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微微起》 作者:勖力 文案: 杨梅 X 酒 #【避雷】男主有白月光!!!慎入 内容标签: 近水楼台 主角:言晏;周是安 第1章 楔子 谢家在春申路这样的老城街上有两栋前后相傍的独立小楼。   周是安随谢礼宾踩阶而入的时候,他玩趣后者,这两栋房子可真真是金子摞起来的哦!   谢礼宾客套应声,周总喜欢?我乐意您拿金子与我换?   身后还有几位代理商一道笑起来了,穿过门楼,四四方方天井里青石砖上湿漉漉昨夜的雨,东南角上水泥砌成的花坛上错落地摆着些花木,大红的凤仙花许是风雨的缘故,败了一地。   下一秒,转身往厅堂去,周是安就看到了言晏,那是他们第一次照面。   谢礼宾的母亲热情招呼他们这群不速之客,随即就回门楼前面的厨房里忙碌起来,能听到砧板上利落的刀声。   言晏戴着个蓝色一次性医用口罩,一身短衫短裤,蹲着身,膝盖微微向里拢着,把换下的床单、被罩悉数塞进洗衣机里,按键启动后,老太太挪了张小马扎给她,不准她上楼去。   “天天窝在房里吹冷气,你不伤风谁伤风。”   老人家的老理,一天不接地气,人就会不好。   小妮子依旧没出声,规规矩矩地坐在马扎上,垂首给老太太择葱。   屋内的谢礼宾使唤她,让她拿瓶热水进来。   妮子托着浓浓的鼻音,不答应,“我占着手呢,而且老太太不让我上堂屋,怕我这一身病气扑了客人。”   ……   周是安手执着一杯绿茶,观罢这时久的小楼后,站在庭院的东南风口,看似无心地从草藉花眠的坛子上移开目光,很是君子地望不远处廊檐边上的少女。   十八|九岁的模样,清瘦白皙,趿着双凉拖的脚再往上,一双匀称无暇的腿,他饶是避无可避地看到了,不过碍于对方年幼又算晚辈,他不想付之任何不该有的情绪。不期然,打量的目光被对方捕捉到了,他坦然地冲她礼貌含笑,不知为什么,竟有些期待,她能摘下脸上的口罩。   末了,小妮子任何言语皆无,也不局促,甩周是安一个漂亮的背影就进厨房了。   那日,周是安离开谢家的时候,天井里细绳上风晾着一床被单、床罩,白底绿植点缀,很清新的少女风,风一裹携,能嗅到热浪里有荡涤之后的余香。   再去谢家是一年后的国庆,周是安的朋友送了几篓蟹,他本是分给几个代理商的,结果一味躲懒又馋嘴的男人,索性又惦记起谢家那几坛子陈年花雕了。   一行人即刻商议去谢家吃蟹,晚上八|九点了,乱哄哄几个男人,说起话来又荤话连篇,一袭睡衣的言晏半下了楼,脸上还贴着面膜,冲谢礼宾吼两句,“小点声可以嘛,隔壁的狗都被你们吵得吠起来了,没听见?”   “臭丫头,冲谁呢,你这是?”谢礼宾吼回去,罢了,还喊她下楼吃蟹。   “不稀罕!”   周是安眉眼生笑,这脾气,跺跺脚,他们杯盏里尽都是尘啊。   三会她,周是安怎么也没想到,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竟也有些厨艺,不过也是正常,谢家正经的厨艺之家,谢老虽然去了,老夫人的锅铲里也总能吃得到谢老的一些味髓,到如今,谢家第三代,周是安往厨房里探究一眼,看到小姑娘左手稳着炒锅,右手熟练地炝一把香料,滋啦的油烟里,她气定神闲,瞬间厨房门口就闻到了草果、茴香以及……干辣椒的味道。   周是安禁不住一个啊切~~   ……   她端着那锅炝锅鱼上桌的时候,他总算看清她的样貌。   眉清目秀的一张巴掌脸,似是而非的怨怼情绪,清瘦白皙,饶是素面朝天也胜在天然纯善。   周是安吃不了她做菜的辣度,谢礼宾也薄责她,鱼做得实在太辣了。   “本来就不是做给你们吃的……”妮子嘟囔,鱼炝人,话也呛人。   “她妈妈喜欢这道菜,今天是她妈妈的生日,那头没回来,丫头白忙活了,跟自己憋闷呢,诸位先生不必理会她。”老太太替孙女赔不是她的不礼数。   周是安朝隔壁那张小桌上的她望一眼,妮子一手扒着饭,一手盘着手机,碗边的玻璃杯里,可乐还隐约泛着气,对方感受到他的目光,就没好脸地横他一眼。   呦呵……   有趣。   言晏。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第2章 第一章、失之东隅(1 言晏有一个基友,是怎么加对方为好友的,她也记不起来了,总之一直没有见过面,正是因为这陌生距离的缘故,言晏倒很是乐意与对方讲心事。   他信息栏上显示是男性,前几年,也曾心血来潮邀言晏视讯,不过她始终没有同意过。   对方姓林,言晏也没有深究过他的名字,一直称呼他木木。   就这样不见光的维持基友关系,断断续续,粗略估计有八年时光。   八年,说不想见见对方,是骗人的。   于是,木木某日发消息给她,说来S城出差,希望有机会的话,见一面。   言晏盯着手机屏幕许久,末了,打字回复他:好。   面基的事跟蒋文煜讲了下,臭小子嘴里没好屁放:呵呵,有人贞节牌坊要倒!   言晏:滚。   过两分钟,他又发微信过来:要我陪你去嘛?   言晏:你少打他主意!(咒骂)   蒋文煜:呵呵,我赌一包辣条,你们准见光死。   言晏:死也好过被你绿!   蒋文煜:……   蒋文煜是言晏的发小,对方性别男,爱好也是男。他严格意义上是深柜,父母都是传统的人,他不期望父母能接受他的性取向,不过也从不自我唾弃些什么。   就这么深着,他始终认为,爱恋与兴趣爱好一样,是要说给懂的人听,当然在懂得的先前之前,他认为尊重比懂得更重要。   他喜欢男人,在他第一次朝言晏袒露心声时,言晏只回复了一个字:哦。   第二天依旧给他带早饭,依旧管他要那一块五毛钱,蒋文煜说先欠着,欠到周五一道给她,言晏抢回他手里的滋饭团,才不买他的赖皮账,坚持银货两讫。   高二的时候,班上有个男生追言晏一段时间,始终被她晾着,结果那男生一掉头又去追她们同寝室的一个女生了。   言晏跟蒋文煜吐槽这件事的时候,纯粹在讲一个笑话,她即便不喜欢那个男生,可是这马不停蹄地追求节奏,也确实令言晏尴尬至极。   结果蒋文煜仗义,在那个男生与女室友同学打得火热的时候,他跑来跟言晏“表白”,天天二十四孝男友似的守在言晏身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彻底折磨得言晏没脾气了,二人这绯闻,火速传到谢冰慧耳里,她问言晏,和蒋家那小子的事是真的?   那时候母女关系就已经一见面就吵了,言晏自然不会跟她解释这七拐八绕的始末,费劲,索性就招了:啊,真的。   直到现在,蒋谢两家都认为两个孩子曾经处过一段,外婆却老放在心上,什么熊孩子,拿感情当儿戏,不让你们谈的时候吧,天天腻在一起。一扭头,又不谈了,不谈还没事人似的一起厮混,像什么话。   两个讨债鬼!   蒋文煜更是戏精,每次到谢家,都一副苦大情深求复合的样子,跟外婆说,他尊重言晏的一切决定,只要她没喜欢的人,不嫁人,他都守着她!   守你大爷,言晏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贱人!   言晏脾气不好,这些年下来,也没几个知心朋友,吵吵闹闹,蒋文煜自然算一个,再一个,便是木木了。蒋文煜好心提醒言晏,面基归面基,防人之人还是得有。   安全讲座说了一大船,言晏听得耳朵起茧,“行了,我有分寸。”   “屁分寸,……,你老实说,在你心里,那个姓林的是不是早已超过我了。”   咦,这话怎么这么酸呢。   “不一样,他是对象,你是姐妹。”   “死一边去。”臭家伙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嘟地一声,撂了。   她说的不对?   啧啧啧,男人醋劲上来,也是够你喝一坛子的。   言晏微信安抚蒋某人:我见完他,找你喝一杯?   蒋文煜:文煜已死,有事烧纸。   *   林哓元起身迎言晏的时候,显然有些意外之色。   言晏中规中矩的白底细黑条纹T、黑色休闲长裤,T恤正面的下摆被她随意地束在裤身腰里,时近仲秋,入夜的晚上有点凉,她一件薄外套挽在手臂上,朝他和颜打招呼的时候,林哓元刻意试问一句,“言晏?”   “是,我是。”   她在他的相册里见过他的照片,诚然地讲,算不上多出众的相貌,可是这个人很真实地陪伴了她八年时光,从一无所知地漫天胡侃,到叛逆期互诉心事,到青春期高考升学,再到大学毕业,言晏很认真对这个男生一字一字地敲出了太多话。   她的这些话,现实中,蒋文煜未必不懂,可是言晏私心把林哓元定义的就有些模糊,乃至暧昧。   她不是没想过与他见面,可是对方从未提过,再者,她脾性蛮横无理,可是说到底,她是软弱的,她没勇气主动开始一段未知的感情,也没勇气对谁说我爱你。   父母失败的婚姻,加上母亲这些年飘忽不定的感情生活,多少挫败了些言晏的认知。   林哓元这次的主动约见,给了言晏太多震撼,以及……期许。   “你……我讲实话啊……不要怪我唐突。”林哓元搓搓手,有些不安地饮一口手边的咖啡,“你明明很漂亮啊,为什么每次邀你视频,从来都不理!”   林哓元的口气里,不无责备的情绪。   二人面对面尴尬地坐了许久,他才想起来让言晏叫东西喝。   林哓元比她大两岁,他们两座城,离了太多距离,这本身也让言晏有些退缩了,她略微局促地笑望着他,把之前的躲闪与卑微,自嘲归咎于自己大概毛病太多了吧,不喜欢视讯,也不喜欢任何语音方式的聊天。   “女神,高冷。”   言晏被他一声“女神”嘲笑得,有些分神。   不诓说,她真得紧张出一手汗。   难得她明明见一个陌生人,却心安得出奇。   林哓元说他这次都千千里迢迢奔赴过来了,她也不能再有不给他微信的理由了吧。   于是二人交换微信的时候,他看见她微信备注他名字,木木。   “注真实姓名不可以嘛?”他提要求。   言晏只能顺了他的意愿,拼他全名的时候,差点把哓打成晓。   “合着这些年,你都以为我叫林晓元?”   “我一直都叫你木木的。”言晏羞赧地开口。   林哓元蹙眉,“像个女人的称呼呢。”   言晏莞尔。   他真得算不上多优质,可是言晏莫名觉得安心。   ……   二人一阵沉默,林哓元重新开口的时候,很郑重的颜色,“言晏……”   事情起初万分惊喜,可是她还是只猜中了开头。   林哓元上个月刚交了一个女友,互相由衷的心意,女友知道了言晏的存在,很介意,要林哓元删了言晏所有的联系方式,他这趟难得来S城出差,所以才想务必见言晏一次。   他们结识了八年不止,彼此算是陪伴了一个年少青春。林哓元苦笑,算是有缘无分吧,他曾经努力想和言晏走近一步,可惜她一直退,林哓元也有些现实,虽说彼此算是交心了,可是大学宿舍的几个哥们都让他放弃,对方肯定长得不咋地,才一直这么矫情着。   他说,他不是纯粹的外貌协会,但男人都有点虚荣心,就这样他们明明很聊得来,可惜,各自缩退了一步,算是被现实打败了。   “她人很好,对我也没话说。”林哓元口中的“她”是现女友。   言晏意识到这一点,就有些坐不住了。   “我不想删了你的联系方式,所以,可能以后会比较少联系了。”他言外之意,是让言晏尽可能地不要再给他发信息了。   言晏刚才手心的汗,转瞬,由热退冷了。她万般难堪,忍得住眼泪,却按不住那一脸的血色,她红着一张脸,理智地颔首,表示理解,如果她有男朋友,也不能忍受对方有这样一个基友存在的。   “对不起,言晏。”   “说什么胡话呢。”言晏连忙摆摆手。   二人各自一段简短的话,瞬间分割地清清楚楚,言晏也自觉再坐下去也毫无意义了,喊服务生买单,林哓元不肯,她却执意,“咱们终究算是认识一场,你又来我的主场,岂有不做次东的理由!”她僵笑着,执意买单。   起身与他再见的时候,很正式,“很高兴认识过你,也祝你和你女朋友幸福。”   面对她由衷的话,林哓元坐在原位上,一动不动。   言晏也不作停留,转身就走了,眼泪落下来,只给与她错身的陌生人看到了。   如果林哓元没有追出来,没有执意要她的手机号码,言晏真得会记他一辈子,当初恋一般的小心翼翼。   可是,终究,他还是亲手粉碎了她的梦。   林哓元追上了言晏,扯她回身时,看她一脸泪,怪她也怪自己,他要言晏的手机号码,思忖几秒,开口对她说,“言晏,你给我几天时间,我和她说清楚好不好?”   ……   父母当年闹得最凶的时候,父亲曾十足狼狈地被母亲搡到墙角,他质问母亲,“你和那个姓宋的,敢说没睡过?”   这些事情,林哓元是知道的,他明明知道,言晏最恨第三者。   她拒绝了他,说不会给他手机号码,也不会再联系他,手机里有关他的所有联系方式,她会悉数都删了,也请他收回刚才的话。   否则,她会很后悔今天见他一面。   因为他林哓元害她失去了一个曾认真放在心底钟意的男生。   *   言晏坐在酒吧的一张圆桌边,连发四条微信给蒋文煜都不见回应,拨他电话,语音提示对方已关机。   关机!   言晏:蒋文煜,你半个小时之内不来这里,我们就友尽!!!   蒋文煜时常劝言晏,为了你外婆,你都得学好点,老太太知冷知热地惯你这么多年,不指望你回报她些什么,最起码的你也不能糟蹋自己来痛老太太的心吧!   所以,他可以在混夜生活,一到点,准押言晏回去,姑娘家,不准在外面闹。   也总看着她杯里的酒,不准她多喝一口。   言晏常啐他,这么絮叨的一个男人,不用想,就知道是受。   攻,起码的人设就该是,革命起来,真枪实弹,不用在言语上表现任何优越感,照样可以强取豪夺。   蒋文煜吐一口啤酒沫,作惊吓状,说了不得哟,言小姐闷声地攻气十足哦!   言晏本就闷闷不乐,偏蒋文煜始终联系不上,心烦得很,芝华士兑苏打水加冰绿茶,清新爽口得很,连喝几杯,都不带打镲的,可是她忘记蒋文煜的话了,酒精是能入你骨血的,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空腹急喝了几杯酒,言晏想不放空自己都难,抻着脖颈,脑袋晃荡得更是厉害,她甚至都能猜得到蒋文煜过来的开场白:   “为了个一面之缘的男人,值得嘛?”   “不值得啊,我知道,可是这毫不影响我难受啊,我现在憋屈得很。”   ……   言晏略微有些上头了,喃喃自语,隐约觉得有人影靠近她,她眯眼瞧来人,胃里翻江倒海,想吐,来人在她耳边说些什么,像是隔着重重山谷,听不分清,又阵阵回响。 第3章 第一章、失之东隅(2 周是安这一连三日的近况,六个字概括。   杯杯干,盏盏尽。   秦之惠得知他从北京回来了,机场回城的路上就打电话给他,晚上有个局,算是替周是安庆功,请他务必拨冗前来。   周是安管司机小汪要了根烟,他鲜少碰烟草的,嫌味儿。   不过眼下,他得靠那味儿醒醒脑。   小汪从扶手箱里摸出包小苏烟,端正朝周是安开口,“您未必抽得惯,很冲。”   后座上的人一只手从烟盒里摸出根烟,烟蒂朝下在烟盒上轻扣几下,滑火,歪头点着了,深吸一口,微蓝的烟雾从他的鼻子及唇隙里逸出来,小汪见老板蹙眉,不禁生笑。   周是安耳边电话那头的秦之惠还在絮叨,“晚上来啊。”   “你丫的哪天死在酒场上,也是不足惜的。”   “过来,咱今天喝茶。”秦之惠拿周是安逗闷子。   “喝你姥姥。”   “唉?怎么骂人了,这不是瞧周总又拿下一个大单,替你庆贺庆贺,少好赖不分啊。”   周是安当初同意入伙秦之惠的公司时就说得很清楚,行政他不管,他也没那个耐心朝九晚五地坐在那张椅子上。只帮他抓业务,且只管代理商部分,所以他在孚力那栋行政大楼的办公室形同虚设,一个月去那点卯不到一次。   可是秦周二人心里都很分明,这些年,周是安替孚力挣了多少钱,每年年底都有财报。孚力这几年,自己直销部分的业绩很平平,倒是周是安替秦家国内几处张罗的代理商年年赚账,秦之惠也着急,着急拉拢周是安往直销业务上转,着急周家这位二公子一手的人脉,何必肥水流外人田。   要知道,代理商与总部签订的授权协议里,每台设备都是明码标价的,再大的单,孚力不过挣个几成利润,而代理商再去和使用单位签合约,标的里的价格可能翻上一番,乃至几番,这些都与孚力无关。   内地比作一张饼的话,秦之惠手下的兵再多,也吃不下一整张,而周是安本就不是个喜欢被拘着的性子,他即便给人作揖,也有自己的主张以及退路,不插手秦之惠的内勤便就是一开始就留了一手。   周是安是爱钱,不过也惜命。   惜他自己的,也惜周家的。   不过是些买卖,扯上父兄的名誉及仕途就真真不值当了。   闷声看窗外灰沉沉的天,指间一根烟到了头,小汪见周是安接了通电话,开口确认是否要改了去向,周是安摇头,灭了烟,“回去,头疼得很呢。”   一觉补眠到晚上八点,秦之惠那厢又着人来请,一副不邀他亮相不罢休的势态,周是安索性也去了大半睡意,起身冲凉收拾。   他一身浅蓝色棉府绸衬衫,黑色长裤出门。   深秋的一丝丝凉意,慢慢攀爬到他的感官里,饶是车窗外风里有尘土的微息,周是安还是没有合上车窗,他需要一些借力,来散一散他冲凉后的湿气以及几日里连轴转的困乏,从而赶赴今晚这场心不甘情不愿的酬酢。   车驶过云棠大桥的时候,周是安看远处星河映成辉,车轮追着风,再入眼便是万家灯火,他眉心动一动,在眼前打转的是这些天在京的虚与委蛇,这些年他早已在这种欢场里待惯习了,谈不上多厌恶,可也打心眼里瞧不上,顶多有酒酣耳热、夜宴而归的悻悻。   你问他为什么,呵……,年纪到了,岁月诚不欺人,越活越透,也是门玄学。   临进场前,周是安接了通电话,是兄长周是临的,没什么正经事,无非是老爷子发了些牢骚,他转述给老二听。二人虽说同父异母,可是兄长也算母亲一手带大的,兄弟间并无嫌隙,也事无巨细都一并商量。   “许家那位小姐,被你蹬了?”   “这话怎么说的,明明是我被她蹬了,务必跟老周解释清楚。”周是安言语里一股子滑头。   周是临在电话那头直啧舌,埋怨以后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再也不做。   “阿弥陀佛。”周是安很满意兄长的不裹乱。   “许小姐哪里不如你的意?”要不是老周下命令似地要周是临给老二物色个对象,他闲得慌,做这种保媒的活。   “各自看不对眼,她嫌我一身铜臭味,我嫌她矫情没趣儿。”   “哼,这话你存着,回头自己跟老爷子讲。”   “嗯。”刺头儿周老二也应得爽快,临了还知会兄长别再给他保媒了,“咱们审美不是一路的。”   “那可不是,你相中的且都是天上有地上无的角色。”   “……”   “问大嫂好。”周是安听到兄长电话那头大嫂冯淮宁骂丈夫说话不中听。   “你在咱爹七十岁之前找个儿媳妇,我们就都好了。”周是临收线之前还得埋汰他一句。   哎呦喂,这老来子当得,糟心得很。   那厢秦之惠得了司机的回报,周总到了,到了怎就不见人呢?秦之惠出来寻,周是安整巧也双手抄袋地往里走。   二人在外面散台的一个抹弯处照面,“我以为你临时又放鸽子呢!”   “今天有什么人?”非得喊周是安过来作陪。   “你这话说得,就是给你庆功,”秦之惠一脸好脾气的笑,“顺带着年区长的妻弟也在这里。”   哼,周是安冷笑一声,大家心知肚明,秦之惠这厮是拉周是安做人肉吊桥,给他铺陈生意呢。   周是安的父亲从省里的一位下来五六年了,周是临又在市政府里,当初秦之惠一心拱周是安合伙做生意,无非就是看中周家的人脉与门路。   周家三代从政,唯独到周是安这儿,续弦的二小子,自小浑不吝,父命难为,勉强研究生毕业后,就一直破马张飞地满口不成文的生意经,这在根正苗红的周家算是废材朽木一根。   这些年,饶是周是安操心卖力,也不得不承认,很多关卡,确实占了父兄的一些便宜,起码人脉疏通的时候,周姓给他润色了不少。   他自己使得都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成想,眼下秦之惠倒是狐假虎威地顺手得很。   周是安面上无多大的不妥,被秦之惠好言拉扯着往里面包厢夹道处去的时候,不远处散台边上一记玻璃杯落地的声音,汩没在叫嚣的电音里,几乎提不上任何人的心神,周是安只无心瞥一眼一对红男绿女,半明半昧间,一个身材纤瘦的女生被男的提溜起来,画面暧昧得很,女生看上去很不乐意,推搡间台面上的酒盏才落了地。   这种一夜贪欢的戏码,按理说,他是司空见惯了,可是被秦之惠往里带走了十来步,他还是莫名折回去了。   周是安算不上君子善类,可也有日行一善的慈悲心,他对秦之惠说,他看不见就罢了,看见了,这等下作的“捡尸”行为,他是万万容不得的。   没办法,周家家风就是这么正;也时近月半,他虽说酒肉穿肠过,佛祖也未必心中留,不过,心怀些善念、敬畏总是好的。   呸,秦之惠恨不得吐上几口心肝在地,可是只要周二爷开心,他要积德行善,岂有不帮衬着的理由。   于是,二人折回来,那男人单手揽着女生,试图使她服帖点,只是那女生一直很不配合,嘟嘟囔囔的声音更是佐证了周是安的存疑。   他走近那对男女,到嘴的开场白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醉醺、一张挂泪的脸生生寒怔住了,刚才还信誓旦旦的男生见两个身高腿长的男人走过来,立马气短了起来,尤其看那浅蓝色衬衫的男人,清瘦冷峻的脸满是来者不善的气焰。   “认识的?”秦之惠见周是安脸色不对,试探着问。   周是安充耳不闻,一步走上前去,趁着那不轨男生松开女生的时候,他冷手捞住她的下巴,逼着她抬头,是在确认、细看,自己没有认错人。   言晏头晕目眩得厉害,她所有的意识只能分辨来人不是蒋文煜,耳边又是轰鸣的音乐声,她想下巴挪开来人的手都已经没有气力了,踉跄地要往地上栽,眼前的人捞住她,她闻得到对方身上的气息很干净,还有些隐约清冽的男香,……,“昏头了你!”   他似乎严词厉色地呵斥了言晏一句,意简言赅的几个字,落在一直震动的耳膜上,窸窸窣窣,点滴入海般的不值一提,偏偏言晏抬头望他一眼,涣散的意识里看到的一张脸与记忆中的某人对上号了。   她来不及诉求或是寒暄些什么。   只皱皱眉,朝周是安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想……吐……”   夜场沸腾的电音里在嘶吼着些什么,来释放这一具具不能寐的孤独灵魂:   You know that I want you   And you know that I need you   I want it bad   Your bad romance   ……   I want your love and   All your lovers revenge 第4章 第一章、失之东隅(3 周是安拎着言晏去洗手间,后者蹲在马桶圈边上,吐得狼狈不堪,言晏啐着口里的秽物,再抹一抹眼角的泪,隔板外的人,丢一块热毛巾到她头上,声音毫无情绪,“擦把脸,出来。”   头上发烫的毛巾,身后人冷淡的话,倒是让言晏醒酒了不少。   她听从他的话,抹干净脸,从隔板间里出来,脚下绵软,不经意间瞟到几个男士小便池,室内飘着淡淡的薄荷香,她才意识到,这是男士洗手间。   言晏瞬间头顶上一个乌云压顶的窘字。   周是安拧开手里的矿泉水瓶,递给她,腔调沉得很,“漱漱口。”   言晏戒备地看他一眼,周是安那张精英算计的脸,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醒些酒了?那就该分得出好歹,有这个戒备心,就不该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不知深浅地喝酒,没那个酒量,就乖乖地在家里待着,否则,离死也是不远了。”   言晏垂眸看地上的大理石,能感觉到他说话的气息,不留情面地砸在她眉睫之上。   她很是难堪地接过他手里的水,刚送到嘴边,只听他轻飘飘一句,“我通知你舅舅了,他来领你。”   于是,言晏一脸错愕之下,把嘴里那口水,生生咽下去了。   周是安下意识蹙眉,厌恶的情绪,溢于言表。   她大可以一走了之,来免一遭谢礼宾的骂,小舅知道了,等于外婆和妈妈都会知道,她在酒吧喝醉了,还被陌生男人差点捡走,这等的信息量,言晏不用想,都知道要被一家子人念多少经。   她到嘴边的“谢谢”,因为周是安这一副公事公办之举,也有些羞愤,始终未能开口。   她得拿回自己的手机和包。   跟着周是安去了他们的包厢,言晏很分明得感觉到房内几个男士审视的目光盯她,她从周是安手里接过自己的手机和包,被他关照,“坐这儿等你舅舅。”   言晏不清楚是不是体内的残余酒精在作祟,她头疼得厉害,一时间对周是安的命令口吻,不置可否,想走,却始终没勇气抬头回他。   毕竟,他确实救了她。   “老秦,把烟掐了。”周是安简单一句话丢给言晏后,坐回他自己的应酬圈里,对一个戴金属边框眼镜的男人开口,要求对方灭了手里的烟。   周是安沾酒不沾烟,这是圈子里的人都知晓的,他不抽,却也能在烟雾里坐得下来,眼下,这不碰烟的主不抽也不让旁人烧,还是头一遭。   头上长犄角般的傲慢,颐指气使的口吻,欠得很。   秦之惠哪能不会意,“得,咱们周老二心疼姑娘了。”说着,乖乖按了手里的烟。   在座的旁的几个男人跟着不痛不痒地笑起来。   “谢礼宾的甥女。”周是安往沙发最北角上一处坐下来,瞥一眼另一头离他们远远的言晏,算是打住秦之惠的玩笑。   “哦~~”   秦之惠这一声颔首,周是安冷眼盯他。   “外甥女,喝点什么?”秦之惠帮周是安招呼言晏。   言晏摇摇头,不听会他们。   “韩工,许久不见,上回会你还是那次设备展吧。”周是安举着酒杯与年区长的妻弟寒暄,对方在市物化所,每年都有大笔研发专项资金投入,环境测试设备更是研发的重中之重,各市的兄弟所又都有联系;年区长也握着他们这个区大把的光电、电子通讯、半导体等行业的外商资源。   秦之惠想这块肉已经很长时间了,不过前几年这位总工都拿有稳定的合作设备商回绝了他们,这一回约到对方肯坐下来喝一杯水酒,也属不易。   周是安当然也会不遗余力地帮衬着秦。   几个男人聊着再正经不过的生意,也就无人再去顾料边角上的无名女生了。   倒是周是安时不时目光扫一眼她,齐脖的短发,坐在一处射灯之下,微醺的脸,泛着皎洁的浅粉,头靠在赭红色的沙发之上,有说不上来的颓废之貌。   包厢内的冷气很低,她偏偏毫不讲究又或是浑然不觉地把自己的外衣坐在屁股之下,周是安的一口酒卷在舌尖上,一裹咽,他放下手里的杯子,刚微微欠身,厢门被人推开了。   看清来人,周是安后背重新靠回沙发上去,作闲适状。   言晏睡着了,酒闹的。   随谢礼宾一道过来的,还有个短T短裤的小男生。   谢礼宾略微歉意地过来与周是安、秦之惠打招呼,再三言谢周是安。   那个小男生已然揽抱起言晏,周是安不动声色,却也猜出了对方是谁。   丢言晏去VIP洗手间吐酒的时候,她手机进来一通电话,屏显名字是蒋文煜。   电话接通,对方急切地问,言言,你在哪里?   周是安如实以告。   对方很不客气地质问周是安,你谁?   “我是谁你不必知晓,你朋友我已通知她家人来领,不必挂心了。”   “你大爷的!”对方口气稚嫩且嚣张。   周是安懒得应付,直接挂了电话。   没成想,小伙子跟着谢礼宾过来了。   秦之惠是知道谢礼宾的酒量的,玩笑说,这外甥多似舅,也不准!“今天不是周总,礼宾,你们家的这位小千金可就……”   这话不是危言耸听。   “是,是,”谢礼宾回头睨一眼睡过去的言晏,再次感谢周是安的解围。   周是安对这种谢意兴趣缺缺,倒是一门心思地看对面那对小伙伴。   蒋文煜一直揉搓着言晏的脸,喊她醒,她嘟囔一声,在他肩头换一面脸,继续枕他睡。   谢礼宾看外甥女和一个男生如此亲近,也不反感,言语间呵斥着那个男生,也不过是再有下次,打断你们俩的腿。   “小舅,我先带言言回去了。”   谢礼宾被秦之惠喊留下来喝几杯,出于对二位老板的感谢,又摆在眼前的应酬,谢礼宾也实难推脱,把车钥匙丢给蒋文煜的时候,再三关照,务必送到楼上房里,“外婆弄不动言言的,也别说实情,就说在我那儿多喝了几杯,不然你慧姨又有口角和她掰!”   “知道了。”   蒋文煜接过谢礼宾的车钥匙,背着言晏离开的时候,秦之惠好整以暇地问,“外甥女婿?”   谢礼宾含糊一笑,“自小一块长大的,好一阵坏一阵,两个屁孩子。”   青梅竹马。   谢礼宾自满一杯酒,先敬今天主宾韩工一杯后,就要与秦之惠喝。   “唔唔,”秦之惠摇头,捉周是安在他前,“今天主要是周总仁心人善,错有错着,救了外甥女,如何,也得先敬周总不是?”   秦之惠这么个通透的人精,岂能看不穿周是安的心思。   姑娘走了,周家老二的心也跟着飘了,秦之惠得喊他回神。   周是安眯眼冷对秦之惠,受之无愧地喝一杯谢礼宾的敬酒,晃一下杯底的冰,瞧眼前的伙计继续开始吞云吐雾,袅袅间,饮下的几杯酒开始升腾起一些热,燥得很。   微阖眼间,不久前在外面散台处,有人被他捞起时,依偎的亲昵,香腮贴耳……   周是安负疚,如此直白香艳的肖想,是特么素久了的缘故? 第5章 第二章、我性空山(1 嘉嘉今年刚入园,11月中旬幼儿园组织秋游活动,要去邻市的游乐谷。小舅周六有商务谈判、舅妈也得出趟差,两边的老人也是一定受不了这来回路程且游乐谷都是些年轻人玩的项目。   谢礼宾安抚孩子,这次就不参加了,下次爸爸妈妈单独陪嘉嘉去。   言晏看不下去了,“我陪嘉嘉去吧!”   谢礼宾与妻子沐敏之都有些意外,前者是问言晏确定要去?后者是有些不放心言晏,怕她看不住儿子。   嘉嘉哭闹得很,说要和小朋友们一起去,孩子好不容易适应了入园生活,头一次集体活动,父母就因为生意、工作要把孩子的期盼搁浅,言晏再懂这种失落不过了。   “我可以陪嘉嘉去,不过,如果你们不放心交给我,就算了,我在家睡觉也挺好的。”言晏这实习期还没过,工作日时不时加班,好不容易捞到个双休,她其实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嘉嘉自出生就养在舅妈父母那边,外婆不是不想带这个亲孙,而是年纪大了,精力实在不允许。每到周末,小舅接孩子回来,也都是言晏陪孩子玩,嘉嘉像个树袋熊一样缠绕在言晏身上,“要姐姐,一起去!”   三周岁的孩子,看似懵懂无知,可他也知道,谁会花时间、花心思陪他,孩子也听得懂大人的话,有时候听外婆念叨起言晏没有男朋友,奶娃娃也会爬到言晏身上,“姐姐,我给你做男朋友吧。”   言晏:……   周六陪表小弟秋游这桩事就敲定了,言晏问蒋文煜要不要一道去的时候,蒋文煜那边装信号不好,要他周末六点起床,不如让他去死。   哼,关键时候就能看得出兄弟到底有没有道义了。   上次言晏醉酒,蒋文煜也是因为在男友那边,玩游戏手机负电量了,等他充电开机后,再给言晏去电话,竟然是个陌生男人接的,口吻傲慢得很,蒋文煜当时以为是言晏那个基友,结果小舅给蒋文煜打电话,狠骂一通才知道,言晏差点被捡尸!   这遭蒋文煜再拒绝言晏一道陪孩子去秋游,言晏说,已然看透了这塑料姐妹花的情意!   “这周真不行,我说好和他一起过周末的。”   蒋文煜的那个男友,交往大概有半年多了,比他大五岁,正经的职场人士,即便言晏与蒋文煜好到没性别区分了,那家伙依旧从没带言晏见过对方,好像是对方不愿意见言晏。   切,我还不愿意见他呢!   总之,蒋言二人各自为心头好没人性一回,扯平了。   蒋文煜事后问过言晏那天面基到底怎么回事,言晏不想谈太多,只说,如他所愿,确实见光死了。   言晏删掉了林哓元所有的联系方式,包括邮件都拉黑了,不难受是假的,她说不准,这算不算失恋,可是,从前那么多时间,他始终没不管不顾地开始,匆匆一面,却草率地要为了言晏做负心人,实在太荒唐。   她想要得一份感情,纯粹简单,互相倚重,经得起岁月,也要无关一切他人。   到头来,是她空想了,还是现实就是这么非此即彼。   言晏许久没有坐大巴了,竟然没出息地有些晕车。嘉嘉的班主任老师姓杨,开始以为言晏是孩子的姑姑,后来才弄清楚了是姐姐。   言晏也耐心解释,她小舅算是幺子,比她母亲小十三岁,母亲当年生言晏又比较早,这才短了不少年龄差。   杨老师颔首,“谢沐嘉父母都比较忙吧,开学两个月多,我看都是外公外婆接送,那天半天开放日,谢先生也是电话不断。”   老师的话音里,不是没责备的意思。   再说到谢沐嘉,“嘉嘉性格有点欠缺安全感,有时候小孩子打闹起来,不迁就他抑或不小心碰到他,他就会很敏感地跑一边去,不愿意做朋友了。我们希望父母平日在家里多些鼓励与睡前平等交谈,再者就是隔代长辈不要过于宠溺孩子。我们十二月份会有个家访,这些问题会当面与孩子父母沟通,不过也喜欢言小姐代我转达一下给嘉嘉父母吧,挺难会他们一面的。”   言晏忍着胃里的难受,听老师教诲,表示一定会带话给舅舅,也感谢老师平日里对嘉嘉的关怀。   言晏四岁不到,父母就离婚了,之后她就一直跟着外婆住。她印象中,母亲对于言晏学校大大小小的活动、家长会,都是行色匆匆之貌,她最叛逆期的时候,曾质问过母亲,“我不懂,你怎么就这么忙?”   这些年,她与母亲并不太亲近,尽管她吃她的,穿她的,可是始终母女俩很难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几句,言晏嫌母亲太忙,母亲怪言晏从不体己。   这也是她见不得嘉嘉被父母冷落希望的初衷,小时候太多集体活动,她都是一个人参加的。   她始终记得,初二那年,她被评为优秀学生代表,班主任请几位学生代表的家长过来参加家委会,谈一谈家长如何正确配合孩子的学习。那天只有母亲缺席了,班主任当着言晏的面打电话给母亲,她一个劲地给老师赔不是,终究没能过来。   言晏后来当着一家人的面,在饭桌上冷母亲的脸,“要她过去谈什么,我的学习,她配合过什么?”   外婆曾不止一次地教训过她们母女,说她们没缘,这做父母、儿女也得讲缘分的,她们就没缘分,一个不心疼一个,老太太气得赌咒,哪天她死了,不知道这母女俩该怎么办!   “姐姐,你怎么了?”   一个小时的车程,到了目的地,团体购票进入游乐谷,老师宣布接下来是自由活动,下午两点,他们在刚才下车地方集合,一个都不能少,也请家长看好各自的孩子。   言晏给嘉嘉手腕上扣防走失牵引绳的时候,泪点有些低,想到从前父母的一些事,不禁掉眼泪了,嘉嘉头一回看言晏哭,小天使般的孩子伸手给言晏抹眼泪,“姐姐,我跟妈妈保证过的,会听你话的。”   言晏心头一软,屁孩子。   “你敢不听话,我就把你扔在这里,一个人回去!”   “不要!”   嘉嘉身高100出头一点,游乐谷里很多项目玩不了,只能在儿童乐园部分玩,再者就是去坐最热门的摩天轮,整整排了一个半小时的队,言晏与孩子上了观览舱,慢慢升腾起时,视野也渐渐爬高了,孩子头一次坐,兴奋得不行,说要跟爸爸妈妈视频,给爸爸妈妈看。   “你妈妈不行,妈妈这会儿可能还在飞机上,打给爸爸试试看。”眼下正值饭点,言晏想着小舅那边也不至于多忙,就试着与对方连视讯。   还好对方很快接通了。   “爸爸……”孩子急忙抢过言晏的手机,要给爸爸看他们现在在哪里。   是,眼下摩天轮升空到最高点,言晏放眼望去,林木、秋日、碧海蓝天、笑语欢声都悉数落在他们脚下。   “小心点,手机掉下去,找你爸赔!”言晏警告熊孩子。   谢礼宾看儿子兴奋得不行,也跟着无条件地乐,“有没有听姐姐的话?”   “嗯,爸爸,姐姐还哭了。”小屁孩,毫无心眼,童言无忌。   “哭?哭什么?”谢礼宾问。   言晏一把抢过手机,“信你儿子?”   “就是哭了。”嘉嘉坚持眼见为实。   言晏:……   “好了,我们要下去了。”言晏想草草结束这通视讯,嘉嘉还在旁边喊先前被言晏否掉的一个议题,臭小子借着他爹的淫威,还喊要坐海盗船。   “海盗船坐不了,你身高达不到,不听话就把你扔在这里,你爸和你妈再生一个小妹妹,哼!”言晏唯独这恶言恶语才能收拾得了这小魔王,没成想她挂视讯前,小舅手机一偏,言晏看清小舅身边坐的人,不禁有些尴尬。   周是安好像是在与席面上的人笑谈着什么,又好像是不经意间听去了言晏的话,觉得几分幼稚可笑,总之,小舅挂断前,周某人举一二钱白酒小杯凑到唇上,目光侧一眼这边,再就,戛然而止的了断。 第6章 第二章、我性空山(2 回程的路上,午后两点的光晒,烘得人暖洋洋的。嘉嘉在言晏身边偎身睡着了,一头的汗,言晏给他脱掉了外衣,反披在孩子身上。她也不敢轻易眯眼睛,得时时刻刻盯着孩子,好回去交差。   快进城的时候,小舅打电话给言晏,让她到了之后直接来他办公室这边,离幼儿园比较近,他晚上还有事,待会直接送孩子去外公外婆那里了。   言晏想着上午杨老师说得那番话,电话里没和小舅赘述些什么,只答应他,好。   于是,言晏抱着熟睡的嘉嘉,肩头还有孩子的背包、水壶以及买的各种纪念品,一头薄汗地走进小舅办公室,她甚至都没瞧里面什么情况,只一副交差的口吻,“孩子我给你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了,买的物件都有小票,舅妈给我的钱,我回头把剩下的微信转给她,吃饭的钱我就不跟你们算了。只给你们带句话,老师说嘉嘉性情有点自我主义且没什么安全感,挣钱是很重要,不过还是多抽点时间陪陪孩子吧。起码,像今天这样的亲子活动,班上二十七个学生,别的家庭或多或少父母一方都陪着了,唯独你们,说句不好听的,你们俩的事业在我看来,也没到泽被社稷苍生的地步,孩子就这么一个!”   她甚至已经到嘴边的一句话,还是咽下去了:你们姐弟俩为什么都一个样!   谢礼宾被言晏这无厘头的脾气,训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从她手里抱过儿子,也没反驳什么,只说今天辛苦了。   言晏扭头就想走,忘记她手腕与嘉嘉手腕上还连着那根防走失的牵引绳,她垂首去摘手里那魔术贴的手环时,才发现身后的沙发处,赫然靠躺着一人。   周是安端起案几上那杯已然没了热气的绿茶饮一口,言晏突然觉得今天这一来回的颠簸,晕车的后遗症又强烈了点,“我先走了。”   此地不宜久留。   她往外走了没几步,就听到小舅与某人说话的声音,“见笑了,臭丫头自小脾气就大得很,说话也没什么规矩。”   “嗯,你这个娘舅当得确实有点窝囊……”   言晏:……   *   小汪车到楼下了,周是安也勾起他的西服外套,起身告辞,谢礼宾说有孩子在这边,就不下去送周总了。   今天这场应酬,生生折腾到下午两点,周是安是真有点上头了。酒阑人散,他去洗手间催吐了一把,接过谢礼宾的热毛巾揩手的时候,他不无几分尊架的口吻知会谢礼宾,“今天这顿酒,我算是拿命给你保驾护航了,这个单子再跑了,咱们都别混了。”   周是安用自己的车送对方那几个老鸟回酒店休息,自己也就随着谢礼宾上他的工作室楼上歇歇神,顺便等司机回头。   周谢二人算不上交情甚笃,只不过从前谢礼宾父亲在世的时候,是S城炙手可热的私厨,周父很喜欢谢老的菜,一来二去,周是安也与谢礼宾照面几余。后来谢老过世了,谢礼宾某日诚意满满地想让周是安带他一道做生意,那时候周是安刚接手秦之惠的设备代理权,确实需要扩充人手,二人年纪约仿,谢礼宾只长周是安一岁,给出的理由又踌躇满志之状:父亲也算留了点家底给他,长姊也有自己的生产,他作为谢家唯一的男孙,总不能靠着父亲的遗产过活吧。   谢礼宾在决定自立门户之前,是在机关部门工作。   周是安喜欢与两种人打交道,一是绝对的天赋之人,二是很有分寸且会自省之人,前者省很多口舌,后者来往起来比较自在。   毫无疑问,谢礼宾属于后者。   众多代理商中,周是安确实与他有几分交情,从前说不准是不是谢礼宾一向有礼相待,现在,更说不准,为了什么。   难道只图了分成的数目?   周是安迎风坐进车里,饶是小汪回来的一路都开着车窗及天窗,车内还是一团乌烟瘴气的烟臭味。   他不怪小汪,只冷着眼,整理袖扣的时候,骂今天逢迎的那几个圆脑肥肠的男人,“老东西!”   话音刚落,像是刻意与周是安叫板似的,他酒没醒得齐全,正在恼那几个老家伙一手的烟,熏得他车子尽是味儿的时候,车外有人叩窗。   周是安抬眼望去,脑海里竟然乍现了三个字:小东西。   他被自己的下作惊醒了几分酒。   敛敛神,降下车窗,不疾不徐,不轻不重的口吻朝车外的某人开口,“有事?”   言晏始终觉得欠周是安一声谢谢,她刚才下楼,清晨到下午三点一刻,算不上饥肠辘辘,但也无精打采得很,刚买了杯咖啡续续神,正巧出来的时候,看到周是安一身正装地上车。   无论待不待见这个人吧,好歹人家捡回她一个清白,在楼上一顿发脾气又被他撞见了,言晏说不上来什么情由,似乎想为自己正名一下。   “上次,在酒吧,谢谢周先生。”言晏将手里那杯没开封口的拿铁递给他,算作还恩。   周先生?周是安听人这么称呼自己太过寻常了,怎么在她口里叫着,他就这么膈应呢!总觉得哪里不舒坦了。   目光在她身上,上下一个打量,还是那黑白色的T恤仔裤,西下的余晖,侧在她一边的脸颊上,有着橘色的光,周是安没有理由拒绝人家一个小姑娘诚意满满的谢意,可是想到那晚抱她走的那个小男生,他还真得有点小人起来了,   “真要谢我?”他偏过脸,目光笃定地,一眼望进她的眼底。   “……嗯。”言小姐显然没什么道行,生生被周是安望得移开目光。   “那就重买一杯吧,不好意思,我乳糖不耐且不喜甜,牛奶换豆浆,多加一个espresso。”他故意指使她。   车外的人一秒错愕,随即好像又领会了他的习惯,“那这杯给司机小哥哥喝吧,我再去买。”言晏说着,将手里的那杯摩卡移步送给了小汪。   小哥哥,嘴还挺甜。   言晏折回去再买一杯,周是安降着半截车窗等她,车里电台里播着一首很恣意风流的民谣:   ……   风流子弟曾少年   多少老死江湖前   老我重来重石烂   杳无音信   我性空山   ……   待言晏按照周是安的口味重新买回那杯热气的咖啡,他单手接过,不无失意的口吻瞥她一眼,“嗯,咱们平账了。”   言晏哑然。   周是安关照司机开车,等到后视镜里再也瞧不见那影子了,周是安把手里的那杯咖啡搁到小汪手边的水杯架上,玩笑说,“都给你喝了,小哥哥。”   小汪一脸委屈,“周总成心拿人家小姑娘寻开心呢。”   “啊。”周是安应得坦白。   周是安确实乳糖不耐,不过他向来只喝美式。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听的歌,陈粒的《性空山》,引用注明出处。 第7章 第三章、冬至夜会(1 冯淮生在中山路上收齐了一个老公房的产权,最后一户让权费了不少周折,四十平不到的产权,生生给出了对方四百万的价格。   这块区域地皮,政府只会维护,根本不会拆了,纯粹拆不动,寸土寸金,大家格局都不会多浅薄。   冯公子不惜重金,只是喜欢这老公房周遭的陈旧味,里弄的烟火气,周是安问他,你住?   “开玩笑,谁住这儿?晚上动静大点,隔壁的大爷大妈不一人一口老痰啐死你。”   周是安睨他,“你不会动静小点。”   “不会,爷就图个乐,兴致上来,哪还管声大声小啊。”   几个男人凑在一起,不拿荤话逗闷子就骨头痒似的,负责老房子改造、装修的女设计师姓刘,年纪也不幼,陪着冯淮生验收,只当没听见业主的话,侧身与男助手随意交谈几句。   冯淮生想把这套房子作为民宿交给手下的人全权管理,他甩手了,当初与设计公司对接的时候,主旨要求就是四个字,赏心悦目。   冯淮生特地拉周是安几个老友过来,问问他们的意见。   是处风景,窄巷里,风雨夜归时,能看到这样陈旧的房子里贯彻着灯火,明艳且温暖,没落的皮囊里,也有簇面崭新的骨血,周是安站在一楼通往二楼的钢板楼梯上,很是由衷的评价。   不过可惜了,这么温馨且诗意,又处处蕴藉着设计者心机的房子,拿来赚钱经由形形色色的人来过往。有点朱砂痣沦为蚊子血的现实感。   “你喜欢?喜欢我就原价让给你。”冯淮生是周是安大嫂冯淮宁的堂弟,二人从冯周两家结亲家之后也开始来往起来,冯家家境优渥,爷父辈手上有实业,这些年也随着大局势参投了互联网行业,冯淮生从父亲手里拿了一笔款,这些年自己折腾,倒也没像个二世祖一样坐吃山空,只是挣得多,花得多,挣多少心里没数,花多少,更是眼睛一闭。   单说这栋房子,没个八位数是谈不下来的,这还不论后期改造装修的钱,冯小爷说是打算做民宿,可真要靠民宿那几个钱回本,可谓杯水车薪,不过是放个产业再扮作事业,给家里看罢了。   “嗯,这原价先放放,过几年,我存够本了,你再按这原价转给我。”周是安双手拢在西裤口袋里,拉几个弟兄与他听证。   “德行,还过几年,过几个月都不是这个价了。”冯淮生编排周是安,谁还不知道周老二啊,向来不喜欢吃别人锅碗里的,就算他真按原价等个几年要转给周是安,后者也未必盛他这个人情。   周老二的心头好,向来难猜。   周是安平日里就是几个老友间的吃口,好歹都喜欢拉他出来涮一下,他已然习惯了,从楼梯口下来,“行了,你这豪宅我们也瞻仰过了,虽说不正式乔迁,可是今晚这顿饭是逃不掉了,我五脏庙空着喊响呢。”   周是安一身黑色羊绒大衣,白色衬衫,领口上的丝质斜纹领带更是系得一丝不苟,只是一只手斜抄裤袋,言语间,眼波里也带着吟吟的笑意,整个人平添了几分少年风采。   他头一个跟冯淮生讨饭吃,也催着他快些给设计公司签验收单,玩笑说,刘工这妥帖的设计工艺,处处都是完美了。   刘工静静朝这位周先生望一眼,十成十的好感都写在脸上,大家都是成年人,不会看不懂这份情谊,只是她很快收敛起自己的情绪,因为周先生赞她的技艺是真心的,可是不想囫囵这男女之情也是显然。   一行人被冯淮生安排坐在一起吃饭,刘工本是不打算参与的,无奈冯淮生盛情邀请,说刘工为这栋公房前前后后忙碌了半年不止,今天这顿饭刘工无论如何不能驳面,“他们几个都是腆着脸要饭吃的,今天感谢刘工及霍工才是主要目的。”   冯淮生都这么说了,周是安他们几个也不能自顾自地端酒自饮了,出于礼貌,得陪今天的主宾喝几杯,刘工酒量浅,她也不会允许自己在这几个男人面前失了仪态,桌上除了周是安不劝酒,其余几个男人都一杯杯拱着她喝,周是安一开始还帮着她这唯一女性说几句,帮的下场就是他得替刘工喝,再后,周是安好像坚持不想她误会什么,索性不言语了。   说实话,刘工是有点失落的,只能苦了今天一道出外勤的霍启扬。   霍启扬一杯杯地替她挡着,这在其他几位男士看来,好一场英雄救美,只有刘清楚,霍启扬只护她是自己的前辈、师父。   她知道他的性取向,他爱男人。   宾主尽欢之后,霍启扬有点喝多了,刘工关怀,要不要送他回去。   霍启扬摇头,表示待会男友会来接他。   他说话时,不知是不是因为酒醉,声音没有避讳桌上的其他人,左右冯淮生、周是安他们也都是见多看多的人,大家都不是什么戴有色眼镜的人,只是霍启扬这么一开口,似乎更让刘工难堪了,起码先前给这几个男人误会的英雄救美全是个假想了。   冯淮生还在安排下一场局,周是安再饮一口手边的茶,说不奉陪了,明天还要出差,席上也算散了,他拿了自己的外衣就致歉先行一步,饶是冯淮生那厮骂他吃相太难看,他也不应声。   却在厢房门口,与一男生面孔,不期而遇。   周是安向来记忆不差,且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尤其是面孔;好像对方记忆也不赖,从对方有些错愕的表情判断,他们彼此都没有识错人。   周是安下意识想到这个小男人揽抱着言晏时的亲昵。   蒋文煜很难对眼前这个男人印象不深刻,那晚他随言晏小舅进去酒吧包厢,小舅很是客气地与里面几个男人打招呼,为首的便是这位周总。   也是他救了言晏。   蒋文煜在犹豫要不要与这个人打招呼,霍启扬就脚步虚浮地走出来了。后者见蒋文煜与周是安一副面面相觑的作势,酒意裹着些吃错味的醋意,即刻决定宣示主权。   唔唔唔……蒋文煜脑子本来就有点乱,再被霍启扬揽腰索吻,一下子,整个人懵了。他想撇开霍启扬的手与吻,后者汲取的心就更急切了点。   好一场金风玉露。   周是安比蒋文煜更懵!   这个小男人是同志,那么那个蠢丫头知不知道!?   包厢里的一行人跟着出来,连同那个刘工都显然没想到外面有场大戏,冯淮生见周是安移不开眼地盯着人家一对恋人热吻,玩笑他,“不妙啊,这几年吃素吃出祸了,周老二这是要弯的节奏啊!”   周是安眉头一紧,再而舒展,目光收回时,往冯淮生脸上扫一眼,诡异地浮浮嘴角,惊得冯淮生一个激灵。   *   “什么,你的意思是,我小舅的那个老板撞见你和你的那个男友了?”   信息量有点过载,言晏头脑有点抛锚。   蒋文煜别的倒是不在乎,只是担心那个男人会告诉谢礼宾,再而他父母可能会知道,届时,可能天崩地裂。   蒋文煜父母都是做小生意的,文化程度不算高,而且性取向这东西跟文化也没多少关系。这些年蒋文煜一直拿言晏作幌子,蒋家父母也都很喜欢言晏,两个人一闹矛盾,蒋妈一定是偏帮着言晏,有时去他们杂货铺买东西,蒋妈总是不收钱,弄得言晏直不好意思,管他们买东西不好,不管他们买、去别处买也不对。   言晏劝蒋文煜很多次,和父母摊牌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时接受不了,时间总会见到人心的。   蒋文煜怪言晏说得轻巧,你要是告诉你妈你喜欢女人,看你妈什么个反应。   “她什么反应我都不在乎,我就是喜欢了,她能把我怎么着!”   这话蒋文煜信,言晏与慧姨这几年生疏得很,母女俩作到这份上,也是上辈子交恶了吧。“我爸这段时间身体一直不大好,不想刺激他,也想自己经济上再独立富足点,心平气和地与他们谈。”   言晏颔首,“放心啦,那个姓周的,也不像爱嚼舌根的人。”言晏这话不知道算不算宽慰蒋文煜。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 第8章 第三章、冬至夜会(2 T市,云山雾绕的厢房里,三家手里都点着烟。   唯独周是安深夜还端着茶碗,盖碗一揭,特级的普洱散茶,茶汤红酽明亮,聚着金圈。周是安侧头饮一口,上家放一张六筒,今晚牌局不行,他也碰杠都免,把把下去摸牌。上家正是今晚应酬的主宾,孙经理眼梢一扬,“知道周总做的一手饼子,吃还是碰?”   周是安有心放水,“有点乏,叫点夜宵吃吧。”于是,他放着听着的牌不顾,继续伸手摸牌。   就在一圈打完,喊点夜宵的时候,周是安两只摞在一起的手机,下面一只响了,他搁回茶碗的手顺势一错,移开了两只手机,私人号码手机屏幕上跳闪的字眼,倒是让他提了提精神。   饶是如此,他还是有些意外。   意外之余,眯眼算计,好像又一切理所当然。   周是安也不急,任由手机翁声响着。   快要偃旗息鼓了,他伸手一点,通话即刻开始掐秒计费了。   乌烟瘴气的厢房里,即便送上来些热腾腾的吃食,也是索然无味的。   周是安拿起手机,起身时,几个人喊着他搬风,周是安让随行的一个代理商带过来的助手替他打几牌,他出去接个电话。   “哪位?”某人清瘦俊朗的脸上揣着明白装糊涂。   眼下时间快到深夜十一点,说晚不晚,可是确实不是个半生不熟的关系通话寒暄的时刻。   对方很是抱歉,自报家门,问,是否打扰到周先生歇息。   周是安倚在朱色阑干边,嘴上稍稍委屈之意,“嗯,你已然打扰到了。”   言晏哑然。   周是安看脚下入冬的庭院里,黑沉沉的,风吼成哨子声,几盏照明云石灯,明昧间,更徒添了肃清之意,冷得厉害,“有事?”他主导话语权。   言晏那边也没磕绊,说明来电原因,周是安显然毫不关心她的担忧,倒是不期然开口,“你怎么会有我号码?”   那头沉默了会儿,“嘉嘉晚上拿我小舅手机玩游戏,我趁机翻到了你的手机号码。”   周是安撇嘴无声地笑,想质问她,为什么这般偷偷摸摸,却又没开口,好像生怕他的一些正气吓跑了她这个小毛贼。   “周先生,可以替我朋友保密嘛,我小舅那边……”   “我听你小舅说,你们是青梅竹马的情人。”   “是青梅竹马,但不是情人,所以请你务必在我小舅那边不要说些什么。”言晏急切的口吻解释。   “哦……”周是安意味深长地会意,很庆幸她不在他眼前,看不到他一脸城府的笑。   “那周先生……”   “我现在在外地,等我回去再说吧,你早点睡。”   “唉……”她好像有点不答应。   “你算是在求我嘛?”周是安换一种口吻朝她开口,带着些隐隐的狡黠。   “……”对方噎声了。   “上回人情平账了,这回怎么说,再请我喝杯咖啡?”周是安突然有些不认识自己了,自己何苦大半夜为难个小他近十岁的姑娘家呢?   “如果你愿意的话。”她有些不乐意的嘟囔。   “所以我说等我回去再说,我这几天很忙,见不着你小舅,也不会闲着蛋疼地找他瞎白话些个没我所谓的事,听明白了嘛!”   “……”   “我还有事,你早点睡。”他刻意将手机话筒处凑近了些唇边,算是与她道晚安。   *   早在言晏联系周是安几个小时之前,他就托冯淮生查到了她的联系方式。至于为什么不直接管谢礼宾要,算是他的私心。   再者,他确实不是个爱搬弄是非的人,即便真是那小男人诓了言晏,他也要亲口过问一下她的。   冯淮生电话那头连声咋舌,“这小妮子证件照都这么水灵,可见人确实长得不错。了不得,周老二总算要重开荤了,你这挑女人的年龄差跨度有点大呀,从舒姐姐到这小妹妹,四舍五入可得有二十岁了。”   “去你妈的四舍五入!”周是安让冯淮生连同所谓的证件照一并发给他,“你再多看一眼,我让你那个几个莺莺燕燕一并给你唱堂会,你信不信?”   “我信。”冯淮生从善如流,“这位言小姐在绍平的公司,要不要帮你关照一下啊。”   “怎么关照,大头兵一个,自己臂膀没几两肉,关照她什么,升职加薪,笑话!”   “要不说你空一副好皮囊呢,女人是拿来疼的,不是拿来给你练兵的。行了,跟你说了也是白说,我还不知道你,你向来喜欢独立自主的女性,比如那个舒木槿……”   冯淮生的话还没说完,周是安直接挂断了。   也因为冯淮生那厮几句没眼力见的话,搅得周是安暂时失了些兴致。他是喜欢独立乖张的女人,可这和他从前的女人没什么关系!   眼下,明明要到了言晏的号码,却一时间没了那进取的心思,也是迷离。   偏偏,他一门心思应酬的时候,不该有动静的那方反而主动讨伐他了。   周是安被动重振旗鼓。   挂了言晏的电话,他再回包厢,哪还有心思打牌,按住坐他位置的那个助手,让对方继续替他打。他端起一碗鲜虾馄饨,勉强汤匙翻几下,不用尝就知道,味道随热气流失了不少。   周是安在吃方面向来比较嘴叼,T市与S城的饮食算是一派系,各类的汤头里,总能回味些甘甜,不是食材本身的甜度,而是做菜人浓油赤酱或者煨汤时,总爱拈些糖花进去。他是道地的S城人,早些年也还算吃得惯本帮菜,可能真得物极必反,这几年,他是一点甜味不想沾,能让他一口气喝完碗里的汤再要一碗的厨子,真真少之又少。   谢礼宾的父亲算一位。   周是安记得,谢老做的三鲜面,宽汤少面,烫青菜,河虾、木耳、猪肚少许,只供堂食,谢绝外带。老先生说得好,一碗面上桌,十分钟还不搞定的,真真浪费了这些个热气。   面一坨,再鲜的汤头,都是白瞎。   周是安从前是个猫舌头,一点碰不得烫,生生被谢老纠过来了这个毛病,嗦起面来,那叫一个快。   后来与谢礼宾一道做生意了,他也时常念叨,谢老那么好的手艺,谢礼宾怎就不继承下来呢,周是安父亲打那以后,也鲜少吃私房菜了,纯粹吃不惯那陌生的味儿。   谢礼宾某日才心血来潮,请周是安及几个代理商去家里吃饭,虽说父亲走了,可是母亲多少学了点皮毛,做菜也不差,他还玩笑,周是安如果吃得惯母亲的手艺,今后就常来常往了。   谢母的手艺是还不赖,不过始终与谢老差了些味儿。   周是安那天算是败兴而归,之后去了几次,也都是兴致一般,唯一有收获的,便是知晓了个小妮子。欢喜她的长相、性情不假,可是该有的分寸还是有的,这些年,周是安吃了不少花酒,不管旁人怎么评,他自己心里清明,女人债轻易欠不得。说到底,他是没遇着,那个落在他眼里、掉在他心里都让他放不下的人。   他有他的骨气,身子满足轻而易举,心不遂愿,全是枉然。   就像手上这碗凉了的夜宵馄饨,囫囵吃下去也能裹腹,可是味道怎么样,他比谁都清楚,他就是长了个叼舌头,不合心意的,他宁愿饿着。   一个晚上,周是安输了不少,那个小助手很是过意不去,周是安坐在一旁抓一把瓜子解闷,不打紧地安慰助手,“你打你的,今晚合该我手气不行,几次搬风,这运向都不转!”   孙经理岂会看不穿周是安的心思,各自心领神会。百无聊赖间,周是安看厢房角落里一座黑胶唱片机,唤服务生过来问能不能使得,服务生问,先生想听什么曲?   听什么倒是没主意,只是觉得这夜漫漫,长得很呢!   周是安母亲是昆曲爱好者,他耳濡目染也听得不少,眼下信手翻了几张唱片,问得房内几个男人的意见,听几句提提神如何?   孙经理打趣,周总到底是个风流公子,听曲儿提神。换他,不睡着就不错了。   周是安且笑,手上放好一张唱片,唱臂一落针,悱恻缠绵的行腔如光烛映室般地流转起来,一字一腔百转千回,泣诉得很,他回头应孙经理的话,“睡着正好,也该我们胡两把了。”   暖室里几个男人笑成一条声。   ……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   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   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周是安头一回细听唱词,女音的一处“不飞悬”的“不”字,念唱地,像是在心弦上不期然一拨,利落稳准,又不衔泥带水。   “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   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一曲唱罢,周是安抬腕看表,才夜里两点不到,他难不成就这么再干坐几个小时?   头一遭发觉,难熬得呢。   夜尽不到头,天且未明。   作者有话要说:   昆曲选段出自 牡丹亭·寻梦—【懒画眉】 第9章 第三章、冬至夜会(3 12月22日,冬至,恰逢周是安阴历生辰。   他刚回城,还没由着自己想些什么,一通电话,被家里喊回去了。   周秉承再过一个年头就七十古来稀的年岁了,当初头婚没几年,发妻就去了,隔了三年,按老话说,续弦了如今的妻子,也就是周是安的母亲。   姚丽珍顾及继子周是临的心情,结婚好些年都没有决定要孩子,直到周是临走出了母亲过世的伤影,也渐渐接受了这个继母,姚丽珍才为周秉承生下这二小子,两个儿子继而差了十岁有余。   