹏再也克制不住地大声起哄:“哦!!!”   声音大的啊,迎璟条件反射的要松开。   初宁却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诱哄道:“——让他们看。”   然后堵上唇,越吻越深。 第61章 酸呐   回宿舍, 刚进门,周圆一声吆喝:“关门!”   祈遇:“得嘞!”然后麻溜地把门砰上。   两人指着迎璟, 气壮山河地一吼:“老实交代!”   迎璟掏了掏耳朵, 耸耸肩,嘴角是欠揍的笑, 特无所谓地说:“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啊。”   那俩人又左右夹击, 压着他往板凳上一按,齐声:“不老实!”   迎璟笑得前俯后仰, “卧槽,神经病吧你们!”   “你跟宁姐什么时候开始的?”   “暑假。”   “靠, 比赛的时候你俩不还在冷战么?”   “屁的冷战, 那叫冷静。”迎璟纠正。   祈遇掰过他的头, “可以啊小璟,有两下子嘛。”   “还行还行。”   “啧,你看你, 笑得眼睛缝都没了。”周圆嫌弃地比划出一条线。   初宁刚才那一吻,像是给自家猪肉盖了个质量合格的印章, 同时也宣告主权:看好了啊,这头居居是我家的。   得到当事人证实,话题聊开, 祈遇问:“是你告的白吧?”   “错。”迎璟得意地扬扬眉毛,“是她。”   一顿爆呼:“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是有多差劲儿?”   “不是你差劲,而是宁姐太优秀。”周圆指正。   迎璟还蛮受用,肩膀一耸, “再优秀也是我的了。”   “呕吐!!!”周圆翻白眼,“不管啊,你得请客。依宁总这种级别的,你起码要把我们整学期的奶茶给包了。”   “没问题。”   单身狗受不了刺激,哭天喊地的回宿舍了。   祈遇关上门,折身回来,拍拍他的肩:“恭喜恭喜,梦想成真。谈恋爱的感觉很好吧?”   迎璟点头,一想起,还止不住地想笑。   “你和你女朋友,约会一般去哪儿啊?”他问。   祈遇:“也没那么正式,有时间就待在一块儿,做做饭,在电脑上看看电影,或者去水果市场逛逛。”顿了下,看着他,“不过我们是时间多,宁姐应该挺忙的吧。”   这话戳到迎璟的凹槽了。   “宁姐蛮独立的,省心,也不会有事没事跟你闹矛盾。”祈遇是过来人,感慨万千,“说真的,两个人在一起,总得有个成熟懂事点儿的。”   迎璟笑容敛去,心情僵了僵,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琢磨着”成熟懂事“这四个字。   祈遇忽说:“欸,对了,你下周生日吧?”   迎璟诧异:“你怎么记得比我妈还清楚?你丫不会对我有什么想法吧?”   祈遇丢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想啊!要不是和矜矜同一天,我才懒得记呢!”   九月十二号,和他女朋友顾矜矜同日生。   “好好过啊兄弟。”祈遇意味深长地冲他说,“注意身体。”又欲盖弥彰地解释:“最近要降温,别感冒。”   迎璟吃了他这记温馨提示。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了眼神,全都是坏嗖嗖的主意,邪气。   ——   每天晚高峰的北京,都像一条吃饱了撑着、飞不动的巨龙。   初宁一边开车,一边回关玉的微信:“姐们儿你别催了,我才刚出建国门就堵住了。要不你先吃?行行行,我尽快啊。”   关玉是个话多的主,语音刷屏,权当给初宁解闷,一路塞车也不无聊。   最后一个极品亲戚问题,关玉吐槽了半小时。   “你别唠叨了,珍惜你家这种和谐氛围吧,你那些亲戚还算好的,你上赵家生活一个月试试?随便一个表妹堂妹就能弄死你。”初宁对着微信说:“行了,上菜吧,我在停车了。”   两人交情十余年,连口味都出奇的一致,喜欢吃日本菜,喜欢吃各种鱼。   服务生领着初宁去包间,推门进去,关玉自个儿先喝上了,清酒美的啊,她指了指,“好喝。”   初宁脱了鞋,往榻榻米上走,“我就不陪你喝了,这段时间饭局多,喝的我都要吐了。”   边说边从包里拿东西,一张浦发银行的卡递过去,“喏,我转这里头了,原始密码,回头你自己改。”   关玉眼睛放亮,“爱死你了宁宁!”   “别恶心啊。”初宁波澜不惊,盘腿坐下。   卡里有十万,关玉早上一句话说要应急,初宁也不问原因,就说晚上一块吃饭。   她对朋友没的说,重情重义,全落在了实处。   事情办妥,初宁随口一问:“出什么事了?”   语毕,又澄清:“没关系,不方便就当我没问。”   关玉嗨了一声,“股市动荡嘛,我补点仓,闲钱还在别的项目里,就这几天还你啊。”   ”行。十天半个月也没问题。“初宁夹了条酸藕,沾了点酱,吃得细细致致。   “怎么没把你那小男友带出来呐?”关玉挑眉。   “他晚上有课。”   “呵。你们这恋爱谈得跟异地恋似的,时间不配套,忒不方便了也。”   “要什么方便?一个北京城待着,有事儿打个电话不就完了。”初宁不以为意。   关玉啧了声,”搞得跟接待客户一样。欸,我问你,你俩——“她凑近,挤眉弄眼想入非非:”做了没?“   初宁八风不动,眼皮都不带掀的,“你怎么回回见我,都问同一个问题?你丫是有特殊癖好是吧,那我问你,你和你那个眼镜男朋友,一天几次啊?啊?”   后半句纯属无心话,打个比方而已。哪知关玉还嗨起来了,筷子一搁,仰头喝了口清酒,特别满意地说:“一天一次打底,有时候碰上他出差,回来后,可以一天一夜不出门哟。“   初宁差点喷饭,还蛮好奇,“你新男朋友看起来三十五有的吧,还这么能折腾?”   “他挺会保养啦,一周去一次男士养生。”   初宁点了点头,“精致。”   瞧她这反应,就知道那问题的答案了。   关玉这就纳闷了,“你俩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   “你就没有一点……冲动和需求?”   “我天,你饶了我吧!”初宁这话真心实意,满眼无奈,“我一天到晚累死了,冲动全变成了不想动。”   关玉瞅她一眼,语气正位了些,说:“别怪姐姐没提醒你,女人啊,多一点温柔如水,了解风情,没坏处。”   初宁一头雾水。   “你男朋友这个年龄,心思浪漫,还有憧憬,感性大于理智,没准儿在心里,早把你强奸百八十次了。”关玉笑得含蓄,字正腔圆,听得初宁一身鸡皮疙瘩。   “宁儿,畅意人生,及时行乐,工作排后,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关玉给她夹了片鳗鱼,筷子还轻轻地敲了敲她的碗沿,叮叮脆响,发人深省。   敛了敛神,初宁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差点忘记了,上回我托你带的东西,你给我办了吗?”   “哦,Lucy明天回国,放心,给你买了,后天我送给你。”   初宁再三嘱咐:“你可记得啊。”   关玉哎了声,“说你孤傲冷淡吧,你又偏偏对他那么好,又送手表,又从国外带笔记本。如此低调含蓄的宠爱……姐姐,他领情么?“   初宁无所谓,坦坦荡荡道:“日久见人心,他肯定会懂的啦!”   ———   迎璟生日这天是周五。   他千算万算的好日子,给力!虽不是周末,但周五也满足了。   初宁这天还蛮有心,提前两分钟调好闹钟,在零点,准时给他打去电话。   “小迎同学,生日快乐呀。”   迎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可激动,偏还装淡定,故作惊讶语气:“啊,你不说,我都忘记今天是我生日了,你竟然记得,谢谢!”   初宁忍着笑,配合演出也不揭穿,“没事儿,你不用记,以后我给你记就行了。”   一字一字像风铃,叮叮铃铃撞在迎璟胸口。   他眼眶都热了,捧着手机静静听了好几秒,直到那端传来隐隐音乐声,他皱眉:“你还在外面啊?”   “是,应酬呢。”初宁答得意兴阑珊,这段时间接待一个重要客户,一周全为他忙活服务了。白天开会,参观,晚上饭局,KTV,分不清白昼黑夜,人都快迷糊了。   好在,明天这祖宗就离开北京。   哦不,已经过了零点,应该说是今天。   迎璟吸吸鼻子,精气神明显泄了一半,怏怏问:   “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不知道。”   “你喝酒了没?“   “喝了……不多。”   “那待会谁帮你开车?我过来吧,行吗?”   “不用,带了司机,我自己的车停在公司了。”   一问,一答,但突然之间,迎璟觉得没意思透了。   这番对话,他都能背下来。   回回如此,词儿都不带替换的。   可,有用吗?   迎璟深吸气,胸腔发闷。   初宁自然不清楚他的心路历程,觉得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没往心里去。   “你们寝室熄灯了吧?室友都睡了?”   “嗯。”   “那你别出声了,打扰到别人。乖乖睡觉,等白天上完课,晚上我们一起吃饭,替你庆祝生日,好吗?”   好温柔的声音,耐心,又极尽宠溺。   初宁:“再叫上你队员,室友,人多一点也热闹。”   方才的低落情绪,倏地一下被吹散。迎璟心里又柔软起来,把头钻进被窝里,嘴唇贴近手机,“不要别人,我只想和你单独待着。”   初宁低低地笑,“好啊。”   迎璟声音更低:“亲我一口。”   安静半秒。   清晰的一个亲吻声响——啵。   初宁蛮不好意思,幸好隔着电话。“我挂了啊,里边叫我了。”   迎璟忽然:“初宁。”   “啊?”   “我爱你。”   真的真的很爱你。   ……   ……   清晨起,迎璟的手机就没休息过,杏城那边的电话不断,妈妈的,姐姐的,姐夫的,还有五湖四海发小亲友的,迎璟从小长在根正苗红的家庭,大家族,姊妹多,蜜罐里长大的人。   崔静淑温柔慈爱,“小璟,爸爸妈妈祝你生日快乐,好好学习,做个好青年。”   姐姐迎晨简单粗暴:“二十三岁了!长大了!要懂事儿了啊!”   迎璟脑门上三根黑线:“姐,我今年二十二。”   小晨儿一愣,“是吗,你这么年轻啊。行吧,我微信给你转了两万三,你待会退一千给我。”   姐弟俩感情太好,骂不走,打不散,虽是同父异母的组合式家庭,但,不比血缘关系差。   祝福高峰时段已过。   迎璟好高兴哦!   距离下午五点,又近了一小时呢!   吃过中饭,他就扒开衣柜,翻出一大袋宝贝。宿舍只有祈遇在,他瞅了瞅,“什么呢?”   “衣服,我姐上回出国给我买的。”迎璟一件一件拎给他看:“哪件好?”   祈遇认真参谋,歪着脑袋,单手摸着下巴,眼睛捋来捋去的,最后手一定,“白色这件。”   “OK,就你了。”迎璟放下白色,选了黑色。   祈遇:“………………”   “我觉得白色不太好。”迎璟边说边换衣,衣摆往上,露出精壮的腹部,腹肌不甚明显,但手臂一拉伸,式样就出来了,特别有来劲儿。   他套上黑色的衣服,对着镜子整理了半天,“深色好,成熟稳重大气,俊朗迷人有男人味。”   祈遇立刻扶墙,作呕吐状:“——呕。”   “呕你妹啊!”   迎璟不骂了,转过身让他参考,“怎么样,还行?”   祈遇也收起玩闹,围着他转了三百六十度,负责任地点头:”帅。“   行了,收拾一新,完美!   “欸,你上哪儿去?”祈遇看着迎璟要出门,奇怪,这还早着呢。   “买点东西。”   门关。   迎璟去了趟超市,直奔目标区域。   这排货架全是琳琅满目的计生用品,女士洗液,男士呵护,避孕套。   价格也五花八门,优惠装二十个,只要五十不到。贵一点儿的……螺旋、火山、超薄。迎璟定睛一亮,狼牙棒?卧槽,这是什么鬼。   他拿起翻来覆去地看,被广告词勾引得心飘飘。拿了一盒,就它了。   走之前,还顺手勾了瓶女士润滑剂。   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他做贼似的又回宿舍,五点钟,终于等到初宁的电话。   “我到了,在门口等,还是到你们宿舍楼下接你?”   “校门口等,别进来了。”迎璟嘴角忍不住笑。   初宁逗他,“怕被人看见啊?”   迎璟嘿了一声,“替你省油钱,你还往歪里想了是不是?”   初宁心情也不错,笑了笑,说:“出来吧。”   迎璟快速从柜子里摸出瓶香水,往袖扣轻轻按了两下。然后把安全套的包装盒拆了,摸出一个塞进裤子口袋。塞完,想了想……又不动声色地多拿了六个。   一夜七次郎,凑个好兆头。   到约定地点,老远就看到初宁倚着车门而站,穿了一身浅色长裙,头发散下来,淡妆略施,今天温柔闲适的装扮,看起来像大学生。   她冲迎璟招手,偏着头,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迎璟跑过来,两人的拥抱自然而然地合成一体。   初宁搂着他的脖子,额头抵额头,轻声说:“生日快乐。”   迎璟呼吸也热,扫在她鼻尖,“有你在,我就快乐。”   两人对视,默契一笑。   弧度都一模一样。   上车,系安全带,初宁开车。   “咱们今天吃西餐,行吗?”   “好。”   “我订了位置,牛排也是提前预定的,上回我想吃,足足等了三天呢。”   迎璟心情那个美啊,“专门为我准备的吗?”   是什么就是什么,初宁大大方方承认:“当然。”   迎璟看着她的侧脸,说:“靠边。”   “啊?”   “靠边停车。”   “干吗?”   “我要和你接吻。”   爱情里的直白,才是最动心的。   初宁心尖猛颤,觉得自个儿血流循环的速度都快了好几档。   正泡着蜜,手机突然响。   两人用的是情侣铃声,上回在杏城,确定关系的第一晚,迎璟非缠着她给调的。   这次响的,是初宁的。   她一看来电人,就微微蹙起了眉头。   接听,用的蓝牙耳机。   几句话的功夫,初宁脸色已经变了样。   ”可我在外面有事儿——让王副总接待可以吗——好吧,我知道了——好,我过来。“   电话挂断,恰遇红灯。   初宁拧过头,不是滋味地说:“对不起啊,牛排可能吃不成了。”   迎璟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也不说话,但嘴角已经是个很僵硬的弧度了。   “公司临时来了客户,挺重要的,我们争取了好久的一个单子在人手里拽着,我不到场不太像话。”初宁平静地阐述缘由,又作保证:“不用太久,就吃个饭。要不,我先送你回学校?不超过八点钟,我再过来接你,我们再……”   迎璟打断,语气无波无澜:“我跟你一起去。”   初宁目光匪夷,竟一时读不懂他的情绪。   ……这是高兴,还是生气啊?   正犹豫,迎璟却扬嘴,笑是笑了,但笑里透着一股客气和隐匿。   说:“没事儿,我理解。带我去见识一下你的工作场合,就当是观摩女朋友的另一面。”   这话语调平缓无奇,乍一听,没毛病。   但一细想。   见识?观摩?   这都什么词儿啊!   啧,酸! 第62章 摩擦才能生热!   这顿饭吃得迎璟异常沉默。   国贸高楼的精致餐厅, 菜肴式样没得说,气氛也热闹。客户四十余岁, 姓沈, 老板派头蛮足,大背头喷了发胶, 一丝不苟, 大热天的也讲究,一件暗灰色的长袖衬衫, 还系了个港风领结。   虽不乏油腻,但精英范儿是做足了。   他带了几个手下, 听他们聊了这么久也摸清楚, 一个业务经理, 一个副总,一个对接的主管,都是能喝酒的主。初宁这边人员相当, 拼酒的都是男士,她借口要开车, 大家倒也不为难,给她替上了一杯果汁。   “给这位小兄弟换个杯子,酒倒上。”沈老板笑眯眯的, 是指迎璟。   本来热火朝天聊得好好,这一句话接过来,倒让气氛打了个顿号。   目光齐刷刷看着他。   初宁表情自然,笑着说:“不用了, 他不喝酒。”   “那哪成,女士可以不喝,男士可不许逃啊。”对方的副总活跃,酒桌上的推辞之词权当客套,没当真。还特热情的要把自己的杯子递过来。   “他真的不喝。”初宁起身,客气地拦了下。   总算看出了门道,对方问:“哟,这是宁总的?”   初宁的秘书机敏,替她解了围,说:“是宁总的朋友,还在上大学,沈总,照顾一下祖国的希望嘛!”   两句话就把气氛给圆了回去。   注意力转移,喝酒的喝酒,扯嘴皮的扯嘴皮,热热闹闹。   初宁对这些交际得心应手,她最大的优势,就是善于倾听,不仅听,还听得认真,本就生的好看,博人好感,又这么懂得给男人面子,任谁都喜欢。   做事儿大气,又懂得利用女性的特质,平心而论,她真的很出色。   迎璟看着她游刃有余的聊天、开玩笑、大大方方地敬酒,整个人熠熠生光。   迎璟的视线随着她动,复又低下头,沉默、寡言、闷不吭声。   他没怎么主动夹菜,食欲极差,水杯倒是空了一次又一次。初宁察觉了他的不对劲,但顾着场合也不能说什么,只在每道新菜上桌时,都把第一筷子夹到他碟子里。   这是无言的亲昵,和沉默的靠近。   迎璟默默地吃,左耳是他们娴熟的交际话术,右耳是自己内心空虚的回音。   他捏紧了筷子,好难受,觉得自己像个机器人。   终于熬到饭局结束,本以为能够解脱了!   但这位沈老板兴致大开,又惦念起北京的夜生活:“哎呀,还是北京好啊,不夜城,感觉自个儿都年轻了十岁。”   这句似是而非的点题话,初宁再不懂他的意思就白混了。   “行啊,沈总,您要不嫌弃,去唱两曲儿?让我们这帮小辈也饱饱耳福。”   这话舒坦呐,把财神爷哄得眼睛一弯,“那成!”还特来劲地指着初宁:“第一首跟你唱啊,可不许逃。”   初宁爽利:“承蒙您看得起,我奉陪。”   这边客套话说话,初宁悄然退到迎璟身边,靠近了,小声说:“我把人安顿好,咱们就走。再等我一下下,行吗?”   迎璟微微别过头,眉头蹙着,反正不说话。   初宁心有愧疚,这事儿再怎么突然,也是她这边的原因,换位思考,她的亏欠心理更重了。   “就一会,不用太久的,你在场,到时候我也好找理由走。”趁那边在等电梯,叽叽喳喳聊得正嗨,初宁飞快地勾了勾迎璟的小手指,撒娇的语气:“晚上你去我家,我们单独待着。”   迎璟的脸色,这才稍稍宽解,郁郁闷闷地一声:”嗯。“   不过大家把事情想得太简单,真到了场合,那就是身不由己了。   这位沈老板是个歌唱爱好者,年龄不大,但蛮怀旧,酷爱八九十年代的港台粤语歌。估计是饭局上酒喝尽兴了,一支麦克风握在手里,那叫一个威风凛凛,还能大战五百回合的架势。   初宁唱歌也好听,带劲儿,以前专门找了个声乐老师学了几招,要飙高音也是像模像样。半小时前,和沈老板合唱了一首《千千阙歌》开场,本以为能开溜,但沈老板听得那叫一个感动涕零,还不放人了!   初宁说尽委婉的理由,也是硬着头皮说要走,换做平时,这样的客户是万万不可能让人落单。但今天……她抓心挠肺。   “不许走不许走,天大的事儿也挪后。”沈老板喝得晕晕乎乎,舌投都捋不直了,“宁总,今天咱俩是朋友,你陪朋友叙叙旧,明天,明天咱们就坐在一块谈生意,当盟友!”   就这一句话,让初宁沉默下去。   竞争了数个月的大订单啊,员工到年底绩效能升20%啊。   感性与理性,天人交战。   初宁心一横,“行!”   而从进门起,就坐在角落沙发,与世隔绝的迎璟,在看到她又投入其中后,忍了一晚上的情绪——   终于爆发了。   沈老板其实也没坏心思,纯属喝多了酒,手脚有些不利索,唱歌的时候,人东倒西晃,从某个角度看,就有不老实之嫌。   下首歌是《今夜》,前奏是小提琴和钢琴的混音,正优美着呢,迎璟冲过来,摘了初宁手里的话筒,往沙发上一摔。   “还有完没完了?啊?”   他声音不大,但面部表情极其凶恶,被彩灯晃得眼珠子像要滴血。   “滋——”沙发上那支英勇就义的话筒不死心,发出尖锐的噪音。   气氛瞬间结了冰。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齐齐看向两位当事人。   沈总云里雾里,大着舌头诶诶欸,“怎、怎么,回,回事儿啊。“   迎璟横他一眼:“我给你叫陪唱的,你爱怎么唱就怎么唱,但我女朋友,抱歉,恕不相陪。”   然后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下,拽着初宁出了门。   初宁反应过来,再好的脾气也绷不住了,“你干嘛!”   两人已经到走廊。   迎璟被她这一吼,吼懵了。眸色凉了,手脚也没力气了,就见眼睛里头的光一点点变死灰。   “我干吗?我还能干吗?”他声音缥缈,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今天我生日。”   此刻初宁也冷静了几度,心里矛盾着。   “我生日,你不帮我过,你忙,没事儿,你就别一早承诺,要给我过生日。现在搞成这样,咱俩看起来谁像过生日,啊?”   初宁也不乐意了,澄清纠正:“我没不帮你过,你也看到了,事发突然,我能怎么办?”   “对,你什么都不能办。”迎璟呵声笑,“你唯一的办法,就是每次都牺牲我。”   “我牺牲你什么了?我也身不由己。”   “是啊,你的身不由己,就是做这种事儿!”   初宁目光骤冷,“我做哪种事?”   迎璟不点明,只一句更让人寒心的问话:“你是不是打算把生活的重心永远放在工作上?为了工作,为了赚钱,所有的东西都能委曲求全——包括我。”   初宁气乐了,不停的点头,点头,似乎在回味他刚才正义凛然的表情。   蓦地,她抬头,看着他,“别把自己说得全是受害人,我承认,我是有不对,但你自己就没点儿私心?没点儿打算?没点儿心思?”   话里有话,迎璟问:“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全摆在明面上,好的坏的,优点缺点,我就是个钱串子,我至少光明正大,说一不二。你呢?你跟唐耀私下里接触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我呢?”   迎璟的脸,瞬间变了色。   这代表初宁已经知道了,知道他和唐耀联系,知道他故意说十一点的高铁回杏城,知道他的隐瞒。   初宁也不再点破,话尽于此,威力却不亚于原子弹。轰的一声,炸翻了两人之间和平的表象。   迎璟满腔解释,在这种情况下,全变成了结结巴巴。   初宁呢,到底经验丰富,耍起狠来,冷静自持,气势上就压人三分。   人冲动的情况下,说的话都是捅刀子,你一刀我一刀意难平。   迎璟怎么走,初宁不知道。   什么时候走的,她也不知道。   这是两人在一起后第一次吵架?   不,第二次,上次还是在团队开会的时候。但,那次的吵架就像撒娇,今天这次,威力可大多了。   初宁坐在包厢,听着靡靡之音,唱到后半段,大家的嗓子也不太好,纯属放飞闹腾,各种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吵得她头疼。   初宁走出去,走到外头吹风。   天上有星,在高楼耸立的方寸天地之间闪闪发亮。   她靠着石头墩子,手指插入头发里,轻轻按了按头皮,最后心不静的掏出烟,点了一根含在嘴里。   烟气随风四处飘散。初宁眼神一瞬茫然,遂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想起车尾箱还有一个今天中午抽空去手工店自己做的巧克力蛋糕,以及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Apple MacBook。   她心里一揪,眼眶立刻就热了。   ——   两人彻彻底底陷入了冷战。   感情最怕什么,最怕各自都觉得自己有道理,不肯让步,不肯沟通,好像先说话的那一个,就是认输。   开学的新鲜劲已过,大一新生的军训也在秋老虎的威力下结束。   校园内又是一派生机勃勃,男生们讨论哪个新生漂亮,谁谁谁又是理科状元。而对迎璟他们来说,稍有不同的,大概就是自航空科技大赛取得第一名后,声名大振,俨然成了学弟学妹口中的偶像。   去食堂吃个饭,都有新生叽叽喳喳地议论:“快看啊,他就是迎璟。全国第一呢,超厉害的!”   “能上院里的光荣榜了吧。听说以前全是飞行器设计专业拿推荐,最好的名次,还是上上届大学生科技大赛的第二名呢。”   “迎璟师兄好帅哦,你觉不觉得长的有点儿像一个明星,像,像……”   “我觉得师兄就是他自己啊,这个颜值能够吊打哈哈哈。”   初秋的晚风,带着久违的凉爽,吹散了小八卦。   已经过去两周了。   整整两周,都没有过一次联系。   迎璟喝水的时候,能把水倒进衣服领口,吃饭的时候,筷子拿反了方向,有次穿衣服也闹了个笑话,出门前,幸亏祈遇瞥了眼,“我天!你衣服穿反了你不知道吗!”   迎璟这才发现,懵懵懂懂地又把它换过来。   “你最近怎么了?”祈遇看出端倪,关心问。   迎璟摇了摇头,“没事儿。”   祈遇哦了一声,想问,又不太敢问。   两人齐去实验室的路上,迎璟手机响,手机搁包里,他瞬间的反应是急切的、期盼的。   祈遇全程目睹他的完整表情变化,从激动,到失望,再冷淡地接听。   听了几句,迎璟脚步一顿,“现在?”   祈遇侧头看他,好奇。   迎璟深吸一口气,已经转身往反方向走,“好的,我就过来,大概五分钟。”   “怎么了?”挂断电话,祈遇不解。   迎璟皱了皱眉,自己也有点犯晕,“徐院长让我们去一趟教务楼。”   “我们?”   “对。”迎璟点点头,“我们。”   ——   关玉赶在下班前来公司接初宁吃饭。   她到的时候,初宁还在会议室开会。从落地玻璃窗外往里望,清一色的职业装,男女年轻,神色认真。初宁是主持人,此刻正站在PPT前做讲解。   她今天装扮简单,白衬衫,暗格短裙,细高跟,头发挽上去,气质出类。   看了一会儿,关玉去她办公室等,没多久初宁散会,一进来,关玉就啧啧称赞:“宁儿你越来越漂亮了,我都想把你娶回去啦。”   初宁嗤笑,拧开保温杯喝水。   “今天又约我吃饭,这周都第三回 了。”关玉问:“你时间蛮多的嘛。”   “我请客,你还这么啰嗦,爱吃不吃。“初宁白她一眼。   “吃吃吃。”关玉语气特狗腿,身子往前倾,随手拿起桌边的一本手册,遮住鼻子嘴巴,冲她疯狂眨眼:“和你那小男友吵架啦?“   初宁面不改色,但喝水时一直吞咽的喉咙弧度,暂停了两秒。   关玉早想问了,挑眉,“肯定的。”   初宁放下水杯,往皮椅里一坐,整个人陷进去,疲惫地直掐眉心。   “为什么吵呐?跟姐说说。”   “你能不八卦吗?“   “不能,我要听我要听。”关玉走过来,抓着她的胳膊一顿猛摇。   初宁被摇得头昏眼花,“怕你了怕你了。”   她喘了口气,眉间神色难平,决心倾吐的这一刻,失落立刻写在了脸上。   平铺直叙前因后果后,初宁懵懂地看着关玉,”……我也知道是他生日,但我也不能不要工作不是?“   关玉嗨了一声,还以为什么事呢,“太正常了,一个只想谈爱情,一个生活里不止有爱情,分量不对等,迟早出事儿。”   初宁瞪着眼睛望着她,心情阴郁。   “你在决定接受他的时候,就应该把这些想明白呐。你得到,必然会舍弃一些别的,这才公平。两边都想要,又侥幸的认为,对方一定会来迁就你,我问你,凭什么?啊?凭什么好事儿全让你占光了呐?“   关玉情史丰富,天性乐观,她的人生乐趣,就是辗转在各色男人之间,她曾大言不惭地说:我这是体会人性的真善美!   真善美个屁,纯属男色诱惑。   不过初宁这下还真把她的话给听进了心里。   “其实我挺不赞同你玩什么姐弟恋,一男的,还在上学,没毕业,没社会经验,没稳定收入,换句话来说,就是没有共同语言。”   初宁不服,立刻纠正:“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话题聊不完。”   关玉也不说了,啧了声,手肘撑着桌面,笑眯眯地凑近脑袋,“哟,我们宁儿真的动心了耶。”   “我要不喜欢他,我不会做这个决定。”   在一起的决定。   初宁身上就是有一股劲,不管是做事,还是做人,有机灵,有手段,有方式,也有原则。   她不羡慕游戏人间的潇洒,她只想守住属于自己的栖息地。   关玉感叹道,“女人到了咱们这个岁数,多少有点患得患失,本来一个很小的事儿,偏偏要放大,要多想,这叫,叫……对,叫初老症。”   这话说到初宁心坎里去了。   她神色不自然,别过头轻咳两声。   “好啦,放宽心,你俩要真有缘分,打不走,骂不散,兜兜转转,该是你的,还是你的。”关玉说:“宁儿,我希望你能真正享受爱情,让它成为你生活的润滑剂,而不是负担和工具。”   豁然开朗!   初宁抿了抿唇,真心实意地点了点头,“我记着了。“   知心姐姐时间结束,两人又聊了些家常话,说到冯子扬,关玉问:“都多久没他消息了,他最近嘛去了?”   “别提了,”初宁往椅背一靠,叹了口气,“他和他那位小青梅闹得厉害,好像还蛮严重,他昨天给我打来电话,说是去法国了。”   “去法国干吗?”   “躲人。”   “……天,他俩都闹掰成这样了?”关玉不可置信,“去年还爱的要死要活呢,连地下情这种艰苦朴素的方式都能坚持,怎么现在这么想不开啊?”   “好像是他女朋友提了太多要求,具体的我也不方便问。“   也是。   初宁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句话,在世间本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与皎洁。   感情也不例外。   “我看最近股市不错,你上回的补仓操作做对了。”初宁闲聊。   关玉啊了一声,波澜平静,“嗯,凑合吧。”   下班晚高峰,京城大塞车。   两人也不想趟这趟浑水,索性坐地铁去后海九门,在那儿胡吃海吃一通,然后就地分别。   初宁回公司取车,八点。   她坐上驾驶座,想了很久,最后心一定,扶着方向盘往南边儿开。   ——   C航正校门周边的绿化植被覆盖得不错,路灯也敞亮,树荫繁茂,投下来,像是一地的斑驳光影。   初宁把车停好,坐在车里看了会进出的学生,后又心思不明地低头笑了笑。   挺蠢,还真以为能撞见他啊?   她拿出手机打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就睡了?   不至于吧。   初宁又打了一遍,还是原话。   她天生是个操心命,喜欢把任何事往深处想。想了一会,莫名的心浮气躁。重新拿起手机,找到祈遇的号码。   “喂,宁姐?”倒是很快接听了。   “对不起啊,这么晚了打扰你。“初宁客客气气,又难掩焦急,直接问:“请问迎璟在宿舍吗?他手机关机了。”   祈遇很惊讶:“他没告诉你吗?学校昨天临时通知,航科部对我们团发出了邀请,去丹巴参加一个项目的跟踪学习。他中午走的,那地方挺偏僻,估计没信号呢。“   初宁懵了懵:“……啊。”   啊?! 第63章 (第一更)寻夫   离北京远不远?   他怎么会突然去那儿?   学习的又是什么东西?   初宁脑子里冒出一连串问号, 然后问了祈遇一个她最关心的——“迎璟什么时候回来?”   “没个准信儿,宁姐, 航科部隶属中科部, 太详细的,上头也不会告诉我们。”   初宁心下了然。   中科部那是天朝直管的部门, 简而言之, 咱国家最先进的科学技术全集中在那儿了。很多保密性的项目,几年、十几年, 甚至一代又一代,很多荣耀, 美名传千里。但更多的, 是俯首甘做孺子牛。   初宁心里滋味一时难辨。   祈遇咳了两声:“宁姐, 你别介意,这消息来得特别突然,说走就走, 迎璟还落下好多东西,都得我帮他带过去。您别怪他啊, 那边纪律挺严的,手机能不能用还不知道呢。”   初宁:“你也要去?”   “对,后天, 我们是分批的。”   初宁定了定神,问:“机票定了吗?”   “订好了。”   “那你把信息发给我。”初宁咽了咽喉咙,声音在车里格外清晰:“我跟你一块去,我住外头, 就当是去旅游的,绝不打扰你们。成么?”   初宁这一决定,虽是一时兴起,但也不是头脑发热。   这恋爱谈起来,目前来看不太省心,可她也能诚实面对自己,喜欢就是喜欢,生气,但绝不赌气。她不能确认迎璟是不是这样的感情观,所以,她只能先做好自己。   山高水远的是路途距离。   但,绝对不能是彼此的心。   不过这个临时决定,还是冲撞了挺多事。公司这段时间忙,基本上天天加班,初宁硬扛着魏启霖的不悦,将手头事匀给副总,空出了档期。   公事儿还好说,头疼的是母亲陈月。   赵家一叔伯六十大寿,派头十足,生日宴就在她出发的那一天。陈月千交万代,让初宁务必准时到场贺寿。结果初宁一说去不了,陈月态度十分尖锐:“天大的事儿你都给我往后挪!你大伯那边必须去。”   初宁好说歹说,硬是借口要出差给推脱掉了。   陈月气得啊,指着她的脑门儿:“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女儿,什么女儿是小棉袄,简直就是个精钢炮!”   初宁赔笑脸,任她数落。   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句,陈月的台词她也摸准了七八分。   等她骂够了,歇了会气,“对了。”陈月又想起一件重要事:“子扬去法国了你知道吗?”   初宁佯装惊讶,“啊,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不知道啊。”   “去了个把星期了,据说是和他那个新欢闹得厉害,躲清静去了。”说到这,陈月眉间稍稍松解,跃跃欲试道:“那女孩儿特能折腾,好像还上他公司堵人,看来得分。欸,你,你给我上点心啊,别脑子不清不白的。”   初宁真是哭笑不得:“我又哪里惹你了?”   陈月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呐,指着她急急道:“你俩复合的概率很大,男人一时贪欢那是想尝新鲜,真正结婚,还是要找个能撑得起门牌的。”   “打住打住。”初宁都要翻白眼了,“好马不吃回头草你懂不懂啊!人家都不要我了,还死乞白赖干嘛呢?送上去让人糟蹋,妈,我话撂这儿了,我就不是会干这事儿的人!”   “你这孩子,怎么死活说不通呢!”陈月往沙发上一坐,双腿交叠,下巴抬得老高,像一尊贵妇人雕像——是真生气了。   初宁这回可不打算顺着这位贵妇人,她扬眉,没点儿退让:“我也不可能永远不交新的男朋友。”   陈月一顿,侧头望着她。   “胖的瘦的老的年轻的,比我大的比我小的,全凭我乐意。您要看不过眼,就拿眼罩遮住眼睛别看。我不希望到时候又听你乱七八糟的讲歪理。”   语罢,初宁拿起包就撤。   这也算是打了一剂预防针,嚯!舒坦。   万事安排妥当,就等出发。   没想到的是,祈遇那边又出了变故。   初宁接到他电话时,正在公寓收拾行李。   祈遇蛮为难,“宁姐,真对不住你了,那边临时通知,我两小时后的飞机就得走。”   这消息让初宁懵了懵,“你今天就走?”   祈遇忙不迭地解释,听得出来,是真愧疚,最后他说:“宁姐,要不您取消行程?有个伴儿还好说,现在就落你一个人,太不合适了。”   初宁深吸一口气,单手压了压行李箱,说:“没关系,我自己过去。”   祈遇又劝了两句:“那边可远了,下了飞机还得转车,青藏高原边上,海拔又高,你身体也吃不消啊。”   还是那句:“没关系。”初宁语气平静,“谢谢你提醒,我会注意的。”   都到这份上了,再劝也没用。   祈遇心思细,顾虑重重,蛮不放心,“那好吧,宁姐,您路上要是有什么情况,给我们打电话,我今晚上就能和迎璟碰面,我一定告诉他,让他来康定接你。”   初宁独立惯了,也没那么讲究,说:“他忙,我一个人可以的,别给他添麻烦。”   电话挂断,祈遇很快发来短信,详细地址,路线转乘,甚至当地的政府救助热线,事无巨细。   初宁把它们一一存好,回:“谢谢。”   ——   第二日,从北京飞至康定,康定去丹巴没有固定的大巴,纯靠自驾。   初宁下飞机的时候,是中午十二点半。   川西,温度比一般地方要低,在北京还能穿短袖,到这里,一件外套都有点扛不住。初宁先是给迎璟打了个电话,但提示依旧关机。她又打给祈遇……邪了门,也关机。   罢了,先到目的地附近安顿下来。   从康定到丹巴,还得四五小时的车程。拉人的私家车倒是蛮多,全是五六万的低配家用车,肤色黝黑的当地汉子带着口音拉客,碰上磨磨唧唧的,心态一急,话就有点饶舌含糊了。   初宁只身一人,自然成了被“抢夺”的对象。   她气质冷,又不苟言笑,冰山美人一个,唬退了不少车主。最后,她仔细观察了一圈,选了一个看上去比较老实的司机。   关键在于,他的车是个小型越野,比别的可要扎实得多啊。   初宁把地名告诉他,开价一千二,成交。   这车主一脸大胡子,憨憨厚厚,没想到一路上话还挺多。可他普通话又不标准,夹杂着乡音,叽里呱啦听起来可费劲。   起先初宁还能认真听,听了半小时,人就疲倦了。干脆撑着额头,拧眼看风景。   去丹巴的路不好走,坑洼,山区,急弯。   过了甲蒙路段,手机信号基本没有。   高原山脉,天黑也早,五点刚过,天色就以可见的速度在变暗。   胡子司机也突然不讲话了。   空旷的天空,开阔的原野,如一块巨大的幕布,压得人心慌慌。初宁有点儿紧张。尤其车子颠簸,突然慢下速度时,她以为司机是要停车。   “…………”   没想到的是,过了两分钟,车子还真停下来了。   初宁提高警惕,本能地往车门边上挪。   这车常年拉客,一股子怪味儿。乱七八糟的东西搁椅背后头,还有两根羊骨头。胡子司机转过头,盯着初宁。   初宁心塞,握紧了包。   司机忽地一笑,脸上横肉挤出了两条褶皱。   初宁心想,完了。   前后左右都是山,跑都没地方跑。   “下车吧。”司机说。   初宁眼神像刀刃,凶神恶煞地瞪他。   大胡子蛮不高兴,重复:“下车咧!!”   初宁是真怕了,谋财还是害命,或者别的歹念?她看了眼手机,无信号。最后心一横,决定先用包上的链条做武器,他要敢来碰她,趁机先勒住男人的脖子咔擦死他!   大胡子没耐心了,也是个脾气暴躁的,一声吼:“爆胎了!!下来推车啊!!”   初宁懵了懵,“啊?”   大胡子翻了记销魂的白眼,仿佛在说,啊你个毛线。   左后轮扎进了根尖石头,司机常年跑这条路,驾驶经验丰富,开的时候察觉出了不对劲,果然,车胎漏气儿了。   大胡子检查一番,用蹩脚的普通话告诉初宁:“陷在坑里,不能换备用胎,得先把它推到平地。”   手一指,五十米远的地方。   还能怎么办……推啊!   主要是想着今天能见到迎璟,所以她也算精心装扮,气温不高,还勇敢地穿上长裙,鞋子也有点高跟。这里地势崎岖,坑坑洼洼,呵,带劲儿!   先是试了几把,和大胡子一块推车屁股,啊,要命要命,纹丝不动。   这车不知道几百年没洗过了,蹭得她衣服全是灰。   没办法,脱呗。   初宁撤下高跟鞋,衣袖一挽,又嫌长裙碍事,干脆系了个死结到小腿。   脚丫子踩在烂泥里,陷进去老深,初宁心里是崩溃的,大胡子气震山河:“1、2、3——使劲儿!!”   