寻常人家,幺子都是得宠些的,偏偏周秉承看周是安是哪哪不顺意。   夫妻俩但凡为了老二辩白起来,都是“你儿子怎地怎地”,“你看看你儿子……”互相踢皮球,周是安老早就说过,他定是捡来的。   “你最近忙什么呢?大半个月不着家。”老周同志如今没班子可以领了,家里也就剩一个刺头可以尽他铲铲。   “谈生意,出差。”   周是安眼皮也不抬,落座后,瞅一眼给他茶水的小姑娘,家里的一个生面孔。   姚丽珍给他介绍,“你大嫂给我们新请的一个住家保姆,小田。”   对方口音不是本地人,年纪也就二十出头,怯生地与周是安简单打招呼就径直回厨房了,姚丽珍拽着儿子吐槽几句,“人挺老实本分的,干活也麻利,我让你大嫂不要找了,她偏不听。这也就罢了,小姑娘一进门就喊你爸爷爷,喊我奶奶,奶奶……”   姚女士比老周小上个八岁,将养得也还算好,即便六十出头,可除了孙儿,还没旁人这样老实地称呼过她,喊奶奶,给我叫老了。姚丽珍委屈道。   周是安挑眉,笑意难掩,“难不成喊老周爷爷,喊你阿姨,差辈了!就一个称呼,瞧你计较的。”   “她喊你叔叔,你乐意啊。”   “乐意啊,喊叔叔多好听啊。”周是安浑不吝,脑子里浮想联翩,想着小田与言晏年纪差不多,她喊他叔叔,他乐意得很。   姚丽珍朝亲儿子一唬脸,示意他在父亲面前别浑!   今天是周是安的生日,姚丽珍让他待会哪儿都别去了,“晚上你大哥一家过来,一家子好久没在一起吃顿饭了,你正好生日。”   “我可以理解正好的意思,就是顺便嘛。”   “啊,不顺便还特为你,你多难会一面啊,人家是定时回来看望父母,你倒好,我们得定时喊你回来,望望你!”老周酸他。   “望我做什么,又不缺胳膊少腿的,好得很。”周是安难免有点落寞之色,孝道搁在眼前,他也不能只去想儿女情长了。   小汪车子还在外面等着,周是安原打算回来露个面就走的,眼下父母都下了令,他也不好违逆了二老的心意,打电话给小汪,收工吧,车子他不用了,今儿早点放小汪下班了,回去陪陪女朋友。   左右今天也算个节。   *   一个晚上,周是安回绝了多方的约请,包括谢礼宾在内的几个本地的代理商、秦之惠那边,几个私下来往密笃的老友,皆一样的说辞,家里有安排,实在不能扫了父母及兄嫂的兴。   其他人都还算体贴,唯独冯淮生那厮。   电话、微信没少折腾,意思再明白不过,让周是安在家里速战速决,哥几个等着他来开场呢。   不去了,老爷子这边实在脱不开身。周是安搬老周挡拆。   ……   半小时没过,冯淮生又给他来电话,掐掉一个再来。   周是安拧眉,举着手机,冲大嫂冯淮宁抱怨,“有你们冯家这么不依不饶的人嘛?”   “你不说你们二人臭到一块去了。”大嫂怼回来。   周秉承脸色不大好,显然很认同大儿媳的话,狐朋狗友。   话是这么说,可是也不能任由人家一番情意地这电话一通通地打。   周是安起身接通,他还没怨怼什么,冯淮生那边就先恶人告了状,“你那个小妹妹是个什么狗脾气,话还没讲三句,就骂人了……”   周是安听冯淮生絮叨了不少,云里雾里的,先不论他怎么想的起来给她打这通电话,周是安好奇得很,“她骂你什么了?”   “‘滚、蛋!’……你丫的看着那么水灵的一个姑娘怎么这么没水准呢。骂人呢!”   呵~~,周是安能说什么,务必说些什么的话,也只能是:   干得漂亮!   *   往年的冬至,外婆总是一早起来就开始忙晚上那顿。儿女、孙辈坐下吃的时候,不过觉得是一顿家常便饭,可是老太太里里外外只有一个人,言晏记得外婆时常念叨一句话:一日三餐,忙着忙着就老了。   言晏是在外地上的大学,可是只要时间允许,每年冬至都会回来陪老太太。今年工作第一年,恰逢周五,部门有周会总结,她一个新人,也不敢早退。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刚进巷子,这冻天冷夜的,街坊们还站在巷子里闲话些什么,话音里好像是同一个话题,带着些惋惜的口吻,言晏问一个姐姐才知道,章家的奶奶突发脑溢血,死了,救护车拉走没多久,医院那边就传来亡身的噩耗了。   “好么间的一个人,哎……”   “是呀,老太太平时看着挺硬朗的。”   ……   言晏来不及再听些什么,只往家里去,章奶奶是外婆的一个老姐妹,二人交好了大半辈子。老人没了,外婆肯定什么心思都没了。   言晏一脚才踏进门楼,就与谢冰慧碰了个正面,后者往厨房里去,见她回来了,“吃了嘛?”   “还没。”言晏应母亲的话,说着,往堂屋去,却在跨那道门槛的时候,看到堂屋里方桌边上一个陌生男人,金属边框的眼镜、衣冠楚楚之样,堂而皇之地坐在主位上,右手边的小舅作陪着。   言晏当即明白了那主位上的男人是何来路,正巧谢冰慧端一锅上海青烩河蚌上桌,“愣着干什么,洗手吃饭啊,……这是莫叔叔。”   主位上的一个男人正要起身来与言晏正式打招呼,她瞧也不瞧那男人,只偏头问母亲,“男朋友?”   谢家的两栋小楼,后面一栋当初是外公留给小舅成家用的,只是舅妈住不惯这街里街坊的吵嚷圈子,成婚没一年,夫妻俩就贷款买了套公寓,后面也就空着。前面这栋,里里外外都是陈旧的,堂屋里的主灯也就是根电线垂下来,白炽灯亮久了,灯管上满是烟尘,偶尔还有些小蛾虫恋光上的亮与热,在灯下扑腾。   饭桌上的热气也往灯上去,言晏明明饿得很,偏就不想往那一团和气处钻。   舅妈瞧气氛不对,领着嘉嘉去房里吃了。   谢冰慧不答言晏的问话,算是默认,而主位上那姓莫的男人不尴不尬地站着,谢冰慧拉他坐下来,“吃饭。”   言晏从一进堂屋就掉了脸子,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她默声往外婆房里去时,身后听见谢冰慧故拿腔调的声音,“知道的人明了我是她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我妈呢!”   “你少说一句不行嘛!”谢礼宾让姐姐别一味和自己闺女计较。   “我怎么会是你妈,你妈在房里。”言晏扭头就冲母亲回嘴。   ‘啪!’   谢冰慧一下拍下筷子,怒火中烧地模样,“你这什么话,有你这么和亲娘说话的嘛!”   “我说得不对?”言晏似无脾气的一脸乖巧的笑,冷冰冰的,一屋子的暖气都化不开她的莽撞且无礼。   “言晏,你太放肆了,家里还有客人呢!”小舅呵斥言晏。   “是你们的客人,不是我的。”   “我就搞不懂,我到底欠了你什么,是我生养了你,不是你生养了我,怎么我做什么都得看你脸色!”谢冰慧说着起身,要走近言晏与她理论几句。   谢礼宾拦住了,“我警告你们娘俩啊,要吵出去吵,老太太今天本来气就不顺,气出个好歹,你们俩谁都别想再登这个门!”   “小舅,你顾及老太太,有人未必就顾及。”   “我怎么就不顾及了?”   “你顾及就不会明知道外婆一个好姐妹去了,还没事人的拉着你的新男友在这儿好吃好喝!”   谢冰慧苦笑一脸,“所以,人家死了个人,我们一家就该不吃不喝在家诵经超度就对了!”   言晏怔怔地望母亲一眼,她很多时候也在反省自己,怎么就不能与母亲心平气和地相处呢?她为什么就一定要不看好母亲身边的男人呢,难道看到母亲孤孑一人,她就满意了?   可是,她们说不到一块去,就像今天这样的时境。言晏觉得静静地安慰外婆,陪老太太谈会儿心思,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毕竟几十年的老友,说去就去了,她知道外婆一定很难受,当初外公去了,外婆曾经一度就像被抽干了精气神一样,上了年纪的人,轻易见不得别离,尤其是生死。   母亲这个时候,不咸不淡一句,人家的事,到底有些凉薄的意味。   言晏熬了点清粥,坐在外婆床畔前,像看孩子一样看着老太太一口口地吃,她只能装作这样认真细致,除了老太太这儿,她哪里都待不下去。   外婆不无责备地说了言晏几句,终究是你母亲,你这人前人后地给她气受,再浓的血缘也会淡了的,“你还能跟我一辈子?将来找了人家,与自己生身母亲关系都这么僵,婆家怎么会喜欢你!”   “我不嫁人。”   “浑话。”外婆搁下粥碗,冷不丁地告诉言晏,母亲与外面那个莫先生,要结婚了。   要结婚了。   对方比母亲小七岁,离异带了个孩子。老太太也不大同意,可是隔了这么多年,女儿重新信誓旦旦地开口说要结婚,老太太也没反驳的理由了,好歹都是她自己的了。   “我都不反对,你这个做晚辈的,更没资格反对什么了,她始终是你妈。像今天这样不知轻重地顶撞她,让人家莫先生怎么想咱们家。你妈就是性子要强,遇事都放在心里,你觉得好言好语地劝着我、陪着我才对,她认为人死不能复生,话说到就行了,也没说不管我。”   说到底,母女俩性情差太多了,言晏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偏偏也是个纸糊的美人灯,风吹吹就坏了,半星点的事都经不住,只一点比她母亲强,性情上虽说急,可是人是良善得很,自己容易掉眼泪,偏就最见不得人家伤心落泪。知冷知热,比母亲可人。   血缘这东西,不信也不行,言晏父母当初分道扬镳地那么决绝,偏偏二人的所有性情全糅合在一起给了她。   “你也不小了,该懂事了,可以不喜欢外面那个莫先生,可是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难不成,看到你妈终究一个人,你就满意了?”   老太太一句话,说到了言晏内心最柔软之处。   可是,心伤是很难医的,或许连谢冰慧本人都不清楚,为什么这些年,言晏与她始终亲近不起来,纯粹脾气不对付?   小舅一家收拾收拾就回去了,倒是谢冰慧,送走了那位莫先生,说晚上歇在这里,忙前忙后地收拾厨房和家里,言晏在这里不是个躲懒的人,一般的家务她都干得上手,始终气不过吧,就是不愿意去厨房搭把手。   结婚?平白冒出个男人,就要结婚?她也没觉得这个男人与母亲从前相识的那些个男人有什么不同。   晚上已经过九点,她两手抄在羽绒服口袋里,跟外婆喊了一嗓子,就抬脚往外走。   “这么晚,去哪里?”   “宵、夜。”她毫无情绪地回母亲的问话。   说是宵夜,实际上她晚饭都还没吃,于是她坐在一家麻辣烫店里埋头吃菜的时候,蒋文煜裹紧外衣坐到她对面,张嘴就问,“又和你妈干架了?”   言晏拿白眼回他,是。   “这次又为什么?”   “她要跟一个比她小七岁的男人结婚了。”言晏说着,蒋文煜移过她手边一瓶北冰洋,刚喝一口,就一副被呛到的神色。   “认真的?”   “呵呵,”言晏鼻孔出气,“她哪回虚情假意过,一把年纪了,还总爱那些个男人哄小女生的把戏,没救了。”   蒋文煜眉头打结,“我看没救的是你吧,起码你妈还相信爱情,倒是你,……,我一直不好意思问你,你就真得一点生理欲望都没有?你这雏得太心如止水了吧!”   “有性生活了不起啊!”言晏一头黑线,面上无光,声音也没分寸,吼怼回去,蒋文煜连忙对她嘘声。   “那你打算怎么办?你妈那边?”   “怎么办?”言晏重复着蒋文煜的话,撇撇嘴,刚想说什么的时候,手机响了,陌生号码,她见手机管家没有识别为推销、广告、诈骗等,也就从容地接通了。   谁知对方那边闹哄哄的,像是夜场风月之地,张嘴就要找周先生。   言晏没二想,只冷漠告诉对方,打错了。   “怎会打错,你号码还是我给周先生的,今天周先生生日,言小姐务必赏光过来喝一杯,我们周老二也算称心如意了。”   “你打错了,先生。”   “你是言小姐对吧?”   言晏懒得与对方这种滑头且油腻的腔调周旋,即刻挂断了电话,谁知对方厚颜无耻继而再打过来,一个晚上的闷气,旋即到了个临界点,电话接通,根本没给对方开腔的机会,气焰十足的两个字丢给对方,请他原地爆炸,“滚蛋!”   一刻钟后,手机屏幕上跳闪着周是安的名字,她好像才后知后觉些什么,周、先、生。   电话接通,周是安很平静的声音,给言晏解释他朋友的恶作剧,“几个朋友一起多喝了几杯,闹着玩的,我替朋友给你赔不是了。”   言晏不想深究他的话,更不想深究他的声音,尽管在这寒冬里,耳畔过风,听他温和清朗的声音,谈不上适意,却也不厌恶。   她刚想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挂了。   那头,周是安再次开口,与他所谓的朋友那好为人师、江湖油滑的口吻不一样,他的声音听起来远而清,有着他这个年纪自有的持重、冷冽,尾音里又夹杂着吟吟的笑意。   像风化开的麦芽糖,能嗅到隐隐约约的甜气;   像是陈述一个事实,却又像在与她讨什么便宜:   “我回来了,你允诺的咖啡,现在方不方便兑现?” 第10章 第三章、冬至夜会(4 蒋文煜听言晏要去赴约,问她,“你和他很熟?”   “不熟。”   “不熟大半夜和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热乎个什么劲?”蒋文煜直觉对方来者不善。   “他也许确实不是个什么好人,但也不坏,而且……”他长得很不赖。言晏毫不扭捏地承认,其实第一次见到周是安,她就有些意外,意外小舅的老板竟然如此年轻,甚至貌美,清秀得像个大学生,全然不应该是个生意人。可是他一身西服、衬衫、领带,让人挑不出半点的不熨帖,足以看出,他是个混迹江湖的老手,实在的生意人,扮头很足。   言晏对他们的生意没有兴趣,自然对他们这个圈子更无心理会。   直到,周是安巧合救了言晏那次。   他并不知情之下,纯粹想帮一个女性,这样的动机,确实令言晏好感值倍增。再到他们包厢,他让同伙掐了烟,那一张蛊惑人心的画皮,比沉稳厚道的君子多些风流骄奢,又比尽会与女人吊膀子的男人少些囫囵龌蹉。   蒋文煜不是奚落言晏心如止水嘛,她想告诉好友,她是有荷尔蒙的,也没蒋文煜想得那么傻,她听得出周是安的话音里有招惹的蓄意,她既然答应赴他的约,自然进退都想得明白。   只能说,退无可退的境况,也在她愿意承受的范围之内。毕竟对方那张不差的脸,即便发生些什么,谁亏还不一定呢!   只是她赌周是安是个不好、不坏的人。   *   言晏打车到周是安说的地方,下车的时候,周是安正立在一面腕表橱窗之下,周身有窗里的射灯打光,晦明间,他两手抄在大衣口袋里,错错身,侧首的时候见言晏已经走近他,眉目间有些意外的神色,随即沉了下去。   “比我想象中过来得快。”风裹着他气息里的酒精味,钻进言晏的感官里。   她耳机里听着Taylor Swift的《Blank Space》.   歌词里有句:New money,suit and tie.   中文四个字概括得更有底蕴,新贵公子,西装革履。   她摘了耳机,佯装没听清他的话,“什么?”   周是安眉梢一尾笑,猎猎的风声即刻吹散了他的话,“这么晚叫你出来,会不会为难你了?”   言晏跟着他往前走,不看他的脸,将羽绒服的连衣帽盖在头上躲风,“还好,明天周末,外婆只以为我和蒋文煜出去玩了。”   “老太太也没给你立个门禁?”周是安声音落在言晏头顶上。   “十一点之前,我得回去。”   “这还差不多。”他的声音很像玩笑。   言晏抬头望他,他也不躲,寒冬凛冽里,这个人也没见有多厚的御寒装备,怎就站在风头里,毫无瑟瑟,满是风度之感呢!他静悄悄地回望她,进退有度的笑意里,似乎等着言晏在质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偏不!   尽管她心中阵阵乱鼓声。   周是安带言晏来到一家德式酒吧,他说这里比不上Vice那边年轻人扎堆,来这儿的纯消遣的比较少,大多半公半私,谈商务的人多,胜在清静点。   工业风风格的酒吧,一楼大厅里有沙发卡座,也有圆桌台,可以听乐队LIVE,也可以端着酒杯去玩两把桌球,周是安直接寻梯接带言晏上了二楼,“这么晚了,喝咖啡有点太自虐了。喝点别的吧!你想喝什么?话又说话来,你的酒量到底有多少?”   他刚找位坐下,就一下子抛给言晏两个提问。   她与他一道,脱下了外套放在手边,隔着一张原木长桌的距离,看似毫无戒心地答他的话,“总之,很差。”   “那就别喝了。”周是安伸手唤服务生,说出的话倒是令言晏有些意外又惊喜。   “我可不想再打电话通知一回你舅舅。”   他九成九是故意的,故意拿腔捏调,故意话音里透着些明谋,故意说话的时候,一瞬不瞬地看进她的眼里去。   言晏咬咬唇,目光移落到楼下两个打台球的老外身上,楼台上空气里都弥漫着酒香,辛辣被五光十色的人气分消了去,后劲里夹杂着些回味的甜,她对于他这样带着几分欺侮智商的撩拨表示无动于衷。   重新正过脸来,也不管周是安要点什么酒水,“蒋文煜的事,周先生……”   “你舅舅告诉过你,我叫什么名字嘛?”周是安不期然间打断了言晏的话,还礼数得很,让服务生稍等一下,这才投过目光朝言晏,“周是安,是非的是、安全的安,不必那么客套,直接喊我名字吧,你要是觉得拗口,索性连称呼都免了,也好过你这一声声,‘周先生’。”   这个男人……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甚至和她说话,也君子诚意得很,言晏怎就不争气得红了脸呢!   “请你不要告诉我小舅。”她有点不想与他绕了,怕被他绕进去。   “嗯,只能保证清醒的时候不。”周是安颔首,他点了两杯果饮,很坦然地告诉言晏,今天在家里与父兄喝白的有点上头,眼下他也一星酒不想沾了,见言晏有些存疑的态度望他,继而解释他的卖关子,“喝多了,难免会絮叨。”周是安无辜地冲言晏挑一挑眉。   又说,“我可不能给你保证一定不喝醉,这……太难了。”   理是这个理,可言晏总觉得他在耍花枪,抑或是,耍无赖。谁知道你有没有多,嘴上没个把门的,全赖给酒去,我又能拿你怎么办?   这和男人干荒唐事后推给酒有什么区别,酒为色媒,说到底还是色,干酒什么事!   言晏彻底被他绕进去了,她在闷声想个什么鬼!!!   “感情这么好?青梅竹马,就不惜给他做这个异性恋人的幌子?”周是安见言晏默声些了时间,先开了口问她。   言晏继续沉默,表示这个话题她不想回答。   “今天你生日?”她的目光在四下绕了又绕,重新回到周是安的脸上,有些愣头青地直直发问。   楼间暖气足得很,言晏耳边有或远或近的私语乐声,有杯盏声,有客人上上下下的脚步声,偏偏都与她无关,周是安说得没错,这里相比而言,比较清静,喧而不闹。   可是她觉得,他们之间这不亲不疏的关系,有些耐受不了这份俨然的静。   “嗯。”周是安很郑重地跟言晏解释了下,他朋友何以会打电话给言晏,“你朋友的那事,本来与我确实没什么关系,我也没想过与你舅舅多嘴什么。只是听你舅舅提过几句,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人,分分合合。怕你被你朋友诓,就托身边的人找到你的联系方式,大概我这么大费周章地要一个女人手机号码,让他们误会了什么,这才今天生日闹这出玩笑,别放在心上。”   误会,别放在心上。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言晏一时间竟有些羞耻感,好像刚才脑袋有些发热,错误意会了他的一些动机。或者,他习惯与女人这般风流的姿态,即便大半夜约见一个异性,也坦荡得很。总之,认为自己于他而言是特殊的,那就真得傻透了。   ……   她闷声垂首咬着吸管,喝了半杯柠檬苏打水。   “我想去一下洗手间。”她起身,周是安已经给她指路了。   回来的时候,言晏手里握一瓶黑方,“我听舅舅说过,周先生酒量很好。你又吃不了甜品,只能买瓶酒送你当作生日礼物了,算是谢周先生两次对我及朋友的襄助。”   说着,她把那瓶威士忌推送到周是安的手边,墙角一处射灯恰好照在周是安的右手上,骨节分明,清瘦修长。   周是安有些意外,意外言晏会突发奇想送他一瓶酒,又意外言晏拾起她的外套说要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打车。”   她快速套上羽绒服外套,有些意气的侧脸,周是安想不看出些情绪都难,他实在没与她这个年纪的女生打过多少交道,饶是他在各色应酬宴席上百炼成钢,眼下也不得不承认有些吃瘪,这突如其来的脾气是冲谁?   “言晏?”周是安在她将外衣拉链拉合上的那一秒,头一次开口喊她的名字。   “桌上的饮料,我也结账了。”她一张稚气的脸上毫不在意周是安想要对她说些什么。   “再见,周先生。”   周是安即便看不透她,也知道他如果一味地勉强挽留什么,那只会让各自更难堪,何况眼下确实不早了,被她冷不丁地撂脸子,也只能受了。   他起身,说送她出去等车。   这一次她没再拒绝。   商业街中心,叫辆计程车,眨眼的功夫。   寒冬的风,已然不是吹拂了,而是剐,剐削着一切不安分且轻便的飘零。片刻,身子裹衣也被冷透了,言晏钻进后车座上,车里的暖气才让她的骨头柔软了下来,他们一路出来,言晏始终没与他说上半句。   眼下,周是安只手扶着车门,俯身与她再会。她给他买的那瓶酒,还被他好脾气地握在手里,不用问也知道,像个冰块子一样冷。   方才心头骤起的一股火,没能燃得起来,只萦萦一缕烟,此刻只要张张嘴,便就散尽了。   他与那个林哓元不同,错过了后者,言晏只会觉得那人也许命中本就不该与她有交汇吧,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他与言晏有太大的差距,她始终觉得他们不该是一路的,可是这样的心理预判在他的言辞里得到佐证后,她反而是空落落的,乃至坐不住,极力想要为自己挽尊。   究竟,今天晚上,她风尘仆仆地赶到他的身边,为了什么?抑或,她这么轻易就被他使唤了出来,落在他这样年纪的男人眼里,是不是傻不愣登、白目至极!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嘛?”言晏在周是安想要替她从外面关上车门前,疾言开口道。   她管不了多少了,从前她吃了太多含糊不清的亏了。   周是安眉心一动,淡然不语,表示等她赐教。   ……   “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言晏稍稍卡壳了一秒,气定神闲得朝车外迎风的那人问道,计程车司机像是见惯了这类的风花雪月,勉强从后视镜里瞥上那半眼,继而耐心等着这对饮食男女,难舍难分。   周是安真真被她难住了,难的是这一晚几次被她拎起放落,他厚颜无耻地约她,她爽快应下;见面了,几次与她无关风月的逗闷子,她却始终不接招;话没说几句,竟为他花钱买酒,拍拍屁股就要走人;就在周是安自我安慰,稍安勿躁吧,妮子小,铁定会矫情些的,太操之过急反而显得自己登徒子一般。   没成想,她临走了,还杀他个他措手不及。   男女心思,可以装糊涂,也可以各自含糊着,慢慢捅破那层你情我愿的窗户纸。不过,都不如一个粉面含羞的姑娘,看穿你的心思,继而直勾勾、温款款地望着你,与你确认,是且不是?   这样来得动人心弦。   周是安有太长时间没有这么燥念地想要些什么,此刻,望着言晏坐在车内,暖洋洋的风像是要钻进他的骨骼里去,偎得人心神荡漾,毫不夸张,他在极力地摈弃着些杂念,免于他有欺身到车内吻她的冲动。   他瞧一眼腕表上的时间,那毫不留情的秒针在表盘上一针针地游弋着,几秒的时间,周是安拾起了他所有该揣在心怀上的分寸与持重。   “允许嘛?”他不疾不徐地站在冷风里,反问她,算作回应。 第11章 第四章、酒香草头(1 谢冰慧经营着一家房产中介公司,这几年也在各城区陆陆续续置办了几个分店,又与朋友合伙开了一个家政店。生意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言晏也从不细打听,她每逢说自己对做生意没什么兴趣的时候,母亲总要熬淘她几句,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做哪个行当的,你以为生意是什么,还不是生计!活命饱腹的技能罢了。   她毕业前,母亲盘下了个花店,本来想交给言晏打理的,言晏一口咬定自己干不来,没什么花艺不说,招揽客人也不是她的强项,母女俩一如既往地谈不拢,最后谢冰慧就专门请了一个人帮忙打理。   小年夜这天言晏正逢周末,还在被子里贪恋暖和气的时候,谢冰慧打电话给她,让她去花店里帮着看会儿店,“珊珊过两天要提前回老家过年了,你正好歇着,有空就去跟人家学点,……,别觉得庙小盛不下你这尊大佛,大学生怎么了,你人五人六地在那写字楼里猫上一天比不上店里一天的进项的,非得上那个班……”   谢冰慧自从领那个莫敬回来宣布婚讯之后,不知是不是有意与言晏缓和什么,每天一通电话地打给她,嘘寒问暖,有一天还很认真地问言晏,“你要是真得不喜欢他,那我就不结了。”   “我谈不上喜欢不喜欢,至于你结不结婚,也不必看任何人脸色,包括我。”这是言晏最大的让步。   谢冰慧告诉言晏,莫敬有自己的生意,所以不存在谁傍着谁的说法,她之所以下定决心再走入婚姻,也纯粹是与他这个人聊得来,对方想给儿子一个和谐的家庭氛围,而谢冰慧已然不年轻了,她再要强,也是女人,她态度诚恳地对言晏说,希望女儿能够理解她的软弱。   “什么时候办酒席?”言晏难得关怀的口气。   “明年开春吧,他父亲过世了,母亲的意思,还是传统得过了三年守孝期,明年五月份再说。”   “嗯。”母女俩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谈过事了,言晏朝电话那头的母亲应声算是尊重,可是母亲瞧不见她的眼泪,她只是有些心酸,酸有些福缘,终究淡得很。   母女俩借此算是缓和了些,眼下谢冰慧让言晏去花店里,她也不好推辞,毕竟花店那边的大部分收入都绑在言晏名下,手机支付的微信、支付宝全是言晏的账户,母亲用这种变相的接济来养着言晏,也曾宽过言晏心,说即便与莫敬结婚,该婚前婚后的东西,他们也会分割清楚,她的经营还是会给到女儿的。   她被男人骗一次就够了,不会再有第二次。   母亲这般信誓旦旦,倒是令言晏有些心微微一紧。   毕竟当年言晏记忆中的母亲,让她曾经一度,爱不起来了,恨透了。   *   言晏侧身拱开花店玻璃门的时候,珊珊正在替一个客人选花,二人默契地照面。店里还有一个小女生,后者不认识言晏,很客气地朝她,欢迎光临,小姐需要什么花?   珊珊扭头朝那个小女生介绍道,“她是老板娘的女儿。”   “哦……”女生讷讷道。   “我妈说你过两天要先回去了?”言晏冲那个陌生女孩含笑,放下手里的几杯咖啡,摘下御寒的围巾手套,回头跟珊珊说话。   珊珊不是本地人,比言晏大上了几岁,一直在S城打工,她的梦想就是开家属于自己的花店,先前也一直在旁人的店里学徒打工,后来被谢冰慧挖过来了,也算是个名义上的店主,所以对于言晏这种门外汉的甩手掌柜偶尔过来点个卯也很是客气。   “回去相亲。”珊珊半真半假道,客人那边正好选定半打粉桔梗,她要为客人包束的时候,女客人说不用细心包了,自用的,牛皮纸简单包一下就好了。   言晏在旁边感慨,都遇到这样的客人多好啊,简单包束一下,她至今还是包装不好一束鲜切花。女客人听去她的话,又先前听她们言语间,得知言晏算是老板,就趁机撺掇起“少东家”打个折呗!   言晏爽快得有些过分,嗯,那就八折吧,她一副没开玩笑的样子知会珊珊。   ……   送走了客人,珊珊说,言晏这行走的打折贩卖机,她多来几次,这边没法跟老板娘交代了。   “我说了不是个能开店营生的人……”耳根子软,行事又比较性情主义。   新来的妹子是附近大学城的学生,珊珊在同城网上招的临时工,兼顾这年底忙碌的几天。妹子大一新学期快要结束,兼职挣点钱零用。   珊珊算是社会老油条了,也没上过大学,对那内敛沉静的妹子有点欺生的意味,言晏自己也算是社会新鲜人,很多潜规则看在眼里,眼下没多少客人,老板娘家政服务那边承办了几家民宿的保洁卫生及客房打扫,配套周到服务里会给几家民宿定期送鲜花补给。   珊珊问那学生妹子认识送货单上的地址嘛?   妹子怯生生地颔首,言晏本打算说,要不她去送吧,转念想,社会就是这么个世道,谁都得学会适应乃至服输,毕竟,他们都不是慈善。   妹子抱着几束鲜切白玫瑰与蓝绣球出店门的时候,言晏突然领会了母亲的那番话,钱难苦,屎难吃!   哎……   外面鸦青色的天,指不定一场风雪将至,困一城人春节间隙,难进难出。   *   冯淮生那栋里弄里“价值连城”的公馆被周是安征用半个月,用来接待一家3C产业公司的设备采购总工程师。   旁余的都好说,只一点,对方有个眠花宿柳的习惯,声色场合看中的姑娘,直接酒气冲天、没轻没重。   周是安困在烟雾里,眼角涩得很,最后将这摊子丢给谢礼宾和另外一个代理商善后了,谢礼宾送周是安出包厢的时候,周是安接过服务生的一块热帕子,擦一擦手,眉梢里尽是愠怒之意,“老东西,他妈干得动嘛,吃相那么难看,真担心他马上风。”   谢礼宾浮一浮嘴角,“这主儿可是你亲自谈下个七七八八的,现如今便宜我们?”   “他们使用单位正在革新一批设备,内地几家代工的分公司那边也在等这边的使用反馈,……,无论如何,务必拿下他,一来标的价格确实很漂亮,二来这个行业的实绩确实该拓展拓展,你们在秦之惠那边也更立得住脚些。”周是安口中的务必,有几分为虎作伥的意味,这符合他生意人的性格,却不太符合他平日风雅公子哥的性格。   他们一行人花天酒地也不少日子,每次不碰身边那些脂粉女人的,谢礼宾算一个,他是个有家室的人,妻子能容着他这样浸淫是非之地已然是最大的让步了,他自己也很自律;再一个就是周是安了,谢礼宾真正跟他打交道起算,今年是第四个年头。周是安风月场合不沾烟草与不碰女人是他的原则,前者他嫌味儿,后者,他厚黑地说过,大概他这个脂粉客还没遇上他的好姣婆吧。   周公子自嘲的话,自然不会有人信。他不碰那些个女人,大家同为男人看得再清楚不过:这位爷清高傲慢,看不上这些风尘里的身子,再者,也洁身自好罢了。连揩个手,都得确认是那一次性的湿热帕子,这么个洁癖的人,会放纵自己不干不净,也就稀奇了。   “我让小汪留下,你们这里结束后,你安排小汪送里面的人回住处。”   谢礼宾点头,二人作别时,他随口问一句周是安,“眼下不当你是老板啊,好奇问一句,这不能开车的毛病是为哪个女人犯下的?”   周是安从26岁起,就一直雇着小汪这个司机,谢礼宾只是听说当年周家二公子出了个不大不小的车祸,还是情债惹得,之后家里就一直不允许他自己开车了,到如今几乎天天离不开这应酬,五年不摸方向盘了,他自己也躲懒不想开了。   “不是不能开,是不想开,懂?”周是安一双桃花眼,没什么怒气地责怪谢礼宾说话不中听,他扬扬眉梢,双手落袋,轻佻得很,“里面那老东西都行,你这是在笑话我不行?”   周是安不是个听错岔的人,他这么别开谢礼宾的问题,显然得很,不想回答,所以狡黠地拿“此车”会“彼车”。   谢礼宾也只好就此打住。   *   次日一早,谢礼宾就打电话给周是安,后者刚晨跑回来冲凉,湿漉漉的短发还往下掉着水珠子,薄唇微抿着,听清谢礼宾的话,不禁骂一句脏话,“行不行啊,一早诚心给我倒胃口是不是?”   昨晚那位叶工喝得不省人事,无非是对人家妹子一番……十八摸。眼下,醒过酒来了,意犹未尽得很,一早打电话给谢礼宾,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就是想昨晚那个妹子,问谢礼宾,那妹子今天能不能包下出台。   这点事儿,还不至于非得惊动周是安,只是谢礼宾考虑到那老家伙现在住的房子是周是安朋友的私宅,如果真给那厮干什么的话,稳妥起见,还是问一下周是安是为上策。   “行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你得先跟会所那边的人交个底,那老家伙没准有什么恶趣味,人家姑娘不愿意或者吃不消的话,就扯呼吧!”周是安在电话里朝谢礼宾骂骂咧咧,“这笔生意谈得真他妈憋屈!”   事实证明,周是安的担忧未必没有道理,就在他坐在孚力办公大楼里循例听一场业务会议的时候,那位姓叶的不知怎地又电话打到周是安这边,接通的时候,对方怒不可遏的声音,“周总,玩玩而已,你的手下这是安排的什么贞洁烈女,打伤我不说,还要报警,疯了是不是……” 第12章 第四章、酒香草头(2 碰上小年夜,里弄里很多私家车,小汪眺了几眼,回头跟周是安说,“周总,车估计进不去,您得下去走一段了。”   周是安捡起身侧的大衣,侧身准备下车的时候,小汪再喊他,“老板、老板,那是不是上次您为难的姑娘?”   小汪在驾驶座上替周是安看车后的路,无意间瞟到一个穿杏色羽绒服的女生,样貌好不面生,他即刻想起了什么,示意老板看从他们车身跑过去的某人。   可不是,周是安顿了一秒,他怎么又遇上这位“小冤家”了?   “难为你记性这么好,看来上次那两杯咖啡味道不错,是不是?”周是安面上没什么悦色,倒是吃不准的腔调为难小汪。   “咖啡一般,可是还是头一回看您招惹人家小姑娘!”小汪跟周是安招了,前段时间老板母亲还跟小汪打听,周是安有没有偶尔宿在外面或者哪个女人处?   “下次她再这么问你,你就告诉她,女人处没有,男人处倒是不少!”说着,周是安下车关门,风紧的很,眨眼的功夫,就钻得他一袖口的冷颤,他套上大衣,往里弄里看去,那丫头脚底装马达了,一会儿,就没影了。   小汪端坐在车里忍俊不禁,知母莫如子,周太太还有后面半句,抑或哪个男人处?   *   周是安徒步到冯淮生的这套民宿房子前,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他见外面天井院房的门虚掩着,就直接进来了,还没进里,就听见了些争吵声。   他密了些步子,才踏进一楼玄关处就瞧见了个熟悉的身影,她手里举着个手机,势单力薄地被谢礼宾夺了下来。   “你少给我添乱!”谢礼宾压低着声音,警告外甥女。   “你这算什么,良心被狗吃了嘛,人家是个刚上大学的小姑娘,被你的客户当作妓|女差点被□□,你一句误会就算了,我靠,谢礼宾你简直了!”言晏火冒三丈的架势,好像要上楼,又一副晕头转向找不到楼梯口的样子,一转身就与周是安照面了,她狠狠横他一眼,面上的情绪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她气得一脸绯红,寻到楼梯口,上楼去了。   ……   周是安在谢礼宾开口解释之前,大抵理清了事情的七七八八。   冯淮生这处的保洁与日常打扫、盥洗,是周是安给谢礼宾家姐那边介绍的生意,本来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没成想,误打误撞出了今天这遭乱心事。   那厢比周是安先到的岑医生给叶耀辉简单清创了额上的伤口,谢礼宾再三解释,家政服务那边送花的一个小员工,小姑娘笨嘴拙舌,想是进门也没太说清楚来意,这才给叶总误会了。   那头被扫了所有兴致的叶耀辉,一脸铁青,面子里子折了一地,偏就还一副大拿的模样,等着十全十的台阶供他下,谢礼宾慧黠地递一个眼色给周是安,意思是他周总作为代理商的头目,说句话啊。   周是安烧着一腔的心火,面上还是礼数周全,滚他妈的人家小姑娘没说清楚来意,扯淡给谁听!整一个精虫上脑的老王八!   周是安一压再压肚里的火,接过谢礼宾的话时,已然权衡好轻重了,言晏那丫头说得没错,他们全他妈良心给狗吃了,“这都是小事,我在担心,这马上过年了,叶总该怎么回去跟嫂夫人交代哦,头上这伤。今天出这个状况,全归到我头上,这处房子是我朋友新收拾的,打扫后勤方面确实还没太完善。叶总,您要怎么处置我都行,不过话说回来,人家一个小娘鱼经您这么一吓,也怪委屈的,我还得去安抚那边的情绪,要是两妮子不依不饶,也棘手得很呢。”   周是安向来不是个善茬,他一番话,名义上给他叶某人赔不是,可是双方心知肚明,谁他妈委屈不委屈,心里有数得很。以权谋私,玩女人到他叶某人这份上,也是跌面得很,生意暂且归一边去,单今天这个洋相,他要是真给周是安瘪吃,那么,秋后算账,有的是机会,反正圈子就这么一个圆,说小不小,说大也且不大。   岑医生是他们干休所的一位保健医生,也是周父的家庭医师,周是安送他出去的时候,二人耳语,“伤口不大,不过创口有点深,估计得留疤。”   周是安嘴型回岑医生一句,“该!”   两位小老儿默契笑而作别,周是安丢一个眼色给谢礼宾,再就上楼瞧去了。   *   那位受侮的小姑娘为了自卫,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眼下被言晏安抚出来了,周是安敲门进来的时候,言晏再次横他一眼。   他也不恼,双手背在身后,顺势拉过梳妆台前的一张凳子,与她们隔些距离,只关怀那小姑娘的状况,“他没僭越同学什么吧?”   小姑娘垂首不作声,不过衣衫完整,目光所及之处也没什么明显的抵抗伤,状态也很平稳,周是安也就确定没损失什么,倒是他目光移到言晏身上时,她狠狠怼他一句,“拉皮条的!”   她从小舅那里知道了今天为何会有这个误会,就更厌恶他们这种生意上旁门左道的伎俩,她才不管周是安是小舅多大的一个老板呢!   “你说谁?”周是安听清她的话,眉心微动,目光盯着她。   “说你!”   周是安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一张小脸,扬扬眉梢,故意恶心她,“这生意我可是给你小舅了,前前后后陪着楼下那位的是你小舅哦,会所那边今天要出台的小姐也是你小舅联系的,你给我说清楚,谁是拉皮条的?”   “你们,一个都逃不掉!”言晏一副要啐他的气呼呼。   周是安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递给她,“刚在楼下不是要报警嘛,喏,手机借你,是狎妓也好,约|炮也罢,反正负责联系送上|床的可不是我周是安,是你的亲舅舅,谢礼宾。”   周是安不用细看,对面丫头眼里的气焰一下收敛不少。他忍不住讥笑,“怎么,言辞凿凿的三观就这么点,亲娘舅,就不打算大义灭亲了?”他继续捉弄她。   “你们都是混蛋!”   周是安想必是疯了,明明被人骂混蛋,偏就瞧她那张脸,竟有些受用呢!   ……   “眼里揉不得沙子是好的,不过怎么说呢,买卖是一体的,你可以瞧不上这些个龌蹉勾当,不过,它确实潜在着。今天出这样的意外,我不撇账,要与你们和谈也是看在没出什么原则性的大错,不过如果你们执意追究,我也不包庇,放心,即便警察那边,我也不会要你舅舅出面的,你说得没错,我就是纵着客户狎妓了。今天,只有这个小姑娘是无辜的,其余,谁都不无辜!”周是安翘着二郎腿,欠身执意要把手机递给言晏,俨然一副递刀子给她,要她往他心窝子里捅的作势。   言晏被他乖张的样子唬住了,“……”她还没说话呢,身边的那个小学妹就怯懦了,后者揪着言晏的外套,示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到底只是个学生,不经事,即便大几岁的言晏,气焰嚣张,也不过是个假把式。周是安竟生出些惭愧心,拿谈生意的手段来博弈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生,实在太失水准了。   事态进入周是安期望的收尾部分,他没有半点喜悦。   他让那个小女生留账号给他,今天这个事,周是安没有别的补偿方式,只能最俗套的,拿钱。   小女生抬头望一眼西装革履的周是安,怯生生地摇摇头,说她不要钱。   周是安站起身来,打开手机备忘录,劝一句小同学,“不要钱出来打什么工?不必有什么负担,今天这笔钱,算是给你受惊的交代。不过也算是给双方买一个教训,于你于我都是,社会险恶,同学即便赚些零钱,也要时时刻刻存着个心眼,下次给客人送花,只能待在门禁外等客人签字收货。”   “当然,”他继续道,“我给你的补偿,不至于供你挥霍,但也最好不要当作不义之财,建议性的话,当作一笔风险投资存起来,今后,救急救穷的时候用。”   言晏在一旁很想鄙夷,有这种人嘛,明明是他们做错事了,即便信誓旦旦的要做什么补偿,半个大子没瞧见,好为人师的话倒是先倒了个一箩筐。   只是一旁的小学妹竟很受教地听进去了。   这算什么事!   周是安拨电话给小汪,让他过来接个人,送对方回学校。撂了电话没多久,人就过来了,小汪一路上楼,见敞着门的卧室里,老板与两个女生端坐着,其中还有上次那个送他咖啡的小姑娘,小汪八卦之魂简直燃爆了。   周是安吩咐小汪送另外一个女生回学校,务必送到宿舍楼下。   “是。”好奇归好奇,还是干活要紧,小汪领着那个要送的小女生转身下楼去,还听见老板促狭的声音。   周是安见言晏一副也要走的样子,开口逗她,“我可没说连你一并送哦。”   “谁稀罕坐你的车!”   “哎,我和你很熟?你娘舅和我说话还客气三分,你这是什么态度?”   言晏不理会他,她往外走,周是安也跟着她。   楼梯口,不算逼仄的空间,二人也避无可避的肩不禁擦着肩。   那晚言晏问他,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周是安难得被人这么不尴不尬地下不来台,顺她的意了,问她,允许嘛?   谁知这丫头,一句“不允许”丢给他,即刻让司机开车,绝尘而去。   周是安事后给她去了几通电话,她都没好气,很不客气地承认,就是捉弄他了,就是不喜欢他,他能把她怎么样?   周是安没脾气地冷笑,问她,“很好玩嘛?”   丫头在电话里反问他,“你就不怕我告诉我小舅?”   “告诉你小舅什么?你是未成年呢,还是我职场性骚扰你了?前者你得报警,后者你还得报警,很显然,这两桩事你小舅都不能为你主张些什么!顶多,让我与他一个意见不合,合作的生意,一拍两散。”   “你这是在威胁我?”   “多新鲜,我威胁你?图什么?图你的……”   臭丫头,周是安的话还没说完,她就掐掉了,周是安再打那通电话,再也接不通了。   她拉黑了他!   周是安多少年不与女人逗闷子了,还是个这年纪比他小近十岁的丫头片子。   他大可以换个号码再逗她,可是不像他一个三十又一的男人干得事,对她也就有些欢喜,还不到非卿不可的地步。既然她说不喜欢他,周是安也权当作被拒绝了冷处理。   至于她说的,告诉她小舅,周是安还真没当回事。他眼里没多少门户之见,可是说破天,他还没有多少能让谢家挑不是的地方吧?   一个半月的时间,谢礼宾那边都未曾与周是安照面之间有任何不适宜的地方,到底是对方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言晏压根没告诉,周是安都不想过问。   他这么一个自负的性格,被一个小妮子涮了,说出去能让圈内的朋友笑话半年有余。   谢礼宾正巧要上楼,见周是安被言晏蛮横地挤去了下楼的路,落后几步的他成心发难几句,“礼宾,你们家的孩子得好好管管,脾气不是一般的差,走路也横冲直撞的,属螃蟹的啊!”   “言言,你不准再闹了啊!”谢礼宾即刻端起舅舅的架子知会一句言晏。   “狼狈为奸!”她恶狠狠地定义一前一后的二人,说完,片刻不想留地从这是非之地撤了。   “少教的丫头,被老太太惯得没影子了,你别和她计较。”谢礼宾替甥女给周是安赔不是。   周是安大半天下来,没正经吃一顿饭食,口里也舌干口燥得很,他冲谢礼宾轻淡一丝笑意。   别和她计较。   他偏不! 第13章 第四章、酒香草头(3 年节将至,周是安的应酬排得恨不得一周变出八天来转。   公事向前,秦之惠那边拉着吃了几顿酒,年底尾牙加上总部宴请代理商,周是安都推脱不掉,今年代理商部分的业绩又是满堂彩,他要是端着不去,指不定被秦之惠那厮定个什么傲慢之罪呢。冯淮生那边再喊,周是安索性将这几位爷都凑到一起,今宵有多少酒,就一并喝了,明朝谁再找他,他坚决不依!   冯淮生听说了民宿那边的事,“周老二,不是我说你,你丫的,干干净净的房子借给你,你他妈差点给我闹出人命来,真成了凶宅,丫的,弄死你!”   “聪明反被聪明误说得就是周二。市里那么多酒店,随便给那老头往里面一塞不就得了,非得吃力不讨好!”秦之惠也跟着看不透的样子。   “他要肯住酒店,我他妈费那个劲干什么!”周是安重重搁下手里的酒杯,无情睨一眼秦之惠。   “哦。”絮叨的秦冯二人一致没声了。   一屋子男人,推杯换盏,宴酣之际,谢礼宾突地来电过来。   谢家明天冬祭,按道理这样的祭祖日子,不该请外人过府的。谢礼宾说,他老婆托同事在乡下买了条新鲜羊腿及一块羊蝎子,后天是除夕,又得重启炉灶做新菜,实在吃不掉这么多食材。   谢礼宾全一副话家常的口吻,也没正式邀周是安的意思,只问他愿不愿意过去打个边炉。   周是安晃了晃杯中的酒,仰头,一饮而尽,“好。”   挂了谢礼宾的电话,秦之惠只让周是安先打几下自己的脸,是谁今晚开场时,气焰十足地警告他们,谁再喊他喝酒,他坚决不依的?   “明晚不喝酒了,喝羊汤,不行?”周是安一副老子乐意你管得着的欠相。   “拉倒吧,你别以为我瞧不出啊,这两年与那个谢礼宾走这么近,图什么?就老叶手上这个项目,你二话不说就派给了谢礼宾,自己倒只抽个小头,这不像你周二的胃口啊!”秦之惠编排起周是安。   “他图什么,你说的那姓谢的,男的女的?”冯淮生稀里糊涂,搞不清楚他们公司内部的事,可倒也听出几分男盗女娼的意味来。   秦之惠给大家细致一白话,冯淮生跟上节奏了,“外甥女?是不是前段时间,你要我找号码的那个炮仗小妮子?”说着,冯淮生扭头问周是安。   秦之惠从冯淮生这边再得辅证,连声咋舌,“了不得了,我们周二爷,真得动凡心了。”   “可你这么着给人家舅舅示好,想什么心思,总不会想着要人家舅舅亲自把甥女送到你碗里来吧!”冯淮生小人之心起来,实为可恶。   周是安任由一厢房的男人拿他取笑,风言风语,他一向不回应。   “周二,别说做兄弟的没劝你啊,你这么着吃窝边草,到时候想吐都吐不干净呢!这沾着亲带着故的最麻烦,还一道做生意,真掰了,你和谢礼宾这上下级关系可就难处了!”秦之惠好言劝周是安,“不就是个挺水灵的妹子嘛,哥哥给你找,保证让你满意。”   冯淮生不作声了,他可想说句,让周老二满意,难得很。   ……   周是安刚与舒木槿分手那段时间,整个人颓废得不行。说也奇怪,那个舒姐姐不知给周家这位二爷灌了什么迷魂药,周家父母那么反对他们在一起,偏就周是安捧着的姿态,做小伏低地上心着。   二人缠绵拉锯了近八年,最终分崩离析只一晚,周是安某一天突地朝他们说,他与木槿分了,之后就绝口不提的样子。   不到一个月,这爷就出事了,夜车回城的路上翻了,整个人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周父不肯任何人探望,老爷子严词厉色地训斥这小儿子,还想死的话,就自己死在这病房里,别出去祸害别人。   出院没多久,周是安从老爷子那边解了禁,也就没事人的继续与冯淮生混起来,二十六岁不到的年纪,精力再旺盛不过了,那厢周是安喝得已经红了眼。   冯淮生就恶趣味地让妹子撩拨他,女人是要靠女人来忘记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冯淮生不信这个邪,他给他把这个坑填上,管他妈多少个舒木槿也禁不起男欢女爱这情汗的荡涤。   结果就是,人家妹子已然都替他把安全套撸上了,周是安偏就这个时候酒醒了,一个戾气,赶了人家妹子梨花带雨地出来了。   打那以后,冯淮生才不管周是安的憋屈事,他见周某人一副不愿意放过自己的样子,总要埋汰他几句,最好憋死到老。   没成想,他的赌咒没灵验,周某人也就清心寡欲的五六年,总算,前尘不记了。   “有多喜欢那丫头?”临散场前,冯淮生捉弄周是安,“甘愿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银都不要了,只为讨好人家亲舅舅?”   “秦之惠的话你也信,本来代理商之间的区域分配就是各自为营,我不过是替他们打了个头阵,人家区域里的生意,规矩是我定的,我自己倒头一个不守了,说得过去嘛!”   “你有点不厚道哦,看上这么个年轻的小丫头片子,图人家什么,别怪哥们粗俗哦,是个男人都会往这上头想,无非是图人家干净、纯良,雏儿……,可这不像你一贯的秉性。”冯淮生与周是安没什么利益立场,两家又是姻亲,二人性格也算谈得来,他眼下给周是安敲敲警钟。   后者倒也一副没所谓的口吻回冯淮生,“你信不信,我如果单纯地只为了床笫之欢,一定不选年纪小的,矫情不说,且还愣头青,十足的没趣儿。”   这么说,不仅仅走肾,要走心了?   周是安对好友的话,不置可否。   他很难跟这些个老油条说清楚那种怦然的感觉,毕竟他们这个年纪再谈这些个矫情的词儿,太噜苏。   可是,事实就是这么着了。   周是安每一次会面她,总有新的怦然,那种荷尔蒙催化的情绪,游弋在他的骨血里,他即便再自律的性子,也一副坠坠不安,生怕它随着她的影影绰绰而膨胀掉。   前几天,在民宿那间卧房里,她与他面面相觑的时候,骂他混蛋的时候,周是安脑子里乍现过一百种想把她推倒在床畔的混账念头。   他肖想她,只是因为她那张脸,那不肯服软的声音,那藏太多心思的眼睛。   与她的年龄、家世、是不是所谓的雏儿,全然无关。   *   周是安再一次登门谢家,不过有些扫兴的是,他未能如愿见到某人。   谢礼宾不提,周是安索性不问。   晚宴开始前,周是安见到了言晏的母亲,以及,听介绍,应该是她未来的继父。   那位莫先生看上去年纪并不是很大的样子,一家人其乐融融,多了周是安这个外人,偏就少了个内人。   言母有生意经由周是安关照,席上也很是客套,连同小汪在内,他们四个男人一桌吃菜饮酒。谢家人权以为周是安只为了老太太的吃食而来,自然当上宾对待,谢礼宾拆一瓶陈酿茅台,周是安眉眼里有些馋堂屋条几上自酿的杨梅酒。   “你要喝?”   “尝尝。”周是安指间抄起小杯盏,表示有意。   老太太正巧跟他们上第一道热菜,“那是我们言言秋前酿的杨梅酒,都是最普通的烧酒,且度数有些高,周先生不定喝的惯。”   S城人都吃过一道菜,酒香草头。凉锅热油起,倒入草头,大火翻炒,加盐,起锅前淋一铲白酒,谢父做菜习惯用杨梅酒,言晏自小吃惯了外祖父的做法,老爷子去了之后,她跟着老太太学做菜,每年杨梅上市的时候,她总要自酿些果酒存着,喝得少,做菜多。   于是,周是安端起手边的那杯杨梅酒,送至唇边细啜时,竟有些醉翁之意了。   梅红的浊酒,充斥着他口腔里的先是辛辣,呛烈,最后才有淡淡的甜酸。像极了酿酒的主人。   “言晏今天不回来吃饭?”   存疑了一个晚上的念头,倒是被那位莫先生问出了。   周是安不动声色地听。   “他们公司明朝才开始放假,办公室一些外地人先回去了,本地人留守,晚上部门有聚餐。”言母解释道。   一个晚上,周是安动筷子有限,眼下老太太口中那道酒香草头上桌,他难得拾起些食欲,小汪因为要替他开车,没敢尝那杨梅酒,此刻也吃一筷子菜,算是间接尝尝那梅酒的味道。   岂料,菜里根本尝不出酒的原味了,早被锅下的旺火蒸腾掉了。   谢礼宾关怀小汪,说待会回去的时候,盛些给他,回去尝一尝。   小汪连忙摆手,“我只是瞧我们周总喝得有滋有味,一时好奇罢了,可别给我啊,我不怎么喝酒的,别糟蹋了好东西。”   小汪二十岁出头就给周是安开车,二人虽是雇佣关系,可平日里周是安待他不薄,小汪自己也有一个谈婚论嫁的女朋友,岂会看不透老板的心事,又目睹过周是安私下如何为难那位言小姐的,他一句无心之言,倒是让周是安有些挑不是的毛病犯了。   什么叫,我喝得有滋有味。   周是安眼风扫一下小汪,臭小子撇撇嘴,来的路上,他就揶揄过老板,原来谢先生是言小姐的舅舅啊!   周是安一个晚上的不如意,此刻也不能拿小汪怎么地,眼神知会他,先记你一顿打!   *   酒足饭饱,周是安临走前,特地去厨房里与老太太告别,表示今晚叨扰了。   老太太也是个明白人,言语实诚得很,说二小子平日受周先生太多关照,他们一家人倒希望周先生来得勤些,左不过是一顿饭罢了,怕就是周先生不赏光。   “就是因为老太太您这左一句周先生,右一句周先生,臊得我也不敢多来呀!您是长辈,按一般晚辈的礼喊我就行了,我与礼宾的关系,那都是生意场的路数,与咱们私下没有关系。”   周是安的一副好皮囊,加上这熨帖的礼数,很难让老人家不欢喜的,就连言母也跟着称赞几句,“周先生这样好脾气的一个人,哪家姑娘找了你,也是上辈子修得福分呀。”   周是安心头一丝伪善的笑,是吗,那么,您家的姑娘呢?   前些日子谢礼宾就提过一次有些节礼想送给周是安父母,周是安一向不吃这套,这几年也不喜欢代理商们与他来这些明里暗里的虚礼。   周是安立在门楼里,谢礼宾夫妇又重谈这个话题,夫人沐敏之也诚意满满地说,要不是知晓周总的脾气,我们一定送到您家里了,眼下您人都过来了,无论如何也得让司机带些回去吧,备都备下了。   周是安不比父兄,父兄这些年节期间,不收那些东西,还顾忌着太多险恶人情,他不收全是不想应付这些人际关系,一旦他松了这个口,那便是无休无止的烦扰,他不缺那几个物件、吃食,更不想把人际关系搞得复杂化了。   他明白谢礼宾夫妻的心意,今年谢礼宾这边的生意太多倚仗周是安的助攻了,连一个守家的老太太都懂这份人情世故,他如果再执意驳谢礼宾夫妻的面子,倒有些难收场了。   周是安只让沐敏之挑些他母亲的吃食补品,那些烟草、酒水就不用了,“老爷子年级大了,如今母亲也管得紧,不碰这些伤身的东西,拎过去也是讨老太太的骂。”   得了他本尊的应允,谢礼宾与小汪一并搬东西出门,一家人客套地送周是安。他临出门前微叹了口气,竟有些比应酬还难熬的觉醒。   巷子外口,有一块方地,算是社区的公用停车场,早些年还都是免费的,后来附近一些办公楼的人上下班总停占着,社区为了内部资源保护,就圈起来按时收费了。   谢礼宾与小汪拎着些礼品袋走在前面,周是安落后几步,侧着些风上前。   隔着一些距离,就看见停车场一辆车上,下来一男一女。   言晏从副驾下来,就跑到收费处的大爷处,软声软气地喊人,知会老先生,朋友送她回来的,临时泊一下车,即刻就走。   大爷会意,一般业主出面的停车,时间算不上一个小时内的都不收费的。   她再折回去,驾车那男人从后备箱里替她拿出一具琴盒,目测应该是大提琴。   “我自己可以的,您真不必停车下车的。”她想接过那把大提琴,身旁的男人没有给她,一副执意送她进里的样子。   “走吧,这里风大。”男人绅士风度满满。   饶是不近听,一些不予言明的情绪也再显然不过。   “言言!”谢礼宾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小汪,与外甥女撞了个正着。   言晏一身白色羊绒大衣,侧首过来的时候,有限的夜里照明场间,周是安只看得出她穿了一袭黑色长裙,整个人明显是细致收拾过的,平日里的及脖短发此刻编束着,眉眼间珊瑚色的妆容,灯下看,温润地能瞧见水光。   她先是坦然的神色,瞧见舅舅身后的周是安,倒反而有些怔色。   周是安几步路与谢礼宾并肩再错开,他没有停步,也不与任何不相干的人交浅言深,淡漠地拍了下谢礼宾的肩,说先回了。   谢礼宾送周是安上车,好言关照了几句小汪,路上开车慢些。   再折回去时,只见言晏身边的那男人谦和地递手与谢礼宾,表示幸会。   与此同时车内的周是安合上车窗,小汪想开口说什么,他闭眼揉一揉眉心,冷漠地开口,“开车。” 第14章 第五章、大梦不觉(1 舒家的老爷子,在正式离休前,是个守备军区的司令员。   舒木槿是舒家长房这头的独生女。   她父母的那些纠葛,周是安知晓得并不多,只某一天,大院里,悄默声地,住进一位独来独往的女生。偶尔见,车进车出的舒家小叔放她在大院里下车过几回,知晓她的名讳还是母亲的牌桌上,几个妇道人家,院里谁家半星新鲜事,都逃不过这三四个妇人的长舌。   舒家老大当年在夫人怀身的时候,就偷吃被老婆在他值班办公室逮了个正着,后来下海做生意,又屡屡不如人意,吃喝嫖赌的,德行全散没了,老婆一气之下就带了孩子离了舒家。   如今那闺女都十七八了,又被老爷子着人接回来了,听说是老大家的那位原配太太病了,人都不行了,哎,作孽呀。老大如今自有家室,闺女也只能养在老爷子身边,有一天算一天。   “她叫什么名字?”周是安难得有闲心听一群娘姨扯话,端着碗糖水,一副看母亲打牌的样子,无心问道。   “木槿,舒木槿。和我们家囡囡一道在一中高三重点理科班上。”其中一位妇人丢着手里牌,“人是水灵的,不像她爸,可惜没托生在个齐全的家里。”   一番无关痛痒的碎嘴,最终揉散在麻将桌上,各家再继续看各家的牌。   周是安的某一天里,却发生了很严肃且荒唐的质变。   周是安十岁起,父亲就从市里升迁到省里任职,兄长自大学起也搬出了大院。周家这边也只有周是安母子二人,周父回来,兄长那边也会回来一道齐整吃饭。平日里,姚丽珍也忙,大多数时候,周是安处于自我放养状态,只要他成绩不下滑,不给周父惹什么原则性的错误,一家人还都是惯着这个小二子的。   那日周是安刚和几个玩伴在路口作别,脚下自行车也没停歇,信号灯还是红灯,他脚下生风,一溜烟车身就穿过了街口,大院岗哨门口这条巷子午后两点时分,一般并无多少行人,外面酷暑难耐,定定神都能瞧出水泥道上悠然而起的白热烟波。   与他逆向的街口对面,舒木槿一袭白裙摇着手里一把骨扇,顺势拿扇身遮眼前的烈焰,一脸不耐烦地被身旁一个男生喂饮料,她折起扇子,打开了男生的殷勤。   二人亲昵依偎之下,一道上了那男生的车,私家车掉头过来时,车里副驾上的人瞧见了热浪风吹的街对面有个人不偏不倚地瞧着他们,舒木槿只短暂一秒瞥周是安,随即摇上了车窗。   余下的,周是安本不该再作窥探,可是眼睛与心似乎不由他主张了,车里的男生欺身到她耳边,逃也似的舒木槿避不开他的吻,别扭了几秒之后,二人开始唇齿相依,周是安站在日头下被炙烤一般的难熬,继而右脚脚背一反勾脚蹬,再施力到底,往岗哨门口拐去了。   入夜,周是安在梦里,学着车里那个男生,想要碰些什么,触些地方,本能之下,脑内一道白光,如同午后那头顶上的毒日一般,蒸腾掉了周是安所有的礼义廉耻。   ……   一周后,周秉承与周是临都回来了,晚上饭桌上,姚丽珍开起小儿子的玩笑,说小二现在懂事了,开始自己洗内裤了,了不得,什么时候外衣外裤也自己洗,她就阿弥陀佛了。   