初宁吃人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可车还是不动呐。   重复四五遍,就在她实在没力气,决心偷会懒的时候。   车子!动了!   大胡子又是个猛汉,嗷嗷嗷地一鼓作气继续推。   初宁没反应过来,跟着车子往前栽——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屎粑粑一样的稀泥,让她变成了一块巧克力。   日哦!!   ——   某个藏寨附近。   一片平原,戒备森严,基地四周用铁栅栏围着,左边是实验区,右边是操作室,白墙石砖,四四方方,房顶处,一根笔直的旗杆。   五星红旗迎风招展。   八点十分,三楼东南边的房间传来一阵欢呼与鼓掌,是庆祝,是对数日辛勤探讨结果的满意。自主研究的某个节点得以攻克,大伙儿都高兴着。   迎璟从实验室狂奔而出,第一个上后勤处领回自己的手机。   后勤负责人姓任,三十多岁,是站里的活跃分子,见着谁都笑眯眯的,“哟,小璟同学,第一名啊,喏,手机在这儿。”   迎璟跟捧金子一样,“谢谢谢谢!”   任哥打趣:“联系女朋友呢?”   迎璟小鸡啄米般地点头,迅速开机。   等待的间隙,听任哥笑着感慨:“哎,来站里都这样,组织有规定,纪律严明,你们做的事情又特殊,往上走,层面都不一样,所以这些规矩,也是没办法,小同志多担待。”   “没事,我能来学习,挺荣幸的。”迎璟礼貌,话能说得人舒坦。手机开机慢,他一直在点屏幕。   “部里关注了你们的比赛,你特别棒,小璟同志,前途无量。”   “您谬赞了,你们才是中流砥柱。”   手机开了,瞬间震得手发麻,各种短信提醒——未读信息,未接来电。四个初宁的,三个祈遇的。迎璟赶紧回拨初宁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拥护暂时无法接通。”   他没犹豫,又打给祈遇。   祈遇几乎秒速接听:“小璟!你和宁姐碰面了么!”   迎璟懵了懵,“你说什么?”   “操!”祈遇甚少这么激烈,比热锅上的蚂蚁还急:“我来之前本来和宁姐约好的,后来我的行程提前了,让我先在成都落脚听个培训,我草,我没接到宁姐电话,再打过去,就打不通了!”   迎璟心里一沉,惶恐弥漫,“她是几点的飞机你知道吗?”   “我查了航班,没有晚点,应该中午就到了。”   现在是晚上八点半。   迎璟静了静,没说话。   三秒过后,猛地转身,拔腿就往外头跑!   那不要命的劲儿啊,把身后的任哥吓了一跳,见他状态不对,糟,恐怕要出事。   “小璟,迎璟!”任哥追上去,“有困难跟我说。”   迎璟被这一声镇定给喊回了三分魂魄。   高原地区,晚上还得穿厚外套,但他此刻一背的冷汗,抓住任哥的手,口吃都打颤了:“我一朋友从北京来找我,中午到的康定,现在我联系不上她。”   任哥眉头也皱了,细细一算,暗叫不妙。   天高路远,地方又偏,可不是磨人么。   他按住迎璟的肩膀,宽慰道:“你别乱阵脚,莫慌,我现在派车往反方向找。没准儿是车子坏在路上了,更没准儿,你朋友压根就没过来,在县城休息。”   正准备行动,任哥的电话响,他听了几句,目光一亮,看向迎璟:“门口有人找你。”   句号还没划上呢,迎璟就飞奔了出去。   任哥目瞪口呆:“哦哟!这位小同志练过凌波微步吧。” 第64章 (第二更)找到夫君了   站外头。   “请你们稍等。”执勤站岗的战士恪尽职守, 电话汇报后,指着墙边对初宁说:“你站那吧, 能挡挡风。   ”   初宁已经被折腾得没点儿脾气了, 整个人呈现茫然空洞状态。   大胡子司机是个实在人,本来商量好的是, 只需把人送到县城, 找个旅店先住住。经过齐力推车,两人的隔阂少了些, 后半程也能聊天解闷。一听初宁是来找男朋友的,嗨呀!那个激动啊, 非得把人送到目的地。嘴上还一直念叨:“千里姻缘一线牵, 万水千山总是缘。”   这地方的人, 淳朴,实在,别有一番趣味。   就这样, 如同拉一车破铜烂铁,把初宁拉到了这里。   中科部驻丹巴的一个航发实验室基地。   一路颠簸, 初宁一身臭烘烘的,头发乱了,裙子破了, 白色毛衣上灰黑一坨跟屎一样,穿的高跟鞋也扁了,左后跟似乎还有断裂的痕迹。   她还想补点妆,拿出镜子一照, 被自己这幅鬼模样震惊到。   初宁觉得此时应该点一支烟,就是十足的浪子天涯了。   就见一道狂奔的身影从站内由小变大,由远及近。   初宁后悔了,后悔来川藏追夫了。   迎璟表情那叫一个急啊,跑下楼梯,跑过国旗,隔着栅栏,目光四处搜寻。最后气喘吁吁的停住,目光定在墙角。   初宁太累了,蹲在那儿,小小一团,仰着脑袋瓜子,一言难尽地望着他。   冷战之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迎璟冲过去,扶着她胳膊上下打量,急急问:“没事吧?没受伤吧?哪里不舒服?你,你怎么来了?!”   他明明是关心,是着急,是心疼,但在此刻精神快要崩溃的初宁听来,就像一种不太爽的质疑。   连日来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初宁蹭开他的手,别过头淡淡道:“我来旅游不行?坐旅游团大巴车来的不行?”   迎璟一听就乐了,还挺配合地冲边上的大胡子说:“司机大哥,辛苦你了啊,豪华旅游大巴名不虚传。”   大胡子笑点低,哈哈哈的停不下来。   初宁低下头,垂着眼,手指捏着自己的包,紧紧的。   迎璟心里一酸,沉着声音,温温柔柔地叫她:“宁儿……”   初宁眼睛彻底扛不住了,两滴眼泪就砸了下来。   迎璟伸手把人抱进怀里,揉着她的后脑勺,怀中的人细细软软,头埋在他胸口,压抑着,强撑着不哭出声。但她肩膀抖得克制,是在无声地流泪。   迎璟心跟刀刺一样,只把她越搂越紧,哑着嗓子解释:“徐院长通知我,中科部发函,指名让我来基地,去机场的车都停在学校门口了。我以为就是普通的参观学习,没想到,规定严格,在机场就把手机统一管理。”   初宁闷声:“那去之前为什么不打给我?”   迎璟讪讪的,愧疚道:“我们不是在吵架么。”   初宁气不过,拧着他胳膊狠狠一揪,是真下了狠手,迎璟疼得倒吸气。   “不敢了不敢了,再也没有下次了。”   初宁眼眶又热了,揪住他的衣服,哽咽得气都顺不过来。   情绪稳住了,迎璟处理善后事。他像个男主人一样,客客气气地和大胡子司机道谢,替初宁把钱付了,谈的是一千二,他直接给了两千。   这一路艰苦凶险,能把初宁平安送到,他心里感恩。   大胡子说啥都不要,一口川藏塑料普通话,指着手机大声:“加我微信,以后给我介绍生意,给你提成。”   迎璟拍拍他肩膀,爽快:“行!”   千里追夫活动尚算圆满结束,迎璟领着人往站里走,初宁还有顾虑,“要不我还是去县城开个房吧。”   任哥正好赶过来,听进这句话,忙不迭地劝解:“不用不用,我来安排,站里有接待的客房,条件虽然一般,但干净整洁。”   说完,热情地伸出手:“你好,我叫任清明,是这的后勤负责人,欢迎家属前来慰问。”   初宁礼貌回握,尴尬的拒绝不是,应也不是。   迎璟偷着乐,小鸡啄米般地点头,“嗯嗯嗯!”   初宁手上小动作,悄悄在他后腰揪了一把。力道不轻不重,撒娇的成分比较多。   太晚了,再有大动静也不合适。老任麻溜地把房间安排好,还端上来一碗当地的老蜂蜜水和两个馍馍,“喝点甜的,这里海报还挺高,注意高反。”   初宁是真饿了,不计形象地狼吞虎咽。   “慢点慢点。”迎璟拿面纸给她擦嘴角,心里难受,“你先将就一晚,明天我带你出去转转。”   初宁嫌弃他没擦干净,又把右脸转给他,嘴巴撅着,面纸就轻轻柔柔的印在了她右嘴角。   她边吃边问:“你明天不用工作吗?”   “晚上实验成功了,明天我请个假。”   “能请?”   “我又不是驻站的专职,要求没那么严。”迎璟说:“给的指示,就只让我待一周。”   初宁哦了声,吃完了,碗碟干干净净。   迎璟把它们拿出去,没多久又回来,带上门。   初宁瞥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坐在凳子上休息。   迎璟蛮自觉,蹲在地上给她收拾行李。LV的经典款行李箱,也被一路颠簸蹂躏得惨不忍睹。迎璟细心,把里头的衣服重新叠一遍,摸着内衣内裤也是面不改色。   黑色的半杯蕾丝胸衣。   黑色的巴掌底裤,除了那一小片布料是棉的,其余地方全是薄纱。   ……   初宁也淡定,没事儿人一样,看着迎璟收拾。   他蹲在那,头低着,手忙着,看得出,是个整理内务颇有章法的人。   没多久就焕然一新。   迎璟帮她把换洗的干净衣裤放在床上,说:“你去洗澡吧,我等你洗完了再走。”   初宁嗯了声,起身,随口问:“你住哪儿?”   “楼下。”   “哦。”   高原地区水压不大,花洒像下小雨。初宁不费水,洗得快,带着一身香气出了浴室,浑身轻松。   迎璟坐在床边,抬头看她一眼,眼神漆黑沉默。   初宁蹲在地上护肤,瓶瓶罐罐的旅行装,平声说:“你早点去休息吧。”   迎璟默然地站起,听话。   人走到门边,初宁甚至听到了门锁拧动的声音。   突然“砰!”的一声,她下意识地回头,迎璟却没走,而是走过来从后头抱住了她的腰。   年轻的心跳强健、有力。   滚烫的温度穿透初宁的后背,迎璟小声哀求:“我等你睡着再走行吗?”   初宁没应声,等他继续。   果然图谋不轨——迎璟贴着她的耳朵:“我陪你睡一会,我想抱抱你。”   就这样,两人躺在一张床上。   正面朝上,中间隔着起码二十公分,彼此目光视死如归,身体僵硬,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躺尸。   初宁索性合上眼睛,佛系睡觉。   迎璟憋不住了,先是试探的靠近,勾了勾她的手指,没抗拒?那好,直接翻个身,手臂横在初宁肚子上,抱住了她。   初宁闭气,打死不呼吸。   迎璟觉得不够,大腿盖在了她身上。   “噗!”初宁憋不住了,一口气差点憋死。   本来尴尬的气氛,这会反倒缓解了。   两人相视一笑,笑啊笑的,笑得停不下来。   迎璟亲亲她的眉毛,眼睛,鼻子,最后在嘴巴上连亲三下。   初宁扼住他下巴,尚算理智:“别乱来!”   好歹也是国家级别的实验基地,行为举止还要得庄重些。迎璟鼓了鼓气,小声说:“我摸摸你可以吗?”   “……”   “我真的只是摸摸。”   初宁脑子一炸,没觉得不妥,还炸出了个跃跃欲试。   她半推半就,不清不楚地嗯了声。   迎璟眼睛那叫一个灯泡闪光,不浪费时间,立刻钻进了被窝里。   初宁紧张得要命。   热乎乎的手心撩开衣摆,一路往上。   她能感觉到里头的人呼吸粗喘,甚至还带着微乎其微的哼声。   然后胸口一热,那人的手在为非作歹。   男人对亲昵之举似乎有天分,总是能比女人适应得迅速。迎璟从被窝里钻出来,盯着她的脸一眨不眨。   初宁面若桃花,眼神也变得涣散。   她回望他,情不自禁地就要搂他的脖子。   可突然——   迎璟眸色一怔,动作也停住。   初宁声音都变了,“……嗯?”   她觉得鼻子痒,下意识地用手一蹭——   全是血!   迎璟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大变,掀开被子起身,“宁儿你别动!”   初宁懵懂着,撑着胳膊坐起来,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啊。   她眼前发晕,一头栽了下去。   迎璟大骇,抱起人跟疯了一样往外冲,“任哥!!” 第65章 (第一更)美人谷   跑出房间前, 迎璟没忘给初宁盖件外套。   这一声嚷得惊天动地,任清明没休息, 正准备去机房检查, 听见动静,从楼下来得飞快。   迎璟垫着初宁的后脑勺, 心里也有了七八分猜测, 任清明经验足,一看她这情况, 当即肯定:“是高反!往医疗站送,快。”   初宁其实也就刚才那么一晕, 现在好多了, 神志醒过来, 她想对迎璟说:“我没事儿。”   但被他抱着一颠一颠的,胸闷气短,也蹦不出个字来。   没多久就到了地方, 往病床上一躺,先给挂上吊针补充□□, 医生简单检查了番,说:“这姑娘高原反应还蛮厉害,累着了吧?”   迎璟答:“是, 她今天坐了好久的车。”   “来这边儿的路不好走,那是受罪。放心吧,也没大事,这两天注意休息, 我给开点药,她今晚就留在这里吸吸氧,观察一下。”   又问:“你们谁来签个字?”   迎璟:“我!”   看他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医生被逗乐,“你是她什么人啊?”   迎璟目不斜视,平平淡淡地说:“男朋友。”   初宁幽幽转过头,闻着枕套上消毒水的味道,心里叮叮咚咚敲起了鼓。   忙完已是十五分钟后,迎璟回到病房。   护士正在换吊瓶,初宁黑漆漆地盯着,见到迎璟进来,视线全给了他。   “好些了么?”等护士走,迎璟坐在床边,顺着她的手臂一上一下地轻抚。   初宁还在琢磨着吊瓶,“给我用的什么药?”   迎璟起身帮她看了下,说:“这瓶是葡萄糖。”   初宁哦了声,松了气。   迎璟笑:“还怕人毒你呐?”   “我小时候有一次发高烧,我妈带我去个卫生院打点滴,那天可能是个新来的护士,病人又多,她给我随便扎了一针就忙活去了。我记得那时还是玻璃瓶儿,用绿色的网子兜着,我一直嚷疼,我妈就嫌我,扎个针而已,你怎么这么娇气。”   初宁盯着导管里的液体滴答滴答,说起往事还挺后怕。   “可是我疼啊,五脏肺腑跟火烧似的,没忍住,吐了,我妈在旁边跟人闲聊,还是别的病友发现我,哎呀,这小女孩儿脸怎么这么白。后来一看药瓶,药用错了,把人家降血糖的给我用了。”   初宁哎的一声,“我真的好怕打针。倒不是因为疼,就是有心理阴影了。”   迎璟握紧她的手,俯下身子,明亮的眸子凝视她,“……宁儿,你受苦了。”   初宁用没扎针的右手轻轻蹭着他的脸颊,呼呼吹气:“以前关玉总劝我,找男朋友千万别找年龄小的,费劲,累心。现在想想,我觉得她有道理。”   迎璟呸了一声,老大不乐意:“歪理。”   初宁也没顺着他,反问:“不是么?”   迎璟撇了撇嘴角,垂着眼睛,低声:“我是不是很不好?”   初宁示意他继续。   “我不成熟,不理解你的工作,不能为你分忧解难,还经常让你不高兴。”迎璟声音渐小。   初宁莞尔,“不错,总结得挺到位。”   迎璟复又低下头,那份愧疚更浓烈了。   “宁儿。”他唤她的名字,心中是酸涩难言,又挫败无力的苦,“我知道这话有点窝囊,有点不男人,但我对着你的时候,特没安全感。你漂亮,优秀,生活圈子也高大,我呢,穷学生一个,未来不明朗,眼下也平庸,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没拥有的时候,不甘心,爱人多难遇见啊,爱一个,少一个,而我就你这一个。”   说着说着,迎璟眼眶都红了,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细细腻腻地吻。   “哪怕现在你是我女朋友了,我有时候会做梦,梦里你像只蝴蝶,扑着翅膀飞去了太阳那儿,我哭着追,喉咙也喊哑,可你飞啊飞啊,再也没有回头。”   他吸了吸鼻子,示弱,才是他最真诚的坦白。   “我以前从不这样,遇到你之后,我自信没了,我配不上你,我怕你不要我了,越怕什么,越纠结什么,就,你……你能理解么?”   他有点儿语无伦次,摇了摇头。   但,初宁懂。   她反握住他的手,没什么劲儿,但掌心的温度很有安抚性,安静,无声,气氛却意外的融洽,柔和。   初宁喊他的名字,哑着声音说:“你很好啊,年轻,聪明,会读书,有理想,有情怀,有热血,还善良。你纯粹,也简单,跟你在一块,我又不图什么,我很开心啊。”   迎璟眼睫动了动,“真的么?”   “真的。”   初宁的三观有自己的一套原则,要什么,不要什么,哪些东西可以去争,什么事情不能将就,她心明眼净,拎得清。   “世上哪有什么完美的人,表象再精致无暇,不一样也是要吃喝拉撒,吃五谷杂粮的凡夫俗子?你这种还蛮好,小毛病是有,但不碍事,你尽管皮,我愿意宠。”   初宁要的,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人。   他不需要戴面具,不需要故作姿态,不需要算计,是什么,就是什么。她的成长经历坎坷,生父早逝,父爱缺失,母亲一生懦弱依赖,教给她的,是自己的影子,为人处世的方式里,难免沾染了那么些匠气。成年之后,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创业,守业,白天的繁忙到了晚上,全变成了懵懂和茫然。   迎璟低下头,把眼睛埋在她掌心。   不多时,初宁感受到有热流缓缓扫落。   她不动,不说话,这份无声的动容,她得好好品味。   倒也没过多久,迎璟把头一歪,重新看着她,眼角还有湿痕,闷声说:“我和唐耀见面,一共三次,他像一块牛皮糖,总有让我无法反驳的理由。”   初宁明白,她和迎璟到现在,算是彻底坦诚了。   她笑,“当然,对方什么人呐,想要办事,能想一万种理由。”   迎璟漫不经心的,“我不喜欢这个人,太能压人了,拽得跟什么似的,对什么都势在必得。”   “人家有资本,相比较,我这种才是不值一提。”   “胡说。我就觉得你最好。”迎璟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说:“唐总开的条件确实诱人,但他坚持独资,所有我一直没答应。不告诉你,也不是故意,就是怕你多想,能省去的麻烦,我就想自个儿将它翻篇。”   迎璟的目光在她脸上巡礼,看了又看,“事情就是这样的。”   顿了下,“……你干吗翻白眼啊?”   初宁忍不住抬起手,往他脑门上用力一弹:“累不累呐,啊?”   迎璟鼓了鼓腮帮,“当时不是怕跟你吵架嘛,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良久,初宁哎的一声叹气。   “我不蠢,我也有自知之明,我的业务优势本来就不在这一块,实力配不上野心,但你,你值得更广阔的平台。”   迎璟懵了懵,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平心而论,明耀科创确实是你目前,不,乃至未来,它都会是你的一个最优选择。”初宁亦真诚,出发点全是实打实的为迎璟好。   她身上还虚着,说了太久话,又有点喘不上气了,声音放轻了些,“你是我二十六年来,血本下的最多的赌注。不,不是赌注。”她纠正,字正腔圆道,“是必然。”   这一瞬,迎璟整个人都圆满了。   “如果有合适的企业对你抛出橄榄枝,我希望你郑重考虑。这条路已经很辛苦,我希望有更多的人为你保驾护航。”初宁说。   这一晚,虽在这个不太应景的地方,没有长篇大论,没有豪言壮语的承诺,但,两人坦诚相待,实实在在的前进了一大步。   迎璟不忍心她说太长时间,难得强硬一回,命令她睡觉。   高反很难受,初宁也没硬撑,眼睛一闭,便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等她沉眠,迎璟才去护士那儿借了一张简易的躺椅,轻手轻脚地支在床边,整晚都守着她。   次日,初宁便没什么事了。   医生说开点药有备无患,迎璟拿药回来,就瞧见她盘腿儿坐在床上,对着手机聊语音。   “这边风景真的漂亮,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蓝的天儿。那是,北京哪能比呐。”   “见着人啦,在干嘛?保密哈哈哈。”   那张笑脸轻松从容,是打心眼的高兴。   迎璟挨着床沿坐下,伸长脖颈瞄:“谁啊这是?”   初宁故意移开屏幕,坏笑着眨眼,“前男友。”   “那我一定要看看有没有我帅!”   “去你的。”初宁嫌弃极了,“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自恋。”   “我这叫自信,大一新生评选最帅学长,我的票数第一呢。”   初宁乐的,放下手机,两手扯着他的脸左看右看,“不至于吧,也没有很好看嘛。”   迎璟反手咬住她的手背,留了排不轻不重的牙齿印。   初宁嚎啕:“迎小狗!!”   迎璟眉毛斜飞,往她嘴唇上又是一亲。   初宁脸颊微烫:“狗。”   再亲。   “……臭不要脸。”   迎璟索性压着她的后脑勺,这回真刀实枪,舌头抵了进去。   初宁心跳得厉害,两人呼吸交织,升温。   不得不说,这家伙接吻的技巧进步太迅速了。   就在这时,两声敲门响。   初宁猛地将人推开,纯属吓的。   任哥不请自来,从门缝里伸出脑袋咪咪笑,“怎么样啊,家属同志,身体好些了吗呀?”   初宁点头,笑得客气:“谢您关心,好多了。”   任哥瞅着迎璟,嘿了一声,“小璟,你这脸色不太好啊,肠胃不舒服?待会也让医生给你拿点通肠润便的药。”   迎璟:“……”   初宁笑出了声。   他闷声抗议:“我没便秘。”   心里默念后半句:好事儿被打断,换你你开心?   ———   这茬忙完,迎璟向组织请了天假,然后带着初宁去周边玩儿,任哥还蛮有心,琢磨着小两口搭车不方便,特意弄了辆面包车给他们,“凑合开吧,想去哪儿也能图个方便。”   白色胖面的,上头插着一面五星红旗。   迎璟甩着车钥匙,说:“我开。”   初宁不放心,毕竟他拿到驾照也没多久,“这边路不好走,我来吧。”   迎璟斜她一眼,蛮自信,“来的这一星期,我车技已经提高很多了。任哥没事儿就带着我上山,随我乱开。”   技术就是这样,得多开,多练,把胆子练大,就成功了一半。   初宁起先还紧张,但看他连过几个急弯都有条不乱,也渐渐放下心来。   问:“我们去哪?”   “这边最有名的就是美人谷,离这儿两个多小时,带你去转转。”   “美人谷啊,那有没有帅哥乡?”   迎璟嗤声:“有个毛啊。”   初宁笑得眉眼儿弯弯,跟装了阳光似的。   天蓝,景美,正值初秋,川藏呈一片绚烂多彩。   迎璟突然靠边停车。   初宁不解:“干什么?”   他转过头,二话不说压住她的后脑勺,迫不及待接起了吻。   “唔……”这人怎么总喜欢吃人舌头啊。就这一招,简单粗暴,让她没法儿招架。   迎璟也稳不住了,猴急猴急地往她衣摆里摸,腰间细腻的肌肤太有存在感,他还记得昨晚往上三寸的部位是如何让人欲罢不能。   初宁顺不过气了,眉间难忍。   迎璟还惦记着她的高原反应,知道厉害性,冲动瞬间褪去,松开人,拍她的后背:“宁儿,还撑得住么?”   初宁抿着唇,丢他一个恼火眼神:“你别再乱来了。”   迎璟举手投降状,“好好好,做一天的老实人,行了吧?”   面包车继续前行。   迎璟时不时地从后视镜里偷瞄初宁。   啧,他女朋友真他妈的漂亮!   临近中午,两人抵达美人谷。这边地势偏僻,也幸得这几年得到开发支持,无数的藏寨是这儿的标志特色,白霭的雪山,透澈的阳光,一汪清池如静眠的绿宝石。   美的不是人,是天地相赐的景。   这边气温虽不高,但紫外线强,迎璟给初宁在路边老藏民那儿买了条披肩,把人裹得严严实实,又架上一副墨镜,“别晒伤了。”   他眼神专注,动作细腻,在她胸前系了个结,紧了又紧。   初宁故意往前蹭,挨着了,迎璟整个人都抖了。黑漆漆的目光盯着她,初宁挑眉,若无其事地去一边看风景。   ……真是个坏女人。   川藏不需要特意去什么旅游景点,只要走到外面,处处是天堂。   初宁原本还想带相机拍拍照,幸亏没带,那家伙笨重呐,用手机随手拍,张张是大片儿。   两人走走看看,到了一处藏寨里。   这里居民还算集中,生活气息较浓,地上还晒着青稞。   初宁指着一处问:“这是什么?”   迎璟蹲下,捏起一小撮看了看,答:“晒干的无花果。”   “能吃么?”   “当然,这边虽是高原地带,但也会产些高山苹果,野樱桃什么 。无污染,水分甜。你看这个无花果,就很回甘。”   迎璟留了一小截在手里,尝了口,“真不错。”   初宁起了心思,语气变得正儿八经,紧张道:“快别吃!”   “干吗?”   “你没瞧见村口的石碑吗?上面可写得明明白白,不能乱吃东西,吃了谁家的东西,就要当他家的女婿!”   迎璟一脸懵,“……有吗?”   “有!”   “可我刚才没看见什么石碑啊。”   “你笨蛋嘛。”初宁振振有词,“我说有就有。你看这家的人。”她还有模有样地对着寨子的窗栏抬了抬下巴:“瞧见没,老丈人都在那儿对你笑呢。”   迎璟视线随着拔高,这家二楼,还真有一个藏族老爷爷对他们笑呐。   视线相对,他竟然还说话了,只不过是藏语,一连串儿,听也听不懂。   初宁蛮镇定,凑到迎璟耳边,“我给你翻译一下啊,他说,不错,这个小伙子长得好看,手长脚长,是个能干农活的好苗子,就你了!晚上就办喜事儿!”   迎璟忍不住翻白眼,呵声一笑,“哟,您还懂藏语啊?”   初宁忙不得地点头,“这方面的无师自通,别的就不行了。”   得,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迎璟目光里全是宠溺,揉了揉她的头发,刚要说话。前边传来好大的动静。两人齐齐回头,一看,嚯!五六个姑娘笑眯眯地往他们这边正走来。   迎璟拧眉,自言自语道:“还真有这习俗啊,他家是五姐妹吗,哪个看上我了?”   方才还鸡飞狗跳特来劲儿的初宁,此刻彻彻底底沉默下去。   她盯着那群姑娘,神色未辨,但应该是紧张的,手指头一直挠自个儿的掌心。   迎璟反倒来了兴趣,“不错啊,长得真好看。”   听到这,初宁拽起他的手,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她速度太快了,迎璟差点踉跄摔倒。“欸!欸!慢一点儿!”   后面有怪兽似的,初宁憋着一股气,带人跑离这个寨子,跑到一片空旷的地方停下。初宁这才松开他,双手搁在膝盖上大喘气。   迎璟都快笑疯了,“干嘛呢?你跑什么跑啊?”   初宁瞪他:“你还敢说!”   迎璟哭笑不得,“冤枉啊媳妇儿!不是你说的,人家看上我了,要把我压回寨里做女婿吗?”   “呸,谁看上你了?”   得,翻脸不认人,强词夺理样样都占全了。   迎璟摸摸她生气的脸儿,“你看上我了。”   初宁拧过头,不搭理,但背着他,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   不远处,象征福运吉祥的经幡迎风招展,蓝幡在上,黄幡在下,在信奉的人看来,经幡每次飘展,都是完成一次诵经祈福。   迎璟牵起初宁,把人带到旁边。   这边临近山头,四面山风穿堂而过,天与地,神与灵,爱与憎,仿佛都融为一体,只有在波澜壮阔的山川河流面前,人才会觉得,世上之事,都是不值一提,随心,随欲,自在就好。   迎璟双手合十,阖眼虔诚,对着经幡许愿。   初宁不太信这些,也不打扰,走到另一边,靠着块大石头斜站着,摸出烟点了一根。   风大,烟气被撞散。   她戴着墨镜,远眺山河,面色平静。   没多久,迎璟走了过来,摘了她手里的烟,蛮不高兴地说:“少抽点。”然后把它掐熄,烟蒂收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   初宁望着他,随口问:“刚才许的什么愿?”   迎璟难得的沉默,一会后,“你真想知道?”   不问还好,他这架势起了个头,反倒勾起了初宁的兴趣。   她摘了墨镜,眯缝着眼睛与之对视。   迎璟目光八风不动,看着她说:“没许愿……就是问了一下老天爷,什么时候能和你做……”   爱。   初宁眉间一颤,几秒之后,幽幽转回头,僵硬的把墨镜重新戴上。   ……压力很大。 第66章 (第二更)圆满   丹巴县在高山区, 大渡河自北向南纵贯全境,山脉起伏, 切割高山, 所以由高往低地看,地貌非常立体。   高原的山体, 总是能够提前感知四季的变迁, 初秋时节,风光便韵味十足。   初宁喜欢这里的嶙峋奇特, 不似平原广阔,这才更像人生。   有起有落, 有平有褶。   山上风大, 迎璟说:“我们下去吧。”   初宁来了兴致, 冲他招手:“你来。”   两人挨近,迎璟搂着她的腰,齐齐看向手机镜头。   “咔擦。”   同一瞬, 初宁转过头,亲向他的脸。   迎璟笑得白牙一绽, 这一刻,美好定格。   “你要发朋友圈么?”他问。   初宁诚实:“不发。”   “哦。”迎璟难掩失落。   “我微信里还有很多客户,泛泛之交, 不太熟。我不想被他们品头论足。”   “那你发给我,我发我的。”   初宁也不答应,“我拍的照片,凭什么要给你?”   迎璟:“嚯!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   “我本来就是霸道女总裁。”她理直气壮。   迎璟瞪着眼睛看她, 憋着气呐,还真没法儿反驳。   初宁乐了,双手挂上他的脖子,歪着脑袋还撒起娇来:“说,爱我的钱还是爱我的人。”   迎璟头一低,与她额头抵额头,“不知道,就,很想跟你过一生啊。”   初宁踮着脚,封住了他的唇。   以前觉得一生是个冗长且无意义的词。但这一刻,这个人,让初宁发现了“一生”的另一个涵义:竟也值得期待了。   下午,两人也不想走远,旅行嘛,挑最精华的地方细细品味就够了,以小见大就是这么个理。迎璟带着她就在藏寨里逛,这边开发还算完整,吃的逛的恰恰好。   初宁尝了酥油茶,也吃了糍粑,后来瞧见一个穿着藏族服装拍照留恋的景点,她蛮有兴致,拉着迎璟的手跃跃欲试。   迎璟嫌这衣服糙,不符合他精致男孩儿的形象,死也不肯穿。   于是,初宁一个人捣鼓,挑了件最华丽的,大襟、束腰、外面罩着一件藏青色的袍,脚上是同色系的筒靴,最后戴上一顶假发装饰,两条长长的辫子垂至腰间,她还一时起兴,在自个儿眉间点了一粒红红的朱砂。   迎璟看呆了。   这样的初宁,卸下平日的清冷淡然,笑厥如花像个初解风情的小姑娘。   初宁走到他面前,甩了甩长袖,别样妩媚的说了句:“这位书生,要去何方啊?”   迎璟目光定定,“要去你心里。”   初宁佯装崩溃,摸了摸手臂,“酸不死你。”   迎璟笑道:“你站那儿别动,我给你拍照片。”   初宁亦大方,摆了好几组姿势,不停念叨:“你修图了么?”   迎璟蛮为难:“修图可能还不行,最好换个人头。”   然后被初宁追着满山跑。   两人带劲儿,看得周围的游客发笑。   迎璟捂着脑袋,说:“这我媳妇儿,家暴我呢!”   初宁气笑了,“胡说。”   “哪里胡说了,是你没有家暴,还是你不是我媳妇儿?”   初宁想都没想,本能反应:“谁家暴你啊!”   迎璟正中下怀,“哈!承认你是我媳妇儿喽!”   初宁一怔,后知后觉,脸颊发烫,“耍无赖。”   就这么一个口头之快,也能让他开心好久,好像明天就能当新郎官似的。   不闹了,两人勾着手,又恢复你侬我侬。   迎璟:“宁儿,回去之后,我想带你回大院。”   初宁没来得及细想,“又回去?我都去过两回了。”   “我要你见我父母,我要向他们坦白。”   “……”   初宁咽了咽喉咙,“这,这么快。”   “必须的。”迎璟看怪物的眼神:“你不想?”   “不,不是。”   “你不想跟我公开?”   “没……”   “你不想跟我结婚?”   “……?!”   迎璟猴急猴急的,激动万分:“你凭什么不让我C位出道!”   初宁没忍住,哈哈哈地笑出了声。捧着他的脑袋一顿乱揉,“你怎么这么好玩儿啊!”   迎璟对这事儿特小心眼,没好气的顶回去:“好玩?好玩你还不来玩我?有本事你来玩我啊!”   一天下来,这个内涵意思都说了几遍。   初宁也一股邪火,“你脑瓜子成天在想些什么呐?啊?”   “还能想什么,想你想你想你!”   “噗。”   拌嘴不过五秒钟。初宁笑了出来,“你个复读机。”   迎璟一把揽过她的肩,“真情实感还遭人唾弃,有没有天理了?”   初宁这回乖了,依偎在他怀里,拍拍他胸口,“你个生气包,这茬不许再提,你这动机太明显,我都不敢相信你了。”   迎璟立刻闭嘴。   能听出她是调侃之意,但他在乎,生怕她当了真,于是闷闷的把念头压了下去。   初宁勾了勾他的手,忽说:“欸,我想去骑马。”   ———   两人辗转去了寨外的马场,这个月份不是旅游旺季,游客并不多,初宁问了价格,三十块半小时。老板蛮大方,蹩脚的普通话说:“也就意思一下,不限定你的时间。”   初宁挑了一匹黑色马驹,她没经验,纯属看着顺眼。   上马之前,老板给她讲解了需要注意的地方,初宁听得认真,瞄一眼旁边的迎璟,人家漫不经心,扯了根草叼在嘴巴里,优哉游哉地看蓝天呢。   “你也听听,待会我一个人记不住。”初宁上心。   迎璟极淡的嗤了声,听了话,但依旧半吊子,压根没仔细。   五分钟后,上马。   迎璟在后头跟老板说着什么,最后一个人走了过来。   初宁遥望老板,皱眉:“哎!他怎么走了?”   迎璟:“你上马,我教你。”   初宁微眯双眼,问:“你会骑?”   迎璟点头,“会。”   初宁眼神怀疑,显然不太相信。   “从小,我爸就带我去骑兵营玩,我七岁就能单独上马背了。”   说罢,迎璟单脚一蹬,同时右脚横跨,眨眼之间就到了马上。他绷直手臂,把掌心递给初宁:“上来。”   初宁犹豫,“我没学过。”   迎璟已经抓住了她的手,“有我在,我保护你。”   一个使劲,初宁也借力上了马背,她在前头,他在后头,后背贴着少年炽热的胸怀,差之毫厘的距离,心跳如此清晰。   迎璟双脚一夹,便是策马奔腾,初宁先是紧张,适应之后,兴奋接替。   天地宽阔,风声呼啸。   心有山海,静而无边。   天色已降,能看到山的那边,云层托着淡淡的夕阳。   初宁内心是震撼的,心情是愉悦的,笑着问:“一颠一颠的,像不像在坐船?”   迎面而来的风,把怀里的女人香悉数送进鼻间。迎璟心在颤,手在抖,然后顺理成章的搂住了初宁的腰肢。   他声音清澈,无暇且认真:“像不像坐船,我不知道。我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让我做男人?”   不知是风太大,掩住了她的回答,还是初宁根本没有说话。   迎璟抱着她,这一刻,也觉得无所谓了。   两人驾着马儿越跑越远,好像跑离了路线。灌木矮丛渐多,景致因为稀少的人间,而越来越温柔。   初宁还有点害怕,“不走了吧,待会回不去了。”   迎璟安抚:“没关系,这马能记路,会识途。”   初宁便放了心。   啊,也不知从何时起,她也学会了信服与相信。   最后,两人没入丛林,再出来,就是一片视野开阔的浅草平原。   四周都是山脉,天色尚算缱绻,星月就已经与晚霞比肩。   迎璟和初宁下了马,站在峭壁边上,面朝山川河流之美,共赏日月星辰之姿。   忽的,手指相扣,初宁勾住他,意图往树后走。   迎璟了然,随着转身,两人一路沉默。   百年苍木,枝繁叶茂,亭亭如盖,遮住了夕阳。   两人隐匿其中,再也看不出一点动静。   初宁望着他,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吻就落了下来。   两人自然而然地搂在一起,再也不似以往的克制,也没打算浅尝辄止。心跟通了电似的,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直到喘不过气,迎璟才将人分开,迅速脱了自己的外套,摊开在地上。   趁他下蹲,初宁半跪在地上,像只饥渴的小兽扑了上去。   从她决定义无反顾来川藏找他的那一刻起,一切就没办法回头了。   命中注定的克星。   就是用来交付真心的啊。   迎璟把她压在身下,眼眸像是要滴血。   情与欲,从来都是分不开的。   初宁终于在他眼前坦诚,彻彻底底的坦诚。   她的主动,热情,生涩,以及一往无前的决心,都让迎璟沉醉不已。   天边,一排飞鸟列队展翅,留下一声呜鸣。   初宁两条腿,勾住他的腰下沉时,迎璟再也忍不住了,发出了低低的呜咽。   他眼眶通红,吻着初宁的眉眼,承诺:“宁儿,我会对你好的。”   两人对望,初宁无言,光洁的胳膊勾住他的脖颈,以吻回应。   那道大门终于打开时,初宁哼了一声。   她咬着他的肩膀,泪眼汪汪:“……疼。”   迎璟胸口剧喘,脑门上一大滴汗水砸下来,他哑声:“可我忍不了了。”   那就不忍了!   初宁闭上眼,享受着爱情的回赠,感知着爱人的心跳。   山静,风止。   一双人,一世情,天光秋色两相知。 第67章 千字好评   这场欢爱, 来得意外,过程迅速, 极其疯狂。   热情劲消退, 才记着这是荒郊野外。   后怕啊!   初宁忍着浑身的不适,把衣裤穿戴齐整, 最后坐在地上, 人懵懵的。   怕她凉,迎璟把自己的外套披她肩上, “怎么了?”   初宁转过脸,幽幽地看着他。   迎璟笑, “不认识了?”   初宁摇头, 说了句一直想感慨的话, “你们男的,身体好热。”   “是吧,别人我不知道, 但我从小锻炼,素质还蛮好的。”顿了下, 他直白地求证:“是不是?”   初宁撇了撇嘴角,揉了揉小腹,说:“不是很舒服。”   迎璟望天, “好吧,我下次再努力。”   初宁乐了,用手肘推了他一把,“这事儿怎么努力啊?”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 何况我现在可是吃过猪肉的人了。”   初宁举着拳头捶他,怒骂:“谁是猪肉呐,啊?给我说话!“   迎璟装模作样地躲,两人笑笑闹闹作一团。对望着,安静了,又自然而然地抱在了一起。   初宁听着他的心跳,看着山川河流,奇异地融成一体。她闭上眼睛,搂着他更紧。   迎璟侧头,在她眉间印了一个深深的吻。   初宁不能在外潇洒太久,再不回北京,魏启霖就要革她的职了。迎璟这边还有个两天,他想请假,初宁不让。   “这种机会多难得,你留在这好好学东西,我不走不行了,北京一堆的事儿等我。”初宁正收拾行李,弯着腰,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腰窝,上头还有被他掐出的红印。   迎璟也没再坚持,看她收拾完,走过去,“我来吧。”   然后把行李箱拉上,提到角落。   “你回来了,我去机场接你。”初宁安抚道。   “那不用了。”迎璟站直,拍了拍手上的灰,“我得回趟家。”   “杏城?”   “嗯。“   初宁便不再问。   迎璟:“你就不想知道我回去干吗?”   瞥他一眼,初宁挑眉:“回去喝牛奶?”   迎璟呵了声,“都有你了,我还喝什么牛奶?”   他脸上挂着笑,极淡,眼神也不怀好意,初宁咬着唇,挪着步子往后退。眼见无退路了,她迅速往前,迎璟反应更快,直接将人拦腰抱住,甩了小半圈,齐齐倒在了床上。   初宁咯咯笑,抵着他压下来的胸,“好重。”   迎璟落吻,一下又一下,渐渐的,两人呼吸都把持不住了,初宁环着他的脖颈,交缠在一起。不似下午在荒原野岭的紧张与露怯,这一次,要得心应手许多。   迎璟知道她哪个点最敏感,知道什么样的力度她最动情。男生到男人,成熟与蜕变从来都是突然一瞬的事。年轻的身体如火焰,使不完的力气。初宁呜咽,十指张开,情难自禁地落入他的头发里。   这一夜,两人忘记时间,甚至忘记了次数。   只知道到后半夜没有套了,迎璟又下楼买。再回来时,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急不可耐地作响,初宁拿出一看,量贩装,十二个送两个。   迎璟压着她,气儿都粗了,胡乱地解释:“条件有限,这里没有更好的了,回去之后,我们都试一遍好不好?“   好你个头啊。   初宁摸到他微凸的尾椎骨,要死不活地低骂:“最后一次了啊。”   迎璟撇了撇嘴角,“你不舒服吗?”   未等她回答,就自问自答:“我看你都颤了好几次了。”   初宁脸燥热,呸了一声,在他坚实的胳膊上狠狠一拧:“害不害臊!”   迎璟死皮赖脸堵住了她的嘴,极尽温柔:“初宁,能让你快乐,我真的好高兴。”   次日大早,初宁没让迎璟再请假,托任哥找了个藏民的面包车,早上五点就往康定赶。十二点多的飞机,初宁上机前给迎璟发了个短信,然后关机登机。   两小时后,北京。   初宁出了廊道,被喧闹的机场怔住了。这才离开多久,竟心生两个世界的感慨。她适应了好久才缓过劲,正准备去打车,冯子扬的电话就来了。   乍一瞧见是这人,初宁还蛮意外,“哟,您老人家法国之行可还愉快?”   冯子扬还是那派乐天的精气神:“有你这么当朋友的么,尽嘲讽我。”   初宁弯嘴,“什么事啊?”   “没事儿,告诉你一声,我回国了,给你从巴黎带了礼物,限量香水,我已经替你都拆开闻了一遍,绿色瓶子那个最好闻。”   “礼还没送到,你倒先替我拆了,好吧,谢了。”初宁说:“这两天请你吃个饭,等我通知。”   刚准备挂,冯子扬把人喊住:“诶,宁儿,还有件事儿。”   “嗯?你说。”   那头似有蛮为难,组织番措辞,才沉吟:“你最近和关玉有联系么?”   “关玉?有啊,上周,我约她吃饭,她说没时间。怎么了?”   这回停顿的时间略长。   冯子扬忽说:“她前阵子问我借钱。”   初宁哦了声,倒也不是很诧异,“她股票又要补仓了啊?”   冯子扬警敏,“她也向你借过?”   “不多,一个月前,十万。”初宁随口一问:“她问你借多少?”   半晌,“五十万。”   这个金额,还是把初宁给吓了一跳。   五十万对冯子扬来说,也就是一个数字,他从小就是金窝里长大的冯少爷,花钱习惯也不秀气,一身行头置办向来讲究,就更不提别的了。但五十万,六位数,对普通人来说,也是一笔巨款。关玉不愁吃不愁穿,娇滴滴的小公主,她要这钱干什么?   初宁下意识一句:“被传销骗了?”   冯子扬笑出了声,“能耐。”   遂又澄清:“我没别的意思,就这茬,和这姑娘平日的办事风格不匹配,所以问问你,钱事小,人是大。就怕她有什么难处又不好意思说,剑走偏锋走歪了道儿才紧要。”   初宁应道:“行,我记心里了,改天我问问。”   冯子扬乐呵,“你办事,我放心。”   初宁等到出租车了,坐上去,一手拿电话,一手关车门,“你和秦淼怎么样了?”   秦淼,就是他那谈了七八年,分了无数次,和好无数次,爱得要死要活跟八点档电视剧似的小情人。后来冯家不同意,两人又转入地下情,初宁还是这段地下情的掩护呢。   冯子扬那头是彻底安静了,连呼吸都陡然颓废。   初宁哟了一声,自知不恰当,连声道歉:“当我没问。”   冯子扬却突然发火:“他妈的一个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全往死里逼我!她吃的用的穿的,哪个不是最好的,把我当提款机了,看她这几年懒在家里,都成什么样了,越来越不讲道理,要分手,行,分呐!呵,回过头又哭着嚷着说不分了。把老子当什么?还敢用死来逼我。操!”   吼声太大,初宁把手机搁远耳边,皱了皱眉。   发泄完了,冯子扬就把电话挂了。   初宁摩挲着屏幕,心里五味杂陈,这时,手机叮的一声,是微信。   “我忙完了!你到北京了?”   “我明天就能回来了,提前了!又可以早一天见到你了!”   “对了,这两天有快递寄到你那儿,记得签收。”   “我可太他妈想你了![狂亲] [狂亲] [垂涎] [垂涎]~”   这人的热情和活力,隔着张屏幕都能扑面而来。   方才的沉闷心情,瞬间被吹散。初宁捧着手机笑,回复:“快递啊,你买了什么?”   迎璟回了三个表情:“[威猛][威猛] [威猛]~”   初宁乐的,捧着手机笑。   ——   迎璟第二天也回了北京,只不过他没马上去学校,而是从机场直接坐大巴去高铁站,回了一趟杏城。   陆军总院门口的警卫兵似乎换了一批新的,迎璟进去的时候还被拦住,姓名年龄身份证,问他找谁。   小战士有板有眼,年龄与他相仿,目光刚正,自带一股正气凛然。   迎璟懂规矩,问什么答什么,掏出身份证递过去,结果一看,上头的家庭住址写的就是脚下这个地方。小战士明白过来,有点不好意思,放下枪杆,说:“抱歉,我刚来没多久,平日也没见过你。”   迎璟忙说:“不用抱歉,都赖我,我在外头上学,回来的次数少。”他向来和气,喜欢交朋友,一个照面,两句话,就能嗅出气味是否相投。   还挺合心意,他对小战士笑得白牙一绽,“你多久换班?”   人家一愣,“啊?啊,五点。”   “五点半篮球场见,约你打半场。”迎璟手往右边指,“别找错地方了,西边的球场。”   小战士眉眼精神,双脚一靠,“是!”   迎璟推着行李箱,哼着曲子走了。   到家,崔静淑一早就忙活开了,准备的全是迎璟爱吃的菜,碗碟有圆有方,组合在餐桌上,看着就是位于生活细节处讲究的女主人。   迎璟跟务工人员返乡似的,大包小包,人还晒得黢黑。   他进门,崔静淑正端着鱼汤从厨房出来,抬眼一看,吓了跳:“嚯!小伙子你找谁啊?”   迎璟笑:“我找我妈,我看您有点儿像。”然后从她手里接过鱼汤,凑近眨眼:“您给我凑合当妈算了。”   崔静淑被逗乐,“顽皮。”   “我爸呢?”迎璟把汤放好,趴在桌子上拿手捏菜,嗷呜嗷呜吃得可香。   下楼的脚步声,迎义章一声严厉:“有没有规矩,不许用手!”   迎璟赶紧站起,笔笔直直的,朝他鞠了个躬:“遵命!”   迎义章脸色缓了缓,这儿子,就没少皮。   五菜一汤,一家人坐着吃饭。   迎璟饿晕了,三两下就扒了一碗饭,“我姐什么时候回来?”   “她肚子大了,人犯懒,在家窝着,你姐夫这段时间正好休假,在家照顾着。”   崔静淑夹了块红烧肉到他碗里,又把迎义章伸过来的筷子打掉:“老迎,你就不许吃了啊,这两天血压不稳,注意点儿。”   迎义章老老实实,盯着那碗肉,蛮不舍,最后叮嘱迎璟:“没事儿你以后少回家。”   迎璟:“?”   “你每次回来,你妈妈都做各种肉,我又不能吃。”   得了,还生起气来了。   崔静淑哭笑不得,“好好好,你吃,最多两块啊。”   “三块。”迎义章讨价还价。   未等母亲发话,迎璟把自己碗里的那块肉干脆利落地夹给父亲,“成交!”   这爷俩……   崔静淑拨着青菜摇摇脑袋,“就是天生来克我的。”   一家人和和气气,一顿饭吃得很有烟火气。   迎义章问了些他此次川藏之行的情况,迎璟的逻辑思维很强,做过的事都装在心里,分门别类,拎得清。他回答时,内容饱满,一听,就是扎实学习,没有荒废机会的人。   迎义章也仔细,时不时地提点两句,又问:“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   迎璟说:“我要把我们目前的虚拟仿真技术往更精更专一的方向发展,我想着重研究航空发动机的模拟构建。这是行业的难点,也是个契机。”   迎义章不多问,只要他有方向,有思路,那这个人就不会差。   至于是否成功,是否吃苦,是否能坚持,那是需要时间去验证的。   急不来。   话题告一段落,短暂安静。   五碗饭下肚,迎璟也吃得差不多了。他搁下碗筷,语气郑重:“爸,妈,我有件事要跟你们说。”   这架势,让人不得不重视。   崔静淑看着他,略微紧张,“怎么了?”   迎璟:“我交女朋友了。”   嗨~原来是这事啊。   崔静淑和迎义章并无意外,二十多的年龄,血气方刚,不谈恋爱才奇怪。   崔静淑放了心,轻松地聊起:“女朋友是你同学吗?”   “不是。”迎璟说:“你们见过的。”   “见过?”崔静淑仔细想了想,没个头绪。   “是初宁。”   一锤定音。   气氛怔然。   迎义章八风不动,倒是没什么反应。可崔静淑的眉头就皱起来了,“是宁总?她不是你项目的投资人吗?”   她往多里想,一下子紧张起来,“小璟,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项目的确重要,但也不能为了这些东西,而牺牲掉一些更重要的品质!”   字正腔圆,义正言辞,崔静淑极其严肃。   这话也太社会了,迎璟还没抗议呢,迎义章先行不满,咳了声,“怎么说话的,这种原则性问题,我相信小璟能够把持住。”   迎璟也觉得夸张:“妈,您不会以为我为了拉资金,出卖自个儿吧!”   崔静淑拍拍脑袋,“我这不是……急的吗。”   “我和初宁你情我愿,我俩真心喜欢彼此,绝对没有半点别的念头。”迎璟挺直背脊,目光真诚。   “可是,可是她。”崔静淑没办法完全消化,满腔腹稿,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小声:“……可是她比你大吧。”   “比我大怎么了?人家多吃几年饭,给我做女朋友,说到底还是她吃亏了呢!”迎璟反驳。   崔静淑被他这歪理弄得哭笑不得,“我就问一句,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迎璟的立场特别坚定:“您一知识分子,怎么还有这种老旧观念,可一点都不可爱了。而且,我不喜欢总拿人女生年龄说事儿,当着我的面说说也罢,但以后初宁面前,一个字都不许提!”   看这激烈反应,以前两人准为了这个问题别扭过。   崔静淑没再吭声,但表情还是忐忑不定的,她跟老伴交换了一下眼神,暗里的意思:你这个做父亲的,倒是说话呐!   “我先跟你们交个底,一是尊重你们,二呢,过段时间我带初宁正式到家里来,你们不许反应惊讶,不许让她觉得难堪。”   迎义章终于开口:“急什么急什么,你这一串串的,当背课文呢?你妈妈出自关心,多问几句怎么了?小璟,将心比心,不能这么对长辈说话。”   迎璟鼓鼓腮帮,点头,“好。”   承认错误倒挺快,也不跟谁置气,迎义章这才松解脸色,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迎璟答:“我想毕业之后就结婚。”   崔静淑心都快蹦出来了:“你,你!”   迎义章也怔然,但很快沉下气,捏着筷子挑起一片青菜叶,打太极似的慢慢拨挑。   迎璟看出了他们的心思,淡淡道:“这是我单方面的想法,人家还不一定愿意嫁呢。”   老两口对望一眼,也平静下来。   迎义章点点头,对这事儿表示知道,语重心长道:“你成年了,自己的事情自己拿主意,爸爸就一个要求,男人,一定要心怀责任,既然和人姑娘走到这一步,就好好待人,不管结果如何,过程,一定要无愧于心。明白吗?”   迎璟扬着下巴,势在必得:“是!首长!”   “臭小子。轻浮!”迎义章做派正,极有原则,但眼界开阔,心胸亦广,他是家庭的掌舵人,处理过的舆情危机,政治决断无数。有魄力,格局深远。   根正了,苗子自然就红了。   “往后你去初宁家,切忌不能这么毛躁,让人父母看笑话!”迎义章提醒:“去之前,跟我说一声,备点像样的礼物。”   崔静淑欲言又止,但还是为儿子着想,便也压下不安,点了点头,“行吧,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   同一时间的北京。   傍晚夕阳红透半边天,初宁开车回去的路上,特地靠边停车,滑下车窗静静欣赏了会美景。然后拿出手机拍了个照发给迎璟。   等了几分钟,那边没回,正在球场上和小战士打篮球呢。   一身肌肉紧实,年轻、热烈、亢奋。   这边,初宁停好车,先去柜箱取了快递,四四方方一个纸箱,还有点分量,也不知迎璟买的什么东西。初宁搬回家,洗了个澡才慢悠悠地拆快递。   小刀一划,打开。   她震惊了。   一箱的安全套!   螺纹、颗粒、狼牙棒、什么大胆爱、活力爱、欲罢不能爱……   五花八门,初宁眼睛都晕了。   再往下翻……嚯!什么玩意儿啊!   初宁拿出来,左右手捏着两个粉色的……蛋?   软软的,弹弹的,QQ的,还有电池。   初宁手都要起火了,她无言地拿起手机,给迎璟拍了个照片发微信问:“小迎同志,请问这是什么鬼?”   回复是在一小时后——   “[色][口水][色][口水]……商家赠品,天,我要给他千字好评!!”   初宁:“……” 第68章 属蛇的   迎璟的语音音量太大, 初宁把手机搁远了点,眉间尽是嫌弃。   正准备回信, 门铃响。   初宁吓了跳, 赶紧把桌上这箱乱七八糟的东西胡乱拾掇,然后匆匆丢进卧室。她趿着拖鞋, 翻开猫眼一看, 顿时放松下来。   “我还以为谁呢。”初宁打开门。   关玉抱着一袋大面包走进屋,“你以为是谁?”   她换了鞋, 打着赤脚往客厅走,把一袋面包随手一扔, 就去厨房喝水了。   初宁给她找了双新拖鞋, 递过去, “你最近怎么神出鬼没的?”   关玉嘁了声,蛮嫌弃,“明明是你自己到处玩, 还怪起我来了。怎么样,丹巴好玩儿吗?”   初宁当时给她发了很多美景照片, 一看就知道是和谁待一块。   关玉指着桌上的面包,“你常吃的那家,新鲜做的。”   满屋都是淡淡奶香, 初宁翻翻拣拣,心情不错,“好玩啊,特别漂亮, 有机会你也去那儿看看。”   “我可没机会喽,我又没有男朋友在那边。”   初宁斜了她一眼,嘴角的笑还挂着。   关玉凑过来嗅了嗅,“啧,浪味。”   “我还浪味仙呢。”初宁骂她浮夸。   关玉咯咯笑,拉远了距离,从上到下打量她,不怀好意的拉长尾音:“噢哟,更挺了呢。”   初宁干脆利落的一声呸!“女流氓。”   关玉不负盛名,还装腔作势的把手伸过去,“我摸摸。”   初宁飞身一躲,“没你的大。”   两人笑笑闹闹,这一茬过后,关玉嫌热,把屋里的温度调低了些,然后盘腿坐在沙发上喝冰水,有一搭没一搭,也看不出个什么异样。   初宁挑了个面包,坐她边上吃起来,随口问:“诶,你最近没什么事儿吧?”   “没事啊。”   “我说一句话你别介意啊,有事儿别自个儿担,说出来还能多几个人想办法。”   关玉嗤笑,“你胡说些什么呢。”   初宁看她一眼,向来有事说事,直接道:“你是不是跟冯子扬借钱了?”   这到底是私事,换做别人,这样问的确不妥。但她和关玉不比常人。初宁情感冷淡,是个很难交心的人,不管是爱情还是友情。   用关玉的话来说,从里之外都透着一股性冷淡的气质,拒人千里。   但真要把你当自己人,那推心置腹自然没的说。   关玉挑了挑眉,“冯子扬果然还是偏心你,什么事都跟你说。”   “可别阴阳怪气啊,他没恶意,也不小气,纯属关心。”初宁咬了一半面包,腮帮鼓鼓的,咽下去才继续开口:“你怎么突然要用那么多钱?股票又补仓?”   关玉坦然一笑,说:“不补仓啦,我不是入股了一个天猫店吗,前期运营还不错,但这刚开始肯定是亏钱的,所以资金周转一下。不过已经没事了,缓过来了。”   这事初宁倒是听说过。关玉不像她,从一而终比较专一地做生意,这人天生闲不住,哪儿都喜欢掺几脚,灵活运作,快速变现,看起来浮浮躁躁不靠谱,但小打小闹,还真积累了不少钱。   比不上大资本,但一女人自己花,绰绰有余。   见她这么坦荡,初宁也放了心,“前因后果弄明白就行,不过,如果你真需要用钱,先跟我说。”   “知道啦!富婆!”关玉挑眉,“但你现在要养小鲜肉男友,压力也很大吧?”   “滚蛋,他不需要我养。”初宁眼里难掩得意,“你不知道他有多厉害,默默无闻参加各种比赛,小金库特满。”   关玉笑了笑,表情平淡,“是吧。”   “是啊。”初宁难得的真情流露,“我们家小璟儿,真的好乖哦。”   关玉立刻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受不了!”   她在初宁家待了没多久就要走,初宁叫住人,“等等。”   然后回卧室,出来时递给她一个粗麻布包,里头是一个编织挂件。   “我在丹巴买的,老奶奶八十多岁眼睛都快瞎了,做点手工活养家糊口不容易,据说保平安的,送你了。”   关玉还挺喜欢,摸摸正面又摸摸反面,最后收于掌心,隔空一个飞吻:“宁儿谢啦!”   初宁扬扬下巴,“快走吧。”   ———   两天后,迎璟从杏城返京。   初宁特意提早下班去接人。她下车前又补了会妆,特意把嘴唇描得红艳艳,唇瓣啵唧两下,像花儿似的。她今天一身休闲打扮,连高跟鞋也不穿了,白色球鞋牛仔裤,加一件bf宽松范儿的薄风衣,头发一把扎,青春极了。   而同一时间的进站台,列车门滴声一开,第一个冲出来的人快如小火箭,一股猛劲儿往外跑。   迎璟在人潮中独树一帜,醒目呐。   初宁刚才还在踱步数拍子,再抬眼,就瞧见迎璟在五米远了。   他绽开笑,一口牙齿齐整皓白。   三米。   初宁眼睛亮晶晶的,毫不犹豫地张开双手。   一米。   两人的眼神电光火石。   “啊!”初宁一声惊呼,被他抱了个满怀。   迎璟力气大,搂着人的腰原地转了一圈,初宁腾空,风衣的衣摆像一朵盛开的花。   额头抵额头,亲亲密密的吻便落了下来。   迎璟跟饿狼出洞似的,舌头搅动得野蛮,初宁被动承受,身体先服软,没几秒,就顺着他的节奏尽情投入了。   “想我没?”迎璟哑着声音问。   初宁在他脸颊亲了一口,“你说呢?”   迎璟掐了掐她的腰,对望一眼,俩妖孽便心照不宣地往车里走了。   一小时后,公寓。   卧室门半掩,外套、线衫、黑色内衣就剩一层薄纱,拖鞋反扑在地面,东倒西歪,一地狼藉。   门缝里,春光明媚。   半边落地镜里,只照出男人硬实的背,和从他腰侧探出来的两只脚丫正晃着。   初宁扛不住了,头发凌乱,眼神涣散,还不忘伸手去够床头的枕头,总想拽着点什么才安心。可刚挪动几公分,腰间一紧,就被迎璟用力扯了下去。   初宁哭笑不得,拿脚丫子踹他,“你属牛的啊!”   力气使不完似的。   迎璟没羞没躁,应道:“我属蛇的,全钻你里头了。”   初宁羞愤,“你闭嘴。”   迎璟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沉:“宁儿,你再叫两声,好听死了。”   初宁被他折腾得像条咸鱼,偏偏这人还精神透顶,简直让人生气。于是没好心,气囊囊地顶一句:“两声——嗯,我叫完了。”   迎璟听乐了,往下一压,一肚子坏水,“不是这么叫的,来,我提醒一下你。”   地动山摇,一次又一次。   初宁闭着眼睛想哭,之前还想着,那一箱子玩意儿不知用到猴年马月。现在真是打了自己的脸,惆怅着呢!   云雨之后,初宁趴在他胸口,有气无力道:“下次你别回来了,永远待杏城得了。”   迎璟觉得这人口是心非,直白道:“你骗人,你刚才明明高……唔!”   那个词儿没说囫囵,就被初宁堵住了嘴。   迎璟支支吾吾的补充完整:“……四次。”   初宁想盘腿坐起来,但一动腰,那个疼啊,她心里暗暗发誓,从今天起一定要给男朋友洗脑,教会他什么是克制,什么是适度!   “我这次回家,跟我爸妈坦白了。”迎璟忽然吭声。   初宁差点咬到舌头,皱眉:“坦白什么?”   “咱俩的事啊。我说我谈女朋友了,叫初宁。你猜我妈第一反应是什么?”迎璟想起还觉得可笑:“她那个惊恐啊,还以为我为了拉投资,出卖肉体呢!”   初宁笑出了声,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挑挑眉,“可不就是么?”   迎璟举起手臂,小肌肉一下子凸起,蛮感兴趣:“宁总,请问您愿意为我投资多少钱?”   初宁半靠在他怀里,被子扯了一角盖在胸口,欢爱一场,皮肤呈淡淡的红,她笑,“我嫁妆全砸你身上了。”   这话,真。   迎璟愣了下,整个人闷闷的,大腿一张开,就把人夹在下头,像八爪鱼黏着不松。   初宁也不动,暗暗顺了口气,摸了摸他软绵的头发,轻声说:“我从不后悔我自己的决定,小璟,你很优秀,你很值得。”   迎璟不说话,搂着人,声音闷闷的,“初宁。”   “嗯?”   “你带我去见你父母吧。”   迎璟这想法不是一时兴起。   老迎家是正儿八经的红色家庭,根基在那儿,家训家风从骨子里来说,还是非常传统和守责的。比如一些大事,那还是推崇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什么媒妁之言,八抬大轿,有名有份。   初宁琢磨出来了——   迎璟这是在向她求名分呐!   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没有哪个女人能扛得住爱人这样的温柔。这种温柔,自带一股韧劲,充实且有力量,是能让人清清楚楚看得到的一种未来。   “好。”初宁郑重答应。但。   “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来安排,好吗?”   迎璟表示理解,挠了挠她胸脯上被他种的“草莓”,唔,这次“种“的不够肿,下次一定再努力。   初宁闭目,原本疲惫的身体,这一刻反而睡不着了。   她想,该以怎样的一种方式,让迎璟被陈月所接受。   头绪还没理清,搁桌上的手机“嗡——”的一声震动。这突兀的动静,像是安静夜里的一道惊雷。   初宁看了眼屏幕,蹙眉。   而她也从未想过,迎璟和赵家的第一次见面,是以这样一种离奇的方式——   开始的。 第69章 碰瓷儿   电话是冯子扬打来的。   不似他以往乐天的做派, 一接通,声音就是哑的, “小宁儿。”   初宁被这语气给吓着了, 本来还在迎璟胸上戳啊戳的手指也老实了,她问:“出什么事了?”   迎璟瞥见屏幕上的名字, 心里那个不乐意啊, 蛮横的将初宁的手指又放回了自己胸上。   初宁在被窝里轻轻踹他一脚,然后起身下床。   她没穿衣服, 赤着脚,腰肢纤软, 上面几个红红的手指印。   美人在骨不在皮, 初宁条子顺, 看得迎璟闷在枕头里呼呼喘气。   冯子扬说了几句话,初宁神色变凝重,“你俩好好说, 千万别冲动,需要我来解释吗?”   “你别过来, 我自己能解决。”冯子扬不堪耳边的尖锐叫嚷,此刻心烦气躁,风衣外套撩开, 一手搁腰上,极尽忍耐。   “我拿青春换你的狼心狗肺!”   “一不高兴就让我滚,你把我当什么了!”   那头夹杂着女声,情绪激烈, 态度亢奋。   初宁没听囫囵,冯子扬就挂断了电话。   迎璟从背后黏上来,抱着人在她肩膀上落吻:“大胆,当着现男友的面公然与前未婚夫调情。”   初宁被他亲得痒,直躲:“这人不对劲啊。”   迎璟心里对冯子扬有芥蒂,没个好语气,“你管他的。”   初宁横他一眼,“你心眼怎么这么小?”   ”谁让他当过你的未婚夫,就一假冒产品。“   初宁拿他没辙,“吃飞醋。”   也就逞逞口舌之快,迎璟过了这个劲儿,还是能替她拿主意的,问:“他是出事了?”   “他有一个女朋友,就,就是……”初宁咳了咳,到底不太好意思解释。   “地下情。”迎璟直接答。   初宁讪讪点头,“嗯。两人最近闹得厉害。”   听完,迎璟很淡定,“真过不下去,绳子绑一块都没用,真有感情,过程再煎熬,也能有个好结果。”   初宁乐了,“哟,迎老师。”   “你才是我老师。”迎璟冲她挑眉,不疾不徐道:“不过老师刚才讲课的声音有点大,太带感了。”   “……”初宁憋着一口气,顺也顺不过来,瞪着人,偏偏脸色绯红。   论没脸没皮,男人总是略胜一筹的。   八点刚过,夜色静静覆盖下来。   两人腻歪了这么久,肚子咕噜叫,正打算出去觅食,冯子扬的电话又来了。   初宁和迎璟正等电梯,搂在一起说说笑笑,电话一接,听了几句,初宁的脸色就变了。   “好,那我马上过来。”   挂断,她转头对迎璟深吸一口气,“你自个儿去吃吧,对不起,我得过去一趟。”   初宁极少有这么慌张的时刻。   “你别慌。”迎璟按住她的肩膀,给予安抚似的紧了紧,“出什么事儿了?”   “冯子扬的女朋友受刺激了,说是去找两家大人说理,冯子扬已经往地方赶了。”这还不是重点,初宁面露难色:“冯家今儿出席一个宴席,”顿了下,说:“我妈也受邀参加了。”   迎璟立刻:“我陪你一起过去。”   “不用,太乱了,我妈那人……”初宁哎的一声,“我先过去看看情况好吗?”   迎璟懂事理,也不添乱,爽快答应:“行,你开车慢点。”   电梯划开门。   “欸。”迎璟拉了拉初宁的手,“遇事别慌,有事给我打电话。”   这人一到关键时候,倒真有镇定场子的气势在。迎璟的目光很沉着,不惊不跳,望着你就是一股力量——很安心。   从小区过去也不是太长时间,都在四环内,不堵车半小时就能到。   似乎是个慈善拍卖会,搞得气势隆重,还请了几个二线明星做噱头,这种宴会初宁见得多,其实特无聊没什么营养。快到的时候她给冯子扬打电话。   “你人呢?”   冯子扬说:“我在停车了,东南边儿。”   “行,我两分钟就到。”   初宁转了把方向盘,就瞧见了正主的黑色路虎。   她摁了两声短笛,冯子扬亦同声回应表示看到。两人下车打了照面,初宁急啊:“怎么闹成这样?”   冯子扬眼底发红,不是情绪浓烈,纯粹是反感所致。他的风衣外套也皱了,里头的衬衫领扣掉了两颗,初宁眼尖,一看便明白,是真闹开了。   “我他妈真的服了,拿死逼我,跟疯了似的!”冯子扬气到极致,一通脾气发得毫无章法。   初宁提醒:“行了行了,总得解决不是?秦淼真去找你妈妈了?”   “我不知道。”冯子扬边说边领着初宁往宴会厅走,“她给我发了十几条短信,我觉得她已经彻底没了理智。”冯子扬颓靡地揪了揪自个儿的头发,“操!”   初宁忽的大声:“是不是她!”   手指着左边,一道失魂落魄的纤细身影正欲往会场去。   一个停顿,冯子扬已经冲了过去。   初宁怕他出事:“冯子扬!”   秦淼精神状况极其差劲,一惊一乍的,见着人,刺激受大发,尖叫:“你别过来!你这个渣男!!”   冯子扬火气亦重,指着她:“你做个人行吗?!”   秦淼就开始哭,哭得夸张、声色厉荏,“你甩我!你把我当什么了!挥之即来是吧,是吧!我这几年的青春全喂狗了!”   冯子扬忽地笑了,这笑容冷冽、绝望、悲怆。   “我他妈对你问心无愧。秦淼,上头一双眼睛在看着呢。”他抬起手,食指笔直对天,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些年,我待你如何,我对你家人如何,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给老子说!”   初宁被这阵仗吓到了,他去扯冯子扬,“欸。”   手被甩开。   冯子扬眼眶都红了,“你提的哪个要求我没办好?不说别的,就你那七大姑八大姨的儿女工作,我都办了不下十个。我让你出去工作,不是缺这两个钱养不起我女人,而是,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懒得精气神都空了,秦淼,一女人,首先要自己尊重自己。“   这话在理,但情绪宣泄也过重。   秦淼厉声:“还说不是嫌弃我!我不管,我不管。”   冯子扬却彻底冷静,目光淡,望着她说:“我的感情很真,你呢?你把你的不自信,恐惧,全堆在心里又不肯面对,只能消耗咱俩这些年的感情。秦淼,好聚好散吧,咱俩别折腾了,行吗?”   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情,他一做大事的男人说出口,自然而然就成了小气的那一个——跌份。   可爱情的百转千回,天堂地狱,也不过是在这些柴米油盐里由量质变。   男人对你有没有情,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   只一眼,连初宁都明白,冯子扬是真狠下了心。   他这样的人,爱的时候,命都是你的。   不爱的时候,一个字的商量余地也没有。   绝情。   话不好听,但着着实实是往人心窝子里捅,哪儿痛就往哪儿招呼,秦淼面子薄,这状态也是豁出去了,一下子疯喊疯叫,坐在地上哭。   初宁看不下去了,好心的给她递了纸巾,“别坐地上,凉。”   秦淼却往她手背上狠狠一拍,“滚!”   初宁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就是这时候,会厅门口一阵骚动。冯子扬脸色一变,糟。   冯母一身旗袍式样的裙装,耳垂一对翡翠无风自摇,气质冷冽不易亲近。有人跟她通报,说在门口瞧见冯子扬,好像出了点事,冯母哪还坐得住。   没两秒,初宁也是一惊。   后边跟着的,还有陈月!   两家女主人组了个团——   “子扬。”   “初宁。”   完了,跑都跑不掉了。   而地上的秦淼,跟发了狂似的,瞬间摸准冯子扬的命门。只见她迅速站起,冲到冯母面前一顿声嘶力竭:“你真以为你儿子是好人吗?!”   冯子扬暴吼:“住嘴!”   初宁脸色也白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秦淼的手往一边扯,“喂!“   冯母和陈月对望一眼,都起了疑,再看向这三个人时,一脸冰霜。   秦淼推开初宁,不管不顾了,“他们是骗人的!是骗你们的!假谈恋爱,假装情侣,假装说要订婚!掩人耳目,一个图钱,一个图安稳!都不是好东西!!”   空气里硝烟被彻底引爆。   初宁眼睛一闭,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再观两个长辈。冯母已经记起秦淼,总觉得哪儿见过,原来就是两年前冯子扬带回家过的那姑娘。只不过当时,冯母硬是不准人进门,只远远瞥过一眼。   小白花儿一朵,柔柔弱弱,呵,跟今晚这气势可是大相径庭呐。   冯母既有老派学者的严谨,也有大家族女主人的凌厉,极为看重脸面形象。这个真相,让她根本没法儿接受。而原本对初宁的偏爱,以及儿子和她分手时的亏欠之情,消失殆尽。   她无波无澜地看了一眼初宁。   虽不高兴,但还是抱着侥幸,兴许是个误会呢?   气氛正僵着,谁也没注意到,出离愤怒的秦淼,突然朝初宁伸出了手。   初宁挨了这一记重推,给狠狠推到了地上。   “都是你,都是你!冯子扬变心都是因为你!”秦淼披头散发,凶神恶煞,彻底失了心智。   初宁这一下摔得不轻,人都摔懵了,半天没缓过劲。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快如闪电,也不知打哪个方向奔过来的。   “宁儿,起来。“天地良心,冯子扬纯属抱歉和着急,手指尖还没碰着人,就被这个人影给撞开了。   迎璟把冯子扬拦得严严实实,充满敌意。   然后宣占主权似的把初宁护在手臂里,“没事儿吧!”   看清了人,初宁心口血狂涌,“你,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打车跟过来的。”   而且躲在远处观察了很久,克制了很久,闹得动静再大,尚能保持清醒,提醒自个儿别去给她添乱。可,刚刚看到初宁被人推到地方,哪他妈还能忍啊!   这下好了,四个当事人齐齐登场,在冯母和陈月眼里,个个长了张狗男女的脸。   人都不傻,冯母看到迎璟,刚才的那点侥幸,全摔碎了。   冷言:“哦?你是说子扬和初宁假扮关系?”   秦淼走投无路了,心一横,点头:“对!”   冯母风波不惊,一脸淡色,“那他呢?”指着迎璟。   初宁脑子轰的一声,就觉得陈月的目光如刺,狠狠剜在自己身上。   冯子扬刚要打圆场。   “他俩假不假我不知道,但,我是真的。”迎璟坦坦荡荡,目光任人巡礼,一点儿也不犯怵。   我才是她货真价实的男人。   初宁没法儿形容这一刻的感受。震撼有,感动有,开心有,惆怅亦有。   而母亲陈月,绷着一张脸。   气氛差到极致。   这一晚的闹剧,是积累许久的大爆发。   鸡飞狗跳的开始,遍地狼藉的结束。   最后,还是迎璟找的酒店工作人员,叫了辆车,把秦淼送回去。冯子扬精疲力尽,初宁摔着了胳膊,疼得慌,迎璟倒成了两人的靠山,把冯子扬丢到后座,又让初宁坐副驾。   “你不许回头看他。”他开车,蛮霸道:“只许看我。”   开了一段路,初宁轻声:“你送我回家里。”   回赵家。   迎璟:“行,我陪你。”   冯子扬:“我陪你一块吧。”   两人异口同声。   “啪!”迎璟拍了下方向盘,语气特冲:“你丫再多说一个字儿,我就把你丢下车!”   冯子扬也不高兴,“妈的这是老子的车。”   “行了行了,你俩别吵了。”初宁头疼,说:“都不用,我一个人回。”   两人齐声反对:“不行。”   初宁嗤笑,神色疲倦,“冯子扬你自个儿说,现在去我家,是不是想让我死得更快?”   “我……”冯子扬欲言又止。   “你就更不用说了。“初宁幽幽叹气,对着迎璟时,语气才软下来,委屈得要命:“我妈那人特轴,让她先消化一下,等我说清楚了,再带你去。”   迎璟认真考虑了很久,这一次,他没有生气,而是懂得了包容与体谅。抿了抿唇,闷声:“我从小到大,都很招长辈喜欢的,你要相信我。”   冯子扬冷冷嘲笑,“恭喜你啊,要碰钉子喽。”   “我碰钉子没事儿啊,你今晚碰的是榴莲,扎的是心。”   “靠,臭小子!”   “哼,loser!“   得,俩仇家杠上了。   初宁扭过头看窗外,光影一明一暗,在她眉间匆匆掠过。   ——   果不其然,回赵家,陈月就冲她发飙。   “初宁,你胆大包天了是吧?!”   初宁以柔克刚来着,嬉笑脸皮,慢悠悠地换鞋,“您先别发火,听我跟你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陈月是真生气,脸色苍白苍白的,唇瓣都有点儿发抖:“你假恋爱,假扮人未婚妻,你能再可怕一点吗?”   初宁耐着性子,还是笑:“我怎么可怕了?伤你面儿了,还是从家里偷钱了?”   “你还敢说!”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初宁不是软炮仗,拿理,就不吃亏,“对,这事我的确有错,但我一没偷二没抢,达成共识,再和平结束,没伤天害理,我问心无愧。”   站在初宁的角度,天地良心,和冯子扬之间,就像一场生意合作。   要不是今晚这茬,这事儿也就告一段落,所以人都觉得合乎情理无异议。   她猜透陈月,心思的重点压根就不在这上面。   果然——   “那个叫迎璟的又是怎么回事?”陈月提声质问。   “我男朋友。”初宁答得坦荡。   “什么男朋友?一黄毛小子,哪冒出来的葱,我不同意!”   “你当然不能同意啊,他又不是跟你处对象。”初宁说话也冲,让人拿她没辙。   陈月往沙发上一坐,腰板挺得笔直,一脸包青天。   “他住哪儿?“   “杏城。”   “这么远!不行。“   “远什么,半小时高铁就到了。”   “父母干什么的?”   “退伍老兵。”   陈月反应激烈:“那不行!”   “您哪儿那么多不行?退伍军人怎么你了?”   “这个叫迎璟的,是做什么工作的?”   初宁看她一眼,才说:”没工作。“   “无业游民?!”   “大学生。”   陈月啪的一声拍桌站起,“我不同意!”   初宁也无心应战,起身丢话:“您要是同意,改天我让他上门陪您好好叙叙话,人家高材生,腹有诗书气自华,挺让人喜欢,您要是不同意——”   初宁定定答:“我也有不同意的对付。”   只一句话,平铺直叙,但暗里威胁的意思显山露水。   陈月这后半辈子,敞亮点说,就是活一张脸。   她要面子,要抬高身价,要有点能拽在手里值得炫耀的资本。自个儿是折腾不出朵什么花来了,全指望初宁。偏偏这死丫头有个性,有想法,不受制于人,精神独立。   真是一头驯不服的野驹!   陈月那个气啊,“初宁你没毛病吧,找什么不好找,还找个比自己小的?他一个穷学生,怎么买房,怎么养家?”   “房子我买,家我养,我乐意。”初宁始终云淡风轻。   她的目的明显,就是在母亲面前把迎璟交个底,毕竟迟早要面对的。   初宁蛮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说:“我上楼拿几件衣服。”   还是上次回家,留了几件干洗的放卧室。   初宁上楼,哼着小曲,背影是一个大写的“勇”字。   她在赵家的卧室很大,衣柜里的东西也满当。   找了十来分钟,拎着一个行李包准备回自己的公寓。结果——   “欸?门怎么打不开了?”   初宁转动门把,拽了好几下,忽然,她灵光一闪,顿时心往下沉。   愤怒的吼声响彻赵家:“妈!你锁门干嘛!!”   走投无路的陈女士,简单粗暴的把初宁给软禁了。   ……   ……   初宁踹门,喊叫,砸墙通通无用,陈月气定神闲的坐在沙发上喝花茶。   闹呗,随意。   反正丈夫赵裴林去德国出差,没个十天半月不会回来。陈月也是铁了心,绝不允许女儿找个什么退伍老兵家的孩子当男朋友。先把她关一晚上,冷静冷静再说。   结果没想到,初宁烈起来什么都敢做。   卧室在二楼,她推开窗户往下一看,没点儿害怕。   也就是这时,赵家的大门徐徐打开,汽车的远光灯笔直射来,晃得她眯缝了眼睛。   一辆黑色奥迪走前头,后头还有辆黑色大路虎,车牌尾数是三个嚣张霸道的八。   赵明川从车里下来,一眼就看到初宁一只脚跨坐在窗台上,是要跳楼的架势。   赵明川今天难得的没有应酬,刚从朋友的聚会上打牌回来。一身浅杏色的休闲风衣长度适中,是温文尔雅的款式,但穿在他身上,凌厉气质不减分毫。   他仰着头,眸色深沉,无言地望着二楼的初宁。   初宁像是找到了救星,一声利落:“赵明川!”   同时,她晃在窗台里边的右腿也跟着跨了过来。   赵明川面无波澜,八风不动。   初宁自高而下看着他,咽了咽喉咙,喊:“接住我!”   然后纵身一跃。   赵明川眼明手快,张开双臂,往右挪动两大步,精准无误的对准了人。   初宁安稳落怀,叫都不叫一声儿。   只力气太大,把赵明川撞得差点摔地上。   赵明川本就不是好性子的主,把人往边上一拎,连发脾气都带着一股阴沉之气:“大半夜的碰瓷儿呢?嗯?” 第70章 上门提亲   赵明川语气虽凶, 但目光锐利,把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还有龇牙咧嘴的力气, 可见没受伤。   赵明川胳膊一松, 初宁没了支撑,腿软蹲在地上, 仰着头, 蛮可怜的样子:“欸!”   赵明川默了两秒,不耐烦:“每次回这地方都能撞见你。”   言下之意:特讨厌。   初宁随他说, 也不顶嘴。   赵明川这人有点儿大男子主义,偏就吃这一套, 走过去, 不算温柔的将人从地上捞了起来。   初宁慢三拍, 这才想起问他:“你有事没事啊?”   赵明川冷笑,“有事,差点死了。”   “啊呸呸呸!”初宁皱眉:“别说晦气话, 快呸一下!”   赵明川紧抿唇,被这人弄得实在无言。   