一家人也就周是安自己耍着小聪明,掩耳盗铃罢了,其实他少年头一遭梦遗的第二天早上,姚丽珍就看出了些端倪,故意问他,怎么自己把内裤洗了,该不是尿床了吧?   周是安一副不予理会的样子,暑假期间,成天在家关不住,换上球衣就出去了。姚丽珍还不忘笑话他,嗯,精力果然旺盛,出去跑跑也是好的。   外面还未到早间九点的时光,香樟树里躲几只聒噪无休的蝉,搅得人心烦意乱,额角生疼。   *   周是安的云雨初体验,毫无颜面之言。   他急切地想剜出自己心似的,要她相信,他有多么的眷恋她。   就像后来的日日夜夜里,周是安但凡与她有争吵之后的弥补,只要沾到她的身子,他就会恶狠狠地在她耳边,不是说,而是骂,骂她是妖女。   舒木槿总会一副好脾气地媚眼,冲他弯弯眼角,“周二,我想你要我。”   他第一次去她公寓,外面台风入境后的雨,几乎要淹城一般的困顿,她倒茶给他喝,怪罪他刚拿到的驾照,开车技术就是不怎么样,一路送她回来,好想吐。   “你那是酒多了,跟我开车技术没什么关系好嘛?”   “是。”她光着脚在自己家里走没什么不妥,可是周是安却几次想让她穿上鞋。   舒木槿先前在大院那边门口淋了些雨,恰好碰到刚回去的周是安,他这些天拿兄长的车练手,左右他还算没出什么纰漏,父母也懒得管他了,少年心性,刚考到驾照难免心痒难耐。   他好心送她回来了,眼下她身上潮湿着,想去冲个澡,见周家小二赖着不走的样子,就不客气地赶人了,“我要洗澡了,天也不早了,你……”   她逐客令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我想喝完这杯茶。”周是安白衫仔裤地盯巡着她。   舒木槿有意在卫生间里磨蹭,故意在殆尽周是安的耐心,也让他知难而退,偏偏他天生一副反骨的性子,他站在她卫生间门口,与她隔一道门说话,他要去省里读大学了,今后起码四年的时间,他很难再见到她。   “你把我当小孩子看也无所谓,我说过,我喜欢你,很认真的,如果你不愿意接受也无妨,就当我是你这屋子里的一块砖一面墙吧,它实实在在的存在,不过却丝毫不会影响你半点人生。也请你不要试图躲着我,这只会让我觉得有生机。”   …… 第15章 第五章、大梦不觉(2 大一第一学期,周是安都没回去,国庆前做了个阑尾手术,之后姚丽珍就搬到了H市,照顾他们父子俩,周是安也就没了回S市的借口。   圣诞前夕,他想找个理由,回去一趟,哪怕是说想兄长及大嫂了,管他老爷子和母亲信不信。   结果却被同学告知,宿舍楼下有个大美女,找周是安。   他将信将疑地下楼,隔一道玻璃门,看到一身白色系带呢子衣的舒木槿,长卷黑发散在腰间,外面天寒地冻的,她跺跺脚,四下闲望着,不期然回首,与周是安不远不近地对视上。   周是安朝她走近的时候,她似乎在努力找开场白,搜肠刮肚了半天,不痛不痒地开口一句,“天,好像要下雪了。”   周是安红着眼眶望她,不言不语。   她随身的纸袋里,有一件黑白两面双用格纹花呢大衣,她说来H市出差,周家兄长那边托她带过来给周二的。   周是安随口一句轻蔑地反问,是嘛?他当着她的面,要打电话给兄长周是临作谢。   舒木槿这才窘迫了,按住他的手,承认这是她买给他的,前两天是他十八岁的生日。   周是安问她,这算什么,是邻居姐姐的人情,还是普通男女之间的馈赠。   舒木槿不答他,说天色已晚,她要走了,明天还得回S城。   她高跟鞋走下几步台阶,周是安站在原地,身形未动,喊她,“你就是成心的,成心在我心思都快要沉得差不多了,又跑来搅和我!”   “我不稀罕你的衣服,我也没有平白无故接受女人馈赠的习惯。”周是安走到她跟前,把那装衣服的纸袋归还给她,却不经意看到她脸上的泪。   那是他第二次看她哭,第一次是在她回大院第一年的冬天,院里跑操的空地里,周是安坐在双杠上看闲书,舒木槿躲在一处偷偷抽烟落泪。   舒家小叔最后找到了舒木槿,不动声色地掐了她手里的烟,命令她回去。   后来周是安才知道那天她母亲去了,那天自始至终,周是安都没开口与她说上一句什么,一周后,她从母亲处回来,臂上有黑纱孝布,周是安与她照面,淡淡一句,节哀顺变,也只换来她一记白眼。   上次哭,是为了母亲;这次为谁?   周是安权以为,她为了他。   一切情之所起,怪只怪他自己,太过痴狂,太过在意得失,到终了,他也很难说清楚,他十多年的单恋,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   周是安送她回酒店,他满心满意的企图心里,再贪得无厌,也只想要一个吻,便足矣。   可是舒木槿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周是安局促极了,说到底他还是个少年,想却不敢。   偏偏她媚眼如丝地笑他。   周是安只侧过脸去,说她喝醉了,她去学校找他前,与客户一道喝了几杯酒,绝不到醉的程度。   “周二,”她习惯这么称呼他,带着些尊长的意味,“就当我给你补前两天的生日成人礼了,你要不要?”   “你不喜欢我了?”她声音里带着些泣声与无穷无尽的蛊惑。   “明明你见我的第一眼就很喜欢我,对不对?”她一双猫眼,湿漉漉地盯着他。   “我朋友几个都夸你眉眼太好看了,都说我太造孽,勾引这么纯情的小弟弟,可是到我们进门之前,我都从未勾引过你,你说是不是?”   “周二,你为什么要说你是我家里的一块砖,一面墙,害我每天回去,都会时不时想到你,你说我是成心,那么你呢?”舒木槿宽解着身上的一件衬衫,半身裙先前已经褪掉了,就这样千娇百媚地倚到周是安身前来,他被她折磨地呼吸近无,“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过了今晚,我可能就会改主意了,到时候别说我无情无义哦。”   周是安依旧无动于衷,他羞红着一张脸,转身就要走,舒木槿满怀的香气,双手攀上周是安的脖子,温润的唇就贴到他的唇上,轻咬他一口,“即便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你还是要当君子、圣人?你爹妈怎么就把你教这么好呢!”   周是安知晓舒木槿平日的娟介的性子,可是她这样温香软玉地撩拨他,简直在怂恿他犯罪,是,他很没出息,即便刚才脑内天人大战,还是存着一丝理智,想到自家老爷子的威严,如果给父亲知道了,可能会废了他的腿。   舒木槿含吻着周是安的唇峰,在他耳边不无酒气的口吻,“我不喜欢君子、圣人,更不喜欢孩子,周是安,偏偏你一个不落,全占齐了。”   她最后松开了他,像是一个恶作剧,朝他莞尔,捡起她落在地毯上的衣服,往卫生间去的时候,周是安僵着身子,哑口无声,听着她在淋浴房里不住的水落声。   周是安后来很多日子都在回避他这样一个可耻的行径,他不想承认,他是如何卑微地再踏进舒木槿的卫生间里去的,也不想记住他们是如何开始的。   总之,他在她面前,毫无颜面可言,想告诉她,他是怎样想着她以至辗转难眠,听到她的轻笑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有些蛮横地想进去,偏偏始终不得要领,青涩得很,又血气方刚,如果可以选,他坚决不愿意让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   最后,他由舒木槿引导着,初次尝试了禁果的滋味,年少气盛的他,一番云雨,竟抱着舒木槿计划起他们的未来。   她像个软骨猫似的,侧身与他四目相对,也不打击他,只说,好,等周二公子,十年后还这般的心思,我们就结婚。   结果,他们未等到这十年,事实也是,他们断断续续的七年多的相守时光里,二人有太多观念背驰乃至剑拔弩张的时候,最后那一晚,舒木槿实实在在地让周是安再也难以回心转意了。   二十五岁那年,他与冯淮生一道谈成一笔不算大的生意,抽成了近二十万,周是安与她正式分手的那晚,他把那二十万悉数都摔到她脸上去了,说算是抵她这些年包养他的部分钱,他知道她在他身上花的远不止这些。   可是抱歉,他人微言轻,目前也只有这些,等哪天他赚够本了,还能与她会上一面的话,他周是安还是要如数奉还的。   他没有平白无故接受女人馈赠的习惯。   离开她公寓的最后一秒,舒木槿喊他,“周二,你就是不愿意相信我还爱你,是不是?”   “是,我不信,一个字都不愿信了。” 第16章 第六章、东风夜放(1 许葭月上次与周是安见面,一身黑色OL职业装,话没说几句就走了,事后二人都没下文,不了了之。   今天二人又被各自父母编排到一起去,周秉承为了周是安能老实地坐下来吃完一顿饭,特地让大儿子一家陪着,监督这场相亲。   许葭月脱下外衣,焦糖色的半高领毛衣,白色蕾丝半身裙,长卷发散在腰间,嘴巴一翕一合间,周是安觉得她唇上那抹红,比初遭见她时多了些妩媚柔和。   冯淮宁说,她有两张音乐会的票,如果许小姐愿意的话,就让是安陪着去听一听?   周是安平静无澜的目光落在手边的高酒杯上,没脾气地听由兄嫂的安排。来之前,大哥就好说歹说了半天,许家这位小姐,父母都是高知,自己也自幼在德国学习,有相貌有家世有事业。   周是临说,周是安与许葭月这两个人,算是各自散落的一个“凤毛麟角”,不凑在一起,实在可惜了。   周是安浮浮嘴角,“别抬举我,你知道我的,我这人贱骨头,不稀得任何人的抬举。”   “反正你老爹已经应下人家父母了,你这面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   “已经见过一次了,还来,相不中就是相不中呀。”周是安冲大哥摊手。   “老二,你是相不中人家许小姐呢,还是相不中全天下的女人?”   这些年,关于周是安的个人问题,周是临鲜少过问,毕竟二人不是一个娘养的,当年很多流言蜚语周是临也选择性地过滤给这弟弟听过,可是周是安那时爱得眼红脑热,谁人的话也不愿听。   之后,他一句话,斩钉截铁般地知会他们,与舒木槿断了。再就是,这五六年时光里,谁给他提从前的事,他一个不高兴就会给人甩脸子,全不是该放下的姿态。   周是临今天偏就端起兄长的架子,好好教训弟弟几句了,“父亲这年一过整七十了,姚姨虽不是我生母,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也全靠她操持着,我和你大嫂也一直拿姚姨当生身母亲对待。你爹妈到了这个年纪,你以为他们还图什么,你即便眼下不立即成婚,起码也该有个交心的对象,互相扶持。这些年,你除了忙你那所谓的生意,管过别的嘛,你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的对象在哪里,用得着你老爹抹开面子去应承这些儿女债嘛?”   周是临看着小弟的脸色,悄然继续,“与那木槿的事,即便姚姨那么反对,你自己坚持了那么多年,后来二人闹翻脸,也不是你爹妈作梗的不是?还是你们没缘分吧,我倒要问问你,这离了少年心思的那份缘,这辈子就不打算找女人了?”   大嫂冯淮宁也在旁边帮着劝,“是安,感情凭眼缘,可是也要讲人事的,许家那位小姐我接触过几次,是个很有自我想法的人,即便不奔着婚姻去,起码你也心平气和地试着接触接触同龄同层次的女性看看。”   末了,大嫂不期然问一句,“是安,莫不是你还等着……”   “没有的事。好了,就听你们的,晚上去赴许小姐。”周是安没等大嫂的话问完,爽快地应下了约。   周是临夫妇权以为他是在某人这坎上还没迈过去,实则呢,一来周是安真心对这种相亲模式的接触很是抵触,二来他懒得解释,他究竟有没有与女人接触的心思,最后,他也确实不想再听到那个人的名字。   连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懒得去深究,还记着她的话,替自己不甘;   承认忘了她了,心另有所属了,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再被家里人盘问,那另属在何处?   更是个不值一提的笑话。   于是,眼前,周是安看品行样貌都在父母眼里“佼佼”的许小姐,他恨不得与她举杯,来一句,我们结婚吧,合作愉快!   就在他做好了要陪这位许小姐去听音乐会的准备了,饭席撤下甜点,各自端起咖啡杯的时候,许葭月歪头冲冯淮宁翩然一笑,“嫂嫂,要不,我和周先生单独聊一聊?”   周是安拿耳朵听着,不禁想笑,估计许小姐也纳闷呢,这两中间人怎就不按套路出牌呢,一顿饭,好家伙,从头吃到尾,偏就不任何借口遁去!   冯淮宁再精明不过,既然许小姐要单独与小叔子谈,这顿饭也吃完了,也能回去给公公交差了,连忙起身拉着丈夫表示得回去了,今天元宵节,过两天儿子学校开学了,她得回去给儿子整理行李。   支走了一对“潜伏者”夫妻,周是安与许葭月同时松了口气。二人面上会意,许葭月搁下手里的咖啡杯,莞尔问对面的周是安,“知道我为什么愿意二次见同一个相亲对象嘛?”   周是安微微蹙眉状,洗耳恭听。   “第一眼见周先生,我就看出了,咱俩成不了。你看我的时候,除了会我看眼睛,目光别无他处,那天我也挺忙的,索性大家都别耽误功夫了。后来,加你嫂嫂的微信了,在她朋友圈里看到几张你们家庭聚会的照片,不可否认地说,周先生长得很招女人喜欢,大概周先生眼光高,才没相中我。”许葭月一番话,话尾还自贬一番,带着些女儿家的娇嗔、埋怨,可事实是,她明明很优越的条件,这般自怜的口吻,一般的男性都会很受用。   周是安也是最普通的男人,可是,受用的也只是一半一半。   夸他相貌好,他受用,可是夸他高姿态没相中她,他且不吃她这套。   “许小姐说笑了,没有相中许小姐,正如你看不上我一样,大家彼此不投契罢了。”   “别给我乱扣罪名哦,我没有看不上你,那天回家我就跟我父母声明,是周家二公子没瞧上我,不是我不喜欢他,我父母就是不听,硬说我不配合。”许葭月说,她今天的妆容、衣服、头发全程由娘亲监督着收拾的,“老太太生怕哪一处疏忽了,错过了个百年难修的姑爷。”   周是安依旧对于许葭月这奉承不像、倒有些埋怨情绪的话,不置可否,只勉强附和一句,“彼此彼此,可怜天下父母心吧!”   “也许我们不该喝咖啡,应该换个地方再喝点酒,再也许我们该干点什么……”   毕竟都市人的节奏都有些快。   许葭月一句建议性的话,没招来对面男人多大的响应,反之,他也没任何驳回的惊愕。   周是安淡淡饮一口清咖,递礼数周全的眼色与她,“许小姐倒是有些语出惊人。”   “看来外面传得周家二公子不近女色是真的!”许葭月一副成心的促狭。   “呵,兄嫂介绍说,许小姐为人端庄温婉也不尽实。”周是安回敬。   二人相对而坐,俨然一副商务谈判的自觉,几个回合下来,许葭月先降了,她说,也不知周先生是本身就这么无趣还是真得只单一对她如此,总之,他们两次相亲都无任何进展,足以说明,很多事情,即便尽人事努力了也是枉然。   她跟周是安坦诚,她没有结婚的打算。她如今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圈子、也有知心好友几个、收入稳定;不害臊地承认,也有很满意的性伴侣。所以,她不觉得婚姻模式的社会关系有什么值得期盼。   除了能合理化的生个孩子,她再挑不出婚姻第二个优点来。   她就是这么悲观主义,准确来说,应该是现实主义。   她还是个典型的颜控,要不是看着周是安的这张脸,她是万万不会听从父母的安排的,眼下也证明了,即便她想好好试着培养一段未知关系,也不见得就能如她所愿。   一拍即合,再一生一世。   想想就够荒唐、可笑的。   “许小姐这么恐婚?”周是安对许葭月的感情观稍稍疑问。   “是不婚。”   周是安颔首表示尊重,人各有志。   “我都跟你掏心窝子说了这么多了,周先生也就给我句实话吧?”   “嗯哼?”   “你喜欢男人?”许葭月才不信什么不近女色一说。   “不。”没成想对方答得极简,却又不像是在作谎。   “没诓人?”   “至少目前为止,我的性取向一直没变。”   “那为什么只谈过一个对象,空窗五六年,对于你们这样圈子里的男人来说,太难以置信,放心我很开明的,同性异性对我来说,都是恋爱。”   “我也不是很传统,不过,我确实喜欢女人,还是那句话,没有相中许小姐,不是你的问题,大家彼此不投契罢了。”   “这五六年都没一个你投契的,还是说,还想着前度?”   “想过,不过时间长了,就淡了,淡到想不起她的样子,记不得她的味道了。”周是安难得的坦然,算是回馈许葭月方才的诚恳自白。   “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许葭月从包里翻出自己的名片,说即便成不了情人,也想交他这个朋友。   周是安客套地掏出自己的,与她交换,“我的荣幸,不过很抱歉,这一刻为止,我依旧对许小姐没什么波澜。”   “要不,我们从身到心发展试试,毕竟,你在我父母那边的印象好到爆灯的程度。”她说她还是有点不死心,想再努力努力,为了周是安这张绝色皮囊。   “等你身边没有稳定且令你满意的性伴侣的时候,咱们就这个议题再作后议吧.很抱歉,我这个人有点大男子主义,即便只谈身体交易,我也不想沦落到许小姐ABC选择题中的一项。”   许葭月愤愤朝周是安翻一记白眼,一场相亲会,不痛不痒地谢幕。   **   今天元宵节,周是安没有要小汪开车,与许葭月作别前,她说送他一程,后者说不必了,他今天中午、晚上两顿酒,头昏沉得很,外面正热闹,他吹风醒醒酒,实在不想坐车了。   “怕我吃了你?”许葭月发现与他逗闷子很有趣,他明明道行深得很,偏偏老是摆出一副被人占便宜的委屈姿态。   “算是吧,也怕我辛苦给你造的那点好印象片刻败得没影了!”周是安双手斜插西裤口袋,俯身与车里的许葭月玩笑。   “最后问你个问题?”许葭月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冷峻的男人,热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   “和你前度怎么开始的,又是怎么结束的?”   “你想要我回答前一个还是后一个,是你自己说的,最后一个问题!”周是安依旧那好风度的笑,不过在友情提醒许葭月,问多了。   “怎么结束的?”许葭月怔忡一秒,好奇了后者。与其知道起初的万般好,不如问问末了的,不如意。   “彼此,未尽全力罢。” 第17章 第六章、东风夜放(2 告别了许葭月,周是安一人立在商厦大楼之下,上元佳节,行人纷纷,吵吵嚷嚷的人声与脚步,串联起人间一场浩荡烟火。   饶是周是安不承认,有时忙中闲下来,他还是惧怕这些节假日的。   素日,他都被太多的所谓正经事牵掣着,那样的烦冗下,他不会想些胡乱心事。   倒是眼下,像这样全民休欢的日子,他也找不出任何繁忙的借口了,他不能忙自己了,更不能去叨扰别人陪着自己忙。   自己那几个老友,聚在一起,除了花天酒地,似乎也变不出别的花样。   周是安喝酒喝够了,此刻,他渴得很,酒的后遗症,他吃再多的珍馐,能解他干渴的,不过是杯再普通不过的白开水。   他几步路走近一家便利店,拉门进去时,里面正巧有位年轻姑娘买了东西往外走,周是安很绅士地拉开门,侧身扶着门把手让对方先出来。   年轻姑娘穿一身米色羽绒服,出于礼貌,朝周是安说谢谢,目光第一眼应该是习惯性,等对方打量清楚周是安的皮相,再重回他脸上的目光,显然多了点情绪。   周是安礼貌颔首,朝店里走,顺手合上门。   他从冰柜上取出一瓶水,付账,走出便利店门,先前门口的那个姑娘走了,他拧开矿泉水瓶,仰头,片刻半瓶水下了肚。   冻天冰水,冷暖心头自知。   周是安捏着瓶身咔咔作响,他也不知道在不快个什么。明明他女人缘一向不差的,随时随地,总不乏一些爱慕目光,可是那些众众之间,偏没有他打心眼里愿意回应的。   他鲜少迷信什么,更不会妖魔神化些什么。   感情甚是。   正如他对许小姐说的那样,感情是什么,不过是你情我愿,彼此看对眼罢了,他上不了天,自然渡不了人;相反,也入不了地,休论任何无间地狱。   到头来,曾经千千万万个辜负,在一瞬间,他释怀了,罢了,她于他是什么?   是不可逆的路上,爱错了个的,不好不坏的人罢了。   他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情深不悔了,起码,今晚他有好多个空隙里,在想别的女人了。   周是安不信任何人的成全,唯独笃信一句话,也是他早年看过的一部电影里的台词:人得自己成全自己。   于是,一时脑热,嗟叹有余,周是安趁着微醺,掏出手机拨一通电话,令他意外的是,号码打通了。   “不是拉黑我的嘛?”   “……”   他是不迷信,可是他不得不信,有些事有些人,就像上辈子亏欠她一样似的,他不贪恋前尘了,可是眼下一些似是而非的,又好像做不到他约束的那么规整。   起码,如果是电话那头的人跟他提议,咱们从身到心发展试试看,周是安做不到像拒绝许小姐那么不可一世。   “上次送你回家的男人,是男友还是暧昧对象?”周是安似乎耿耿于怀这件事,那晚他从谢家回来,就一直想打这通电话,终究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笑话自己,以什么身份去质问她的事。   尽管他确实气炸了。   “……你喝多了。”言晏那头总算开腔了,声音闷闷的,带着些冲撞人的情绪,偏偏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冷漠话,勾起了周是安无穷无尽的欲|念。   “就当我喝多了吧。告诉我!”   “是同事。”周是安原以为她才不会买他的账,电话那头囫囵了几秒,她没好气地道。   “喜欢你?”   “这不关你的事。”   “总归关你的事吧,你都知道了,我有点喜欢你,可是如果你有对象了抑或有中意的人了,我还在这单相思,岂不是个绿毛龟,你说是不是?起码我今天有个很不错的相亲对象,偏偏我拿对方暗自与某人比较了几个来回,还是有点放不下某人呢,你说矫情不矫情。”矫情,周是安自己都想骂自己几句,他快不认识自己了,也许明朝一觉醒来,他该把眼下的混账话全归给酒的错。   “……我还有事要忙,我能挂电话了嘛?”   “不能。”   周是安说,他今天的相亲不成功,有言晏一半的错,他要言晏来接他,他喝多了。   “你是喝多了,接你是你司机的事。”言晏懒得理他,刚准备把手机从耳边移开,就听他不急不忙道——   “哎,我一直好奇,你干嘛那么较劲地不让你舅舅知道你的竹马是弯的,你们自己都藏着掖着的,凭什么要求别人不带异样眼光呢!”   “你想说什么?”   “你舅舅知道了,会怎么样?”周是安成心燎她的火。   “卑鄙。”果然。   “我说我喝多了,你不信!”   “你……”言晏想冲他嚷,你有完没完?   “我想见你。”   “神经!”   “你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不待见我,否则不会把我从黑名单里解禁出来,是不是?”   “随你怎么想,随你怎么办,告诉我舅舅也无妨,我还有工作应酬,就这样!”言晏的话像一把利落的刀,一刀下去,齐齐整整的一个截面,再就,一切波澜涟漪,瞬间归平。   *   周是安打电话给冯淮生的时候,后者直骂他,“行不行啊,一个小妮子,到现在没拿下来,周二,你这别扭劲,别再说在我们堆里混的啊。没有一头狼吃肉非得吃心的道理,还得人家羊自己剜出热烫烫的心递给你,你这他妈太事了。”   “少废话,帮不帮?”   “帮,怎么敢不帮呢,你周二要上天,我也得给你拿梯子,谁叫你二呢!”   “我去你妈的!帮就麻利点,十分钟内等你回信!”   “不行,这次我得亲自会会那小妮子,看看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冯淮生说着撂电话了,周是安先前听他提过一句,言晏所在的公司,对方老板是冯淮生的朋友,周是安想知道言晏此刻在哪里,眼前这是唯一的办法。   冯淮生不到十分钟给他回电,取笑周是安,周家老二追女人,他们得给他成立个情报科,不然很难抱得美人归!   *   言晏工作这半年来,聚餐应酬也不在少数,不过显然她道行不够,每次在这样的局里坐着,都浑身不自在。   几个小时坐下来就够她受的了,偏偏还要左右逢源,这更是个巨苦的差事。   她实在搞不懂,稍稍有些官衔的人,尤其是男人,总是一副不放过别人的架势,一杯杯地劝着人家喝下那白酒黄汤的,他就真得好受了?   她自己酒量浅,所以但凡在饭局上遇到喋喋不休且厚颜无耻劝酒的男人,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回绝过去,为此,她一直不受组里及部门经理的待见。   蒋文煜也劝过言晏,即便不和那些大佬喝酒,也要有迂回的方式,要学会用巧劲哄着对方收回那杯敬酒。   言晏偏就死心眼,让她去给那些个肥头大耳的老男人撒娇卖媚,她自暴自弃说,还不如风尘里的女子,起码恩客还知道真心实意地掏银子,不像桌上官僚成瘾的男人们,喝酒谈生意,拿女下属逗闷子,狎昵之貌,实为下劣。   周是安的电话正好给她个出包厢透透气的借口,可是,自己也说不清,不期然看到屏幕上跳闪着的名字,为什么要有心难将安的感觉。   “你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不待见我,否则不会把我从黑名单里解禁出来,是不是?”   周是安揶揄口吻的一句问话,生生难住了言晏。   是,她也搞不懂,为什么她一时意气拉黑他的手机号码之后,又出尔反尔般地默默解禁了他。   年前那晚,他不声不响地从言晏身边经过,她知道他或许误会了些什么,可是,她好像也没有解释的必要,至于为何要在除夕夜取消对他的拉黑,更不会承认她期待什么。   小舅平日里与舅妈说过很多周是安的私隐,周家是怎样的家庭,周是安是怎样傲慢的一个人,言晏多少都有些听说的。小舅说,周是安从前有过一个很令他着迷的对象,尽管家里极力反对,他也认定了那个女人,只是后来不知怎地就分了,那女人也出国了。这些年他从不自己开车,就是当年为那个女人犯下的病。其实,圈内很多人都知道,只是周家避讳谈儿子的过往,周是安自己也绝口不提,谢礼宾也就顺着他的意思,扮作不知。   言晏想起年前那晚,周是安走后,言晏随小舅一道回到家中,母亲好奇问幺弟,“你这老板处处都矜贵的样子,实在不像个生意场上的人。”   “多少沾点他父兄身上的文人政客气,傲慢到骨子里,他可以提点、接济你,不过不代表他就允许你的亲近。”小舅把周是安否掉的那些烟酒重新往房里搬,回头没当所谓地朝阿姊戏谑一句,养尊处优的高干子弟,多少有点油盐不进,公子哥一个!   外婆收拾桌子,老人家心重,不放心地劝儿子一句,“越是这样的人家,你来往起来越要有分寸,别让人家瞧轻贱了。”   言晏那晚草草洗漱后,躺在床上,却许久未能如愿入眠,都说男人看男人才是最准投的。小舅即便与周是安有那样唇亡齿寒的利益关系,还是一转头认清了他的本质,公子哥,所以难奉承,难交心。   言晏再想到,他救她的那晚包厢里,他眉眼淡漠,口气却实为倨傲地让同行之人把烟掐了;   想到那栋民宿里,他递手机给她,怂恿她,可以报警,那实为蔑视的眼波连转,像是笃定了言晏不会也不敢;   她于他算是什么,不过只是数面之缘,一次不辨真伪的绅士品格,一次高下立判的江湖操行。   她还厚颜问他,你喜欢我?   他只是顺着她答了,允许嘛,至于是与不是,她无从可知,他也不曾真心回应。   也许与少年一穷二白的生涯里,他曾为之着迷的女人相比,言晏问出的喜欢,大概就像从前戏楼上,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听戏捧角,朝戏台上扔赏一样,图个乐,听个响,带着睥睨众生若即若离之相。 第18章 第六章、东风夜放(3 言晏一通电话出去有些时长了,蔡恒易出来寻她的时候,她正站在廊道尽头,微微出神状。   “出什么事了?”蔡恒易关怀地问。   言晏尴尬地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二人再回包厢时,蔡恒易点拨她,实在“头疼”,就先回吧。   言晏有些受用地望望他,只是感激,蔡恒易是她的顶头上司,这半年内,她在组里其实状况百出,很多标案及谈判报价书,她都做得磕磕绊绊。最荒唐的一次,合同标的的总价格,小写数目比大写少一个零。带她的前辈,直接在客户谈判桌上就开骂了。   交到蔡恒易手里核对的一些签核文件,他总能挑出些再明显不过的问题,偏就言晏之前查漏不到。   她是马虎,笨,但并不傻。即便每天快节奏地忙得喘不过气,依旧可以感觉得到,蔡恒易其实很关照她。   关照到细枝末节,工作半年,言晏一次与前辈一道出差,来回机场的计程车钱是她先垫付的,可是回去月底报销差旅费的时候,她整理的二人差旅明细里,没有计程车代步费。   蔡恒易在线上问她这项,她老实说,□□丢了,手边也没别的□□可以替代的。算了,不要了。   蔡恒易发了个敲打她的表情,你倒是不计较。   那天下班前,蔡恒易替她找了张□□,让她重新归整好再给他签字,并说教她,该你的就是你的,即便你不要了,也没人会称赞你的不拘小节。   ……   蔡恒易在公司里一向是个公认的好脾气的主管,唯独一次,冲言晏发上司脾气,当着全组人的面,言晏是有点委屈,起因只是一封邮件。   蔡恒易那天进公司前,本就随经理出差一周,连轴转,一天没歇。谁料还没等他进公司,一家客诉邮件就直接send给了几个在案负责人,顺便cc给了大老板,年绍平。   年总一通电话打到部门经理处,再往下问责,就找到了蔡恒易,可是蔡恒易手机里没有任何相关邮件的主题,客户那边,也没有提前电话沟通。   他一进公司,放下公文包,权以为客户那边没有send给他们市场部,可是言晏却傻不愣登地撞到他的枪口上,她如实汇报客诉情况,表示邮件已转发给组长了。   蔡恒易一时忘记了,之前负责这个项目的专员跳槽后,都是蔡恒易在善后,毕竟言晏这个新手还没能独挡一面,可是公司对接的邮件还是言晏在用的这个。   客户那边也没毛病,一切公事公办而已。   只是年总是个急脾气人,客户那边既然通知他知会这件事,他定会全程问责到底。   蔡恒易连受了两层老板的气,到眼下,根本没瞧见邮件长个什么样,一气之下就冲言晏发了火,你说转发的邮件在哪里?   他没收到,言晏却一个劲地在解释,她一早来,看到邮件后,即刻转给他了。   蔡恒易索性不听她说了,拎开她,直接就着她的电脑,细查起邮件内容,随后上楼开会了。   办公室格子间里,务必坚信,没友谊万万岁。拜高踩低都是家常便饭,大家见素日里和煦春风的蔡恒易也有不把言晏当美人的时候,悄默声里,各怀心事的嘲讽与蔑视。   估计心里diss言晏一万遍了。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吃饭前,蔡恒易把言晏叫到办公室,笔记本电脑掉个头,指着屏幕上的未读邮件给言晏看,“一分钟前刚刚收到。”   邮件抽风,言晏也很委屈。   “对不起,组长。”她知道这个时候,最识相的话,便是对不起。   “你可以提前打个电话跟我说一声的。”蔡恒易略有些疲惫,后背靠在办公椅上,今天周一,本来就有主管例会,他试问言晏,即便今天邮箱没抽,他要是没时间看邮件,会上被问到这一遭,他也是瞎呀。   是,言晏有N种方法可以提前知会一下蔡恒易的,偏就事赶事,她也拿不准轻重缓急。   事情演变至此,她只有主动扛锅了。   “今天早上我态度有些不好,向你道歉。”蔡恒易一边说,一边锁定电脑、起身,捡起自己的外套,瞧一眼微怔的言晏,“忙了一上午,饿得眼睛都有点花,一起吃饭吧,算是我给你赔罪。”   言晏倏地红了些脸,她希望是自己会错意,也希望是蔡恒易一向对下属都这般礼待。   可是眼前的人,穿好外套,一副自若正经,周正的面孔,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她,等她回话,她直觉很不好。   “不用了,谢谢组长,我和潇潇她们说好一起去吃牛肉面的。”言晏说着,别开他的目光,“那个,今天因为我的拎不清害组长被钱经理和年总骂,我很抱歉。我会多加反省注意的。”   那日之后,言晏多少有点避嫌,无论是自己多心还是真有其事,总之,办公室这种是非之地,她还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到负值最好。   年前尾牙的冷餐会,因为言晏在简历上有写会大提琴,可巧蔡恒易会钢琴,部门商议助兴节目时,老员工们一味躲懒就欺生,拿新鲜面孔练,尽管言晏再三言明已经有好几年不碰提琴了,她怕她会扑街啦。   结果却被告知,蔡组长同意与言晏一起出这个二重奏节目了。   言晏:……   蔡恒易年前那晚不是单独送言晏一个回家。言晏一路只在他车后座上猫着,等其他两位女同事先后下车了,她一人还是执意坐在后排,千辛万苦避嫌了一晚上,没成想都到家门口了,还是被周是安与小舅撞见了,言晏不是个黏糊的人,偏偏蔡恒易一直这么不清不楚地在其左右。   她很想直言拒绝他的好意,又怕万一真是她会错意了,这上下级的关系,弄不好把差事都丢了,太不值当了。   今晚本是给钱经理庆生,临时接待了几个客户,索性公私一并热闹了,顶配的包房里,错落着几堆人马酣畅淋漓,言晏与蔡恒易一前一后回包间,潇潇俯到她耳边玩笑,“还说你们没暗度陈仓?”   办公室恋情公司虽说没明令禁止,可是单凭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频率,也实在不适合恋人之间的距离,更何况彼此还有利益立场。其实言晏很清明,退一万步讲,别的她也许可以克服,可是,她对蔡恒易完全没男女那方面的心思,她一直在掂量一个分寸,如何能两全地保留彼此体面,她不讨厌这份工作,也不想与上司有任何不清不楚的谈资,“我出去接电话,蔡组长去洗手间,门口遇到的,这也值得阴谋论?”   言晏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对于同僚间的揶揄,丝毫不敢放松警惕,生怕一个疏忽,让他们错会了什么。   就在她坐在角落间,灵魂出窍的时候,年总突然出现在包厢门口,大老板亲自过来给钱经理站台庆生,钱经理受宠若惊之状,招呼着年绍平入座。   年绍平跟两个朋友在这边喝酒,听秘书说,钱经理在这里请客,倒是他这个东家疏忽了,自己的臣子生辰,他无论如何也该来恭贺一下,他与钱经理及几位客户寒暄的时候,自作主张,喊他的朋友一并过来。   这个包间容纳个四五十个人,不成问题,偏偏年总的两个朋友进来后,言晏冷不丁地觉得逼仄得很。   周是安一身暗色正装西服,在包厢里同样暗色的光源之下,立身之处,平添几分暗黑感,或是满满的算计之感。   半个小时之前,他在电话里,还对言晏说,我想见你。口吻半真半假。   眼下被年绍平引荐着生意场上的人,却是一脸的宠辱不惊,微微上浮的嘴角,即便是笑,也十足的傲慢与轻狂。   厢房里不知是谁点了首王菲的《香奈儿》   此刻几位大佬一本正经地握手、互换名帖,也没人敢去卖弄歌喉了——   王子挑选宠儿   外套寻找它的模特儿   那么多的玻璃鞋   有很多人适合   没有独一无二   *   一个部门的聚会,生日蛋糕也权当个嬉闹的媒介而已,没人真正要去尝几口。   钱经理还是似模似样地切了几块给年总及其朋友。   生日会算是到了尾声,识趣的同僚们知道经理有别的酬酢了,也陆续有人起身告辞,言晏随着众流,想不声不响地撤,偏偏潇潇作妖,“组长,我和言晏蹭你的车好不好?”   言晏很想说不,可是她没出声,始终觉得后脑勺上有冷冷目光。   蔡恒易喝了不少酒,定定看言晏一眼,嘴上还是一丝不苟的同僚口吻,“待会我叫代驾,副驾得我占一个位置,你们自己商量着来吧,后面拢共三个座。”   那厢,周是安不急不忙地靠在沙发软垫上,冯淮生一双精刮的眼睛,像搜捕猎物一般不动声色地全场扫着,有点不耐烦了,凑周是安耳边问,“哪一个?”   本尊愣是不说话。   冯淮生也不傻,顺着周是安的目光,算是找到了目标人物,房里灯光有限,可是一张影影绰绰的小脸,也和他印象中的证件照对上了。   这人都要走了,周家老二像是忘了来这遭是为了什么,闲情淡目地坐在原位,冯淮生骂他一声,呆!   生意场上没吃过败仗的周是安,拿一个小妮子没办法!?   “言小姐,留步!”好在冯淮生还记得她姓什么,他赶在妮子走出厢房前,起身喊住了她。   言晏回首时,冯淮生一脸哀怨的神色,挑挑眉,人畜无害,“上次言小姐一言不合就让我滚蛋,我可是气得不轻哦。”   一石激起千层浪。   何况,冯某人还是年总的朋友。   其他人被蒙在鼓里,只有言晏明白眼前这男人在说什么,她没来得及回话,就被落后几步过来的周是安插话了,“好了,淮生,别浑!”   “我操,刚不还坐那不动的嘛,这就过来护犊子了?”冯淮生揶揄周是安。   凌乱了,冯淮生两句话,将这人物关系彻底云里雾里了。   潇潇有点懵,一旁的蔡恒易倒是没糊涂,其他同事更是吃瓜得很,言晏啥也不想说,抬脚就走。   年绍平问,这唱哪一出?   周是安瞧蔡恒易一眼,前者傲慢,后者愤懑,情敌照面,分外眼红。   哪一出?   ——胜者即为正义。 第19章 第六章、东风夜放(4 周是安关一厢房的是非在门后,出来往会所大门外走,一路寻言晏,某人不知是腿短还是脚不灵便,总之,被他捉住了身影。   二人立在一处广告牌头尾两端,言晏在专心看计程车,周是安贼喊捉贼般的扮无辜,“没成想遇到你,朋友也互相玩笑惯了。”   “呵呵。”言晏很不给面子。一副鬼才信的轻蔑。   “坏你事了?”   “……”   “对方长得不赖。”周是安几步走近她,大方地称赞言晏的追求者。   “……”   “不过,我是你,坚决不和同事谈感情。”周是安侧首望她,“刚才在里面听你老板介绍,对方是主管,是不是?”   “和自己的上级谈恋爱,得想好退路,无论怎么取舍。都是你下级走路的多,对方能为你放弃职位、放弃晋升空间的很少,如果你觉得这份工作的前程比不上一个不赖的男人,那么就可以考虑;如果你不甘心放弃一份还不错的工作,那就最好不要和同仁谈工作之外的感情。”   “毕竟,感情会负你,工作与人民币不会。”   “你不觉得你说这话,很有谋私的嫌疑嘛?”言晏听周是安絮叨半天,忍不住要他难堪。   “是,我是谋私了。我庆幸对方有个职衔,来让我对你说这番话,不然我能对你说些什么呢,说对方比我年轻,说对方一看谈吐就比我和煦,说你们看上去更登对?”周是安像是等着言晏似的,文绉绉地怼她于无言了。   言晏更是被他的话,羞红了脸,没出息得很。   她始终不去看他的脸,不远处来了一辆空的,言晏伸手去拦,计程车即刻泊在言晏眼前了,她下一级台阶,去拉车门,听身后的周是安淡淡开口,“你送我的那瓶酒,被我那晚一气之下,扔垃圾桶了。”   言晏拉计程车后门把手的指间顿了顿,她没勇气回头看他一眼。   尽管心头像有一口热油在滚烧。   她没理由不喜欢他这样处处妥帖的男人,正是因为这份没理由,才让她望而却步。她说不清,到底是喜欢他不亲不疏的倨傲感,还是纯粹喜欢他这样一个人。   从来没一个人给她一份怦然,却又坠坠的不安。   言晏没有回应他的话,上了计程车,报出回家的地址,车甫动,就被人拦住了,周是安敲一敲车窗,随即欺身拉门坐了进来,一身的酒气,缓缓朝司机开口,“开车。”   “请你别招人厌,可以嘛?即便追求,我有权说不吧!”   “我招惹你的事,为什么没告诉你小舅?”周是安睨她,答非所问,且不怀好意。   “不关你的事!”言晏抻抻脖子。   “就会这一句,是吧?”   “有病!”   “嗯,老实跟你讲,今天有点牙疼。”   “……”   在司机师傅看来,后座上的这对男女,分明在调情,师傅看他们话题休住,这才开腔,“到底走不走?”   “走,送她回家。”周是安难得脸上一丝笑意,上了人家的计程车,还一副做东人的口吻。   车一路在夜色里奔驰,乘客两枚,始终无话。   言晏一直侧坐着,看窗外。   周是安作闭目养神状,路口一个红灯,车停了会儿,他突地自话,“春节随父母去了趟乡下,再回来的时候,保洁阿姨把那瓶酒,当垃圾收走了。”   言晏权当没听见,他为什么要扔那瓶酒,又为什么无厘头跟她说后续。   一身的酒气,想是喝醉了。   信号灯绿了,车继续上路,言晏始终沉默,没多久,再听到他开口,“喂……”   “……”   “是耳朵有问题,还是良心有问题,我在和你说话!”周是安张口间,不禁冷嘶一声。   “听到了,你说酒被当垃圾收走了。”   “……,我牙疼。”   “也许你该去看牙医了。”   “认真点……”   言晏突然觉得不对劲,周是安的声音冷不丁地有气无力得很,明明他上车前,还气焰嚣张。   一扭头看他,煞白的一张脸,额上密汗。   他是真得牙疼,且估计不轻。   “你怎么样,现在牙防所应该也关门了吧,私立牙医不知道可不可以看急诊!”   言晏是真心在建议,周是安的一记白眼,告诉她,他认为她在奚落他。   都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   言晏没经历过,可是瞧身边这人白纸一般的脸,一头的冷汗,她也暂时放下芥蒂,找纸巾给他擦汗,想着你也别送我回家了,我送你回家吧。   她朝他如是建议,并递纸巾给他时,周是安微微抬手,不是接她纸巾,而是堂而皇之地握住她的手!!!   “周先生,你有病不是你就可以耍流氓的借口。”言晏想挣脱他的手,却力量悬殊,她手腕上的手,力道坚决得很,也许他不是趁机揩油,单纯是疼得厉害,想找一个出力的把手。   “你家住哪里?先送你回去?”言晏手腕被他捏得生疼。   “帮我下车去买盒布洛芬。”他又答非所问。   不远处确实有家药店,言晏迟疑了会儿,还是乖乖下车了,待到她买回药和一瓶矿泉水的时候,发现周是安一人立在马路牙子上。   “车呢?”   “司机赶着去交班,我让小汪过来接我们了。”   言晏一脸没好气,这算什么事!   她递药和水给他,周是安一下从铝锡纸抠下两颗要吞,言晏拦住,“一次只能吃一颗!”   周某人听且不依,恁是吞了两颗止疼药。   言晏干巴巴地望他一眼,算了,你乐意吧,身子又不是我的。   周是安还是惨白一张脸,感觉他是咬紧压根忍着痛,不安分的步子出卖了他。   他一个劲地往街口走,言晏也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撒下他,自行告辞。   他的司机小哥哥不到二十分钟就赶来了。   小汪见周是安一脸没血色,身后跟着言晏,一时间有话也不敢问。   周是安先行上的车,言晏绕到副驾上去了,小汪后视镜里瞥一眼老板:正暗沉沉地盯这位言小姐。   小汪何时见老板吃过这样的瘪,不禁觉得好笑,待听到周是安发话,开车,他下意识问了句,“去哪里?”   “回家。”周是安惜字如金状。   “那……”小汪想问言小姐也一起去?不送她回家?看老板一脸不爽的样子,也识相,只是开年第一大戏啊,老板难得不谈生意,在撩妹,还是个小妹子。   周是安很多时候,工作排得紧了点,奔赴机场的路上,他都会抓紧时间补补眠,所以小汪一向不在车里听任何电台、音乐,眼下一路回周是安公寓,车里三人静默得很,掉根针都能听得见的沉静,车外不时一声鸣笛,都能让副驾上的言晏坐立不安。   她晚上也喝了点酒,头昏昏沉沉的,再没人说话,她竟然打起瞌睡,被车外的路况惊去了困,忍呵欠的时候,不禁腹诽,尼玛,有人住得还真远!   她悄咪咪后视镜里想瞄一眼他的死活,没成想,被后座上人的目光逮个正着,言晏慌忙收回目光,还是感觉到某人浮了浮嘴角。   车到他公寓楼下,不远处的江边,骤起一阵烟花烂漫声。   周是安不紧不慢地下车,当着小汪的面,亦庄亦谐地朝言晏一句,“上去坐坐?”   “没兴趣!”言晏一副生怕对方听不见的厉声。   周是安且笑,随即就推门下车了。   他在捉弄她!!!   “送她回去,到了给我来条短信。”小汪降下半截车窗,入春的时令,东风疾了点,却不那么冷冽了,周是安的话,随风灌入车内,潜入言晏的耳里。   交代完毕后,周是安丝毫不磨蹭,转身往公寓大楼里去,言晏这才抬起眼眸,瞧不远处某人的身影。   形单影只,公寓楼顶外的夜空里,升起一朵烟花。   不偏不倚,正散在周是安周遭,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今天就这么多吧。   明天周一,不见得有时间,总之有时间尽快放。   ————   好梦! 第20章 第七章、侧耳倾听(1 钱经理生日会上,周是安和冯淮生的出现,不知怎地,似乎打住了蔡恒易的心思,又或者,从头至尾,都是言晏自己想多了,总之,她是松了口气。   不过也变相被穿了小鞋。   这是潇潇和言晏说的,办公室都在传,蔡组长被年总的朋友秒了,但凡带个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年总那两个朋友比他们蔡组长矜贵多了。   难怪言晏不喜欢蔡。   言晏:……   从头至尾,都不存在谁被谁秒,再说,她认识周是安在前,先不谈这莫须有的男女关系,只一点,言晏很冤,她不喜欢蔡恒易,和谁比谁矜贵完全没关系。   蒋文煜问她,和谁矜贵没关系,那么和那个谁本身有关系吧?   言晏:……   蒋文煜:别赖,你的心思,我还不了解,就是看上那姓周的那张脸!!   蒋文煜:别怪我泼冷水,那姓周的喜欢你,你认为图什么?   图你孤独且不为人知的有趣灵魂?   道理言晏都懂,可是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尾,很不是滋味,且瑟瑟发冷。   她有些不甘,怎就你们的感情就是灵魂的撞击,我被人中意,就只能沦为最下品的消遣。   一连几日,言晏魂不守舍,又被蔡恒易派了外勤,往常饭桌上的应酬,蔡恒易多多少少会照顾一下言晏,毕竟她是个刚出茅庐的大头兵,很多鞍前马后的活,都不点名她,眼下被派了随前辈一起陪客户吃饭,送客户回酒店,言晏倒没觉得多少不适,不外是硬着头皮上。   只是她不知道,背后多少人议论她:说她笨的有、说蔡恒易求爱不成,恶意报复的也有、说漂亮的女人始终逃不过男人的阴谋算计、始乱终弃的更有……   之前言晏还有点鸵鸟,那晚听周是安的一番话后,虽说明知他有私心,可是话也在理,她从未想过和蔡恒易暧昧什么,如今他公事公办,言晏反而落得自在,她也不会退缩,本来就没影的事,如果这个时候,她一副引咎辞职的姿态反而亲者痛、愁者快了。   蔡恒易这市侩的嘴脸,反而坐定了言晏留下的决心,确实,他比不上一份能给言晏温饱的工作。   *   应酬晚餐过后,言晏负责随商务车,送客户回下榻酒店。   在前台帮客户check in 的时候,大堂里,形形色色的人,各相的皮里包各相的肉,有人匆匆间是为生计,也有人埋头凑耳是为亲昵,她无意间发现一个不亲不疏的身影,那人臂弯被一俏皮女郎挽着,言晏不禁曲曲眉。   她与那个莫敬也就几面之缘,不过她很难平静,毕竟对方是要和母亲谈婚论嫁的。   她送客户到电梯门口,再折回来,站在角落里,旋转门外的莫敬在打电话,身边的女郎时不时体贴入微,伸手帮他正一正领结。   言晏顿时头脑轰鸣。想到若干年前,父母的分崩离析,想到她十岁那年,母亲被送到抢救室的情景,她曾怨过母亲,这么多年来,言晏鲜少承认,她到底在不在乎她,又或者,言晏始终没勇气问母亲,你到底在不在乎我。   曾经,她和蒋文煜聊过,一个人有没有把你放在心上,你感受不到嘛?   是的,她感受不到,她也许长了颗麻木的心,她感受不到母亲对她的爱。   *   翌日,言晏去经理办公室送文件,蔡恒易与年总也在。   老钱直接让言晏把手里整理的大数据呈给年总看。   年绍平单手接过言晏的报表,却和她话起了私房。   “小言是冯公子的女友?”   “……”言晏眉心一恸,办公桌前后的蔡钱二人默契沉默,“不是。”言晏简单据实。   “那是周先生的?”年绍平再问,且补充没旁的意思,只是私下问候一句罢了。   “也不是。”言晏不卑不亢。   可年绍平不信,他是个精明人,但也会装糊涂。   他与冯淮生只能算是酒肉朋友,牌场上来,牌场上散。冯家两房,也就共冯淮生一个男孙,冯淮生看似声色犬马、不务正业,是个花钱的主,不过也从不做赔本的生意倒是了。各项倒腾看似玩票,但也都丰收。难得有这种不痛不痒非利益打头的私下寒暄,再者,周家的影响力,也让年绍平更想巩固友谊。   于是,年绍平就扮糊涂,把言晏去年年底尾牙宴上的一段大提琴演奏视频发给了冯淮生。   冯淮生很快就回信,问年绍平,这是作甚?   二人哈哈了一阵,冯淮生倒也说了与年绍平预估差不离的事实,我没兴趣,我们周二可能真有兴趣,你不知道他,刁钻孤僻得很,好不容易要咬一块肉,偏就姿态还高着呢!   结果一转头,冯淮生就把这视频以一顿酒钱卖给了周是安。   视频平平无奇,演奏的曲目,也就是当下的流行曲。某人的琴艺也只能归到平庸上面多那么一点点,可是周是安却紧紧目光,认真视听到最后一秒。   原来除夕前一晚,她和那位主管有这么一出二重奏。   周是安微微阖目,波澜里早该沉淀的一些碎沫又浮出水面,某年冬日暖阳里,她的猫伏在周是安的脚背上,光里能照出微尘,她一曲拉毕,问他如何?   不懂。周是安说。   俗人。她嗔他。   可是我愿意听你,也许总有一天,我能听懂。   周是安放下手机和杯盏,往厢房的落地窗边去,躲一屋子人的谈笑,也避他人的目光,到头来,成百上千的日子后,他还是会为那个人红了眼眶。   他们撕破脸的时候,周是安扬起手,要甩舒木槿一耳光,终究落在自己脸上,也许从头至尾该清醒的是他自己。   *   三月的S城,浸润在烟雨里,还未曾在寒冬里尽数更迭出来。   湿漉漉的,熬过了工作日,也没个朗朗晴天,来供你晒干些陈旧潮湿。   言晏和潇潇出公司大楼,刚过闸口,言晏说她忘记带伞了,得再上去一趟。   那厢刚踏出去几步路的潇潇追喊言晏,“卧槽,卧槽,言晏……”   言晏在电梯口,只以为外面雨下得多大多大,潇潇大惊小怪而已,侧首过来,顺着潇潇的视线,看到一人一身轻便的黑色羊绒大衣,单手落在仔裤口袋里,大衣里是件最素人的白色圆领印花T恤。   潇潇“卧槽”是为此人——周是安。   言晏来不及说什么,电梯旁边有人要上行,厢壁里喊她,“走嘛?”   她匆匆从不远处周是安身上收回目光,迈进电梯里,去拿伞,这在他人眼里,会觉得言晏怂得躲着他。   谁料她再从楼上下来,潇潇还在!   在和周某人,谈笑风生!!   言晏一副我只是路过的,快路过他们的时候,潇潇一把拽过她,“你拿个伞怎么这么慢?”   言晏怂着一张脸,潇潇一脸笑颜,周是安波澜不惊。   “那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潇潇话音刚落,周是安无缝连接,“好,谢谢你,岑小姐。”   言晏:????谢什么?!   当然她不会问,尽管她有些求知欲,他与潇潇聊了些什么。   言晏还在垂首,从头发丝到脚指头就别扭地不知道说什么,头顶上听周是安淡漠的声音,“那晚,药多少钱,还你。”   言晏抬起头,用一种你开什么玩笑的目光瞅周某人,后者浮浮嘴角,眉眼温润潺水,再话道,“不要还?”   言晏没吱声,拾步往大楼外走。   玻璃门沿边下,一城春雨,扑一城湿。言晏撑开一把直柄伞,才发现,周是安没有任何雨具。   挂在脖子上的系带手机里,有潇潇发过来的微信:大佬什么来路,来接人,十一路公交腿过来的?   隔一条街,风雨里,潇潇拦到了计程车,言晏举着伞,张张嘴,能吃到雨里微尘的味道,“你是要等你的司机?”   周是安偏首望她,左手尤为自在坦然地“接”过言晏手里的伞,身形略微往她肩首边靠了靠,“来的时候没有下雨,眼下,你可不能抛下我,我这个人偶像包袱重,脸比命看得都要重!”   言晏:……   伞在他手里,身高差的分明,即便周是安迁就着扣下伞沿,言晏不时还是被绵绵细雨打湿了些,她脸颊上沾了两颗雨珠子,自己不觉,周是安看在眼里,左手的伞换到右手上去,伸手作势要替她揩。   腾出的左手拇指指腹刚碰到言晏的脸,她就惶错后退两步,门沿下不时有人走过,始作俑者的人,一瞬不瞬地凝望她,仿佛有些不满言晏的不配合,而言晏浑然不觉周是安的意图,庭众之下,她也不好声张,脸颊上的那两滴水珠,也早化开在她的肌肤上。   *   周是安约过她好几次,都被言晏冷处理了。   言晏也万万没想到,他会有这个闲暇来她公司楼下等她。   计程车里暖洋洋的,言晏心里软绵绵、空落落的。   她这些天其实算心思重重,公私都有不痛快横在心头上。   上了车,收了的伞尖落雨水在脚下塑胶地垫上,周是安问,想去哪里吃饭?   恍了恍心神,言晏从脚边的伞尖上移开目光,纯善且固执的一双眼睛,迎上周是安的目光,“我请你吃,你帮我个忙?” 第21章 第七章、侧耳倾听(2 “然后呢?”   周是安在听清言晏的诉求之后,不说应不应允,只施施然问她一句,“然后呢?”   “如果,你的继父真如你看见的那般,你预备如何?”   “他不是我继父。”言晏的目光在杯烛间,稍显沉着,纠正周是安的措辞。   “嗯,未来继父。”   “你可以帮我这个忙嘛?”她不想在这个没影的称呼上浪费口舌,牵引着周是安回到原本的话题上。   “还是那句话,然后呢,我帮你可以,可是也不能帮得糊里糊涂。倘若你求这个真相,单纯只是见不得你母亲好,那么,我想,我没必要蹚你们这母女不睦的浑水。”   言晏丝毫不意外,周是安对她们的家务事了如指掌的样子。   一时间忘了进退,一副没所谓,低头切牛排。   周是安与她面对面地坐着,继续道,“无论是单枪匹马地跑去和那位莫先生据理力争,还是拿着所谓的证据,对你母亲落井下石,我觉得都不可取。毕竟那是你母亲自己的事,母女俩本就不太亲睦,你若再胡闹一通,更是雪上加霜;再者,说句不中听的,你母亲未必就不知晓,你还年轻,要知道,有些扮糊涂,情非得已,但也无可奈何,所以,我不主张你贸贸然替母亲要个公道。”   “周先生的意思是,如果哪天你父亲背叛了你母亲,总归有情由的,肯定是你母亲哪里做得不够好?所以你也会劝你母亲,情非得已,但也无可奈何?!”言晏重重放下手里的刀叉,手劲大了点,刀具落盘的声音,引来邻桌的注目。   周是安冲她嘘声,示意稍安勿躁。   “我父亲已经七十了,即便有那个歹心,估计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换个人作比方吧,嗯?”周是安毫无脾气地回她的不敬,笑吟吟,眼波无限宽容之色。   言晏骤起的气焰,就这样莫名地被他拂平了。   且还无穷无尽的悔色,她又冒失唐突了。   “我找朋友帮你查,不过你答应我,如果属实,不要闹脾气,心平气和地与你母亲谈一谈,她原谅与否那位莫先生,也请你尊重她的选择。”   眼下的立场,周是安比言晏更像个晚辈。   言晏无情地塞一块牛肉到嘴里,鼓鼓当当的,含糊一声,“我哪次不尊重她的选择。”   周是安清楚看到,她垂首时,一颗泪掉进她的餐盘里。   *   三天后,周是安那边有了答复,他打电话给言晏,说已经让小汪去公司楼下接她了。   “可是,我今天得加班,你就直接告诉我结果就行了。”   “无妨,小汪在楼下等你,你忙你的。”   他永远一副答非所问。   “我只想知道一个事实。”   “你过来,我告诉你。”   二人较劲。   言晏不是不知道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拿住她的短,故意算准了,她不会拒绝。   她忙完手头的工作,下楼的时候,已经薄薄夜色,小汪还特地下车给她开车门,言晏万分惶恐,“你不要把我当你老板的客户了。”   “嘿嘿,”小哥哥憨憨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言小姐可比周总那些客户矜贵多了,上次送你回家,我还没来得及给他报平安,他已经电话打过来了。”   言晏微微一窘,要不是知道周是安的脾性,她严重怀疑,是他教唆下属这样说的。   斑驳陆离的夜城光耀,落在奔驰的车窗上,言晏浮空心神看了会儿,眼角生疼,收回目光,心里一直盘算着一个问题,却也不敢贸然问出口。   小汪很有眼力价,“言小姐有话说?”   “没有。”言晏嘴硬。   小汪笑,“关于周总的?”   被人猜中心思,言晏脸即刻烧了起来,她抻抻脖子,作没所谓状,“就是有点好奇,我舅舅那边也不曾听说过,……,周、他,是不是有腿疾,所以才不能自己开车?”   “抱歉,言小姐,可能你问我些周总平时有没有别的女性朋友什么的,我还能准确回答你,关于他的这个问题,我确实没怎么过问过,我只是个司机。”   “明白,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小哥哥,请你不要跟他提起刚才的事。”   小汪被后座上这比他还小几岁的妹子弄得没啥脾气,后视镜里瞄一眼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言晏权以为他答应了。   小汪在会所停车场泊了车,亲自送言晏上去。   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他们长包的那间厢房,言晏本以为会一屋子的人,乌烟瘴气的那种,推门而见,冷冷清清,算上周是安才四个人。   胡闹的只有冯淮生,他清脆地吹了个口哨,说,女主角登场。   没人响应他的玩笑,周是安不急不徐地站起身,关照一行的人,“你们自便,我和朋友说个事。”   “小朋友!”冯淮生继续拆周是安的台。   周是安听进了这句话,一身黑色衬衫,隔一些距离,招呼还在门口的言晏,神色里依旧贯日的自若,他很清楚这一点,但不妨碍他招惹她。   包厢里间,还有一小耳房,周是安领言晏进来,随即掩上了门,所有的喧嚣全隔在一门之外,突地的安静,让言晏不觉吊着一口气在喉咙间。   周是安没有和言晏卖什么关子,也没什么宽慰之言,就这么刻板地扔一叠资料与照片在言晏眼前。   给她自己去消化。   ……   白纸黑字,没言晏不认识的,照片对她而言,也是成年人都能领会的。   偏偏她始终不说话了。   周是安转转杯中的酒,她坐着,他站着,“别蔫,这应该与你料想中的没啥区别,只会好一点,对方只是莫敬的一个非精神层面情人,应该是与你母亲确认关系后,依旧藕断丝连了而已,那女的不只莫敬一个姘头,这一点莫敬也很清楚。”   言晏依旧不说话。   周是安也随她,陪她这么静悄悄地待着。   良久,她看着他搁置下的那杯酒,嗓音哑哑的,问他,“我能喝一杯嘛?”   周是安默声,起身倒了杯红酒给她。   “你等一下,我去外面……”他是想说,我拿点东西给你垫一垫,没成想,妮子心急得很,一口全吞了。   继续沉默了会儿,言晏开始摸眼泪,她需要一个宣泄点,需要一个不亲不疏的人,不必要理解她家庭的千头万绪,只希望能听一听她的牢骚。   “我四岁,父母就离婚了,我基本上算没见过我爸,家里仅有几张的全家福,也被我妈全撕了,……,记事起,我妈就对我很没耐心,没说几句就会动手,可是她对那个男人却是千娇百媚的那种,我七岁还是八岁的时候,无意间撞破了她和那个男人……,她只会把我丢给外婆,自己活得跟个花蝴蝶一样。后来,那男人骗了她,卷走了她所有的家当,她一气之下,服药自杀,我跟着外婆赶到医院的时候,当时满心满意的只是希望她不要死,不然我就没妈了。”   “后来偷听到外婆训斥她的话,说她但凡有点良心都不会想要一了百了,她有个十岁的女儿,她死之前就没好好想过嘛,她当这个妈太自私了。”   “没有我外婆的提醒,我还不那么恨她,……,之后她又开始各路找门路,重新做生意,各种男人也换了不少个,难得我与她在饭桌上坐着,她除了问我考多少分,缺不缺什么,从不多关心一句,我第一次来例假,她是半年后才知道的。”   “其实我这个人挺寂寞的,人家稍微对我好点,我就想跟人家交心。结果呢,一回头,人家又把我当谈资,说我妈如今的身家,都是这些年卖肉卖的……”   “我没所谓她和哪个男人在一起,可她就是看不清,人家对她是虚情还是假意,如果那个姓莫的再骗她一次,她预备怎么办?再死一次?”   言晏说着这一番话,提及一个让人心惊的字眼,她红着眼眶抬眸看周是安,像是质问又像是毫无章法的求问。   “这些年,我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劝我好好和我妈相处,可我就是和她合不来啊,可能我骨子里就像我爸吧,而她这些年最不愿意提起的就是她有段窝囊的婚姻。”   “而她口中的那个窝囊男人,听说过得还不错,重新娶妻生子,幸福美满得很。”   旧爱的誓言,像一个巴掌,尤其是这旧爱,离了你,过得比你想象中的好。   这一记记耳光,甩得你,脑里嗡嗡作响。   “你说得对,无论她怎么选择,我都得尊重她的态度,毕竟她是我母亲,生养我的人,我与她之间就是单向的平等。”   “可是我真想问她一句,这些年,你与我爸分开了,有没有后悔过?你们俩婚姻的失败,凭什么我跟着后面受无穷无尽的冷漠,我也是我爸的孩子,可是他离开我妈之后,回了县城,一次也没来看过我,我听我舅舅说过,我妈不肯我爸来看我,她凭什么,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不是他们的包袱,说丢给谁就丢给谁!法律上都没权剥夺的事,她偏偏剥夺了我起码的自由。”   “她如果再死一次,我绝不会……”   “言晏!”周是安的一声短斥,叫回了言晏一些走火入魔的心思。   她怔怔神,“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声道歉,不知在对谁说。   “首先,毋容置疑的是,你爱你母亲,没有爱,就不会有这么多类似牢骚的恨。”周是安踱步到言晏跟前,很不伦不类地坐在酒几上,朝她面面相觑。   “关于她目前另一半的不忠,我建议你,心平气和摈去任何人,与她好好谈一次,她的态度,你可以继续不认同,但的确,我们每个人都没资格去绑架另一个的思想,尽管有时候明明知道她错得离谱。”   “第三,你想见你父亲的心情,不该埋怨地放在心里,趁这一次与你母亲交心,告诉她,告诉她,你有平等爱他们的权利。”   “最后,谢谢你信任我,讲自己的心结给我听。我给你的建议,也绝不是我这个年纪的好为人师。你爱你母亲的心情,我曾经算是有约仿的心境,只不过你更纯粹点,是亲情,我是爱情。”   “我爱她,到可以为了她,违拗家人的地步。”   “可是,到头来,我发现她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爱我。你还可以借着血缘去弥补种种缝隙,我与她无亲无故,大概到死,都难以释怀。”   这是周是安与舒木槿分开之后,他头一次主动谈及自己曾经栽得跟头。   见言晏泪眼朦胧且有些难色地望着他,他试图缓解下太过较真的气氛。   某人抬一抬右手臂,好似要用手去捞她的下巴,嘴里的话,也轻佻散漫得很,让言晏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刚才在诓她——   “怎么,听我过去的事,过去的人,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在吃醋?” 第22章 第七章、侧耳倾听(3 言晏想过去母亲公司找她,也想过约她坐下来喝杯咖啡。   最后,一通电话打过去,谢冰慧忙完酬酢,回谢家的巷子口,看到女儿衣衫单薄地等着她。   母女俩关上车门谈了很久,谢冰慧毫无顾忌地连抽了两根烟,烟蒂一捻,悄悄然开口,“行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   “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你……”   谢冰慧超出了言晏预想的冷静,还是说,她真得如周是安所说的那样的,早已知情?   那男人就真得那么出众,到母亲宁愿自欺欺人的地步?   “婚是铁定不结了,因为我发现,你是发自骨子里的不喜欢他。”   “我没有要搅黄你生活的恶意。”言晏板着脸,一本正经。   明明是母女俩互相露怯的时候,偏就二人都绷着。   “我明白。”谢冰慧虽说四十多余,可是保养得当,自身底子也是个美人胚子,她卷一卷白色的衬衫袖子,略微疲惫之色朝言晏,“其实他的那点事儿,我也知晓一些。怎么说呢,不怕你笑话,我觉得他要是个聪明的人话,也会选我,老娘比他的那些个露水情人有姿色、有实力多了。”   “偏偏他得陇望蜀,还被我女儿撞见了。事已至此,糊涂与理智,我也必然选理智了。”   “呵呵,说到底自己老了,女人有什么资本,还不是那几年的时光。”   谢冰慧的话,像油尽灯枯的光,愈发地微弱起来。   她再次赶言晏下车,说得回去了,闹了一个晚上,乏了,回去泡个澡,天大的事儿,明儿天亮了再说。   言晏这一秒开始,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要较这个真,无论真真假假,母亲开心不就行了,这些年来,她只是想找一个能让她相信爱情,同时也能齐头并进的这么一个人。   她像似一个兽,想要奔走,也想有人把她困住,歇歇脚。   到头来,这些年来,她始终没有找到这么一个能让她同时拥有骄傲与自卑的人。   言晏在母亲的副驾座上动了动身,推门欲出的时候,她顿了顿身形,回头问母亲一句,“我今晚去你那边,可以嘛?”   谢冰慧倦怠的一张脸,仿佛顷刻间溃成一片片剥离的皮一般,“你是说住一晚?”   “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你把我想成什么了,动不动领男人回家?所以,这些年,才死活不愿意到那边住?”谢冰慧抛开自己的烂头绪,看自己的女儿,才发现自己真的老了,老到,猛不丁地注目,姑娘都已经这么大了。   *   谢冰慧现在住的这套别墅,不在郊区,在地段很是成熟的南城这边,小区里也有高层住宅,当时她一咬牙拿下这套房子,是想着接母亲与女儿一道过来住的。   老母亲住惯了老房子,不轻易肯搬,言晏更别说了,母女俩一直跟欠着债似的。   几年下来,言晏来这边,屈指可数。   此刻站在玄关处换鞋,谢冰慧尤为认真地从鞋柜里找没穿过的拖鞋给她,一双粉色面的,她又絮叨,你不喜欢粉色,我知道,给你找双白色的。   “无所谓啦。”   “哪能啊,我的千金难得来一次,不把你奉承好了,那还得了!”谢冰慧继续跪在鞋柜边,固执地要找双女儿合心意的拖鞋。   言晏心上突然一酸,不声不响,任由母亲给她找。   如愿换上拖鞋,言晏像极了一个宾客,等着主人领她进去。   谢冰慧踢掉脚上的高跟鞋,扔了包,说自己身上有客户的烟味,先去卸妆冲个澡,让言晏自己找东西喝,或者看着想吃些什么,她待会来弄。   谢冰慧上楼后,言晏也不落座,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张望着这屋内的一物一件,一颜一色,厨房岛台上,水培的花瓶里茂密的富贵竹,洗碗池里还有只大概早上喝水未来得及冲洗的马克杯。   冰箱里,清一色的全是酒水,瓜果蔬菜,全然没有。   言晏不禁腹诽,还问我想吃什么,你怎么弄,连根葱都没有。   她有点渴,只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若有所思地旋开瓶盖,吞咽了几口,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出神了多久,只约莫估计,楼上的人也该洗漱完了。   她再等了几分钟,没什么耐力了,放下手里的瓶子,穿过厅堂,往楼上去。   主卧的门开着,可是里面没什么动静。   言晏在外面轻出了声,依旧没回应。   她只能轻手轻脚地走进房内,卧室内只开着一盏落地灯,卫生间磨砂玻璃上能瞧见分明的光亮,静听,另一面连水声都无。   言晏站在卫生间门口,叩门,无声无息。   她直觉很不好,脑内也警铃大作,再也不管不顾了,旋开门锁,就踏了进去。   谢冰慧没有任何生气地,耷拉着脑袋在浴缸边沿,外侧这边的手臂,甚至悬着。   言晏十来年前的噩梦再次与眼前的种种重叠一道了,她直觉,心上重重一绞,胃里也像要呕出什么似的,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泪也早已到了唇边,咸涩得很。   “妈!”言晏两手慌张地想要把谢冰慧从浴缸里捞出来,乍现的所有自白,不过是一句,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她触手的水是温的,肌肤也是温的,那一双被水雾浸润的眼睫动了动,谢冰慧微微睁开双眼,困乏地一句,“我睡着了?”   “是,你睡着了!”言晏满身怒意地丢开母亲的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死了!”   言晏湿漉漉一双手,也不管手边矮凳上的那块干毛巾是做什么的,直接拎到手上揩手上的水渍,随即片刻不想留的,转身欲出去。   谢冰慧动了动身形,言晏能听到涟漪的水声,再听母亲问她,“言言,你是不是怕我再想不开,今晚才要过来看着我的?”   “是,如果你一时想不开,我想外婆和舅舅也不会放不过我的,毕竟是我拆穿了你和那姓莫的姻缘。”他们本来再过一个多月就要结婚的。   言晏始终这样,说话不讨巧,明明心里是在意的,可就是不愿承认。   “妈妈老了,上了年纪的人都很怕死的,你别看外婆成天骂自己老不死老不死的,其实哪天真要她死,她是铁定舍不得的。”谢冰慧从浴缸里起身,言晏背对着她,再听她话道,“当年为了那个姓宋的,我和你爸闹成那样,再被那个混账东西骗了我所有家当,我那时只觉得没脸活着了,可是意识模糊时,我又不想死了,言言,你说我死了,一了百了了,你和外婆怎么办?”   “死过一次的人,会看透很多东西的,我还是会想要一个男人,要一个伴,但绝不会把他们当全部,当迷信了。”   “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再为了任何男人寻死的,妈妈已经对不起你一次,不会再对不起你第二次。”   谢冰慧的话,像往言晏心头上一幅再淡墨的山水图上泼了重重一汪水,刹那间,水墨晕染开了,再也没了之前的静谧淡然。   言晏一时间有很多苦楚想倒一倒,偏就眼泪抢了先,她依旧背对着母亲,微微仰头,想忍回夺眶的泪。   谢冰慧穿好衣袍,赤着脚绕到言晏跟前来,母女俩净身高来看,她已经没有女儿高了,她看清女儿脸上的泪,而言晏能看尽母亲妆容下的细纹与岁月。   “这些年,我一直想跟你好好谈一谈,你外婆说得对,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我除了生了你,对你没认认真真付出过半点的耐心与毅力,我脾气急,你打小就又爱哭,一凶就哭,哭了就会挨我打,两三岁的时候,你就只要爸爸,我出门你从来不会依恋我的。后来和你爸离婚了,你就更排斥我了,言言,我承认我可能生活方面确实没一般母亲那般会细致照料你,可是我依旧有母亲的本能啊,之后,日子过得宽松了些,我再想与你修复关系,才发现,你愈发地有了自己的想法甚至是成见,你不爱我,已经让我很无地自容了。”   “我已经长大了,这些年,我一直想问你句实话。”言晏红着眼眶,透过母亲的瞳孔,希望能看见她的心里去。   谢冰慧但听不语。   “你当年与我爸婚姻存续期间,到底有没有越轨行为?”言晏心事重,从小到大,母亲的一些男女关系,就是巷子里的谈资,之后她单身的种种,言晏随着年纪的增长也就释怀了,唯独父母婚姻期间,母亲到底有没有外人说的那般背叛原则,这一点,她很介怀。   这一刻,言晏像极了一个判官,肃穆且无情。   “这对于你很重要?”   “是,”言晏微微颔首,泪也跟着掉下来,“不瞒你说,早年期间,你不让我爸来看我……”   “我为什么不让他来看你?!”谢冰慧截住了言晏的话,“言晏,你只会说你长大了,可是你想过嘛,你爸那时候和我闹得多凶,如果我真有实质的把柄落在他手里,我还能争取到你的抚养权嘛,他又为什么来看你,你奶奶根本不肯你爸把你带回去,嫌你是个女孩子,拖你爸后腿,他愚忠愚孝,舍不得你又不敢违拗老母亲,你本来就对我不依赖,他再三番两次的来,他要么有本事把你领回去娇贵地养着,要不就别来挑拨我们母女俩的关系,他这么模棱两可的窝囊,是在要我的命!事实就是,这些年来,无论我怎么把心肺呕给我女儿看,她始终还是偏向了她父亲,是不是?”   这些年来,母亲在言晏眼里,始终是孤勇的、妩媚的,甚至是工于心计的,全然不该是眼前这样毫无珠光的软弱妇人样貌。   不过她始终是不轻易落泪的,一滴泪要掉下来之前,她潇洒地转身出去了。   *   原来,这些年来,母女俩各自清明,彼此不合。   唯一的投契,便是认定了,对方不爱自己。   从前,言晏有很多的偏见,偏见地认为,母亲对于他们的家庭是有愧的,有愧于父亲,有愧于她。   当有一天,母亲目光自若地告诉言晏,她没任何原则性错误对不起父亲。   有的只是,贫贱夫妻百事哀。   父亲是个穷读书人,母亲又一心想要出去挣家业,二人由金钱观这一点的分歧,开始逐渐地全盘矛盾激化。   谢冰慧坦诚,起初不经意的种种爱意,沦落成最后毫无风采的谩骂与侮辱,夫妻做到这个份上,也是半点情分不顾了。   “你爸当年心里最大的一根刺,就是我与那姓宋的合伙做生意,无论后来我与宋怎样的不济,我因为那个臭男人吃了多大的苦头,后果都不能直接判我的前因,我在我的婚姻存续期间,没半点对不起你父亲,无论精神上还是肉体上。”   “言晏,我知道你爱你父亲多一点,可是你不能因为妈妈相信爱情,就同那些外人一样,判我个□□□□的罪名。”   母女俩隔着一道开敞着的门,却像隔着时空,谢冰慧的话,冷冷地灌入浴室里,几个字眼,像是在厌弃自己,又像是将了言晏一军。   言晏打小别扭的性子,就鲜少服软、服输。   可是眼下局促的环境,逼着她走出去,总不能待在这浴室里一辈子吧。   从前听那些不痛不痒的话,言晏都如耳侧过风,亲眼见到母亲坐在床畔间仓促抹眼泪,言晏才信极了那句话:   问他爱不爱你,且看你能不能轻易地伤到他。   谢冰慧的眼泪,一开始还带着狼狈后固执的理智,随即,她也像看透了些什么,索性不管不顾地放声哭出来了。   言晏僵在原地,木木地发现,谢冰慧平日里再光鲜亮丽的职业女性,卸下心防,哭起来,也和巷子里那些撒泼的妇人没什么二样。   言晏明知道是她招惹的,是她犯的祸,就是没一句软话。   她去卫生间投了块冷毛巾,实为别扭地移步到亲妈跟前,木讷讷地递给母亲,不言不语。   她已经算是矮了一截台阶了,给母亲下,也算彼此软化情绪。   无奈,谢冰慧不领她的情。   言晏把冷毛巾搁在床头柜上,想下楼倒杯水给她喝,刚转身,就听谢冰慧厉声道,“走吧,走吧,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生你这个讨债鬼,你见谁都能和颜悦色的,唯独见不惯我这个亲妈!”   这话……   言晏想辩解什么,又好像,也没冤枉她。   “我只是想……去楼下倒杯水……给你……”   “我不渴!!我哪用得动你啊!”   “……”   话说回来,言晏马上二十三周岁了,她好像真没对母亲嘘寒问暖过,哪怕一次。   *   等她去楼下,匆忙烧热水,泡一杯玫瑰茶,再忙不迭地送到楼上,母亲已经在北面的卧房里给她铺床被,言晏站在卧房门口,看母亲认真细致地归拢床单的四角,室内纤尘不染再簇面崭新,泻下的白光里,通透的清澈与光明。   言晏无数次期待过这样,风雨夜归时,有人留一盏灯给她,或等她归来。   母女俩彼此交换劳动成果,谢冰慧握着玻璃杯,言晏坐在母亲刚给她铺好的床铺上。   继而,一室的沉默,与无边无际的无从开口。   “天不早了,柜子里有新的睡衣,早点洗漱睡觉吧。”   谢冰慧端着那杯花茶,转身要替女儿带上卧房的门。   “妈,我从四岁开始,你就没有带我睡过一晚了。”言晏冷冽的一声称呼,骤停了谢冰慧欲阖门的手。   “你问问你外婆,每次我碰到你,你哪次不像要杀你似的……”   “可是,连外婆都不知道,你每次头也不回的走,我都会躲在楼上哭,我就是想你哄哄我,惯惯我,偏偏你比一般人家的父亲角色还严格!”   “……”   “……”   “言言,都是妈妈不好,太少关注你在想什么了。”   “是,我一方面也希望你有个伴,可是我一想到你重新结婚,成立一个新的家庭,无论你承不承认,我于你的新家庭而言,都是个外人了。从此以后,我于你、还有我爸,就是彻彻底底的,陌路人了。……,可我绝没有半点要去搅黄你生活的意图,我只是怕,怕那个姓莫的和从前那个男人一样……”   “好了,言言,不要说了,我都明白。”   “如果你愿意原谅莫敬,且有办法规避你的财政风险,我尊重你的选择。”   “没有莫敬了,妈妈也没有新的家庭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言言,你对于我来说,任何时候,都不会是局外人的。其他,都随缘了。”   言晏用近二十年的时间,才换来了母女俩头一次的赤诚。   不谈谁的过错,只是喟叹一句,也许她们谁早一天低这个头,像今晚这样,母女俩同床夜谈就会提前一点。   ……   言晏一个晚上,告诉了母亲很多从前的种种,“我和蒋文煜没谈过,那个时候,是诓你的?”   “所以,你还没初恋?”   “额……,算是吧。”   “一个二十三岁的姑娘,还没谈过一次恋爱!!!!!!!!”老母亲很心塞。   过一会儿,妈妈不死心,“和蒋家那小子没谈过,做过吗?”   我天,“妈,你在说什么鬼?”言晏直接气得坐起身。   “你们年轻人不都这样嘛,不谈感情,也能约朋友炮啊。”   “……”言晏咬牙切齿,“没!有!”   “哦。”妈妈继续心塞。   “所以我闺女还是小孩子?”   言晏:……   “到现在也没个中意的男人?”   言晏:…… 第23章 第八章、人事乘除(1 狡兔死,走狗烹。   言晏母女俩算是冰释前嫌,在此事翻篇的一周后,言晏早上上班的地铁里,收到周是安如上短信。   ……   谁是狡兔,谁又是走狗。   对于周是安的帮忙,言晏是念恩的。   可是还报的话,又难以诉之于口。   请他吃顿饭或是喝杯咖啡,都始终觉得信誓旦旦的。   犹豫了一个上午,刚抓起手机,又被工作绊住了,待她从一桌案的文件里抬起脸的时候,已经一天有惊无险地过没了。   手机的电量如同她一早攒足的勇气一样,渐渐,泄了底。   言晏俯身去文件矮柜里找充电数据线时,桌案上的手机响了,她急切地起身,膝盖不注意,撞到了几角,蹙眉挨疼,抄起手机,才发现,心念扑了空。   是蒋文煜,问她几点下班,一起约个饭?   “我手机快没电了。”她也不说应不应蒋文煜的约。   “你几点下班?”   “我今天没空。”   “加班?”   “手机没电了,饭不约,我回头再联系你。”言晏和蒋文煜哈拉的几秒钟里,总算下定了决心,撂了老友的电话,就从通讯录里翻出了一人的名字。   不就是约饭嘛,有什么难的!   可是她好不容易为难了自己一天,残血开了个大招,给周是安去的这一通电话,却无人应答。   多少有点折面子了。   通话NG后,她挽尊地当什么都没发生。   稀稀拉拉地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另一头的某人,坐在茶室里,品茗闻香,和几个代理商约谈的主题从手头上的增补技术协议,转到一个同僚新换的大众四驱辉昂,再往下扯,就没边际了,尽是些不痛不痒的浑话罢了。   已经到了晚上的饭点时间,今天牵头的徐明磊说新发现了处食肆,带诸位去尝尝。   “周总,农家菜吃得惯吧?”徐明磊征询周是安的口舌。   被问话的某人,左手食指无意识地在自己的手机上轻叩,像似落节拍,不期然收回略散的心神,“今天还有事。”   周是安说着站起身来,捡起桌上的文件、手机,敛敛眉,沉着道,“非标数据太多,这个项目,还是在秦之惠那里再集合讨论一次,我要听听他们总工的意见再作决定。”   一室的几个人都有点意外,意外,都近饭点了,周是安明显一副临时起意要走的架势。   “我送你?”周是安的车送去保养了,来的时候,谢礼宾就没看到他的司机,眼下,这二少爷要走,谢礼宾他们也没法。   周是安静谧打量谢礼宾一眼,没半点客套的口气,“不了,我自己打车,礼宾你替我招待吧,今天这顿算我的。   他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外套,挽在臂弯里,一脸春风怡然的神色,说算是他这临阵脱逃的赔罪了。   *   生意经与美人音,周是安毫无疑问地选择了后者。   他与自己打了个赌,他对她控诉的短信,能收到她的回怼。   结果,好歹,他没输。只是比他预料的,晚了整整一天。   所以,周是安是故意不接她电话。   可是呢,这么着绷着,对他绝没有好处,对方从来是个硬骨头,这一点,周是安第一眼见她的时候就很清楚。   跳上计程车,周是安沉着气息,打算回她这个“错过”的来电。   意料之中,她不会轻易接电话。   连线接通的那一瞬,周是安浮浮嘴角,不动声色,“找我?”   “……”   “该不是打错了吧,我想你没个情由,断不会想起来找我的,还是又有什么人要托我查?”周是安阴阳怪气的声音,司机师傅貌似比电话那头的人先有不适了。   他就是在发难她。   我他妈又不是你的棋子,用得着的时候,对我楚楚可怜掉眼泪;   不用我了,就把我丢一边?   想得美!   那头的言晏,背景声很嘈杂,像是在地铁,对于周是安的怪腔调,她也没回话,他就继续冷峻了,“没事,没事我就挂了?”   “……”   “再见,言小姐……”   “不用这么怪里怪气的,我也没有打错电话,找你是想请你吃饭,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好,来我家吧!”   言晏在听清周是安的话后,才意识到,她被请君入瓮了。   天知道,他俩的话,有多快地对接上,言晏还糊里糊涂的时候,周是安已经替她做好了决定。   只是,去他家……   “你舅舅他们刚才要请我吃农家菜,我为了你,放了他们鸽子,如果你想请我吃饭的话,那就亲自下厨做几道菜,外面的馆子,你知道的,我没多大兴趣!”   周是安就是单纯说吃东西,可是言晏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怎么,不敢?不敢来我家?”周是安摸到了言晏的软肋。   “呵……,也是,毕竟我在酒吧救某人的那晚,某人一身酒气扑我身上,我真真实实动过男人最本能的心思。”   周是安在吓唬她,也在警告她,他不是在和小孩子玩过家家,如果她单纯认为他在逗她玩,那最好,大家都就此打住。   良久,周是安有足够的耐心与时间在等她的回应。   终究,他俊俏白皙的一张脸微微展颜,因为他听到言晏在问他:   “你想吃什么?”   “第一次看你下厨的炝锅鱼,不过请言小姐照顾我吃辣的程度。”   “……”   *   等言晏在计程车与超级市场之间各路周转,好不容易站在周是安住的公寓大楼之下,她才真正意识到,其实男人有时候作起来,比女人得寸进尺。   他住的公寓楼都是一梯一户,私密性较高,没有业主的允可,几道门禁,压根闯不过去。   言晏打电话给他说,已经到了。   周是安却词不达意,说他在游泳。   Excuse me   在自己的小区里,配套的健身设施场所,松一松一日工作的劳乏,无可厚非。   可是一个主人还要客人拎着一马甲袋的食材去找他回家,就有点过分了!   是很过分!   言晏只是满脑子地在想,怎样做今晚的菜,才不会失了水准。   她在真正站在游泳池边沿的时候,都没意识到一个问题:周某人是在游泳!   游泳就势必……男士上半身是裸着的。   好像没什么毛病,又好像哪里怪怪的。   碧蓝的水池里,陆续有别的业主上上下下。   言晏压根没看见周是安在何处,直到她右侧边,有个白色身影朝她逼近,她才侧首过去。   周是安半裸的上身,脖颈上挂着条白色长毛巾,刚出水的短发,略微凌乱地被他往后归拢着,短发间的水珠不禁地往下颌、脖子,肌肤下滑……   言晏没勇气再细看下去。   脸有些没出息地烧红着。   小妮子这般局促,倒是违背了周是安的本意了。   他瞧出了她的窘迫,嘴上倒也没所谓地打趣她,“想什么呢?”   言晏闭口不答。   “冲一下,换衣服,等我。”周是安说着往男盥洗室去。   走出几步路的他,悄然回首,“小汪告诉我,你很疑问,我不能开车是不是有什么腿疾?”   全身就一条泳裤的周某人,大喇喇地折回来几步,给言晏展示他的身高腿长,且身材不赖,一副老狐狸的懒洋洋,诘问她,“我能蹦能跳,能攀岩,能下水,你觉得,我像是有腿疾的样子嘛?”   不像,不像,言晏从善如流地摇头。   她糟心得很,很想说,你快去换衣服吧,不是有颜有料,就可以耍流氓的!!!   *   清净白皙,纤瘦,个子不算出挑的言晏,将一条草鱼搁在案板上,一手按着鱼身,一手持刀贴着鱼骨,熟练有余地片下两片鱼肉。   脊骨卸下,她又埋首细致料理鱼肉上的两排鱼刺。   双立人的西式多用刀在她的手里使得得心应手。   周是安端一杯普洱茶,背倚在厨房岛台上,瞧她,“主厨”大人已经麻利地开始一刀刀斜刀片蝴蝶鱼片了。   “这做菜的技能也是祖传的?”他取笑她。   言晏之前别在耳后的丝发随着她低头的幅度,散开了,她不回头,只答他的话,“给我外婆时常打下手,久而久之……”   “嗯,看着不像假把式。”   周是安再一次半打趣的口吻,招来言晏半回首的一记白眼。   周是安笑,送手上的杯茶到嘴边,呷一口,看流理台边上的言晏,比他像个主人。   他搁下手里的玻璃杯,冲凉后的衬衫袖口本就是散着的,此刻,他随意地往上卷了卷,兴致很高的样子,朝她身后走近两步,“我……”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一直拿刀的言晏,被踩到猫尾巴般地丢了手里的刀具,往他反方向跳一步。   “你干嘛?”   周是安自若得很,一副责备她冒失的口吻。   “我只是想说,帮你打个下手,嗯?”他言词诚恳且无辜。   “不需要。”冒失鬼重新走回案前,捡起刀。   “以为我要干嘛……”   “没有!”   “还是你认为我可以干嘛?”周是安拎一袋蔬菜马甲袋到手边,斜睨言晏一眼。   “……”   周是安本来做好了足够的耐心来迂回与她的较量,可是他发现,其实,她比他想象中简单轻易多了。   说到底,她还是单纯的。   单纯到,只有固执,心防之后,和孩子没两样。   他那番试探乃至有些轻佻的话诉之于口后,她还能来赴约,已然说明了很多,尽管她不愿意口头承认这一点。   他大可以拿冯淮生他们那群损友哄女人的那套,哄剑拔弩张的她们,逼她们到脚后跟间没路可退了,再无限宠溺的好脾气,温柔地缴了她们手上假模假样刀尖对着他的利器。   再就,风花雪月跌进了温柔乡。   可是,周是安从前是冯淮生,现在,他只想做外界传的那个周二。   他跟自己打个赌,他想亲口听一个女人说,我爱你。   不为什么,只为他第一眼见她的时候,就无限涟漪与无限克制。   “放一起可以嘛?”周是安在帮言晏择菜,洗菜,他问她归在一个沥水盘上可不可以。   这番毫无戾气,温和静好的周某人,洗手作羹汤的居家姿态,言晏觉得很违和,却又实实在在地杵在眼前。   她想答他,随你便吧,外面传来他的手机铃响。   周是安湿手带上了水龙头开关,扯一张厨房用纸擦手,朝言晏促狭道,“会不会是你小舅?”   言晏如他所料,一脸不自在。   周是安笑出声,“怕什么,我又不是作奸犯科之辈。”说着,他一张冷冰冰的手掌覆在言晏头顶上。   似在温和宽慰她,不要紧;   又像在,狡黠,戏弄她。   *   言晏着手准备切配菜的时候,周是安重新折回厨房,一脸无可奈何的神色,“抱歉,待会我大哥得上来一趟,你OK嘛?”   大哥?言晏一脸懵逼状。   “一个爹,不是一个妈,比我长十一岁,可能有点严肃,如果你不愿意见,没所谓。”   “那我先走了。”言晏说着要解围裙,他猜得没错,她是不愿意见。   周是安瞧出她不是玩笑,连忙走进来,按住她手里的动作,“走?走哪里去?你这弄一半,扔个烂摊子给我,我怎么办?”   “都说了,不愿意见,就不见,他上来坐坐就走了。”   周是安站在言晏身后,不容她拒绝的利落,重新帮她系上围裙,“你这贸然要走,在电梯口碰上了,岂不是更说不清。”   “回头,我兄长误会我□□大学生啥的,传到我父亲耳里,是会挨板子的,你知不知道?”周是安吓唬她。   可是好像也无意识地泄露了什么,其实,他是看到他们之间的差距了,头一点,便是年龄上的。   是,言晏一脸稚嫩的模样,出现在周是安的住处,被周家的人碰上,确实有点……   言晏抬头看周是安,他瞳孔里有光的影子,施施然朝言晏开口的话,也让她有点心神吃紧:   “事实上,你对我来说,确实太年轻了,我很少心虚个什么。这个时候,你再像个孩子要逃,我就百口莫辩了。”   心领神会的东西,其实最熬人。   保不齐,会错意,到头来,只是一场辜负。   偏偏周是安一句“百口莫辩”让言晏入了局。   *   今天周五,周是临刚结束儿子中考前的一次家长会,原打算请班主任用晚餐,被谢拒了,父子俩在外面吃过,路过周是安这边,才说打电话给他问问在不在家,上来坐一下。   周是临父子在玄关处换鞋,周晨曦眼尖耳锐,看换鞋凳边上一双女式高跟鞋,臭小子蹬掉脚上的篮球鞋,问周是安,“小叔,家里有人?”   周是安不理侄儿的话,刻板的嘴脸,指着周晨曦的鞋,“归归好。”   周是临经儿子这么一提醒,才看到一双瞩目的女性高跟鞋。   周是临会心一笑,“来得不是时候?”   “啊,我不介意你们现在再穿上鞋,改日再来。”   周晨曦哪肯依,好不容易磨父亲来这里了,他势必得逞后才肯走。   周家三代,眼下也只有周晨曦这么一个孙辈,打小就被周家冯家两边的老人宠的没边,套周是安的话,周秉承所有的原则教条,到亲孙子这儿,全上交给国家了。   当初周秉承是要给孙儿取名周载曜的,冯家那边反对,说好么间的一个孩子,取这么个坚硬的字眼,怕不好养活。   最后就取了前面两个字,晨曦,连晨音与爷爷的承,犯同音讳,也不在意。   可见是有多宠了。   周晨曦自小与亲叔周是安亲近,一方面是年龄差小些,周是安没那么多长辈架子;再就,周是临夫妻对儿子的经济管束,在周是安这里全是绿灯放行,周晨曦自小短缺什么,在亲叔叔这里闹一闹,准能讨到。   为此,冯淮宁没少和小叔子辩驳,周是安不以为然,说十来岁的男孩子,多少有点臭美的毛病,爱些身外之物,败几件3C产品,买些限量品,玩玩电子竞技啥的,只要不出格,没必要处处上纲上线。   周是安一向的主张,男孩子拘得紧了,反而没了男儿本色。   于是,眼下被周是安惯得“男儿本色”的周晨曦,一副狗鼻子模样,径直往里面钻,“小叔,你交女朋友了,爷爷这下可得开心坏了!”   周晨曦听见厨房那边有动静,探探头,往里面瞧去。   言晏其实完全可以背对来人,可是始终觉得有些失礼,毕竟知道他们是周家人,她只能略微赧然地回头招呼周晨曦。   十五岁的男生,正是荷尔蒙最膨胀的时期,尤其是厨房里的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的年轻太多。   俨然就是个邻家姐姐,全然不该是个婶婶的title.   周晨曦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小叔一拧脖子,踢走了。   言晏最后还是出来了,半正式地与四十有余的周是临打了声招呼,后者见言晏活脱脱一副学生模样,有些讶然,但面上还是无可挑剔的礼数,只是存疑地问了句,“这位是……”   周是临有点懵,这要是作弟媳的话,也太年轻了点,差一辈的光景。   兄长拿不怒自威的余光去睨周是安,偏偏他吊儿郎当不开口,存心要把这误会或存疑坐实了。   言晏没领会周是安的苦心,只以为他不知如何介绍,就不卑不亢地据实而言:   “我欠周先生一个人情,他要我来给他做道菜,作还情。”   噗……   那头蹲沙发上喝水的周晨曦笑喷了。   屋子的主人,周是安也一脸难堪地闭闭眼。   是,……,好像是这么回事。 第24章 第八章、人事乘除(2 四月人间,天芳菲。   最悄然的春色,不过是一句,草长莺飞。   周是安讨巧女人的手段,不免也落俗套。   第一次正式约会,他问言晏,要不要听一场音乐会。   言晏在电话这头,无痕撇撇嘴,她很想说一句,其实她很庸俗,保不准会睡着的。   尽管她也学过大提琴。   可是听清音乐会三重奏的演出卡司,还是有点吞吞口水的。   小提琴手及钢琴手,名声大噪的艺术大师;大提琴手,是如今华人圈里炙手可热的赵岭先生。   这两年,赵岭真正算是声名鹊起,他自幼习学提琴,23岁拿下柴可夫斯基国际音乐比赛银奖,次年,又在美国纽约的诺尔勃格国际大提琴比赛中斩获头奖。当年媒体评价的是“横空出世的一个华人星辰”,其实哪有横空。   不过是他从前在尘埃里打滚的血与泪,无人问津罢了。   不到而立的他,如今风头盛得很,此番也是他在国内室内音乐会演出的头响。   言晏不知道周是安听古典音乐是为何缘,满心满意只当他为了自己,投其所好罢了。   一连几天,少女姿态地候着这场稍微隆重之显的dating.   不料,正式演出的前一晚,微博上爆出了个丑闻——   冯氏小公子疑似一王二后,性致盎然。   风波里的冯氏小公子,便是那位与言晏有过一面之缘的,冯淮生。   微博燥热了没一个小时,就全线被清屏了。   言晏对于周是安这一公子哥朋友的背景一知半解,从前路人吃瓜的觉悟,此刻也没有了,毕竟没想到有一天,视频男主角能离自己关系圈这么近……   事态发展就此的话,言晏应该不会八卦地去问周是安,那谁谁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她也没胆量问,搞不好还会被周是安冷噎回来。   可是,她没想到的事,风波还有2.0。   不雅视频的流出,网上传言说是视频里其中一女主角,十八线上位心切,消费富家公子哥。   没成想却被扒出了从前的路人背景。   这位风波女主角,疑似与华人年轻大提琴家赵岭先生,相识于微时。   于是,赵先生几波真伪乐迷粉,连环轰炸了这一女主角。   ——大写的不要碧莲,连环蹭两个男人的热度,也是想红想疯了。   ——wuli赵先生认识你,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求你抱紧你的太子爷,我们赵先生不约。   ——这女的长得就一副高级假脸,岭大三重奏在即,她这个时候自爆,真是其心可诛,有本事放实锤啊!赵先生不是你们圈内的,求不要消费他!   ——话说,宁愿岭大出柜,都不愿意他被这样的小婊砸捆绑。   ——emmmmmm,想看赵先森的……(捂脸ing)   ……   额,在言晏憋闷了一天的吃瓜情绪后,翌日晚上,她与周是安正式会面,她意外的发现,他的司机不见了!   言晏一身白色金线几何线条装饰的背心修身连衣裙,及脖发梢的微卷发一边耳侧别着,粉面羞唇,她承认,她是费了不少心思了。   所以,获得周是安的称赞,她也没多少窃喜了,一切,都是她该得的。   “开车的小哥哥呢?”言晏纯粹有点不好意思,就顾左而言他。   “别人夸你漂亮得体,不是该说句起码的谢谢嘛?”周是安双手抱臂,风流倜傥地靠在车身上,指责言晏的无礼。   “嗯,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她汇他目光的视线有点飘。   对于言晏后续与母亲怎么谈的,母亲与那莫先生又如何了,周是安打那以后,片字不问。   好像全然不关他的事,事实上也是不关。   只是言晏告诉他,她与母亲解开了一点心结,他在电话里微微应声,说,那就好。   周是安给她的感觉,他似乎很关心她,又好像全然不在乎她的周遭。   言晏说不上来,这若即若离的感觉,到底好不好。   或者,她与他这名不正言不顺的见面,到底对不对?   周是安冲她微微一勾手,招呼她上车,也没她料想中那般绅士过头的给她开车门,二人就像一般朋友般的相处,言晏提一些裙角,坐进副驾的时候,驾驶座上的他,在稍作正色地打量她。   这不言不语的气氛有点尴尬。   言晏就没话找话说,“你没有小哥哥,你确定可以嘛?”   “他叫汪思朗,不叫小哥哥。”周是安纠正言晏的称呼,坦言,她在他面前,叫另一个男人什么小哥哥,他很不舒坦。   言晏:……   “还有,你们甥舅俩不要一致地怀疑我有什么隐疾,我只是一味躲懒。为了打消你的疑虑,我今天开车给你看看。”   言晏一头黑线地假装自若,自若,她没把他口中的“开车”领会成别的意思。   结果周是安还是棋高一着,“想什么呢?”他拆穿她。   “在想赵岭大大的八卦。”她随口拣了个话题。   周是安正襟地拉系安全带,眉梢微微一挑,“看到冯淮生的事了?”   额,这闲篇是他先扯的,言晏也无所谓了,“我又不瞎。”   周是安沉着不语。   言晏得寸进尺且不知,她偏偏头,问他,“所以,你是默认视频即事实了哦?”   “我说什么就默认了?”周是安眼眸里,定一定,有刀光剑影的寒气。   言晏乖乖闭嘴了。   周是安的车开得很稳,把控方向盘的手,半星的生疏痕迹瞧不出。   言晏只在盘算,她好像有点僭越了,即便放大在公众视野,到底是旁人的私隐。   况且,冯淮生还是周是安的朋友。   待周是安重新开口,言晏才知道,他俩完全没想到一块去。   “冯淮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好做什么评断,当然我也不会阻拦你的判断。我只想说,他私下怎么散漫,是他的事,我和他只做朋友,不事无巨细都同步化。换句话说,他不一定就错,我不一定就对,但是我们彼此尊重大守则下的各自喜好,私德彼此不绑架。”   周是安一本正经地拽文半天,言晏一头雾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某人眉心动一动,“就比如你的竹马小男人同性取向的事实,不影响你异性恋。冯淮生怎么地,不要近墨者黑的同理得证地去编排我就是了。”   ……   周是安是在……怕言晏误会他也会如好友那般……放纵自己?   他在一本正经地撇清自己?   他在向言晏保证他的私德爱好?   言晏有点凌乱。   关键是,他为什么说什么,都得一副狂酷拽,老子永远待在神坛上的自觉。   周是安的一番话没得到言晏的回应,他侧首过来瞟她,她无言以对。   就这么无声地胶着了几秒钟。   周是安好像比言晏先作了罢。   末了,轻飘飘一句冷嘲热讽,反倒是让言晏无地自容了:   “看来有时候不必把你当孩子了,毕竟有人趋之若鹜地究极窥探欲了。”   言晏:什么鬼!   *   音乐会进场的时候,言晏看票根上显示的是内场票,又得知,赵岭先生是周是安的旧相识,票是赵岭送的。   OMG!   “那,中场休息或者谢幕后,能和大大合照嘛?”言晏小心翼翼地问。   “那得问他,问我没用。”周是安心情不佳的样子,抓言晏的手,套挽他的臂弯。   Anyway,这是起码的伴侣礼数。   言晏勉强配合。   此次音乐会老中青三代的汇合,山谷纵梯型的室内音乐厅座无虚席,无论言晏来之前有多么意兴索然,待看到三位艺术家正装亮相时,周遭肃穆且敬畏的气氛如同潮水一般地裹卷着自己,除了正襟危坐地聆听,她做不出第二选择。   上半场两支曲目,整体基调都是轻快热情的,中场休息的时候,观众席上除了偶尔有去洗手间的,大多数人还是待在原位上,或窃窃交谈几句。   言晏看台上在给琴校音的赵岭,他在用的这把大提琴,听说是一位华人收藏家无偿赠与的,言晏轻声感慨,“这就是古人的宝刀赠英雄了,是不是?”   周是安不以为然,他右手托腮,闲散地靠在椅背上,淡漠地瞥一眼被台下太多人神化后的赵岭,“不,赠与的人,也是赵岭的资助人,他无非是让自己的计划有始有终罢了,”周是安冷哼一声,“这把琴,搁在那人家里,也只有落灰作古的下场,他是个生意人,最懂怎样是最值当的。”   言晏不知道周是安在说谁,可却听得出,他口中的那人,周是安是不屑的,乃至,恨憎的。   她心里隐约有了个存疑的方向,只是周是安就此打住了。   她不是个招人厌的性格,他不说,她自然不会问。   正如他对她家里的事也无心过问一样。   暂时间,话题休住了,言晏索性把目光依旧落在台上。   周是安动了动身形,换个姿势正坐时,一只纤细婉约的白臂膀探了过来,五指上涂着鲜红色的甲油,修长的手,毫无疑问,是来招惹周某人的。   一声温润的寒暄随着手落周是安肩的动作一气呵成,   “周是安,……,我信你了。” 第25章 第八章、人事乘除(3 “信我什么?”周是安前一秒还懒散的心神,答话的这一刻,悉数聚凑在眉心。   他微微掉过头,看身后黑色礼服裙的许葭月。   “信周二公子不好男色。”许葭月双手抱臂,狡黠朝周是安身边的言晏努努嘴,表示捉佐证。   周是安蜻蜓点水地瞥一眼言晏,且笑不语。   “一个人过来听音乐会?”周是安不回答许葭月的问题,倒是和她寒暄起来。   “嗯,没高兴带选择题的ABC项,刚才无心看到你了,想跟你说,我要不把我的ABC选择题都丢掉吧,做你这道单选题,”精致妆容的许葭月撇撇嘴,呜呜委屈状,“到头来,还真如你周二公子说的那样,相不中我,是真得与我不投契。”   “原来有别人投契了。”许葭月这话不无伤神之彩。   且她煞有其事地盯量言晏的目光里,有女人自觉的敌对感。   她朝言晏递手过来,一只不沾阳春水的精英手,让言晏即刻有了高下立判之感,“许葭月。”她从容地自我介绍。   言晏被她逼迫着必然起身,迎她这个寒暄礼貌手。   “你好,许小姐。”在她略微探究细听的侧首间,言晏自报家门。   “哪个YAN?”   “言笑晏晏的言和晏。”   一问一答间,斤两全出来了。   “言小姐,”许葭月颔首会意状,却留无穷无尽的遐想给言晏——   她再无赘言,只点到为止地与周是安各归各位。   下半场演奏曲目为柴可夫斯基 A小调钢琴三重奏曲,OP.50.   此曲虽然只有两个乐章构成,但是演奏的时间却需要45分钟左右。   第二乐章在乐谱上又分为二段,分别为A「主题与变奏」及B「变奏终曲与尾奏」。   在A段的主题与变奏里,包含一开始的主题以及十一段变奏,加上B段的变奏终曲与尾奏,也就是习惯性表述的主题加十二段变奏。   尾奏部分回到第一乐章的第一主题上「悲歌的乐章」,但从乐手的气力里能听出还是波涛汹涌的,似乎要将压抑沉淀的积蓄情愫一股脑地全部倾泻出来。   乐曲的最后在钢琴衰竭的气数节奏中渐渐消失。   言晏这半场明显比上半场听得细致些了,仿佛这才是她今晚来的目的。   三位演奏家起身,互相握手表示ending问候,一字线站在台前联袂谢幕,台下的掌声久难将息,隔着不远的距离,言晏能看到赵岭先生额前的汗,在光影之下,有着熠熠生辉的出尘感。   数十分钟内,其实周是安侧目瞧过言晏好几回,她都作不闻状。   眼下他凑到她跟前,问她,“想什么呢?”   “没什么,赵岭大大长得真是女人的心头好。”其实皮囊未必就是顶尖的俊俏,只是世人冠以他太多的人设足以遐想。   “……”   本来就是!言晏目不斜视。   音乐会正式谢幕,厅里也有人陆续退场,周是安突然起身拽着言晏的胳膊,“你干嘛?”她惊问。   “带你去见你的心头好!”   言晏在听清某人的话后,毫不怀疑他说与赵先生是旧相识的可信度,她坚决不依,说不必见了,她是彻头彻尾的伪粉,实在不值得赵先生浪费宝贵时间。   周是安邪魅一笑,“呵,哪能,心尖上的人,不见见,太可惜了。”   周是安不容言晏拒绝的力道,拉着他往音乐厅后场去了。   言晏一路像个连线木偶似的,被周是安牵着鼻子走,她第三次喊不要的时候,周是安才站定脚步,将言晏一把扣腕在眼前,居高临下的态度,“那位许小姐就是先前说过的不错的相亲对象。”   言晏白白眼,想说,关我屁事。   “你刚才一直梗着脖子不愿意搭腔,就是为了她?”   “没有!”   “其实我更喜欢有什么就说的女生。”   “哦。”言晏始终一副不买账的架势。   “所以,你到底在不开心什么?”   我不开心你不知道我不开心什么!!!   言晏这话坚决说不出口,也万分惶恐,她什么时候这么作天作地的了。。。   “不开心你自作主张地要带我见赵岭大大。”言晏随口编瞎话。   “是嘛,那我不自作主张了。”周是安难得一副妥协的口吻。   言晏一口气还没喘出来,再听他话道,“我现在征求你的主张,且你最好不要拒绝。”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说不。   “因为,……,他也是我前女友的一个旧识,我见她圈子里的人,如果刻意撇下你,回头你的醋坛子应该就不是今天这样能端稳了在手上了。”   我的醋坛子?在哪里?言晏不禁真瞧瞧自己的手。   信了你的邪。   “你见你的故人,和我没关系。”言晏撇清这吃醋的嫌疑。   “无限大方非爱人哦。”   言晏抬眸看说话的他,只见周是安衣冠楚楚,神情倨傲地回对言晏。   “那……你急于在旧识面前带新欢,是出于何为目的?”   言晏其实有点口不择言了,偏偏她无心之话,悄然地熄掉了周某人眼里的灰烬,这一局,算言晏扳回了,她难得猜中他的命中。   “目的?证明自己过得还不赖,这算不算目的?”周是安的脸上,有着被拆穿后尽量修饰的太平。   言晏听清他的话,胃里翻涌着的,类似自尊乃至骄傲全沸腾起来了,她下意识转身就要走。   “周二。”   有人在他们身后喊周是安的名字,与此同时,被点名的“周二”伸手拦住了言晏,他顺势捉住了言晏的手腕。   他说过,脸面比他的命重要。   于是,这个时候,场面上,周二公子的女伴绝不可以给他甩脸色!   *   许葭月所在的音乐公司在谈赵岭先生灌录CD的电子独家授权。   赵岭本想就这些商业事宜全推给经理人去办,偏就来客与自己的经理人都不打算放过他,就着赴会庆功酒的名堂,他骑虎难下地被应承下一些酬酢。   一出电梯门,看到了多年不见的故人,赵岭纯粹想开小差了。   “我当你已经回去了呢!”   “没,还是要和赵老师您来叙叙旧的。”   周是安假模假样的拧巴之话,招赵岭一记空拳。   赵岭见周是安亲密难分地捉着一女生手腕子,不免多瞧几眼。   那厢的许葭月得知了周是安与赵先生有朋友情分,自然地加入谈话队伍里。   只是,言晏始终不言不语,闷闷不乐之样。   许葭月看热闹不嫌事大,忙揶揄,“该不会因为我的玩笑,你们吵架了吧?”   “那就作孽了,我拢共和周先生相过一次……,哦,不对,是两次,相过两次亲罢了。”   许葭月谈生意心切,拿周是安的名衔,博赵岭的认识度。   这点小戏码,他岂能看不出。   他只是不在意。   在意的是,言晏的态度让他有点下不来台。   更难堪的是,在从前旧人的面前。   他手上能感受到言晏不顺从的力度。   他隐忍的体面,很想不要了,很想问问她,证明自己过得还不赖,怎地就让你要掉头就走了?!   赵岭约周是安一道去庆功酒上喝一杯。   “不了,你今天有正事的话,我们就改天再约,我也要先送她回去。”周是安与对面而立的几个人妥帖道再会。   已然走出去十来步了,赵岭一身正装,态度严苛,声音冷泠泠的,没有刚才话家常的亲和了。   “周二,你不问问她过得怎么样了?”   “她过得没你想象的好。”   *   言晏被周是安塞进车里的那一瞬,喉头间是涩的,像被喂进一口沙子。   她微微垂眸,只想到有时候街坊间拌嘴,拿来骂人的那句话,不识好歹。   她明明知道在她面前有一道鸿沟,还是想跳下去,乃至跨一跨。   可是隐约琢磨到他从前的一些病症、软肋,发现自己是无能为力的,还是比都不能比的。   赵岭那两句急切的话,到底让周是安动容了,他拽言晏手腕的掌心,有冷汗。   余情未了才总有记恨;   念念不忘,……   言晏突然不想有任何记忆的能力了。   到头来,她有一种不自量力,以卵击石的自负感。   周是安不知道是情绪不太好,还是真得手生疏了不自知。   路口一个红灯,他直接闯了过去。   言晏想说什么,终究忍住了。   车开得急急促促就罢了,偏就中控台上搁置的两支手机连环响着,他也不接。   前面的车辆,亮绿灯后,迟迟不动身子,他极为愤愤地猛按喇叭。   不知是公务还是私人的手机再次响起,言晏都不禁看向他的手机,心想,你接个电话有这么难嘛?   “你靠边停车吧,我不回我外婆那里了,我去我妈那儿,你有事就先忙。”言晏半负气半诚恳。   周是安是个有脾气的主,他听清言晏的态度,再矫情就没什么意义了。   随她的愿,真靠边泊车了。   车刚停稳,他也不与言晏开口辩解什么,只抄起中控台上的手机,简略口吻接通电话,“什么事?”   副驾上的言晏憋着气,解安全带,转身推车门要下车的时候,听周是安的通话再无下文的状态,她狐疑瞟他一眼。   周是安微蹙着眉头,继续沉默不语,目光沉沉,似有意看言晏,又似不满她为什么还不下车。   “情况怎么样?……,我尽快赶赴过去,通知秦之惠。”   周是安撂了手机,再端正严肃的口吻不过,“……你小舅出事了。” 第26章 第九章、朝生暮死(1 客户工厂设备故障检修,谢礼宾随出勤的现场工人一道去了趟H市,一台RTO(*蓄热式氧化炉)环保设施发生了爆炸事故。   事故原因还要等消防书面落定。   周是安暂时能给到言晏的答复是,谢礼宾和一位现场同仁都被紧急送医。   “那头要联系家属,电话先打到我这里了,我要立刻启程飞H市,告诉你这个情况,是要你通知你母亲,你舅妈那边……”   周是安说他不敢贸然通知沐敏之。   “……”言晏微微红着眼睛,全然蒙了,有点跟不上周是安的顾虑。   “你小舅前几天跟我说过,你舅妈有身孕了,不到三个月,胎象也不算稳,这个时候,我实在不敢冒这个险,言晏,先通知你母亲吧。”   言晏呆呆点头,握着手机,几次指纹解锁都没成功,拇指上全是冷汗。   *   周是安送言晏回谢冰慧住处,二人早没了之前不对付的不言不语,谢冰慧再一脸愁容的站在路边,等着会周是安一面,她作为长辈根本没多少疑虑去过问言晏怎么和周先生一道的。   电话里,言晏火急火燎,谢冰慧听得心惊肉跳。   眼下,再听周是安客观复述一遍,谢冰慧颔首拿定主意,“我随周先生一道过去。”   “我也去!”言晏露肩的薄裙,站在风头里,瑟瑟之感。   “你收拾一下回去陪外婆,老太太还有你舅妈那儿半个字都不能说。”谢冰慧随即冲言晏一个唬脸。   “妈,真的不告诉舅妈嘛,如果小舅那边出……”   “你少给我乌鸦嘴!”谢冰慧这一次脸色全青了,厉声呵斥,言晏即刻住了嘴。   言晏无奈看周是安一眼,对方全然不看她的神色。他单手落袋,去摸车门,意欲告辞的冷漠。   直到凌晨三点,言晏十来条的短信,才盼来了母亲的电话。   谢冰慧与周是安夜机即刻赶赴了H市的市立医院。   谢礼宾因为没在设备一线位置,左边躯干有严重挫伤及上臂骨折,再就外耳道局部烧伤、左耳听力略微受损,暂无生命大碍。   在听清这个情况后,言晏悬了一晚的心才缓缓要落定,毕竟小舅才三十又三的年纪,嘉嘉还那么小,外婆又年纪大了,舅妈怀了二胎,言晏作为一家人还是从周是安这个外人口里得知的消息。   这太多的牵绊,实在让言晏不敢想什么万一。   她压低着声音,冲电话那头的母亲,呼出口压抑一晚的气,庆幸没什么大碍。   可是母亲似乎没多少与言晏一样的感慨,只听她嗟叹一声,言晏才知道,己家的万幸可能是彼家的不幸。   出外勤检修的一线员工,卓景,S城仓县人,26岁,新婚,妻子刚刚怀孕,五官及上身躯干都有大部分地灼伤,事故发生,送医之前,卓景是整个人护在谢礼宾身上的。   如今对方已转到皮肤烧伤专科重症监护室。   言晏听后,先前的万幸喜悦横在心头,不上不下。   谢冰慧是个生意人,她不去掂量这般护主姿态的一个勇敢行为,到底值多少情意与金钱,而是替小舅在算这次有惊无险的背后需要承担多少损失。   摆在眼前的这个安全事故,“对方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家里还有个新婚刚怀孕的妻子,听说只一个不事生产的老母亲了……”   即便有工伤保险这一项,谢冰慧的意思是,倘若遇到个扯皮的贫贱家庭,小舅这个代理商所需要担负的责任与风险都也不容小觑。   好么间的一个周正男孩,因此破了相,且是烧伤,不谈宏观的修复医疗费用,倘若毁了人家一桩婚姻,……,说到晦涩的地方,母女俩都默契地无声了。   从那以后,连续四天,言晏与周是安都没有联系。   舅妈沐敏之那边没有瞒多久,得知小舅在H市的情况,舅妈带着嘉嘉动身去了那边。   言晏始终没能离开这里,谢冰慧要她留在家里看着老太太。外婆那里一直没告诉她,老太太权当一家人都忙,有时候晚上关庭院门楼的大门时,老太太还在楼下喊言晏一嗓子,“你舅舅一家这个星期都没回来,忙什么呢?”   “忙什么,忙生意啊。”言晏只能没所谓的口气敷衍着老太太。   她是不能离开这里,她一在外面留宿或者过了门禁时间还不归,外婆一定得打电话给谢冰慧,他们这个家一直这样,似乎言晏不闹点事出来,老太太也想不起来去过问成天在外的一双儿女。   因此,言晏尽量乖顺点,维持一室的和平。   小舅住院的第五天,言晏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她带着舅妈先回来了,沐敏之到日子做产检及建档了,一个有身子的人也实在不能老守在医院里。   小舅就硬起口吻要妻子随姐姐回来了。   “外婆那边,你就说舅妈去外地分公司了。之前没告诉她有孩子了,这个时候也别声张了,老太太要是闹着要去看敏之,那头眼下又是愁云一脸,没准老太太又闹着要去舅舅那边,多生事端。”   “嗯……你们怎么回来的?”言晏随口问了句。   “周先生司机送我们回来的。”   “……哦……”   言晏也不问,周某人是不是也在其列。   与母亲通完电话,上午工作时间快结束了,她意外收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这段时间,言晏有点草木皆兵,凡事来电,她都即刻接通。   对方温和与她有礼,自报家门。   是汪思朗,周是安的司机。   “找我有事吗?”言晏存疑的口吻。   “是周总让我联系你的,我下午大概三点左右会重新动身去H市,周总说也许你有东西要带给你舅舅。”   “带什么……”言晏有点丧气,她能带什么东西给舅舅。   “周总说,比如汤汤水水。”小汪果然是个称职的司机。   “哦,”言晏经由小汪这么一提醒,看看手机时间,说实话时间有点赶,即便现在去采购食材,坐锅汤出来,也不到火候。   况且她还在上班。   她很想说,这个主意其实真得不咋地。   她突然想到家里有昨晚外婆刚卤的牛腱子肉,即刻打定主意,去找蔡恒易请假,想加上午饭时间,她最多下午一点回来。   “那就麻烦小哥哥帮我带点吃的给我小舅吧,你在哪里,我包好东西送到你那里。”   “不急,我回来的时候,去言小姐公司楼下拿吧,我得先去趟乡下……”   言晏听清小汪要去的地方,那位受伤员工卓景送重症监护室的第二天,孚力公司这边已经安排人去把卓景的妻子接到了H市,眼下对方脱离生命危险,可是还是在急性感染期,征求卓景夫妻的意愿,他们要求把母亲接到身边互相看照一下。   小汪这一趟就是听周是安的差遣,去接卓景的母亲。   言晏慌神了会儿,问小汪,“你出发了嘛,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   “嗯?”小汪有点糊涂。   电话这头的言晏,已经写完一张请假单,去找蔡恒易签字了。   言晏找蔡恒易请假的理由,简单二字,事假。   蔡恒易从文件报表的数字上移开目光,抬起脸,望一脸坦然的言晏。   “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他旋开笔帽,往她假单上落笔时,不无关心的口吻,问言晏。   “是,家里出了点事,谢谢组长关心,我明天正常时间上班。”   蔡恒易微微颔首,再想说什么,言晏负手而立,见他签字首肯后,一秒不多停地从他指间抽走自己的假单。   转身离开。   蔡恒易目光冷一秒,略带愠气地丢了手里的笔。   *   言晏自小,身边就没有父亲这一角色。   谢礼宾或多或少担当了些这一缺失。   她自幼养在谢家,小舅又比母亲小十来岁,她印象中,小舅未婚之前,对言晏都是纵容的。   后来小舅结婚了,虽说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是对言晏尊长般的约束,始终没有多大偏颇。   每次她与母亲有争执,小舅总会一碗水端平着,让她们不要吵,过后,又极为耐心地劝言晏:“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死心眼到和自己亲妈争个一二三,没必要且没意义。”   言晏这段时间有自省过,她对小舅,全然没什么孝心心情,甚至时常连名带姓地叫唤他。   他的妻子,沐敏之,其实未必多待见言晏。   每次她们母女俩吵架,沐敏之从来不说和,只把孩子拉到一边去,不听不睬。   或者就是言晏赖在谢家又吃又喝的缘故吧。   她始终不曾对谢家做过任何有价值的事情。   就像眼下,小舅住院,她也只能听从母亲的安排,留在S城,或许她在谢家的价值,还不如外婆一个老太太更有分量。   听小汪说,周是安要他去乡下接卓景的母亲,言晏出于感激又无从出力的心情吧,她想随小汪跑这一趟。   这样,心安。   乡镇除去一些省道交通路,还是有田间阡陌,绿野芬芳。   小汪把车停在一条大路道边,与言晏一并下车,按周是安给的地址去寻卓家的住处。   言晏一身通勤A字版白褂风衣,脚上是双细跟高跟鞋,往一条下坡路走的时候,脚下一滑,趔趄一下,小汪想伸手去扶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水泥坡度上有黄沙的痕迹。言晏吃痛之余,才发现手肘撑地的位置,衣裳磨破了,火辣辣地疼。   小汪问她有没有怎么样?   言晏忍着痛,暗自嘶一口气。   她能怎么样,她只是心里有点急。 第27章 第九章、朝生暮死(2 卓家就卓景一个老来子,卓母亲口坦言,儿子是他们领养的。   眼下,家里的顶梁柱倒了。   老太太有严重的肾病,不能劳力,老伴前些年走了,她口口声声咒自己情愿去死,千万不要连累儿子。   本来卓景受伤的事,是瞒着卓母的,后来考虑到卓景妻子也有孕在身,这三方都岌岌可危的状态,分散着实在不是良策。   周是安就私下做主,要小汪把卓家母亲一起接到那边,先待卓景烧伤感染期转安再作打算。   老太太忍声抹眼泪,言晏见不得这样的情景,自己也悄默声地跟着掉眼泪。   将心比心,如果没有卓景,也许外婆也会如人家一样,哭瞎了眼。   去H城的路上,卓母似乎有点晕车,这一点小汪和言晏也没考虑到,老人家有些羞怯地忍了半晌,估计实在忍不住了,问言晏能不能开点车窗给她换换气……   话还讲齐全,就弯身吐了。   事发的太突然,老人家难堪又着急,一口秽物,半边吐溅到言晏裤脚及鞋面上。   她涕泪全在脸上,还窘迫地与言晏道歉。   不糟心、喉咙浅是假的,可是言晏出于尊重,忍下了胃里泛上的恶心。她抽着纸巾胡乱擦着,又拿矿泉水给卓母漱口。   只是脚下的软垫上,狼藉不堪。   言晏无意瞥一眼小汪,驾车的他也绷着脸,是,天知道,他有个那么矫情、干净的主子。   “前面服务站,停一下。”   “好。”小汪一副唯言晏之命是从的姿态。   到了服务站,言晏在超市没看到橘子,只能买了包陈皮,扶卓母下车去边上吃块酸的,换气歇会儿。   言晏趁这功夫,揭下后座脚下的软垫,拿矿泉水冲洗着。   小汪要他来,言晏没肯。   “言小姐比我想象中的贤惠温和。”小汪好像实在没话就找话说。   言晏这个时候没多少心情听奉承之话。   “周总可不止一次在我跟前念叨你,脾气大,娇惯小姐,他要是看到你眼下这样,估计得心疼了。”   言晏不知道怎么解释,在小汪看来,好像她与周是安就是男女关系。   她若是首肯了吧,根本没有的事;   她要是这个时候还说一些我和你老板什么都没有,又鬼都不信!   她简单冲洗了这块软垫,扯纸巾擦干水渍,囫囵应着小汪的话,“我确实是那种四肢不勤的人,可怎么办,不清理一下,这一路就这么糟心着?”   是是是,小汪点头如捣蒜。   *   到了医院,言晏没立即去看小舅。   她随小汪一起,先送卓母去看儿子。   ICU重症室有严格的探视条件及时间,他们一路奔波,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且卓母的身体情况,卓景的妻子作为配偶家属,要求公司方暂时找一名看护照料一段时间她的婆婆,她有孕在身,顾得上医院这边,就顾不上老人。   言晏站在一边,看这位新婚妻子,熬红了眼,却很理智、坚强。   卓妻以为小汪是公司方的助手之类的,可以传话,就在小汪意欲解释自己身份的时候,有人答卓妻的条件了。   “这个自然,不过卓太太也要保重身体,这个时间了,就带卓老太太先回住处休息吧。”   周是安的声音。   他略微形容匆匆之样,身边一道的,是言晏那次在酒吧包厢里见过一面的秦之惠,也是小舅他们代理商的直销老板。   周是安显然与秦之惠一起,是来慰问受伤员工,再就员工家属提的一切康复条件来协商的。   他在这不算逼仄的廊道里,看到言晏,却淡漠置之不理的态度。   人在遇危的时候,赤诚求生的心会很彷徨,也会吃旁人一惊。   周是安与秦之惠一并衣冠楚楚之貌,可是他先秦之惠前开了慷慨之口,卓母便当他是总主事人,她别无其他,冷不丁地上前,拽住周是安的衣袖,意欲下跪,被周是安拦住了。   “我不要先生找人照顾的,只求老板宽心救救我家小景,他才二十六岁,还没生娃,他可不能有任何事的。”   周是安明显被老人家的唐突惊着了,他勉力拉起屈膝的老人,“老太太,要宽心的是您,我们自当尽全力救卓景,他是工伤,于情于理,都是我们的担待,您和您儿媳务必保重身子,为卓景也为我们。”   周是安今天穿一身春季海军蓝色的休闲SOHO款西装,卓母护子心切,拳手拽衣的力道大了些,松手的时候,周是安两只袖口的衣料全皱了。   秦之惠见这阵仗,躲得远远的,全推给周某人,由他去慈悲为怀。   他们双方谈康复及看护细则,言晏一个局外人也不便多听什么,问了小汪,小舅在的病区,就悄然先行离开了。   来到小舅的VIP病房,言晏呆呆地突然出现在谢礼宾病床前,还在单手翻手机的谢礼宾着实吓一跳。   “你怎么来了?”   言晏看谢礼宾耳上及手上全是绷带,一身毫无生气的病号服,全然没了他往日的含蓄好脾气。   她酸着鼻子,不言不语,把手上拎着的一个便当盒搁在他床尾的边桌上。   “我突然想起来,你有伤口,还能不能吃牛肉?”   她面子薄,嘴又笨,很多关怀的话,就是说不出口。   她明明很想告诉他,小舅,还好,还好你没事。   “外婆知道了?”   “没有,我哄她今天休年假,要带牛肉和蒋文煜一起去朋友那边吃火锅。”   “呵,也就老太太信你和蒋家那小子的胡闹。”   言晏觉得小舅话里有话。   她慢半拍地移步子坐到谢礼宾跟前去,告诉他,她随卓母一起过来的。   谢礼宾许久沉默。   ……   “屋漏偏逢连夜雨,哎,我情愿受伤的是自己。”   “小舅,你不可以这样想,这是意外,谁都预料不到的,我看到那个卓景躺在里面,卓妈妈和他的老婆都哭成那样,我实在难以想象,如果换作外婆,会怎么样!就像周是安说的,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力救卓景,其余丧气的,懊恼的,自责的话都不要说了。”   言晏似乎有很多年都没认真喊谢礼宾一声舅舅,眼下,看他万分自责的样子,言晏不是乖巧哄人,而是真心希望他不要给自己太大负担,毕竟他还有一大家子要顾。   “周是安?”谢礼宾眯眯眼,瞥自己的外甥女,“他名字也是你喊的?”   额,……,言晏大窘,烧红着一张脸,嘴硬得很,“为什么不能喊,他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不了不得,但你是个小丫头,别去招惹一些不该招惹的人,我可听你妈说了。”   “说什么?”言晏心一紧。   “我这个时候没功夫和你谈这些,等我回去再说,你也给我乖乖回去,我这里不需要你操心,看也看过了,回吧,免得外婆担心。”   谢礼宾赶言晏回去,让她自己打车去火车站,乘高铁回家,不准在外面耽搁了。   言晏一脸的不适从,嘟囔着,我这不辞辛劳地跑过来,是为谁哦。。。。   “为我,我知道,难为你了。我也为你,给我全好地回去,等我出院回家,你再表孝心也不迟。”谢礼宾听到了言晏的牢骚,偏偏脸,依旧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什么孝心?”门外有人叩门,随即就听声音由远而近。   秦之惠一只手里提着个果篮,看清谢礼宾病房里的人,吟吟笑眼,“拢共就比外甥女大了十岁,也好意思提什么孝心。”   谢礼宾嘴上应承着秦之惠特地跑一趟的关怀,难得倚老卖老的口气,涮言晏,“怎么说也是娘舅啊,她出嫁,我始终还是要坐他们的主位上的,这是老传统传下来的,别说大十岁,就是大一岁,我也是她亲妈的嫡亲弟弟。”   这话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言晏有点费解,小舅平日里不是这么端着的人,何况今日来探病的还是他的两个老板,秦之惠自然没所谓地听后笑笑,只关怀谢礼宾这两天还好?   倒是周是安,听了谢礼宾的话,始终不言不语,双手抄袋,在病床边上的一张沙发上落座着,只离言晏后背两步远。   一时间,单人病房里只有谢礼宾和秦之惠懂客套,知礼数了。   言晏插不上话地闷声许久,直到谢礼宾再次催她回去。   周是安开腔了,“让她跟小汪回去吧。”   言晏:……   “算了吧,小汪这一天来回跑几趟了,让他歇歇吧,疲劳驾驶也不好。”谢礼宾谢拒了周是安的提议。   “嗯,……,他去洗车了。”周是安没来由地蹦出这么一句。   言晏不动声色的冷哼,就你干净!   “那我回去了。”言晏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挪开椅子,也不看来客一眼,心神恍惚地听着谢礼宾的各种交代。   “到家给我来条短信。”   “好。”言晏垂眸,只能瞧见周是安的脚尖往他里寸了寸,像是给她腾地方。   他们借着秦之惠的话口,再谈谢礼宾在案耽搁的几个项目。   周是安懒散的口吻,道,“我帮礼宾来跟吧,你安心养伤。”   “我和老徐那边说好了,转给他……”   “所以,你不打算吃饭了?”周是安不屑的口吻,“老徐你给他就是他的了,我定好的规矩,各人有各人的营地,实在做不来,那就把授权收回来吧,我未必自己揽不下。”   周是安的话音里有些言晏不明白的情绪,可是她听得出来,他在帮小舅,帮小舅维持住在手的人脉与经济。   她心里打边鼓,眼上不由得看他一眼。   周是安瞧着二郎腿,歪靠在沙发背椅上,清净白皙的脸上,眼下有点乌青。察觉到言晏的目光落到他脸上,也坦然自若地迎她一眼,随即收回目光,继续谈正事。   言晏从小舅病房里出来,去了洗手间,她在里面磨蹭了会儿,正式打算离开医院的时候,在拐角去电梯口的地方,重新看到了周是安与秦之惠的身影。   “回头你把这边私人为卓家垫的费用拉个明细,给修秘书,这笔工伤事故,还是算我们的。”秦之惠的声音。   “行了,没多少钱,到底是为我们代理商这边奔劳出的事,理应我出点钱。”   “你这代理商头目当得也太普度众生了吧,事是有点大,不至于你周二全背了。”   “……”周是安没吭声。   “是为那小丫头,以至于你周二亲自上阵给未来舅舅谈生意善后?”   “话多得很。”周是安偏脸过来睨秦之惠的同时,看到了言晏未来得及闪躲的半身。   *   从那天音乐会莫名的别扭之后,言晏就没想过,到底怎样面对周是安。   他承认他努力向从前证明自己过得还不错,这一点,多少有点伤言晏自尊。   且言晏再真实不过地感受到,周是安还想着从前的爱人,乃至是眷恋。   说来可笑,他如她所愿,是个长情的人,可是这个结果,也让她无地自容。   “手肘这里怎么回事?”言晏随他们一道下电梯,住院楼下,周是安先让秦之惠走了,留他们二人,他这才把之前留意的疑虑,问出口。   说着要伸手去捞她的右手臂,被言晏避开了,她捂着自己的伤口,“没事,走太急,摔了一跤。”   “和小汪一起去乡下,完全没必要。”   原来他知道了,周是安口中的没必要,是说完全不关她的事。   “你帮我小舅,是出于同僚身份还是纯粹人情?”言晏不想和他绕弯子,直接管他要答案。   周是安落空的手,再次没脾气地收了回去,“你说呢?”他反问她。   “你不是那种公私搅和在一起的人。”   “呵,多谢你抬举我。”   ……   “我有话跟你说。”言晏略微吞吐。   “等我从海南回来。”周是安说,他得替她小舅飞一趟海南,明早一早的飞机,“我今天忙一天了,累了,你也得听你舅舅的话,早点回去。”   “不行,就现在说。”言晏闹小孩脾气,也不管周是安喊累的情绪。   周是安目光沉沉,垂眸看她一眼。   不再言语,已然默许了她的脾气。   得了他的允,言晏却迟迟不开口了。   “说,我在等你。”他提醒她。   “……”   “说你喜欢我。”周是安突然威逼利诱的口吻。   近清明的时令,春季夜风吹拂在脸上,有着别致的温和与宁静。   “是,我喜欢你。你周先生这样的相貌姿态,很难有女生不喜欢你。”言晏遂他的意。   “可是也只能到喜欢为止。”   “我之所以现在想和你说清楚,就是不想用这暧昧不清的关系去绑架你什么,尽管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   “周先生心里应该还有座伤城,且没多大意愿要灾后重建。”   “你就当我矫情吧,我想我喜欢的人也纯粹地喜欢我,我是个本就没什么安全感的人。第一次问你是不是喜欢我的时候,我就退缩了,因为你和当时即将成为我继父的男人也没差多少岁,我甚至想过这混乱的关系,该怎么理。我就是这么个想得多做得少的人。”   言晏一口气说完自己想说的,周是安也只静默无情地听。   “说到底,我与听说中、眼实中的周先生,都实在不称。”   她说,是,我喜欢你,也许你也欢喜我,可是你的欢喜并不是我期待的回应。   话说透,不过是一句,我配不上你。   周是安的脾气,言晏算不上了解,但也领教过,所以,她从头到尾没期待周是安与她解释或是宽慰什么。   他说过,他喜欢率真直言的女人。   “好,如你所愿。”   这一刻,言晏相信了,他不曾把她当孩子,因为他尽管愠怒着一双眼,可依旧绅士礼数地说尊重她的意愿。   言晏拔腿要走。   周是安厉声喊她名字。   “也请你听清楚,我周是安还不至于被一个小姑娘牵着鼻子走。替谢礼宾解燃眉之急,也断不会是为了你,我是个生意人,凡事不图了利也要博了名。”   “总不能让我半点好处占不到。” 第28章 第十章、赏味期限(1 言晏很多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但是有些事却不能一个人去做。   比如看一场电影,吃一顿火锅。   一个人的话,孤单谈不上,却无来由地自己替自己寂寞。   通常她想做以上两项,会去烦蒋文煜,后者是个英雄主义者,买单的电影也都是些漫威之类的,让他看些小资情调的慢爱情片,他没多少言之凿凿。   再者,他不太能吃辣,和言晏一起吃火锅,他的筷子只在清汤里捞来捞去。   所以,周末言晏一觉睡到中午,蒋文煜冷不丁地站在门口敲她的房门,“晚上一起约火锅?”   她就知道了,臭小子遇到烦心事了,想买言晏的时间,合她的胃口,彼此聊一聊。   两个人自小在一条巷子里长大,知道他的性向后,言晏在蒋文煜跟前也没啥偶像包袱,即使对着他,素面朝天,蓬头懒散也没所谓。   她从床上爬起来,去卫生间洗漱,蒋文煜就大喇喇地坐她床尾,心神沮丧地往被单上一栽,戚戚然一句,“我和霍启扬分了。”   “分了?”里头的言晏在挤牙膏,一听他的话,手一抖,挤歪掉了一大坨。   “为什么,他出轨还是你劈腿?”言晏探出头来问他。   “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就这么分了?”言晏表示很费解,好吧,她是没谈过恋爱,不懂这无疾而终的套路。   “唔,他工作比较忙,我们大半个月没见,我提分手,他也没多大意见,就再见了。”   ……   这么草率?   “那你为什么提分手?”   主动提分手的人,眼前之下,有抑郁寡欢的样子,很莫名。   蒋文煜侧躺在言晏床上,闷闷看她,却不说话。   言晏只当他没心情说。   算了,他自己的事,自己打算。   “就为他不开心的哦?”言晏三下五除二地洗漱、换衣,“我都没见过对方,也不好作劝和还是劝分,你自己开心就好,吃火锅就算了吧,你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胃,中午在这里吃饭,下午咱们去运动,出出汗,晚上,我陪你喝酒!”   呵,一杯倒的人,大言不惭说陪他喝酒,蒋文煜与她隔一道门,他暗自笑笑,不说话。   *   五月底的天气,已然有灼灼的热度了。   一个小时的羽毛球打下来,言晏累倒在球场上。   蒋文煜从网下钻过来,伸手拉起言晏,“你这体力,太小儿科了。”   两个人都是一身汗,言晏后背更是湿哒哒地,沾地上都有块潮斑。   “你信不信,我明天胳膊肯定抬不起来。”言晏喘着气,冲蒋文煜牢骚,“我还不是为了你,舍命陪君子了,我在家里躺着不知道多舒服呢,要受这份罪!”   球场边上,他们各自歇息喝水的时候,言晏问蒋文煜,这段感情,维持了多久?   是不是感情也都有赏味期限。   所以,一旦那个限期过了,哪怕你觉得包装里的东西没有变质,心里嘴上还是起了膈应。   蒋文煜坐在言晏身边,仰头喝了半瓶矿泉水,还剩半瓶,他浇在了身上。   “也许是吧,我突然对他没多少心心念念了,无论如何,我觉得坦白告诉他,比含糊地骗着他更仁义点。”   “切,甩了人家,还要自当圣父光环哦。”言晏不吃他这薄情寡义这一套。   蒋文煜与那位霍先生,很不入流地,算是约|炮认识的。   那位姓霍的在二手买卖网站上挂了台体感游戏机,买家正是蒋文煜,他们约的是当面交易,蒋文煜见到霍先生,见色起意吧,二人很没悬念地勾搭到一起了。   言晏一直好奇,她的小蒋同志,是攻还是受。   问了他N遍,他始终不正面回应她。   如今,没多少时间,和那位霍先生分了,言晏老生常谈,蒋文煜还是不告诉她。   “当我多新鲜你的事呢,不告诉我,也就两个选项啦,不是攻就是受,反正我脑补你是受。”   “你当真不打算和那个姓周的掺和了?”   这大概就是有个老友且损得很的不好之处。   搅得言晏连落井下石都谨小慎微,就像现在,她难得戏谑蒋文煜一次,他就咬着不放了,过去两个月的事了,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像是警告言晏,不要得寸进尺。   好没意思。   言晏果真闭嘴了。   与周是安说清楚的那个晚上,她从高铁站一路出来,站在风头里打电话给蒋文煜,毫无逻辑地说了很久很久。   说她母亲和小舅的察觉;   说周是安与从前故人的那番话;   说小舅从前谈论过周是安的过往;   说她与周是安在一起,始终格格不入   ……   蒋文煜耐心地从头听到尾,他告诉言晏,无论她做怎样的选择,他始终站她这边。   他懂言晏的路数,她那么碎碎念地说与他听,并不是期待他给她做任何人生意义上的导师,而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乃至宣泄的出口。   所以,无论言晏喜不喜欢那个周是安,蒋文煜始终是挺言晏的。   *   小舅因为那场设备事故,歇了有一个多月,半个月前,臂上的石膏还没拆,就又重新投入工作。   那位卓景还留在H市康复治疗,小舅将周是安从头至尾为卓家花费的钱悉数全补还了给他。   至于这段时间,周是安替小舅张罗的生意人脉,金钱暂时估算不清。   小舅那天在电话里与周是安客套的话,周总这番的体恤,代理商们个个竖大拇哥!   谢礼宾出院回S城后,有认真问过言晏,是不是和周先生私下来往过。   言晏避重就轻,说只是一场音乐会上偶然碰见的,周是安送她回家,路上言晏才得知了谢礼宾的事。   “不信,你可以去问你们老板!”言晏撂下一句话之后,就再也没过问过周是安的事了。   如今两个月过去,不期然地被重提一个人的名字,言晏或多或少的不适感。   有种不经意与不经事的较量,之后,始终事与愿违的落幕感。   蒋文煜的问题,言晏就当自己耳背,不想回答。   “言晏,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嗯?”   他先放过了她上一个问题,一本正经,脸上有鲜少的严肃之情。   “喂……”   “喂……”   “喊你呢,小婶婶!”   言晏一身汗还黏糊着,肘弯、膝弯里也不爽快,她精疲力尽放松心防着,欲听蒋文煜到嘴边的话,没成想球馆里遇到熟人了。   那人前两声还只是没礼貌地招呼她,唤她注意。   言晏不知道是喊她。   第三声,那人索性喊重点了。   与此同时,言晏见一只羽毛球飞擦到她眼前,落在她腿上。   她顺着抛物线看过去,只见一身黑色运动短衫短裤的男孩甩着把羽毛球拍走过来,很不像样,痞痞地将拍子网格拍在了言晏头上。   不轻不重。   言晏蹙眉,仰头怒目怼来人。   “我喊你三遍了!”来人贼喊抓贼般的委屈。   言晏要是没记错的话,他上次自我介绍,叫,周晨曦?   “小婶婶,这么巧,来打球?”少年郎个头还真不小,目测眼下就直逼180。   “我姓言,不叫小婶婶。”   周晨曦收回自己的球拍,居高临下地瞥一眼言晏和她身边的蒋文煜。   不明所以,但也一脸狐狸般的慧黠。   “你和我小叔分手了?”周晨曦蹲着身,眯眼问言晏。   “我和你叔叔,只是普通朋友。”   “额,这话听起来婊里婊气的哦。”   言晏气得噎语。   周晨曦歪头挑眉,倨傲地,仿佛在反问,难道不是?   他这个臭德行,还真像周是安……   “我叔叔最不喜欢的就是三心二意的女人。”周晨曦话越说越离谱。   言晏懒得冲一个小孩子解释任何。   周晨曦在不远处场地的几个伙伴也在吹口哨,喊他回阵地。   就在言晏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要驱赶周家这位小爷走的时候,周晨曦把玩着球拍,一副没所谓言晏不理睬他的样子,意欲回去,突然,语出惊人,   “哎,既然和我小叔分手了,那我可以追你嘛?” 第29章 第十章、赏味期限(2 “我可以追你嘛?”   周晨曦的话问出口,不等言晏反应,他再大放厥词,“当然,这可不能给我小叔知道。”   如今的初中小男生都能如此狂妄?   还是他们周家祖传的目中无人?   言晏不打算睬他的玩笑话,起身打算去冲凉,没成想周晨曦继续和她嬉闹,散漫地再追言晏几步路,蒋文煜是真得恼了。   “哪来的小流氓,起开!”   一个毛手毛脚、血气方刚;一个青梅竹马、闺中好友。   两个男的,一言不合都gang起来了。   起先只是蒋文煜推搡了周晨曦两把,让后者别耍无赖,只是话说得有点粗鲁,“丫的,你才几岁就学男人追女人,毛长齐了没。”   少男的自尊心可不比小女人浅薄到哪里去。   周晨曦被蒋文煜推的那两下,他本就不爽了,再听蒋的话,直接火烧房顶了。   二人身形差不多,周晨曦脚步没站稳之际,他随行的几个伙伴就闻着□□味掺和了进来。   言晏还没来得及拉架,以寡敌众的局面,他们就混战了起来。   蒋文煜虽然也健身,练过跆拳道,但都是假把式,以一敌四,开挂般的节奏也不可能打得过几个十几岁且不知轻重的小男生。   言晏一边拉着蒋文煜要他走,一边唬着脸警告周晨曦,“玩笑过头了啊,你们。”   周晨曦顾忌着言晏一个女的杵在这,便伸手拦着他的狐朋狗友,偏偏脖子梗着,全然一个傲慢小爷样,“我小叔比不上这个小男人?”   周晨曦一个未成年小孩子,言语放肆地戏谑旁人是小男人,言晏根本没来得及口诛严词什么,蒋文煜就真真动拳头了。   他狠狠把言晏往身后一搡,言晏跌坐在地板上的时候,蒋周二人已经扭打在一起了。   这叫什么事啊,蒋文煜本就心情不好,周晨曦这个臭小子算是撞到了枪口上,言晏吃痛有余,喊他们停手也是无济于事,体育馆的安保人员可没言晏这么菜。   没一会儿,几个保安大汉就赤手空拳地制住了寻衅滋事的几个人,顺带着扭送派出所了。   *   民警小哥没功夫听一群孩子扯闲篇,连笔录都懒得记详了,只一张冷漠脸,教训几个打人的学生各自通知监护人来领。   家长来不及过来的,就通知学校班主任带齐证件过来签字领人。   周晨曦这下憋了。   贫嘴且扮委屈地撇清干系,指着蒋文煜发难是对方先动手的,他们还只是孩子,请警察叔叔保护他们。   “你们还是孩子?你瞅瞅你们把人打的,少废话,通知家长或老师过来确认笔录,不然就老实在这儿待一晚……”民警小哥铁面无私,嘴里麻利地给一群小男生普法着,受伤者造成轻微伤类,处5至15日行政拘留;500至1000元罚款+医药费、误工费等赔偿……   说话没有偏颇,转脸训斥蒋文煜与言晏,因何事故,也不该与未成年动手。   几句话又回到主旨上。   请家长!   言晏听周晨曦打电话给周是安,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周晨曦炸毛了,死乞白赖地求小叔过来。   撂了电话,言晏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答应过来,她不想在这个地方会他,就小心翼翼地问民警小哥,他们可不可以先走。   民警小哥周正的一张脸,瞟一记漂亮的白眼给言晏。   她乖乖闭嘴了,身份证还在警察哥哥手上。   糟心得很,她也是无辜,这就有打架斗殴的前科了???   *   周家监护人来的不是周是安,而是其长兄,周晨曦的亲爹,周是临。   周是临一出现,周晨曦的毛全顺妥了,旁余的话没有,只问一句儿子,为什么打架?   “还有十来天就中考了,你是不作点事出来,就皮痒是不是?”   这位周先生也是政府办公室的人,民警小哥多少有点阵营内的觉悟,原也没多想为难什么,只是眼下,周父如此严苛,倒是让小哥有点难做人了。   “为什么和人家动手?”周是临再问。   “没什么,开句玩笑罢了。”周晨曦小声嘀咕。   “你一个学生好好地去伸展筋骨,和人家开什么玩笑,什么玩笑足以动手!”周是临不怒自威地背着手,一时气不过,忘了身份场合,随即扬手……   “周先生……”   言晏纯粹是怕周是临动手打孩子,周晨曦好歹是个十五六岁的男生,这个场合如若挨了父亲耳光,实在难堪。   周是临识得言晏,可是完全想不到,今日儿子会与她一道惹出了是非。   场面上的话还是要说的,“言小姐与朋友这边,周某替孩子向你们赔不是了,所有的伤损,我们一定全力承担,还请言小姐不要和孩子一般见识。”   蒋文煜脸上看得见的地方,几处破皮红肿,嘴角也破了,身上肯定也有伤。   周是临不是个糊涂人,但毕竟还是护犊的,儿子大考在即,实在不宜惹半点是非官司。   鉴于未成年意气用事,受害方又出面保和,民警也主张调停,各自签字也算了事了。   从派出所出来,周是临说陪着言晏的朋友去医院检查一番。   蒋文煜扬扬手,说皮外伤,不必了。   天已擦黑,入夏的热,真如浪头扑身,一阵又一阵。言晏还是刚才在馆内没来得及换下的一套粉灰色运动速干衣,虽说外面罩了件防晒服,可是这身着装,实在不想与周家父子再周旋客套什么。   “送言小姐你们回去吧。”周是临主张。   “不用了,谢谢,我们自己叫车。”   “是安的车子,今天这遭,于情于理,我们都得跟言小姐多赔几个不是,小孩子不懂人情世故,说几句唐突的话,也务必不要放在心上。”周是临这边话说着,一辆黑色奔驰无声无息地泊在他们眼前。   周是安从车里下来,最简便的一身休闲黑白look风,没多少言语寒暄,只淡淡问一句兄长,“领出来了?”   话尾里讥诮得很。   言晏不尴不尬地吞了吞口水,还在盘算着,如果他与她讲话,她该怎样不卑不亢。   毕竟他们从H城言开后,有两月不曾照过面。   “为什么打架?”周是安与侄儿问话。   “你不来救我,还通知我爸,没资格过问我。”周晨曦被周是安揪了把耳朵,不买账,当着亲爹的面,也要怼叔叔一把。   “阿弥陀佛,你以为我想管!我不插手你这苗子,你妈已经时不时在你爷爷那边说我的不是了,生怕我把你这苗子带长歪了,我一听你惹祸了,哎哟喂,可了不得,不能管。”夜风刮得周是安的白衬衫沙沙作响,散漫且不无委屈的尊长模样。   “那你过来干什么,别告诉我,是来接我,我脚指头都不信你的话。”周晨曦说着,脚下滑着几个碎石子。   周是安这时不言语了,只悄然眯盯一眼周晨曦,后者不是善茬,蹬鼻子上脸,“人家说了,和小叔是普通朋友。”   额……   这下想不尴尬也难了。   “嗯,这就是你动手的理由?”周是安扬扬眉。   “啊。”周晨曦含糊和稀泥。   “不是!”   言晏冷漠否定了有人的表忠心。   “周先生的侄子一味地问我是不是与周先生分手了,如果真分了,他可不可以追我?”   “鉴于周晨曦同学不满十八岁,我现在当着他的长辈面,拒绝这份追求,我不喜欢未成年的小弟弟。”   这家伙嘴巴太欠,言晏觉得没必要给他留面子,熊孩子不给人脸面台阶,那么,给他招顿打也无妨。   话不投机半句多,言晏插刀完毕,拉着蒋文煜就走。   脑后头的周晨曦各种卧槽,我去……   他扯着嗓子,继续和言晏斗:   “谁要追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小叔也不喜欢你,他是御姐控,他十来岁就喜欢一个姐姐了……” 第30章 第十一章、风月无畴( 六月初,言晏正式从新人阶段脱离,因为她的合同已经满一年。   很多事情,她也越来越有眉目感,不会那么无知状态外的觉悟了。   市场二组最近缺人手,组长Mandy问蔡恒易借几个兵。   最终调度,让言晏过去帮Mandy。   时间一长,蔡恒易与言晏的闲话也少了些,可是这次蔡恒易轻而易举地拎出了言晏,大家背后还是在冷嘲热讽地数落言晏,到底是老大玩剩的牌,毫不当回事了。   潇潇帮言晏八卦外传了几次,说言晏有个精英富贵人家的男朋友,言晏自己澄清说没有的事,对方只是与她家里有点往来的前辈。   谣传这东西,得需要有图有真相来加持,光嘴把式,不见本尊来辅见这个传言,女人之间的互相攀比轻见,就会鄙夷为造谣者本身在意淫罢了。   Mandy喜欢带漂亮聪慧的女徒弟,提拔更是。   言晏一连几日被这位临时新老板吆喝的有点脑仁疼,果然,女将军的头衔,名不虚传。   周五的晚上,部门有例会,Mandy知会了钱经理,说晚上有应酬,顺带着要求言晏带好手头上整理的成本估价明细一并出席。   言晏点头应好,心里盘算着,总之是从一个火坑爬到另一个火坑。   换汤不换药的苦。   *   Mandy与对方李修齐没有约晚上正餐,因为李称他晚点还有个朋友约酒局。   他给她们半个小时的时间,这一轮的议价,如果还是没有进展。   那么这个项目,李修齐可能就要搁浅Mandy这边了。   双方都很守时,约在李修齐公司楼下的咖啡店,言晏负责买咖啡,她知道Mandy的口味,就直接问客户喝什么。   下了班的李修齐,没办公室那般一丝不苟,袖口打散卷了两道,施施然抬眸汇言晏的注目等候,“一杯摩卡,牛奶换豆奶,多一个espresso.”   李修齐的话音刚落,言晏就浑噩盯他一秒。   他且笑,声音宽和得很,“有什么问题嘛,我的脸?”   言晏唐突了,她呆呆抱歉一声,“哦,没有,只是您的口味让我一时间想起一个朋友。”   李修齐微微颔首,却没有交际场面上的插科打诨,他只淡淡看一眼言晏,随即目光重回手里的纸张上。   再一轮的议价,Mandy明显被李修齐吃得死死的,对方要的价格,Mandy实在权限内办不到,眼见着这次谈判又要未果,李修齐的朋友过来寻他了。   言晏对于莫敬的声音生疏得很,直到来人拍着她的肩膀喊她说话,她才抬起头看他。   她万万没想到,莫敬竟是李修齐的朋友。   他还没在意地介绍与李修齐说,“谢冰慧的女儿。”   李修齐略略会意,不无打趣地站起身,损一句莫敬,“早知道,不叫你下车进来的。”   “唔,我一直不受言晏的待见,到头来,冰慧还是为了女儿的意见,放弃了我。我多少有点折面子的。”莫敬的话,有些不尽实,言晏不知道他是故意这么酸她,还是在朋友面前保全自己的体面,总之听他这么不痛不痒的话,言晏多少有点不痛快。   她想着趁早离了这个两面三刀的席面,快些结束今天的外勤吧。   没成想,李修齐倒是客套起来,邀Mandy一起吃饭。   Mandy还愤愤今晚这场谈判不尽人意呢,眼下对方这样的邀约,她再乐意不过。   言晏想装死趁机不去下一场了。   身旁的李修齐尤为诚恳地道一句,“小言也一道来吧,虽说母亲的前男友这关系有点尴尬,不过,饭还是要吃的、生意始终还是要做的,他与你母亲的事是他们的事,不影响我邀请你和Mandy.”   李修齐的盛情与道理,一边一个,全都难却。   Mandy又一副死亡凝视,似乎言晏不能说不。   *   母亲后来怎么跟莫敬谈得,又怎么不了了之的,言晏事后没有深究。   今天晚上这样能在工作场合再碰到莫敬,言晏没有想到,显然对方也没有想到。   不过,他似乎抛开前嫌,对待言晏有后生的关照与礼遇。   李修齐和Mandy换个地方去抽烟,酒桌上就只剩下言晏与莫敬。   她无心与他寒暄或是碰杯,就垂首玩起了手机。   莫敬一副老友的自觉,问言晏,你母亲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忙里偷闲。”   “有新男人了嘛?”   莫某人的话,招言晏一记睨眼。   风月消遣场合,莫敬说起话来自然也轻佻了些,“我的意思是,交新男友了嘛?”   言晏当他浑话,不予理会。   他的话却越说越溜了,他告诉言晏,原本他们商议的婚姻,谢冰慧说完全不在乎任何人的意见。   偏偏到头来,她说不结了,理由只有一个,女儿实在不中意这桩婚事。   可是,天知道,他们关系存续期间,她多少次埋怨过这个女儿。   “你妈这样的能人,向来只把钱放在眼里,我以为她不是个有千丝万缕的人,没成想酒店都订好了,她冷不丁地划一笔钱给我,说婚不结了,之前的事,全是她的不对,说到此为止。”   “呵呵,谢女士果然名不虚传,生意场上是个果毅的人,感情上也不拖泥带水。”   言晏眼观鼻、鼻观心,她有点迷糊,从莫敬的口气听来,母亲与他最后没有撕破脸,也没胁着他的不轨吵闹什么,就风平浪静地扮作无情人,与他终止了一段关系。   到头来,莫敬将这桩悔婚全归咎到言晏头上。   他再一次嗟叹,到底舐犊情深。   言晏不否认,多多少少她影响了母亲这段感情的判断,但是对于情感存续内的背叛,她也是嗤之以鼻。就在她借口去洗手间的时候,莫敬打量起站起身的言晏。   “讲真的,一直想会会你。谢冰慧的女儿,果然差不到哪里去,这一双狐媚眼,真真与你妈如出一辙。”   “你妈老了,看紧一点她的钱也不是没道理,毕竟都是你妈年轻的时候卖肉卖来的……”   莫某人的话,还没说齐全,脚下就被言晏浇了一鞋子的酒,言晏搁回空酒杯,居高临下瞥一眼他,   “你也别恼,是,是我让我妈跟你拜拜的,不过不是纯粹不待见你。而是你运气不好,带女人去酒店,被我看到了!”   “我妈正如你说,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偏偏挑男人的眼光实在太差,她总以为那些个男人能对她多赤诚,喜欢她不是为了她的钱,其实信誓旦旦的话最没意思,四十来岁的女人,可以是风情吸引人,自信吸引人,哪怕是有钱吸引人,都好过一些男人说些虚无缥缈的形容词来得实在。”   “莫先生是个要体面的人,我也尊重你曾是我妈的前度,这杯酒才没浇你头上。不过奉劝你一句,有什么不痛快直接找让你不如意的人,像刚才那样想着法儿地要恶心别人,实在很没腔调。”   言晏气极,脑袋一热,就办了糊涂事,忘了这还是客户的主场。   可是眼下也只能糊涂到底了。   她转身要走,回头的一瞬,额头结结实实地撞进了抽烟刚折回来的李修齐怀里。   一时间又尴尬又唐突,她都没想起与客户抱歉,就和Mandy先告假了,称她家里有点急事。   其实,那厢莫敬狼狈地跺脚里的酒水,谁都看得出,言晏是有心要逃。   *   李修齐与莫敬算不上交情甚笃。   不过是前段时间,莫敬开口跟李修齐借了笔不大不小数目的钱,莫敬总想着来往密一点,好叫对方领会他这份感恩的心情。   暂别了合作方的人,李修齐斜靠在沙发上,念叨起莫敬今天的不是。   “人家一个小姑娘,你和她母亲的恩怨,为什么要和人家孩子一般见识。”   “你主张正义是假,瞧人家被气走了是真吧。”   “说什么浑话!”李修齐睨他。   莫敬且笑,是不是浑话,彼此再清明不过。   李修齐不比他离异带个孩子,虽说婚姻也是名存实亡,可是到底还是在界限内,此人一向君子自诩,为人做事都有戒律得很。   今天有没有莫敬,他都会继而拿工作作幌子,邀言晏喝这一杯的。   显然,李修齐今天,算是踩线了。   莫敬打趣他,风口浪尖上,为了美人颜色,不打算保全自己?   李修齐捏一捏眉心,倦怠下来的心神,不由一拢,他没想过什么,可是也有男人本能的观赏欲望,那个言晏,确实让他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三天后,李修齐要Mandy更新电话会议里合同细则几处,下午四点,她内线喊言晏进办公室。   “这份细则增补,你帮我跑一趟李总那边,他明天采购部门会议上要议我们这个议题。”   言晏想说,电子档不行嘛,非得送一趟,结果拿过文件的同时,瞄到里面有夹带。   “这张美容卡,你就说是我们年总送给他夫人的。”Mandy特意放低一度声音。   原来送文件是假,送礼是真。   言晏迟疑一秒,“那个,组长,我在想,我送过去,会不会有点不够格,我的意思是,李总会不会觉得与我对接有点不开心哦。”   Mandy略带深意地看一眼言晏,心想,怎会,对方求之不得好伐。   Mandy是个老江湖,李修齐即便再精明,也是男人,那天他不经意间看言晏的目光里,可不只是合作方的觉悟。   有时候,男女社交间的隐晦,说不上谁占谁的便宜。   “无妨,这是年总和李总默认好的,李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你且把东西送过去就好了。”   今天是外婆的生辰,家里商量好了一起下馆子的。   “组长,待会外勤结束后,我可不可以直接下班哦,今天家里有事。”   Mandy从那天也得知了些言晏家里的情况,想着跑过去一趟也差不多到下班时间,也就牢骚几句,最近家里状况有点多嘛?   索性也放行了。 第31章 第十一章、风月无畴( 言晏把文件送到李修齐的公司,他正好一个会议到了尾声。   她等了约莫二十分钟,才见到了李修齐本人。   她似模似样地职业化客套了几句,表示叨扰后意欲离开。   李修齐问她待会有没有空,他请她吃饭。   言晏坦言,今天家里长辈过生日,不能应承李总的邀请了。   “无妨,改天再约。”他面上始终谦和有礼,“我也下班了,送言小姐一程吧。”   额,言晏很想说不用了,偏偏李修齐有那种从容、威慑,经年累月训练出的气度,让人很难说不;再者,他已经径直去他的办公室,说放下东西就来。   起初言晏只领悟到李修齐这般,纯粹是职业素养的绅士。   出他们公司大楼后,李修齐难得一脸自在的笑,朝言晏,“这次为了避免你的不快,我还是不让你们会面罢了。”   言晏一时间没理解他话的意思,直到她在那熟悉的咖啡店门口再次看到莫敬,她即刻会意到李修齐的话,“李总,您忙您的,我确实可以自己打车回去的。”   言晏心里嘀咕,我确实不愿意见那个人。   她说着伸手要解安全带,事出有急,李修齐伸手按住了她的动作。   “都说了送你一程,放心,他找我只是拿回个东西,我们不一道的。”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李修齐这不亲不疏的手间举动都太违和了,他是一个已婚男士,且与言晏存在着利益关系,言晏像被他手上的温度灼到一般,抽开了手。   想说什么,莫敬已经走近了这边。   李修齐降下车窗,没等莫敬开口,他从公文包里翻出一张条子,“钱已收到了,这个还你。”   “不一起吃饭?”   “不了,和供应商还有事要谈。”李修齐半真半假。   莫敬拘着一脸笑意,从头至尾没和言晏招呼,只说刚在里面坐的时候,给李买了杯低因咖啡,索性还是送与他了。   李修齐开车,将一杯热饮转赠给了言晏。   言晏没多少心情喝,只握在手里,车子重新上路,她不言不语。   李修齐却自说自话起来。   讲他与莫敬一般应酬友谊。   讲他与言晏母亲见过两次。   讲他与妻子已分居两年有余,且在协议离婚。   ……   言晏耳里似乎有根弦,好像很不对劲,越绷越紧。   她很想喊住李修齐,喂喂喂,你说的这些,我都没兴趣听哦。   “李总,我就在前面下车吧……”言晏始终装糊涂。   “你认为我出于什么目的,和你说这些?”李修齐不理会她的要求,自顾自地问她。   言晏眼见着装傻装不过去了,只能拿喝咖啡来掩饰这突来的事故。   她连喝几口,嘴上几乎求饶了,我的天啊,先生,你饶了我吧,这尴尬地,如同被潜规则了!!!   “只是喜欢言小姐的长相与性格,也希望言小姐不要把我想成不堪的登徒子。”   “只是好感,别无其他。”   这人什么路数,凡事不吐不快是不是?!   言晏被他这般直白的表述,弄得很下不来台。   只得再喝一口咖啡,压压惊。   等红灯的时候,李修齐趁空档看了看手机,电光火石间,言晏手里那杯喝得所剩无几的咖啡杯李修齐夺了走。   他一瞬不瞬地看言晏。   言晏也糊里糊涂地望他。   怎么了?   她静声敛气间,觉得昏昏沉沉,一切悄然,都要坠着下去了。   ……   *   言晏再一次意识勉强聚集时,她只觉得被人从哪里捞了出来。   她瘫在一个角落里,四四方方的眼见里,纯然的白色。   她翻出手机,想打电话报警或者求助。   只见李修齐欺身单膝跪靠到她气息间,抽走了她的手机。   “言小姐,过分了,我还没做什么。”   李修齐嗔她。   *   “什么叫她不见了?”   周家今天家庭聚会,冯淮宁正和婆婆吹着耳边风,许家小姐是怎地怎地中意他们家老二的。   周是安接一通本地陌生号码的电话,来躲一躲这老生常谈的篇章。   只是对方急燎僚的好几句话,弄得周是安云山雾里。   老二这突地冷下一张脸,周家一屋子的人也跟着沉下声。   “言晏没和周先生一起?”   蒋文煜再盘问他这一句。   周是安不是恼,而是没耐心听对方说,“你叫谢礼宾听电话,我和他讲。”   今天是老太太过生日,虽说不是整寿,但是全家也是约好一起吃顿饭的。   言晏向来不是个没分寸的人。   蒋文煜从下班时间起,就一直发微信给她,不见她回。   直到全家人在饭店等着,蒋文煜几通电话打给她都显示关机。   候她的前一个小时,大家只当她工作时间没在意手机情况。   已然过了相约时间,言晏始终没有出现,一家人聚不齐吃饭事小,这迟迟联系不上她,蒋文煜头一个喊不好了。   言晏不是个可以任由她手机断电两个小时的主,且,即便她今晚临时要加班还是应酬,她都会给大家一个讯息的。   蒋文煜和她同事潇潇一起玩过游戏,他微信问那位同事,得到的消息也是,言晏今天下班前出外勤了。   一家人连同蒋文煜再存疑了大半个小时,全然没了吃饭的心情,身边能问到的朋友都问过了。   老太太心重,愁容着,这儿子出事瞒着她,才算将息下来,难道言言又怎么了?   谢冰慧也急,不过还是得要先安抚好老母亲,她说先送老太太回去。   这个时候,蒋文煜喊谢礼宾说话,“小舅,会不会是那个周先生……”   蒋文煜的设想,让谢礼宾松一口气,又拘一口气。   H市的那起设备爆炸,周是安是出力了不少,水火之间,也是真正拉了谢礼宾一把。   可是一码归一码。   在听到阿姐说,言晏似乎私下与那位周先生有来往的时候,谢礼宾还是不快些什么:   到底他周是安是个场面上的人,这绕着一层关系,招惹同僚的外甥女,实在说不过去。   再者,阿姐与谢礼宾一致的看法,言晏年纪太小,与周是安实在……门不当户不对。   谢礼宾碍于共事且上下级的关系,没和周是安挑明了,但也旁敲侧击了不少,周是安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彼此意会罢了。   这两个月,周谢二人明显社交淡薄了点,眼下谢礼宾也犯难,这通电话,打过去便是默认了谢家这边知晓周是安与言晏的交往过密。   在周是安身边还好说;   不在的话,岂不是大家都难堪。   蒋文煜见谢礼宾犯难,他没后者那么多弯弯道道,他只想知道言晏在哪。   他与她失联近三个小时了,他确定言晏肯定是出了什么状况。   这才一通电话打到了周是安这边。   蒋文煜听周是安的口气,有点拿不准到底言晏在不在他哪里,只得把手机递给谢礼宾。   棘手般的击鼓传花,终究还是谢礼宾接了。   二人电话里没什么客套,谢礼宾只说明今天的情况,然后,就是言晏找不着了。   找不着?   这样的结论,设想就太多太多。   周谢二人默契地沉默一秒。   “我说呢,那位小蒋上来就问我,言晏是不是和我在一起,这话问得我一头雾水。”周是安起先没把那丫头的暂时瞧不见当回事,而是替谢礼宾搬了下台阶,就当你做舅舅的找孩子心切,朋友圈的电话逐一不放过吧。   他安抚谢礼宾,许是工作应酬,手机短电一时间没有觉察吧。   他正色告诉谢礼宾,外甥女不在他这边。   挂了这通电话,周是安鬼使神差地拨一通那丫头的电话,果不其然,关机状态。   这污浊的圈子里,周是安懂太多见不得光的路数,饶是他这样浸淫声色犬马的人,也没想过,哪时哪刻,他身边的人也会落入那不入流的计算里。   晚上九点,谢家依旧没等到言晏的归讯,蒋文煜再打电话给周是安的时候,已经全然没了亲疏礼数了。   他一口咬定,言晏定是被什么绊住了。   “周先生,我知道你与言言老板相熟,我请你帮我过问一下,她今天会哪个客户?”   “她还没回去?”周是安问蒋。   “嗯。”   灯下黑,周是安心上突突一下。   *   莫敬递那杯低因咖啡给李修齐的时候,刚想提醒他什么,就见车里的人把热饮转赠给了副驾上的人。   莫敬当时就恶趣味了一把。   回到车上,还是不想坑李修齐,谢冰慧又是个疯婆娘,真闹出什么事,他未必占得到半点便宜。   他还是给李修齐发了条短信:   咖啡开车的话,还是先不要喝。   里面有治你失眠的良药。   李修齐之前就跟莫敬牢骚过,近日总是睡不着,头脑每时每刻地都在转着,他生怕自己玩脱了。   莫敬一直温存联系的那个女人是个药剂师,这样的安神药,分量太有数不过了。   原本,莫敬是想带李修齐去郊区度假区好好过个周末,顺带着让他无意识之下试试这药的分量,不成想,李修齐为了个刚见过两次面的小妮子,放了他鸽子。   李修齐公寓内,言晏自然睡得不省人事。   他在电话里把莫敬狠狠骂了一通,后者反而揶揄他,我可没让你给她喝。   再说,人睡过去了,你李某人也不该不厚道地弄自己住处来。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送她回去?我他妈说得清嘛我!”   李修齐一恼,撂了莫敬的电话。   她睡过去前,还好生闹了阵脾气,那小猫一般的的力气,也是折煞了李修齐九成的自耐力。   睡吧,睡过去也好。   偏生李修齐没什么心思离开这房间。   他是个再正经不过的男人,即便与妻子达成了离婚协议,也终究还是在围城内。   他从前认为自己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起码不是会被欲念凌驾的被动人。   大抵,不如愿的婚姻消冷了他太多的意念。   不想,眼见着自由身了,浮浮沉沉的俗念在游弋他骨血,他也许在另一个年轻面孔前,起码能值得上九分以上。   李修齐在迎风的阳台上抽烟,风助攻着烟身上的火星子,吞吐间,他不禁回首看床畔上那还算陌生的女孩。   他自然不会对她做什么。   除非李修齐不要这前程、名誉了。   可是,戒律只能约束到身体,脑内已然厚颜无耻够了。   她足够的漂亮,灵气,却未必实打实的聪慧。   李修齐很坦然地告诉她,喜欢她时就不曾想过再有什么。   言晏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对于他来说,大概就只能像花房里颜色,可以信手提一朵凑在鼻息间嗅一口,但真搁在家里,指望宜家宜室……   李修齐很清楚,也许不是年纪的距离,而是心境。   他们,一个是黑白,一个是彩色。   很难,意境想通。   李修齐丢了手里的烟蒂,折回卧室间,凉毛巾去激灵她,床上的人只蜷蜷身,嘴里嘟囔一声,没听得清。   李修齐觉得有趣极了,他单膝跪俯在言晏头顶上,权当她醉了,问她说什么。   言晏睡意沉沉,试图往被单的黑暗里钻。   “你不能再睡了,你得回去,听见了嘛?”李修齐看夜色再浓了些,命令她也命令自己,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他叫不醒被药裹挟意志的言晏,直起身,才看到被他一时意念不稳之下,关了的言晏的手机。   他狠狠嘲笑自己一把,这算什么,非法拘禁?   李修齐怔忡几秒,还是决定,也许该送她回去。   他伸手去抄床头柜上言晏的手机时,自己的手机响了。   ……   *   登门的男人,白衣黑裤,身上带着些生意场上自觉的同类人作派。   他管李修齐要人的时候,已经咄咄逼人了。   也显然将李修齐的来路摸得门清。   来人三十岁出头,衣衫傍身间,没什么矜贵的物件,不过李修齐是个明白人。   来者,不善。   周是安单手落袋,在卧室门口看到熟睡的言晏,脸上没任何松懈的神色。   也不急着带走她。   他猛然回首,与李修齐锐利对望,“李总,向来谈项目,习惯这般?”   “周先生说笑了,今天纯属误会,言小姐醒后,她自然能替我分辨。”   周是安冷笑半声,他进来的时候就没换鞋,眼下更是直接踏入了卧室。   “比起她的话,我更信科学。”周是安睨一眼身后的人,“我会替她验血。”   李修齐一时间也拿他这追究的口吻无可奈何。   “我现在可以带她走了嘛?”对方站在床边,指指床上的人,一本正经地问房子的主人。   “自然。”李修齐如鲠在喉。   “得允”的周某人,落手下去,掀开床被,拦腰抱起床上的人。   “我要是李总,断不会带一个有着利益联系的工作女伙伴回家,无论她怎么不省人事。谁知道她会不会扮猪吃老虎,又或者,是李总夫人为了财产分割导演的一场欲加之罪呢?”   周某人冷幽幽的两句话,显然不是忠告。   李修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没来得及再言说什么。   周是安简单冷漠一句,“再会。”,带人离开了。   *   周是安抱着依旧没睡醒的言晏,一路往车子这边过来的时候,小汪赶紧眼力见地推门下车,替老板开后车门。   “言小姐,这是怎么了?”   “你就当她死了。”周是安抱着怀里的人往车里坐,声音是小汪这几年来听过最诡异不爽的一次。 第32章 第十一章、风月无畴( 言晏是被针尖挑破血管的刺痛感给疼醒的。   她第一个知觉是疼,第二个是,有人约束着她的手臂和脚踝。   脑袋昏昏沉沉,可是记忆并没怎么混乱,只是微微睁眼间,环境太陌生。   她警觉地想避让些未知因素。   臂上的针头抽离出她的血管,戴着副金丝眼镜的男人见言晏苏醒过来的模样,很熟络的口吻知会她,按好出血点。   言晏本能的求生欲想要支起身来,谁料她刚一手脚并用,右脚脚踝处被人用力一反向拉力。   她又跌回了床上。   “小汪,送岑医生回去。”   是周是安的声音。   这里也是周是安的住处???   言晏一时间有断篇的慌张感,她为什么会在他这里?!   那位岑姓医生收拾好医药箱及检诊器具,临走前关照周是安,“明天给你血药检验结果。”   周是安淡然应了对方一声,起身送他们出去。   言晏也才得了解禁似的,从陌生床上爬起来,慌慌忙忙,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没找到她的鞋子,她正如素日里在家那样猫腰看,是不是钻到床底下去的时候,周是安站房间门口,丢一双布艺拖鞋给她。   两个鞋子,四仰八叉地分开好些距离。   “收拾一下,你家里人过来接你。”   言晏低着头,似模似样地穿着拖鞋,不近不远的距离,听周是安冷漠朝她说话。   她抬头,周某人一个转身,留言晏一室的不尴不尬。   言晏对于周是安住处的格局,唯一熟悉的方位就是厨房,上次来这里,其实她是做了脑袋一热的打算的。没成想他兄长一家突来造访,她的鱼做完后,就灰溜溜地告辞了。   这一次,她是怎么跑到他家的。   她完全没什么意识,只记得睡得昏昏沉沉。   是李修齐!   他说,莫敬给他的那杯低因咖啡里有安眠药。   言晏误中副車。   她记得李修齐带她去了哪里,她自卫心切,想打电话,却被他夺了手机。   可是她有意识,他应该没对她怎样。   言晏脑袋重重的,口也渴得很,偏偏周是安从厨房出来,手里一杯水,没任何待客之道,只往自己唇边送。   她还有眼睛,瞧得出自己不被欢迎。   再者,她两个月前才信誓旦旦与人家说一些不适合,眼下任何情绪都显得无关紧要。   她在玄关处找到了自己的包包、手机,还有鞋子。   她不声不响换好自己的高跟鞋,周是安猜到她要走,就出言警告她,“你舅舅马上过来,你最好还是安分在这歇歇精神。”   “……,我到楼下等他。”   “那李修齐的床都敢睡,我的沙发却不敢坐?”   周是安的话,招言晏愤愤回首,看他一眼。   她不知道为什么,竟有几分理亏感。   话不投机半句多。   言晏两三步就能探到入户门把手,偏偏这短之又短的脚程,倒是落在了周是安的后面。   他将手里的玻璃杯重重往玄关柜上一搁,疾步追言晏,将她的手从门把手上撸了下来,顺势拽着言晏的手腕,将她往屋内拉。   言晏被他这不言不语的动真格架势吓住了,跌跌绊绊地想挣开他的力道。   周是安大动肝火,呼吸间,能闻得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   “我瞧你没半点脱险的庆幸感,看来,我大费周章地从李修齐那里把你捞出来,倒是错了!”   “……”言晏的高跟鞋,凌乱的脚步踩在地板上,有些骇人的声音。   周是安想听她分辨什么,偏生一句都没有。   他光火了,就言语里轻佻狂妄起来,“也许我也该给你喂点什么,起码你躺那张床上的时候,是那么的乖顺。”   周是安一把松开手,言晏整个人被他怒火中烧地撒手,跌坐在客厅沙发上。   言晏从醒来的第一秒就很慌,她不是没后怕感,而是眼前的这个人不给她任何转圜的余地,他始终一副好走不送的冷脸,好了,言晏顺着他的心意要给他眼不见为净了,这人又不乐意了。   言晏很想问他,你想怎么样?   说些放浪的话,岂非五十步笑百步。   “我倒情愿你是那种为了博上位,牺牲色相,也要替自己挣个好前程的女人,起码那种女人知道自己要什么,有野心又步步算计,总的来说还是个聪明人。可是不然,你是个再蠢不过的傻瓜蛋,自己几斤几两没数,还步步落入别人的算计里,其实,看久了,你这样子,还真得挺招人厌的。”   周是安双手抱臂,站在言晏跟前,居高临下的睥睨感,指摘着言晏的不谙世事。   “是,所以我说过,我与周先生不称。”   “我现在可以走了嘛?”   言晏两句话朝他顶嘴,此时,玄关处又有门铃声。   他们二人都知道是谁来了。   言晏仿佛垂死挣扎的那一瞬,因为外力,掐住她脖子的那人松了松警惕,她连忙伺机从沙发处站起来,要往那出口处去。   “言晏,我们谈笔交易吧!”   周是安这些年,打心里喜欢的女人没几个,自然,堂而皇之意淫肖想的更是少之又少。   两个月前,言晏与他信誓旦旦说的那些话,他一半当作她矫情,一半也自认理亏,确实他对她没多少少男情怀的赤诚。   她这样一个年纪期待一份她理解中的爱情,并没什么不妥。   他也不否认,从没彻彻底底抛开过去,在听到赵岭说那个人过得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好。   周是安是怎样的一份心情?或庆幸、或可悲、或几分沾沾自喜,偏就不承认,他始终还有几分眷恋与……不舍得。   他伸手拦住了欲走的言晏,她上次说,对他,只能到喜欢为止。   周是安后来好些个晚上都在回想她的这句话。   到底怎样的一份欢喜心情,才能说到此为止。   他与她,并没有任何不该有的社会约束。   周是安心里一直存疑的一句话,不知该不该告诉她——   与她初面的第一次,她像极了他印象中的某一个人。   从前这种影子化的说法,周是安是最为不屑的。   偏就他那一年,二十七岁,算是从情伤里彻底爬出来了。下一秒,毫无征兆地发现,他的视野里,又一次出现了一个当年初相遇,孤傲且冷清的皮囊,……,借尸还魂般的魔怔。   与其说,她们谁像谁,倒不如他自己揽错过来。   他始终偏爱一类面孔,看着孤傲出尘,实际,一副冻皮囊下一堆冷骨头,狠下心,掏出她们的心,才是炙热的、灼灼的。   周是安将言晏逼退到角落里的一处酒架边,推搡间,言晏腹背受敌,想推开他,他必定原数力道迫近她;后背拼死抵住酒架,又生怕碰掉了他的藏酒。   周是安欺身,在言晏耳侧,几乎气声,指一处空酒格处,“去年你送我的那瓶酒,被我一气之下扔了。我总想着,也许你会再送我一瓶,这个空落处,就始终留给你了。”   “言晏,既然我们始终都不愿意各自妥协,那就来场交易吧。”   “我买你三个月的时间,你用三个月的时间来试用我,如果时限到了,你依旧说与我不称之类的话,那么我们就各自不再往来,到时候,像今天这样的事,就算你舅舅打我一百个电话,我也不会管了。”   “你告诉我,我这一遍遍不辞辛劳地搭救你,你始终没个良心,我图什么?”周是安的气息在言晏耳际吹拂,门外的门铃再一次响起。   言晏逃脱不开他的“圈套”。   他勒令她表态,答应与否都得表态。   言晏始终梗着脖子不说话。   周是安手托她的下巴,逼着她抬头望他,他一双清冷的眸子里明显拘束着些气焰或火。   “我再不给你舅舅还有你妈开门,恐怕他们在门外已经脑补出一切可能发生的事了。”   周是安没有告诉言晏,谢冰慧也过来了!   言晏被他胁着这角落里,烧红着脸,却迟迟不肯服输乃至表态。   情急之下,她略微张了张嘴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周是安俯低了头,欺身过来的气息,比他的唇舌更快地钻进了言晏的嘴里。   等眼前的一切在言晏的意识里回过神来,周是安已然与她隔开了距离,半臂不到,却坦然、克己。   “你……”   刚才发生了什么,莫不是她喝了安神药,出现的臆想?   言晏太阳穴疼得厉害,可是她唇上那些个酒气着实骗不了人。 第33章 第十二章、黄梅时节( S城进入六月,亦是稳稳当当的一个黄梅季。   全城都湿漉漉地泡在水渍里,今天周一,言晏特地起早了些,二楼卧室外的露天平台上这些日子也不晒衣服了,她站在上面,一边刷牙一边任由泠泠的微雨赶一赶瞌睡。   街巷里早有了各家的庭扫尘除声,也有来往的小车声、邻居的晨起寒暄声。   言晏的视角,可以看到对面两户人家夹巷之间,有一棵蓊郁的夹竹桃,可惜,粉红色的花,被雨打败了许多。   “盖章,生效!”   明明已经放空一般的脑袋,偏就,如訇然难料的雷,两天前某人的话,又一次钻进言晏的耳里——   周是安伸手替言晏撩一撩沾在唇上的头发,再闪身去开门。   母亲和小舅进来,他们说了什么,言晏全没心思听了。   言晏被谢冰慧盘问,到底怎么回事,她有没有吃什么亏……   她闷声摇摇头,不经意间,目光汇上周某人的,他一脸局外人的自觉,任由他们一家子互诉惊心。   只是,言晏觉得他的唇上,为什么那么水润感,他为什么顷刻间,觉得唇色红了一个号。   接着,言晏就借口头疼,拉着母亲要回家。   言晏在家宅了整整一个双休日。   外婆、母亲、小舅轮流上来给她谈人生险恶。   谢冰慧这遭没什么明里暗里了,直接问,和周是安,是谁招惹谁的?   言晏本来就为他那个莫名其妙的吻弄得心神不定,乃至她回来的那个晚上,洗漱躺床上了,还觉得舌头上有那人的酒气。   再被亲妈这么逼问,她实在难以应付。   “谁都没招惹谁!”她蒙毛毯到头顶,不想听这些有的没的。   “言言,周家那位小爷不是你能管得住的人,况且还比你大那么多,我跟你说啊,我不同意!”   “嗯,我也不同意,行了吧,好了好了,我不舒服,我再说一遍,我和他什么都没有!”言晏说这话,是权当被狗啃了那一口吧。   谢冰慧拿女儿没办法,没好气地拍打她一屁股,临下楼前还警告言晏,“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和他眉来眼去的样子。你谈恋爱我不反对,但是那个周是安,就是不可以。”   “我不管他是好人歹人,家里多显赫矜贵,总之,你和他不是一路人。”   小舅也上来跟言晏说,星期五那晚,不是文煜想起来问周是安,也许他们还想不到这一点。他们也未必联系不到言晏公司的人,只是没周是安那么有效率。   周家这位二公子就是这样,看上去一副淡泊名利的样子,实际上,龌蹉不龌蹉、上层不上层的圈子人脉,他都可以信手拈来。   “言晏,你妈自己也是做生意的人,她不是不知道钱的好处;也不是不知道结个富贵人家的亲家,人前人后有多体面。只是,周是安显然不是你妈料想中满意的姑爷。”   贫贱夫妻百事哀,是一说。   抛开年龄、见识,家世太过悬悬之差的话,也是一说。   谢冰慧嫌周是安这“姑爷”太矜贵的话,那么,周家的人就会嫌言晏太浅薄。   左右是本糊涂账,不翻也罢。   *   莫敬那杯装糊涂的咖啡,言晏没有告诉母亲,她怕母亲再去跟他牵扯不清。   不过周是安那边好像就不那么好说话了。   言晏一早进公司,就被Mandy叫进了办公室。   “你怎么得罪李修齐了?”   言晏一脸懵逼,这话是不是颠倒主谓宾了。   Mandy在跟的那个项目,被李修齐正式退案了。   对方一早也在他们官网对外竞标的服务站上公布了最终竞价的两家供应商。   言晏有点觉悟了,她是被叫进来背锅的。   在Mandy看来,言晏不过就是个漂亮了点的门面而已。   但她没想到,小妮子背后到底是谁在给她应援。   那晚,年总亲自打电话给Mandy过问一个小职员,今天一早就收到李修齐的邮件,Mandy老套路的觉得,可能言晏矫情之下得罪了李修齐,或许还闹得有些下不来台,这才年绍平都被惊动了。   至于始末究竟,Mandy只是一早受了直接老板的一通骂,让她放人回去原来的组。   老钱是什么人,他见年绍平藏着掖着的一番说辞,半猜半听,估摸着这丫头真得被冯家那小爷看中了,不然冯淮生不会跟李修齐不依不饶,二男争一女,最俗的戏码,但什么时候都不过时。   言晏再回蔡恒易这组的时候,办公室的谣言,已经甚嚣尘上了。   说Mandy的项目之所以被毙,是因为言晏得罪了对方采购老板,到底怎样得罪了,众说纷纭。   言晏枯坐了一上午,完全没任何工作效率。   她对于这种悄无声息的流言议论,太过在意,从格子间里噼里啪啦的飞速键盘声里,她都能猜到大家在落井下石些什么。   一筹莫展之际,李修齐来电。   *   李修齐比莫敬小上几岁,但论江湖资历来说,他很难相信,这次栽在一个小女生手里。   他那头焦头烂额,所以,话说得很长刀直入。   “我该庆幸,那天,没有冒犯言小姐。”   李修齐说,他实在没有想到,那天一个误打误撞,今下,要折了他前程与钱财了哦。   言晏不明白他的意思。   李修齐哂笑,也许言小姐该去问一问那晚英雄救美的周先生。   李修齐与夫人的婚姻是正常走向的分道扬镳,所以,他们协议期间的财产分割也一直很平静的进行。   可是与言晏这一风波后,他妻子那边似乎被喂了什么阴谋论,甩李修齐脸上的视频记录显示,他确实在婚姻存续期间,带异性回家。   视频里的女主角是不是言晏已经不重要,因为他妻子得到的证据也都是模糊了女方的身份,李修齐婚内有叛,昭然若揭。   这对于他婚姻财产清算很不利。   再一条,李修齐在任采购VP期间的很多不正当交易,全被披露出来。对方警告邮件里罗列的各种条目,足够他从这个位置上跌下来,还可能被指控职务侵占。   当然,这种搜罗证据本身也是非法行为,李修齐赧笑,他显然在被黑吃黑。   言晏糊里糊涂地听他说了很多,面上颜色愈发地冷冽起来,她很多细节没听通透,但也有点明白,李修齐被人捉住了很多灰色地带,不足以入罪,也会身败或名裂。   她在这个交易圈内,自然明白采办与供应之间那些不予言说的潜规则存在。   她后知后觉,这些话,确实需要他们面对面交涉。   “你的意思是,周是安?”言晏拒绝相信这一点。   周是安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你小瞧了男人的自尊心与占有欲。”李修齐后背贴椅子,有些疲惫的尾音,“言小姐行事太低调,有冯先生那样的团队,何必在这么个不高不低的公司做小伏低呢。”   冯淮生短短两天搜刮了一列要李修齐磕头认罪的名目。   他没想要李修齐怎么样,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他要李修齐及其朋友当着他冯淮生的面,给言晏认真道歉,怎样哄言晏喝下那杯安眠咖啡的,就怎样给自己灌一杯,也尝尝任人摆布的滋味。   言晏听后,瞠目结舌。   匆匆告别李修齐,她觉得这事闹得有点离谱了,连忙打电话给周是安,对方电话一直没有打通。   倒是接到了冯淮生的电话,这公子哥显然是闲得慌,真要给李修齐这么个下马威,再替周是安出出气。   他口口声声道,“周二差点被戴绿帽子。”   言晏欲哭无泪,她只问冯先生做这些,周是安知道嘛?   “不知道,他替父母去趟比利时。”   言晏阖目,就知道。   “冯先生,我人微言轻,可能一开始确实有点误会,但罪不至于这么逼人绝路。李修齐那边无论婚姻还是工作,都不至于因为我被撕开那么一个大口子。总而言之,如果他哪边得罪了冯先生,也请你不要假我之名。”   “咦……,你这话什么意思,说我多管闲事了?”冯某人在电话那头很不开心的样子。   言晏不作声,算是默认。   “我发现你这小妮子好赖不分,油盐不进呢!”   “我需要有意之人的道歉,但也不能连累了无心之人。”言晏心烦意乱地挂了冯淮生的电话。   还嫌不够乱是不是?!   下午上班的时候,言晏没再给周是安去电话。   只是言词恳切地给他发了条短息,大意是:   李修齐和她泛泛之交都算不上,就工作上接触两次。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言晏也不在意,只是这一回,他确实冤枉,或许意图上有些偏颇,可是他始终还是守住了自己的原则底线。   至于莫敬那头,她更不想追究,话说到最底,不过是他对言晏搅和了他与母亲的婚事,有点愤愤。   但始终,他们都不是穷凶极恶之人。   即便她想找个说法,也不是冯淮生那样的短兵相接。   真那样的话,言晏本没什么脏水,也被坐实了,与李修齐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信息的末尾:   就当体谅一下格子间里的人言可畏吧,我求你。   *   周是安一直没有给言晏回复。   只是翌日,言晏收到一束红玫瑰。   接连一周都如是。   卡片上始终一句:   早安。   落款利落一个字——周。   周是安这一举动,落在人言里,就是言晏众多皮囊拥护者里出列的一位。   风口浪尖,他不过替言晏弯了弯落人口舌的方向。   与客户狎私的说法暂且被公司管理层的不作为搁浅住了。   而在言晏看来,他每天一句早安,呈递增式地蛊惑了她的心。   意简言赅,却深味得很。   仿佛教她摈弃一切不值得在意的人。   与终究落居心上之人事比起来,旁余的,皆是浮花浪蕊罢了。 第34章 第十二章、黄梅时节( 周末的饭桌上,谢冰慧与谢礼宾谈到了蒋家,蒋文煜父亲住院了。   蒋父常年身体弱病,这一次听说检查的结果不好。   言晏夹菜的筷子顿了顿,算起来,她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正式和那小子碰面了。   每天早出晚归的,各自忙生计,忙是借口,没分出心去关怀身边的人才是罪过。   下了饭桌,言晏说出去走走,她看到巷口的杂货店关门落锁着,再去蒋家找人,也没瞧见,隔壁的张阿姨说,老蒋查出来肝上毛病。   街坊邻里间都处得比较好,张阿姨惋惜的口吻,哎,这下充家了……   言晏心口上再添一把堵,给蒋文煜打电话,他接通的时候,压低着声音,说在医院。   “你爸住院的事,都没告诉我。”言晏怪他。   那头心情肯定好不到哪里去,“行了,你自己都满头包了,还管别人。”   周是安的事,言晏没瞒蒋文煜,就连那个吻,她都告诉他了,好歹,算是她的初吻,她实在没人倾诉。   蒋文煜听后,恨铁不成钢,只数落言晏,你就作吧,看上去平时挺冷静的一个人,偏就在那个姓周的身上,绕不出来了。   言晏有点懊悔,这些天,全自顾自了,全然没留意到老友的沮丧或是低迷。   “情况怎么样,在哪家医院,我回去换个衣服去看蒋伯。”   “不是特别乐观,你先不来了,我回头再找你。”话说着,蒋文煜那边似乎有事,他就先喊挂了。   一直再走回家,言晏都是闷闷不乐的。   蒋家父母都是最简单的市井人,经营着两家杂货店,本来生活还算富余,蒋文煜高中的时候,蒋伯查出了心脏上的毛病,又常年犯着风湿病。   寻常人家看似给足的日头,经不住一场大病的缠磨。   一番治疗,也算平稳了,一直在家将养着,里里外外都是蒋妈妈操劳着。   前年,蒋家父母又给蒋文煜买了套期房,留给儿子成家立室用。   可怜天下父母心,即便不去啃他们的,老人家也会递手,送他们的一把老骨头到你的嘴上。   这些年,各行各业都喊着营生苦,蒋家也是光景不如前。   言晏与蒋文煜自小玩到大的情意,自然有几分感同身受在里面。   她想了想,还是跟母亲说了下,她要去医院看蒋伯。   “嗯,去吧,过两天,我带外婆也得去看一看,老蒋也是个苦命人,病身子拖这么些年,儿子嘛,也没看到个盼头的年纪……”   外头稀淋淋的雨,还是不住地下。   言晏在路上发微信给蒋文煜,她说她去医院陪陪他也是好的。   不一会儿,蒋文煜才把医院、病房号发了过来。   言晏从计程车上下来,走了一段路,风雨密了些,以至于,她到达住院楼层的时候,头发毛毛躁躁的,她顺着房号,没多少亲疏,直接敲门进去了。   多人病房里,落脚的地方本就不大,再各个病人的东西,七零八碎的。   空气都是浑浊的,病弱的气氛尤为严重。   言晏眼窝子里,顷刻,就藏不住泪了。   她轻声唤了声床榻上的蒋伯,与蒋文煜不言不语打招呼的时候,才发现,他身边有个素衣男子。   不到三十岁的模样,清瘦周正,衣着得体不落时。   言晏存疑了一秒,蒋文煜也不作声。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叔叔您放宽心,安心休养。”素衣男子起身,挽外套在他臂上的时候,言晏瞧见他左手无名指上一枚素戒。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戒指,与前些日子,蒋文煜指上圈的那枚,是一样的。   男子礼数周全地与蒋家父母再会,包括言晏,他也勉力颔首。   言晏默默还礼。   蒋文煜送对方出去。   蒋母这才告诉言晏,霍先生是阿煜的同事,恰好也来医院探病,就弯道过来探望一下。   言晏心上一紧,霍先生……   言晏在蒋家父母眼里,就是儿子的青梅竹马,且从前还谈过一段,这些年,他们就是吵吵闹闹。   今下,言晏能来看蒋父,他们都是欣慰的。   蒋妈尤为周到地,在病床前,还不忘照料言晏,这让她很不是滋味。   言晏当着蒋伯的面,也不好问多少病情。   为躲长辈的殷勤,她也只能说,去找一下文煜。   从病房里出来,在过道里没看见蒋文煜,许是送霍启扬下楼去了。   折身去洗手间的时候,没成想,在楼梯过道里,看到了蒋文煜的声影。   他叼着根烟,透过门上一片玻璃,错错身,言晏看到,对面而立的霍先生,手上亦夹一根烟。   二人就这么静默地,面对面,拿烟吐忧愁。   一根烟还没燃到底,霍启扬就先丢了手,弃在地上碾了又碾,再又捡起那熄灭的烟头,就这么干巴巴地捏在指头间。   另一只手从钱夹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很自然地,放进蒋文煜白衣衬衫的左心房处的小袋里。   说了些什么,隔一道门,含含糊糊,言晏没有听清楚。   倒是,霍启扬闪身出来的时候,言晏难以一副窥探的姿态。   实在唐突极了。   她第一次与这位霍启扬面朝面,近距离。   不得不承认,对方长得真不赖,言晏一门心思只在于,他们和好了?   霍启扬不知道清不清楚言晏的身份,连听她自我介绍的功夫都懒得给,错开她的身子,孤傲冷漠地离开了。   蒋文煜也神情复杂地盯望着言晏。   “我没听你们说什么,只是看他出现,难免有点好奇。”   “回去吧。”蒋文煜淡漠声音。   言晏还看得见他衣襟前的那张卡,她终究还是不如恋人间的体贴,连嘘寒问暖都落后了一步,“你如果钱方面不方便,我这里也有,我妈那家花店……”   “不要。”   “你放心,那本来就是我妈给我支配的钱。”言晏一心只想帮他。   “嗯,用不着你的,我只是想,这次我爸住院,我也工作了,应该拿一点钱出来。”蒋文煜挫败地搓搓脸,苦笑得很,“可是你知道我的,有多少花多少,什么都没个计算。”   彼此都是入社会才一年光景,言晏怎么会不懂他的困境。   “我懂啊,所以,我说我有钱也不是我自己的,可是我有支配的权利,况且,我妈知道我拿给你,也不会说什么的。”言晏怕他男人自尊心作祟,在极力地宽慰他,这么多年的朋友,实在没必要有什么开不了口。   “你和他复合了?”   蒋文煜摇摇头。   “那你还要他的钱?”   言晏这话似乎戳到了蒋文煜的痛处,乃至荣辱心。   “言言,你很瞧不起我,是不是?”蒋文煜这几天,熬红了一双眼。   言晏微微咋舌,“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劝告你,如果你打算和他断了,就不要有金钱上的来往;如果你跟他复合,……,哎,随你吧,总之,你没理由要他的钱却不能拿我的钱。”   言晏觉得这个时候,还和他争个一二三出来,很没必要。   “先回病房吧。”言晏要他回去。   “言晏,我原以为我可以开口跟你借钱,可是,我开不了口。”这些年,他们的相处都是纯粹的,不夹杂任何交易,互相往来,也从不在利上模棱的。   “行了,我明白。你不用开口,我拿给你。”言晏无间地拍拍他肩膀。   “你不明白。”蒋文煜纠正言晏的话。   可是话却只说了一半。   言晏眼见着他素日里眼里的那些顽劣悄然暗了下去,原先,言晏以为他们都算是真正长大了,脱离了父母的庇佑了。可是,一经事,才发现各自肩膀还是太羸弱了。   蒋文煜从前不是个吞吞吐吐的人,眼下,几遭烦心事乱在心头,也没了章法。   肉麻的话,她也开不了口,这么多年的相处,她早拿他当非血缘的一个亲人。   她些许正色,亲人之间,不谈谢字。   *   蒋伯的病还是耽误了,他成年累月的病着,多少疼,其实都早该及时就医检查的。   他自己有点厌世,总觉得一个堂堂血汗男人,终年地躲在婆娘身后,于妻于子于家庭,他都是没有用场的。   他的身体也早已经不住各类化疗、手术了。   他坚持不手术,病床上说些治了也没得用,浪费钱,之类的丧气话。蒋文煜是独子,本就自己恨不能替父亲大包大揽下来,眼下,父亲再说些厌弃自己的话,父子俩在病房里就争执了起来。   蒋文煜坚持要父亲手术,父辈的严苛与尊严,哪怕是躺在病榻上了,也时刻不想懈怠下来。   蒋伯力不从心的声音,态度却尤为的固执,“你顾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我这里有你妈,病房里不干净,你带言言回去。”   “我是为你好,钱的事你不用操心,哪怕我把房子卖了,也要给你治病。”   “你真为我好,就别再提房子的事,房子是我们买的,要卖也是我们来卖,你做不了主!”   “爸,你这样有意思嘛?”蒋文煜这下真是红透了眼。   言晏怕他在这病房里和父亲吵,连忙拉一拉他衣衫。   蒋母一个劲地给蒋文煜递眼色,让他别说了。   “我有没有意思,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倒是你,你真为我们好,就把自己的事顾好,争气点,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反过来,别叫你的儿子笑话你就行了。”   蒋伯这话说的尤为地不近人情,他明明知道蒋文煜是舍不得他,才这样着急的。   病房里陆陆续续有别床的亲友来探病,也有护士进进出出换药,各家有各家的忧愁,这一床是怎样的愁苦,沉寂,无人问津。   蒋文煜不再言语了,蒋母夹在中间,小心翼翼,轻声对言晏说,天色不早了,和文煜早点回去吧。   言晏自然领会蒋妈的苦心,起身拉蒋文煜要走。临出病房前,蒋妈拉着言晏的手,一般大的年纪,眼前的妇人,手掌里的纹路与粗粝,是言晏在自己母亲肌肤上从未看到的岁月磨难。   “言言,你帮我劝劝文煜,你们自小一起长大,他听你的,我知道。”   言晏被蒋妈这低眉顺道的态度,着实招惹哭了,她太清楚蒋妈这些年的辛劳与苦闷了,她本该重重点头应下蒋妈的拜托,可是如何劝,劝蒋文煜放弃对父亲的治疗,只为了能多留点钱给他。   “蒋妈……”言晏为难地开口。   “他爸爸现在这个样子,我本不该说这些的,可是我知道老蒋其实就文煜一个心事了。……,你妈妈生意做的大,打小呢,又不大瞧得上文煜,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可是文煜自己对你是上心的,言晏,我们也是真心喜欢你这个孩子,我知道,我们眼下这个情况,和你说这些,在你妈妈和舅舅眼里,是高攀了,……,就盼着你和文煜能有这份缘分吧,你放心,哪怕是他爸爸看病,也绝不会拖了你们往后的后腿的。”   言晏自小就由着巷子里的妇人们编排她与蒋文煜,此刻,蒋妈说这些,她也囫囵替蒋文煜受着。倒是蒋文煜,这次没从前那泼皮无赖的心情了,叨念母亲,说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言晏不知道这个幌,要不要再给蒋文煜作下去,可是眼前的困顿,她也不能任意摘下来。   只能模棱两可点头,在蒋妈面前,表现出她与他的亲昵。   假亦真时真亦假罢。   *   他们一道电梯下楼的时候,言晏在支付宝上先转了一笔钱给他。   “我还有一张卡,今天没带在身上,晚上再拿给你。”她跟着蒋文煜一道出电梯,他自顾自在前面走,她跟着。   “我说了,不用你的钱。”   “你就先拿着嘛,”言晏小声规劝,“这个时候,没必要逞英雄。”   他疾快地回身,言晏几乎撞上他的胸膛。   “你刚才为什么不趁机和我妈说清楚,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和我只是一般朋友。”蒋文煜两只手旁抄在裤子口袋,满怀心事的眉目瞧言晏。   “一般朋友?”言晏努努嘴,“我他妈和你是一般朋友?”   “你爸病着,你没见你妈已经心力交瘁了嘛?她就这点盼头了,又何必……”   “那我问你,你要和我演一辈子戏嘛?”蒋文煜打断她的话。   言晏难住了。   总之,生老病死,排在人生忧愁的四首。   她实在不忍心看蒋妈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掉。   “他们不是没觉察……”   言晏呆呆看蒋文煜几眼,才慢慢吃透了他的话,“你的意思是……”   “霍启扬有次送我回家,被我妈瞧见了,今天他又单方面意愿来探望我爸……”   “他还喜欢你?”言晏觉得她问了句废话,从那位霍先生眼里就能瞧得出答案。   “……”二人站在住院楼门口的门沿边上,擦黑的天色,雨落得密,起了薄薄一层烟。   “言晏,你是认真喜欢那个周是安,是不是?”蒋文煜盯着夜雨看了许久,冷不丁地,悄然问她。 第35章 第十二章、黄梅时节( 言晏四岁起,才从父母那正式搬回到外婆身边。   她也是初中才开始与蒋文煜一个实验中学。   二人又同龄,她那谁人都不愿意搭理的臭脾气,也就每次放假,蒋文煜愿意和她说两句话。   小时候,他们一道去乡下鱼塘里钓鱼,那鱼塘老板包的当地的河塘,所以也就默认当地村民偶尔钓几条,可是对于外村的人,还是会驱赶的。   言晏头一次钓上一条小鲫鱼,乐开花之际,鱼塘老板发现了他们,大声呵斥,他们拎着小桶在田陇上跑,言晏笨,一脚踩不实,栽进了水稻田里。   蒋文煜又嫌弃又放不下,只能回头去捞她。   半身淤泥的言晏,十岁出头的年纪,最爱美最受不得委屈,鱼塘老板又迫近了他们,没等人家斥责,她就先哭鼻子了,两脚陷在烂泥里,还和人家老板吵嘴。   拢共就钓了你一条鱼,你说吧,多少钱,我赔就是了!   蒋文煜蹲在田陇上,笑,言晏抓一把泥,投他脸上,谁也别想好过!   她刚来例假没几个月,有一次,在教室里弄脏了裤子,一直等到教室人都走空了,她还没站起来。   蒋文煜来她教室门口找她。   二人面面相觑,他问她,怎么了?   天知道,言晏动员了自己多久,才将屁股抬起来。   蒋某人垮一张脸半天,才脱下他的白色衬衫,棉白的布料挡那一片鲜红的血渍,太无济于事。   蒋文煜眉毛到脚后跟都在笑话她,嗯,你还真是个女人,奇了。   大夏天的,他管住宿的男同学借了条深色运动裤,在女生厕所边上递给里面的她。   言晏套上裤子,再出来的时候,这辈子所有的脸面,也都全拍在他手心里了。   以至于后来,她每次担心侧漏,都会大喇喇地站他跟前,要他帮她检查检查。   他高中那年跟言晏坦诚,他喜欢男人,他初恋的那个男生,言晏是见过的。   言晏不是没见过他与男人深吻。   也无数次,偷偷探究过,弯的就不能直咯?   她玩笑,哪天你喝醉了,我要来试一试,你到底还能不能直回来?   蒋文煜问她,你图什么?   图……好奇?!   结果,言晏被狠狠白一眼。   言晏曾信誓旦旦,如果她三十岁的时候,还不能找到真心实意喜欢的人,而蒋文煜那边,也出柜不成功的话,那么她就嫁给他,她甘愿做他的幌子。   起码他懂她。   懂她每一寸忧愁,每一分矫情。   更懂她开心是为哪些点点滴滴。   蒋文煜没去想过到底有没有这一天。   也没深思过,对言晏的友情,到底是怎样的情绪。   她从前不是没有追求者,她自小脾气差,可是欢喜她的男生却不见少,这么多年,也就一个隔着屏幕的林哓元,她曾放在心里过。   他不混沌,皆是因为言晏自始至终没有认真过,开始过。   眼下,她认真了。   因为那个周是安。   蒋文煜彻底糊涂了,他搞不清自己是出于闺蜜的失落感,还是眼睁睁地看言晏脱离了他掌心的不甘。   他甚至理不清,到底对言晏是不是情爱之情。   他承认,因为言晏,他淡薄了对霍启扬的眷恋;因为言晏说与周是安讲清楚了,今后阳关道、独木桥,各不相干,他才会意气与霍启扬谈分开。   他想试一试,或者,他可以两成全:   成全父母的牵挂;成全自己的似是而非。   “言晏,你的性子,不是那种颠三倒四的人,可你偏偏又和那个周是安搅和到一起了。说来也怪我,那晚,如果不是我太着急,……,我不该找周是安的,对不对?”   蒋文煜固执地认为,是他变相地叫言晏与周是安又纠缠到了一起。   回头想想,就如这一城的风雨,谁说得清,风和雨,是谁裹携了谁,又是谁吞没了谁?   感情有时会教人昏了头向;   教人自私;   教人恶劣地想博弈;   始终不肯灵台清明地去想一想,世间,唯独感情不能拿来慷慨。   “言晏,我……”   “别说。”   夜色吞了远方的半城风雨,言晏侧脸别开蒋文煜的目光,轻而易举地教他休住了唇齿间的冲动。   她可以简单利索地拒绝任何她不想消受的男人馈赠。   可是却不能坦然地对蒋文煜理直气壮。   她顷刻乱得很,乱他的性向不该这么糊涂,乱她素日里竟半点没瞧出他们的变质,乱她这样急切地一句打断,会不会伤及到他的面颜。   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在父亲病重的时候,在医院楼下,如此草率地与她谈这些变了味的情感。   言晏真真心乱如麻。   她一脚踏进夜雨里,蒋文煜在身后喊她一声,她没有回首,他也没有追。   或许,彼此,颜面都折损了些。   *   市立医院本部在老城区,一条南北窄街,将住院楼一分为二。   偏偏东西两楼的车辆各自汇入这条窄街上,夜色正浓,拦上风雨,醒目的、连贯的刹车灯,由南至北,通明着。   好容易车流开始有动的痕迹了。   她站在西楼街边,要去东街拐弯的地铁口,穿马路的时候,被争分夺秒的计程车司机差点车头碰身,司机操着本地话,骂骂嚷嚷的,言晏也不觉理亏,红灯闯到底了,才要往前走,身后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臂。   不住的缓缓车流,容不得他们在这马路中心互相质疑。   言晏发蒙的脑袋,晃晃荡荡,被他如提一件报失复得的行李一般,不声不响地塞进车里。   言晏的伞还在蒋文煜手里,她淋了会儿雨,头发一溜溜的,白色防风衣上也有水珠在滑,冷不丁地坐进冷气里,她不禁狠狠打了个喷嚏。   周是安抽着纸巾盒的纸,自顾自地揩拭着衣肩和脸上的雨渍。   不理会她身上的潮,侧侧身子,坐向她,“像丢了魂地在马路中央冲什么?”   周是安还是贯日的那一身黑白色,半个多月没见他,他好像清瘦了些,声音沉沉的,尾音里有些嘶哑的痕迹。   车内开着顶灯照明,暖光在他周身,言晏看他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心里克制不住地想入非非。   像是灌了一把火,在烧,在腾……   言晏生怕一转眼,就剩一把灰烬。   “来医院的?谁有事了?……,说话!”周是安盘问不得,一边从他外套里掏出丝帕给言晏揩脸上、发上的水,一边命令她开口。   言晏这次没躲他的手,任由他替她揩了两下,自己接过帕子。   她回首看不远处的医院门口,她看不到蒋文煜的。   这心不在焉的态度,显然不招周是安喜欢,他扳过她的身子,让她看向他,“问你话呢?”   眼下,她可以回答蒋文煜的问题了,是的,她是认真了,认真喜欢周是安。   喜欢他不期然出现带给她的悸动,喜欢他带着愠怒的腔调问她问题,喜欢他迫近她气息时,那种天崩地裂的晕眩感。   她庆幸,她喜欢他,不受任何道德约束。   她头一次有种□□昏头的感觉,想还他上次那个促狭的吻,想告诉他,其实,多时不见,她很想念他。   不过,始终只是头脑风暴。   他司机还在,即便不在,言晏这脸皮比命贵的觉悟,也始终不能教她做出些丢人现眼的事。   “我饿了。”她朝周是安开口。   *   抛开能偶遇她的惊喜不谈。   周是安瞧她规规矩矩地坐在他身边,那久违后的气息混合,沾着些雨的潮气,湿哒哒的,蒙在他的感官上,心血上。   有种窒息濒临的快感。   她朝他说了句什么?   周是安想起兄长点拨他的那番话,是,父母未必同意他找一个孩子气十足的伴侣。   可是他也未必多城府厚重。   他始终还是有顽劣的心。   他没多少功名利禄、前程抱负的忧虑。   他戏谑过,周家的那些优质血统,悉数都没传承给他。   他不辞辛劳的奔波,与其说安身立命,不如说,是想着,遇上投契的人,   能心无旁骛地,与有情人做快乐事。   不问劫或缘。 第36章 第十二章、黄梅时节( 周是安去了趟比利时。   姑表亲在那里完婚,周是安的父亲作为娘舅,姑妈家有邀请他父母去观礼。   可叹,周父年纪大了,实在经不住这来回的机程疲劳。   他作为次子,又单身汉,自然要替父母跑这一趟。   折返回来,周母就病了,胃体间质瘤,好在病理分析是良性的,医生知会家属,间质瘤本身是属于交界性肿瘤,也就是处于良恶性之间的,手术以后,也是有复发几率的,如果出现复发,下次可能就没眼下这么乐观了。   周是安呷一口普洱,给言晏交代,为何在医院能碰上她。   他们坐的位置临窗,风雨暂时休住,中式的槛窗,半开一扇,凭栏,能听见蛙声,能闻见粉花碧木的香气,静动牵掣间能叫人听好些时间的神。   最近是不是流年不利,怎么大家竟往医院去了,言晏觉得话说到这里,她始终还是要宽慰些什么,这是起码的礼貌,“凡事还是要往好处想,起码这次是万幸的,今后要劝你母亲定期检查,防微杜渐。”   周是安搁下手上的茶杯,隔着些茶雾,一张四方桌,他严阵以待的嘲讽,“了不得,认识你几年了,今天头一遭对我这么客气有加。”   言晏对于他的不领情,好像意料之中,她全然没脾气。   服务生正好上菜,周是安收起玩趣的心,拿湿帕子擦擦手,关照对面的她吃饭。   周是安替她点了道汤盅,佛跳墙。言晏却对着汤盅,食不知味,汤匙一直翻看着盅里的食材,却迟迟不入口。   “不是喊饿的嘛,这会儿又不吃了,还是技痒了,在偷师?”   周是安说,这里的私房菜都是最寻常的家庭做法,哪怕是这道名菜佛跳墙亦如是,他让言晏别翻了,翻不出天九翅,当然,即便最寻常的做法,言晏也偷不得师。   每个厨师都有他独特的一味配方,哪怕食材配比精准无疑,起锅,入口,你始终觉得差了点什么。   差什么呢?   “差点精髓,每个厨子特有的精髓,差他手里的那点人情味。”   周是安也不动筷子,就这么神神叨叨地坐在言晏对面和她谈这些不着边的话题。   言晏看他再抓一把瓜子,懒散地侧身依窗栏,才意识到他不陪着她一起吃,“你不吃?”她问他。   他自顾自地剥瓜子,指指手边的茶杯,“你吃你的,我吃我的。”   这一桌子菜,她一个人吃?   “今儿是十五,我母亲初一、十五都是吃素的,她在医院躺着,我就替她守一次斋戒吧。”周是安随口解释给她听。   “哦。”   不痛不痒的话题,都被他们关照了个遍,言晏也告诉周是安,去医院是探蒋文煜父亲的病。   “嗯,所以,失魂落魄是为了蒋文煜?”周是安知道言晏与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不会深究这失落间的旁意。   言晏不出声,他当她默认。   言晏好几次想鼓起勇气问他个问题,又怕弄巧成拙,闷闷作罢。   二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吃完一顿饭。   他们出庭院的时候,雨全然停住了,吃饭前周是安没让司机等,打发了自己的车子。   眼下,言晏错了半个身,在他身后,跟班似的走着。   私房菜的老板与周是安再会,还让他给周父带好,看得出,他是这里的常客。   言晏心上在盘算这么个念头,没成想,他回首瞧她一眼,跟她道,“你外公过世后,我父母就换到这里吃私房菜,十来年了。”   他能听到她的心事。   言晏心神散着,出了那栋别院,踩了块水洼地,鞋面全浸了水,透到里子里,湿漉漉的。   周是安两手抄在西裤口袋里,且笑她。   “当心点!”他事后诸葛。   平日里言晏见他,都是高跟鞋居多,今天休息日,她穿了双白色帆布鞋,雨天灌了水,难受不谈,这么冒冒失失的,她尤为难堪。   足足比他矮一个头不止,言晏要看他,势必得抬起头,今天,他又好像尤为地惜字如金。   言晏理解为是他母亲因病住院的缘故。   “李修齐那事,没人再议论你了?”   他说着,伸手来拉言晏的手臂。   言晏应着他的话,却不着痕迹地躲开他的手,“议不议论,反正我始终是一个谈资。”   不知是她的话,还是她躲闪的太笨,总之,周是安冷哼了一声。   “花还喜欢嘛?”他换一个话题。   言晏不答。   “这半个月没得闲,刚回来,亲娘又病了,实在脱不开身想儿女情长,……,有点可惜……”周是安故意说话大喘气。   言晏抬头望他,雨后的微微南风里,有尘土的气息,有漂浮的热气,他身后的灌木里,还有早桂的甜香,她怔怔听他再道,“浪费了半个月的试用期。”   言晏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斋戒日,可以喝酒嘛?”   “如果你请,我可以破戒。”周是安很爽快地应她的话。   言晏颔首,“那找个地方,喝一杯。”   *   他们在酒吧刚坐下,言晏就声明,她酒量浅,说好的一杯。   周是安一副客随主便。   言晏仰头喝了半杯啤酒,拈一块话梅丢进嘴里,很草率的口气,“你说的三个月试用期,成交。”   周是安微微挑眉,右手食指碰着冰啤酒杯上的水珠子。   “哦,我当你上回就答应的。”   “……”   “因为什么?”周是安问她,因为什么,怎么十来天不见,像转性了似的。   “喜欢你,还不够嘛?”言晏直勾勾地盯着他。   周是安怀疑她是沾酒即醉。   他不言不语等着她的下文。   以至于言晏忘记了她的一杯原则,他也不提醒她。   “你不会懂我的心情的,我和他二十年的朋友,那种默契失衡的感觉太糟糕了……,他爸还病着,我情愿他是说让我配合他骗他爸,……,可是不是,他突然那么认真,我却没有那种相同的心情去回应他,……,我好像话说重了,……,他不该的,不该对我说些有的没的,我喜欢他,可是不是那种喜欢……,以至于我现在喜欢别的男人,好像对他来说都是负疚的,他对我的好,都显得我很白痴,很伪善……”   “他明明喜欢……,怎么可以跳来跳去,这太荒唐了……”   “他突然间,让我变成了一个傻子,……,我除了让他住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言晏酒后微醺,朝周是安喋喋不休地倒了许多话。   “你在说蒋文煜?”   昏昏沉沉地被提到那人的名字,言晏不禁醒醒神,她出口的气息里已经满是酒气,红着眼与脸,全然没多少警惕心了,“你会不会同时喜欢男人和女人?”   周是安被眼前人的这句话,问得目光紧了又紧。   看来上次周晨曦的话还是蒙对了。   臭小子闲得屁股蛋子疼,跑去和人打架,还是言晏的那个小竹马。   周晨曦说,根本就是想和言晏逗会儿闷子,没成想她身边的那个小男人一言不合就动手了。   尽管事后周是安跟侄儿解释,那小子喜欢男人。   周晨曦不信,那小男人看言晏的目光,根本不是gay蜜间的自觉。   起先周是安没当回事,感情这东西很妙也很玄,血气方刚的时候都成不了,年纪越活越透,太过相识,未必是件好事。   可是他此刻瞧言晏眼里的光与火,即便对那个姓蒋的,没有男女之情,也有些混乱了,混的是,她搞不清他们之间的男女界限了;乱的可能,她会把友情胡作成爱情。   毕竟那小子太懂言晏,也太体贴言晏。   “一个人的性认同和对性|伙伴的选择可能会存在矛盾。当然,我也相信,有些喜欢是超性别的,就是纯粹喜欢你这个人,无论你是什么性别了。”周是安一番话,算是答她的问题。   言晏咀嚼着他话里的意思,酒意再浓了浓。   “言晏。”   “嗯?”   周是安发现,短暂分别后,再见她,不知是周身还是骨子里,少了些勿近的抗拒。   那份温驯,他再见她的第一眼就搅乱了他的心。   像是被他上次那个吻,惊弓了些什么。   她难得在他面前如此乖从,似乎上次那个浅尝辄止,惊骇的不只她一个人,也冲破了周是安自己很多戒律。   他说不清,这些年始终不愿意去碰旁的涟漪,到底是心里那根刺没拔干净,还是初遇言晏,他就留一道影子在心里。   他是在等清算过去?还是在等那倩影长大。   周是安没有饮酒,神思自然是清明的,只是他这样瞬也不瞬地瞧望着言晏,太动人遐想。   “你从前的恋人,是比你大的姐姐?”这讯息还是从他的侄儿嘴里听到的。   言晏有点醉了,介怀的事,一桩桩往心外蹦。   “是,比我大五岁的姐姐。”周是安答她,呼吸间,将她的酒气吸进了自己的鼻息里。   “很漂亮是不是?”   “自然。”   “……”   “我向来喜欢漂亮的女人,不然,也不会招惹你不放。”周是安是个过来人,他当然要聪慧地为未知的事,添把火。   言晏摇摇头,“不必说些轻佻的话,我知道你不是轻佻的人。”   “哦?我被你这么拔高了?”   “嗯,起码你是个很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无论难与不难,接受不接受,你对待女性的态度,我就知道,你不是个浮躁的人。”言晏双手抱着啤酒杯,下巴磕在杯口上,歇会儿精神的样子。   “哼,”周是安忍俊不禁地笑一声,“你大概是忘记在那栋民宿里,狠骂我和你舅舅都是混蛋的情形了。”周是安给言晏提个醒,勉力认同她那回对他的定义。   言晏弯弯眼角,皮笑肉不笑,敷衍他。   “别把我想得那么好,我还是喜欢你骂我混蛋的样子。”周是安正色朝她。   言晏抬抬眼眸,蔑视他的神情,怼他一句,“变态。”   “既然这么看清我,那么你认为我现在是个要什么的人?”   周是安这话像是在扯闲篇,更像是点拨,乃至是怂恿。   言晏直起身子,下巴离开啤酒杯处,赫然一个圆形的红印子。   她似醉非醉。   “你要什么?”   “我在问你!”   “哦。”她答得几分委屈,酒精催化着情绪无限躁动,升腾。   她朝他坐的位置,掇一掇椅子,再喝一口杯中所剩无几的酒,不忘吐出嘴里一直含着的话梅核。   朝周是安听听神,望几眼,再就毫不忸怩地偎身上前,拿沾着酒的唇送他唇上。   她想告诉他,无所谓成与不成,也无所谓家里人如何看待周是安了,她就是有点喜欢他,哪怕三天后,三个月后,他们分道扬镳,也无所谓了。   起码目前为止,认真中意她,而她自己也有同样心情愿意回应的,只一个周是安。   言晏拙劣地揪着周是安两臂上的衣料,唇贴上他的唇,感觉到他的冷静不作为,有些难堪地挪开身子,看清周是安一张俊俏自若的脸,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荒唐事。   “你喝醉了?”周是安问她。   她以为他在给她找台阶下。   自然忙不迭地点头,说些什么。   再听他开口,“不认账的索吻,我可没兴趣哦!”   言晏窘一张脸,呆呆看他。   什么意思哦,亲一下,就要负刑事责任哦?!   言晏的脑袋一个膨胀成两个。   她没盘算出下一句体面的话,就被眼前的人伸手揽腰——   周是安像抱孩子一般,将言晏从跟前一张椅子上,揽住腰后,拖到他跟前,膝上。   她被他这乖张的亲昵吓得微微张着嘴,错愕得很。   周是安整巧,舌尖钻进了她的口里。   他嗤笑,想告诉她什么,被舌上尝到的她先前吃的那颗话梅酸倒了牙;她人又在他臂弯里挣脱……   那弱而脆的力道,张弛间,更教人乱了分寸。   力道博弈间,周是安用深吻来告诉言晏,他想要什么。 第37章 第十三章、今月故人( 本来自己的事,言晏没有上来就预先透给母亲知道的打算。   只是想起那天母亲郑重其事地警告她一番。   她不想再一次事后诸葛地被家中人念叨。   就坦然地知会母亲,她与周是安,在试着谈恋爱。   “什么,什么叫你和他在试着谈恋爱?”   谢冰慧一副“白菜终究被拱了”的不快脸,听到女儿的话,更是大为光火,“你……你给我讲明白点!”   言晏再与她说什么三个月试恋爱期限,谢女士直接就跳脚、拍额,哀怨叠叠了,一口咬定周是安就是个花花公子,“什么三个月,我看是他找好的后路!”   “我这就打电话给你小舅,问问他,生意场招惹的什么鬼神,来勾引我女儿,我跟你讲啊,我不同意,那姓周的比你大那么多……”   “我好好的一个女儿给他去消遣,我看啊,他还不如蒋文煜那小赤佬呢!”   言晏是做好了耐听的心理的,好么间的,母亲谁人也不比,拿蒋文煜作比,言晏霎时就较真了,“怎么就消遣了呀,再说,跟蒋文煜有什么关系!!!”   家里人都说蒋家小子喜欢言晏,这些年,言晏一个人清醒着,醒着醒着,突然有人告诉你,其实你昏睡着呢,言晏糊涂了。   魇睡的话,必须即刻就醒。   她怕再走进第二层梦里。   母女俩才合拍没多久,眼下因为一个周是安,几乎又要脸红脖子粗了。   谢冰慧知道闺女的脾气。   你越和她拧,她越一条道走到黑。   就正面疏导,疏导的第一个重点,就很成人化地问女儿,和那个姓周的进行到哪一步?   言晏喝一口水,呛在气管里,“什么哪一步?”   “少和我打马虎眼,你有恋爱自由,我这个当妈的也有最起码的知情权!”谢冰慧毫无润色的直白,问言晏和周是安进行到哪一步。   言晏还卡壳在那晚酒后失态,有些失控的那个吻里。   结果被老妈误会成另一番意会。   “睡了?”   “嗯?啊?……”言晏脑袋当机,“你说什么?”   她彻底凌乱了,这是一个亲妈该有的口吻?!   “我的天,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放飞自我的?”言晏从沙发上跳下来,要收拾东西,离开。   谢冰慧翘着二郎腿,目光审视女儿,不放过一丝微表情,也由着她一副怂且躲的态度,“按道理,你这个年纪谈对象我不该阻拦什么,也不是不明白你们年轻人,可是我今天还真要迂腐一回了。我跟你说啊,如果你和那个周是安已经完全走到最后一步,那么,他就是个流氓,还是个觊觎别人家晚辈的没脸没皮的老流氓!”   谢冰慧不听任何解释,简单粗暴丢一句,她不同意!   言晏被母亲这意料之中的反对,弄得糟心了好几天,提不上任何喜悦的情绪,甚至,会质疑,和周是安到底有没有这么个很怪诞的约定?   因为她与他实在不像一对刚确定存续关系的“恋人”。   她可以几天按捺住自己,不去招惹他;   他好像也很忙,忙到想不到她的存在。   她于他,好像就是闲暇下来,一个可有可无的聊天对象。   这不像恋人,恋人应该是平等的,相互佐证的,共同依附的。   她更像周是安的……情人,真真贬义色彩的那种。   他们各自是一个圆,但尽力靠近,似乎也没什么交集,所以他们的勉力交汇,才会供人看来,是那么地刻意,乃至像圈像套。   没什么浑然天成;   □□|裸地像算计,图谋些什么,功成名就的虚荣?男欢女爱的使然?   在言晏看来,周是安找她,于绅士品格而言,是应该的。   可是他愣是可以几天对她不理不顾。   心血来潮就一通电话寻过来,有空见一面嘛?   言晏心里懊淘极了,她也许就是母亲说得那种涉世未深的弱质段数,明明知道不该任由他这样把控着他们的相处张度,偏偏对于他的偶然邀约,喜恶对半。   “……”言晏听着电话,始终不言语。   周是安在电话那头浅笑,“说真的,每次约你,我都提着一口气,实在没把握你要说什么。你是对所有男人都这样,还是唯独对我这样不讲情面?”   “见一面做什么?”言晏才不理会他的场面话,有些赌气地想要质问他,这隔几天才联系一次,有什么情由,值得他开金口要求见一面哦!   “做什么?”周是安始终一副没脾气的笑,“这话问得,你想做什么?”   “……”言晏气极,老妈说得没错,他就是个流氓。   言晏一时无语,索性撂了电话,拿忙音堵他一个措手不及。   周是安再来第二通电话的时候,一张口就让她,别闹了。   他有正经事要说。   “我母亲想见见你。”   周是安一句话,平地一声雷。   “你开什么玩笑?”言晏直接怼他,说什么糊话。   “嘘……”周是安让她稍安勿躁,听他说,“上次音乐会见过一面的许小姐还有印象嘛。不瞒你说,她在我全家人眼里,是个再合适不过的结婚对象。对方是个不婚主义,也架不过父母的催逼,几次打交道下来,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可是她确实没正面否决我家人的编排,乃至我母亲这次生病,她阖家过来探望,结果就是,现在许周两家似乎在默认我与许小姐的关系,我极力澄清的后果,就是,被兄长在父亲面前,谈及了你的存在。”   “……”言晏在电话这头,哑口无言,所以呢?   她觉得,好像真得掉进了他周某人的圈套里。   从一开始,他所谓的三个月期限,就是有算计的。   “我不认为我有见你父母的必要。”言晏坚持自己的意见。   “是,我也这么认为。”   言晏:……   “但请你就当做做戏吧。我母亲这次生病住院,其实我是心惊胆战的,这些年来,明知道爹妈老了,可是始终自顾自。母亲上手术台的那天,我心里盘算过最坏的打算,倘若是恶性的,我就真是个不孝子弟了,三十二年的光景里,我从没嘘寒问暖过父母。我自小活在兄长优秀的阴影下,母亲为了旁人的口舌,一向都是对兄长尤为的善待,最偏激的时候,曾出言不逊过母亲,说她活得像旧社会的妾室,后来还因为……”   “言晏,我很少有这种妇人之仁的,就请你看在我卧病的母亲面上,不要拒绝我。看得出来,她是真期望我能有个喜欢的人在身边。”   “她是个文化人,不会觊觎你太多私隐,也不会失了礼数,只是年纪大了,再体面的人生观,多多少少会有些短板,我这个年纪始终不成家,确实是她的心病。”   相比周是安的光鲜,言晏更愿意窥探他不堪的那一面,她不懂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畸形心态。   似乎,他也能明白言晏的短板。   于是,他揭开自己风流云散的一面,告诉她,他其实打小也有很多不如意,乃至与至亲之人,也有至疏的一面。   本质上,他们是一路人。   言晏可以为了母亲的不亲近,和她别扭十来年;   而周是安体恤母亲的方式,就是不言不语,悄然地替母亲守几顿斋戒。 第38章 第十三章、今月故人( 言晏来医院之前,有问过周是安,他母亲喜欢什么花?   周是安说不必了,每日络绎的人来探望,各色的鲜花,病房早已搁不下了。   结果,她到达住院楼下的时候,还是抱着一束白百合。   周是安谑她,怎么这么固执且客套?   “礼多人不怪吧。”言晏小声嘟囔。   周是安不知听到与否,只是盯她一眼,且笑。   言晏垂首间,发现他右手手背上,有挂点滴拔针后的消毒胶布。   这才后知后觉,他清减了不少,还有些憔悴。   “你病了?”她指指他手上的“证据”,试问他。   周是安微微蹙眉,“难为你才发现了,烧了好几天,天天盼着你能来通电话,过问一下我的死活,偏偏,毫无默契呢。”   言晏抬头望他,很想脱口问一句,这就是你几天没联系我的原因?   周是安由着她不言不语地看着他。   数日不见,那笼统的寒暄在几个来回的客套里,尽数散得干干净净。   言晏拿手指婆娑花束上的绿叶,隐约的香气,沁得人,心神跟着甜。   她起初只是坦然地望着他,只是他亦自若地迎合着她的目光,倒使得这对视变得胶着了起来。   言晏犹记得,那晚在酒吧里,周是安揽抱着她,深吻离开她,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   你比我想象中轻多了,骨头是软的吧?   言晏后悔,那晚没再多喝几杯。   应该直接喝断篇。   也免得,她这几日像魔障了似的。   高干病房里,言晏与周家父母初次照面,周父正如她想象中的不苟言笑,按年龄论辈的话,言晏可以叫周父爷爷了,免得尴尬,她中规中矩地称呼对方周老先生。   周秉承淡淡颔首,再无赘余的打量目光,说有事先回去一趟,侧身就离开了病房。   周母还算和煦,招呼言晏坐,很冠冕堂皇地寒暄了几番,周母悄然冲周是安递了个眼色,当着言晏的面,打趣道,“晨曦说年纪特别的小,你爸昨儿一听就不乐意了。他早该回去的,在这墨迹了半天,嘴上不说,还是看了一眼才走的。”   “言小姐不会笑话我们老人家吧。”周母再与言晏说笑。   言晏矜持地摇摇头,“您直接喊我名字就可以了。”   周母虽说病着,可是瞧着气色还是可以的,靠坐在床头,偶尔有护士进来换药,她都会很和善地与人交谈几句,看得出来,她待人接物方面很随和。   “其实这样病中要见你,是很没礼数的,我知道让小言你为难了,我自己也不算满意呢,思来想去,总觉得太唐突了,初次见面就给你留了个病恹恹的印象。”   言晏从进病房起,就很拘谨,周母一直在宽慰她,眼下听对方如此十足十的礼数,她倒是觉得有几分惶恐了,怎么说,对方始终是长辈。言晏不糊涂,他们满不满意、喜不喜欢她暂且不论,不过是,周是安的个人问题,在其父母眼里,尤为重之又重罢了。   正如周是安保证的那样,周母从头至尾没对言晏盘问任何,反而,小坐的时间里,周母很亲妈作风地细数了周是安一箩筐的毛病。   臭美、   矫情、   死爱干净、   不通人情世故、   ……   还挑食,……,令言晏匪夷所思的是,周是安竟然不吃任何鸡鸭鹅类的东西,他的理由是有:   禽类恐惧症!   Excuse Me?   “他小时候被鹅啄过……”   “喂喂喂,姚女士,我看你的精气神,明天可以出院了,是不是?”周是安喊住母亲喋喋不休的老篇章,说话间,他把一只剥了皮的橘子搁在言晏掌心里,橘瓣上的白色经络被他撕剥得干干净净。   言晏下意识觉得,他还真……矫情。   他们要走的时候,正好快到午饭点,保姆张罗着从家里带过来的药膳粥和汤水,一边还拿余光偷瞄着今日的访客。   言晏垂手于一旁,听周家母子闲话。   周母埋怨天天这清汤寡水的粥汤,舌头真真泛着苦味。   周是安全然不理会母亲的娇气,“我瞧你那几天在家干熬着,讳疾忌医,不喊嘴巴苦哩!”   他说这话,周母连着保姆小田都跟着脸上一黑,周母这次大病,是周是安从比利时回来去父母处复命,才发现母亲已经在家难受疼熬了好几天。   他这样一个利落脾气,阖家上下,能问责的都发难了一个遍。包括病中的母亲本人,保姆小田更是冤枉,周是安平日里那笑面爷的脾气,发起火来,愣是把人家小姑娘骂哭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就得理不饶人呢!”周母不乐意了,“你好的没遗传你爸,就这脾气,又臭又硬,哪个姑娘跟着你,也是没带眼睛。”   “喏,”周是安拿手指指一旁的言晏,成心捉母亲话里的短,“不是你叫人家过来看看你的嘛,她是没带眼睛?”   “你就贫吧,行了,要走快点,替我和你爸,好好请人家小言吃顿饭。”   “回头,饭钱你报嘛,姚女士?”   “周是安!”周母表示这话聊不下去了。   言晏还绷着,倒是那位保姆小姐姐先乐了,大概,这嘴脸的周是安,她们都是头一次瞧见。   “你母亲的恢复情况,应该可以吃些面食吧,天天药膳粥、药膳汤,确实嘴巴吃没味了。可以吃些最简单的浇头面或是日式豚骨面啊。”   从病房里出来,言晏试着朝周是安建议道。   “别急着对老太太表孝心,她不见得多喜欢你哦。”周是安侧身笑对她,妄图揣度言晏的好意。   言晏一脸的虔诚垮了又垮,斜睨某人一眼,“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他们会嫌弃你年纪轻,不端庄大气;会嫌弃你学历、出身;会认为咱们不是一路人,更不会想我们能过到一块去……”,周是安继续泼言晏的冷水,“我说过,他们不会当着你的面让你难堪什么,不过也从没保证过,他们不会世俗眼光。”   “……”   “所以,就平常心对待,必要时端端架子,用高姿态告诉他们,是你们儿子求着我,而不是我死乞白赖地想着他。”周是安的一番话,让言晏像是坐了趟云霄飞车。   她没想到,此情此景,他还有心思逗她开心,言晏不声不响地瞥他一眼。   周是安无辜地挑挑眉,“难道不是嘛,还是说,你有想着我?”   气氛里闻得到甜得发腻的胭脂风月味,言晏清清嗓子,转移话题,脑回路清奇得很:   “你小时候被鹅啄到哪里了哦,以至于要犯这么个禽类恐惧症?”   话题转得过快,周是安不想被她牵着鼻子走,“你猜是哪里?”   “……”言晏抻抻脖子,一副我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说的正经坏模样,“猜不出。”   周是安蔑笑,“没人告诉你,你自作聪明的样子,很……”   他故意卖关子,言晏不高兴听,先他几步进电梯。   周是安余下的话,没机会接着说了,电梯里还有旁人,他们二人一前一后地迈进去,刚出电梯,他手机就响了,言晏听出来是有公事了,周是安挂了电话,她就说可以自己回去。   周是安确实有应酬,纯谈事的场合,带她去也不方便,她一个人回家,这不是多难的事,可是周是安还是拖泥带水地再问了一遍,“你确定一个人可以?”   言晏不解风情地郑重点点头。   “明晚有时间嘛,一起吃晚饭?”   “唔。”言晏的声音小到,风一阵能刮走了。   “去我那里?”周是安继续建议。   言晏即刻,一双分明的眼睛望向他。   周是安伸手,右手食指圈一圈,在她脑门上略略用力地弹了一记,“都说了,你自作聪明的样子,实在太笨。”   “还有你小舅,我明晚约了他。”周是安双手入西裤口袋,很闲散的作派,“不和你娘家人表表态,恐怕我和谢礼宾这过节是过不去了,我从前待他的义气,如今都被他揣度成别有居心了。我一直等着他来找我呢,他也沉得住气,始终不吭声,看来我这晚辈是做定了。”   周是安半委屈半不情愿的口吻,在热风艳阳里,俨然一副少年皮囊的狷介,再有,就是成熟心窍的清笃。   周末碰头的餐厅是言晏订的,周是安和谢礼宾都有公事要忙。   小舅对于周是安与言晏的事,不是不明了,正如前一天晚上,他对言晏说的话那样,“没错,周家这位二爷搁一般人眼里,确实是个好良婿的选择。言晏,你是个大人了,也不存在你妈说的谁招惹谁那样的气话,只是,先不说你了解不了解他,单论我,与他共事交往这几年,也始终看不透他的脾性。说他简单善类,你外婆都看得出他不尽然;说他有城府有算计,他和你的事,又正经八百地朝我低这个头,这太不像周是安的性格。”   到头来,小舅重重叹一口气,“言晏,生意可以不做,我和你妈都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毕竟,年龄到了,谈感情,我们也是期望的。”   小舅的意思,言晏可以谈感情,只是,与周是安,他们就存疑了。   存疑还应下周是安的邀约?   当然,周某人那边,也未必对小舅就没怨言。   都是社会人。   言晏先到了预订的餐厅,由一服务生往包厢领的时候,在廊道里正巧两位服务生会面、耳语,“七号房的客人还在?”领引言晏的这个服务生小妹问其同事。   “嗯,……,好像醉得不轻,经理关照,不准任何人敲门打扰。”   “赵岭大大会回来接他朋友吧?”小妹再好奇。   “你安分点……”同事浅笑,擦肩过去。   言晏本无心听,只是偶然接受到了一个很难不好奇的信息,进了她预订好的这间包厢,正好是服务生口中七号房的对门。   “那个……不好意思,”言晏尽量显得自己不那么八卦,“你刚才口里的赵岭是不是……”   服务生小妹上一秒毕恭毕敬的侍者姿态,顷刻破功,难掩雀跃之色,如遇知音一般,“您也是大大的粉丝?”   “额,你别是什么娱记吧?我不能告诉你,我们不可以随便透露客人信息的。”妹子又突然冷静下来,头脑风暴般地揣测言晏问话的用意。   可是她的话,等于不打自招。   原来真是赵岭。   再一次与大大在三次元里,算是碰会上,言晏没迷妹的窃喜,有的只是,太巧的感叹。   她还想着,待会要不要告诉周是安这一茬。   尽管他们未必能碰的上。   ……,对面厢房里,醉得不轻的朋友,是……   冷气幽浮的厢房里,言晏喝几杯热茶,薄出了一层汗。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周是安一个做东的,迟迟不到。   言晏头一次觉得自己卑劣,她不想告诉他,她遇到他从前的故人了。   又或者,他们已经在外面不期然碰上了。   