初宁瞄了眼后面那辆车, 正想着还有谁,车窗滑下,赵裴林露了脸, 眼深如海,读不出情绪。   陈月被外头的动静惊到,后知后觉地开了门。瞧见这一大兜人在,懵了。   事情自然瞒不住。   千算万算没算到赵家这一老一少两位爷会突然回家。   陈月一边懊恼自己这晚的愚蠢举动, 一边横下心将计就计。总得表态啊,她干脆把初宁和冯子扬的事告诉了赵裴林,反正日后相见,早晚都得知道。   赵裴林听后,久久没有说话。   陈月到底是偏向于丈夫的情绪,于是自觉拉起警戒线,楚河汉界划得清清楚楚。   她开始数落初宁:   “小时候你再不听话,妈妈也不曾打骂你,你真是太伤妈妈的心了。“   “一家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真诚你懂不懂?”   “天大的事你跟爸爸妈妈说,我们都是你的亲人,难不成还会不帮你?”   陈月这措辞说的可谓聪明。温婉慈母的形象是给赵裴林看的,动之以理又显得她人大气,是个能拿主意的女主人。   初宁一听就知道自个儿的妈打的是什么算盘。   而一旁的赵明川,冷不防的一声冷哼。   陈月立刻讪讪住嘴。   赵明川拂袖起身,看不惯,说:“一个个的,都是能惹事儿的人精。”   这话说得重,也不留什么情面。   一屋子人都看着他。   “你。”他对着初宁,眼神不屑,“打小就一精怪,人姑娘三十岁才明白的人情世故,你二十就用的得心应手。往好里说,叫聪明,往实话说,那叫世故,遭人厌烦。“   初宁瞪他一眼,哪个姑娘家爱听这话呐。   可偏又没法儿反驳。   赵明川识人的眼光毒辣,又转向陈月,顾及着是长辈,到底还是不拿冷脸示人。但狂妄的气质全写在了脸上。   “什么样的根,就有什么样的种。”   陈月脸色瞬间难看。   赵明川不喜欢这个女人,懦弱,奉承,好似一生都在为讨好而活。   半路家人,没什么值得惦念。   “能耐,要把这家搅和得天翻地覆才开心是吧。一个狗胆包天,什么馊主意还敢跳楼,要跳就给我找个高地儿好好跳,往死里跳,别来祸害我。”   这话那叫一个狠。   更狠的在后头。   赵明川话锋一转,看着陈月:“你这当妈的真有水平,成天闲着没事干,就盯着女儿跟谁谈恋爱。呵,越怕什么,越想制约什么,不怪别人有看法。”   什么看法?   就是让人看不起啊!   话落音,赵裴林先不悦,咬字重:“明川!”   赵明川谁的话都不信奉,狂起来,天王老子也压不住。   他剑眉斜飞,没半点顾虑,今晚这把无名火算是烧起来了,又将火苗对准初宁,嘲讽:“出息!”   初宁没觉难堪,还莫名觉得……畅快?   赵明川一身淡淡酒气,仗着酒劲儿耍横,不久留,起身道:“走了。”   陈月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愣愣的。   经过初宁身边,赵明川斜她一眼,没好语气:“还不走?!”   “欸!”初宁应着,跟屁虫似的紧随他其后。   家里的阿姨替他开了门,赵明川却伸手往后,头也不回地抓住了初宁的胳膊,没个轻重的将人塞了出去。   初宁站不稳差点摔倒,胡乱一抓,指甲就在他手背上留下两道红印。   赵明川脸都绿了,凶吼:“你碰瓷儿碰上瘾了?啊?”   初宁挠挠耳朵,也没觉得怎样,厚着脸皮扯笑,“您皮厚,给你挠去点角质层,皮肤会变得更好。”   赵明川后悔了,刚才就该让她自己跳楼。   别接,别救,别可怜!   秋夜的风带着湿润的微寒,很有辨识度。脚边的几片落叶亦随之晃得更远。   一阵风的时间。   初宁抬起眼,轻声说:“我饿了。”   赵明川目光中的情绪未明。   半晌,他迈大步往路虎边上走,没去右边驾驶座,而是从左边绕了半圈,目不斜视的扯开了副驾的车门。然后才坐进主驾。   正宗老北京牛肉面。   赵明川闻着一店的牛肉味都快疯了,“你是不是除了面条,别的东西消化不良?”   初宁低头吃得可香,点点头,“是哎!我吃别的,肠胃就会破个洞,食物喉咙进,洞里出,漏得满肚子都是。”   赵明川脸都黑了,抓起筷子就往她脑门上重重一敲。   初宁疼得龇牙咧嘴,“你毛病啊。”   赵明川伸手越过桌面,是要掐人的架势。初宁机灵往后挪开椅子,一跃站起,冲他瞪眼:“哼,抓不着。”   这动静,看得店里其他客人直发笑。   赵明川咬了咬内下颚,端坐着,刻意摆出一副霸道总裁的高冷范儿。   为什么?丢份啊!   初宁察言观色,也不在他的底线边缘试探,老老实实地坐好。   赵明川脸色稍缓,问:“你折腾的那个公司,怎么样了?”   初宁也不避讳,答:“还行,再经过几次调试就投产,有这方面需求的公司企业虽然相对较少,但这个行业的产品本来就不多。”   赵明川没说话。   初宁嬉皮笑脸,“您要投资我们公司吗?”   “吃你的面!”   初宁哦了声,低头嗦得噗噗响。   赵明川微眯双眸,这女的,吃相真他妈难看。饿了几天了?就不能秀气点儿?但话又说回来,这才是“吃”该有的样子。有食欲,不端着,实实在在。   酒桌应酬多了,各色面具也见得多,逢人一句话说出口,赵明川就能看出对方是哪根狐狸毛。推杯换盏的伎俩和人情世故,全透着虚情假意。   今晚这一顿破面条吃得,还挺舒坦。   赵明川看着埋头苦吃的初宁,极淡地弯了下嘴角。   初宁正好抬起头,撞见这一笑,心里发毛,“你干吗?”   赵明川又是一眼瞪。   初宁眨了眨眼,风轻云淡的一句:“这么阴晴不定,难怪曦姐不要你。“   “你他妈找死呢!!”赵明川被忤了逆鳞,瞬间就炸了。   初宁眼皮都不带掀的,顶风作案一般,幽幽道:“本来就是啊,你这种脾气,是个女人都嫌弃。”   赵明川火的啊,“我缺女人?”   初宁嗤声,挑着一撮面条搁在半空中吹凉,说:“那些都是图你什么的,你心里有数。”   赵明川不作声,阴沉着一张脸。   这个连名字都不需要说完整,就能让赵总山崩地裂的女人,也姓赵,单名一个曦。   赵曦。   大学时同赵明川在一所学校,一个大二,一个大四即将出国。赵曦才情气质绝佳,书香世家,横竖来看,都觉得赵明川这满身铜臭味的生意人怎么都配不上她。   赵明川对她一见钟情,追得也大费周章,但真在一起了,羡煞旁人。最后分手时,也是惊天动地。   赵曦提出的分手,干干脆脆,然后也出了国。   狂妄惯了的赵大公子,懵得找不着北,恨过,狠过,掏心挖肺过,唯独不提爱过。   为什么?   因为从来就没有“过”——   他依旧爱着。   也就初宁敢往他化脓的伤口上用力戳,“我那天在外大街看到曦姐了。”   赵明川一愣。   “她回国了,很美。”初宁如实说:“开着一辆白色的奥迪TT,副驾还坐着一个男人,看起来挺亲密。”   留心了一番赵公子的反应,目测安全,才继续道:“她跟我打招呼,我问她要了电话,说以后常联系。”   赵明川神色微僵,克制了数秒,终于忍无可忍:“开条件。”   初宁一听,顿时笑开了颜。   这兄妹俩,水火不容,天生冤家。偏又有那么些默契,哪怕一个表情,都能猜透对方的心思。   这是赤裸裸的要挟!   简直无耻。   无耻的宁总立刻道:“我需要你帮助,你的人脉广,帮我物色合适靠谱的投资人。要求就两个:一,有钱。”   赵明川无语。   “第二。”初宁看着他的眼睛,说:“……真诚。”   赵明川冷哼,“你以为你在找对象?”   “我对象已经找到了啊。”初宁顺着话,有问必答,还蛮气人的顶回去:“可你的对象还不知道跟谁姓呢。”   赵明川差点掀桌,“你闭嘴!”   初宁懒洋洋的往后一靠,“怎么样啊,答不答应?”   这奸诈狡猾的小狐狸模样,真是恨的人牙痒痒。为了迎璟,初宁也是豁出去了。她不是不想事的人,不懂技术,但她懂运作。她心里坚信,迎璟的成功将是必然。项目想要做强做大,一定要雄厚的资本支持。目前来看,抛出橄榄枝的明耀科创无疑最合适,但唐耀太狂。   跟这样的人合作,初宁担心,迎璟会受到局限。   如果有多几个的选择,她安心。   赵明川冷着脸,推桌起身,撂话:“三天内给你消息。”   初宁挑眉,拿出手机,把赵曦的号码发到了赵明川的微信上。   ———   斗智斗勇的一天总算结束。   初宁回到公寓,浑身都瘫软了。她有气无力的按密码开门,滴声解锁,门缝瞬间被拉开——   迎璟跟一堵肉墙似的立在门口,那视死如归的表情,看得初宁直乐。   “你站岗执勤呢?”然后脸一垮,张开双手直接扑了上去,吊着迎璟的脖子哼哼唧唧撒着娇:“好累哦,我都快没气儿了!”   迎璟自然而然地搂着她的腰,把人往屋里带。   “怎么了?你妈妈没为难你吧?你们吵架了吗?你别吵,毕竟是妈妈,别伤了感情。“   初宁抱着他,自己跟坨软泥似的,踹掉高跟鞋,左脚的飞到了门边,右脚的甩在鞋柜门上啪啪响。   “我没怎么啊,就跳了个楼而已。“   迎璟吓得:“怎么回事儿啊!”   初宁嘻嘻笑,“骗你的。“然后松开人,去浴室洗澡,“我没力气了,你帮我收拾衣服好不好,我要穿黑色的那套吊带睡衣。”   站在花洒下,疲倦渐渐覆盖。   初宁嫌累,干脆蹲在地上任水浇。   洗到一半儿,浴室门被推开。迎璟探进脑袋,眼里着了火,“我要跟你一起洗。”   初宁蹲在那儿,仰视着他,嘴角含笑,说:“你过来。”   待人走近,她也不让他动,自己双膝变成跪坐,然后直起腰板,这个高度正正好。   不多时,水帘下的声音低沉,难耐,是极度的享受,又是疯狂的折磨。   迎璟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死在初宁手里。   两人越玩越没个害臊,折腾完,已是凌晨。   迎璟搂着她,感受着她的呼吸静静轻扫胸膛,他开口:“宁儿……”   “嘘。”初宁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闭着眼睛,轻声:“你别问。“   我家,我妈,我今晚的委屈,   你别问。   这三个字,让迎璟眼眶都发了热。   十指在被毯里紧紧相扣。   初宁不喜欢欢爱后空气里淡淡的腥膻味儿,所以每一次做,她都会点一盏精油灯。   有时是佛手柑,有时是依兰。   而今晚,是甜橙。   迎璟忽然掰过她的脸,目光坚定,说:“咱俩明天就去登记,行吗?”   初宁一怔。   “只要你同意,我爸妈也愿意明天过来见你父母。”   她脑子一轴,直言道:“上门提亲?”   迎璟笑,眉眼里透着畅快与决心:“对,提亲。” 第71章 唐其琛   初宁当然不会同意。   “你别跟着凑热闹, 还嫌事儿不够多啊?”   抱着她的手渐渐放松了力道。   初宁懊悔,才知道说错了话, “对不起啊。”她连忙道歉:“我不是别的意思。”   迎璟的积极性被打击, 觉得委屈:“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觉得不靠谱?凑什么闹热啊, 有谁会拿把自个儿父母扯进来开玩笑?”   初宁忙不迭的认错:“是是是, 我错了,我反思。”   “你就是一直对我的年龄有偏见。觉得我一学生, 不是能拿主意的人。”   “没有没有。”初宁捧着他的脸,服软说:“我这人吧, 平时工作里主见惯了, 交待下属办事语气也挺正, 一时改不了。对不起啊。”   “你就是没把我当真正的依靠。”迎璟肯定自己的判断。   初宁歪着脑袋,往他肩膀上一倒,“我靠了呀。”   还在上头左右拱了拱。   迎璟气消了一半, 抬手往她腰上一掐,“你就是吃死了我对你硬不起来!”   初宁嗤声, 咬着他耳垂:“谁说的,刚才表现很好啊。”   迎璟啊的一声吼叫,把头埋在被子里, 左滚右滚,然后冒出一颗脑袋,委屈巴巴的看着她:“我等下的表现也会很好的。”   初宁乐了,长腿一跨, 坐在他身上,俯下腰轻声:“节制点儿,想精尽人亡?嗯?“   迎璟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呼呼的热气扫过她鼻尖,“咱俩也就周末见得多一点,四舍五入就是异地恋,你舍得呐?”   初宁轻呸一声:“你这周末,顶的上别人半个月的量。”   迎璟额头抵额头,眼神儿都变了:“别人?哪个别人?你怎么知道半个月是什么量?”   初宁要面子,嘴硬道:“关玉经常跟我描述她的艳情史。”   “你少跟她在一块,别学坏了。“   “要坏早坏了。”初宁觉得没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从不以自己的标准去评判他人的好坏。”   迎璟抬头,在她唇上浅浅一啄:“所以我爱死你了啊。”   初宁被他这粗糙的表白哄得咯咯笑。   迎璟咽了咽喉咙,思量再三,问了一个一直想早知道的问题:“你谈过几个男朋友?”   初宁也不隐瞒,说:“一个。”   迎璟撇撇嘴角。   “你这什么表情?”初宁抬起他下巴,“是嫌少啊?”   “差不多,我以为你……”   “我在你心中的形象是有多浪荡!”初宁手劲儿加重。   迎璟笑了笑,挑眉:“那你们做过没?”   不语。   “我好还是他好?”   挑眉。   “好吧,我会再努力。”   初宁再也忍不住,头埋在他胸口笑得直喘气,“你怎么这么可爱!”   迎璟恨恨揉了把她屁股,“还笑!”   “没做过啦。”初宁不逗他,蛮坦诚:“就跟你搞过男女关系。”   迎璟心情一下子又得意起来。男人真是个奇怪的生物,喜欢设置假想敌,并且沉迷虚妄的对比之中,以逞一时之快。初宁也觉得说不下去了,“你要死啊,我是不是,你感觉不出来?”   “……毕竟我第一次也很快。”   初宁回想一下,顿时笑了,捶他一把:“出息!”   这天之后,迎璟正式返校,把这次中科部的学习经验跟团队所有人分享,理论与实践是两码事,尤其在项目收尾阶段,能有一次这么贴切专业的经历,实在是难得。   以小窥大,跟着政策导向走总是没错的。做科研不比其他,它过程漫长、心血淬炼、从无到有,从有到精——太难了。迎璟把学习心得做了份PPT,不涉及具体的保密细节,抽了一下午给团员讲解完。   祈遇感慨:“小璟,你当初的方向是对的。”   把虚拟模拟大范畴缩小,精益求精,术业专攻,从项目二期开始,他就着重往航空发动机的虚拟仿真技术上攻克。一架飞机什么是核心?   越核心的技术就越难。   越难的,越是大势所趋。   张怀玉问:“小璟,我们现在做的东西,真的能卖钱吗?真的会被认可吗?”   “一定。”迎璟掌心轻轻撑在桌面,面色平静,不疾不徐道:“认不认可,关键在于你自己,你要是觉得有意义,那就是值得的。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剩下的,交给时间去验证。哪怕一时短板,也不要灰心。照亮一条路的,从来都不止一盏灯。或许我们力所能及的努力下,不能看到这条路的终点,但我们每迈出一步,就是一盏灯。”   张怀玉点了点头,“嗯!”   “我把需要再调整的节点列了出来,大家可以补充,等完善之后,开始最后的调试。以及,我会与宁总汇报进度,对接后续工作的开展。”   周圆举手:“我有补充。”   迎璟点了下头。   “老大,实名制申请吃火锅!”   张怀玉:“不去小强火锅店了,我们要吃海底捞!”   万鹏鹏摸出手机,淡定地说:“咦,好巧,我这儿正好抢了一张优惠券。”   迎璟笑骂:“你们串通好的吧。吃吃吃,我请客。”   齐声:“叫上宁姐!”   迎璟当然乐意,回头给初宁在电话里说了这事儿。她在忙,说是晚上有重要客户要接待。   “你又有应酬?”   “嗯。”   要说迎璟唯一的不满,大概就是这件事了。   “你能不去么?你每次都喝酒。”   “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可你也不能总这样,以后结婚了怀孕了,怎么办?”   “那肯定不喝了。”   反应过来,初宁低声,“又给我下套呢,嗯?”   迎璟忍着笑,语气还是严肃的:“你不想跟我结婚?你不想跟我生小孩儿?”   这要怎么答,里外不是人。   初宁恨恨抿唇,“喂,够了啊。”   迎璟不再闹她,回归正经:“那你晚上注意点,能不喝就不喝,好吗?”   初宁:“答应你,挂了啊,我这边有事。”   “宁姐来吗?”祈遇走出来,问。   迎璟握着手机,说:“我们吃吧,她今天忙,鹏鹏早点儿过去等位置。”   ———   下午,初宁提前两小时亲自开车去机场。   她留意航班信息,上海至北京,准点。等降落,估摸了一下时间,先给柯礼发了一条短信:“柯秘书,您好,麻烦您转告唐总,我在A口左手边等你们。一路辛苦,注意安全。“   五分钟后,贵宾通道人影渐近。   初宁整理仪容,非常礼貌的冲那边招了下手。   此行两人,年龄相当。走在前面的那位长腿阔步,边走边接电话,他穿的是深色立领风衣,短款刚遮腰线,裤缝熨烫笔挺,衬得身材颀长有型。握着电话的右手手腕露出一截,深蓝色机械表乍隐乍现。   这男人从头到脚,没有多余的色彩,干净体面。   通道还剩三分之一,唐其琛结束电话,把时间留给初宁,涵养极好。   “唐总,幸会。“走近,初宁伸出手,笑容得体。   唐其琛亦绅士,简短有力的相握,“荣幸。”   身后的柯礼:“宁总您好。”   昨晚,赵明川给初宁打了电话,言简意赅的报了航班,通知她务必准点接机。初宁精明,一点就透,赵明川做事儿靠谱,有求必应,还真给她找来了一个投资人。   当时初宁的要求是两个:有钱,真诚。   没有再比唐其琛更合适的了。   上海唐家,对外相当低调隐形,家大业大,旗下子公司在各自行业都能排上名号。去年上半年,董事会易主,由唐其琛担任首席执行官兼任董事会主席。   真正的实权在握。   初宁暗自佩服,赵明川能耐啊,能请的动这号人物。   本以为到了这种层面,多少讲究排场,但今天见到真人,初宁还是略感意外,唐其琛的第一面,初宁想到的是:温文。   他气质很好,不是外露的凌厉,相反,非常内敛。   矜贵不在表面,谈吐之间,就能感受到他的魅力与内涵。   唐其琛是个做实事的执行者,他对初宁所提关于项目的问题,不多,但每个都直切要点。   “项目进展?”   “第三次调试正在进行,预计半个月。”   “盈利模式?”   “国内军工相关的企业、公司,不限国资委控股的省企、国企。对,会面临行业保护等局限性,但目前国家对这方面的政策扶持与开放程度也在逐渐加大力度。”   唐其琛略一沉思,抬眸:“你们的资金计划。”   初宁坦诚对视,这才是重点。她的立场与逻辑非常清晰,与这样的人沟通,不需要太多装饰,有什么,说什么。   语毕。   唐其琛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情绪。他没说一句话,只朝身边的秘书使了个眼色。   柯礼对初宁平静说:“宁总,份额占比是否还有可商量的余地?”   很明显,这是初步试探。   初宁有备而来,这种级别的商谈,说正式,也不算,但真随意,又不行。她笑得含蓄,是示弱的姿态:“唐总,实不相瞒,这个项目开始之初并不顺利,也不被人看好,我一手坚持把它做起来,不是私心,我考察过市场,考虑过盈利模式的回报率,其实都不算目前最好的项目。但,我赌它一个未来。”   初宁温言,态度真,“舆论导向、政策扶持,这几年的比重都在增加,当然,唐总,在您面前,我是班门弄斧,您能亲自过来,已是对它的肯定,不是吗?”   她内容一转,语气正了正,道:“我吃过很多闭门羹,也幸亏您和明耀科创给了我那么点儿信心。”   听见这个名字,唐其琛神色微凛,直接问:“唐耀给你开了什么条件。”   不是疑问,不是好奇,而是内敛的叙述。   初宁眉间平静,正中其意,笑了笑,把唐耀的橄榄枝加以美化。   说完后,唐其琛久久未言。   柯礼作为他身边推心置腹的第一行政秘书,自然知道唐其琛的心思,他客气礼貌,对初宁说:“宁总,我们会郑重考虑您的提议,希望有机会合作。”   唐其琛行程低调,日程匆忙,这次北京之行,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参加。他婉拒了初宁的宴请。你能感受到他的教养,非常舒服,但同时,也能清晰感知他的距离。   初宁将人送上车,“唐总,招待不周,请您担待,希望下次见面,您能给我一个买单的机会。”   唐其琛极淡的扬了下嘴角,忽说:“代我向迎璟问好。”   然后不再多言,车窗升起。   直到尾灯消失转角,初宁还纳闷,他认识迎璟?   晚上,和迎璟视频聊天。   初宁把手机搁桌上,第一下没立稳,倒了,屏幕砸得砰砰响。刚换的手机,她心疼呐!检查没事儿,才把它放回原处,对里面说:“等我一会儿啊,拿条毛巾。”   初宁刚洗过澡,宽大的T恤罩着,头发吹得半干。   就见屏幕里的身影跑来跑去,迎璟盯着她两条白皙的腿,晃啊晃的。   “你在宿舍?”初宁边擦头发,边问。   “刚吃完火锅,排队洗澡。”迎璟脸不算巴掌,但五官挺,非常上镜,初宁觉得帅,咔擦咔擦截了两张屏。   “你在干嘛?”   “跟你视频啊。”   “……”   初宁看他无语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你今晚喝醉了没有?”   “饭局取消,我没喝酒。”初宁索性把这事跟他简单说了一遍,“我找了另外一位意向投资人,综合实力应该高于明耀科创,不足就是,没他们专业。优点呢,没唐耀那么狂妄。”   “你对唐总意见很大啊。”   “我能有什么意见,给钱的都是大爷。”初宁把毛巾搁在一边,说:“我就是觉得,唐耀太有想法,有时候,过于专制,反而会影响你。我更希望你能随心一点做自己的事。不要受制于任何人任何事。”   迎璟一时怔然。   初宁很认真,“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一定会保护好你。”   迎璟垂在桌面上的手指,下意识地蜷了蜷。   他无法形容这一刻的感受,这种被用心,被惦记,已经不局限于小情小爱。   他以前,总觉得初宁不够热,不够投入,高跟鞋一穿,就是性冷淡的御姐气质。也就赤诚相对时,才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她的热烈……他在她心中的存在感。   但现在,迎璟觉得自己错了。   他心里发酸,不知所言。   “哦,对了。”初宁浑然不知,记起,“这个投资方,还让我代他向你问好,奇了怪了。”   “嗯?”迎璟心不在焉,随口问:”叫什么名字啊?“   “唐其琛,上海的唐氏集团。”   迎璟一愣,然后表情震惊:“叫什么?!”   “唐其琛。”初宁起疑,“怎么了?”   迎璟内心五味杂陈,幽幽道:“我姐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做了四年,一直是与他共事。”   初宁皱眉:“然后呢?”   “他追过我姐。”   “……”   “他还和我姐夫打过架。”   “……”   “两人横着进来,抬着出去,两辆救护车,特别对称。”   “……“   初宁眼前一黑,世界这么小,这都什么事儿啊!   “不过没关系,他们仨的爱恨情仇早就翻篇了,握手言和,各有各的生活。”   初宁也听过传闻,唐其琛已经低调地订了婚,未婚妻被保护得非常好,唯一的一次被八卦杂志拍到照片,也被唐氏集团强悍的公关手腕给压了下去。   但这些和初宁关系不大。   她没说太详细,只告诉迎璟:“等唐总有确切回复,我再跟你商量。”   迎璟的脸盘越凑越近,在屏幕上越变越大。   初宁嫌丑,“你干嘛呢?”   “你过来点儿啊。”迎璟特正经:”你脸上好像有东西。“   “哪儿呢?”初宁没多想,还真听了他的话。   人一往前,身上这件宽大的T恤就罩不住了,领口本来就低,再一俯身,春光无限。   初宁反应过来,恨不得掐死他:“喂!!”   迎璟还不乐意,“遮什么遮,你哪儿我没亲过。”   “…………”初宁扬起巴掌,假模假样地朝屏幕挥过去。   迎璟挺配合,脸往右边转,自个儿配音:“——啪!啪啪啪!”   初宁呸了一声,“下流!”   正说着,两人的视频同时断线。   彼此都有电话进来。   打给初宁的是关玉,一看时间,十一点,这么晚了,除了叫她出去浪,也没别的理由。   初宁懒着调子接听:“先声明啊,我不陪你出去浪。”   听了两句,她态度稍稍端正,但语气尚能保持平常,“你说个数,要多少?   半秒。   初宁脸色变了,“这么多?”   而同一时候的迎璟,同样在接电话,心情却全然不同。   这么晚,如果不是极为重要的事情,院里领导也不会亲自致电。   迎璟听到这件事后,情绪控制尚算平稳,没有表现出大喜大悲。挂断后十来秒,他自个儿先消化完,才重新打开手机微信,在他们的团队群里发消息:   “没睡的吱一声。”   立刻:   张怀玉:喵~~   周圆:汪~   祈遇:哞~   万鹏鹏:哈哈哈~   迎璟一反常态,没有吐槽他们的弱智举动。   只在群里发了一句话——   世界大学生航空模型锦标赛 . 十二月 . 中国北京   沉默数秒。   群里爆炸!   “天!!”   “我靠!!”   “什么意思??”   “说话!说话老大!”   “笨,是让我们参加啊!!”   迎璟没再回话,任团员惊喜尖叫。   鉴于上次大学生航空科技大赛的优异表现,中科部的航天中心联名推荐,直接点名要人,一致同意推荐该团队参赛。   他放下手机,屏幕按熄,两手撑着脸,然后盖住自己的眼睛。   他闭眼,只觉得热和胀,一瞬的激动已经完全平复,这一刻,甚至尝到了某种酸涩与委屈——付出终有回报,坚持总有甜头的感慨。   不为自己,   而为初宁。 第72章 (第一更)选择   这边。   初宁握着手机半天没整明白。盘腿坐在床上, 图方便,头上戴着一只兔耳朵发箍, 眼里偶有迷茫。   关玉要真么多钱干什么?   这姑娘平日是货真价实的乐天派, 就没见她有过什么皱眉的事儿。初宁越想越不放心,打给冯子扬。   冯子扬正应酬, 但接听得很快:“你等等啊, 我出去说。”   音乐声渐小,“说吧, 怎么了?”   “关玉问我借钱。”   “多少?”   “两百万。”   冯子扬也被这个数字吓了跳,“她干啥事儿了?”   初宁犹豫了下, “高利贷?”   “她什么没有, 成天吃吃喝喝再没人活得比她开心。”冯子扬否认。   “那是她男朋友犯事儿了?”   冯子扬嘁了声, “她男朋友那么多,你数的清么?”   这话也在理。   初宁哎的叹息,“她明天约我吃饭, 我再好好问问。”   “行,注意方式, 要是觉得不对劲,你说话也转点弯,别太直。我这边也托人打听, 看有什么消息没。”   两人打好商量,但初宁一夜睡得不踏实,还是不放心呐!   次日,记挂着这件事, 初宁下午提早从公司出发。   建国路上的万豪酒店位置需要提前订,但环境安静,她特地把吃饭的点选在这里。   关玉到的晚,迟了十来分钟。   “不好意思啊,路上塞车。”她一身亮色,妆容也精致,看起来没什么异样。落座后,还挺轻松地调侃:“下血本了啊宁儿,这地方位置难定,吃什么呀我看看。”   “别看了,21天的干式熟成牛排,费了好大劲儿才预定到的。”初宁让侍者可以上菜了,先是甜品,两人份的提拉米苏,初宁记得她爱吃甜食。   关玉舔舔唇,眉飞色舞,“怎么不带你小男友来啊?”   “他学校离这儿远,再说了,也忙。”   “他那个项目还做起来了啊?”   “嗯,凑合。”   关玉哦了声,小勺子在碟子里轻轻拨弄。   初宁扫她一眼,语气保持如常:“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别藏着啊。”   关玉眉开眼笑,“我能有什么事儿啊!”   瞧见初宁表情开始变天,她连忙补充:“哦哦哦,那钱不问你借了。”   “你不问我借,还能问谁借?”初宁双手交叠在桌面,语重心长的姿态刚起了个头,关玉打断,“没呢,我一亲戚,做生意周转不灵,他跟我开口,我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就问问你,不过他后来又说不用了。”   “亲戚?你哪个亲戚?”   “付小强,上海的那个表哥,我跟你说过的,人特浮夸,但对我家蛮好。”   似乎是有这么号人,但,“两百万不是小数目,力所能及也就罢了,这明显也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帮人可不是这么帮的啊。“   “嗨~~这不是瞧他挺可怜的嘛,能帮多少是多少喽。”关玉说的头头是道,“好像是他的贷款,银行批准了,就用不着我了。”   她说话的时候,初宁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关玉抬眼,眼神撞了个正着。   “不是吧,怀疑我啊?”她举起叉子,作势要揍她。   初宁这才笑了笑,说:“没有,没事就好。”   主菜上桌,气氛随着香味一起扩散松解。两人边吃边闲聊,偶尔笑笑。   关玉忽说:“两家公司你都得操心,顾的过来么?”   初宁几秒才反应,她指的是什么。   “还行。宁竞毕竟已经成熟发展了这么多年,也算步入正轨,我在不在也不会出大乱子。至于这个小公司。”初宁还算轻松:“本来就是挂个牌,方便运作。”   关玉哦了声,低头切下一小块牛排,递到初宁碟子里,“迎璟很优秀啊,也没辜负你,现在可是全国冠军呢。”   初宁顿了下,取乐她:“哟,什么时候你也关心这些比赛了?”   “偶尔看看新闻。”关玉也呵呵,“微博上还有你小男友的比赛照片呢,操控飞机的样子帅呆了,点赞数好多。”   初宁面色平静,嘴角的弧度也是不冷不热。   “你下一步你们有什么打算呐?技术能出售了吧?”   “嗯。”   “很不容易啦,对了,渠道方面有意向了么?”   “在做调研了。”   “真棒,就冲你小男友这个优质偶像般的形象,一定也能加分儿不少。”   初宁嗤声,“难不成人家买东西前还要看看技术人员的照片才决定买不买?”   “他拿过冠军,形象也好,公关炒作一下,现在的小姑娘啊,就喜欢这种正能量的款型。”   关玉这话说得一气呵成,且意味深长。   初宁没有回应。   安静一瞬,关玉扯了个笑,“这牛排做的真是绝了,好吃。”   初宁也笑,“是还不错。”   两人各自低头,手上动作干净漂亮,牛排切成块,优雅从容地送进嘴里。   安静得只有刀叉偶尔轻磕瓷碟的声音。   这顿饭,吃之前,初宁用尽心思,图一份好意。   吃到一半,就悄无声息地变了味,大有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架势。都是心眼明净的人,有些东西不必说,也能有所感知。   草草散局。   今晚建国门外大街从东开始就一直堵,都入秋了,这两天天气反常,温度往三十飙,初宁滑下车窗还被闷出了一背的汗。交通跟便秘似的走走停停,还遇到两个傻子在后头用大灯晃她。   初宁摸出一根烟,一只手搭在车窗边沿,一只手细细慢慢地抽。   到家已快十点,这车开得她脑仁儿疼,边揉边按密码,门一开,迎璟跟颗炸弹似的扑过来。   “你终于回来啦!”他抱着初宁原地转了三圈。   一阵天旋地转,她想吐。   “放、放我下来。”初宁语气虚,扶着迎璟胳膊,那个眼睛晕呐,“你,怎么过来了?”   迎璟立刻皱眉:“你又抽烟了。”   “不是吧,这都能闻见?”初宁用手扇了扇,“我还喷了香水呢。”   迎璟掐了把她的腰,闷声:“我不喜欢你抽烟。”   “那我以后躲着你偷偷抽。”初宁逗他,摸摸他的脸,“等了多久?来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你要是在忙,我打电话你也走不开,还打扰了你,我在家等又没关系。”迎璟伸手把门关好,然后把人按在门板上,两手困着初宁,头一低,额头抵额头。   “你感觉到了没有?”   初宁主动搂住他的脖子,心有点飘,“什么?”   “我变乖了哦。”   初宁拿吻堵住了他的嘴,她亲的乱,亲的急,手也从他衣摆里伸进去,胡乱地摸着他的背脊,“晚上不走了吧?嗯,不走了。”   迎璟难得的没有主动,还把脸挪开:“我有话跟你说。”   “接个吻再说。”   “接完吻我就说不了了。”   “嗯?”初宁抬起头,愣了愣。   迎璟捧着她的脸,眼神渐低,渐浓,坏水儿从里头淌出来:“因为接完吻就要立刻跟你做爱。”   初宁笑骂:“……妈的。”   “我要去参加比赛了。”   初宁一怔。   迎璟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道:“你听说过世界航空科技大赛吗?”   数秒对视,短暂安静。   “啊啊啊!!!”初宁猛地尖叫,抱着他一顿乱跳,“我就说我最近右眼皮总是跳,还以为有难事儿,没想到是好事!”   又跳又叫还不够,初宁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疯狂摇晃,“什么时候?在哪里?我能去现场看吗?很多国家参加吗?”   没等迎璟回答,她的思维极快跳跃,整个人又突然安静下来。   初宁蹲在地上,双手盖住了自己的脸。   “怎么了?”迎璟也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按着她的肩膀,“初宁。初宁?宁儿?”   她一直不肯把手挪开,慢慢的,人也在微微颤抖。   迎璟怕她憋出毛病,用力把她的手从脸上拿下,然后把人揽进怀里。   “不哭了啊,好事儿啊,你哭什么?”   初宁摇了摇头,鼻涕全蹭他衣服上,自己还嫌弃上了,觉得脏脏的不好撒娇,于是抬起脑袋,眼眶红,泪水给憋了回去,瓮声瓮气:“我就是替你高兴,你现在可是国家种子选手了,我都要请不起你了。”   迎璟还傻乎乎地笑。   这笑没别的意思,但初宁难免往多里想,忧伤地点了点头,“是吧,你也这样觉得吧?哎,一个唐耀不够对付,以后千千万万个唐耀又站了起来。”   迎璟乐的,“胡说。”   初宁没反驳,眼睛湿漉漉的,安安静静看着他。   这个眼神太抓心挠肺了,有宁静的喜悦,有淡淡的忧虑,有由衷的欣慰,也有热忱的期盼。   迎璟头一低,两人自然而然地缠在了一起。   初宁抵着他,煞风景地来一句:“我没洗澡。”   下一秒,人就被打横抱起,“一起洗。”   浴室里,淅淅沥沥的花洒淋浴已经掩盖不住动情,热气慢慢覆盖住了磨花玻璃,忽的,一只手掌重重地按在上头,没多久,五根手指头蜷曲,变成了难耐的欲拒还迎。   好久之后,初宁觉得自己跟死了好多回似的,懒在浴缸里动也不动。   迎璟一身舒坦,搅着水说:“凉了,快起来穿衣服。”   初宁瞪他一眼,“都赖你!”   迎璟好笑,上半身水珠往下坠,隐隐的肌肉跟着笑容一颤一颤的。   “这也赖我?行吧,这罪名我担。”   为啥?   男人的那点小虚荣,光荣呐!   风雨渐渐止熄时,已过零点。   迎璟拿浴巾裹着初宁,把人抱上了床。   “你动动。”这人跟个小僵尸似的。   迎璟拍拍她,在她耳朵边说:“头发还没干呢,我给你拿吹风机吹吹?”   初宁总算回神,眼神恨恨的,“吹你个头!”   这人儿一肚子坏水,说话都在下套。   迎璟餍足,心情好的很,钻进被窝,从后面抱着她,亲了亲女人漂亮的蝴蝶骨,低声说:“初宁,我是你的。”   “废话。”   “从你决定投资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是你的了,以前是,现在是,永远永远都是。”   初宁睁开眼睛,她能感受到身后赤热的胸膛一下一下地跳动。   迎璟是工科生的头脑,说不出什么浪漫的情话,他直接,坦诚,是什么,就说什么。字字平平无奇,但你也知道,他许诺,便一定会践诺。   初宁没接他这茬话题,而是说:“唐其琛那边已经给了我回复,他同意我们的条件,不再要求增加资金占比的市场份额,并且不会在日后的技术板块进行决策性干涉。换句话说,他愿意对你进行B轮投资,还能保证你的研发自主权。”   迎璟揪着她散在枕头上的头发丝儿玩,绕在食指,又松开。   “明耀科创也和我进行了对接,呵,他们终于走正规流程了。”初宁语气虽平,但能听出她的私心。是介怀唐耀之前私扑迎璟的举动,虽说平等竞争无可厚非,但在她眼里,总觉得不够光明磊落,少了那么点儿正气。   “唐耀开的条件不如唐其琛,主要是在技术股的占比上,资本和技术他都想要有一定的决策权。”话一顿,初宁又是一声冷讽:“业内霸道哪家强?它明耀科创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不过,他们的专业优势确实很拔尖。这一点,唐氏集团就比不上。”厌恶喜好放一边,初宁实事求是地说:“这个很关键,而且,对你的帮助非常大。”   钱与权,那都是表象。   资源和行业背景,才是这条路上可遇不可求的助力。   “但唐耀这人,太阴了,指不定以后给咱们使绊子,他的发家史,说好听点叫传奇,往明白里说,叫心狠手辣。他手下做事的人,也没少变态,尤其那几个副总,扑克脸,组团就是一副牌!”   怨念倒是不少,初宁歇了气,才问:“情况就是这样,你呢,你怎么想的?”   迎璟:“你对明耀的意见不小啊。”   初宁默认。   “但是唐耀很有那个范儿。虽然不好说话,咄咄逼人,但仔细一想,他的每句话都很真实,不绕弯儿,不下套。”   哟,敢情这是气味相投来了。   初宁冷声一哼。   迎璟掰正她的身体,两人对视几秒,索性都坐了起来。   “你看你,有时候的态度和做事方式,和唐耀也没什么差别嘛。”   初宁眼睛一瞪,不高兴全写在了脸上,“那你高估了我,我要是有他一半儿的资本,横竖也就轮不着他来跟我谈条件了。”   这话犯狂,迎璟也不往她火苗上扇风,又扯到唐其琛。   唐其琛啊唐其琛,是故人,还是有故事的故人。前情往事初宁不知晓,但迎璟还是有所顾虑。   “唐总人也很好,但他……他和我姐夫的矛盾当年闹得挺大,我姐夫那实力你也见识过,这两人也算成熟稳重的派别,但能打到都进了医院,你想想,这仇得有多大。”   迎璟晓之以情,后面这段话才是他在乎的,“而且,我姐现在怀孕了,和我姐夫好着呢。虽说两口子的感情是自己的,但,如果我又和唐总开始密切联系,我姐夫会怎么想?”   他语重心长一声叹息,看着初宁:“你能理解吧?”   听完这番长篇大论,初宁冷不丁地嗤声,“我理解个屁。”   “……”   她风轻云淡,扫他一眼,“先不说别的,就你姐夫,我见过两次,人正气,就不是你说的那么小气吧啦的男人,翻篇的事情绝对就不会再去东想西想。”   迎璟咋舌,眼珠往右边一转,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初宁斜他一眼,“再说了,你什么样的人,我能不知道?——呵,一肚子坏主意。”   “我哪儿坏了?”迎璟坚守阵地,不服来辩的架势。   “这种鸡毛蒜皮的担心,就不是你平时会在意的!”初宁有理有据,字字戳他心窝:“这个项目是你一手建起来的,论心血,没人比你再多了。跟它有关,你根本不会将就。你只是扯些理由,希望体面委婉地说动我,打消我对唐其琛的属意。”   初宁一字一字断定:“其实你心里,选的是唐耀。”   这回,迎璟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气氛僵了几秒,他拧过头,眼睛盯着被毯上的那朵花,小声道:“你不喜欢唐耀,我怕我一说心里话,我们又要吵架。宁儿,我不想跟你吵,忒伤感情。”   初宁坐直了,双手搁在胸前,头发如海藻散在背后,她脸小,生气的时候,本来就出彩的眼睛便更有神了。   她淡声:“费了这么多心思,你就不问问我,我的想法?”   迎璟一副“你都这么讨厌唐耀了还要问吗”的表情。   恹恹配合:“哦,你选谁?”   “明耀科创,唐耀。”   迎璟愣住。   “如果做生意,全靠个人喜好作为判断标准,我也不可能再和你有任何交集。”初宁十分淡然,他已经想得很透彻,“唐其琛的确会是一位省心的合伙人,但你做的事业,本就不该省心。以后,你会遇到很多的困难,会碰到更大的麻烦,不管是资金缺口,还是技术短板,甚至人脉背景,就是这么现实。”   初宁坐累了,换了个姿势,环着膝盖,下巴轻轻蹭在上头。   “可我的能力,只能到这儿了,我再努力,再拼命,也不能给你提供更广阔的平台和支撑了。”   她歪着头,平平静静地看着迎璟:“我永远不会成为你的阻拦,我要为你保驾护航。”   迎璟看着她,一语未发,眼眶红透。   初宁笑了笑,“想哭啊?来,到这儿来。”   然后冲他张开了怀抱。 第73章 撕逼 1   初宁很快着手与明耀科创的工作对接。迎璟这边, 效率更高。参赛资格一过审,就被要求前往酒泉进行集中式培训。类似于七天的密集型集训, 全队人共同参加。   这事儿来得突然, 他走得急,连一天的闲时间都没有。   昨晚赶着上初宁这儿来, 也算是短暂告别。   “这几天我不能跟外界联系, 手机都是统一管理,你要有什么事, 就找我姐夫,他手机号我给你存微信里了。”迎璟做事仔细, 有一句没一句地嘱咐。   初宁不以为意, 好笑:“我能有什么事儿找你姐夫啊?”   “没事最好。”迎璟还蛮严肃, “有备无患总是好的,他最近也在北京训练,也能帮上忙。哪怕我姐夫解决不了, 上头还有我爸爸。”   初宁乐的:“哟,这语气!”   昨晚的聊天场景历历在目, 一想起,初宁忍不住扬起嘴角。   拉回思绪,今天还有正事儿要办。与唐耀约好时间, 正式见面商谈。   初宁对此很上心,着装正式,妆容也精致,她在心里打了无数遍腹稿, 假设了唐耀会提的每一个刁难问题。原以为唐耀会携带智囊团,但到了才发现,他也是一个人。   初宁很意外。   唐耀穿得随意,一件白衬衫挽了几卷衣袖,露出结实的小手臂。手腕干干净净,连一块手表都没有戴。   “坐。”他抬头看她一眼,无波无澜。   初宁亦大方:“唐总您好。”然后款款落座。   唐耀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自己也放松,靠着椅背,翘着腿,左手横搭在椅背上沿,忽地一笑:“初次见面,连握手都免了?”   初宁警惕,看着他,只笑,不说。   唐耀却主动,起身,右手越过桌面,稳稳伸在半空:“你好,我是明耀科创的唐耀,不管以前有何看法,但从这一刻起,好的开始,希望我们互惠共赢。”   一席话,是彻底抖落了隔阂与偏见。   初宁拾着台阶而下,自然是给足了对方面子,简短用力地握上他的手,说:“感谢唐总信赖,以后承蒙您关照,也请多多指教。” 序幕一拉开,后面的话就好说了。   唐耀没有带同事,这一次,更偏重于初宁对合作之后的工作计划看法,她的思路很简单,做产成品,减少对市场销售模式的依赖性,不反客为主,不主次颠倒,她所有销售渠道、方式、客户的拓展,都是建立在迎璟的研究方向上。   “他的想法,是先决条件,我会以他为重。”初宁结束阐述。   唐耀听得很仔细,目光锐利,但没给人以攻击性。他的态度里,你能感受到那种谨慎与认真。   问:“宁总,恕我直言,当初做出这个项目的投资决策时,条件不成熟,前景不明朗,你的立足点在哪里?”   初宁坦诚一笑,人也放松下来,“如果我说,是三分冲动,两分情怀,以及五分想要冒险和跃跃欲试的不安分,您信吗?”   唐耀极淡地勾了下唇角,“信。”   “我被问过太多这个问题,但是,我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初宁对自己这一生里,最奇遇的一种选择,她心怀慈悲。不问原因,不问结果,决定往前走的那一刻,就注定回不了头。   于迎璟如此,于她,也是同理。   唐耀敛眉沉默,很绅士的替初宁续茶,说:“我可以跟你聊聊我的看法。”   初宁颇感兴趣,人坐直了些,洗耳恭听。   半小时,唐耀侃侃而谈,他在这个领域的专业度以及见识,是初宁不曾企及过的。相比之前摸石头过河的忐忑,唐耀的经验与远见,无疑是一盏指明灯。   “明耀科创向来惜才,只要他努力,我可以为他提供条件。”唐耀总结陈词:“赚不赚钱,对现阶段的明耀来说,已经不是最重要的。”   话不必说得太满,初宁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懂。   现在沉下心来一想,这个决定,是多么重要。   最后,唐耀再一次与初宁握手:“宁总,下周周副总会正式与你对接,合同草案法务部也会尽快提交,期待和你的正式合作。”   从茶厅出来,阳光万里。   唐耀的车是黑色奔驰,司机已经打开车门。上车前,唐耀看了眼初宁,说:“世界航空大赛,月底在北京,如果你有兴趣,我给你留票。”   初宁笑了下,“唐总客气,再见。”   唐耀微微颔首,上车。   待车走,初宁松了一口气。自此,事情总算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迎璟去酒泉的第二天,明耀科创就邀请初宁一起去杭州参加一个科技行业内的论坛峰会。随行的是唐耀的得力副总,针对未来智能高科领域的前景发展,论坛的前瞻性十分超前。   初宁收获颇丰,每天都做了情况分析,并且汇总发给迎璟。哪怕他现在不能使用通信设备,但很多要点都有助力。三天后,初宁回京,上午刚在宁竞投资本部开完例会,秘书说,有人在办公室等。   初宁推开门,稀奇道:“哟,稀客啊,八百年不上我这儿来,今天怎么有空啦?”   关玉从沙发上站起,嗨了一声,“说得我好像有多冷漠似的。”她打量了一番初宁,由衷赞叹:“不错,今天这身儿好看!”   初宁穿的白色职业装,短裙下,两条腿修长白皙,她穿高跟鞋的仪态好,走路带风,背脊挺直。   绕到办公桌后面坐下,初宁手头还有些工作,签文件的时候头也不抬,嘴角一抹笑:“我哪天不好看呐?”   关玉手肘撑着桌面,捧着自己的脸跟朵花似的,歪着脑袋笑她:“今天特别好看。”   初宁抬头看她一眼,又低头签字,问:“待会有空吧,等我忙完请你吃饭。”   “好啊。”关玉伸着脖子,瞅瞅她手边上的文件,“噢哟,柯明地产,竟和这么大的公司有合作啦?”   “小项目。”初宁随便说说,挺感兴趣地问:“你最近找我的频率有点高啊,怎么,不和你的眼镜哥哥浪了?”边说,边不经意地拿了会议本,把那一沓合同给盖上。   关玉敛敛眉,“他忙嘛。你的呢?我都没和迎璟吃过饭,今天把他叫出来”   “他忙嘛。”初宁不动声色的将答案抛回去。   关玉讪讪一笑,也就不好再继续。   “对了宁儿,我这几天看到新闻,现在的国家对航空工业的支持很大啊,叫什么来着,航空强国政策,对,就是这个——简直就是迎璟的量身制造啊。”   初宁头也不抬,一瞬间没回话,看着是在专心审阅合同,十来秒后,才接应一句:“做这行的多了去,他不算什么。”   “那你接下来的打算呢?你一个人撑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啦。”关玉笑笑,补充:“女人太辛苦,会老得比较快哦。”   初宁签完最后一份,从容的合上笔帽,十指交叠垂在桌面,静静的不接话。   关玉凑近,神秘叨叨地问:“宁儿,有没有想过多些人帮你分担?”   “嗯?”   “人多力量大嘛。”关玉提了精神,语速都快了些:“我之前听说你在拉资金,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国内的生意人普遍臭毛病,要么喜欢攒点决策权,以后甭管做什么,都要瞎指挥几下,要么呢,只是想做个噱头,类似于花笔钱打广告,给自己的公司镀镀金。其实呐,都不是做实事儿的祖宗。”   她说得酣畅痛快,初宁也不打断,模样还蛮认真。   关玉停了两秒,切入正题:“但国外的企业就不一样。”   初宁冷不丁地一声,“你说。”   “天高皇帝远,钱砸进来,他们哪儿还管得着,顶多定期搞个报告做做汇报,那钱该怎么花,想怎么花,不都是你说了算啊?”   初宁哦了声,平平淡淡:“你有什么好建议?”   关玉见她有兴趣,眼神都变亮,背脊挺直,身子前倾,急不可耐的架势:“我这儿啊,还真有一个合适的。一个欧洲的公司,我一做外贸的表舅和他们打过交道,他们想在这边打通市场,不缺钱,缺项目。宁儿你看啊,你们算是各取所需。”   初宁没打断,嘴角始终挂着笑。   关玉抿了抿唇,话锋一转:“这不是正好嘛,就当是给你提供信息,决定权还是在你啦。”   初宁笑容绽得更大了些,“听起来还不错啊。”   关玉跟着点点头:“是吧,要不我帮你约出来?今晚怎么样?正好一块吃饭啦。”   她还真作势要掏手机。   “可它除了能够给我提供钱,还有什么?”初宁忽问。   关玉一怔:“你还想要什么?”   “不是我想要,是迎璟,他应该得到什么。”   这话打哑谜,不是一路人,根本听不出其中的韵味。   初宁也不打算解释,往椅背后一靠,慵慵懒懒地陷在里面,一派轻松:“我不缺钱呀。”   “可如果和国外的公司合作,对你们的宣传也有帮助。”   “我不需要宣传,只要迎璟在这里,就是宣传。”   初宁难得有这么狂妄直白的断言,极度的自信,意味着极致的打压。关玉彻底无话可说,脸色微变,声音也变了调:“宁儿,我觉得你感情用事了。”   “我对他的确有感情啊。”初宁还挺配合的点点头,“简直用情至深。”   关玉半尴不尬的沉默片刻,一肚子的话,叫她堵得死死。   初宁笑脸一收,眸色点墨,神情凛然:“我要为了钱,当初迎璟这堆破烂摊子,我压根就不会收。我不否认我用感性思维做事,但我对自己的决定,从来就不认后悔二字!那么难的路,我能扛下来——更别提现在。”   关玉:“难道你最终目的不是为了赚钱?”   “当然。”初宁大方承认:“钱谁不喜欢?但我现在,更喜欢我男朋友。”   关玉哑口,神色已快绷不住。   “这么说吧,前些年清醒够了,小聪明也耍足了,我现在就想潇洒一回,死马当成活马医也好,感情用事也罢,大不了就是一个走到哪里算哪里。这条路怎么个走法,我只依着他的步伐。”   初宁一席话说的铿锵,没点儿商量的余地。眼里全是一往无前的偏执。   她极轻的一声嘲讽:“我还真不信了,外国公司的钱就格外香?”   这话不轻不重,但是很明显地拂了关玉的面子。   一时情急,她脱口而出:“初宁,我觉得你这样不合适,对我们的公司特别不好!”   初宁眸色一冷,何其敏感。   我们。   关玉自知说漏了话,也没懊恼的悔意,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气势。   “宁儿,我知道现在提起这事儿跌份,也不够地道。但我是真真为你着想,而且我推荐的这个公司,你可以放心查,综合实力绝对突出,只要目的达到,你选哪个不都一样?”   初宁反复嚼着目的俩字,忽然冷声:”那你呢,你是什么目的?!”   刀锋隐隐泛起寒光的质疑。   她本就不是什么甜美亲和的气质,不苟言笑的时候清清冷冷,更别提此刻的锋芒毕露。   初宁看着关玉,进门起的古怪气氛,自此,正式割开了序幕。   两人无声对望。   数秒,关玉扯了个笑,突然跟没事人一样,“宁儿,原来你工作时的样子这么严肃啊!我都被你吓着了。”说完,她还像模像样地拍了拍胸口。   “我才不要做女强人,我还是去和我的老赵撒撒娇得了。你看你,就是容易当真,都快开不起玩笑了。”   人话鬼话通吃。初宁顺着她的意思,也不让气氛继续尴尬,也笑:“我要真当真,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晚饭还吃么?”   她边说边拿起手机,“吃的话我现在定位子。”   “不吃了,开开玩笑而已,我有饭局。”关玉拍拍手起身,拎着包蛮自在:“不打扰宁总啦,走啦!”   初宁点了下头,“不送了啊。有事儿电话联系。”   “好啊!”关玉转过身,笑脸瞬间垮下来,神色不明。   她手碰上门把的前一秒,初宁忽然喊她:“小玉。”   关玉拧过头。   “你要钱,就跟我说。但别碰我的底线。”   初宁看着她,声轻,意重。 第74章 回归   初宁把话说到这份上, 已经是很不高兴了。   关玉望着她,眼里一瞬复杂, 但显山露水很快又不见。   她笑了笑, “瞧你紧张的,我跟你闹着玩呢。”   这茬话初宁压根就没打算接, 说:“我不跟你闹着玩。”   关玉神色微僵, 抿了抿唇,走了。   门一关, 初宁忽然觉得没意思透顶。她陷在皮椅里,头疼得直用手捏眉心, 心里的难过起了个头, 便再也止不住。她给冯子扬打电话, 把今天这事儿从头到尾一说。   “操,这姑娘想干嘛呢!”冯子扬脾气直,“你俩这么多年关系, 她不清楚?这些混蛋话她就不能跟你说!”   初宁压了压他的火气,“行了行了, 找你是来听建议的,不是听你骂人的。”   “我打听过,她没在外面欠债, 也没做什么投资。”   “她那个男朋友呢?”   “吹了。”冯子扬嗤笑,“下家找得特快,都快谈婚论嫁了。”   初宁默了默,这滋味儿不好受。   游戏人间的态度, 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除了纵情当时,什么都没留下。   “我可提醒你,事情能往好里说,就尽量别撕破脸。”冯子扬语气凉飕,给她丢了一个炸弹:“当初你为了给迎璟继续投资砸钱,想了个偏门主意,注册了现在这个公司。所有账务往来,都是从这里过的吧?”   初宁没说话,下台阶似的,心跳往底沉。   “你拿关玉的身份证去注册,从法律上来说,这公司就是她的。”冯子扬声音冷了几度:“她要真邪了心思,宁儿,你这路,不好走啊。”   “浮夸了啊。”初宁轻松着,不屑着,“我了解她,没这个胆儿。骗吃骗喝勉强凑合,你真往她手里塞一把刀,她还嫌烫手恶心丢得比谁都快。更别提这种跌份的事了。”   冯子扬冷哼一声:“但愿。”   初宁不想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说起了高兴的事,“对了,我们要跟明耀科创合作了。”   “听说了。”   初宁意外:“你上哪儿听的?”   “这个圈子只有这么大。流言蜚语能听到很多,但关于明耀的,还真听不着。”冯子扬说:“除非他们自己有意透露,那就是很有诚心的决定了。”   初宁顿时眉开眼笑,“下周一正式签合同。”   “嗯,迎璟什么时候回?”   “周一晚上,正好也能给他一个惊喜。”   “呵。”   “你冷笑什么?”   “老子嫉妒行不行?”   初宁笑骂:“滚蛋。”   挂电话前,冯子扬又说:“宁儿你自己也注意点。”   初宁明白,他是不放心关玉,说白了,这两人的关系虽好,但还没到交心的程度。但初宁不一样,和她多少年的感情啊,这人如果真的往绝境上走,指不定做出什么事。   冯子扬真正担心的,还是初宁。   明耀科创的合同草案很快拟稿完成,初宁即刻投入到条款的审核与修改中。关玉今天这一遭,只当是一段小插曲。初宁还抱着侥幸,心说,朋友之间哪有不起争执的。关玉是个聪明人,凉凉她,没准就想明白了呢?   经过与明耀科创的斡旋谈判,将部分合同细则进行修改后,顺利通过。那日下午,自上次见面就一直没有露面的唐耀,终于给初宁打来电话,言简意赅:“宁总,期待后天的正式合作。”   接触了几回,初宁也看出来了,唐耀是个非常有原则的领导人,话不多,待价而沽,最后只关心结果。这样的人,看着不好接触,但真要交手,还是很酣畅的。   初宁接触过很多公司,明耀科创致力科技发展,企业文化倒和这条路的特点相契合:从上至下,首信、践诺,做实事。她也感慨迎璟的选择,一条道上的人,还是有那么点惺惺相惜的共通点。   想到这里,初宁看了眼日程表,迎璟抵达北京的时间,是明晚八点十分。   次日,初宁赶早把工作都安排好,推迟了两个会议。办公室里放着她为下午签约准备的衣服,设了日程提醒,提早一小时出发。   处理完宁竞投资本部的最后一项工作,初宁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发现,手机上有一个冯子扬的未接来电。她正准备回过去,手机一震,被抢了先。   来电人是唐耀,方方正正的在屏幕上摇晃。   “唐总?”初宁接听。   那头压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几秒之后,初宁眉头皱了,再几句话的功夫,她脸色煞白,一瞬间也反应不过来。人往后退了一小步,伸手按住了办公桌桌沿,掌心狠狠一掐。   “唐总,您听我解释!”   唐耀的语气不算重,但声音沉静,像一个黑漩涡,每一个字,都把你的往深渊里引。   初宁被他最后第一句话急出了一背冷汗。   唐耀说:“宁总,择良木而栖,我个人十分理解。既然如此,也祝福你有更好的选择。”然后话锋一转:“晚上的签约,暂时取消,再见。”   电话里只剩下短嘟音。   初宁握着手机举在耳边,半天没缓过劲。   等这口气顺出来,她只觉得心口气血翻涌,喉咙口甚至尝到了淡淡的腥味。她很快冷静下来,把唐耀的话从头至尾串了一遍——   —宁总,你们同时在接触另一家外商投资机构,合作意向明显,怎么,这是两条船都上只脚,一个都不想错过是么?   —贵公司既然有意与外资合作,那么,在与明耀商谈的过程中,于情于理,你都应该让我们知晓。   —好,这事儿说到底也是贵公司的自由,但已经到了合同签署阶段,于情于理,我是否都可以认为,明耀科创是作为你的第一选择,唯一选择?   —宁总,在商言商,这个前提,是诚信。既然你做不到,那明耀也不必费时间奉陪。   外商?   外商。   初宁忍着剧烈的头痛,瞬间想起了数天前关玉的那番话——   “宁儿,你有没有想过和国外的公司合作……天高皇帝远,钱砸进来,还不都是你做主了呀……我这真有一个合适的欧洲公司,我表舅和他们合作过……他们想进入国内市场,不缺钱,缺项目,你们正好互补嘛……”   初宁闭上眼睛,手指掐着桌沿,生生的疼。   千算万算,也没想过最坏的打算是这一种。   当初急着注册这个公司,她没了资格,图方便,是用关玉的信息在工商局备案。冯子扬一语成谶:“她要真动了什么邪门心思,这条路,你别想走下去了。”   初宁被冷汗湿透,整个人软在皮椅里,重重的按着眉心。   她给关玉打电话,不接。   再打,直接掐掉。   最后,竟显示无法接通了。   初宁怒火中烧,抓起手机往桌面上狠狠一砸,砰的一声巨响,数秒之后,办公室门被推开,秘书神色担忧:“宁总?您没事儿吧?”   初宁撑着额头,面色极冷。   “车已经停在楼下了,您现在出发吗?”秘书办事仔细,问道。   初宁这才有所反应,慢半拍,缓慢道:“取消。”   ———   晚上,迎璟的飞机晚点,折腾了一路,到初宁公寓,已经快零点。   一个多周不见,人黑了,结实了,门一拉开,就猴急地拥上来,把初宁抵在墙壁上乱吻。   他身上有很重的风尘味,嘴里却是淡淡的留兰香。   哟,吃过口香糖啊。   初宁揪着他的衣摆,也没有拒绝,但也谈不上多主动。迎璟急不可耐地亲了分把钟,才喘着气儿说:“我回来了。”   初宁望着他,嘴角浅浅的笑。   “我待会还要走的。”   “嗯?就走?”   “过几天就要比赛了,管得严,我不能在外头过夜。”迎璟抽空来一趟也不容易,怪可怜的眼神,巴巴看着她,“好气哦!我都不想比赛了!”   “胡说。”初宁往他脑门儿上重重一弹。   迎璟不嚷疼,小别重逢又没法儿胜新婚,这滋味儿不好受。这么久不见,别的事先放一边,迎璟只想得到爱人的热烈回应,他心思往偏里想,审视了她数秒,忽然哼了一声。   初宁一下子就乐了,“你哼什么哼啊?”   “你一点都不热情。分开这么久,你都不想我。”   “哪有?”   “就有。”迎璟指着自己的唇,“这儿你不亲。”又指了指眼睛,“这里你也不亲。”手一路往下,锁骨,胸口,小腹……   “别耍流氓。”初宁打开他的手,低低要求。然后双手从他腰侧穿插而过,这是一个非常示弱的拥抱,她把整个人的重量都交付于他身上,脑袋枕在肩膀,手也搂得很紧。   “我好想你,真的很想。”   迎璟眼眶都热了,“我也是。”   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初宁甚至有点想哭。她忍着,声音力求平静,“怎么样啊,在那边还顺利吗?”   “挺好的,见了几位领域内的专家教授,这次比赛我们也有主场优势,到时候可以提前两天去适应场地,调试设备。”迎璟很耐心地跟她汇报。   “参赛的内容呢?”   “沿用上次大学生航空科技大赛里的那一套技术。我们的航发虚拟仿真,已经比之前成熟太多,到时候你会看到,我是你的骄傲。”迎璟把她抱得更用力,“初宁,遇见了你,我才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初宁没吭声,只把头埋在他肩窝用力地蹭了蹭。   “是你一直都很棒啊。”她稳住情绪,才慢着节拍地说,“你勤奋,努力,性格也好,很招人喜欢的。我只是你的起跑线,跨过这一步,你能走得很远很远。”   迎璟执拗,“起点是你,终点也是你。”   “可我能力有限,你应该飞得更高。”   “我不会飞得很高,但我能让飞机、火箭、航载器飞得更高。”迎璟自信地说:“我会为你挣很多很多的钱。”   初宁抬起头,眼底含着笑,“多少钱啊?”   “娶得起你的钱。”迎璟舔舔唇角,压了好久的欲望终于有了说头,他凑近她耳朵边,撒娇一般轻轻哼哼,声音也低了几度,沉沉的,蛊惑人心:“宁儿,这次比赛结束,我上门提亲,行吗?”   被他弄得耳朵痒,初宁笑,“我爸妈不好说话,你怕不怕?”   “不怕。我特别招长辈喜欢,天生的技能,不信啊,下次你看着。我一准儿把你爸妈伺候得舒舒服服。”迎璟胸有成竹:“再说了,这不还有我爸嘛。”   “这关你爸爸什么事儿啊?”   “他年轻时候在基层工作了十几年。”   初宁好奇,“哦?做什么的?”   “妇联主任。”   初宁哈哈大笑,她实在没办法把迎义章军装上身、义正严明的形象跟这四个字产生联想。   “别笑,我爸当时在广东的一个小县城,工作干得特别好,上调的时候,县里好多人都拉起了横幅,还给我爸送鸡蛋啊,大母鸡啊,他很得民心的。”迎璟一本正经,有理有据,“我要真搞不定你爸妈,就让老迎上。”   这家子气氛真好,不用置身其中,光靠听故事,都能感受到那股轻松活泼的家风。   初宁敛神的片刻,迎璟一只手抵着墙,把她压在怀里,精着呢:“羡慕啦?”   初宁实事求是地点点头,“嗯。”   “不用羡慕,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迎璟还坏坏的往她腰上轻轻掐了掐。初宁一阵战栗,脸微红,“呸!”   迎璟笑了笑,又问:“你这边还顺利吗?”   他这一走,基本无暇顾及后方阵地。跟了初宁这么久,他也明白,这些事也费心,磨合同,磨利益,磨态度,样样都要花心思。以前他总不明白,初宁为何如此凌厉冷淡,现在才知道,她也身不由己。   说到底,也是二十多岁的姑娘家,一有事了,酒桌上、商谈里,个个如狼似虎,也不见得会给女生优待。还恨不得逮着她们的弱势,欺负得死死才好。   谁也别怪,人心如此,虽有境界高的,但大部分,都在为生存奔波,防人亦攻人,无可奈何啊。   他这一问,初宁也神色无异,挺镇定地说:“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吃亏的。”   “唐耀没为难你吧?”   初宁笑:“不会。”   迎璟点点头,“他要是对你凶,我就不跟他合作了。”   初宁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一掌温柔,轻声:“这话以后不许说,不成熟,跟小孩儿赌气似的。你长大了,你不是在做一个学校的功课作业,你现在做的,是事业。不管以后我在不在你身边,你自己脑子一定要清醒,什么是轻重缓急,什么是良师益友,与自己的厌恶喜好是要分开的。明白吗?”   迎璟定定道:“你一定要在我身边。”   初宁愣了愣。   “你不在,我就不会再上进,不会再努力,我要变成一个浪子,游戏人间,然后气死你。”   初宁伸手捶他,“傻呢你!”   时间不早了,迎璟说:“我得走了,车子还在楼下等我呢。”   “真不在这儿休息了?”   “嗯。”迎璟委屈道:“能请的动假,我早把你往卧室里推了,还能让你站在这儿浪费时间?”   他总能出其不意,让初宁无话可说。   迎璟还挺费神地思考了一下,断定:“在门板上也可以,反正你轻,我能把你抵在半空,我使劲儿就是了。但是时间太短了,蛮不适合我的。”   “闭嘴!”越说越离谱,还一副思考人生的智慧模样,简直犯罪。初宁拉着人往门外拖,“快走快走。”   迎璟懒洋洋的,“说个实话都要被赶出家门,啧。”   初宁的脸彻底红掉,说到这个,有必要郑重提示:“喂。”   迎璟看着她。   她双手搁在腰上,清了清嗓子,“迎璟同学,你真的要,要……”后半句她说不出口。   “嗯?要怎么?”迎璟一脸无辜。   初宁气息渐弱:“……节制一下好不好?你现在年轻,身体,身体是很好,但这是消耗精气神的举动,只能适当,不能过量。”   迎璟没羞没臊,挑眉:“谁告诉你的?”   初宁心虚呐,可又不能怂,竟是脱口而出:“中医说的!”   迎璟笑得顺不过气,眼泪都笑出来了。初宁踹他一脚,恨恨道:“笑死你!”   迎璟也没躲,气息直颤:“这话中医没说过!”   两人对视一眼,初宁也觉得不好意思,自个儿笑出了声。   真得走了。   笑容淡去,迎璟深吸一口气,向前一大步,捧住她的脸狠狠亲了下去。唇齿相依,初宁动了情。   “拜拜。”迎璟分开人,不舍道。   “走吧。”初宁扯了一个让他放心的微笑,“三天后就要比赛,你自己调节好,注意休息,正常发挥就好。我等你。”   电梯门划开、关上,楼层跳跃至一楼。   初宁这才进屋,背靠着门,盯着客厅里的灯怔怔发呆。遂又低下头,鞋底磨着地面,想到下午唐耀的那番话和态度,心里就跟苦海长潮似的,难受得厉害。   她心烦,但绝不在迎璟面前表现,怕影响他参加比赛。   这比赛是什么分量,在某个层面,可能是迎璟职业规划上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再把层次拔高一点,那是肩负国家荣耀参赛,意义不言而喻。   初宁深呼吸,握紧的拳头又松开,还能怎么办,死皮赖脸也罢,总得和唐耀划开僵局啊。   次日,初宁多方联系明耀科创的对接人,但电话过去,对方客客气气的态度,不把话往明面上撕破,但那条泾渭分明的线也给你划得清清楚楚。   往难听里说,初宁一边信誓旦旦的和明耀谈合作,一边又被发现和别的公司有接触。脚踏两条船,是唐耀的忌讳。这人圆滑,但原则也明确。   初宁没办法,苦处全往肚里咽。不请自来去明耀总部,但人秘书直言,唐总不见客。   是不见客,还是有意不见她啊。   初宁给人赔笑脸,又想方设法,死缠烂打了之前项目对接的一位副总。对方好不容易答应吃顿饭,但也避讳隐蔽,不愿让唐耀知道。   初宁好酒好菜招呼,自个儿也豁出去了,酒是一杯一杯地敬,总得拿出态度不是。好不容易从他嘴里套出信息,初宁心都凉了——   “宁总,您是真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呐?那家国外公司,我也不知道您看重它哪一点,注册地在欧洲一个小城市,基本就是一个空壳。这么说,您可懂?”   初宁忍着酒劲儿,“还劳烦您多点拨。”   “这种境外公司,鱼龙混杂太多了,而且监管困难,也难以理清它们的真实财务状况。但据我的经验,百分之七十,都是一个幌子,打着正规投资外商的名号,在法律上钻空子,相当不正规。”这位副总也是酒后吐真言,如实道:“唐总是个原则很强,要求相当高的人,你这个行为,他确实很反感。一呢,是合作的诚信问题。二呢,也暴露了你们的眼光与能力,是非常短浅的。”   走前,副总意味深长地对初宁说了句话:“宁总,你们这个项目非常符合国家当前的政策方向,红利和前景势必无限宽广,有极大的发展空间。咱们再说点冠冕堂皇的话,航空工业领域的很多技术,在高层面来说,很多都是绝对保密的。这位项目负责人,还是个大学生吧?”   初宁抿了抿唇,默认。   “前阵子他拿的那个大学生航空科技大赛的第一名,已经引起了很多关注。他很有天分,研究的技术也很微妙,现在又要去参加世界级别的比赛,宁总,这个时间点,您不觉得,您现在的所作所为,对他来说,是很敏感的么?”   副总笑了笑,摇了摇头,“跟外商接触,这里头的水,你量过没?”   语毕,人走。   一阵恶寒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扯着她每根神经都在突突跳动。初宁喝多了酒,这几天奔波劳累,已经撑不住了,她扶着桌面,用力掐自己的腿,到底还是没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直接吐了出来。   酒水胃液稀乱,她的状态已经处于崩溃边缘。   就在这时,电话忽然响起,是消失了数天的那个人——   关玉来电。 第75章 撕逼 2   关玉这通电话还挺神奇。响了两声儿又给挂掉, 等初宁给她回拨过去又不接,最后磨磨唧唧来了条短信:“周五下午三点半, 盛荟。”   再打, 关机了。   初宁气得又想砸手机,但一想到这事情总得解决, 她能主动提出见面, 还算有希望。第二天,初宁准时赴约。一路开车从东往西城, 临近周末,往返高峰期, 在北大街那块就开始堵了。   她还怕迟到, 压着几个黄灯闯过线节省时间。最后两个右转路口时, 初宁等红灯,心里没谱,还是给冯子扬打了个电话, 冯子扬没接,初宁就把手机扔到一边。   到了盛荟, 初宁报了关玉的名字,侍者说有这么一位客人,然后领着她上二楼。   这个会馆分了很多功能区, 新开没多久,仿江南古风的装潢风格,小桥流水做得挺生动。到了,初宁推开门进去, 扫了一圈正厅没见到人,视线往右,才看到关玉站在窗户边,一身黑色长羽绒及脚踝,十一月的北京冷风往里灌,她也不怕冷,听见动静回过头,也是没波没澜的表情。   初宁返身关门,咔哒一声。   关玉扯了个笑,“来了啊。”   初宁点了下头,走到矮桌边,水已经烧滚,喝茶的一套功夫摆的齐齐全全,边上十枚小瓷器,造型不一,装得都是茶叶,附庸风雅。   “这个君山银针不错,我煮给你喝,你尝尝看。”关玉走过来,带着笑,很是热情。   初宁平淡道:“不用弄了,我不会品这个。”然后自个儿动手,倒了一杯白开水。   关玉的手指半尴不尬的从半空收回,“你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实在。”   初宁也不急着接她的话,喝了半杯水,从容落座,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她。   这眼神很随意,没什么攻击性,就像两人之前无数次的聚会,都是这个架势拉开聊天谈心的序幕。   安静片刻,关玉说:“宁儿,我这几天不接你电话,是我家里有点事,每回都在忙,忙完就给忘记了,你不会怪我吧?”   初宁点点头,让她继续。   关玉放松了些,手指头摩挲着杯壁,“上次我跟你提的事儿,你能考虑一下吗?”   初宁一副落了记性的表情:“什么事啊?”   “你公司不是在拉资金吗,国内公司很多短板,做事儿束手束脚,以后怪麻烦的。外企就能弥补这方面的不足。”   “嗯,你说说看。”初宁捧着水杯,慢悠悠地又喝了一口。   关玉来了精神,身体前倾,双手叠在桌面上,“就我表舅合作过的那家公司,挺有实力的,也一直在关注这一块的投资机会,上回家里聚会,我一听,欸!你做的这个不正合适么!我当时就把小璟当时参加比赛的新闻给我表舅看,他也觉得不错。对了,你手机能收邮件吧?我现在就把公司的资料发给你看看。”   这人啊,一旦心怀目的,哪怕再粉饰太平,也总能露出个蛛丝马迹。   初宁不动声色,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半秒。   关玉无知无觉,低着头,正投入地捣鼓手机。   “是chu这个吧,你能收到……”关玉对上初宁的视线,笑脸瞬间止在半道。   初宁的沉静,太有震慑力。   “小玉儿,你现在还不对我说实话吗?”   关玉垂下手机,轻轻地搁在桌面上,“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初宁笑了一下,反复嚼着这三个字,看着她:“你何德何能啊?”   关玉的脸色在挣扎,但还是极力维持住了镇定,笑着说:“宁儿,现在说这话的确有点不合适,但你当时困难的时候,只要你开口,我是不是没点儿犹豫?”   初宁:“所以你现在就能代我做决定了?”   “我只是觉得有更好的机会。”   “你从头到尾就没参与过公司的具体事务,你凭什么判定什么是好或不好?”   “只要能够达成目的,就是好的!”   关玉声音比初宁更大,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扳回一局。   初宁不说话了,眼神里再无侥幸,这股冷淡,是真伤了心的失望。她不需要言语,用目光就能逼迫人自省——你这样合适吗?   关玉逞强数秒,最后还是先挪开眼。   “你知不知道,我在和明耀科创谈合作,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举动,会对我造成多么大的麻烦?”初宁再不给她辩证的机会,一字一字如刀刺:“关玉,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当然,我,我。”   “你在为我好?你觉得只要有钱就能解决一切?你把自己的想当然,作为干涉我的合理借口?”初宁面如寒霜:“你脑子被驴踢了吗?”   这一番话,无异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往人自尊心上扎。关玉心里一阵悲愤,猛地提声:“当初是我注册的这家公司!我做什么都不过分!”   这声呐喊,用尽了全力,情绪复杂、极端。   有压抑的无可奈何,也有走投无路的拼死一搏。   初宁看着她,红唇如血,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线。她垂在桌子下方的手在微微颤抖。   “你一直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你那么骄傲做什么?难道你从小到大就一定是对的吗?为什么朋友善意的建议你也瞧不起?我推荐给你合适的公司有错吗?我是好心,你呢?你扪心自问,你相信过我吗?你把我当朋友吗?你从头至尾,专断强势,在你眼里,从来都没有别人!”   初宁站起身,扬手就是一巴掌!   响亮的皮肉响,关玉的脸顺势往右。   诡异的安静里,浮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初宁觉得喉咙口难受,但心里更疼,她伸手越过桌面,死死捏住关玉的下巴,用力掰成面对面的姿势。   “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自己想一想,刚才那番话,是人话吗?”   初宁字字狠厉,掐着她,不准她躲。   “我强势?我专断?我这一路走来有多苦,别人可以不知道,你不能不清楚。我要是不强,早他妈被生吞活剥了!”   说着,初宁眼眶也红了,“我不相信你,我要是不相信你,我公寓的房门密码能让你知道?关玉,你这变性太快了,如果这就是你的理由,那我无话可说。”   关玉面如死灰,咬着唇,犟着。   “你要钱,要人,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我要是不帮你,是我初宁不对,但如果我答应帮你,你还这么反咬我一口,我一定弄死你!”   初宁心狠起来,是真不留半点感情。   关玉忽然崩溃:“对,我需要你帮忙,我需要这件外商投资你的项目。好,我说了,你帮吗?你愿意帮吗?!”   眼泪应声而下,初宁瞧见她歇斯底里的状态,蹙起了眉头。   关玉自言自语:“你不会帮的,迎璟永远在你的第一位。他就是个绊脚石。”   初宁当即动怒:“你疯了吗!”   关玉一股大力,甩开了初宁的手,她歇斯底里的往桌上一扫,哐哐当当,精美的茶具、水壶瓷杯儿,一团稀糟地砸了满地。   碎片溅得四周飞散,初宁下意识地伸手一挡。   只觉得手背一阵密密麻麻尖锐的疼,木了几秒,热流顺着皮肤往下,蔓延过手腕,一滴一滴坠在地上。   她手背被碎瓷片儿扎破,乍一看特别瘆人。   关玉跟抽了魂似的,对这一切的发生视而不见,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即刻崩溃大哭!   正乱着,她手机响,是冯子扬给她回的电话。   初宁一只手接听,那头语气急冲,大嚷:“宁儿,你注意点小玉!是她家,她家出事了!”   还没弄清个所以然,关玉浑浑噩噩地推开桌子,把地上的碎片踢得稀里哗啦响,然后跌跌撞撞地拉门而去。   初宁来不及喊,这会子神经末梢全都反应过来,手背疼呐!整条胳膊都麻木了。她呼吸有点乱,把手机搁桌面上,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伤口。   她俯下身子,对手机说:“子扬,你方不方便过来一趟?”   顿了下,“我受伤了,没法儿开车。”   二十分钟不到,盛荟门口,一辆黑色保时捷直接从马路对面压线横过来,这一茬意外,让原本秩序井然的路口瞬间大乱,一时间,汽笛长调短音地不满响起。路人也是惊叹连连,险的很啊!   冯子扬推开车门,钥匙往门侍方向一抛,就火急火燎地往里头冲。   撞开门,初宁坐在沙发上,白色袖口被血染了透,加上一地狼藉,甭提有多吓人。冯子扬脸都白了,初宁赶紧道:“没那么严重,我没大事儿。”   冯子扬也顾不得细问,争分夺秒地把人往大医院拉。冯家在这家医院有股份,也有私人医疗团队,他一顿猛摇铃子,特别夸张地把主任都叫了来。   大费周章得让初宁尴尬。一堆人围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抢救呢。   的确没什么大事,皮外伤,取了三块碎玻璃渣,血红血红的搁在瓷盘里,像是三颗脱落的牙齿。   人散了,闹剧结束。   冯子扬还蛮不放心地围着她的胳膊左瞧右看:“都肿成一包子了,真没伤骨头?”   初宁翻了个白眼,“都照了片子了,你还不信?”   