言晏最后被几杯酽茶灌满了胃,她坐不住了,想出去透透气,想看看周是安到了没。   厢门刚被她拉开,对门一个身高腿长的影子也从暗处迈步出来,几乎是同时。   言晏也几乎同时,轻出了口气。   不是赵岭,亦不是女人。   对方是个保养得当,但却也看得出些年岁的男人,四十岁开外的样子。清瘦白皙,通身有养尊处优的气度,周正的一张脸上,眉眼里藏很多审时度势的睿智。   言晏这番打量对方,已然很唐突了,偏偏她还站在门口,逡巡不定的样子,对门的男人眼风稍稍带过她一眼,熟视无睹般地掠过她,平淡地如看再寻常的一花一木,一字一眼。   “舒先生……”   是赵岭。   赵岭先生踱步过来,接过对门这男人挽在臂弯上的西服外套,很是谦卑的口气,“好些了嘛?”   舒姓男子没有说话,再注意到赵岭看向言晏时的惊愕,眉间的惑色再浓了点。   “认识的?”那人声音低哑,开口打断了赵岭的错愕。   赵岭一秒收回心神,他鲜少这样对路人或粉丝,太失风度。   言晏自知没什么交情可以上前与赵岭寒暄什么,就稍稍一俯身算作礼数,离开了他们。   *   舒行亦在生意场上不沾酒,这是他应酬圈内都知道的,也没人敢追着他喝一杯。   今天灌醉他的,是他自己。   本来简单给他洗尘的一顿午饭,生生把包厢征用到了晚上,赵岭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作为晚辈也只能鞍前马后地跟着,不闻不问。   后座上的人,手上反复翻着一盒薄荷糖,铁皮盒里的糖,窸窸窣窣地被他来回把玩着发出声响,司机问副驾上的赵岭去哪里?   赵岭默声后视镜里瞧一眼舒行亦,后座上的人很敏锐地汇他一眼,“回吧,头还是不舒坦。”   赵岭知会司机一声,再接上舒行亦的话,“我喝多了都煮一杯柠檬可乐,待会给你也试试?”   “那是骗你们小年轻的,对我老人家未必有用。”   赵岭听他还有心情敷衍几句,也就随着他懈怠一会儿。   没成想他还是把话题兜回来了,“很面生的脸,不像你圈子里的人。我是说,刚才在里面……”很显然舒行亦瞧出了赵岭的微微局促。   他为何局促,不过是有点怕,舒行亦和那个周是安碰上罢了。   “是,……,上次音乐会,周是安领过来,见过一次。”   舒行亦不再说话。   赵岭知道今天这样的情境里,他不该提舒行亦不痛快的人的,可是,这趟回来,他直觉,舒先生,始终还是要不痛快的。   “她在花都酒店。”赵岭再告诉后座上的人,她不与他一块住了。   “由她去吧。”   舒行亦的话一出,赵岭听见,那盒一直被某人信手把玩的糖盒,停住了糖粒滚落声。 第39章 第十三章、今月故人( 言晏一个晚上,情绪都不太高。   周是安只以为她在怵他和谢礼宾的关系。   今晚的饭局,周是安一落座,就自己斟酌了三杯。他就算冲谢礼宾以一个晚辈身份说话,也都是清高的,两个男人抹不开职场上的高低面子,无声较量了许久。酒醺浮面,谢礼宾呷一口白酒,郑重脸色,递一眼质问的目光,朝周是安,“周总,咱们生意归生意,钱财归钱财,我谢礼宾从第一天投靠你,从没想过,拿家里的人与你换什么富贵名利。我也暗里转圜过,希望你能明白轻重利害,可是显然,你没有打算和言晏划出了亲疏出来。你可以不屑我这番话,言晏自小养在我妈跟前,就算我比她只大上十岁,她始终是我亲姊的女儿,感情的事,没人可以保票,但是,没感情,换句话说,你拿她当猫儿狗儿,戏弄敷衍的话,……,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们谢家是比不过你们周家根正苗红,但也不是没名没姓的。”   周是安侧首,垂眸,若干酒水下肚,他面上瞧不出挫败,紧着谢礼宾的一番牢骚,微微展颜,“看来这些话是憋很久了。”   “啊,如果可以选,我当初绝不会把您往家里领!”谢礼宾说着,睨周是安,也睨言晏。   “是,如果可以选,我也尽可能不去你们谢家。”周是安也委屈起来了,仰头吞尽杯中的酒。   “礼宾,我是个极为好面子的人,这一点你再清楚不过。但凡可以选,我也不会和自己的合作伙伴还是下属扯任何裙带关系,单凭这几年,你很分明,我何时跟你们低过头,或是像今天这样,言辞凿凿地要请你吃顿饭!无非是,抛开咱们上下级的关系,你是言晏的舅舅,于情于理,我似乎要给你一个交代,尽管我本意看来,很没必要。她是一个再成人不过的大人,我即便和她有任何男欢女爱,都是我和她的私事,但是现实的社会关系不允许我这样自顾自,也才有了今晚这顿饭的名义,我向来不是个服软写保证的人,即便对着我父亲,我都没义正言辞地保证过什么。可以说,我不为你们任何人,单单为言晏,如果我这样可以让她心安点,那么我乐意至极。她于我,也绝不是什么猫儿狗儿,起码猫狗你真心待它,它还能叼只老鼠、含根骨头地冲你表示情意,她不会,你待她再好,再护着,她一个不高兴,扭头就走!”   额,言晏本来局外人地听他们“谈判”的,没成想突然被指控了,且罪名很不尽实,她想冲周是安怨念什么,他果然转头瞧她,“当着你舅舅的面,你最好说实话!”   说实话?!我说什么我……   周是安一双清明、洞若观火的眼睛,盯望着她,他方才那句“乐意至极”还在言晏耳里打旋,他在她跟前,向来不是个喋喋不休的人,今天,为了她,难得说了这么多话,是控是诉,言晏也都应下了。   一顿饭下来,言晏也没瞧他们在酒量上分出个高低。   本就奔着喝酒来的,两个大男人自然都没开车过来,出了餐厅,谢礼宾说天色不早,要言晏随他一起回去。   周是安一只手闲抄口袋,由着他们甥舅二人拿主意,等网约专车的时候,言晏尽量做到目不斜视,可是,她能感觉到旁边有目光在瞧她。   勉为其难地侧首望他,周是安再正经不过的神色,嘴角似乎动了动,还是在笑什么,言晏一个晚上担惊受怕地熬下来,她快魔怔了,他们没喝多,她倒像是先醉了。   不期然,言晏手机上进来一条短信,来自周是安:   好生没趣的娘舅大人。   他在怪小舅的拿乔,或是下马威。   毕竟小舅与言晏并不顺路,偏偏他坚持要送言晏回去。   周是安也没辙,只能冲言晏牢骚。   言晏虽然没什么情感经历,也不懂风月之事,可是很多情感是使然,就像她现在每次对着周是安这张脸,就很难像从前那样平静,今晚这顿饭算是和平ending,这对于言晏来说,多少是有鼓励的。   可是,她还是很感谢小舅的“不近人情”,不然,她不知道该怎样单独面对周是安,尤其是他还喝了酒,……,言晏脑内乍现了一个词——一发不可收拾!   苍天呐,她尽都在乱想一通些什么。   于是,言小姐逃也似地随着亲舅舅,钻进了专车里。   留周是安孑然酒气一身的影子,离她愈来远去。   *   入夏的夜中,南风起,月色浓。   周是安从车里下来,烫贴的热风,吹散他两成的酒意。   公寓一楼门禁物业管家值班的工作人员见到他,连忙起身喊住他,“周先生,有人找您。”   物管人员还在絮絮叨叨解释着什么,周是安忙碌一天的疲劳,在即将归家的楼下,已然卸下几分心防。   转身与来人照面的时候,他竟有些悔意,不必那么和煦的颜色的。   阔别七年的舒木槿,一身素黑的一字领长裙,裙衣包裹之外的肤白,衬得她整个人是通透的,乏力的,单薄的。   *   “你爸这几天怎么样?”   言晏在巷口,碰到了晚归的蒋文煜。   二人,先是无声的沉默与尴尬,再一前一后各自归家。   终究还是言晏先开了口。   “还好,……,你妈送来的钱,谢谢你。”蒋文煜答她的话。   “我妈的钱,与我无关,”言晏一出口,又怕他误会什么,连忙纠正语气,“我的意思是,不是我叫送去的。”   “嗯。”   “蒋文煜,没的朋友做了,你这态度?”   “是你不想搭理我。”   “……”言晏被他的话噎得哑口无言。   “我收回那天的话。”他隔着不远的距离,突地很严肃的口气,“这几天我一直想和你说这个,又怕你不想见我。”   “……”言晏一秒钟被他惹出了泪来,她从来没有和他说话要再三斟酌的时候,如果可以选,她宁愿什么都不知道,起码他是体面的,“对不起。”出口的话,只剩这一句。   “这话以后别说了。” 第40章 第十四章、画皮画骨( ……   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喋喋不休再也唤不回了温柔   为何记不得上一次是谁给的拥抱   在什么时候   ……   冯淮生一副破锣嗓子,连叫带喊地唱完李宗盛的这首《山丘》。   周是安脑仁疼得,恨不得拿色盅掼他。   微蓝的烟雾里,周是安叼一支烟,凝神状,又像去了魂魄。   那头冯淮生还要再带妹子唱一首,周二待不住了,他要走,冯淮生不懂他的脾气了。连忙打发了包厢里的闲杂人等,嘈杂的人声加乐声,断的干干净净。   冯淮生问他,这是怎么了。   周是安被冯淮生按坐下来,“你妈情况又不好了?”   冯淮生的这话一出,见周二递冷色过来,他连忙打嘴,“呸呸呸,不是这茬。”   周是安刚弃掉的半根烟,没按灭干净,在烟灰缸里,隐隐死灰复燃状,升腾起一缕薄青色烟,熬得他眼眶不适。   “和秦之惠那里分羹有话头了?”   “挨你家老爷子的骂了?”   ……   冯淮生一连几句好心的关怀,周是安那儿都当他放屁,冯少着实来脾气了。   “你他妈怎么跟个女人似的,也来例假了?磨磨唧唧的,谁有功夫伺候你!”   冯淮生重新端起自己的杯子,二人自顾自地各占一头,喂着自己酒。   周是安喝酒的频率,是愈发地没有自律起来。   冯淮生再一次与他斗自制力输了,他一推手边的酒盏,“呵呵,周二,这些年过去了,你始终没长进。”   “我给你机会体面自己了,偏偏你自己还没跳出魔圈。”   周是安只当冯淮生说醉话。   “得了,多大点事,不就是舒姐姐回来了嘛!”   没成想,冯淮生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嘲得他失色慌张。   是,舒木槿回来了。   她一个活生生的人,大家的圈子又多少有些交集,冯淮生知道她的动向,也没什么新奇的。   她母亲乡镇的一栋房产面临拆迁安置,必须她这个继承人本人回国来签字确认。   时隔七年,她重回S城。   她归国的当天,办完相关手续,便漏夜来找周是安叙旧。   “吓着你了,是不是,这些年在外面也偶尔有你的消息。这趟实实在在的回来了,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想违背自己的心,只想第一时间来看看现在的你。”   她如同数年前的一张脸,甚至比过去更逆生长,几步路走近周是安,郑重问他一声,“你好吗?”   周是安不是没料想过,她会回来,或短或长的时间,她终究还是会回来,哪怕只是停靠,只是,他预料过她的回来,却不曾料中他当时当境的心。   他竟一时间生出了厌恶之心,多年过去,他们再次面对面,那形式化下的博弈,她始终占着上风。   言语、年龄、姿态,心境,她都在凌驾他。   舒木槿自我要求上去坐坐,周是安冷眼拒绝了,“太晚了,改天吧。”   他自己留的一个话口,接连几日,舒木槿拿吃饭的借口约他,他又始终避讳着她。   说不上情由,只是单纯地理智地,不愿见她。   旁人都看得出,他与她的当年,是放肆的,不成体统的,以至于他们关系存续的那几年,周是安在父亲眼里,是混账的,烂泥一般的不受教、不入流。   “周二,你骗不了旁人,也骗不了自己。你还想着她……”   冯淮生一句话,教周是安跌进了万丈深渊。   渊里,有吴侬软语,有魑魅魍魉,有媚眼软骨,有不受控的……沉沦。   却始终看不清那幔帐里的人。   周是安从会所里出来,小汪送他回去的路上,再三跟他确认,接下来三天,周总真得不需要用车?   小汪跟周是安请了三天假,他要陪女朋友一家去乡下走一趟。   周是安批了他的假,也索性连车一并批给他了。   “回头洗车的钱,你自己掏。”周是安应他的话。   “嗳。”小汪满口答应,再瞧老板心情不佳的样子,小声拿那位言小姐哄老板开心,“您这是和言小姐拌嘴了?”   醺醺然的周是安,不期然被提到一人的名字,略微听了会儿神,“休假前,临时给我加几个小时班吧……”   *   小汪早已习惯了周是安夜里往邻市跑的作风,这些年,陪着老板加班加点已经是再寻常不过了。   所以,周是安大晚上的要他出城,他丝毫不问情由。   两个半小时,在邻市的一家酒店门口,小汪知会后座上的老板,到了。   周是安懒散地坐正身子,携着一身酒气,下车前,关照小汪回去的路上别打瞌睡。   小汪不知老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您确定不要我留下来等您?”   “不要。”周是安一脸好脾气的笑,那醉后的散漫,加上半点架子都没的孩子气口吻,着实糊涂了小汪。   大晚上的,谈什么生意,以至于要这么没心没肺的偷着乐。   周是安这厢,在酒店大厅里,垂首打电话,他此番自然不是谈生意。   直到五分钟后,言晏出现在他面前。   她哑着口,他背着手。   终究是周是安先开口了,“很意外?”明眼人都瞧得出,他酒多了。   言晏组里有项目在洽谈,她随前辈来这里出差两天,当然,这个行程是她自己告诉他的。   但没想过,他会出现在这里。   “小汪说看我心情不好的样子,问我是不是和你吵架了,我就一时脑热,叫他开车过来了。”   周是安站在她跟前,话,一字一字砸在她眉眼上。   她显然一副洗漱后的面貌,素净的脸上,藏不住的窘迫。   身上是最简单的恤衫短裤,好像下楼的很匆忙,一双帆布鞋,鞋舌都歪着。   *   周是安来意坚决,此刻也无过客的姿态。   他不饶她的口气,“你就打算和我这样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站着说话?”   言晏戒备的神色,表示,她……房间很乱,容不下他的尊架;再者,她同事的房间就在隔壁,她实在不想招惹闲言碎语。   “那好办!”   周是安拉着言晏,再开了一间行政房。   他说不清为什么,看她眼底那慌张色愈浓,他愈没有罢休的打算。   直到他领着她进了房,周是安进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水吧上找水喝,而言晏浑身浸透着矛盾的情绪。   周是安暗忖着,且笑不语。   待他放下手里的纯净水瓶,朝她跟前再次走近,周是安瞧得出,她并不是没有先觉,偏偏聪慧输给了经验,周是安轻力将她推靠在墙边,她那慌张又不尽然的拒绝力道,折磨出周是安的心魔。   他俯身拿唇截住了她的难色,那柔软、湿濡的感官被唇舌相依的瞬间,呈千万倍地幻化直逼他的心房。   曾经,虚无缥缈的幔中人,帐中香,此刻终究具象了。   周是安来之前,耐力的礼数与绅士品格,此刻全都不要了。   他带着些诱哄的口吻,腾出的一只手,由着自己的心火去燎眼前人的皮与骨。   他深出一口气,也没什么耐性地扯掉领口上的领带,再去拥言晏的时候,能感受到她急切的抗拒。   周是安全然不顾,拦腰抱她跌落在床畔的时候,乱性的吻,不经意间,尝到了怀里人脸侧的一颗泪。   周是安浑身一滞,理智弹性般地回来。   言晏在他分神的一秒,尽力错错身,离他。   她不厉色说推开他的话,只直觉问他,“出什么事了?”   周是安茶色的瞳孔里,有难以浇灭的火与光,“言晏,我喜欢你,可不是要和你一直这么扮家家酒。”   “……”   “你明白我的意思嘛?”   言晏再次沉默。   “你是第一次?”周是安似乎问了句废话,言晏更难堪地别着脸。   暗光里,言晏从他怀里挪出身来,“我原以为,如果你有这个要求,我会因为对你的喜欢,不会拒绝你。”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者是因为你喝醉了,总之,……”   言晏感受不到他的爱意,或是虔诚。   且彼此未到水到渠成的默契。   她满脑子里,只有不该这样,全然没有不管不顾。   许是言晏的话,扫了他的兴致,或是折损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   总之他们的纠缠,最终陷入无边无际的沉默里。   言晏起身,从床上下来,背朝他,周是安喊她欲走的身型,“言晏,我没有醉。”   他朝她正名这一点,他绝不是醉后找她宣泄。   可他也没想到,言晏比他想象中的敏锐。   他很难开口,告诉她,也许我记忆里还有一片碎片没有全然粉碎,我想你最直观地帮我消除掉——   拿你去抵消她。 第41章 第十四章、画皮画骨( “你要代他去吗?”   酒店房间里,赵岭和舒行亦的秘书Ada一并等着舒木槿的答案。   她昨晚喝了点酒,几天下来,时差也没完全倒过来,眼下正恹恹犯午困,赵岭他们又来给她派活。   舒木槿不答他的话,倒是反问一句,“他回国前有这一项行程嘛?”说着,再去睨Ada.   Ada一副有……还是没有,老板没有知会我呢。   舒木槿头再疼了些,摆摆手,让他们走。   Ada见舒小姐一句不过问老板的身体,小心翼翼地透露一句,“舒先生已经两天没好好进食……”   舒木槿无动于衷,“你回去告诉他,由着自己性子喝醉前,就该想到眼下的。”   她不会去看他!   赵岭冷眼旁观着她的话,微叹一口气,他成心买醉,为的是谁你不清楚?   舒行亦因为一顿酒,伤了肠胃,卧床好几日,E.L.资本亚太区参投的一个大电影项目筹建会,他势必不能参加了,舒木槿此番先他回国的。   业内都知道,舒行亦当年举贤不避亲,用了自己的亲侄女,这个风投,舒木槿多多少少听会过,她替叔叔参会出席,自然没什么问题。   不过,业内坊外一致口吻盛赞舒家上阵亲叔侄的同时,也有没边际的噱头可传。这些年,舒行亦的工作重心在美国总部,鲜少出现在媒体视野里,这些流言也才淡薄了些。   这遭,因为舒行亦的卧病,舒木槿才揽下了叔叔的工作,那头的他得知了秘书的自作主张,大为不满,电话联系她,叫她不必管今晚的行程了,他自己可以去就去,不去就搁置了。   “就当我最后一次为舒总鞍前马后了。”她在电话里跟舒行亦再提辞呈的事。   “……”   “小叔,身体是你自己的。……,话又说回来,堂堂舒行亦作践自己,说出去是要让人笑话的。”舒木槿说完就断了他的电话。   回国前,他们叔侄俩大吵了一架。   仅仅因为舒木槿要离职,离开E.L.,离开他。   “赵岭跟你说了些什么?”他一针见血地刺痛了她。   舒木槿哑然地笑,她忘了,赵岭从来不是她的人。   气氛最僵持的时候,舒行亦笑话她,“你早干嘛去了,何必要等上七年才想回头……”   “你信嘛,你早已不爱那个人了。”叔侄俩短兵相接。   “我信,我不爱他了,也不爱任何人!”舒木槿拿话堵他。   “木槿,……,怪我这些年把你宠坏了,……”舒行亦眼里升腾的火,一寸寸在熄掉。   三天后,舒木槿因为母亲的那套拆迁房,计划回国。   舒行亦随后也飞了归来,只是叔侄俩一直没有照面,一个为私,一个为公。   *   电影项目筹建冷餐会上,舒木槿在几位男士问候舒行亦的寒暄里,暂且脱了身,就悄无声息地被冯淮生递了一杯酒到眼前。   冯氏此番也在投资人一栏里。不过他今晚来,纯粹是被父亲捉来拜码头、熟悉人际的,再就是正打得热火的一个小嫩模,他应允要给其插一个参演名额。   “姐姐,你是吃了唐僧肉嘛,越活越回去了。”冯淮生风流的眉眼,很坦荡地打量着舒木槿。   舒木槿不接他的酒,也一副忖度之色瞧他。   “别说不认识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周二。”   舒木槿缓缓由他帮着换了空杯,“你不提他,我还真有点不敢认,你比从前胖了些。”   “你还像从前那样,不会讨人欢心。”冯淮生作委屈状,与她碰杯,脸上再换了叙旧的促狭,“怎样,周二是没变吧,他比从前如何?有的话,也是瘦了,为谁谁清楚!”   舒木槿:“……”   雪茄吧里,冯淮生一杯杯红酒喂着自己,舌头也逐渐大了起来,替兄弟控诉起舒姐姐,怪她没良心,周二动感情起,就把心落她身上了,到头来,说散就散了。   周二出车祸那年,兄弟几个都吓死了,生怕他废了。   ……   “你一回来,他整个人心事明显重了些,……,嘴上不承认,心里还是念着你的,不然也不会没事去招惹一个小妹子,比他小那么多……”   “呵,明眼人都瞧得出,那妹子有当年舒姐姐的影子……”   ……   晚上回酒店,接近零点,舒木槿打电话给周是安,手机不接,她换座机打,僵持了几个回合,周是安总算接通,舒木槿开口的第一句话,“周是安,你在躲着我?”   “我认为舒家起码的礼数,不该深夜毫无自知之明地去叨扰别人。”   “如果我有万不得已的理由呢?”   “你活得好好的,我也没要死,呵呵,万不得已?”   “周二,你越这样,我就越解读成你还爱我。”   “哦?这么说,你可能比我会解读我自己了。”   “……”   “我若是你,对方几次三番避着我,我早已有自知之明了。……,你如果记性不差的话,应该知道,我为何会喜欢你,又喜欢你什么,这些年都过去了,你回头这样低三下气,是想恶心谁?”   舒木槿听得出,他始终在怪她,怪她的不作为,怪她的为时已晚。   “周二……”   “一直想告诉你,我最不愿意你这样叫我。”   舒木槿落泪了,是,她知道,她一直知道。   可是她改不了,改不了很多习惯,明明她已经不再年轻的年纪,偏偏在他眼里、视线里,还是想耍蛮横,还是想做他意识里的姐姐、情人。   她原以为,太多岁月原谅,他们早已能握手言和,偏偏周是安一双似怒非怒的目光落下来,舒木槿自己能意会到情与爱。   “你比我清楚,我们之间,做不了朋友的。也没有岁月可回头了,我不想不清不楚。”   周是安决绝的态度,像是隔了多年时光,不成器的杀手,总算出人头地,起风叶落间,一把匕首早已赫然进了她的胸膛……   挂断之前,舒木槿问,“当年说还我在你身上花的钱,这话还算话嘛?”   *   曾经的周是安,像是被舒木槿养着、约束着,从穿着装扮,到喝什么酒,听什么音乐……   她不爱烟味,周是安果断弃掉了这个爱好。   他们分手前,周是安每一块腕表、领带、香水、袖扣……,皆是出自舒木槿之手。   他们为此争辩过,周是安问她,是他的年纪、阅历、乃至物质条件,让她介意了,所以才这般包装他?   我为我喜欢的男人花钱,正如,将来你有能力养活我了,我也会挂在你脖子上,要这要那呀!   事实是,舒木槿未曾等到周是安有朝一日。   分手的时候,他弥补她的那二十万,也只是杯水车薪。   今日的舒木槿,给周是安这样一个弥补的机会,她说,“你当日说过,要还我的。”   还,自然要奉还的,如果就此可以不亏不欠的话。   周是安问她要什么,车还是房,他认为这样,最有效率也最有诚意。   舒木槿无可厚非地摇摇头,“我记得你从前最瞧不上商人的市侩的。”   “嗯,现在也瞧不上,只是没想到自己瞧不上自己了。”   “陪我逛逛吧,你打算弥补我的数目,直接折现给我,我还可以回去做慈善,这样比买任何物质更有意义。”   周是安喝一口咖啡,微微挑眉,“慈善国内不能做?”   舒木槿微微诧异,诧异他能主动接她的话,瞬间,她好像找到了怎样与他更为有易的相处模式。   她弯弯眼角,“嗯,好,你的钱,你说了算。”   二人作伴地穿梭在各种品牌店里,舒木槿只看不买,周是安也只两只手闲抄裤袋,不问她。   他们这样貌合神离地一前一后,终究还是舒木槿熬不住了,“喂,我如果今天一直不开口,你就一直这么陪我干逛着。”   周是安不置可否,他懒得朝她解释,他不是在陪她。   而是这些年,出于男性的尊严,他从前在她身上受的恩惠,他想与她清算干净。   他们做不成情人,回归不到朋友,同样,也沦落不了路人。   周是安唯一能做的就是,与她干干净净,不愧不欠。   临街的门店,是她从前最偏爱的牌子,周是安自嘲,可能他天生没脂粉客的觉悟,无论有钱没钱,他都不太会讨女人欢心。   他和女人谈感情,从来不先想着投机取巧,反而,像与她谈生意一般,斤斤计较着。   他若有所思地陪着舒木槿走进这家名品店。   这一秒,还放在心头认真愧疚的人,下一秒,就戏剧化、失真化地出现在他眼前了。   天地良心,他进门之前还在检讨,他好像没认真送一份像样的礼物给言晏。   于是,周是安一脸负疚、被撞现行的失色,落在言晏眼里,只剩下难堪。 第42章 第十四章、画皮画骨( 他们各自从临市回来,就一直没联系,言晏是出于什么,很简单;倒是周是安,他眼下坐实了脚踏两只船的罪名。   他自己不能昧着良心去跟言晏介绍他身边的舒木槿是普通朋友。   可是又解释不清,他们为何一起。   以言晏那聪慧劲,她不会看不出端倪,更何况,她身边还杵着个蒋文煜。   他们何时又和好如初了?   周是安横一肚子闷气,朝言晏走去,身后的舒木槿只看不语。   “买什么?”他侧身在言晏跟前。   周是安试图用这种无关痛痒的话,作开场白,他开口后,自己都后悔了,言晏没有理他,继续挑拣。   蒋文煜不尴不尬地清清嗓子,“我先走……”   言晏抬眸,阴森盯老友一眼,蒋文煜乖乖闭嘴了。   “看中哪个了?”周是安难得低声下气地态度,假装看不见他们之间的较劲。   周是安知会导购小姐一起付账。   “不用了,我给我妈买生日礼物。”言晏总算开口朝周是安,只是口吻里,无尽的……蔑视。   说着,她挑好一只手袋。   周是安像是听清她的话,又像全然没听,只一副要掏钱夹买单的姿态。   “我想用我自己的钱,给我妈买一份她满意的礼物。”   言晏自己掏钱包,递卡给柜台小姐。   她从认识周是安起,就从来没在金钱、物质上有矮周是安一头的觉悟过,反之,倒是周是安受了她的恩惠,收过她送的酒,吃过她请的饭。   到头来,什么年纪的女人,他都摆平不了。   眼见着言晏买好东西,拎着纸袋要走,周是安当着舒木槿、蒋文煜的面,拉下脸来,“言晏……”   “不好意思,我晚上还有约,再会。”   言晏无心听他的任何话,拽着蒋文煜的短衫袖口,头也不回地走了。   往回过个几年,周是安再年轻气盛些的话,他是一定会去追言晏的。   可是眼下,他又愧又恼。   先是愧多,再就自负的恼占了上风。   他怪这丫头太容易负气,而且全然叫他脸上挂不住。   同一天里,他在两个女人面前,面子里子全没了。   当然,他回去后,也叫自己不要去联络她。   结果,手好像不听他周某人使唤。   令人熬淘的是,周是安几次给她去电话,都被她拒接了。   周是安扔手机到床上,三下五除二地摘脱掉身上的穿戴,“蹬鼻子上脸的臭脾气!”   周是安其实不太喜欢女人恃宠而骄的气焰,尤其是得理不饶人的那种。   可是他依旧闷声腹里打好草稿,怎样解释这被抓包的现行。   想着想着,他竟气短了起来。   给言晏发短信:是你看到的那样,但绝不是你想得那样,接我电话。   这一短信,泥流入海般地不值一提。以至于周是安次日起来,要随几个代理商北上一趟,谢礼宾一早给他来电话敲行程,周是安浑浑噩噩的,暂时分不出闲心想儿女情长。   商务舱里,谢礼宾瞧周是安一脸倦色,想不到后者神滞是因为他的好甥女,“昨晚没睡好?”   周是安端着老板的几分架子,不愿意在谢礼宾跟前露怯,“昨天你姐过生日?”   谢礼宾浮浮嘴角,“别想些有的没的,我姐才不会请你,咱们工作时候,别谈私事,这样……不好。”   呵,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甥舅俩一个臭德行。   周是安瞧信息栏里,昨晚过期作废的那条短信,躺尸般地醒目着,一时来气,直接删掉了。   *   女人的第六感,准起来,几乎能通鬼神。   言晏清楚记得,他说过,他的前度是个比他大五岁的姐姐。   所以言晏与舒木槿照面的那一瞬间,几乎即刻领会了对方的存在,是她,错不了。   那妩媚风情的气度,那不言不语的波澜未惊,以及,周是安一闪而过的不从容,都果决地透露给言晏知晓,他们关系不普通。   再联想到与赵岭的那次会面,以及在邻市,周是安酒后的举动,言晏挫败极了,好像她心里所有的疑问疙瘩,都随着那位气定神闲的姐姐,迎刃而解。   她原先还为那晚她的局促感到微微赧然,现在想来,他的那位姐姐回来了,他才会不安些什么,以至于连夜驱车出城去看言晏,酒后催化的那些个情愫,到底是为言晏还是为他人,言晏发现,怎样一个结果,她都未见得好受。   “躲着避着,不像你的处事风格。”蒋文煜因着自己的嫌疑未清,也不便说太多,他知道言晏眼下不好过,但也要说几句不中听的,“你自己说过,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即便眼前最糟的情况,也得听他辩解辩解啊。”   “或者真是朋友、客户什么的呢,”蒋文煜明知道自己的理不太站得住脚跟,“我们也是男女一道啊,他也没质疑过你啊。”   良久,言晏一瞬不瞬地看蒋文煜,后者被她盯得直发毛。   “你这么看着我,怪瘆人的。”   “蒋文煜,我想来想去,都怪你。没你的性向暴露那事,我不会去找他,也不会和他有的没的。也许我不喜欢他,你也不会凌乱,你根本就是姐妹间的醋劲,谈屁的男女之情……,因为你精分的喜不喜欢我的那些话,让我失去了个二十年的知心老友。……,我明明一肚子的牢骚,天知道,我为什么就是不能像从前那样和你没有秘密间隙了。”   “我总想着,你如果真意喜欢我,我这样在你面前无论有意无意,谈别的男人,对你来说,都是一种不公平。”   “你明明比我看得清楚,……,他们不是普通朋友。”   他们原打算当作没事那样翻篇的,偏偏言晏因为周是安的“三心二意”,终究指摘出了他们之间出现的嫌隙、裂缝。   蒋文煜也有不快。   横下心,“言晏,是,我一点不想做什么好人,也不想作闺蜜姿态,劝和你们。答应我,如果周是安真得脚踏两只船,离开他,事实也是,他满脸写着,对前度余情未了。”   言晏熬了一晚上的自尊,不过是,不想承认,她把对方当坚定放在心上,到头来,她于对方,可能只是个可好可坏,可拿可放的选择项而已。   *   各自忙生计,言晏在每天超负荷的工作运转中,发现她还是有饿、渴的念头,才渐渐明白了那句,爱情死不了人的。   离周是安的归期越来越近,她前几天鸵鸟扎沙的性格也逐渐平静。   她想等他回来,心平气和地跟他谈一谈。   只是没想到,计划里有变数。   她在楼下咖啡店里再次与对方碰面,那人一身最寡色的黑白色,搁一张小圆桌的距离时,言晏能看到她近乎无暇的肌底色,白瓷素净;眉毛也描得很细致;大卷的乌黑长发,发梢落在白色的丝质的衬衫上,像几滴上好的墨,吹散在绢帛上。   言晏唏嘘,这样的女人,于谁都是劲敌,她不言不语,就已经叫你又喜又恶了。   她自我介绍,舒木槿,一上来就为今天贸然找言晏而道歉,满满的礼数与客套。   “我想,周二应该在你面前没有提到过我吧,”对方有着言晏没有的因为年岁而沉淀下来的自若,以及有的放矢,她显然料到言晏未见得有多少心情与她寒暄,于是点到为止,长驱直入地到主题,“毕竟我算是伤透了他的心。”   舒木槿告诉言晏,他们在一起七年,可是周是安喜欢她的时间,远不止这些。   他们分开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没了感情,反之,因为周是安太过把她放在心上了。   “他认为我一直把他当一个替身。”   “事实是,是也不是。”   舒木槿的一番话,叫言晏一时间毫无措法,言晏望着她,望着她脸上的波澜不兴,望着她眼底似有似无的笑意,望着她注视言晏的模样,有着高下立判的轻蔑。   “言小姐,你自己认为,周二喜欢你什么?”舒木槿突然话锋一转,脸上坦然的,来者不善。   “我接下来的话,可能很无礼,……你是真心喜欢他的嘛,如果是,那么我今天这番话,全当没有;如果你好像也不是很清楚的话,那么就当我求你,和周二断了吧。”   “你喜欢他出于什么,可能我清楚也不清楚;他喜欢你,为什么,我好像能猜出点……”   “这一点,我比他诚实,当年,我可能只是想最快的时间找一个不溺死的浮木,而他呢,他这些年过去,还是个孩子,他想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无论言小姐承不承认,你的性格,确实像极了当年的我。”   像极了……你。   “那天,你也别误会他,他只是陪我逛了一会儿,我们分开的时候,他刚刚经济开始独立,可能男人劣根性的自我罢,他想还报一些给我,我只能不拂了他作为男性的尊严。”舒木槿笑而补充道,   “对了,提醒你一句,他心眼特别小,倘若你要和他继续下去的话,即便GAY蜜也要保持距离哦,男人有时未必大度过女人。”   言晏旁余的话没来得及听进去,倒是她这样近乎示威的一句话,叫言晏心上突突恶心了一下。   GAY蜜,周是安不告诉这位舒小姐,她无从知晓。   舒木槿临走前,再次致歉,打扰言晏午休的时间了。   “最后,我想告诉言小姐,即便一开始他于我是根浮木,到头来,我还是爱上这根浮木了。”   “我没有做恶人的意思,不过是,想再争取争取他……的心。”   *   周是安回S城的当天,一落地,开了通讯信号后,就收到了言晏的一条短信。   他与谢礼宾一道的行程,她知道也不难。   言晏:有空见一面?   周是安:公司还有个会,晚上去接你。   往孚力去的路上,周是安忖度,再给她去一条短信:还是你来公司,我整好有机会先溜?   不一会儿,言晏:好。   周是安到了孚力总部,业务高管会议开始前,他知会秦之惠的秘书,“修秘书,帮我临时开个来访记录进来,姓言,言语的言,言小姐。到了,让她先在办公室等我。”   秦之惠比助手更八卦,“谁啊,我瞅着不像是公事啊。”   秦之惠一个成天管常务的人,人头名讳上,他始终不能做到过目不忘,周是安讥诮他,这动不动张冠李戴的记忆力,人脉是要凉的。   “我去你的,谁像你似的,见一面的人,三个月后还能半字不差地叫出人家姓名,你周二贼就贼在这上面。”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周是安似乎心情不错,一周的谈判、技术支持,他回到大本营,毫无倦怠的痕迹。   周是安嘴上说会上开溜,可是坐下来,几方争论不休,他恁是坐听完一场会议。   撤出会议室,往他办公室回的时候,他竟有些按捺不住的急躁,这太不像他性格了,更像是昏了头,他好似不记得一周前他们因为什么闹了冷战,更糊里糊涂地认为,一周的彼此冷静,也许言晏想通了什么,她一向叫他摸不着脾性的,起码她主动约见他,这让周是安觉得,困境稍稍缓和了些了。   他前脚刚进办公室,秦之惠后脚就跟进来了,最让人头疼的是,谢礼宾也知道他散会了,继续找他谈公事。   就这么面面相觑中,秦之惠看清了言晏的面目,谢礼宾也讶然,周是安堂而皇之地把言晏带到了工作场合。   “容我喘口气不行,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周是安赶秦之惠、谢礼宾出去。   “好,不谈工作。”秦之惠无赖得很,斜靠在一张座椅上,促狭十足地打量言晏,“比我上回看到的时候,更漂亮了些呢。”   谢礼宾一时间身份尴尬得很,也不言语,不过问言晏,只转身说,他待会再来。   言晏瞧周是安办公室里暂且也清静不下来,也一副无谓的态度了,起身走到他桌案前,或许她当着他的合伙人面,当着小舅的面,更郑重些,   “本来我想电话里应该也能说得清,可是我妈自小教我,严肃认真的事,要面对面说。”   “分手当面说,也是起码的一种尊重吧。”   “当然,我和周先生,未必能算得上分手。”   言晏丢一个信封在他案前,“这是周先生之前送我一个礼拜的鲜花钱,其余,我想,不该欠你的。”   “我们之前说的,三个月期限,提前结束。”   她是来和他桥归桥,路归路的。   周是安当着秦谢二人的面,垮一脸的冷漠。   他应该猜得到她这脾气的。   “说完了,我能说了嘛?”他暂且不去顾丢弃一地的他的颜面,他想换一个地方,和她好好顺顺脾气。   没成想言晏全然不给他转圜的机会。   “可以,不过,我没兴趣听了。” 第43章 第十五章、锦瑟无弦( 一场欢喜,最后像一折闹戏,空空落落。   谢礼宾眼瞅着自家的孩子不成体统地谑得周是安下不来台。   也还是平心静气地问他,这是怎么了?   周是安不答且眼里倨傲。   谢礼宾也不顾忌同僚关系,再问他一句,你拿言晏究竟当什么?   好也是你,歹也是你;信誓旦旦过后又锯嘴葫芦似的不闻不问。   谢礼宾也是气得不轻,直到周是安得以安静空间自处的时候,他自嘲,曾经他质问旁人的话,现如今,也有人来怪罪他了。   周是安谈不上冤枉不冤枉,只是忽然间觉得索然无味,他不知是这世道变得人心难测,还是他真得品格败坏掉了,以至于,他简简单单想和一个自己中意的女生谈最人间烟火的感情,却给很多人恣意妄为、放肆不羁的赏玩错觉。   真不真心,好像他自己说了还不算。   对于言晏这样直来直去且丝毫情面不留的性格,周是安算是领教了,也头一次生出了年龄差距的格格不入感。他原先觉得她虽说年纪小,可是她精神上很独立,偶尔敏感脆弱的情绪,也比周是安接触的那些同龄不同龄的女人来得俏皮有趣。   可是优劣确实双刃得很,周是安的脾气,实在不愿意去消受不分青红皂白,占着半分理就全然不饶人的刁蛮任性。   说到底,周是安是被这妮子气着了,气她太孩子气,气她所有的认知判断都只信她自我的,他连半句自辩的机会都没有!   *   从孚力大楼出来,天暗黑着,风起云涌的,一场倾注暴雨就在眉睫间。   周是安靠在后座上,闭目,用这种静默的方式拒绝一切言语方式的打扰。   一刻钟后,他接到赵岭的电话,这对于周是安来说,意料中也意料外。   舒行亦这几年都有回国公办的踪迹,当然,这在周是安听来,细枝末节得很。   眼下,赵岭转达,舒先生想见见你。   周是安不动声色,想是猜到,对方是为了什么。   他拒绝,说没这个必要。   “是安,你知道木槿姐为什么此番会回来嘛,弄母亲的房子只是个幌子,因为我告诉她,你如今过得很好,事业、家庭、爱情……”   “你又知道,她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才愿意回来嘛……”   “她去美国没一年,就查出了很严重的胃病,前前后后动了三次手术,休养了近两年……”   *   忘记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周是安花了七年时间,似乎也没寻出个准确数据来。   他自我反省这空白的七年,有多少时间是客观原因为生计、体面忙碌,有多少时间在挂念一个似乎回不来的人,有多少时间在因为他的尊严而禁锢着自己最本能的欲望……   这么算起来,似乎七年,也不算很长。   可是从一段难舍难分的感情里,最简单直观地抽离出来,其实也就半年或是一年的气短戚戚罢了。   当年的周是安便是,正式接下秦之惠的代理商这块,他便开始不愿提及某人,渐渐地,对她,像风化的岩石,早失去了原先的模样。   念不及她的言笑私语,却也忘不掉过去的点点滴滴。   时隔七年,舒行亦会面周是安,言笑后者,终究周家老二最不像周家人,但也最像周秉承。   周是安对于舒小叔这般看不出恭维与否的客套,全然没兴趣。   舒行亦在自己的旧宅子,一盏茶都没有奉给客人,简单明了地放一只录音笔在他们案前,周是安起先还是不解其意,待细听了几句话,再到结尾,他不禁想笑。   笑他自己什么时候都能被舒家这一对叔侄摆一道。   “你我都是商人,到头来,我还是不得不佩服舒小叔,很多事情,我做不来像小叔这般……不择手段的。”周是安实在没有必要对他有任何礼数。   “所以,你的不快仅仅因为看不惯我?”舒行亦说着,目光清笃地审视着眼前的人。   “她知道你像看犯人那样看着她嘛?”周是安反问舒行亦。   “我见过木槿口中的那个言小姐,很乖巧的一个姑娘。其实,木槿也没有言过其实,以你周二目前的家世、手腕,不该只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女生身上找喜悦感的。”   “呵,”周是安闲散地歪靠在一张明清旧物的官帽椅上,“小叔这话给财经版的媒体听到,您赫赫有名、根正苗红的华人企业家形象可就岌岌可危了。您好歹也是喝过洋墨水的人,怎就骨子里还这么恶臭的封建思想呢,我岂敢在哪个女人身上找喜悦感,话又说回来,即便找一些快且乐的喜悦感,也是双方的,单方的自我高|潮,多没乐子啊!”   “这么说,你是真喜欢那位言小姐了?”   “这对于小叔很重要?”周是安冷哼一声,再次反问他,“还是说,你再录我的话,拿到舒木槿跟前去恶心她,正如她擅自去恶心我的人一样。”   “我想听你一句实话,周二。”   “实话就是,我无论要不要和你侄女重修于好,都不犯法!”周是安蔑笑地站起身来,这些年,他终究报了这一箭之仇。   可是毫无快感。   更多得是,回首不及的无济于事。   “我要是你,倘若真爱她,一开始便不会去招惹她;”   “既然冲破了礼义廉耻,又何以让她频频回首呢,……,所以,舒行亦,到头来,你终究还是输了。”   周是安难得这样狂妄的口气,离开舒的庭院时,外面墨黑的夜色,瓢泼的雨,一记惊雷震去人半边的魂魄,过了三十而立的周是安,似乎淡化了些是非道德观,不再那么非黑即白了。   赵岭说,舒木槿生病的那两年,舒行亦几乎衣不解带地守着她,他可以陪她吃一个月的清粥;可以忍受她肆无忌惮的脾气,掼掼打打;可以为了她,甘愿信那些鬼神皮邪。   舒行亦特意回国寺庙祝祷过,拿他的寿限折给她。   周是安曾经梦魇多年的一个梦,今晚,大概要被着倾城的雨冲刷干净了。   那晚,他去木槿的公寓找她,开门后看到的旖旎,几乎叫他呕出所有的心肺。   后来他与她撕破脸,才知道,那年,木槿去学校找他的那晚,是舒行亦应承了家里安排的婚事。   一夜间,周是安像是惊觉一场大梦。   *   冯淮生长包的会所包厢,周是安浑身湿漉漉地走进来,满身狼藉且怒意,径直朝软塌上的冯公子挥拳头。   惊炸了一拨男男女女。   冯淮生勉强从榻上爬起来,揉揉嘴角,瞧周二骇人一张脸,不像闹着玩的,“兄弟,这是怎么了?”   “我不去管你的一摊烂事,你倒来张罗我了,我瞧你他妈闲得蛋疼!”周是安窝着一晚上的火,此刻就着冯淮生的醉生梦死,悉数全撒了出来,他摔了酒杯,叫一干人等全他妈滚!   言晏那个小竹马是同志的事,周是安只酒后和冯淮生说过。   而舒木槿被录音的那段话里,她很轻描淡写地试图告诉言晏,她之所以知晓言晏的私事,无非是周是安告诉她的。   而周是安喜欢言晏,无非是,她侥幸有点像从前的木槿。   “周二,你发什么疯?你难道不是还想着木槿!你他妈是个正常男人嘛,你不想着她,能熬这么多年?”   “那个小妹妹,你算了吧,她与咱们圈子融不进来,淮宁也和我说了,你父母显然不中意她。”   “明眼的,瞎眼的,都瞧得出,你和舒木槿更登对!”   “她想挽回你,……做兄弟的自然要成全你啊!”   周是安心神俱疲,勉力喝一口烈酒,掺着冰块的酒,刮蹭着咽喉,抵达胃里,一时间不知是凉还是火。   他弃了杯盏,睨一眼冯淮生,全然没素日的好脾气了,“我去你妈的!” 第44章 第十五章、锦瑟无弦( 周是安是最务实的执行派,但也有躲犄角旮旯的时候。   言晏虽说脾气大、年纪小,但有一点她说对了,分手务必当面说。   何况这二次分手。   舒木槿回国这些天,周是安头一回主动约她,他说他们见一面。   那头回话他,她不舒服,不太想出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来酒店找我?”   周是安再明白不过这话里的隐藏含义,不过他没选择避开她,有些话确实需要当面讲清楚。   舒木槿电话里说不舒服,周是安联想到日前赵岭说过的她的沉疴,很难麻木地不去过问她,可是在他揿铃得她开门后,瞧见里屋的人,很健康、自然的面色与姿态。   周是安不觉多出了几分怅然与冷色。   时间叫他们生疏了许多,即便想惺惺相惜,他们的节奏也很难协调了。   她当他一早明白她的假话;   她竟猜不透周是安对她依旧有怜惜……   二人独处,周是安接过她一杯红茶,离她落座的位置远远的。   一口茶润开了嗓间音色,周是安沉着声音,朝她,“随舒行亦回美国去吧。”   舒木槿一身白色丝绸睡裙,长发被她简单束在身后,隔这些年未见,她依旧有素颜朝他的自信,听清对面人的话,好像意料之中,又霎时间被抽筋剥皮般地疼辱。   她狠狠冷笑一声,“你愿意见我就为了这一句?”   周是安明明什么都没做,偏就成了负心人的模样。   “木槿,我们回不去了。”   “周二,这不像你说的话。”   周是安苦笑半声,不期然抬起眼眸,汇上她的注视,他有一道口子,等着她来撕扯,这不像我说的话?那我就说些像我说的:   “这些年,我多少个熬不过去的日子,你在哪里?”   “你又有多少个空档想起过我,是开心的时候,还是寂寞的时候?”   “我于你,大概就是一口不曾顺过来的气。”   “如果舒行亦可以明媒正娶你,恐怕,你早已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了,……,木槿,我和他都不是物件,你也不要太过自私。”   这些话他们第一次谈分开的时候,他就该明了的,就该对她说清楚的,都怪从前的他不够聪慧。   舒木槿被他几句话,生生扼住咽喉般地难以开口,她再一次在他的听觉里,泣泪出声。   周是安才发现,这些年,她瘦了很多。   “你熬不过去的日子,我在哪里,你又何曾知道过。”   “你可以回去问问你父母,我有回来过,只是你母亲能作践的话都作践了……”   “周二,我对不起你,可是你也没你作誓地那样欢喜我,相比我,你还是爱你的颜面,家庭,尊严……”   她说她回来过。   周是安听清她的话,很难不恼羞乃至成怒,   “是,难道我不该爱我的尊严嘛?”   “我满心欢喜地把你放在心尖上,从来没想过,你和我上|床的时候可能会想着别的男人,还是你万万不能肖想的男人。”   “我不该膈应嘛?”   他们分手的时候,周是安怪她,他是你叔叔,你们怎么可以……   是,他是我叔叔。也是带我脱离苦海的男人。   舒木槿那时候拉着周是安的手,说她从前认为,她不会再爱除了叔叔之外的别的男人。   可是她跟周是安这些年,即便没感情也动情了,她请周是安原谅她一次,请他相信,她是爱他的。   也请周是安坚决一点,这样她就有留在国内的决心了。   周是安失笑,笑自己太傻,他多少次看着他们叔侄俩,对望、说话,甚至独处,他都没有看穿他们血缘之外的情感。   终究他还是被恶心到了,要发难舒木槿的那一巴掌,于心不忍,还是给了他自己。   至此,他们六年又十个月未见。   “木槿,我想你还了解我的话,就该知道,我平生最厌恶别人做我的主。   你不该去找她的。”   舒木槿意识到,周是安在给那个言小姐撑腰,   “你喜欢她什么?”   “你难道不是在为你耿耿于怀的自尊心找膨胀感嘛?”   “别再说什么,谁与谁像似的话。”   “你别到头来还不如个孩子。”   “我中意她,不犯法;姑且不论她在你们眼里是不是平庸的,只一点,我乐意看着她,很舒坦地过每一分每一秒,很实实在在地被她拱出心火来,很有耐力地等着她心甘情愿。正如当年的我对你的心意一样……”   “你说我劣根性也好,说我自我弥补膨胀欲也罢,……,木槿,我没有对不起你。”   “爱在你而言,可能很玄妙很高深莫测,甚至求而不得;   但你不能因为你不曾得到,就要所有人跟着你感同身受。”   “何以你的付出就是爱,旁人的心意就只是男欢女爱的勾当。”   “周二,你这是承认你变心了?”舒木槿言语至此,声音开始有些颤抖。   “……”   “到头来,你不也是爱上了别人,你还有什么资格来怪我!”   好一个到头来。   二人无言僵持了许久,周是安站起身来要走,她也没留的势头。   周是安走出几步,舒木槿喊他,“周二,我刚才给你开门前,甚至想过,和从前我们每次吵架后的弥合一样,也许性能调和我们。可是,开门那一刹那,你看我的眼神太陌生,我瞧不见半点眷念的影子……”   也许,我们于彼此,都是一口不曾顺过来的气。   舒木槿让他走,今后也无需再见了。   早知道青山已碎,奈何,燕子空回。   *   周是安离开花都酒店,一言不发地驱车,回了趟父母住处。   母亲已经出院在家休养,他不作停留地在大院里泊车,径直入厅、迈入父母卧室,问母亲,当年与木槿说了些什么?   他始终还是有心气的,不然不会这么多年,都守戒般地过着日子。他的骄傲不想为了感情谈感情,不想为了性|欲谈性|欲,可是今天这个局面,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竟是有父母从中作梗的因素。   周秉承瞧周是安意气浮躁的模样,刚想斥责他这什么样子,毛毛躁躁地冲进长辈的卧房,毫无顾忌礼数可言。   那厢周是安就严阵以待地朝他们,“你们也别因为我这不尴不尬的年纪,而对我的选择,忍气吞声,不中意那个女孩,是你们的自由,我看中也是我的态度。”   床上的姚丽珍知晓些儿子这般发难的由头,眼下儿子又翻出陈年旧账,她多少有些不占理,“我们也不是不中意,只是觉得那姑娘还是年纪太小了,未见得有多少心性和见识能和你走长远下去,你要是喜欢,我和你爸也不能说什么?”   “至于木槿……”姚丽珍很难下定狠心,说一些否定舒家姑娘的话,她怕逼急了这臭小子,他反而反骨生,一条黑道走到底。   “妈,你别拿她跟木槿比。”   “她们没什么可比性。也不要因着对木槿的不满,才退而求次地觉得言晏还算中肯,这对谁都不公平。”   “事实也是,她们不该放在一起掂量。谁离了谁,都能过得不赖。”   姚丽珍被儿子最后一句搞糊涂了。   周是安答父母的疑,“言晏不愿意和谁比,就盛怒之下,和我拜拜了。”   “我想,这下,你们满意了。又可以编排你们相中的许小姐,徐小姐了……”   *   舒行亦回美的前一晚,他来酒店找舒木槿。   舒木槿很平静地自顾自,当小叔是空气。   舒行亦陪她不声不响地待着。   良久,她背着他抹泪,她怪他的干涉,怪他们这些年不清不楚的关系,怪他当年离开前的存心,不是他,她不会走到这一步。   “是,你们都有怪的人,唯独我,怨不得任何人。”   “木槿,即便我放手,也希望你能真正称心如意,而不是始终像个孩子,总惦记着别人已经放到嘴里的那块糖。”   “我们舒家的人,可以求不得,但不能放不下。”   “你……记得按时吃饭,少碰烟酒。”舒行亦离开前,最后叮嘱她。   翌日,舒行亦如期返美。   数日后,舒木槿收到周是安一张支票,她趁着慈善捐赠的政府帮扶活动,随队伍,去了山区捐赠、支教。 第45章 第十六章、离离原上( “言小姐,我这边出了点情况……”   言晏这边刚放好行李,电话里的人就一副要跳票的口吻,她眉头打结,行不行啊,一帮人等着呢!   市场部每个月月底都有迎新活动,加上上半年业绩统筹报表已经全数出来,市场部总算打了一个漂亮仗,超额达标,年总会上禁不住钱经理的溜须拍马,叫秘书特地拨一笔费用,好好犒赏一下大军。   小组连转,这次的迎新加团建,由言晏和潇潇负责。   一天半的外游活动,选在了郊外一家度假山庄,部门光有头衔没头衔的全员入住,分房卡,一群男男女女就叨逼叨半天,花名册上划分好的合住名单,现场又一堆事妈要换。   言晏作为统筹人员,心下感慨一句,这平日到底合不合拍,能不能相处,眼下就看得明白了。在公司团建会上讨论的时候,个个不发言,临阵要变队形,她自然明白,不过是欺负她这个浅资历的人罢了。   分配房间,完全按照公司的行政制度,经理是行政套房,几个主管是商务大间,往下按工龄排大床房、标间双人房,有些家属随行的,房间另作安排。   问题就出在双人房队伍里,尤其是女人队伍里,几个女同事都一副告知言晏而已的态度要求跟谁谁谁换一下房间,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一换,势必就分出了亲疏,你俩要好到一个房间去了,那么另外两位被动编排在一起的同仁作何感想?   言晏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可是女人间的暗自较劲,很难用理说得清。   “就光分个房卡,半个小时了,还没理清?”是蔡恒易的声音。   言晏听着,回头看他,他也侧身靠近言晏,接过她手里的花名册,涂涂改改地,已然看不出章序来。   “团队活动,事前有什么特殊要求的就该提前与统筹人员沟通,不要在这进行时中耽误整体效率!”蔡恒易对着不是他这一组的几个女下属,一板一眼,“谁都要拿私交来换一下,待会我们几个主管也嫌南北位置不好,经理也想换个楼层,那么这统筹的意义就没了。”   蔡恒易说着,末了拿冷眼扫言晏,把那张被言晏改来改去的花名册还给她,“潇潇那边,食材也等着人手帮忙点收,你快点!”   “是,组长。”   言晏微微难堪地应蔡恒易的话,他们这组作为活动执行组,而蔡恒易作为小组领导人,催促一下队员进度,合情合理。   唯一惹闲话的就是,蔡恒易之前与言晏就有流言未消,其实换作是潇潇在这墨迹,蔡恒易也会来支援苛责几句。   可是,偏偏是言晏,这下落在别组那几个女同事眼里,蔡组长就不是公正严明,而是再狭隘不过的护短,还是这男女私情的袒护。   好不容易将几十号人安排妥当,临上楼前,蔡恒易单独喊言晏谈话,“我看你是一点没进步,明明一句话可以打发掉那些人,你在那儿磨蹭个什么?”   “……”   “再给你们说两句,天都黑了!”   言晏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够好,不敢委屈,闷声听上司的骂。   旁人搁蔡恒易眼前,无论怎么个不悦态度与对方,都不开尊口的话,蔡恒易可能官腔会更重,偏偏每次对着这丫头,哪怕不是无名之火,眼瞅着要着漫上天,最后还是在灰烬里没了动静。   蔡恒易垂眸看她,目光随意地落在她脸上,再到她势单力薄的肩头,她就是有这个本事拱出他的火,却又冷眼不负责。   早前出发时,她还亮丽元气的淡妆,小半天折腾下来,似乎暗了些光泽,蔡恒易目光扫到她唇上的红,有些心不在焉,倒是言晏先开口了。   “组长,要不你回头再骂我吧,我得先放好行李,帮潇潇去安排场地了。”   这骂人的活,还能回头再说?   蔡恒易眼看着由她溜了。   那句歌词真得唱的一点没错,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   言晏上楼放好行李,就接到了那通电话。   她听着对方不算标准的普通话,心上松了半口气,好歹对方没说不来。   “曹老板,你别急啊,我叫同事开车去接你。”   言晏挂了对方电话,开始对着花名册里的男同事盘算着,谁的车可以征用一下。   本来这事她第一个申请支援对象就该是蔡恒易,可是言晏犹豫了,她是真得半点闲话都不想供人说了,而且她适才才被老大说了,眼下又出纰漏,真是点背。   组里的男同事一听说,要征用爱车去拉一下烧烤用具,油乎乎地,自然没人愿意响应,这一上一下,油钱都捞不回来。   言晏平日人缘算不上顶好,但她也有会卖乖的时候,她求着一个男同事,答应补他油费。   漂亮女人就这点占便宜,言晏难得这么可怜见的,男同胞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没成想,她都求好人帮她下山了,那头,蔡恒易好像也得知了这件事,打电话给言晏,说他在停车场等她,让她快点。   这厢男同事一副“不是我不帮你,而是你家正主上司不允许我帮。”   言晏一个头有两个大。   这大热天的,吃烧烤,本就是受罪的事,偏偏部门里多数赞成,言晏和潇潇也极力和山庄场地这边协商,度假山庄方答应提供一片场地供他们白天烧烤,不过仅限两个小时,而且结束的善后清理整洁他们客人自行解决。   联系烧烤店老板出这个外勤及租赁所有工具的费用这活,是言晏去谈得,老板来都来了,小面包车半山腰抛锚了。   蔡恒易与言晏驱车赶到的时候,外面日头正值中午,毒辣辣的太阳晒得叫人顷刻能蜕皮,郁郁葱葱的山间又不乏蝉鸣,单调反复的声响,许是老板也等急了,拿凉帽给自己扇风,短衫短裤也是全汗湿了。   一看到言晏,他即刻抱怨起来,“言小姐,这大热天的,你们这也太远了,早知道不接你这活了,几个钱还不够我拖车修车的费用呢!”   老板絮絮叨叨里,乡音有点重,他仿佛吃准了言晏是个软脾气,出这样的事故意外,他多少有点不快的,就差直言威胁言晏,就地加价了。   言晏也热,一早上忙这集体活动,就车上喝了包牛奶,眼下汗如雨下,她顶着太阳,看他往蔡恒易车上搬东西,“曹老板,我和朋友吃你那家烧烤算是老老顾客了。咱们在商言商,就事论事,您车子抛锚应该在你的风险预估里,而不该在我们谈好的价钱内吧。我体谅您大热天地愿意卖我个面子出这个外勤,可是您刚才那几句早知道,实在让我很不是滋味呢,我们一开始谈价钱,也都是在做生意,没让您做慈善呀!”   烧烤老板一下语塞,瞪着眼睛刚想说什么的时候,言晏双手合十,假装对他作揖,“我跟你讲啊,我今天一天都不顺,您要是再撂挑子说不干啥的,我因此丢了工作,我就和我朋友天天晚上赖你那儿了,您差不多就行了,车子坏了,心情不好就朝我撒撒气,您放心,改天我和我朋友多去吃几回烧烤,你也就赚回来了!”   言晏一番话,先兵后礼了,再带着女儿家特有的吴侬软语,又不乏社会人的市侩,恁是说得壮汉老板没脾气了,一直抱臂等着老板搬东西换车的蔡恒易朝言晏蔑笑一声,“这不是说话很利索,头脑很清楚嘛!”   言晏窘一张脸,心想,凡事没把我逼到那份上吧。   老板搬东西,蔡恒易也不打算沾手,就和言晏并肩一旁看着,期间身后有别的车辆要上山,蔡恒易听着喇叭声,把言晏往里面揽一揽。   冷不丁的视角看过去,就像蔡恒易揽着言晏腰间,与她说话。   烈日将山间的绿晒重了些色,呼啸而过的车子,卷着脚畔的风,像热浪翻转了起来,言晏扒拉扒拉被吹散的头发,不经意间瞧路的尽头,白热化的光影,想是热昏了头,才觉得车子有点眼熟,她也没来得及看清车牌。   *   两个小时的午间活动,饶是有太阳伞,队里的女同胞都说晒黑了,烧烤结束后的清理场地很多人都逃之夭夭了,言晏一边帮着烧烤老板清理善后,一边好脾气地由着他东拉西扯,完毕后,老板朋友的车也过来了,她再回到房间,潇潇说她眼瞅着黑了一个号。   言晏:……   晚上餐后,部门就各自懒散活动了,他们小组队伍集体要求去人工湖中央夜钓,言晏本没多少心思,无奈潇潇拉着她,十来个人,租了两条快艇,就果断驶出湖岸了。   