冯子扬搬了根椅子坐她身边,翘着腿,想抽烟,手都搭在烟盒上了,才记起这是医院。皱着眉头说:“关家出大事了。”   初宁蹙眉。   “关玉父亲被组织调查,有很大的经济犯罪嫌疑,名下的资产已经全部被冻结,人也被扣押,不得自由。”冯子扬说起这些,也是很费解,“他这个事不小,调查阶段一直对外保密,不然不会连我都查不到风声。”   “小玉儿也是傻,既然到了这个程度,就是无力回天,她还这么走歪道儿,伤了你们姐妹俩多少年的感情,这笔账,糊涂!”   冯子扬是不吐不快,亦是恨铁不成钢。初宁却始终沉默。捂着自己被扎成像一个肉包子的左手,心思复杂。   “她这个行为,应该不是直接针对你,我估摸着,她是被人当枪使。”冯子扬又把凳子抽近了些,声音放低:“她有个表舅,叫周秦,这个人在业内名声不太好,人品不正,喜欢旁门左道,不是个能长久共处的人。他最擅长投机倒把,钻些漏洞捣鼓贸易,认识了不少三教九流的外国公司。”   初宁一点就透,拧过头看着冯子扬,两人心照不宣:“小玉儿是被他指使的?”   “谈不上指使,但关心则乱也是人之常情,要么是有求于这个表舅,要么,就是被有心人利用了。”   “但我和他并没有交集。”   “小玉儿可能也是无意之中透露过你的工作和近况。有时候,对自己的亲人,防备心没有那么重,而且小玉儿也是个开朗的性子,没什么心机。”冯子扬这么一说,原本圆不了的前因后果,好似都串联通畅,是这么个道理了。   国外没有来头的一个投资公司,还指定要航空相关的业务,不偏不倚,又看上了初宁这一家。   原因?   目的?   企图?   这三个词层层递进,一种莫名的恐慌跟回南天长潮似的,疯狂涌上初宁心头。再联想起昨天明耀科创那位副总意味深长的提点——   “前阵子他拿的那个大学生航空科技大赛的第一名,已经引起了很多关注。他很有天分,研究的技术也很微妙,现在又要去参加世界级别的比赛,宁总,这个时间点,您不觉得,您现在的所作所为,对他来说,是很敏感的么?”   “你这个伤势,也不能让那小子知道吧?”冯子扬吊儿郎当地说道:“他还不得着急死啊,急的连比赛都不去参加了哈哈哈。”   初宁心里一片虚软。就听他问:“后天不就是比赛了么,他人呢?在学校?叮嘱着点儿啊,别出岔子。”   话毕,初宁倏地从凳子上站起,跟诈尸似的吓了冯子扬一大跳。   “我去,你干嘛呢!”   初宁一只手不方便,急了,语气冲:“把我手机找出来!”   冯子扬怔然,很快照做。   初宁深吸一口气,字字克制:“给迎璟打电话。”   打了。   通了。   开了免提,长嘟音无尽回荡。   冯子扬和她对视一眼,都是心思细腻,有危机感的人。随着一声一声,两人的目光也渐渐往下沉。   迎璟没有接电话。 第76章 天佑爱人   “你先别慌, 不接电话也不代表有什么事儿。”冯子扬镇定着,言辞肯定的安抚人心。   初宁也是这么想, 这关头已经够乱了, 自己切不可再吓自己。她深吸一口气:“行,我知道, 我给其他人打电话。”   “宁姐。欸, 您说。小璟?小璟晚上出去了。”   “多久出去的?”   “哟!那得有半小时了。”   “他有说出去干什么吗?”   “没说,但我听他接了个电话。”   初宁一看时间, 紧着声音,手机也贴近耳朵, “祈遇, 你现在出去找找他, 他的电话打不通。”   我怕他出事,这句话生生压下去,初宁只低声一句:“……拜托了。”   明天就得比赛, 祈遇这会子正在收拾东西,一听也不敢耽误, 他人办事机灵,还叫上了队员一起,周圆、万鹏鹏、张怀玉一块围着学校找了圈儿。祈遇气喘吁吁地给初宁回电话:“宁姐, 没找着人,我们打电话他也不接。”   初宁听后,直接往医院外面跑。   冯子扬大骇:“你要干什么?!”   初宁被这一声喊回了魂魄,定住脚步, 一背冷汗。   冯子扬向前一大步,拦着人:“你慌什么慌!你是要报警?这人失踪两小时都没有,谁给你立案?事情都没搞清楚,你先自个儿乱了方寸,别因小失大。”   初宁左看右看,一语不吭,但焦虑至极。   “别往坏处想,也许他只是出去买个东西,手机搁袋里调了静音。你再等等,没准儿待会就给你回电话了。”冯子扬也只能往好里宽慰。   把人送回公寓,千叮万嘱让她多休息,“你别想不开,这才七点不到,晚上大好时光,年轻人谁没个闲心生活呢?再说了,他那几个同学比你更熟悉地方,C航那么大,走完一圈都得个把钟头,行了,等消息,有事给我打电话。”   冯子扬走了。   初宁却坐立难安,半小时后,祈遇的电话打了进来,这一次他语气明显紧绷:“宁姐,我们真没找到人。”   就像一壶烧滚的水一直用盖子压着,而这通电话后,初宁是再也压不住了,她坐在沙发上,握着手机一动不动,强逼自己冷静,把前因后果串了一遍后,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顾不上受伤的左手,初宁开车从东城到西城,直奔关玉的家。   关家是独栋,除了不似以往的灯火通明,也没有什么异样。   初宁敲门,十几声如重锤。里头慢吞吞的脚步声,门板终于拧开一条缝。   数日不见,关母精气神大减,懵懵懂懂的:“啊,是小宁儿啊。”   初宁绕过人,目标明确,直接上二楼。   关玉的卧室虚掩,初宁推门进去,把躺在床上要死不活的人狠狠一拽。关玉痛叫,从床上半爬半滚地站了起来。   初宁质问:“人呢?!”   关玉精神涣散,眼神儿飘忽无法聚焦。都到这份上了,初宁的耐心消失殆尽,也忘记了左手的伤口,架着她的肩膀往上用力提。   “我问你人呢!”   关玉猛地大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初宁太阳穴胀痛,一般说不知道,一准儿是心里有数。她心口疼,强逼自己冷静,缓着语气说:“小玉儿,天大的难题,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最忌讳乱投医,本来还有挽回余地的事儿,被你这么一搅和,也许就真没机会了。”   关玉神志猛地一颤,怔怔地望着初宁。   “你父亲出事,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好,这都是后话,小玉儿,你平日看着机灵,怎么关键时候就犯起了糊涂?姐们几个从认识那天起,待你如何?嗯?你拍拍胸口,跟我说句良心话。”   关玉眼眶一挤,眼泪又蓄满了。   “我家毁了,帮不了的,你们都帮不了的。”   “这个道理你明白,那你为什么还要愚昧地去相信其他人?”   “我没有办法了,我走投无路了。”关玉十指插进头发里,气色极差,眼肿得跟核桃似的。   “如果你父亲真的犯了事儿,那也回天无力,有错就该受罚。”其实这话的本意,初宁想说,人生那么长,知错能改,一家人以后平平安安就是福分。   但那句“有错该罚”瞬间踩中了关玉的雷区。家庭横生变故,一朝换天,她以前恣意潇洒,有底气,有自信,周旋于各色男人之间,美名其曰享受人生。现在想来,其实不过仗着丰厚家底。可如今竹篮打水,才发现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资本,脆弱不堪。   人在极端状态下,难免产生畸形的比较。   反观初宁,从无到有,吃了不少苦,但每一步,都踏踏实实,都是自个儿挣的。   以前笑她情商低下,不懂利用女人的特质去享受爱情。其实她只是宁缺毋滥,大智若愚。   关玉悲从心中来,倏地又崩溃了。   她尖叫:“你凭什么这样说我爸爸啊!他有没有错,还轮不着你来说!你算老几!”   初宁伸手掐住她的下巴,眼神狠的能滴血,“你脑子给我清醒点!你表舅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你们要做窝囊事儿,不要往我身上扯!”   她手劲儿加重,是真怒了,“我现在恨不得掐死你。”   关玉一声凄厉,甩手就是一推。   初宁始料未及,没站稳,脚步一跄,绊倒了椅子,人也往下一扑。摔得不重,但正好倒在椅子的边边角角上,初宁脸色一白,几秒之后,左手的绷带上,又透出了隐隐的血印。   她拧过头,和关玉四目相对。   无声,沉重,有力。   时间一刹静止,渐渐的,初宁眼里有绷不住的眼泪。   她从小就不是个幸福的孩子,生父过世早,母亲软弱无能,教她的东西,总是消极一面居多。初宁性子不算甜美可人,她疲于应付风花雪月,只一头热的想多挣点钱。   为什么,钱对女人来说,是安全感啊!   她这样的人,无论爱情还是友情,都是慢热和寡情的。   朋友不多,关玉算是心窝上的一个。以前那么那么好,怎么现在就成这样了呢。   初宁心里疼,疼得又没人可以倾诉,就这么望着她,无声,眼神里却全是沸腾的无助。   关玉也愣住,表情先是木然,然后悲怆,在看到初宁的眼泪时,又好像有了一刹的醒悟。   初宁哽咽:“小玉儿,迎璟就要参加比赛了,他不可以出事。”   关玉摇了摇头,自言自语:“我爸爸也不可以出事,不可以,不可以。”   “我求你了。”初宁泪眼模糊,是极少有过的示弱,“这个公司你要,你拿去,我只求你们别伤害他。”   比赛不要了,第一名不要了,前途和未来也不要了。   她只要他平安。   关玉浑浑噩噩,捂着头蹲在地上,一声呜咽,“我不想说话,你走,你走。”   初宁深吸一口气,也知道在她这儿是没什么余地了,她强打精神,站起来,态度冷绝,一字一字道:“我会报警。”   关玉置若罔闻,头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   离开关家,初宁被迎面而来的冷风激得浑身发颤。她坐在车里,暖气开到最大,人还是冷的。   不多久,祈遇给她打电话:“宁姐,人还没找着,学校也很重视,但目前很麻烦的是,他这个时间内还不能定义失踪,所以不能出警。学校准备往上级组织报备了,可如果迎璟明天比赛前不能赶到……参赛资格就会取消。”   初宁回公寓,在客厅独坐至凌晨。她按着眉心,耳里脑里回荡着的全是这段话。她捂着脸,自此终于知道什么是害怕。   凌晨三点,她倒在沙发上,极度疲惫地打盹儿。手机忽然一震,初宁立刻弹起,心脏狂蹦,漏了节拍似的。   短信说:“别报警,会出事。”   初宁手一抖,倦态全散。关玉又发来了第二条短信。   是一个地址。   这个地址发的好几个错别字,连标点符号都是乱的。可以想象她编写时的复杂纠结心理。是于心有愧,还是幡然醒悟?   不重要了。   初宁拿起车钥匙狂奔出门,为了方便,她车今晚就停在路边。上车后,方向盘一打,压线调头,直奔城东。   ——   一片老旧小区,年初就被政府规划到拆迁范围内,近段时间,拆迁工作收尾,居民已经全部搬离,这地方往大了说,也不算穷乡僻壤,怎么着也是个靠近国道的郊区,但楼栋多,往小了看,也有几百户,空荡荡的房子杵在那,气氛怖人。   西南角的某一楼,角落旮旯的房子,亮着一盏幽幽的灯,万籁俱静的,平添几分诡异。迎璟只知道自己在一个房间里,从外头反锁,窗户被钉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他踹过门,叫嚷过,也在手机被他们搜刮而去的时候反抗过。现在冷静下来,才知道根本是徒劳。   迎璟立在黑暗里,试图从门缝向外窥探些什么。然而无果。   惧怕?谈不上。   他只是心里是没底。   时针拨向两小时前。   明天就要比赛。要用的现场设备、工具一应备全,因为是主场优势,迎璟自酒泉集训回来后,就已提前熟悉了几遍场地。对届时比赛过程中的场馆风向、温度都做了预演,万事俱备,一切顺利。   队员都很兴奋,有了上次国内的夺冠经验,大家的自信来得更有底气。   “结果不重要啦,能被推荐参赛,就已经是对我们的肯定了!”   “做最大的努力,保持最平常的心态。”   “比完赛后,老大要请我们吃火锅!”   大家心态极好,虽年轻,但正以可见的速度在成长。荣辱不惊,成败不论。能有这份儿觉悟,已经是最大的收获。   那时的迎璟正低头试代码,嘴角扬起浅浅的笑,意气风发:“不吃火锅了,比赛结束,我们去乌镇玩几天。”   顿了下,“可以带家属。”   大家嘘声一片:“切~~秀!恩!爱!”   队里就迎璟有对象呐,一群单身狗的怒抗。   傍晚,迎璟在宿舍收拾东西,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他原本以为是推销,但听了两句,神色就变了。   这一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再睁开眼,就被带到了这里。才发现,他们借着初宁出事儿做幌子,骗他出来才是真。迎璟抬手看了眼时间,离他出事已经过去两个半钟头。   门突然被推开。光线涌进来,迎璟下意识地伸手一挡。几个大个子男人低声交流:   “时间到了,转移地方。”   “可还没接到强哥电话呢,他不下命令,咱们能做主?”   “他算个鸡毛!说好的,钱分三次打,人都绑来这么久了,第二笔钱老子银行卡上还没到账!操!”   “那怎么办?这人就一直扣在这里?”   “废话!不给钱,我才懒得费力气。”   几个人的目光齐齐望向迎璟。   有个眼尖的,在为首的那人耳边说了句什么。众人视线下移,盯着他的手腕。   几乎同时。   迎璟拔腿往后躲,但抵不过对方人多,他被按在地上,手给拽直了,死死压在地面。   “这表不错,值点儿钱啊。”一人垂涎,动手去摘。   迎璟疯狂挣扎:“滚!”   手动不了,他就用脚踹,他也算半个练家子,力气大,招式准,一脚踹中对方的腿窝。   “日!有点儿本事!”那人疼得嗷嗷叫,火气直冲,拳头挥在半空:“给我按住喽!”   回力无天。   迎璟的胳膊被他们扭得生疼,他也不敢动了,再动一下,非得骨折了不可。   这块表,是初宁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十几万的积家,是初宁坦荡直接的心意。   我喜欢你,就会尽我所能,给你最好。   迎璟被他们按在地上,脸颊贴着地面,手腕一空,表面的低调光芒在黑暗里凌空一闪。那帮人目光熠熠,贪婪至极,把表揣进兜里,骂骂咧咧的走了。   门关。   一室安静。   迎璟忍过疼痛,费劲地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强光手电从外头直射进来,同时伴着一阵齐整有力的脚步声。   有人?   迎璟骤升警惕。   同时,外头的几个大汉也紧张慌乱:“哪儿来的动静?快,快出去看看!”   噼里哐当的铁棍声,拧开锁,门板撞在墙上的巨大声响。   又安静了。   落针可闻,一阵发寒的诡异。   突然,关着迎璟的这扇门被轻声推开,一道纤细的身影探出来。初宁一脸沉静,极快地窜到迎璟跟前。   看清人,迎璟懵了。   初宁半跪着,捧着他的脸,压着声音,语气急不可耐:“受伤了没?”   “你怎么来了?”迎璟觉得气血倒流,她一个人?太危险了!   初宁却猛地伸出手,一把将人抱住。   她头埋在他肩窝里,使劲儿摇头,压抑的哽咽,“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不能再耽误,初宁拉起他的手,“走!”   而门外的人,已经发现了不对劲。   “操!谁丢的手机在这里?”楼道外,一只手机躺在地上,齐整有力的脚步声就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捡起一看,呵,好家伙,QQ音乐里搜的音效。   “糟糕。”为首的那人机敏,表情凶悍:“调虎离山,快回去!”   这边。   初宁和迎璟往“一”型走廊的的反方向跑。   “这是六楼,一共十层,电梯停用。”初宁边跑边快速讲解,“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的,我车停在后门,一楼只有一个出口,但我来之前在尽头找到了一个废旧窗户,我已经撬开了,我们从那儿爬出去。”   两人一路狂奔,五楼,四楼。   楼梯转角,两道强光直射而来。   “躲起来!”迎璟拽着初宁闪进一户空房。   两人以门作掩护,身子贴身子,初宁心脏都要蹦出来了,她喘息很重,怕动静大,用手死死捂住了嘴。   脚步声近了,光线也强了。照在窗户上,门板上,墙壁上,映出了蜘蛛网和空气里漂浮的微尘。   一阵穿堂风,这些静止的物体诡异地飘动。   他们走进来了。   手电筒直射对面的墙壁,在上头留下两个巨亮的圆,一只硕大的飞蛾被惊得扑了扑翅膀。   对方也是两个人,背影对着他们,人朝前走。只要回头,一定会发现门板后的初宁和迎璟。   脑袋上的汗砸了下来,初宁脸色惨白。   迎璟捏紧她的手,一下,两下,一次比一次重。   两人的默契调到同一频率,初宁屏息。   手被捏紧的第三下——   迎璟拉着她,极为缓慢地把门板往外推了推,初宁亦跟上,两人一步一步,贴着墙壁,在微亮的光线里,是要挪到两米远的那间空房里去。   突然,“哐当”一声!   一个大汉警惕地转过身,光亮瞬间直照而来。   “谁?!”   门板前后晃荡,一只猫慵懒地竖着尾巴,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操,野猫!”   “妈的你能不吓人么,是人是猫你丫分不清啊?!走走走,去别处找。”   互相埋怨的声音渐远。   初宁蹲在灰尘遍布的旧窗帘后头,咬着唇的牙齿松开,人要虚脱。借着窗外的月光,她看到迎璟的手背上,也是青筋突显。   两人不敢再耽搁,争分夺秒继续下楼。   对方分了两拨,左右两头搜刮,迎璟沉着,冷静分析:“他们一定是相反的路线搜人,这一队和我们一样在四楼,那么另一队,肯定是从一楼往上找。我们就按现在的路线往下。”   他把初宁拉到怀里,极快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宁儿,如果有意外,你一定要先走。”   初宁摇头,“不,是你一定要走。”   已经快五点,比赛时间是八点。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终于到一楼了,只要穿过这条走廊,就能看到那个可以逃跑的窗户。就在这时,一声吼叫:“他们在那!!”   被发现,迎璟冷汗直冒,抓起初宁不要命地往前狂跑。   “站住!”   “老四,人在一楼,在你脚下!拦住!拦住!”   正在二楼的人,手撑着栏杆往下一跳,直接跳到了他们面前。铁棍一挥,初宁尖叫,迎璟把她往前面狠狠一推,自己下意识地蹲下去。   铁棍生风,挨着脸擦过。   好险!   迎璟这一个躲避的动作,耽误了反应的时间,对方又是一棍子打过来,迎璟勉强用手挡开,借力打力,但胳膊还是挨了一下,疼得他嘴唇都咬出了血。   眼见着一棍子直接往他后脑勺招呼——初宁又跑了回来,拎着一个铁皮油漆桶,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往大汉的脸上狠狠砸过去。   “去死吧!!”初宁厉声尖叫,拣起又是一砸。   那人满脸血,倒在地上凄厉喊嚷。   迎璟推着初宁,“走!!”   两人跑到窗户边,一前一后爬出去。初宁解开车锁,滴滴两声清脆,车光在黑夜里闪烁,像是一盏指明灯。   同伙追上来了。   初宁坐上驾驶座,油门轰然,对着他们撞过去。   不要命的架势,比一般男人还坚韧。   这一撞,是直接把对方撞趴下了,几个人围着受伤的老大,短暂松解的时间,车子绝尘而去。   漫天星空淡去,晨曦光芒初现。   微暗的天空,如同一块厚重的幕布。   启明星高悬。   ……   ……   天佑爱人。   ———   七点半。   北京航空馆内,人声鼎沸,场面宏伟。   各国参赛队伍陆续入场,列阵方队,统一等候在规定区域,等待盛大开幕式的举行。   CHINA。   USA   MONACO   CZECH REPUBIC   而作为中国方唯一的参赛代表队,祈遇他们都快急疯了。   “小璟还没找到,怎么办啊!”   “他不在,我们还怎么比?”   “不比赛了,不比赛了,人没事就行。”   张怀玉呜呜呜地哭,惹得周围人非议。   “都冷静点!”祈遇提声呵斥,“还嫌不够乱吗?!”   他握着拳头,面色铁青,心里也是没谱,但这是什么场合,天大的事儿,也不能让人看笑话。   祈遇深吸一口气,说:“没到最后一分钟,就还有希望。”   ———   同一时间。   一辆白色白马疾驰在国道上。初宁忍着左手的剧痛,专心开车,而副驾的迎璟也不好受,他身上的伤比初宁重,尤其左边胳膊肘,肿得老高。   初宁看了眼时间,咬牙,油门踩到底。   迎璟偏头看着她,心疼得不行,哑声说:“宁儿,我不比赛了,我求你休息下,行吗?”   “不行!”初宁哽着声音,“还有半小时,来得及,来得及的!”   迎璟极平静,像是认命一般低诉:“来不及了。”   哪怕马上可以进城,但这是个什么时间呐?四九城的早高峰,没给你急死,也给你堵死。   初宁头发乱了,衣服也破了,脸上也不知从哪儿蹭来的伤,她顾不上疼,身体里铆着一股劲儿,她就不认这个邪!   忽然,一个念头冒出来。   初宁车里一直有个备用的手机,她这人心眼儿多,没什么安全感,重要的生活工具从来都是双份,总觉得有备无患能救命。   她伸手一摸,从车门上的储物格里摸出了那支安卓机。定期充电,所以电量还有20%。初宁按了一串号码,抖着手点下“拨打”——   通了,没接。   估计是把它当广告推销了。   初宁不死心,再打。   第三遍时,终于!   那头是不悦的男低音:“哪位?”   初宁眼泪瞬间夺眶:“……哥。”   五分钟后,他们的车子驶入主城区。与此同时,早有安排的交警车辆早已等候在关口,左右各一辆,缓缓汇入,在前方开道。   车辆前盖,红色国旗标志迎着朝阳,鲜艳夺目。   而路上的车辆,在听到警报声后,自觉避让,秩序有礼。   七点五十八,终于到达航空馆门口。   候在大门口左右张望的赛事中国方负责人在看到车子时,急急走下台阶。   “快!比赛马上开始了,走特殊通道,快去录入身份信息。”   迎璟迅速下车,被一群人前呼后拥着往馆内走。   他回头,焦虑地看了眼初宁。   初宁也下了车,她脸色苍白,但还是扯了个微笑,虽疲惫,但总是让他放了心。   隔着距离,用嘴型说了两个字——“加油。”   迎璟眼眶发热,被簇拥着没法再耽误,亦是两字,唇瓣微张:“——等我。”   一群人兵荒马乱,终于在准点进入比赛场馆!   初宁再也撑不住了,整条手臂发麻,靠着车门,眼前一黑,晕倒在了地上。   赵明川赶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推开车门,长腿阔步跑了过来,然后一把捞起初宁,声音低沉,仔细一听,带着微微的颤音:   “你这个惹祸精,故意的嗯?见着我就晕倒,我就这么好碰瓷儿是吧?”   语气虽凶,但拧过头,对着助理更凶:“死人吗!愣着干嘛!开车送医院!!” 第77章 苦尽甘来   八点整, 比赛正式开始。   主持人登台,几句话燥热现场气氛, 简短开幕式表演持续二十分钟, 时间虽短,但紧扣“科技”“改变”的主题, 舞台效果惊艳。尤以最后一幕, 二十架微型飞机模型凌空腾跃,在场馆半空喷出彩色烟雾, 操作技巧娴熟,先后变换了此次参赛的二十支代表队的国旗图案。现场掌声阵阵, 掀起了今日的第一波高潮。   第二项是参赛队伍绕场一周, 完成进场仪式。   作为主办国, CHINA排第一,祈遇他们左遥右望,急的不行:“怎么还没来!”   “不是说已经到了吗!”张怀玉原地跺脚:“怎么回事儿啊!”   “反正还差几分钟, 我出去看看吧!”周圆作势要走。   “回来!”祈遇揪着他衣摆,低斥:“少了一个还不嫌乱, 你别凑热闹。录入身份信息还要时间呢,别慌。”   万鹏鹏看了下台中央,也是蹙眉:“进场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队长是旗手, 再赶不到,就要换人了。”   方阵领头有两个特殊位置,一个是赛委会的会旗旗手,一个, 是代表主办国的国旗旗手。迎璟是队长,又拿过全国比赛的第一,够的上资格。   这份荣耀,不言而喻。   现场灯光骤变,主持人慷慨激昂的声音环绕全馆:“让我们相聚在中国北京,让我们融汇在这科技的海洋,二十支来自世界各地的参赛队伍,朝气蓬勃,为梦起航——”   音乐也渐变隆重,灯光暗下去,追光打向出场口。   “来了!!”张怀玉一声兴奋尖叫,指着右边直蹦跳。   就见迎璟被数位保安护送,穿过观众席,走向他们。   他换了衣裳,纯白色的Polo衫,领口用银丝线别出心裁地绣了一枝梅花,低调却精巧,视线一偏,方方正正的国旗标志置于左边胸口。   迎璟个儿高,人也俊朗,本就引人注目,加上脸上醒目的淤伤,瞬间成为焦点。观众席交头低语,纷纷投来疑问的目光。   团队重聚,五人站成了一个圆。   “回来就好。”祈遇尚算镇定,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再低头,眼眶都湿了。   “呜呜呜。”女生的情绪更外露,张怀玉直接哭了出来:“受伤了啊?你没事儿吧?”   周圆和万鹏鹏也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的担心。   迎璟点了头,“可以的。”   三个字,重拾团队的凝心力。   “来,加油。”祈遇伸出手。   然后周圆,万鹏鹏,手心叠手背,张怀玉看了眼迎璟:“老大!”   迎璟扯了个淡定的笑,伸出右手,用力一覆。   张怀玉:“加油!”   齐声:“哦!”   张怀玉:“加油加油!”   大声:“哦哦哦!”   迎璟大步迈前,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旗杆,然后扬手一甩,旗面绽开,五颗明亮的星鲜艳夺目。   靠近他们的观众席发出一小拨掌声,接着是连带效应,一路往左,掌声叠加,顿时全场响亮如雷鸣。   “现在朝我们走来的,是中国代表队,他们来自xx航天大学,近年来,党中央、国务院加大在国防军工领域的发展变革,注重科技兴国战略,都将给中国航空工业带来良好机遇。”   现场的解说词慷慨激昂,观众情绪已然拔高。   掌声、欢呼声,毫不吝啬于献给这群年轻人。   迎璟握旗姿势标准,哪怕受了伤,腰板也挺得笔直。那股精气神由内散发,闪光灯连连。与此同时,网络直播刷屏——   “哇!!旗手超帅!!脸怎么这么小!!”   “C航的!C航的!我母校啊啊啊!”   “白色赛服好好看~~李宁赞助的,同款现货,要的+微信xxxx,99元包邮。”   “操你妈!楼上打广告的滚蛋!”   “姐们儿!此人叫迎璟,二十二岁,杏城人,据说是红二代。”   消息一出,炸锅——   “神清气正!好样儿的!”   “有女朋友了没?我要给他生猴子呜呜呜!”   话题关注度瞬间up,与彼时的赛场气氛一致。   进场仪式结束,八点半。   比赛正式开始!   ———   同一时间的阜外医院。   消毒水味儿充斥在急诊科的走道里,医生护士忙进忙出,时不时推来的急救病人络绎,出车祸的,肚子疼的,还有鲜血直流捂着胳膊叫嚷的。   赵明川拿着一堆单据,极为不耐地避身躲让。有几个擦肩而过的,他也跟避洪水猛兽似的,眉间尽是无语。   也没别的嫌弃意思,赵明川只是有点儿洁癖。   三十多年中屈指可数的发烧感冒,能扛过去的就不吃药,烧得厉害,就让医生到家里打个针。他发小曾打趣,能让他主动来医院,一定是他媳妇儿生孩子的时候。   外头还有事情要处理,助理被他遣走。留他一人陪初宁。本想发个火,但在进来时,医生急吼吼地说送抢救室。   “缴费!家属先去缴费五千!”   “别问,我们一定会全力救助的。”   三四个人齐上阵,帘子两下拉起,监护设备被小护士匆匆推进去,就见人影在里头忙碌。   那一刻,赵明川是真有了怕。   “钱交了吗?”   “家属,去急诊药房拿药!”   “把这五管血送去一楼化验。”   “这些检查单收好,待会家属推去做个CT。”   医院这救死扶伤,分分钟定生死的地方,甭管你什么身份,都一视同仁。   赵明川心里低骂,这个惹祸精,简直就是克星里最大的那一颗星。   不过好在医生检查了一番后,告知她没有生命危险,左手背的刺伤没有休养好,反复伤裂,拆开绷带一看,已经化脓感染。   难怪手麻,整只左手背已经肿成了包子。   “初宁的家属在哪里?”小护士提高声音喊。   赵明川抬眼,“我。”   乍一见这男人,相貌俊朗,就是眉眼冷淡,一看就不好相处,应声时也冷漠不耐,小护士犯怵,指指初宁:“那个,你送她去做个上肢CT,确诊一下有没有别的骨伤。”   赵明川:“我?”   “啊,对啊。”小护士又猛然反应:“难道我弄错了?你不是十三床的家属?”   赵明川瞥她一眼,“怎么?我不像?”   小护士实诚的傻妞妞,特配合地点了点头。见他脸色变差,又怕怕地补一句:“那你是她的……”   这几句对话,已经引得周围人注目,视线一转,都聚在了赵明川身上。   赵明川不自然地紧了紧唇,说:“……哥哥。”   半路兄妹十余年。   一声哥哥,是头一回。   那种奇异感如同通电,酥酥麻麻地在他四肢百骸里百转千回,然后浑身回了血。   赵明川低了低头,仿佛一块重石扬尘落地。   “嘭”的声!   一锤,定音。   他喃喃自语,再重复时,气儿都顺了些:“对,我是她哥哥。”   小护士连连点头,幸亏没认错人,底气十足地指挥正事儿:“你,快推患者去照CT,给你开了加急,别耽误啊。”   赵明川:“我给钱,让护工推她去。”   “行呐,他们几个正好有空。”   跟着手指的方向一拧头,两三个老头穿着宽大的绿色护工服,玩手机的,打盹儿的。赵明川沉默半晌,缓缓转回头。   行吧,“我去。”   初宁从帘子后面推出来,因为极度虚弱,医嘱不许下床,“照完片子拿结果来,没确诊之前,你出了事儿我们可不负责啊!”   话虽重,但到底也是出于对患者的关心。   初宁仍觉别扭,“哎!医生,我自个儿走着去吧。”   赵明川开口:“他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啊!让你躺就躺!废话那么多!”   初宁两眼一瞪:“谁让你管我了?!”   赵明川冷哼一声,“我爱管就管,你管得着吗?”   然后拉过一个推床,“哐”的声撞上她的床,忒不温柔。   “你干嘛?”初宁警惕。   赵明川弯着腰,伸出手到半道儿,还来劲儿了:“你管我,我爱干嘛就干嘛。”   “啊!!”下一秒,初宁一声尖叫。就被赵明川穿过腿窝,打横抱了起来。   “你鬼喊鬼叫什么!”赵明川刺得耳膜疼,吼了一句:“老实点!摔地上摔死得了!”   初宁被他抱着,姿势不雅,也不敢妄动。   赵明川的脸跟扑克牌似的,阴沉不耐。但她能感觉到,他的动作在放慢,在变轻。初宁被放到了简易的推床上。   赵明川俯着身子,两人的脸贴得近,呼吸一个轻,一个沉。   视线对上,又都不自然地挪看反方向。   微妙的尴尬砌出了一道隐形的围墙。   半晌,赵明川冷讽:“真重,你该减肥了。”   初宁怒骂:“去你的!我一米六五!九十二!”   “公斤?”   “……滚!”   赵明川哈哈大笑,眉目晴朗,恣意放松。   初宁嘴一翘,头偏向一边,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CT室那边虽然加了急,但也要排队。   前头还有两个人,赵明川推着初宁等在外边。   “几点了?”   “九点。”   “哦。”   安静不过一分钟,初宁又问:“几点了?”   赵明川皱眉,“你说几点?”   初宁欲言又止,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的,是心里装了事啊。   赵明川看她几秒,极冷的一声嗤笑,“出息!”   初宁努努嘴,难得的,没跟他正面刚。   “你这人,一辈子学不会求人是吧?”赵明川来了火,不算温柔地戳了下她脑门儿:“明明想的不得了,却不跟我说句服软话,行啊,你憋着吧,九点比赛开始,我看你能憋多久!”   初宁眼眶一热,语气与他不相上下:“要你管!”   赵明川气定神闲,摸出手机晃啊晃。   “……”   挣扎三秒,初宁小声:“我想看比赛。”   不错啊,会服软了。   赵明川也是个怪脾气,心里舒坦,挑眉道:“想看啊?”   初宁点了点头。   “成啊,”他做坏,凑近了说:“叫我一声哥哥。”   “……”   “叫不叫?”   “……”   “真不叫?嗯?”   “哥哥。”   初宁出声,两个字,秀秀气气。   赵明川特得意,男人的满足感简直无法捉摸,很快拿起手机,但——   这里是医院角落,又在一楼深处,信号薄弱。   别说看直播,电话都接不着。   初宁眼巴巴地望着他。赵明川受不了这眼神,大男人一个,总得有诺必践。那声哥哥真不是白叫的。   于是,两分钟后,就见相貌堂堂的赵总,满大厅找信号,终于在靠窗的位置,信号有三格。他踮着脚,举着手机,胳膊伸得老长,屏幕对准初宁。   “哎!你能不能再低一点,反光。”   “右边,往右边。”   “赵明川,音量调大一点。”   初宁皱眉吆喝,急啊,嫌弃啊,好想问一句,你这手机是不是交话费时送的啊?   赵明川脸色结冰,这姿势,真他妈羞耻。   “闭嘴!你爱看不看!”   初宁小鸡啄米,“看看看……欸,再往上一点点点啦。”   大厅里的人,窃窃发笑。   赵明川真想甩手走人呐!但,一对上初宁那双眼睛。认真,期待,担心,焦急,每一帧,都情真意切。   他讪讪安静,倒也心甘情愿了。   直播画面断断续续。   主持人的声音铿锵有力:   “赛程第一阶段结束,美国排名第一,加拿大第二,中国代表队第三。本次比赛采用积分制,前三名目前的差距非常小。这真是一场实力相当的高水准航空科技比赛。欢迎大家回到现场。”   画面转换观众席,人头涌动,掌声雷鸣。   再一转,镜头切到参赛区。   迎璟的侧脸是特写,他左额有伤,倒是另一番别样气质。此刻正低着脑袋,认真调试设备。   忽然,镜头里的迎璟一刹抬头。   隔着屏幕,隔着距离。   迎璟和初宁,正面相对,视线轻轻交汇。   时空轻转。   默契无言。   一瞬间,初宁热泪夺眶。 第78章 给我笑   比赛的具体项目跟上一次大学生航科大赛一致。分自主研发成果展示以及航飞模拟操作。迎璟他们继续沿用航发虚拟技术, 经过小半年的精雕细琢,展成效果更为精细。   这一部分, 各国参赛队伍之间的差距并不大, 总的来看,第一阶梯基本锁定四国队伍, 积分下来, 最小仅为0.5分。   那么第二阶段的比赛,一锤定生死。   赵明川高举手机, 脸色极难看。   大厅里等待检查的医患人员望着这对兄妹频频发笑。一个白发老人笑起来跟弥勒佛似的,问初宁:“姑娘, 看啥呢?”   初宁说:“一个比赛。我男朋友在参加哦。”   这语气, 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腻。   赵明川冷哼一声, “德性。”   初宁瞪他一眼,扯着嗓子指挥:“举高一点儿!”   赵总刚要发作,老奶奶也随着应和:“听她的话嘛, 她是病人嘛。”   得,还有外援。   一个护士从外头走进来, 一看,乐了,“这儿有无线网络, 你怎么不问问呐?”   “……”赵明川僵着手臂,今天尽做些跌份事。   “有无线啊,欸,麻烦您告诉我密码。”初宁急着说。   “hwjz那个, 密码是六个八。”   初宁连连使唤赵明川,“连上了没?你倒是快一点啊!”   赵明川心里窝囊啊,走过来把手机横在她面前,“看!”然后擦身要走,也不知怎么突然生起了气。   初宁突然伸出还能动的右胳膊,拽住了他的衣摆。   “你陪我一起看。”   赵明川身形一顿,侧过头,目光能点火。   “我紧张。”初宁小声。   赵明川心里愤懑:这磨人的性子,给谁谁受得了?一瞬间,他还对那位小男友心生同情。   虽不情不愿,但还是蹲下来,和她齐平,不耐道:“矫情毛病。”   直播画面流畅,比赛正在进行。   二十支参赛队伍被分成五组,按时间综合排序决定积分。一个巨大的模拟仿真生态系统,有高山、河流、海洋、窄道、直线、S型连环弯道。操控模型机通过这些障碍点,中途会有极端天气变化模拟,增加难度。   迎璟在最后一组。   有过一次国内的参赛经验,他们的状态和心态都能及时调整到均衡线。主场优势,连镜头都格外偏爱,给了迎璟好几次特写。   赵明川忽地一声:“啧。”   初宁眼睛不移,“啧什么呢?”   “根正苗红小青年一个,怎么就看上你了?”   初宁平心静气道:“要不是我现在躺着,信不信你已经被我揍得一脑袋的包?”   “要不是你现在躺着,你以为我会待在这儿陪你瞎耗?”   初宁努努嘴,“刚才不是叫了你哥哥吗?”   赵明川语噎。   初宁笑出了声,把头偏向他这边,忽说:“我真心的,你别怀疑,谢谢你。”   这声道谢,很有仪式感。赵明川看着她,眼神一软,情绪不明地应了个字:“嗯。”   直播继续。   迎璟那辆黄白相间的模型机当头领先,另外三架紧随其后。先后经过直线、平原、盆地环境飞行后,风速变化,一片浩海蓝天。   行至海面一半,风浪骤然翻滚,实测洋流速度改变,这一段,考验的是极端天气变化。迎璟坐在操控台前,全神贯注,紧握摇柄,时快时慢。   机身稳定,保持住自己的节奏是关键。   “注意注意,左后方五点钟方向,A机加速。”祈遇作为副手,留意赛场上的每一分变化。   “不好!都朝我们包抄而来了。”祈遇语气紧张:“东南风,风速32.4m/s,前五十米是礁石。看他们的架势,左右上三个方向围攻——是要把你逼得撞上去!”   观众看台惊叫连连。   屏幕前的赵明川,也看出了门道:“群起攻之,先结盟,解决掉实力最强的。你这小男友的技术不错,都这样了,还能保持领先。”   初宁紧张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更糟糕的是,迎璟是负伤参赛,左胳膊的尤其,稍稍注意,就会留意到他的操作全集中于右手。以至于模拟机的行走路线都是偏向右边。   赵明川皱眉:“都往左边去了啊,干嘛呢这是?”   那三架飞机跟商量好似的,航线改变,不约而同地往迎璟左边围堵。   初宁声音微颤:“他左胳膊受了伤。”   这是专挑人弱处攻击啊。迎璟明显费劲,机身也跟着摇晃不定,不多时,机尾就被狠狠一撞,顿时左摇右摆,解说员也惊叹:“天啊!小心!”   镜头瞬间切换至迎璟的面部特写。   他颧骨处有淤青,嘴角也是淡淡的红肿,但神情自若,没点儿惊慌,但他微白的脸色,别人或许不知道,初宁太了解了,他一定也很疼。   迎璟果断,将飞机提速,这势头反倒震住了包抄的对手,一个操作不当,自个儿也会赔进去。高速度的竞赛,一旦分神露怯,就是给对方机会。   迎璟的飞机扶摇直上,一个利落转弯,堪堪避开前方的礁石,然后一飞冲天,迎接它的是宽阔平原。   脱险了!观众席掌声雷动!   后半路程,迎璟一鼓作气,沉着应战,机身侧飞,翻转,越过每一道障碍,到最后三百米,他已极度疲惫,左胳膊钻心似的疼,再也撑不住地垂在身侧。   万鹏鹏担心,“老大?”   迎璟气息微乱,低声:“祈遇,你来顶替我。”   他是真撑不住了,挨的那一棍儿,正好打在他肩胛骨,又麻又胀,现在完全没了力气。祈遇迅速站来他左边,“我准备好了。”   迎璟点点头,“3。”   祈遇:“2。”   “1!”   两人默契交换位置,祈遇的手扶上遥控柄,迎璟再松开,直至他完全站在操作台的中心。最后两百米直线,祈遇加快速度。   而迎璟往后两步,没稳住,直接坐倒在了地上。   他神情痛苦,捂住自己的左臂,依然注意力集中于比赛。   脸上的伤口,额头上的汗水,心无旁骛的目光。   这一刻,画面被悄然记录。   而初宁这边,医生催促她进来做CT,后边还排着老长的队,再耽误也不像话。赵明川看出了她的心思,俯身说:“进去吧,检查出来,我第一时间告诉你结果。”   初宁点点头,被医生推进了检查室。   CT扫描十分钟。   出来时,赵明川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初宁紧张:“怎么样了?”   赵明川也不再逗她,声音四平八稳:“赢了。”   “真的?”   “煮的。”   “……”   赵明川失笑,把手机递给她。   画面里,主持人激昂宣读:“来自C航的大学生团队,这支年轻的队伍,以优异的表现,以沉着冷静的应对,出色地完成了所有比赛项目,中国代表队获得本届世界航空科技大赛的第一名!祝贺他们!”   祝贺!   初宁轻轻放下手机,出乎意料的安静。   赵明川怕她有事儿,戳了戳她的脸,“死了?”   初宁不吭声。   “哟?”赵明川绕到右边,低头一看,愣住,“……还哭上了啊?”   眼泪无声。   赵明川叹了口气,指腹按了按她眼角,低声说:“别哭,是值得的。”   别哭。   这一路,你是值得的。   照片结果会送去急诊,赵明川推着人又回去病房。小护士麻溜地推着治疗车走来,“十三床,初宁,打针了!”   初宁撇了撇嘴角,小声:“什么针?”   “消炎的,你伤口不浅呢。”   “吃消炎药就好了啊。”   赵明川:“……”   小护士:“……”   初宁还上了心,“要不,我多吃几颗?”   赵明川:“吃药不管用,你这必须打针。怕什么?一针扎下去,两秒钟的事儿。”   初宁:“我怕打针。”又气鼓鼓的补了句:“你根本不知道打针有多疼。”   赵明川顿了片刻,说:“我知道。”   初宁看着他。   “因为我也怕打针。”   小护士听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赵明川用这样的方式,别别扭扭地哄着初宁,扎针的时候,初宁不敢看,他便用掌心捂住她的眼睛:“矫情毛病可真多,你那男朋友受得了吗?”   “你和曦姐谈恋爱的时候,她受得了吗?”   “你找死是吧!”   “对啊,我找你呢。”   气死赵明川了。   初宁心情好啊,刚想问护士:“您怎么还不给我打针呢?”   回头一看,嚯!棉签儿都给她摁上了。   小护士抬头灿烂一笑,“已经打完啦。”   赵明川折腾了一上午,脾气差到极致,又被她戳中痛点,心里堵得慌。他大步往门外走。初宁背后喊:“你不管我啦?”   赵明川窝火:“老子去交费!”   拐过走廊,就听到门口一阵慌乱的动静。再过几秒,一道人影狂奔而来。赵明川停下脚步,微微挑起眉毛。   迎璟连比赛服都没有换下,一身白衣,翩翩俊朗。精气神还挺来劲儿,但慌张的神色也是藏不住。他逮着人就问:“请问急诊室在哪?”   也不管是不是医护人员,心急火燎的。   赵明川故意停在半道儿,迎璟抬眼一看,也是一愣。   他对赵明川有印象。   那次从杏城回来,初宁下车时摔倒了,两双手同时要扶,她却把手交给了赵明川。这事对当时的迎璟,造成的心理阴影一百二十平。   陈醋经久不衰,醋味儿飘香。   赵明川做派纨绔,一脸轻松神情:“找初宁?”   警铃没摇几下,迎璟败下阵来,他是真心焦虑,追问:“她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事儿?”   “不怎么样。”赵明川苦大仇深地摇了摇头,“手快废了,喝水也不会下咽,流得满枕头都是,不瞒你说,护士都换过好几次了,喏,我这不是出来缴费么,得送ICU观察,没准儿啊,植物人?”   迎璟脸色一刹惨白,心漏了好几拍。   赵明川看他这反应,一想要坏,刚准备解释呢——   迎璟红透着眼睛,一字一字地说:“植物人了我也养她一辈子,我的人我自己交!”然后抢过他手里的“缴费单”,转身往窗口去。   赵明川心里咯噔,坏事儿!缴什么费啊,那是医生开的取药单,两盒复合维生素!   得了,好不容易造出点幽默细胞,开了个缓解气氛的玩笑。   赵明川心里纳闷:怎么都不给老子笑呢? 第79章 羞愤呐   赵明川空手回到病房。   初宁诧异:“这么快?”   小护士见他进来, “十三床的家属,把药拿给我。”   初宁视线一低, 发现他空手当当, 问:“药呢?”   “被抢了。”   “啊?”   “半路抢劫,明白?”   初宁呵斥:“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赵明川也不解释, 一脸阴阳怪气地站着。初宁忽然觉得好笑, 敛了敛眉,问他:“上次我给了赵曦的号码给你, 你俩联系了没?”   赵明川硬邦邦的两个字:“没有。”   初宁一听就乐了,“是没有, 还是人家不搭理你啊?”   “你这人是不是从小就不知道给人留情面?”赵明川窝火, 语气也凶悍。   初宁眉眼一弯, “你真了解我。”   赵明川不说话了。   “欸,她真的不理你了?”   “嗯。”   初宁默了两秒,颇感兴趣, “你俩当初怎么闹得分手?”   这段前情往事是赵总心里不可言说的逆鳞,搁在往日, 谁提谁死。   怎么闹的分手?   作没的呗。   那时候年轻,一副纨绔做派,兜里有钱, 背有靠山,出门前呼后拥,逢人都叫一声赵公子。真真的风流倜傥,享乐人间。   彼时的赵曦, 西语系的当家花旦,才情气质绝佳,人也低调,对谁都客客气气,难得啊,漂亮的姑娘,还大气。   赵明川对她,是正儿八经的一见钟情。   用兄弟当时的话来说,跟个疯子似的。   着迷得不可自拔!   可偏偏人不待见他,赵曦拒绝赵明川的一番言辞震翻整个西语系。   “我知道你很有钱,但是我也很有钱。你说你喜欢我,嗯,感谢。但我也没有义务对你负责。哦,也许有人会对你负责,但,一定不是我。”   赵明川没觉丢面,反倒觉得,越来越带劲儿了。   后来两人在一起了,你侬我侬了很长一段时间,赵明川宠女人,那也是张扬跋扈,做派嚣张。时隔多年的现在,如果再问赵曦。   她还是会承认,他们有过一段很美好的爱情。   那时赵明川很年轻,像是正午高悬的盛夏烈阳,能给你温度,也能让你热得死去活来。骨子里还是带着点纨绔,往高尚点说,是天性,往俗里讲,是臭德行。   赵明川的狐朋狗友多,玩起来也是不问明天。   这两人,一热,一冷,难免会闹心。   赵明川厚脸皮惯了,每次哄一哄,耍个无赖,就把赵曦的不悦给掀了篇儿。一忍再忍,赵曦决定不忍了。   她不跟大多数闹别扭的小情侣一样,生气了,就吵吵架哭一哭,再不济来个离家出走,回头又是你侬我侬甜蜜蜜。   她不一样。   她说不忍,那就是干干脆脆地跟你拜拜。   冷静,平淡,一句话:“赵明川,我们分手吧。”   那晚,赵公子酒还没醒,稀里糊涂以为自己在做梦。   赵曦说,你太爱玩了,我试图融入过你的生活,抱歉,我做不到。   这姑娘高超,哪怕是对方的错,也能把理由安在自己身上,周全了男人的面子。她拎得清,按赵明川现在的脾性,两人是走不到一条道上的。   长痛不如短痛。   分吧。   谁年轻时没有过犯傻犯错的事儿?   赵明川在赵曦身上栽的这个跟头,就是教会他,有些错,不是认错,就能被原谅。   相爱五年。   他从不说,自己爱过。   因为至今,还是爱着。   赵明川风平浪静地提起这些,内心却早已被火山岩浆灼伤。他望了眼初宁,冷不丁地扬了下嘴角:“哑巴了?”   初宁清了清嗓子,不太自然,“你也……蛮惨的啊。”   赵明川难得的一次示弱,没和她争论。   “曦姐的内心很强大。”初宁感慨,“能做得这么干脆利落,绝了。”   遂又挖苦嘲讽:“别以为女人都是柔顺的小绵羊,你们在外花天酒地,人家就得乖乖在家等候侍寝。撞南墙了吧,尝到苦头了吧。作!该!”   赵明川扬手要揍她,“你吃枪子儿了是吧,拿我撒什么气?”   初宁嗷了一嗓子:“护士,我要求换家属!我哥打我!”   赵明川的手眼见又要往她脑门上一戳,初宁忽地提声:“你想好了再动手啊,曦姐待会可是要来看我的啊!”   赵明川的动作在半空来了个急刹车,人都懵了。   初宁扬眉,跟有人撑腰似的:“我比你能耐,我和曦姐早就勾搭上了。”   赵明川机器人一样僵硬:“什么时候?”   “女人之间的感情,你不懂。你那时候和她谈恋爱,还趁你爸和我妈出国旅游,把曦姐带回家试图留她过夜。”   赵明川两声干咳,心虚。   “她出国之前,我和她一直有联系,上回碰见,就又联系上了。”初宁说:“她知道我受伤,坚持要来看我,快了吧,都半钟头了。”   “你怎么不早说呢!”赵明川倏地暴躁。   初宁仗着某人的势,声儿更大:“你再凶我!”   赵明川定了三秒。突然伸出手,“哎,你被子盖严实点,别感冒。喝水吗?水温三十九度八好不好?啧,看久了,你还挺耐看的,哟,还是双眼皮啊,以前真没发现。”   初宁:“……”   “不是还要换家属吗?”赵明川指了指门口:“喏,来了。”   就听见一阵慌乱动静,迎璟拿着两盒维生素,一脸懵地跑了进来。   小护士在门口把人拦着,“哪床的啊?急诊不许进。”   迎璟急道:“初宁在哪一床?”   话刚落音,他自己就找着了人。   两人一见面,眼眶都红了。   迎璟蹲在地上,一字儿不吭,就这么静静望着她。   初宁吸吸鼻子,扯了个笑,“来了啊?来,靠过来一点,让我摸摸世界冠军有什么不一样了?”   迎璟摇头,憋着哽咽,哑声说:“没有不一样,还是你男朋友。”   赵明川在旁边听得发酸,撂了个转身,走之前还不忘嘲一句:“演偶像剧呢?”   走了,才不当电灯泡。   迎璟不悦地转过头,说:“你哥不好相处,骗我说你成了植物人。”   初宁乐的,“这种鬼话你也信?”   “我比赛完就往这里跑,就是心急。在门口正好碰见一辆救护车上抬下来一个血淋淋的人,嚷着没气儿了,快救人。我脑子都抽了。”   初宁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她别过头,心里不好受。这罪遭的,说到底还是因她而起。   迎璟无知无觉她心思,见着人安稳,便也放了心,凑近她耳朵边,轻轻哼:“放心,我胳膊没事,就是挨了那一棍儿,太扎实了,关节有点儿肿。”   初宁点点头,挪回眼睛,两人对视。   一齐出生入死,也算死里逃生,这么大的波澜,到这个份上,奇妙地幻化成了平静。无需多言,默契都搁心里头。   迎璟用没受伤的右手,紧紧握住初宁没受伤的左手。   十指扣住,藏在被窝下头,任凭掌心的温度交汇。   “我不能待太久,赛场那边还有新闻发布会。”迎璟说。   初宁点头,“那你快去,有车么?”   “有,就在外边等。”迎璟拢了拢她脸颊两侧的碎头发,又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宁儿,明天我带你回杏城。”   “嗯?”   “正式见见我父母。”   迎璟这边耽误不得太久,简短照面,又得走。   初宁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口,心生感叹,年轻小男友,好像越来越忙了呢。   留观一晚后,初宁也被允出院。   次日,迎璟带她回了杏城。   两人身上都有伤,不方便开车,所以坐的高铁。出了站,厉坤和迎晨早早等在那儿。   “你没跟我说你姐和你姐夫来接我们呐!”初宁老远见到人,还紧张起来了。   迎璟捏捏她的手,问:“你怕我姐?”   “不怕。”初宁起先还逞强,随着越走越近,心还是虚了,拽拽他衣袖,轻声:“你姐姐不太喜欢我。”   “怎么?”   “以前我俩见过面,为了你,起过争议。”   多久的事来着,那时,迎璟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一根筋的小青年。那时,初宁是个无暇顾及风花雪夜的钱串子。心高气傲,办事总有自己的一套规则。   和迎晨的见面,强强对抗,各自有理。当时哪能想到有今天啊!   “我姐姐人很好。跟你一样,嘴硬心软。”   仔细一品,初宁说:“这不像好话。”   迎璟把她一拉,半依在怀里,头一低,坏笑着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初宁当即没了脾气,往他腰上狠狠一掐以示不满。   出了验票口,厉坤就等在口子前排,褪了军装,一身黑色短外套,笔笔挺挺,人的气质倍儿正。见着他们,手一扬。   初宁叫人:“厉哥。”   迎璟:“姐夫!”   厉坤颔首打招呼:“你好,小宁。”   “我姐呢?”   “肚子大,在车里等。”   三人边聊边走,到了车边,又短暂安静。副驾玩手机的人疏于观察,浑然不知丈夫回来了。厉坤拉开车门,皱眉冷脸:“你又偷着玩手机?!”   迎晨吓得手机差点丢出去,“没!”   厉坤也不多说,薄唇抿成一条线,手一伸,指头动了动。   迎晨垂头丧气,老实把手机搁他掌心。   厉坤面无表情,拿起看了看,直接把那些什么“JJ斗地主”“欢乐麻将”“超级斗牛”给卸载了。   手机原个儿奉还。   迎晨哼了声,也不跟人生气,低着脑袋,摸了摸自个儿圆滚滚的肚子,语重心长地说:“宝贝儿,记住了吗,坏人长这样哦,遇到坏人,要记得找警察叔叔报警哦!”   厉坤气乐了,坐上驾驶座,手搭着方向盘,拧过头,眯缝了眼睛看着她:“找我报警?报假警?”   后排的迎璟和初宁忍俊不禁。   迎晨可心烦,“斗个地主都不让,还有没有天理了。”   “不是不让,你捧着手机能一天不动,这可行?”厉坤系好安全带,跟她说起了道理。   迎晨努努嘴,“那我待会要吃一顿肯德基。”   厉坤冷笑。   “一对鸡翅。”   没回应,迎晨咬牙,“一个鸡翅!”   厉坤爽快:“成交。”   迎晨哀叹:“人家比翼双飞好好的,就被你这么给活活的拆散。哎残忍!”   一句话逗乐气氛。   厉坤嘴角浅扬,没忍住,空出右手越过中控台,在媳妇儿头上轻轻揉了揉,极尽亲昵。   迎晨这才转过头,笑眯眯的:“小宁儿,别介意啊,咱们家喜欢开玩笑。”   初宁也笑,“不会介意,感情真好。”   迎晨哎了声:“我们没感情呢。”   一听这话,厉坤两眼微眯,正要发作,迎晨猛地凑近他,嘻嘻笑:“我们有爱情!”   哎呦,乐的!   迎璟在初宁耳边低声:“现在没那么紧张了吧?我们家的氛围,一直都是这样,现在你可能体会不深,等以后时间长点了,你就能感受到了。”   说罢,悄然覆上她的手背,指腹挠了挠。   初宁心头一动,忽的明白,其实迎晨也是怕她紧张,怕她介怀,怕她多虑,所以才说些轻松的话题,不用言明,那份处处替她着想的心意,很贵重。   车子平稳驶向陆军院,初宁看着窗外的风景,看着络绎的行人,直至道路变宽,车辆变少,路边的站岗哨兵变多。   她忽然就没那么紧张了。   到了门口,下车。初宁还是惊了一跳。迎家外头,停满了车,大门是开着的,不断有人进出。迎璟牵起她的手,痞笑:“别紧张,街坊邻居亲朋好友特别多,都是来看我的。”   刚说完,一阵笑声:“哟!!老迎家的儿媳妇儿回来啦!”   三大姑七大婆先后走出来,目光善意。   初宁一怔,这架势,简直让人心慌意乱。   迎璟不许她躲,往她后头一站,胸口抵着她的背,说:“看完我……再顺便看看你。”   初宁:“……”   羞愤呐! 第80章 正式见父母   一路瞻仰烈士似的, 初宁一头汗地跟在迎璟身后。   屋里热闹,人更多, 爷爷奶奶辈的, 婶婶叔叔辈的,女客呢, 就和崔静淑站一块儿唠唠家常, 男宾呢,分了好几拨, 低声细语,也不闹腾, 很有涵养。   崔静淑当家女主人的风范, 一会儿添茶水, 一会儿拿水果给大家尝,客客气气的亲切话:“西南送来的蜜瓜,新鲜着, 水分很足。”   满地跑的小娃娃奶声奶气:“好甜哇!”   崔静淑早年是军区下属一个附院的护士长,心血管内科待了十来年, 然后调到妇产科直至退休。她对孩子很有感情,见着他们生机勃勃的模样就高兴。   “喏,不抢不抢, 每人都有。”分发一通,娃儿们欢欢笑笑地又去看小狗汪汪队了。   崔静淑吆喝:“吃完再来拿,奶奶还给你们切。”   大家族,就是一派鲜活生动的烟火气。   也不知是谁热心通报:“小璟带着姑娘回来啦!”   好家伙, 现场按了个暂停键。   不唠嗑了,不吃水果了,就剩下卡通频道里传来一句:“狗狗们全体出发!!”   大家的目光齐齐整整地看向门口。   初宁自认这辈子没为什么事儿认过怂,今天怕是破了例。她往迎璟身后站,越站越远,两人本来牵的好好的手,就变成了拔河比赛。   迎璟先是礼貌叫人:“王伯好,奶奶好,诶,李叔,上回还听我妈说你去沈阳任教了,就回来啦?”后边又连着叫了几个人,他记性好,没一个落下的。   叫完人,又拧过头,皱眉不悦:“你躲什么?”   初宁默默地想把手从他手心里松开,他就拽紧了不让,两人暗暗较劲儿,脸色绯红。   迎晨笑嘻嘻的往前,顺势揽了揽初宁的肩膀,把人往屋里引。   迎晨肚子大了,一下子吸引了大伙儿的注意。   “哟!晨晨的肚子,好尖呐!”   “你怎么别地儿没见着长肉呢,可要多吃一点啊。”   “下个月的预产吧?”   迎晨一一应答,说话的时候,始终挽着初宁的手。   初宁心生感激,她这是替自己解围,让她没那么尴尬了。   崔静淑从厨房出来,笑意热络:“啊,小宁来了啊,快坐快坐,我给你切水果啊!”   初宁抿抿唇,“伯母您好。”   说起来还是有点小尴尬,这也不是头一回见面,但现如今身份不一样了,想起往日种种,倒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崔静淑笑啊笑,“诶!好好好,你坐会儿啊。”   初宁又对迎义章毕恭毕敬:“伯父您好。”   迎义章很儒雅,点了下头,“小宁你好。”   有同龄人打趣儿:“小璟,也不介绍介绍?”   迎璟不满道:“我这世界冠军刚回来,你们也不问问我感受,太不厚道了啊。”   一屋子笑声。   厨房里,帮着忙活的邻居伸着脖颈往外看了又看,边洗水果边问:“这就是小璟的女朋友啊?”   崔静淑正切蜜瓜,嗯了声,“是啊。”   “工作了吧?”   “对。”崔静淑抬起头,跟着瞅了瞅,思虑:“怎么?看得出来?很明显?”   “嗨,没有。”知道她顾虑,邻居大姐宽慰说:“挺年轻的,皮肤白,水色好,跟小璟站一起,其实看不出什么差别。你不觉得,她的气质特别精神吗?一看就是做事利索,知人冷暖的孩子。”   崔静淑一听,心里舒坦,感慨道:“小璟喜欢就行。”   屋外,大家的话题已经重回迎璟比赛上。   “你紧张吗?”   “还行。”   “说大话呢,那种场合,你能不紧张?”   “真不紧张,只一个念头。”   “什么?”   “我要赢。”   迎璟态度诚恳,很有说服力。一帮小辈眼冒星星:“哇!哥哥好棒!”   初宁呢,则被迎晨带着,见见这个姑姑,又喊喊那位婶婶,一圈吉祥话说下来,初宁觉得,这家子人,又淳朴又可爱。迎璟的性格能这么好,也就不奇怪了。   初宁的视线投向右边,迎璟被围成了中心,他浑身放松,脸上是温淡干净的笑,别人说话的时候,他就微笑着听,不管意见统不统一都不插嘴,等人话说完了,才和和气气地说自己的观点。   礼貌,从容,教养好。   初宁的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恰好,迎璟的目光也跟着转过来,两人对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该看的看了,热闹也凑完了,街坊亲友陆续告别。   出了门,热烈的讨论还没散——   “老崔家的小璟真争气,有出息!”   “那姑娘也漂亮,落落大方,一副好笑脸呢。”   “年龄是不是比小璟儿大啊?”   “那有什么,老崔不提这茬,你不往这方面想,两人站一块,说句实话,你真觉得人姑娘看起来显老?”   想了想,摇摇头,“那还真看不出。”   路边的冬青修成了齐齐整整的球形,一条路笔直而望,郁郁葱葱,给冬日添了暖。   崔静淑准备的晚餐非常丰盛,十二个菜,寓意圆圆满满。初宁吃饭也大方,她喜欢吃肉,也不为了形象而刻意克制。席间也讲礼貌,有些菜离迎义章和崔静淑有点儿远,她眼力好,回回都主动给他们布菜。   崔静淑温雅,也不推辞,言辞客气:“小宁,菜还合口味吗?我也不方便问你,就只能问问小璟。”   难怪,一桌六七个都是她爱吃的。   “有爱吃的,就跟我说,明天我给你做。”   初宁礼貌:“伯母,您做得特别好吃,你看,我晚上都吃两碗饭了。”   “没事儿,我煮了两锅饭。”崔静淑笑笑,说:“厉坤和小璟都是能吃的人,我还想着,多买一个电饭煲,他们一回来,两个锅同时煮,省的还占用电压锅。”   初宁一听,纳闷的看了眼迎璟。   “厉哥训练费体力,多吃点是工作需要,可你呢?你一不做体力活,二不搞体育锻炼……”   “我二次发育行不行啊?”迎璟振振有词,理由充分着呢。   迎晨嘁了声,“就是贪吃。”   一家子人乐呵呵地笑出了声。   晚饭后,厉坤牵着媳妇儿出门消食,迎义章还有公务要处理,去了政务楼。崔静淑呢,每天都会去广场跳跳舞。初宁说:“伯母,我陪您一块去。”   呦,崔静淑还蛮意外,“小宁也会跳舞?”   “不会。”初宁老实答,“学学也成。”   崔静淑乐了,“行,走吧。”   迎璟忙说:“我就不去了啊,您们那几支舞,动作我都会跳了。”特无聊。   “瞎说,我和你孙阿姨早就编了新曲儿。还不给你看呢,小宁,咱们走。”崔静淑跟有人撑腰似的,领着初宁雄赳赳地换鞋。   迎璟把桌上的水杯递去,“别忘了拿。”   然后对初宁小声:“我晚上去发小那儿坐坐,你要是无聊了,就给我打电话,很近的,我来接你。”   这一家子人,日子过得实诚,柴米油盐固然平淡,但日子,就是这么过出来的。   崔静淑蛮开心,把初宁一带出去,那叫一个醒目。老人家嘛,多少有点儿攀比心态。初宁长得漂亮,气质也好,待人接物也自有一套章法,见着陌生人不怯场,亲切招呼,家常话也能叨上几句。   招人喜欢,也得人赞赏。   玩得好的几个老姐妹们转过背说几句交心看法——   “老崔,你这媳妇儿蛮不错的啊。”   “嗨,别瞎说,八字儿还没一撇呢。”崔静淑暗地里高兴,脸上还挺淡定。   “呵,我还不知道你,没认准,怎么能往家里带呢。做什么工作的啊?”   崔静淑得意道:“自己有公司,做金融的。”   短暂休息,《茉莉花》的音乐响起。   初宁坐在石阶上,看的也津津有味。杏城的天可真好啊,六点多的冬天,还有余晖薄光,沿着广场一直延伸至西边儿的操练场,就像一座浮桥架在了半空。   此景甚美。   初宁拿出手机,咔擦咔擦拍了两张照片,想了想,往朋友圈发了个动态:   “冬日,夕阳,平安。”   这三个词,是她此刻的心理写照。   从容且幸福。   评论点赞的队伍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周沁:“宁总,在哪儿玩啊,好美。”   x总:“哇哦,是在云南吗?”   祈遇:“宁姐,这是小璟家吧!”   周圆他们是共同好友,能看见彼此的留言,问:“是不是要准备份子钱了?”   张怀玉:“北京刮妖风还降温,冻死我了,我也要去杏城避寒。”   再一刷新,冯子扬:“操!近水楼台先得月,老子的月亮真飞走了!”   初宁看得咯咯笑。   巧了,赵明川发来信息,一句话:   “收敛着点臭脾气,别在人父母面前丢份儿。”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他打字时的不耐烦。初宁挑了挑眉,口是心非还好意思说她?明明是关心着,提醒着,表达方式却这么烂。   初宁特大方,直接回了个两个红包过去。   彼时的赵总,刚开完视频会,回办公室喘口气,单手挑开衬衫领扣,另只手点红包。一个两百,一个五十。   反应过来,这不是二百五吗!   赵总气的,手机啪的一声摔桌上,白眼狼!   ————   这边舞还没跳完,迎璟先来找初宁。   他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辆滑板车,单脚踩地,速度上来,双脚稳稳地立着,适逢下坡,两手微张,神情自若,利利落落。   迎风少年。   隔着老远,就冲她微笑:“宁儿!”   初宁招手,待人近,问:“忙完了?”   “早着呢,怕你无聊,过来接你。”迎璟拉起她的手,自然而然地放兜里揣着:“冰冷,快暖暖。”   人多看着,初宁觉得不好意思,想挣,被他斥住:“别动,都成冰棍儿了。”   初宁不太适应这样的亲昵,但迎璟一番道理镇住了她:“你得习惯,往近了说,咱们是正儿八经的男女朋友,男朋友摸摸你的手,不过分吧?”   初宁寻思,有点道理,于是点点头。   “往远了说,我们结婚了,就是一家人了,家人对你的一切举动,都是出自关心,你不能拒绝,你拒绝,就是伤他们的心。”迎璟眉眼浓阔,在暮色里,神情熠熠。   是不是跟做技术研究有关,他跟你阐明观点的时候,与身居来一股正气和逻辑感,这种气势很有说服力,初宁看着他,心想,这小子可真帅啊。   一时男色迷惑,她真情实感的又点了点头。   应景忍着笑,一肚子坏水全写在了脸上。   初宁这才反应,美目一瞪,“呸!谁要跟你结婚!”   迎璟较真,“我不管,你答应了,你是当老总的人,你要对你的员工身心负责。”   初宁哭笑不得,被他扯着往前走,“诶!去哪儿啊?”   还能去哪儿?   带出去可劲儿炫耀呗。   大院儿的子弟多,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这回难得的凑了个齐整,约好晚上去K歌。初宁一来,引起不小轰动。   “迎璟你犯规啊,说好一起单身到二十九,为什么你要先交女朋友?!”   “靠,还这么漂亮!”   打趣儿的,唯恐天下不乱:“哎,昨天娇娇和美美还往我这里打电话,问为什么你不喝她们送的爱心牛奶呢?”   迎璟怒:“滚蛋!娇美你个头!牛奶你个蛋!”   那人被他追得满场跑,笑声一片。   这帮年轻人,又是另一番生动景象。   初宁看着闹腾的迎璟,忽然就安了心。他小时候也是这么皮吧,纯粹,生动,有理性,有热血。   闹够了,大家又都去嗨歌了。   一时间,包厢里鬼哭狼嚎,惊天地泣鬼神。其实他们的声线都不错,认认真真唱,一定很好听。初宁安静,窝在沙发里,浅浅喝果酒,翘着腿一派悠闲,手指一搭一搭的跟着节奏轻晃。   迎璟揽着她,趴她耳边问:“开心吗?”   初宁说:“开心啊。”   迎璟说:“我会永远让你开心。”   “别乱发誓,永远有多远,你算得到?”初宁回头望着他,眼里是淡淡的笑。   “算的到。”迎璟握着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胸口,“你跟我在一起,就是永远。”   初宁一愣。   “小璟!你的歌!”有人喊。   “来了。”迎璟应道,特来劲儿的对初宁说:“我唱的比他们好听多了,给你洗洗耳朵。”   语罢,他自信地起身,接过麦克风,还有模有式的喂了喂。   光影迷绚,柔柔摇曳,漾在他身上,一圈一圈像春风亲吻过的水纹。   前奏进场,初宁看了眼屏幕,歌名是《消愁》。   “当你走进这欢乐场   背上所有的梦与想   各色的脸上各色的妆   没人记得你的模样”   初宁微怔,迎璟的低音,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出来,意外的很好听。   他站着的姿态很放松,看着屏幕,眼里情绪渐浓。   “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   唤醒我的向往,温柔了寒窗”   迎璟边唱,边走到几步远的高脚凳旁,闲适落座,一手握着麦克风,一手轻轻环腰上,屏幕不看了,歌词全记得。   “一杯敬故乡,一杯敬远方   守着我的善良,催着我成长   所以南北的路从此不再漫长”   最后一句,低声缱绻,神情灼灼,他目光落向初宁:   “灵魂不再无处安放”   有了你,灵魂便归你。   一曲毕。   初宁忽地起身,走过来牵起他的手,拉开门。   两人也不说话,穿过走道儿,下电梯,推开旋转门,冬夜寒风呼呼扑面,外头星光璀璨,霓虹闪耀。   初宁终于停步,两人的身后,是杏城最高的一幢大厦,LED的光影效果在上面不断切换各种绚丽影像,五光十色,亦是城市的地标建筑。   迎璟笑着,问:“怎么了?”   初宁微仰,手勾下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迎璟,我们接吻吧。”   恰逢时候,身后的大厦光影变幻成最鲜丽的红。   光芒万丈,宛如艳阳。   迎璟搂住她的纤细腰肢,一个吻,如其所愿,落了下来。 第81章 相信我   十点多回家, 嘴唇上的余热还没散尽。   路上,初宁看着周围的房子大多数都熄了灯, “你们这儿的人休息得好早。”   “留在这住的长辈居多, 年轻人基本都去外面了,很少长住。喏, 那家是小强叔, 他儿子在军校任教,川西陕北大半个中国满地儿跑。那一家, 陈阿姨,她有一儿一女, 是龙凤胎, 一个医生一个老师。”迎璟一手牵着她, 一手指着楼栋。   初宁扬了扬手:“那边儿呢?”   “你熟悉的。”迎璟说:“孟泽,孟哥。”   初宁哦了声,“孟总啊。”   “孟哥是我们这片的楷模, 他在外面做生意,一个人闯荡, 家大业大,还是去年杏城的十大杰出青年呢。”   两人一路慢慢走,迎璟偶尔跟她说说这一圈邻里的故事, 还说起自己的那帮发小朋友。小时候调皮捣蛋,窜山猴似的,迎璟动手能力特别强,拣根树杈就能做个弹弓, 皮筋儿一拉,石头子咻咻地往外射。   “小强叔家厨房的玻璃,都不知道被我打坏了多少块呢。”迎璟回忆一遭,自个儿先笑起来:“我爸可烦我,回回让我跪下认错,我还顶嘴,什么男人膝下有黄金,不跪不跪。我爸就拿鸡毛掸子弹我一身灰。”   初宁听乐了,“还男人呢,你多大啊,害不害臊!”   迎璟凑近脑袋,顺势揽了把她的肩,“挺大的吧。”   初宁蹙眉,呸了声,“下流。”   迎家的灯还亮着,到了门口,迎璟想起还觉得不尽兴:“我还想带你多玩一会,看看杏城的夜色。”   回来的确实很早,也是初宁的属意。   “来你家做客,玩到深更半夜一身酒气,你爸妈会怎么想?”   迎璟正拿钥匙开门,嘴角上扬,门缝打开前,飞快侧身,往她左脸亲了一口:“我替我妈夸一句,真是好儿媳!”   门开,崔静淑一脸笑:“回来得这么早啊。”   得了,初宁又不能发作了。   在客厅休息了一会儿,崔静淑给初宁拿来新的洗浴用品,说:“小宁要是不嫌弃,今天就睡迎璟那房间,他房间宽敞,被子我都换了新的。”   迎璟咬着香蕉,一口下去半根,“那我呐?我睡哪儿?”   “你爱睡哪睡哪。”崔静淑话里留了三分,然后瞥了眼初宁:“只要人不嫌弃。”   迎璟捡着话,不正经地也看初宁:“你嫌弃我吗?”   崔静淑哭笑不得,扬手作势要揍他,“越来越混了。”   聊了会天,崔静淑回房休息。初宁洗完澡,在迎璟的卧室四处看看,三四排玻璃柜,里面全是他的模型珍藏,铭牌做得也漂亮,上头备注了型号,也是迎璟手写的。   这家伙,字真漂亮,横折弯钩飘逸潇洒。   视线再往右边挪,一整面墙的书架,左边一个角落摆满了奖状奖杯。粗略一数,二十多个。   全国青少年“建行杯”飞机模型大赛金奖   杏城市第五届新科技知识竞赛少年组第一名   全国春蕾杯中小学生作文大赛第三名.2006年   嚯!全国冠军小时候就拿过不计其数了。   初宁一一看过去,正起劲,腰间一紧,被迎璟从后面抱住,“好看么?”   他刚洗完澡,头发丝儿还在滴水,初宁侧头往他肩膀上嗅了嗅,“你怎么这个味儿啊?”   “我姐姐买的沐浴露,牛奶的。”   “真是牛奶?”初宁转过身,跟他正面相对,又闻了闻:“我怎么觉得像榴莲呢。”   “我去!谁用榴莲味儿洗澡啊。”   “明明就是榴莲。”初宁逗他,看他急得要跳脚,“不是不是不是,你什么嗅觉啊,奶香这么浓。”   “臭死了。”初宁装模作样捂着鼻子。   迎璟掀开衣摆,直接把她的脑袋包了进去,“你给我闻仔细点,就是奶香!”   初宁真没料到他有这一招,人都懵了,睁眼,年轻的身体近在嘴前,再往边上一溜,唔,两个小点儿阿弥陀佛。   她掐了他一把,飞快钻了出来,气急败坏:“动作太犯规了!”   迎璟两手一撑,把她困在怀里,誓不罢休的表情:“快说我好香!”   初宁怕了他,“行行行,你最香。”   强调:“奶香!”   初宁沉了沉眉,一个机灵就从他手臂的空隙里钻了出来,然后转过身,按着他的肩膀往柜子上一推,情势反转,变成了迎璟困在了她臂弯。   初宁眼缝微眯,呵气如兰,低声说:“奶里奶气,怎么,要开奶茶店啊。”   成熟女性的优势,周身散发着迷人的吸引力,一招一式,一言一行,都妩媚风情。   她想坏,就根本不给你招架的余地。   迎璟和她对视,一眼含情,哪是对手。没一会儿就败下阵来。从知道要参加比赛起,这么长时间,就没好好亲昵过。   他颤着声音,说:“宁姐,要亲亲。”   初宁似笑非笑,就这么望着,也不动。   迎璟自个儿主动,送上嘴唇。   结果却被偏头躲开,初宁蛮淡定,瞥他一眼,“不亲。”   迎璟也不恼,作势脱衣服,表情更无辜:“宁姐,那抱抱好不好?”   初宁没绷住,笑着打开她的手,“别闹!”   迎璟揉了把脸,“哎。”   “叹什么气?”   “晚上不能睡你。”   “好好说话。”   “不能做?”   初宁推他一把,“喂!”   迎璟歪着脑袋,笑得似是而非,“好了好了,知道了,不会乱来的。”   这种话,在情与欲的边缘试探,明明是敞亮地说开,却更叫人想入非非。初宁眼珠一溜,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伸出食指,轻轻勾住了他的裤头。   “你可以乱一下啊。”   迎璟都快着火,揪了揪半湿半干的头发:“不不不。”   “为什么?比个赛还把你比痿了?”   “……”迎璟神情幽幽,蛮克制:“虽然我们两个确定了关系,但还没结婚,没给你仪式,你来我家,就得受到尊重。”   懂得给女生留空间,不让人难堪,不让她受到哪怕是亲人的异样猜想。再肖想,再动情,也得自律。   这份儿尊重,不要因为我是你男朋友,就有优待权而可以忽略。   正因为我是你的爱人,才要让你更加体面。   初宁默了三秒,食指头松开,她不说话,心里头暖着呢。   “不过我可以抱抱你。”迎璟双手环住她的腰,用力往怀里压了压,声调有点变:“宁儿,我爱你哦。”   初宁点点头,“不错,这话可信。”   两人一齐露出了笑。   话说开了,心思也有了着落点,没那么些纠结忐忑缠绕,轻松的很。迎璟敞开卧室门,然后捣鼓着那些模型宝贝。初宁坐在床边,悠悠地晃着腿。   “对了,你姐……算了。”   “想问什么?”迎璟低着头,细细致致地擦着机身,“问吧,没事儿。”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觉得你姐姐,是不是和你妈妈关系不太好?”   初宁心细,察言观色有点儿眼力。崔静淑是个亲切和蔼的母亲角色,跟丈夫、儿子,甚至是女婿说话时,都蛮自然。唯独对着迎晨,话语寥寥。怎么形容呢,初宁觉得,她有点儿怕这个女儿。   正思量,迎璟平静道:“我和我姐,不是亲生的。”   初宁诧异,“嗯?”   “我姐的妈妈,94年的时候,生病去世了,子宫癌。”   恍然,那就难怪了。   初宁一时心绪飘然,迎璟侧头,视线轻撞,他笑:“这什么眼神啊,怀疑嫌弃的。”   初宁敛眉垂眸,“好巧,我们家也是这样。”   迎璟乐了,“唷!”   “不过我们家的情况,没你们和谐。”初宁抿抿唇,到底还是给他打了一支预防针。   “我家,不,是赵叔叔家,关系有点儿杂。我妈妈跟阿姨不一样,她,”初宁停了下,字词反复咀嚼。   迎璟重视起来,放下手中活,拎了根椅子坐她对面儿,椅子比床稍矮,两人的高度倒是平等了,面对面,他眼神温和包容。不逼迫,静静地等她愿意倾诉。   “我妈是个很重面子的人,她对谁都顺从,仿佛没什么自己的立场。希望人人满意,不被人挑刺儿,日积月累,性格也就变得有点点偏执。”初宁斟酌用词,蛮坦白:“而且,当初我帮冯子扬合计着隐瞒他们的事儿,的确是我们不对。”   迎璟心一偏,特执拗地纠正:“不是‘我们’,是‘你’和‘他’。”   初宁撇了下嘴角:“是我和他不对。”   迎璟这才满意,示意她继续。   “她操心我的感情,并且有一套自己的看人准则,也许会让你难以接受。”   初宁向来有话直说,不藏着掖着,看着他:“所以,你真的要去见我家人吗?”   迎璟神情自若,“能不见?”   初宁真想过:“嗯。我们先谈着,往后找机会再说。”   “哦,我被你包养了。”迎璟认真定义:“年轻俊朗世界冠军堕于女老总情网,玩弄鼓掌之间为哪般。”   初宁笑了半天,伸手一推:“毛病!”   迎璟跟个不倒翁似的,弹下去又弹回来,说:“别乱想,岳母大人我见定了。”   初宁笑容渐淡,手指蜷了蜷,“委屈你了。”   “委屈我,也不能委屈你。”迎璟蹭了蹭她的脸,“宁儿,我会更努力,让你过得随心随意。   “相信我。”   ————   虽然交了底,但初宁还是顾虑重重。从杏城回来,学校那边有一堆紧急事要迎璟回去处理,所以上门拜访的时间推后,正好如了她的意。   初宁抽空回了一趟赵家,跟陈月提了个醒。   如期所料,陈月反应激烈,相当抗拒:“初宁,你真的是越来越过分了!”   “我谈个男朋友就叫过分?那以前和冯子扬,你还一个劲儿地催什么呢?”   初宁当仁不让,只是这话没思量好,一下子戳中了陈月的短板。   她怒啊,“你还敢提!”   初宁咂咂舌,不输气势:“我有什么不敢提的?各取所需,各帮所忙,怎么了?我谁都不欠。”   一句“这是我自己的事”彻底挠中了陈月。   “你自己的事?!我长这么大,谁养的你?谁送你上的学?啊?啊?”   父母都这样,三句不离养育功劳,虽说这恩情是天理,但初宁听起来格外刺耳,她冷眼冷言:“我爸一个人挣钱,累死的。”   陈月脸都绿了,手指头抖啊抖,偏又无力反驳。   气焰稍稍减灭,初宁别过头,实在也不想把局面闹僵,缓了缓语气,“明天迎璟来拜访你们,我也不指望您热情,起码对待客人该有的态度,您不能少。”   “我不见!”   “你是希望我打一辈子光棍儿是吧?”   “那也不能随便挑一个。”   “天,你现在打开新闻,他刚拿了冠军!”   “冠军满大街都是,有什么稀奇?”   “你这是胡搅蛮缠!”   “我看你是脑子进水!”   母女俩这一架,吵得可以说是轰轰烈烈。   陈月有理有据:“一个穷学生,还比你小,不成熟,不懂事,你以后有的吃亏。”   “呵,暴露了吧,第三个字才是您的真实想法,来,重复一遍。”初宁亦咄咄逼人。   “穷,就是穷,饱汉不知饿汉饥,以后有你受的。”   “你简直不可理喻!”   “你才脑子发昏!”陈月指着门锁,“明天我就把它给换了。”   这顿发了狠的对质,实在是伤元气,一瞬间的功夫,初宁心里委屈啊。   她咬咬牙,眼眶都红了:“妈,我都二十六了,还有几年就奔三,我上哪儿再找一个喜欢的人去?”   话尖锐,但神情是示弱。   陈月也是一怔,真没想到她会哭。   沉下脸,不说话,不表态,是她最大的冷静和让步。   气氛正僵持着。   一道声音闲闲散散:“哟,不吵了?”   回头一看,赵明川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长身玉立,灰衬衫,休闲西裤,一副精英做派甚是俊朗。他还拎着东西——左右手,三四件衣服。   赵明川跟没事儿人一样,还是那么狂妄高傲,一心沉迷自己的事,抬高手臂,问:“哪件好看?”   初宁:“……”   赵明川抬眼,不悦:“明儿个不是见你那穷男友么?赵家待人一向有礼和气,我从不落人话柄。”   陈月:“……”   “穿黑色还是穿灰色?”   初宁、陈月:“……”   半天不说话,赵总脾气唰的一下上火,把衣服全摔地上,“哑巴了是吧,行!爱见不见。”   操,帮你撑腰还跟个死人一样。   赵明川懒搭理,单手抄进兜里,一脸冷淡地转过身。   初宁这会子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去,双臂张开,把人一拦:“黑色!你穿黑色好!”   “怎么个好法?”   “养眼!”   赵明川微扬嘴角,跟得了满足似的。   “明天几点?”   “晚饭。”   “行,地方我安排。”   “嗯!”   一旁的陈月,心理阴影大概是半个中国那么大。   这一唱一和搭台唱戏的兄妹,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一锤定音。   这局啊,是不得不去了。 第82章 平平顺顺   家宴定在第二天。   迎璟上午也没闲着, 从学校溜出来,在王府井商场晃悠。早年姐姐还没嫁人的时候, 经常奴役他做苦力, 杏城大大小小的商场逛得那叫一个熟溜。习性就是被这么锻炼出来的。男区女区他都能摸清门道,往专柜一瞅, 一条丝巾都能上四位数。   迎璟看了这条丝巾很久, 店员态度良好:“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   “这个还有别的颜色吗?”   “有的,雾霭蓝。”柜员拿出来给他看。   两个放在一起比, 迎璟难以定夺。   柜员问:“是买来送给妈妈的吗?”   “不是。”顿了下,“也算吧。”   “如果皮肤比较白皙, 可以尝试一下蓝色, 今年很流行的色系, 非常显气质。”   初宁那么白,她妈妈应该也OK吧。   “那就要这个。”   接着是挑男人的。   男人的礼物其实选择范围不大,来来去去就那几样。可还真不好选。迎璟犹豫了很久, 拿不定主意,买了个冰激凌, 边啃边给姐姐打电话。   “她爸爸什么风格啊?”   “做生意的。还有个哥哥,看起来就不太好相处。霸总本霸吧。”   迎晨笑骂,“什么破形容。”然后回归正题, “长辈呢,你看着挑,中规中矩不出错也容易。至于这个哥哥,你要不要问问初宁?”   迎璟一想也对, 结果电话那头,初宁颇有微词:   “你钱多?给他买?得了吧,他那人臭讲究,特挑剔,省省心好吗宝贝儿,实在要买,出门左拐水果大市场,晚上六点后批发大甩卖,香蕉十块钱四斤,拎一袋给他就行。”   迎璟当然没听她的,瞄准了一个国外的小众品牌,给赵明川买了一对袖扣。   傍晚五点半,白家大院。   迎璟一是礼貌,二是紧张,所以特意提前了十五分钟到。他今天走的简洁风,短款外套,工装样式,宽肩窄臀的效果一下子拉伸,黑色裤子笔挺,腿直,脊梁正,精气神抖擞。   白家大院是仿清园林式样的用餐地方,宫廷菜颇有名气,以前还真是个亲王住的府邸,前院供用餐和游客参观,后院是数量稀少的贵宾厅,一般不对外开放。   一进门,穿着清装旗袍的侍女一串串的“您吉祥”的问候语,笑得温婉,跟这园林景致相得益彰。老北京的特色餐馆,迎璟只去过梅府家宴,还是姐姐来京出差时蹭的饭。风情和样式大同小异,迎璟也算放得开。   地点是一早知会的,迎璟往西边儿走,刚踏进去,一愣。   厅里有人?   走错了?   没有啊。   只见一个背影对着,玉树倜傥,深灰色的中长呢子大衣,式简料垂,被厅里古色古香的灯笼烛光一晃,反着一层淡淡的光,质感极佳。   赵明川正对墙上的一副山水画感兴趣,双手搁胸前,静静打量。感知到动静,他下意识地侧过头,和迎璟的目光撞上。   迎璟诧异,哟,这还有个来得比他更早的啊。   赵明川当然不会承认,一句欲盖弥彰的:“顺路。”清清淡淡,姿态破高。   迎璟拎得清,甭管以前对他有过什么畸形偏见,这一刻,打入敌军内部的关键人物呐!   咧嘴一笑,迎璟一声清脆:“大哥,早啊!”   赵明川心说,谁跟你早,好像是比他还着急所以特地早到似的。   脸色寡淡,敷衍的嗯了声。   安静了。   赵明川是个目的性很强的男人,也不讲究小节,目光直白地在迎璟身上巡礼。面相精神,身高腿长,对视时,也能坦然接住他的目光。不躲不惧。   半晌,“坐吧。”   赵明川说。   迎璟走过来,和他并排,看向他刚才感兴趣的那幅画,问:“赵哥喜欢黄慎?”   赵明川微凛,“你认得?”   迎璟抬眸,由裱框上至下,再拓展四面看了番,然后笑着说:“他是扬州八怪,擅长以淡墨勾润,浓墨点睛,画风秀逸,层次错落。您看那儿的第三座矮蜂,一笔顺过来,连着就是瀑布,山高水远的意境是不是挺生动?”   赵明川对古玩字画没过多研究,偶尔参加慈善拍卖会,主办方弄些大师手作,不乏精品。但也只限于眼光上的喜与厌,真要说出个所以然来,还真得费点神。   迎璟的“度”也掌握得很恰当,侃侃而谈,不就成了炫耀卖弄之嫌了么,他点到即止,用词也通俗,几句话的功夫,赵明川就能听出,这小子是个懂分寸的人。   于是,话题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聊开了。   “家是哪儿的?”   “杏城。”   “来北京几年了?”   “四年。”   “有没有兄弟姐妹?”   “有个姐姐,嫁人了。”   赵明川不是兜圈子的人,今日这角色,当然是站在初宁这边。瞧那臭丫头的架势,搞不好真就和迎璟上了一条船,恋爱是一回事,但谈到婚姻,柴米油盐,总得落到实处。   问的问题虽然有点冒昧,但直接有效。   还行,家庭条件不算太差。   赵明川自个儿先落座,手一扬,候着的旗装侍女就来添茶水,赵明川悠悠地抿了口,语气轻松了些,“那场比赛我看了,表现不错。”   迎璟也没什么好谦虚的,“我也觉得不错。”   赵明川挑眉,笑了笑。   迎璟主动要给他倒茶水,手伸到一半,被拦了下来。   “不兴这个,我自己来。”   赵明川悠悠地把茶蓄满,也不再聊天了。   迎璟心里感慨,初宁平时把这哥哥形容得跟臭狗屎一样,还真是夸张,外冷心热,看着高冷,其实蛮不错。   十分钟后,屋外一声吆喝,“您吉祥,里边儿请。”   初宁挽着母亲陈月的手,先踏了进来。   迎璟赶紧挺直腰板,客气叫人:“伯母您好。”   赵裴林走后头,刚接完电话,手机还握手里,就听见一声儿洪亮的:“伯父您好!”   他抬起头,眸色平静,颔首算是回应。   迎璟气质阳光,一八五的个头很惹眼,精精神神轻而易举赢得第一印象。赵裴林有着长辈的度量,跟他简短握了下手,“小迎你好,终于见面,坐吧。”   陈月冷冷淡淡,对着迎璟的笑脸视而不见。   初宁拿着这位祖宗头疼,席间暗示了好几回,都被装作没看见。   但这局,只要赵明川在,肯定不会难堪。   随便起了个话题,一路扩展,从今天这菜肴开始,谈到中国美食,再到食材发源地,又聊到去过哪些国家,风景,人文,历史,迎璟都能接个几句。   而且不是皮毛应付,他是真的很懂。   赵裴林这个年龄,对那个时代有特殊的感情,迎璟自小的生活环境使然,那股根正苗红的气质刻印在了骨血里。他对军人,对历史,也有非常虔诚的情感。   一老一少,相谈甚欢。   比赵明川这个亲儿子还欢。   迎璟也不忘女宾,每上一道新菜,他都起身,微弯腰,把第一筷夹给陈月。陈月虽有情绪,但礼仪情面还是做足了分寸。微笑着说:“有心了。”   只有初宁看着呢,其实迎璟给她布的菜,拨在一边,一口都没吃。   半道儿,陈月去洗手间,初宁借口跟了出去。   门一关,母女俩又开始剑拔弩张。   “妈,您就不能对人客气一点儿?”初宁皱眉,早就不满了。   “我哪儿不客气了?骂他了?给他脸色了?”陈月冷哼。   “给你夹的菜,为什么不吃?”   “我对鸡肉过敏。”   “青菜呢?”   “也过敏。”   “你就是存心的!”   陈月横她一眼,“你在这儿给我起什么调子?要不是你大哥做了这个局,我才不来!”   初宁把话横回去:“你在这儿逞什么硬气,要真硬气,甭管谁做的局,您都别给我来。”   这话拐着弯地戳中了陈月的心病。   她怕赵明川,哦不,是怕每一个赵家人。   怕他们挑刺儿,怕他们瞧不起,怕他们背后议论,怕他们嫌她一个外来人,永远融不进这个阶层。   小心翼翼了十几年,她也累啊。   但是相较失去,这些也都不值一提。   今儿个也不知是怎么了,初宁这话一戳,陈月受不了,情绪崩,竟然哭了起来。   初宁吓了一跳,“干嘛呢你,我都没哭,你还先委屈上了。”   “你闭嘴,你这个不听话的,我养你有什么用啊。”陈月抽泣,变了调。   初宁抽了几张纸巾,胡乱往她脸上擦,郁闷呐。   陈月挡开,眼泪哗哗地流:“你不是不让你嫁人,我是希望你嫁个更好的,外头这个,是,我承认是不错,但他年龄比你小,又没参加工作,你说他拿了个什么第一名,这能管饭吃?一时风光而已,以后呢?我不是说他养不起你,但没个三五年的过渡,他不会成熟的。你一姑娘,耗得起么?”   初宁无所谓道:“耗得起啊,这三五年我养他就是了。”   陈月一抽一抽地:“赵家那些人,等不及地看你笑话,背后任人议论,你心里高兴?”   “嘴长人家脸上,我也堵不住啊。”初宁真没放心上。   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进行不下去了,陈月倏地崩溃:“你走了,嫁人了,妈妈就剩自己一个了!”   初宁怔然,看她哭花的脸,眼角、嘴角的纹路,全是岁月的痕迹。   一瞬间,初宁好像明白了陈月如此反抗的真实所在。   是怕女儿过得不好,去别家受委屈,被生活的柴米油盐所击倒,无暇顾及自己,就更别提顾全这个母亲。   陈月是害怕啊。她有丈夫,有让人艳羡的家境,有优秀的女儿,出去逢人都尊敬一声“赵夫人”。但还是架不住内心的不安,为什么?因为这些都不是她自己的,哪天没了,就没了。   初宁安静地听她宣泄完,才说:“妈,安全感,是自己给自己的。”   陈月维持着优雅的仪态,忍着眼泪。   “小时候,你把我教的很好,唯独没有教我什么是独立。可是这个社会,不独立,什么都是虚的。”初宁语气平静,早就看透了这道理,“我不是说男人靠不住,是任何人都靠不住。再说了,我有手有脚有脑子,为什么要把自己放低,我本不弱,我可以给自己挣一个好未来。”   陈月别过头,话全梗在了喉咙眼。   初宁也放低声音,“妈,当初毕业,我拒绝了赵叔叔安排的好工作,选择自己创业,这路,是我自己选的,你以为我在外面没受苦,你以为我没哭过?但我跪,也要跪着走完。这话搁现在,依旧一样——外面那个男人,也是我自己选的。”   后半句,尽在不言中。   陈月愣愣地看着女儿,不得不承认,她像一朵悬崖上绽放的野玫瑰。   坚韧,且美丽。   初宁忽地皱眉,揽着她的肩膀捏了捏,“你就喜欢听这些矫情话,怎么,我以后还能不管你?成天想些有的没的,出息!”   陈月吸吸鼻子,蛮硬气:“先把你自己的日子过好再说吧,大四岁呢,什么概念你懂吗!他二十,你三十,他四十,你五十。”   “你再夸张点儿,怎么不直接说我进棺材,他才刚出生呢?”   “呸!”陈月着起急来,“哪有这么咒自己的。”   初宁嗤声一笑,“我坦坦荡荡,哪跟您似的,刀子嘴豆腐心。”   陈月也没反驳,哎的一叹:“迎璟父母退伍老兵,退休工资高不高啊?身体可还行?”   没别的,是怕给初宁添负担。   “行了行了,补点妆,出去让人笑话。”初宁推搡。   炮火连天地进洗手间,偃旗息鼓地从里头出来。   “怎么去这么久?”回座,赵裴林看了眼她俩。   “人多。”初宁笑笑,挨着迎璟边上,头一低,嚯!好家伙,碗里是七八只剥得干干净净的小龙虾尾。   迎璟神清气正,目不斜视,手却在桌下不老实,往边上一挪,直接覆盖上了初宁的手背。但,   手感似乎不太对啊。   这念头刚蹦出来,赵明川语调冷冷:“你牵我的手干吗?”   迎璟愣了下,立刻跟烫手山芋似的,猛地甩开。   赵明川:“…………”   昨天死皮赖脸地去了趟赵曦那儿,碰了一脑袋的灰,被女人嫌弃也就作罢,今天他掏钱请客,还要被男人嫌。   操,这都什么世道啊!   饭局结束,赵家的司机候车在门外。迎璟和初宁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一个多月没抱在一起睡过觉了,今晚不言而喻。   迎璟客气地送赵裴林和陈月上车,满嘴吉祥话,“伯父伯母,回去早点休息,改天再来拜访你们。”   收尾漂亮着呢,车外的赵明川,忽然来了句:“你晚上要回学校吧?坐我的车,顺路。”   “?”   “不是还没放寒假么,你们学校允许也不归校?”   “……”   偏偏赵裴林和陈月还在车里听着看着呢,迎璟拒绝不是,答应也不是,这才刚见过家长,要是不上车,人父母会怎么想?   迎璟欸了一声,“好!那就麻烦赵哥了。”   赵明川个老狐狸,还一脸不麻烦的表情,面带笑意,热情地拉开了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初宁站一旁,默默不得发作,刀子似的眼神飞向赵明川。   赵明川好脾气,只说了句:“这白眼儿翻的不错,坚持五秒可以吗?”   “干吗?”   “吃饭的地方不透气,闷得慌,让我醒醒神。”   初宁真想踹死这个黑心的王八蛋!   各自离散。   黑色保时捷潇洒往左,白色宝马心情郁闷地向右。   赵明川滑下车窗,一手控方向盘,一手搭在窗沿有下没下地打着节奏,还跟着电台里的歌曲轻轻哼。心情突然好了起来,话也多了些。   “C航去年录取分数线多少?”   “658分。”   “你高考多少分儿?”   “670。”   赵明川挑眉,“那你怎么不上清华?”   “没考上。”   “也对。”赵明川笑出了声,神情缱绻,剑眉星目,眼角一条恰到好处的痕印平添成熟男人味。   他竟敢笑得很投入。   迎璟实在费解,赵哥的笑点实在是迷离啊。   半路,初宁给他发来语音,一点开,嚯!声势浩大:“赵明川,你就是见不得人好!”   干脆答应:“没错。”   “你这品性,难怪曦姐不要你。”   “你他妈再说一句试试?”   “不要你不要你不要你!”   “初宁你找死!晚上这顿饭钱三千六,转账还给我,立刻!马上!现在!”一长串对着手机说完,拇指一松——   对方还不是你好友,信息无法发送。   赵明川暴怒:“臭丫头!!”   把他给拉黑了。   有气没处发,他窝火地冲迎璟说:“见着没,就这德性,心眼儿忒坏,巴不得我倒霉,没病也会被她气出毛病,分手吧,立刻!马上!现在!”   迎璟默默想,其实你们半斤八两。   都是祖宗啊!   ————   这边。   赵裴林和陈月到家后,坐在沙发上闲谈。   说到迎璟今天的表现,确实可圈可点,礼貌,主动,有教养,有墨水,长得也带劲儿。不管他是不是初宁的男朋友,赵裴林喜欢的是这个年轻人。   陈月心里有忐忑,也不会当着丈夫的面忤逆,但赵裴林这样一说,无疑是加码了她对迎璟的印象改观。   桌上还摆着几盒东西,是迎璟的见面礼,走前给他们收后备箱了。   陈月不以为意,还挺嫌弃包装盒的简陋,估摸着就是一般的营养品。赵裴林拿出来一看,几条烟,几瓶酒,朴素的外盒,连生产批号,产地这些都没有。   “哎,他买东西不看的呀,这孩子,是被人骗了吧?”陈月倒还心疼上了。   赵裴林看了几眼,将东西稳稳地放下,语气平静,道:“这些,外面买不到的。”   陈月不明白。   “军区特供,我和常副市长谈事的时候,看到过一次。”赵裴林又拿起细看了番,说:“国宴上的东西,绝版玩意儿。”   陈月迟疑,“迎璟父母都是退休老兵啊。”   “老兵?”赵裴林一声冷嗤,平静地说了一句话。   陈月半天没弄清楚,话里的那个官衔级别是个什么意思。赵裴林接了个电话,上书房。陈月拿出手机,费劲地打字,一查。   心都爆炸了。 第83章 小先生   结局   初宁接到陈月电话时, 刚洗完澡。盘腿儿往飘窗上一坐,撩开窗帘看夜景, “还没说够呢, 陈女士?”   那端急啊:“你跟我说句实话,这迎璟父母是做什么的?”   “退伍老兵啊。”   “兵你个头。”   “怎么了又?”   “他爸爸叫迎义章是不是?”   初宁一听就明白这意思了, 调侃说:“哟, 您还百度了?”   陈月低骂,“臭丫头, 一直瞒着我。”   母亲那点心思,初宁摸得一清二楚, 坦白说:“你看你这态度, 也太现实了。”   “基本的知情权我难道没有吗?”   “哦, 一早让你知道,你就同意了是吧?”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好好好。”初宁不和她争。   陈月说了一堆,大意是责怪她的不坦诚, 但字里行间,对迎璟的偏见未再提任何。初宁叹了口气, 这个妈啊,祖宗,真祖宗。   电话挂断, 迎璟的又来了。   “你跟谁讲这么久呢?”一接通,就是抱怨不悦。   初宁腿麻,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 下巴垫着软枕头,“我妈爱唠叨。你到学校了?”   “嗯,刚到。”   “姓赵的呢?”   迎璟迟钝了几秒:“哦!你说赵哥啊。他走了啊,我问他是不是回家,他说他去女朋友家。欸?你哥有女朋友了啊?”   初宁嘁了声,暗骂:“不要脸。”   “其实你哥挺好的,下车前,他给了我个东西,你猜是什么?”   “鱼雷?”   “手表。”迎璟蛮感慨:“你送我的积家,被人抢走了,他竟然帮忙找了回来。”   初宁默然,心里百转千回,回了甘。   好吧,赵明川同志,我祝你和赵曦百年好合……如果你能活到百年。   初宁在自个儿心里排练话剧——《小赵们的艰难爱情》。想着想着,没忍住乐得直咧嘴。   “宁儿。”   “嗯?”   “你妈对我的印象,是不是不太好?”迎璟闷了一晚上,终于问出了口。   “别多想,她对谁都那样,你这么乖,谁会不喜欢?”初宁裹着被子滚了半圈儿,笑着低声:“你还给他们都送了礼物,我妈那条丝巾就不便宜,花了多少钱?嗯?”   “加起来不到一万。”   初宁骇了一条跳,“你钱多没处儿花是吧?”   “我有钱。”迎璟说:“这两次比赛的奖金不少。”   “小金库充裕啊。”   “不止小金库,子弹库也很充盈。”   初宁抿着唇,低声:“晚上还过来么?要不我开车来接你?”   这暗示的意味明显的很。   迎璟笑:“你想我了啊?”   初宁玩着自己的头发,一圈一圈缠绕在指尖,紧了又松开,循环数次,心跟吸了水的海绵似的,沉沉甸甸的“嗯”了声。   迎璟还是笑,初宁微恼,“喂。”   “今晚不行。”   “……”   “明天学校有表彰会,我还得准备一下发言稿。”   初宁哎的一声叹息,“越来越人知道你了,我快要守不住你了。”   “你不用守着我,”迎璟说:“我很自觉的。不管走多远,碰到多少人,我永远是你的。”   初宁嘴角微扬,捧着手机,在床上又滚了一圈,头发压在身下,扯得她轻轻喊了声,“哎呦。”   “怎么了?”   “酸。”   “哼,我真情实意表白,你还嫌我。”   “那你再表一个我听听?”   “行,听好了啊,咳咳。”他还清了清嗓子,突然拔高声音:“——初宁,我要跟你做爱。”   正儿八经,声音响亮。   初宁心跳飙升,呸了呸,“你再大点声音,宿舍人听不到是吧!”   迎璟无所谓:“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这事儿你也跟他们说?!”   “那有什么,都是成年男女,不过我只跟祈遇说。”   “聊哪些?”   “时间长短啊,交流经验啊。”   初宁要疯,“喂喂喂!”   迎璟乐出了声,“逗你的。我才舍不得跟别人说你。那个时候,你只属于我。”   婉转的情话能甜进人心里,直接的表达,却更赋予力量。   初宁蓦地觉的,很安心。   “迎璟。”   “嗯?”   “迎璟。”   “我在,怎么了?”   “没事儿,就想叫叫你。”   初宁半边脸陷进枕头,头发散开像一把温柔的羽毛扇,安静的夜,明亮的房间,桌上的壁钟指针轻走。   初宁温声:“迎璟,我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不用咬文嚼字为什么不是爱。   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喜欢和爱早就融为一体。   “你乖,明天来学校看我?”迎璟沉着声,跟哄人似的:“看看你男朋友有多招人喜欢。”   初宁挑眉,“老实交代,收过女生的情书没?”   “现在都不流行情书了,直接加微信,也不流行表白,直接转账520。”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初宁嗤声不屑。   腻歪了一会儿,电话挂断。   空气里有佛手柑和柠檬混合的精油香。初宁握着手机交叠在胸口,仰躺看着天花板,脚趾头一动一动的,忒不安分。   十五分钟后。   迎璟收拾了衣服正准备去洗澡,微信一响——   “媳妇儿”转账520元。   接着,手机叮叮叮个没停,一长串的新消息。消停了,迎璟一数,十个,都是520。   初宁最后发了一个叼着烟的表情。   正看书的祈遇,侧头瞄他一眼,“靠,你看黄色小说了?笑得那么荡。”   迎璟捂着手机跟宝贝似的,“跟我媳妇儿谈情说爱,管得着么你。”   宿舍三名室友齐声:“切!!”   迎璟雄赳气昂,指着三人盖戳:“嫉妒!使人!丑陋!”   然后飞快闪进洗手间,门刚关,“啪”的声,一只拖鞋愤怒地砸在门板上。   “单身狗没有人权啊!!!”   拖鞋英勇就义,歪歪斜斜倒在地上。祈遇笑声爽朗,挨个儿地安抚,浴室里,水声淅淅沥沥透着愉快。   青春恣意,时光美好。   ———   C航的表彰会定在第二天下午两点。   初宁上午没事,冯子扬约她出来吃午饭。早上初宁睡了个懒觉,没吃早餐,这会肚子饿得慌,事先声明:“我不去那种华而不实的地方啊。”   “这话怎么说的,我这一大把优惠券岂不是浪费?”   “你抠门得要死。”   “行行行,说吧,你想上哪儿吃?”   “老乡长湘菜馆。”   “得嘞,走着。”   这个饭店特别普通,挤在巷子里,十来平米的店面,放了五六张简易木桌。冯子扬嫌弃啊“你从哪儿找来的这地方?”   初宁闻着空气里的肉香,垂涎欲滴地一一点评:“这是红烧肘子。嗯,这个味儿是辣椒炒肉,啊!这个是他们的招牌菜,粉蒸肉!”   忙碌的店员举着托盘吆喝而过,“让一让啦,让一让!”   初宁伸长脖子一瞅,“我猜对了!”   冯子扬无奈摇头,“服了你。”   两人俊男美女,又是一身精致行头,蛮引人注目。初宁脱了外套,头发随意一扎,羊绒衫的衣袖挽上去两截儿,细细的手腕上,是一块她很喜欢的迪奥表。   冯子扬瞧她半晌,笑道:“宁儿,你发现没?”   “嗯?”   “你越来越有烟火气了。”   初宁莞尔一笑,“是吗?”   冯子扬学她,也把价值不菲的大衣脱了,往边上油腻腻的凳子上一搭,夹了块五花肉就往嘴里送,汁水横流,入口即化,他满意地直点头,“好吃好吃。”   初宁递他一张纸,“擦擦。”然后指了指右边嘴角。   冯子扬连吃三块,搁下筷子,问:“你上回受的那伤,好全了没?”   “好了。”   “你男朋友得了奖,忙的吧?”   “还行,我也忙嘛。”   冯子扬笑了下,夹了一筷子青菜叶。   “关家那事儿定性了,重大经济犯罪,已经立案送审,金额吓人,窟窿太大,已经补不上了。哎,关叔叔平时看着挺和气的一人,在圈子里也有他的流言蜚语,但没想到,野心竟然这么大。”   初宁无神无色,低着头,吃着饭。   “说起来,关家也是个空壳子,看着人丁兴旺,真出了事儿,还真没几个能帮上忙的。”   “不害人就是万幸。”初宁插了句嘴。   冯子扬扒了一口饭,抬眸扫她一眼,“小玉儿她爸这事儿一出,牵扯出了好多人,她那表舅也被查了。我二伯在市厅局,说他身上罪行也不少,投机倒把,走私海关。”   这个话题开了个头,初宁就猜到冯子扬的用意,也明白他知道了些内幕。   问:“迎璟和他没什么过节,为什么要害他?”   “关家表舅自己身形不正,认识很多注册地在国外的一些不入流企业,都是挂个牌,实则都是窝囊事儿。一公司还是什么组织的,让他给迎璟使点绊子,最好别让他参加比赛。”   冯子扬点到即止,润了口茶,鼓了鼓腮帮,咽下去,看初宁一眼:“大概的意思你清楚就好,牵涉太多,又在调查阶段,敏感。”   初宁食不知味,筷尖戳着一片辣椒,姿势保持了好久。   “树大招风,他表现那么突出,不引人注意很难。以后你也多多开解他,不管在哪个圈子,肮脏的阴暗面都不会少。更何况,他做的这行业,高精技术,科技兴国,层次就不一样。宁儿,你可明白?”   初宁点点头,四个字:“负重前行。”   冯子扬给她盛了一碗汤,吹了吹搁她手边,“凉凉再喝。”   安静一阵。   热气打着旋,缓缓散在空气里。   正是饭点,宾客你来我往,吆喝声,碗筷声,小孩子的哇哇大哭声。冯子扬看那小孩儿哭得嚎啕,直乐呵,“你个小胖墩。”   “小玉儿呢?”初宁忽问。   闹声太大,冯子扬没听清:“什么?”   初宁却不说了。   低着头,饭粒扒来扒去。   这么多年的革命友情,冯子扬一下子就猜到了她心思,平声说:“小玉儿要出国了。”   “她爸这事板上钉钉,没什么余地,安排了她和她妈妈去新西兰。那边还有一处宅子,山明水静,算是给他们娘俩一个归处。”冯子扬看了看表,“一点的飞机。”   现在十一点五十。   初宁闷声吃饭,肉一块接一块地往嘴里送。   冯子扬亦不勉强,从她筷尖里夹走一片肥肉,“这块腻得慌,我吃。”   一口下肚,他微微皱眉,很快如常,问:“听说你男朋友见过家长了?”   “嗯。”   “没为难?”   “还好。”   “呵,你妈妈没说什么?”   “随她说,又不是她找男朋友。”   “大气。”又问:“相处得怎么样啊?”   初宁兴致怏怏,心思走了神,根本就往仔细里听。   冯子扬默然,放下碗筷,说:“还来得及。”   初宁抬起头。   “走啊,从这儿开车过去,四十分钟。”冯子扬已经起身买单,隔着桌面,直接把车钥匙丢给她,一道凌厉的半弧——   “去取车,快。”   初宁先是懵懂,然后抗拒,最后心一横,沉默地往门口去。   她脚步迟疑,先慢,后快,最后不受控制地小跑起来。   冯子扬做派嚣张,一路快车开得目中无人,好几次压着线过红灯,堪堪犯险。偏偏温榆桥那块出了追尾事故,堵得那叫一个便秘不通。活生生给耽误了时间。   到机场,初宁推门下车。   冯子扬得停车,急吼吼地在背后喊:“航站楼别走错了!”   背影跑得飞快。   初宁盯着电子屏,迅速在上面浏览航班信息,有点儿乱,她逮着一个空乘人员问:“CZ3165航班在哪个登机口?”   冯子扬赶了上来,拽着她的手往右:“我知道,走这边!”   时间来不及了,两人喘着气儿,看着安检通道,全是人头,也没个焦距,够迷茫的。   忽然,冯子扬喊:“关玉!”   好多旅客回过头。   冯子扬又一声:“小玉儿!”   刚过安检,正在拎行李的人,以为自己幻听。   关玉下意识地往外头一看,正好撞见初宁的视线。   冯子扬疯狂摆手:“这儿,这儿!”   关玉呆滞,不可置信他们会来。   一个多周不见,却再也不是从前。   关玉怔怔望着,隔着人流涌动,初宁亦沉默。   登机提醒在广播里一遍又一遍,声音温柔动听,初宁向前两步,眼睛一眨。   关玉的泪水就止不住了,崩堤而出。   她丢下行李,趴在玻璃隔栏上,眼泪流啊流。   双眼哭成了一条缝,但里头的情绪浓烈着,是愧疚,是不舍,是难堪,是懊恼,是悔恨,是对往日友情的悼念,是恨自己的言不由衷。   初宁则淡然许多,她就这么望着,眼神不避不躲,也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   冯子扬揽了揽初宁的肩,无声的安慰。   又一脸笑地对关玉挥了挥手——   手背往外,手指微动。   一路珍重啊。   关玉胡乱抹了把眼泪,红透的鼻尖,哭花的妆,愧疚的心,对不住的人。   她张嘴,一字一字,对初宁说:“对,不,起。”   这个时候表现成这样,她虽真情实感,但也恨自己没出息,这算什么,她好怕初宁觉得恶心。于是拎着行李,转身,头也不回,成为万千旅客中的其中之一。   十年友谊,坚韧么?   他们确实有过无话不谈,彼此扶持的纯粹日子。   但生活使然,每人有每人的苦与难。   时间停在此刻。   那就让它停在此刻吧。   回不去的人,修不好的裂痕,一时的冲动和犯错。   初宁盯着那个方向,很久很久。   冯子扬推推她的肩膀,“宁儿?”   “没事。”初宁敛神,深吸一口气,“走吧,送我去C航。”   “嘿?C航?我才不去。又当车夫又当苦力,送你去谈情说爱,我不。”冯子扬一脸苦大仇深,把车钥匙护得紧紧。   初宁懒得跟他废话,抬脚就是一踹,“快点!两点钟有表彰会!”   ———   虽是冬日,但晴天暖阳,常青树挺立校园,林荫道,阳光透过树叶映在地上,像是撒下的碎星星。   校礼堂,国旗悬在正中,校旗与航飞旗帜并列左右。   礼堂座无虚席,谈笑声阵阵。   “看什么呢?”祈遇从后头拍了下迎璟的肩,跟着往前边儿伸脖子,“找宁姐啊?”   “嗯,都这个点了,怎么还没来。”迎璟第十次看表。   “来了来了!喏。”祈遇指着右边。   初宁和冯子扬一前一后,找着座位,找到了,两人并排坐下。   迎璟皱眉,“祈遇,你那儿还有子弹没?”   “干吗?”   “我要射死那个人。”   祈遇捶他一把,“毛病,快点准备了。”   两点,表彰会正式开始。   校、院、系,一把手领导都出席,还有受邀的企业与相关政府部门。前头两排是来宾席,往后就是航大的学生。   主持人热场,校领导致辞,还有比赛时的剪辑视频在屏幕上滚动播放。   时光倒流,回到比赛的那一天:   迎璟缺席,众人焦虑。   开幕式,进场仪式,各国国旗迎风招展。   迎璟带着一身伤,重返赛场,任国旗手,脊梁笔挺,走在列队头阵。   所经之处,呐喊,掌声,闪光灯此起彼伏。   虚拟仿真技术的娴熟展示,一个个代码有条不紊地运作,零件组装,成型,最后成品产出,就像建造起了一个技术王国。   实战操控,模型机嗡嗡起飞,经过一道道难关,最后冲越感应线,直指蓝天。   最后,画面全黑。   安静数秒。   两行字浮现屏幕——   积一时之跬步,臻千里之遥程   少年强,则国强。   现场自觉爆发出雷鸣掌声,经久不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迎璟身上,而他却转过头,寻找初宁。   两人视线轻轻相碰。   一瞬无言。   屏幕上的画面已经静止,但在他们这儿,故事只是开始。   像是电影慢镜头,在两人四目相接的默契里,一帧一帧往后退:   初宁第一次遇见迎璟,骑着山地车的如风少年,那日阳光万丈,春风轻漾。   项目竞投失败,迎璟一头热地质问原因,谁都不敢言,只有初宁站了出来,平声淡问,凭什么要选你?   马航失联,初宁死里逃生,仿佛命运指引,冥冥之中的宿命。   情愫渐生,迎璟藏在心里,酝酿发酵成了回甘的葡萄酒,只敢夜深一人品尝。   在一起时,懂得什么是倚靠与理解。   初宁带他学会了成长里最可贵的品质。   迎璟带她体会了爱情里最纯粹的欢喜。   天造一对,固然完美。   取长补短,才是真实的生活。   初宁眼眶渐红。   直到冯子扬递来面纸,轻声:“忍住啊,别给你男朋友丢面儿。”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好的东西,值得我们学习,从中积累,取得进步,下面,有请迎璟同学,为大家致辞。”   掌声响起。   迎璟走路带风,大大方方地上台。   他双手微调麦克风,喂了两声,然后笑着说:“修音效果不错,我声音是不是都变好听了?”   善意轻松的笑声,大家集中了精神。   迎璟很自然,目光无惧,发音字正腔圆,又带着点磁性。   “冠冕堂皇的话就不说了,该感谢的人,全在心里,该记得的好,也在脑子里。在座的,都是我们团队发展的见证人——谢谢。”   掌声再次拍动,两句话就调动了大家的积极性,那份儿与有荣焉的参与感,暗中给力。   “其实我们团队组建的步骤跟一般的有点儿不一样,人家都是先有组织,再接项目。而我们,是先有项目,再组团队。啊,这样说来,似乎更有勇气的是这位伯乐。”   猜议纷纷,什么伯乐啊?   而祈遇周圆他们,很捧场的对着初宁的方向喊了声:“宁姐!”   一传一,连带效应,初宁顿时成了全场的焦点。   祈遇:“宁姐!”   有人起哄:“哦!”   声音更大:“宁姐!!”   捧场声:“哦哦哦!!”   初宁故作镇定,叠着腿,两手也优雅地垂在两侧。仪态完美,毫无破绽。   冯子扬憋笑,“蒙娜宁莎的微笑啊我靠。”   初宁牙缝挤出俩字儿:“滚蛋。”   但,不得不说,女人的那么点虚荣心呐……全场瞩目,还蛮带劲儿的。   言归正传,迎璟把注意力转了回来。   “我恩师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印象特别深刻,他说,航空工业,是试出来的。无数次的实验,且不是一般的烧钱。简单来讲,比我们直接拿火烧钱的速度都要快。上试车架二十四小时不停运转,飞行物撞机模拟试验,撞一台报废一台,还不能批量生产。”   迎璟所说,全是客观难题。   大家一时沉默。   “航发工业确实很复杂,但我们国家已经做得很好,不再是‘跨越式’的发展心态,不再追求快速出成果,出GDP的传统模式,国家有大局观,有远见,我们跟世界一流的航空技术国家距离在缩短。难,正因为难,才没有任何捷径可走。”   “一百多年前的工业革命,是国外一步一步积累过来的。每一项工艺、每一次的技术升级,都是经历无数失败换来的血泪教训。钱很重要,但有些东西,比钱更可贵。比如说——”   迎璟目光环视全场,坚定有力:“信念,尝试,坚持,梦想。”   “我们不缺构建宏伟蓝图的梦想家,缺的只是技术扎实的手艺人,我们不缺夸夸其谈的美好憧憬,待完善的,是优越、行之有效的竞争机制、奖励机制。我们不缺政策的扶持,不缺外界的关注,缺的,是汗滴禾下土的坚韧品质,是步步扎实的坚持信念。   “我拿冠军,不是偶然,是必然。不是我一个人的必然,是这个行业进步的必然。我也想过放弃,我也曾经迷惘,但每次我都告诉自己,咬咬牙,再坚持一下。然后——”   迎璟稍作停顿,微笑着把留白的时间抛给听众。   下边有学生喊:“然后你就拿了冠军!”   笑声隐隐。   迎璟微抬下巴,神色也收敛,眉目八风不动,脊梁笔挺,说:“然后,航天事业会飞得更高,技术创新会走得更远,而我们的蓝天,会更蓝。   我的发言完毕,谢谢。”   短暂停顿。   全场掌声热烈,浪潮似要掀翻屋顶。   那么多人为之感动,祝贺,心有戚戚焉,唯有初宁,她与热闹格格不入,她双手掩面,微微俯腰,手肘撑着膝盖。   无声地流眼泪。   最后,C航校长对迎璟团队授予荣誉勋章。   记载荣登C航光荣榜,并且成为学校形象大使,参与未来一年的相关社会活动。   落幕,散场。   迎璟跑到初宁身边,眼神亮,“我表现得好不好?”再仔细一看,“呃,你哭过啊?”   冯子扬点点头,“哭得好惨,不知道的还以为对象出轨了。”   初宁、迎璟齐声:“去你的!”   冯子扬眼睛一闭,微曲手指,做了个自挖双目的动作。   单身狗没有发言权呐。   初宁眼眶微湿,看着迎璟,说:“你长大了。”   迎璟嗯了声,“遇见你,我才长大了。”   初宁笑,笑着笑着,眼泪又忍不住了。   迎璟单膝跪地,无声地握紧她的手,问:“闷吗?”   “嗯?”初宁不解。   “带你出去透透风。”迎璟沉眼,嘴角的笑勾着坏意。   “啊?啊!!”   初宁被他瞬间拉起,牵着手,脚步迈开,朝着礼堂大门往外跑。   迎璟速度快,姿态张扬,拽着初宁从大门往西。   学生还没散去,看到他们,自发地尖叫鼓掌:“哇哦!!”   迎璟脚步不停,越跑越起劲儿,冬日暖阳,风也带着早春的气息,亲吻他们的眉眼,鼻梁,嘴唇,抚摸他们年轻而又热血的心脏。   跑得太快,初宁害怕:“我要摔跤了!”   迎璟侧头,笑得春光明媚:“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摔!”   一路往西,林荫道,宿舍楼,篮球场。   行人纷纷拿出手机拍照,拍小视频,逢人就是善意的起哄:“哦!哦!哦!”   迎璟牵着心爱的姑娘,意气风发,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刻。   他拧头,高举左手,握紧拳头,做胜利状。   对着行人更大声地回应:“哦!哦!哦!”   初宁也不再害怕了,全心投入,兴奋尖叫。   跑过教务楼,跑过实验楼,跑过喷水池,跑过图书馆。   他们的手,十指相握,紧紧的。   最后,回到原点。   初宁喘着气,累瘫。迎璟没事儿人一样,侧身,肩膀贴近她,初宁头一歪,就把自个儿的重量全交在了他左肩。   迎璟搂着她的腰,额头抵额头,低问:“呼吸不过来了?嗯?”   初宁点点头,仰视他,微笑着。   下一秒,迎璟湿润的唇舌,落了下来。   围观大有人在,羡慕的起哄,善意的捧场,让这一个故事停留在最高潮。   小先生,再见。   我的先生,你好呀!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谢谢大家两个半月的陪伴。   下一本开《我等你,很久了》。一本正儿八经的霸总文,久别重逢,再续前缘。感兴趣的可以去咬春饼专栏,今年还会写两本文,一本唐总的,一本《你不是路过》,坏男人类型的男主,大家点书名加个收藏,帮助饼饼爬爬榜单。   ——   明天开始写赵明川的番外。   还有什么想看的,可以留留言,我看看有没有灵感。   谢谢大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