夜朗疏星,日间凉下来的天,四下静谧着,聒噪的人声冲破了湖面的静,波光粼粼间,摇曳着人影和碎不成章的私语,言晏对于钓鱼没什么兴趣,倒是枕着手臂,受着四面八方的凉风。   几个女同事凑在一起聊八卦,男人们就怪她们的声高,吓走了杆上的鱼。   不知是谁站在艇前恶作剧,言晏他们这条船虚晃了起来,几个女同事叫成一条声,言晏被潇潇欺压着身,她也是惶恐,叫他们不要闹了,她可不会游泳。   “大老爷们好几个呢,还能叫你们几个旱鸭子小娘子喝了水不成。”   男同胞们暂且宽慰着在场的女士。   言晏啜一口手里的饮料,侧身用手探湖水的温度,是热的,再往底下一点点,才有点凉意。   忽地,湖面上有人冲她方向扔了快橘子皮,言晏寻动静看去,另一条船艇边沿上,蔡恒易不动声色地继续往湖面上丢果皮,他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夜色聚拢间,天不知哪边滚几声闷雷,夏天的雷阵雨,完全小孩脾气,说来就来。蔡恒易嘴上要求大家返回,最后还是晚了,快靠岸的时候,豆大的雨急脾气地落了下来,砸在人脸上,有疼的重力感。   乱糟糟的脚步上岸的时候,蔡恒易讥诮着一帮下属,也就躲雨和吃饭,你们能如此积极速度。   混乱的黑色里,言晏上岸的时候,有一个潮湿的手掌虚扶了她一把,她看清来人,明显地缩了缩手,可是对方没让她遂意,勉力地抓着她的手,拉着她往有遮挡的间地跑。   一行人,因着措手不及的雨,好像匆忙中走散开了。   蔡恒易拉着言晏,避雨心切,似乎与大家跑了相反的地方,抑或是他故意的。   总之,言晏被迫站定在一处凉亭里,她顾不上身上的狼狈,先是挣力脱开他掌里的手。   她避人比避雨心切,嘴上说她要去找潇潇,蔡恒易没放她走。   他一手扣着她的手腕,一手抹一抹脸上的雨水,额前打湿的发也向后归拢了拢。   “雨太大了,你瞎跑什么,……”   蔡恒易还想说什么,又好像很难开口,可是他执意拽着言晏的手。   一时间风雨声淹没了所有的心声。   “组长……”   “你衣服湿了。”蔡恒易脱下身上一件深色衬衫,只剩一件白色背心,他将脱下的衬衣往言晏肩头披。   言晏一副实难消受的难堪,已然到嘴边的话,被蔡恒易愠怒之下的声音骇住了,“行了,你看看你身上的衣服,这样一路能回去嘛?”   言晏下午午睡醒后换了件白色雪纺衬衫,衣料平常还好,只是没想到会遇到这样大的雨,沾水浸透的衣服,几乎像白纸一般地贴在肌肤上,影影绰绰的肤色,黑色的内衣,言晏羞愧极了。   窘迫之下的恩惠,言晏没有选择地接受了。   可是不等蔡恒易话说齐全,她就很低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我什么?”蔡恒易说着要再来牵她的手。   “蔡组长,”言晏往旁边后寸一步,“我知道你一直很关照我,可是,……我真得回应不了任何工作之外的态度。”   “因为年总的那个朋友?”   “……”   “是,我要是女人,也会选一个有钱公子哥而不是一个工薪阶层。”   “这和您说的没有关系。”   蔡恒易讥笑一声,“倘若那个周先生没那些个金钱的光环,你还会喜欢他?”   言晏不喜欢这个倘若,也不喜欢蔡恒易这样不知嘲讽还是仇视的口吻问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这让他之前的温情脉脉都显得有些功利或是俗套。   “女人爱这些个光环,没有错。”蔡恒易不知是想自己体面还是要言晏体面。   如果他势必这样理解她,才能好过些,那么言晏甘愿成为他眼中的肤浅。   滂沱的雨,落了近半个小时,言晏随蔡恒易回去的时候,后者一直没有说话,她也跟在身后。   因着落雨休停的缘故,懊燥的热去了一大半,他们入住的客房楼下,空气里有桂花的香气,辉影交汇间,有道人影立在扶疏花木之下,言晏看清那人,才后知后觉,白天山腰上她不是花了眼。   周是安自然也看见了她,可是他不曾上前,而是等着她过来。   那厢过来的一对人影,蔡恒易回头朝言晏说,“快点上楼换掉衣服,免得着凉。”   言晏闷着声,走近眼前的人,再欲走过他,周是安没有要拦她的意思。   只是冷清清地在她背后说,“言晏,咱们换个地方聊几句?”   言晏的脚步稍稍顿了顿,却被蔡恒易拉着继续往前走。   周是安突地几步走了过来,摘开蔡恒易在言晏腕上的手 。   “蔡主管安得什么心,我这话还没说完呢,急什么!   她不是穿着你的衣服嘛,一时半会也凉不着哪里去。” 第46章 第十六章、离离原上( “蔡主管,体恤下属是应该的,可是有些事,显然你这个身份不该管。”周是安松开蔡恒易的手,似乎成心恶心人,掏出西服内衬口袋里的绢帕揩揩手。   “周先生没瞧出来,言晏不想听会你嘛?”   “哦?她想不想我自会问她,倒是你,蔡主管,这是打算和我杠到底了,可你有没有想过,待会你杠输了,明天回去,脸上可就不太光彩了。”周是安拿眼睇蔡恒易。   “周是安,你有完没完?”言晏气他一副作践人的高姿态。   “把他的衣服还给他,我这儿马上完。”   周是安从言晏肩头揭掉了蔡恒易的衬衫,一副物归原主的挑衅眼神还与蔡恒易,再脱下自己的西服外套给言晏,言晏不打算理会他,周某人索性拽着她的手,径直离开。   小径道上有人看着他们二人互相较劲别扭,周是安熟视无睹,言晏的手腕被他死死扣着,她想甩开,他的力道就再加一成,又被他跌跌绊绊地拉着往前走,她脸上的难堪多于手上的疼。   “你放开我。”   前头的人不予理会,到了湖边栈道,周是安几乎将言晏塞进车后座上一般,不等车里的小汪在老板的简单粗暴动作和言晏通身狼狈的湿漉漉身上错愕过来,周是安将外套盖在言晏前襟上,“开车。”   小汪很识趣,乖乖开车。   到了山庄后园的庭院门口,周是安拉言晏下车,小汪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好长时间没见老板招惹言小姐了。   他们在上山之前,小汪便看到了言晏,告知老板,后座上的人看见外面的人了,也一副没所谓的样子,小汪当即还忖度,这就拜拜了?   没想到周总也是个图新鲜的人。   妄断还是早了点,陪老板在这里应酬大半天,最终这两个倔脾气还是凑到一起了。   “周总,您这是……”   小汪婉转地劝一句周是安,只是喊他一声,让他回回理智,别手上没数地伤了言小姐。   周是安带言晏进了一方庭院,主厅里明晃晃的灯火,过眼之处都是最纯粹的明清陈设,言晏完全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车上也是,她知道小汪是他的人,即便她闹情绪,也在他们主雇二人间占不到半点便宜。   “你到底想干什么?”言晏气语,丢开他的衣服,可是身上的衬衫还是湿的,贴在肌肤上,她又气又恼,背过身去,拎一拎领口,窘迫之下,她始终觉得有双眼睛落在她身上。   周是安合上主厅的雕花扇门,言晏回首刚想看清他做什么,就被他拎着往里卧去了。   中式卧房里,一张垂花柱式拔步床,上面有设床铺,再者室内点着熏香,也有印着山庄logo的有些酒店用品,言晏这才意识到,这不是什么赏景小憩之地,而是供VIP客人入住的独立庭院。   周是安往西南角的一张卧榻上躺去,他一只手枕在脑后,不期然傲慢轻佻的口吻朝言晏,“把湿衣服脱了,去里间冲个热水澡,不然,你的那个二十四孝好主管该心疼了。”   言晏不答他的话,从拔步床上的踏板上走下来,周是安再次厉声,“怎么我身边有半个女人影子,你就气上天,轮到你,你就对自己这么宽容呢?小言同志,这可不行,你这样三心两意的,搁古代是要浸猪笼的!”   他就是要言晏生气,她尽力忍着,不去他的圈套里。   她要离开这里,周是安忽地欠身起来,将她往里面的盥洗室弄去,言晏挣不过他的气力,就意气地骂他,混蛋!   “再说一遍!”   “混蛋!”   “是,我没不承认,我也跟你说过,不要拔高我。这么些个日子不愿意见我,不就是气我和从前的人有染嘛,……,你该问问我的,何必人家找你说几句,你就炮仗脾气跑到我办公室说那么多让我下不来台的话,谁给你这么能耐的脾气的?是,我是把你当舒木槿的替身了,满意了,而且你这个替身远远不及她本尊有趣!”   言晏红着眼眶看他。   “你不就要我承认这些嘛?”   言晏姑且信他的话,无限冷漠地问他,“是,现在,我可以走了嘛?”   “不可以!”   周是安说着,一副纨绔子弟的作派,当着言晏的面,抽腰间的皮带,摘手上的腕表,扯领口的领带,言晏被他的阵仗唬住了,缩着身意欲从他身侧挤出去。   周是安一把捞住她,力道在博弈,鼻息却像在勾缠,言晏是真怄气,周是安却因为许久未见她,又见她与别的男人含糊地凑在一块,愤怒里夹杂着难以将息的情|欲,像空瓮里干烧着烈火。   “你说我又不稀罕你,平白看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气什么?”周是安无论与她动不动真格,言晏都没那个力量逃得脱他的力道。   他轻而易举地拖抱起她,周是安埋首在她脖侧,怀着些故意,含住言晏的耳垂,且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言晏已然有哭腔了。   可是周是安没这个好心肠想要放过她。   他抱言晏在床沿踏板上站住,俯身要放下她,言晏想躲开他,周是安索性欺身与她,铺天盖地的力气与含吻,言晏与他,顷刻间,像蚍蜉与树。   对峙中,言晏好像咬破了周是安的唇还是舌,总之他的舌尖钻进言晏的嘴里,来试图裹携些什么的时候,言晏尝到了血的味道。   理智与意识明明是在抗拒他,可是当他的气息真真蹿进言晏的感官里,她可耻地发现,她好像很难推开他。   周是安不知是不是感受到言晏这份“分心”。   他缓下心神,二人间隔一只手臂的距离,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不喜欢你们那个主管……”   “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由着他靠近你,你不知道男人都是动物性的嘛,相中你的那一秒起,可能已经在脑子里将你亵渎了一万次了!”   言晏闷着声流眼泪,周是安急切的喘又扑在她脸上,吹花几颗泪珠,濡湿了鬓间的发。他忽地柔下心肠,却还是拿唇舌如软化她的情绪,腾出捧她脸的一只手,往她腰上去的时候,周是安才知道她身上有多凉。   言晏一路潮了的衣服,再经这冷气浸着,她仿佛骨头都是冻的。   周是安的手覆在她寒凉的肌肤上,她像绒羽碰火般地,悸了下身子。   她挪开他不安分的手。   周是安低笑了一声,去噙她看似无休无止的泪,与她含吻,突然正色问她,“还喜欢我嘛?”   “即便我说你是木槿的替身,你再难受着,也还是在意我的,是不是?”   “女人真是水做的,即便我们平时再刺头的言晏,此刻也是水做的。”   言晏暂且也没力气走,可是她坚决推开周是安,自行缩在床上一个角落。帐幔间,像个受挫的孩子,周是安暂且依她,只是佯怒,“穿着鞋呢,踩我被褥上,晚上我可怎么睡?”   说着,他要过来给她脱鞋。   “我不要。”   “不要什么?”   她不再说话,可是周是安从她越来越有底气的声音听来,他很开心,因为她在恃宠而骄。   “气归气,我和你相处这些日子,你是白痴还是脑子不好使,我待你如何,你真看不透嘛?”   “单一点,”周是安坐在床边望她,“没人会在本尊与替身间,选择后者的。你再给我拧巴,那咱们就玩完了,因为我能容忍脾气差的,不稀罕脑子蠢的。”   周是安说,这一个多月,言晏避着他,他何尝不避着言晏。   他承认,木槿此番回来,搅得他没任何兴致了。   他也想好好自处着理理头绪。   “我对木槿是一见钟情,带着荷尔蒙初崩的无限欢喜,以至于我真正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每一次的男欢女爱,真得像在饮毒,戒不掉地那种思来想去。   我与她,一直有着高低。那些年,她照顾我比我疼惜她多,以至于,如今我这个年岁,其实依旧未必多会怜惜女人。”   “也正因为如此,我们俩的初衷,就不投契,我在她身上眷恋她的成熟独立妩媚,而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会忠诚于她,她揣着报复的快感,拿我做幌子。   在舒行亦答应家里安排的婚事后,她心灰意冷地随手抓到我这个浮木。”   周是安把舒行亦与舒木槿的事,尽数全告诉了言晏。   这些年,外面其实也都猜到了些什么,不过周是安从未正面回应过什么,一方面没有一个男人能容忍这样的事,再一方面,舒木槿从头至尾是真心爱自己的叔叔,这一点太挫伤周是安了。   “我隔了这么多年,才得知,我出车祸的那年,那生不如死的几个月,其实她有回来,只是我母亲碍于颜面,碍于人言可畏,没允我们见面,我心里终究是有些恨的。可能那时我们见了,我会由着自己的心原谅她,也可能我终究心里有刺,彼此吵吵合合,我厌了她或是她冷了我,终究还是分道扬镳,也好过隔了这么多年,我彻底骗不了自己,她也认为我终究变了心。”   “从她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有点乱,但那绝不是摇摆不定或是余情未了,只是我发现,我面对她的时候,有着从前没有的理智与避嫌,甚至时时刻刻把你的名字放在意识里,我才觉得有些可笑,原来我早已经忘了她,曾经我以为过不去的坎,原来早已经不知不觉迈过来了。”   说不清,人到底是有情的还是无情的。   与其说什么红玫瑰、白月光。   周是安觉得,木槿是他一块好了疼的疤,“我想与你坦诚相见,势必不能遮遮掩掩这块疤,事实她就潜在着,我不痛不痒,但也无能为力她的痕迹。”   “这些日子,你不愿意见我,我多少也有点愧疚的,我也认真反省过,到底喜欢你什么,是真得你很像木槿嘛?好像是有那么几个瞬间……”   其实横在心里过不去的只是一个背影,却不是哪个具象的人。   “我说不清,欢喜你什么,又是何时喜欢你的,可我把你与她分得清清楚楚,你要我证明,我又很难做到。”   毕竟一颗心在胸膛里,不能儿戏地说拿就拿出来。   “这是我真正想透彻后,与你开诚布公的态度。   也不要和我谈什么大道理,谈什么门当户对,言晏我知道,你和我一起,始终存着些含卑的心,这是我看在眼里的。所以,你才会每次与我相处,尽可能地不占我任何经济上的便宜,我一直由着你,不是我不解风情,而是我想尊重你。   我也说过,我父母未见得多满意你。   可是,我们目前谈不到那一步,即便到了婚嫁那一步,我也很清楚,我要得不是一个勉强可以光鲜体面坐我身边陪我吃饭的伴侣,而是和我心意相通、福祸相倚,即便哪天多巴胺不再分泌,而她能因着对我的欢喜,日复一日地包容我通身的缺点与改不掉的毛病。   我不笃定,这个理想化的人就是你,言晏,可是我愿意相信。”   爱情是盲目的,盲目地叫你服从、听信。   或者说,是迷信的。   再多的金科玉律、博闻广识,都未见得,不会在这爱字栽跟头。   庭院深深,风过重门。   花落于无声。   一室暗香浮动,听与说的人,亦是沉默。   无声无息,空空落落,却直抵人心。 第47章 第十六章、离离原上( 周是安说,这些话,他原本打算忙完手里的几个项目,再认真找言晏谈,今天算捡日不如撞日了。   “你打算在我床上蹲多久?”   “……”   “起来去泡个热澡,别回头真感冒了。”他说着递手给言晏。   “……,”言晏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情绪,这人说半天,怔忡伤容的,一会儿又翻篇没事人的自若,她实在猜不透他想干嘛,“我要回去了。”   “不准,”周是安听清她的话,收回示好的手,“我叫小汪去给你拿衣服、行李,你在这待一晚。”   “不用了、”言晏疾言拒绝。   “在怕什么?”周是安看穿她的胆悸。   “……”   周是安轻笑出声,从床边站起身来,打电话给小汪,拨通前意简言赅地告诉她,“那事儿在于你情我愿,你不乐意我也不大高兴。”   言晏:……   至于为什么非得言晏在这留一晚,周是安一本正经地解释,因为他今天真真切切学到了,什么叫“夜长梦多”。   “宵小之人太多,我一不留神,差点就被人钻了空子!”   周是安说,他们正式关系确立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言晏得给他正名男友的身份。   怎么正名?   留下来,简单粗暴,没毛病。   *   言晏在里间泡澡,温汤的水,顷刻间让言晏活了过来。   她不知道是夹杂着香薰气味的氤氲热气叫人放松了下来,还是因为此情此景里的人叫她欢心了些,只觉得心口间盈盈的热流在回荡。   打认识周是安起,他在她面前没说过这么多的话。   当然,他的情真意切一半还是因为过去那人。   在今天之前,言晏都认为她之所以不想和周是安试下去,是因为她觉得她可能赢不过他心中的白月光。   那位舒小姐几句话也确实伤到了言晏的自尊,她甚至都不想问周是安是与不是。   今天,周是安就那么刻意地承认了,言晏心里是难过的,才想一逃再逃。   也许这也是周是安耿耿于怀的执念,可以与你从此路人不逢见,却不能接受从头至尾,他(她)不过是个替身。   所以他承认,这些年没有刻意地去忘记那位舒小姐,只是时光太容易把人抛,时间无情还是人无情,商榷不出个答案,曾经握在指间的沙,也早已留不住。   如果可以,务必轻易再回首。   他一手握着早已结疤的过去,一手递着虔诚的未来,没有巧舌如簧的永远、一定,再诚意不过的面孔,言晏拒绝他,好似对于他便是一种错失乃至欺侮。   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   悲伤是真的,眼泪是假的。   论攻心,周是安完胜。   *   言晏还浸在温水里胡思乱想。   门外的周是安简单敲两下门,直接进来了。   言晏双手交叉在胸前遮掩什么,随即拿背对他。   她还没出言不逊些什么,浴缸外的周是安就先开口了,“东西拿过来了,……,不小心瞄到你锁屏上的信息,……,你最好还是先看一下……”   周是安口吻很严肃,没任何儿戏的影子。   ……   言晏因为晚上是上船的活动,出来前没带手机,一个小时前,蒋文煜给她发了条短信:   我爸走了。   临了,我还是说了些不该说的。   言晏湿手握着手机,良久未曾出声。   倒是坐在置物凳上的周是安替她主张,“不回他电话?”   “算了,他短信给我,也许就是不想开口说话。”   有些伤口,是要自己舔舐的。   “蒋伯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曾经很羡慕蒋文煜,……,他爸爸真得脾气好好,无论妻子多少牢骚他都闷闷受着,做得一手好菜,小时候冰天腊月地跑到蒋家,蒋伯干活回来都会投一块热毛巾擦把脸,他老是要给我们俩也擦一擦,每回都把我擦得火辣辣地疼。后来再大些,他就老是开我和蒋文煜的玩笑,我有段时间都躲着他走,……,从他检查出病来,我就很少见他笑了,……”   “这十来年,其实蒋文煜的妈妈熬得很苦,我时常听我外婆说,老蒋走了,其实香儿是轻松的……”   “我听这话,心里是寒的,可又是事实,长年累月的病着,再多的夫妻情分也都日子磨平了。虽说轻松是种解脱,可是对未亡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辜负……”   “其实我恨了我父母很多年,可是一想到如果父亲真得和我妈绑着过日子到现在,恐怕也什么书生意气都磨没了,你不知道我妈那人心气有多高……”   “怎么不知道,看你就知道了!”周是安成心逗她。   言晏缩在渐渐变凉的水里,苦笑着摇摇头,又黯下神色。   其实无病无灾,无怨无悔,钱财不短,举案齐眉到白头,真得要花光所有的运气。   周是安点一支烟听言晏因突来的变故感慨神伤,吞吐间,袅袅的青色烟雾,散在水汽里,他探探水温,说再加点热水,说着,合衣就迈进了浴缸里,因为他的侵入,顷刻间,漫出去了好些水。   言晏失色往边沿处躲,羞红透了脸,也张不开嘴问他这是要干什么。   重新注入的热水,因着二人挪动的痕迹,涌起了微浪,打湿了他指间的火星子,周是安索性丢了的烟,朝她哑声道,   “过来。” 第48章 第十七章、何处深闺( 东方曦光之前,庭前是沥沥的雨。   留一扇开着透气的窗前,有凉冽的空气随风潜入。   言晏认为这样的天气,是双休日赖床的绝好timing。   于是,外婆日常的喊她吃早饭,她就含糊地应着,言晏知道,离老太太下一波再喊,起码还有半个小时。   她在纱帐里,换了姿势,继续补眠,也不知囫囵了多长时间,老太太的声音又在楼梯口响起。   言晏听着老太太频率比较慢但很稳的脚步声拾级而上,“言言啊,快起吧,豆浆都冷了……”   “唔……”   “楼下的马桶不出水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快起来看看。”   “我让隔壁吴阿姨从乡下带了两只老母鸡,炖了一只,你起来吃过早饭,就给你舅妈送过去啊……她在娘家坐月子,这天天往人家亲家母那儿跑也不好,……,你小舅又连个人影都遇不着,那边一大两小,我也是帮不上忙,哎,……人老了,不中用了,招人嫌了……”   舅妈沐敏之生第二胎,却早产了近二十天,全家人都弄得一个措手不及。   之前小舅他们就商量好了,月子在娘家坐,毕竟外婆年岁大了,不比亲家母五十岁出头的年纪。老人家嘴上说着全由他们自己决定,可是这添丁进口的喜事,邻里间难免会多问几句,老太太人前都说儿媳妇好,关起门来,却自怨自艾起来,还不是嫌她伺候得不好,哪就老到动不了了?   眼下老人又情绪来了,言晏也就不睡了,“哎哟,您看您,跟嘉嘉一样小孩脾气。这就是您不对了,您不是还是要挣个面子,听那些街坊说几句,不舒坦了?那端茶递水洗尿布的活就真这么乐意去做啊?”   言晏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您是不知道,舅妈娘家那边,虽说是请了个月嫂,一大家子也是忙得不得闲,人家亲家母有要求小舅把嘉嘉送回来给您看几天,那臭小子自己粘妈不愿意回来。再说,舅妈给咱谢家生了一儿一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您自己不也是偏向着自己女儿,这生孩子坐月子,最重要的就是大人、小孩子的恢复和健康,舅妈想着在自己母亲那边,无论好脾气歹脾气,和自己亲妈说两句,都不妨事,可是要是婆媳说几句,可能就要上纲上线了。”   “那边出力,您出钱,又隔天汤汤水水送过去表心意,在小舅眼里,您不要太辛劳哦!这么安生的日子你不过,非得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您还不知道小舅那脾气,他心疼您是真心的,可是爱老婆孩子也是真心的,您这动不动自己说自己老了、不中用了,给小舅听见了,除了让你自己儿子添堵,别的一切没有任何改变。”   老太太没想到言晏有这么一火车的话冲她,原先只是发牢骚的态度即刻收敛了,“你别给你小舅学啊,他本来就那么忙。”   哼,还说不偏心,一说到让儿子为难,就什么怨言没有了。   谢冰慧估摸得没错,说这几天老太太一定会不开心,让言晏帮忙劝点,岂料言晏一时起床气没散,劝人的话听上去更像扎心了。   她赶紧迅速洗漱,下楼吃早饭,早先的雨也停了,放晴的天,风也休住了,明晃晃的太阳里,聚拢着些秋老虎的泼辣。   言晏咬着半根油条,瞧门楼边沿上几盆秋海棠正顶着正阳晒着,应该是早上外婆挪出来接点无根水的滋润,忘记挪回去了。   言晏将油条全塞进嘴里,拍拍手,去帮老太太挪那几盆海棠花。   半开的大门外,有人轻声叩门。   很坦然自若的声音,“可以进来嘛?”   言晏抱着一盆还算重的花盆子,嘴里鼓囊囊的,素面朝天的T恤短裤,甚至头发都不怎么服帖,她差点没被一口油条噎死。   她搁下手里的海棠,也不管门外的来人,灰溜溜地进厅堂里去了,她得喝口水缓缓。   外婆正巧从厨房里听声出来,看清来人,连忙招呼他进来,“周先生是来找礼宾的?……他不在哩,你知道伐,我儿媳妇刚生了个闺女,一家子在岳父岳母那边的。”   “是,我有听说,恭喜您,老太太,这下真得儿女满堂了。”周是安的声音听起来很和煦。   “其实,我也不算来找礼宾……”   “您好久没来家里坐了,进屋吧,别在这站着了,怪热的。”   周是安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太太热络地请进堂屋里,言晏端着一碗豆浆,坐在方桌坐北朝南的正位上,老人家传统,又待周是安为上宾,利落地赶言晏快些收拾掉桌上,叫她把位置让给周先生坐。   “丫头星期天就爱睡懒觉,才捉喊起来吃早饭。”外婆扯闲篇着,执意要周是安坐下给他奉茶。   “老太太您别忙,我刚刚放下早茶碗。这趟出差,带了些糕点,百年老字号的牌子,也还酥软,想着您应该喜欢。上回叨扰,也是空手过来,回头想想,难为情得很,再有,我听礼宾说过,您闲时也能喝点酒,就给您捎了两瓶。”周是安很客套地放下他的伴手礼。   “周先生实在太客气了,您坐……”外婆满心满意地将周是安当儿子的老板招待,老人家沏茶盖碗的空档,自然看不到周是安别开脸瞧言晏的目光。   不远不近的距离,堂屋顶上的吊扇呼拉拉地转着,言晏喝着碗里已经凉了的甜豆浆,不知是不是热的,脸上有些绯色,被时不时那大喇喇的目光盯得有些衣不蔽体的羞赧感。   她想必是脑子瓦特了。   青天白日的,受着来人的目光,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着些……   *   她在水里,他在水外。   言晏瞧他一本正经的君子颜色,燃一根烟,坐在浴缸旁边听她一席话。   彼此算是不欺不瞒。   她一心想着,也许这些年的敏感不如意,说与他听,是个倾诉的好去向。   可是,她不曾想过,周是安放肆轻佻了。   他合衣偎进言晏的浴池里。   却还满脸正色叫她,“过来。”   言晏用无声无语的静默来否定他的要求,周是安索性涉水欺身与她相就,“你就这点不好,明明艳羡着别人的东西,还一脸的傲慢无礼、满不在乎;明明很想要人哄一哄,惯一惯,却嘴硬得很……”   湿漉漉的水里,有湿漉漉的手,和温热缠绵的唇舌。   言晏素日眼里的周是安都是清高倨傲的公子哥脾性,他即便口口声声地说着欢喜你,可是你倘若真得闹什么脾气,没个服软的样子,他也会与你犟到底。   可是温香软玉在怀的时候,他似乎又和言晏理解中的男人没二样。   他会恶狠狠地在言晏舌间、耳际、肩上吮啮着什么,也会用情话诱哄着什么,言晏瞧他明暗交替的一张俊脸上,那种端坐在办公桌前的正色模样,一毫一厘地被欲念吞噬,有着礼崩乐坏的颓废感。   他换气的空隙,含吐出她氤氲山水间绯色,周是安喘着轻重不一的气声端视着她,他目光里有隐忍,有世故,有试探,也有违背他年岁的可怜委屈之样。他凑在言晏耳际,与她,耳鬓厮磨。   言晏很想不矫情,可是,她真得觉得,不是个好时候。   周是安点头表示尊重,“回头,替我出一份帛金给蒋文煜。”   “你出什么?”言晏从他身上滑下来。   “他不是你的朋友嘛,聊表心意不行?”   言晏不语。   周是安叫她起身先出去,言晏因为要裸裎的身子穿衣,她很难为情,周是安便拿她逗闷子,“那就光身再陪我待会儿……”   “你先出去!”言晏口吻很娇纵。   “你确定?我起身可以,可别回头又说我耍流氓!”   言晏不知怎地秒懂了他的话,于是周是安忽地破水而出的时候,她下意识别开脸单手蒙眼,他顺势揭起一身浴袍穿在身上,临出去前,他笑睨一眼言晏,“也不是很笨嘛,还知道捂眼睛!”   *   言晏搁下手里的豆浆碗,推说她得上楼回同事一个邮件。   “言言,你打电话给你小舅,就说周先生来了,让他回来吃饭。”外婆指派她。   又补道,“楼下卫生间那个马桶,你打电话叫个人来修修呢,囡囡!”   言晏胡乱地应着,楼梯才爬一半,就听见周是安的声音,他说想借洗手间,楼下这个不能用了?   “楼上还有个,……”   外婆的话还没说完,言晏就急着要折返下来,这人成心搞事情!!!   那头外婆再次喊她,“言言啊,你带周先生上楼用一下洗手间。” 第49章 第十七章、何处深闺( 言晏往楼下折返,那厢,周是安已经单手落袋地踏阶而上了。   言晏俯看着他,后者拘一脸不怀好意的笑,不言不语地从裤口袋里掏出手来,展臂冲言晏……   言晏心略微揪一揪,想嗔他,你疯了?   又干烧着喉咙,说不出话来。   由着周是安一阶阶地冲她走近,二人同阶而立的时候,周是安伸手揽言晏的前一秒,她错身躲开了,疾步上楼,假模假样地给周某人指卫生间的坐向。   周是安来谢家多次,无奈,他最好奇地便是这楼上。他犹记得那年言晏二十岁,未到深更时候,她半下了楼梯,一身最孩子气的睡衣睡裤,脸上还湿敷着面膜,瞧不清彻底模样,却像极了深闺小姐,脾气好生得大,怨他们大晚上的没个消停,吵得狗都看不下去地吠了!   谢礼宾叫她下楼吃蟹,她也一口回绝。   谢礼宾玩笑,这家里的女人都一个个惯得,不成体统。   周是安眉眼落在杯盏里,心去飘到不知何处的深闺里。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次日晨晓,周是安在一场汗淋淋的春梦里咋醒,他怪那几杯陈年花雕,也赧然地想起谢礼宾的那句:   不成体统。   楼上的卫生间,落水管的位置与楼下一致,格局也差不多,只是四四方方的空间里,却塞满了言晏一个人的东西。   最醒目了然的就是洗手台上,还算富余的人造石台面上,琳琅满目地摞放着各类化妆用品,边角木制落地架上层层收纳盒里亦是,墙镜柜里估计也是,只是周是安没有唐突打开。淋浴房里一面壁龛上又是大大小小的洗漱用品,花洒下一个塑料盆里还泡着几件没来得及搓洗的衣服,整体环境,干净却不算整齐,很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女生休息日的常态。   周是安自然不是真要上洗手间,他几眼看在心上便转身出来了,再想看她卧房的时候,言晏拦在门口,低着声音,要他快点下去。   “给我看看你的房间呢!”   言晏才不理会,埋怨他很不懂礼数,堂而皇之地登人家门,还毫不避讳地上人家楼,“我外婆是信任你,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我没堂而皇之啊,我有打电话给你小舅,说来看看你和外婆!再有,老太太信任我,和我想看自己女朋友闺房,也不冲突吧!”   “你就是故意的!”言晏手上再推推他,可是因为周是安欺身的架势,力道变得很假把式。   “唔,”他摇摇头,再浮浮嘴角,“我是成心的,”凑在她耳边轻声道,狡黠措辞,“精诚所至的诚。”   二人面对面站着,视线与气息好像都粘连着,言晏自觉身体里好像哪一处有着微微的痛感,她很难意会到这便是血液脉络里情动沸腾的感觉。   下一秒,周是安劈头盖脸地吻叫她领会得彻彻底底。   离上次他们在度假山庄会面,又过去小十天,言晏来不及问他是不是刚出差回来,再想想他刚才在楼下好像有说过。   男女从生理构造到心理建设上都有着天壤之别,言晏对于数日不见的情感寄托,大概会转化成言语告诉他,我确实有点记挂你。   可是他却是天生的行动派,来势汹汹又如狼似虎,好像这些天的不得见,是她单方面的造成的,所以他得从她身上讨伐点什么。   他不轻不重地在她脖颈处咬了一口,疼得言晏微微一挣身子,这一挣本是本能反应,可是好像不小心拿身子抵触到某人同样的“本能反应”。   周是安微微闷哼一声,言晏即刻绷着背,不敢动弹。   她那涉世未深的露怯又难堪的微表情,太着人心火,可是找还回理智的时候,才劝自己守住溃线,他早过了血气方刚的年纪了,与其说他在重拾起感情上的信心,不如说他在努力经营下一段人生。   他也与言晏说过,他们未必百分百能修成正果。   可是他朝那个方向向往着。   所以,他招惹她的方方面面,都希望她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   而不是因为他一时把控不住、拆之入腹的人之大欲。   *   谢礼宾回来的时候,周是安正巧刚从楼上下来,不等前者开口,周是安先假势作揖地恭喜他,喜获千金。   “你搞什么名堂,像个小孩子没定性呢。分分合合的,你今年十八还是她十八!”谢礼宾光火得很,实在看不惯周公子这尿性。   周是安摸摸鼻梁,难得吃瘪的表情,“是,小舅教训得是。”   “去你的小舅!”谢礼宾不吃他这套。   “你说的?”周是安恣意地拿手指虚指他,“没这层关系,你这两年,起码有三成以上的进项该归还给我!”   周是安说这话不免承认假公济私了。   他也不妨承认这一直被几个好友捉住盘问的一处短处,“不想结你这一裙带关系的话,你认为我会一直给你亲力亲为地保驾护航?”   “所以说,周是安,你是个小人!”谢礼宾拿气话噎他。   某人挑挑眉,“嗯,真小人比你伪君子来得坦荡,不谈咱们谁相就了谁,我和你甥女的事,对你而言,没半点损失。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平日里又有怎样的男女关系,你除非瞎了,才给我说不清楚!这颠三倒四地对我一直看不顺,不是伪君子是什么?”   “你……”   “嗯,我什么,我在等着小舅赐教呢!”周是安再拿话激他。   谢礼宾见不惯周是安低姿态,可是眼瞅着他重新端起几分架子,又很不对付,到底是个公子哥,硬起腰板来,还真他没办法。   谢礼宾看一眼不远处楼梯口一言不发的言晏,刚想拿言晏说事,周是安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假蔑一笑,“咱们清算咱们平日的交情,不要扯上女人,莫说她只是你甥女,即便是女儿,你也做不了她心的主。”   谢礼宾这下是真得被周是安气着了,“所以说,周总这趟过来是来逼宫的,而不是来讲和的?”   “……”周是安斜睨他一眼,“啊,因为我发现,好赖不分这一点,你们甥舅太像了!都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   外面门楼厨房里,外婆热火朝天地忙着中午的饭。   言晏眼见着堂屋里两个男人剑拔弩张的,“你们要吵就到外面吵!”   言晏几步走过来,从他们站的距离之间,再格开点距离,生怕他们真得动手起来。   她对谢礼宾说,“你别多了个女儿,就一门心思地窝在丈母娘家,你的老母亲门前冷落的,也该回来看几眼!”   再扭头朝周是安,“这是我家,不是你办公室,你们别假借着我名义,拿名衔、钱财斗法!”   “还有,他怎么说也是我舅舅……”   于是乎,周是安一口老血,K.O.   女人本就是个不讲理的生物。   何况她正得宠;   何况她拿楚楚可怜的眼睛睨周是安;   何况周是安最怕听的一句“怎么说也是……”   这和女人就不能讲理了,还是自己的女人,就更什么理都说不通了。   周是安当着谢礼宾的面,生受了言晏的话。   怎一个委屈了得。   这样,还不算爱?   作者有话要说: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出自唐·朱庆馀《近试上张籍水部》   原诗是自比新妇,借喻问文章是否合适,这里就粗浅理解字面意思罢,引用一下,注明出处。 第50章 第十八章、骤雨铜绿( 周是安再一次出差前,他托言晏帮他办件事。   “什么?”   他从客厅茶几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结婚请柬,递与言晏,后者纳闷地打开,“……小哥哥要结婚了?”   “说了不准叫他小哥哥!”言晏第三次来周是安家,这一次,他总算有待客之道了,细心替她削苹果,不时还拿蔑视的目光睨她。   “就小哥哥,小哥哥,小哥哥……”言晏很不以为然。   周是安不动声色地继续削苹果皮,屋内南北的窗都洞开着,风一灌,彻底的通透,言晏贴在一张单人沙发的身背后,继续看手里的请帖,她由衷赞叹帖上新娘子的照片很漂亮,“只知道他有女朋友,不成想,这么年轻就要结婚了。”   话一出,没人应她,倒像是她自言自语了。   本该削给她这个客人吃的苹果,也被座上的主人自顾自地啃了。   言晏:……   后来的日子里,姚丽珍对于小儿子相中的这个言小姐都是一个印象,漂亮是漂亮,削肩背、水蛇腰,清秀动人,就是脾性太冷,不像大儿媳妇那样不笑不说话。   可是老太太见她那天生反骨的老二欢喜得很,也宝贝得很,真真像宠女儿般地由着言晏闹脾气,姚丽珍看在眼里,不争气在心里,气得老是拿糟心话搪周是安:你也是该受得这些个气,自小没人给你气受,也不敢给你这二爷气受,现在倒好,找了个媳妇,生受着,该!   周是安反过来苛责亲妈,到底大嫂不是母亲嫡亲的媳妇,没那么多成见,也不敢有多少话说,怕招人家闲话。现如今可找到婆婆的觉悟了,处处挑言晏的不是。   “她太热情待你,你说她格局小,市井气;太谦恭了,你又嫌弃人家性子冷,老太太,你现在是太难伺候!”   “你不说你偏帮着你的人!”   “你都说她是我的人,我又为何不能偏帮几句……”周是安不是个喜欢在家长里短里辨是非的人,他说有些话他只说一次,“婆媳问题,家家都有,不只我们周家。再有,目前为止,就你说她了,她没说你一个不是,她要是说你,我也会帮你说几句。总之,性格磨合的问题,我们不上纲上线,你只看到她冷的一面,没看到她热的一面。”   “她在我眼里,孤傲独立,精神上物质上都尽可能不依附旁人,可是家庭多少影响了点她,缺爱却又极致的理智派,她自小的认知就是不轻易麻烦别人,能即刻还掉的人情绝不拖欠,所以她不是待你冷漠,而是她不知道如何亲近你。”   “妈,看在她是我在意的人份上,少些一般婆婆的严苛,她与大嫂相比,绝不会少半分儿媳的自觉。”   言晏与周是安的独处,至今没太放得开,尤其她知道他是故意拿她逗闷子的时候,她连寻常女友该有的娇嗔,她都会做不来,外面时近黄昏,她撂下这说了半茬的结婚请柬,说天不早了,她得回家了。   他们中午一起吃饭再听他那几个朋友絮叨,回到周是安这里,已经这个点了。   “茶还没喝?”周是安埋怨道,“我话还没说完,就走?”   言晏冷眼回他,心想,谁瞧你那不言不语盯人的眼睛,再就一个苹果咬得嘎嘣脆还不睬人的样子,都想走!   事实是,言晏几乎猜到了他要做什么,她有点怕周是安了,她有句话调侃的话,一直没好意思冲他说。   眼下周是安从沙发上站起身,拉言晏坐他身旁,一副谈正经事的模样,“小汪那边,你替我去观礼,封个人情一并带去吧,他原本也是请咱们一起去的。”   “你一开始就没打算去?”言晏看得出周是安眼里应酬缺缺的心神。   “在谈一个事业单位的设备革新,下周一定回不来。”   “切,”言晏不免要泼他冷水,“你就是回得来也不见得会去!”   周是安侧身坐着,靠里的手肘撑在沙发靠背边沿上,往上的手,食指正有意无意地刮着自己的眉毛,“何以见得?”   “周先生的酬酢向来要花在有利益往来的饭席上。”   “哦?”周是安轻笑一声,薄唇抿一抿,“我在你眼里,一向这么市侩的?”   言晏不说话,权当默认。   周是安把他那吃一半的苹果递给言晏,笑吟吟的眉眼里,盛得满是逗弄女人的招人厌的习性,轻浮得很,言晏才不理会他。   “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最怕应酬交际,你信不信?”周是安丢开手里的苹果,拿刚才沏茶带过来的一块热毛巾揩揩手,再饮一口盖碗里的普洱,好像这酽茶解了不少午间的余酒,他换一种神色来望言晏,“原先是没打算去的意愿,想着人情到了就可以了,可是昨晚那小子送我回来的时候,满心满意地邀请我带你去,还说父母关照过,周先生定要排在主桌位置去的……”   周是安说着,难得一脸盛情难却的颜色,一副教言晏领会的窘迫,“一想到汪家父母举着酒杯,要谢我再说些衣食父母的话……”   周是安闭闭眼,太教人不自在了!   确实,这种中国式关系,太叫人头大,言晏莞尔,心疼周某人一秒钟。   回过神来,“那你把请柬给我的意思是?”   “小汪一直很喜欢你这个老板娘,所以,老板娘就勉为其难,替我走一遭这非正式社交了。”   言晏把那红色请柬直接拍周是安脸上了,见鬼的老板娘,“说到底你还是生意人,不见兔子不撒鹰,看人下菜碟,平头老百姓的红白喜事,轻易请不动您的大驾。”   “我要是真这么浑不吝,索性不求你去就是了,何必在这朝你腆着脸呢?”周是安说着,伸手覆在言晏的手上,温柔揉搓。   “小汪跟我也第六个年头了,倘若一般同僚的礼遇,去就去罢了,我只是实在不想应付他父母那样情深意切的人情,本就是职场里很平常的雇佣关系,实在没必要信誓旦旦地谢来谢去……”周是安缓缓朝言晏欺身,耐力地同她讲道理。   言晏避不开他的亲近,只问他,为什么他不想应付的社交人情,非得她去!   有这个必要嘛?   “有,且非你不可,我们言晏没听过,太太外交嘛?”说着周是安俯身来含言晏的唇。   穿堂的风,吹散开室内玻璃瓶皿里娇艳欲滴的狐尾百合香气,沁入鼻息里,有着化不开的甜气。周是安端过那盏半凉的普洱茶,玩笑说,言晏来他这里三次,还没正式喝过他一口茶,他很过意不去,说着便呷一口,轻佻地用嘴来渡。   言晏不依,却也拗不过他,一来二去,竟被周是安厮闹得一身汗,唇舌的感官里,有茶的香气,也有他的酒气,以及她渐渐习惯乃至有辨识度的,属于周是安自有的清冽气息。   言晏长短不一地微喘着气,却也被眼前人足够耐性的浅吻与喂茶厮磨得没了定性,双手情不自禁地去回揽周是安的脖颈时,听见周是安往茶几上搁回茶碗的手一时失了分寸,半倾在桌几上,红汤淹了出来,也无人顾及。   “叫旁人一口一个小哥哥,我听着吃味得很呢,乖乖,叫我什么呢,喊来听听!”周是安吻花了言晏唇上的口红,支开些身,眯眼瞧自己的杰作,   黠笑再补道,“和你待惯了,别的没学到,倒是这气性跟着你学长进了,我是一点都见不得你冲别的男人卖乖弄巧,你说可怎么是好?” 第51章 第十八章、骤雨铜绿( 小汪在孚力公司这个司机的差事是家里当时托人找的,高考失利后他实在厌恶了读书,父母怎么劝复读,他都不高兴了,自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和书本无缘。   没头苍蝇似的跟着爹妈后面白混了一年,这才收拾起浑浑噩噩的心思,听了家里的安排。   行政司机这活对于他一个年轻小伙来说,干得也还算得心应手。   某日,行政部的助理告诉他,从今天起,你就专门给代理商那边的周先生开车了,人事档案还在孚力,不过真正给他发工资的是那位周先生。   新老板虽说年纪不大,也就比他长个五六岁的样子,不过小汪私心看来,并不太好相处,成日的车里待下来,是个话不多的主。   小汪给周是安开车的头一年里,最深的印象就是,老板很能喝酒,几乎每一场夜宴而归后,他都是醉着的,且酒品好得很,眼瞧着他是喝多了,恁是就那么端坐着,或眯眼看窗外,或静声阖目养神。   约莫一年光景,小汪突地跟周是安开口辞职。   周是安简单问了几句,看他去意已决的样子,也没有挽留。   小汪有个高中就开始谈的女朋友,二人年纪相仿,口角也不断,但是彼此又很难真正割舍开。女友读了护校之后,更是见面少之又少,其实他自己思来,和女友是成不到一起去的。   可是感情很容易叫人犯浑,明知道自己不是她的一个好奔头,或是瞧见她有比自己更好的选择的时候,小汪心里是酸的,继而做出一些违背自己意愿的混账事。   与她相识微时,满心满意地欢喜着她,却也受了她父母不少冷言冷语,他也分不清到底是报复的情绪还是眷恋的情绪,总之,看着她在自己身下狰狞吃痛的表情,他是痛快的。   “和那男的,做过嘛?”小汪问她,身下的力道又重了点,像是要贯穿她。   女友哭了,数月的分别,他们本已经算是分手了,她说,即便她找别的男生,也与他无干了。   她原以为他回来招惹她是还想着自己,原来只不过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   一场□□,最后狼狈收场,小汪却是抱着女友,一句对不起一句别哭了,循环着安抚。   他想和女友重新在一起,就又绕回她父母这边,对方嫌他学历不高,也没多大的本事挣钱,人家父母自然极力反对,二人又偷偷摸摸地谈起高中那时候晦涩的恋爱。   只是小汪自己多少摆正了些态度,他想从周是安这里离职,自己去做点什么小生意。   汪家父母都是做得小本买卖,回收一些二手家用电器,再有就是冬夏两季,给人家装空调挣点人工费,这些活计有着很高密度的时令性,一到淡季,人就闲下来,算盘扒拉着,没进项,店租水电等,人心慌得很。   没熬过三个月,小汪又灰头土脸地回去求周是安。   他不想混吃等死待在父母身边,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他头一回在周是安跟前撂下脸来,他很喜欢女友,可是他如今这个样子,自己都有点厌恶自己。   之后,父母那边缺人手,或是夏天装空调最忙的那些天,周是安都会放小汪假。   好长时间后,周是安才头一回跟他聊私事,还和那个女孩在一起吗?   嗯。   周是安听后,许久没有说话,那天他们主雇收工前,周是安难得好为人师起来:   努力挣钱是个务实的目标,但是也别全然和她精神世界脱离了,没事也充充电,多学点总没坏处。   周是安很多夜里要小汪城里城外的跑,他都有津贴给小汪,或是他出差有用不着小汪的时候,后者可以去忙自己的私事,薪资照样开,只一点,周是安的脾气,他用得着他的时候,必须随传随到。   其余的,哪怕小汪拿他的车,公车私用和女友约会什么的,他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眼。   安定地忙了几年,小汪自己也有些积蓄,再加上父母的积蓄,在女方满意的地段买了套房子,周是安知晓后借了一点钱给他周转,每个月按工资的30%还给他。   “不要谢我,好好替我干活就行了,我也不是什么下属都喜欢,只是瞧你平时做得多说的少,笼络笼络人心罢了。”   如今其实按女方要求看来,还是不中意小汪的家庭的,无奈女儿喜欢,二人又长跑了这么多年,小汪对于女友家里的事,也是事无巨细地上心着。   这两年汪家父母生意还算可以,本来要儿子买辆车,这样在未来岳父岳母跟前也体面点,可是小两口商量后,投资了套小公寓,女友很体谅人,车这样易折价的物件,等过几年手上再宽泛些另说吧。   小汪在自己婚礼上,告诉言晏,“周总算不上我的什么大恩人,可是是一个贵人,这些年我一直很想正式感谢他,又寻不到合适的时候,本想趁这次办婚礼……”   言晏看小汪憨憨的笑,知道他是真得因为爱情的婚姻,由衷地替他开心,“他自然知道你的心意,不过,……,你知道他的,生意人,放不下到嘴边的肉骨头。”   言晏慧黠地举杯,祝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至于,周某人真正不想来的原因,她始终没有告诉小汪,毕竟他们还是主雇关系,不亲不疏的距离,或许更有威慑力。   *   周是安外差回来是小汪婚礼后的再一周,周是安要小汪来机场的路上,弯道去接一下下班的言晏。   言晏怪罪他,我没兴趣去你接的机。   周是安完全一副掉蜜罐里的油嘴滑舌,是嘛?可是我有性趣快些见到你。   故意咬重某个字眼,言晏想不歪想都难。   T2航站楼1楼国内航班抵达大厅,言晏嘴上唠叨着不高兴来接他,待真看到他出来的身影,心上像是有白鸽扑腾一下,飞出去些什么。   周是安最轻便的行李,永远最乏味的黑白色,白色衬衫,领上的领带松了一口气,也许是此趟行程结束在眼前,他也懈怠了些绅士风范,黑色风衣搭在扶行李箱的手臂上。   他垂首看了手机几眼,错错身,回头和人说话的样子,再朝他们走近了些,言晏才看清与周是安一道出来的还有,卓景!   言晏多少有点惊讶,可是又好像又情理之中,卓景作为技术人员,陪周是安出差,很寻常。   对方看上去精神恢复得不错,只是肉眼看过去,他脸上的皮肤还是有烧伤后的痕迹,醒目的红,言晏免得对方尴尬,没有太多探究打量的目光,倒是周是安,小汪替他接过行李后,他索性腾出手来碰言晏,温暖干燥的手与言晏十指交错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在用轻微的力道提醒言晏,不要太失礼。   出了航站楼,周是安要卓景随他们一道走。   “不用了,周总,我可以自己打车。”   “废什么话,上车。”周是安招呼小汪一并带卓景的行李去停车场。   卓景不认识言晏,也不知道言晏去看过他,四人一道上了车,言晏想了想,还是郑重地开口,与卓景寒暄。   也谢谢他当初救小舅的情分。   副驾上的卓景一听,多少有点讶然,言晏问候他的身体,他也很开朗地回她,还在做康复治疗,他一切还好,也不要说谁救谁的恩情之话,“那个时候,顾不上别的,本能反应罢了。”卓景说着,侧脸看言晏,目光里有些难为情,颜笑浅浅。   言晏的话未尽,可是也不想热络过头免得对方尴尬,她知道小舅一直有经济辅助卓景,这对于谢家来说,只是想还报一些,心安一些,可是今天听卓景这么淡淡一说,言晏反而觉得不是滋味。   于他们旁观者来说,尽可能的事已至此的弥补;   可是于卓家当局者来说,恐怕再多的钱财补偿都不及原原本本从前那个俊秀的卓景。   言晏一路过来的新鲜情绪全都黯了下去,身旁的周是安不是没瞧见,也只能由着她自我消解一会儿。   卓景下车前,很正色地再次感谢周是安。   似乎听了言晏刚才的话,以及看言晏在周是安身边很乖从的亲昵,他再与周是安千恩万谢的情绪也不那么糊涂了,原来周总的礼贤下士也是有情由的。   周是安也无所谓卓景怎么想了,他确实是为了她!   车子重新上路,言晏多嘴问周是安,卓景谢他什么?   “没什么。”   “因为我小舅?”言晏直觉周是安私下做了什么,卓景临走前的目光有点复杂的情绪。   “因为你。”周是安望言晏一双剪水瞳,偏要他承认,他索性不想她再赖掉了。   周是安替卓景向秦之惠那边申请了一套主管独立宿舍,这样卓景就可以把快生产的妻子接过来一并照应;另外,妻子出了哺乳期,如果想上班的话,周是安可以帮她联系一家私立幼儿园的保育老师。   “你不是公私不分的人!”言晏始终拒绝相信这一点。   周是安听她拧巴一句,不禁笑起来,华灯初上的辉映里,仿佛倒扣着星辰到他眼底里。   “唉,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的,又缠着人问,问到了,又不肯褒扬褒扬我,很过分的!”周是安捏着她下巴,才要凑到她耳边说什么。   言晏就被他之前的放浪形骸吓得风声鹤唳,生怕被前面开车的小汪看笑话,拼命离他远着些。   “到底是笼络人心还是因为我小舅……”言晏不好意思承认是因为她。   “一半一半。”周是安不拿她逗趣了。   这还像个生意人说的话。   “没发现你还是个菩萨心肠。”   “嗯,我心肠总之不坏吧。”   二人隔一个位置的距离说着话,一板一眼的,周是安索性闭着眼睛答她的话,前面开车的小汪哭笑不得,这二人谈得哪门子怪恋爱。   车一路往城西开去,风里嗅到些合欢花的香气,言晏再问周是安,他们这是要往哪去。   “我家。”   “你家……”言晏刚想说,你有几个住处,突然脑内警铃大作。   周是安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我父母的住处,”他说着睁开眼,冲她嘘声,稍安勿躁,“我父亲今天七十岁生日。”   这就是他要小汪弯路接她下班再去机场和他一道的原因,他一早算计好了。   “我什么都没有准备……”言晏一时间错了主意,不知道该怪他自作主张带她回去还是该怪他没提前跟她说一声,她瞅瞅自己一身最休闲的打扮,再就一脸微微脱妆后的倦容。   “不用准备,有你这个人就够了。” 第52章 第十八章、骤雨铜绿( 周父的生辰,正月里已经宴请过一众亲友。如今正日子,只阖门一家子吃顿便饭而已,周秉承也最劳神太多人情世故。   周是安拉着言晏进门前,言晏十二分的惶恐,只再三确认,“你父母知道你带我回来嘛?你不要什么都自作主张……”   “把心揣回肚子里去,”周是安悦色安抚她,“不是一家子撺掇着我带你回来,我未见得要这么哄骗你过来。”   “我……”   “嗯?”   “我觉得你家人都不会喜欢我的。”言晏鲜少在周是安面前这般示弱又委屈的口吻。   “你妈不也不待见我嘛,咱们扯平了。”周是安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说笑,言晏心急如焚,索性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一把。   周是安吃痛一下,看言晏一脸踟蹰的表情,越发觉得有趣,“我让你为难了?”   言晏闷闷不语。   周是安捞住她的下巴,俯首轻啄她一吻,恣意乖张,他不打算由她退缩,也难以启齿告诉她,她一副稍稍为难又不拒绝他的模样,太招他心魔。   二人在院外儿女情长,却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玄关处,周是安叫保姆小田找双干净的拖鞋给言小姐的时候,小田一副惴惴又不敢朝周是安说话的模样。   周是安这才听着屋内的动静,不怎么热络的样子。   “家里有客?”周是安把手里的风衣外套递给小田,问她。   “爷爷在里面发火呢!”小田接过周是安的衣服,小声告之这个少东家。   “为什么事?”周是安问着,招呼着言晏进里。   二人绕过一道屏风墙,迎面脚下就飞过来了茶盅的碎瓷片,不至于伤到他们,但足以骇了又骇。   “这是唱哪一出,这么好的脱胎白盖碗就这么摔了!”周是安半掩着言晏在身后,也不上前,瞧大哥家夫妻俩默声地坐在一侧,周秉承在上首大动肝火的样子,厅中周晨曦规矩地跪着。   “怎么了,考试考砸了?还是又和人打架了?”周是安说着,往厅前过来,言晏立在原位。   屋里的人依旧无人答他的话,只是姚丽珍一直冲老二使眼色,让他别问了。   周是安瞧父兄一致的黑脸,也不再追究缘由,只想着打圆场,“这人都到齐了,饭还吃不吃,我可是饿着肚子下飞机的。”   周家敢跟周秉承叫板的只有周是安,后者也一直瞧不惯老爷子素日大家长的作风,平日里但凡老爷子多过问几句孙儿的事或者与兄长一家教育孩子的意见相左,周是安总要偏帮着兄长说几句,说这一代管一代,周秉承这伸长手要管孙儿的事,即便儿子不说什么,儿媳妇也有怨言的,这公公太霸道!   眼下,周是安也权以为周晨曦这臭小子又惹什么祸,给老爷子知道了,老头儿就搬架子出来上纲上线罢了,他知道老爷子宠这独孙,也想着帮着圆场顺带着给老爷子一个台阶下,没成想父亲这遭着实动气了,一听周是安这和稀泥的口音,只恨手边没东西可砸了,   “伤风败俗的坏胚子,就是成天个被你们这几个大的惯出来的!还吃什么饭,饿死一个少一个!”   周秉承叫大儿子周是临把人领回去,不妥善处理好这件事,一家子都别登他这门了,“成天个学这个报那个,找什么名牌大学家教,识文断字的尽做些表面文章,周家的脸面都给你们丢尽了,我瞧你们谁再纵着他猖狂,都给我滚出这个家门!”   周是安坐在一张官帽椅上,仍是一头雾水时,周晨曦跪爬到他脚下,哭丧着脸,一把抱住周是安的腿,“小叔,我错了,你救我,我不能和我爸回去,他会拿皮带抽死我的。”   那厢周是临一直碍于今日是父亲的整寿,一压再压肝火,由着父亲训斥几句,现下瞧儿子抱着老二求饶的骇然之样,直接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扯起周晨曦,迎面就是一巴掌,打得是着实的响,厅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冯淮宁想护犊也是不敢。   周晨曦红着半面脸依旧往周是安身边躲,“爸,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小叔,救我……”   “有谁能告诉我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周是安眼见着兄长再要过来打孩子,自然是要护着。   冯淮宁是个聪明人,眼下老爷子说什么,她作为晚辈自然不能反驳什么,可是真要把儿子弄回去,周是临那个脾气,没准真能把儿子打出个好歹来。   她这个小叔子虽说嘴贫点,人情世故上也不受教,但一点,两个儿子论起来,其实老爷子还是更喜欢小儿子,眼下这个节骨眼,只能倚仗小叔子来转圜。再说,事态到此,也是要个利落人替他们来出面。   周晨曦今年还不错的成绩升上了一中,也才喜笑颜开地入学没半个月,就出了个大事故。   按理说,十六岁的年纪,谈个恋爱也不犯法。   问题就出在,少年血气方刚上。   冯淮宁才说了个开头,周是安已然闭闭眼,听出了问题所在。   “出人命了?”周是安说着伸手拉周晨曦的耳朵。   周秉承瞧小儿子这一副淡定从容的面貌很不满意,乜一眼他,“我瞧着就是你平日里少不正经,上梁不正下梁歪!”   “老周,我发现您现在顶看我不顺眼。凡事都能编排到我身上,照您的意思,你周秉承的孙子犯这种敦伦大错,全是我教唆的?他小小年纪不定性,与我何干,我冲谁喊冤去,我这天天吃斋念佛的,又有谁知道!”周是安说着,拿余光来扫言晏,言晏坐在周家厅堂的最角落,偏被周是安说红了脸。   姚丽珍急得要来打这老小儿,“都什么时候了,你少贫几句能死啊,家里都火烧房顶了,人家女孩家长直接找到了你爸,没把你爸气背过去!”   “……”   “……”   “都看着我干什么?”周是安好脾气得很,也懒散得很,也难怪周秉承看得一肚子气。   一家子都不是没主意的人,偏又都是要脸的人。这十来岁的毛头小子惹出祸来的,其实并不少见,只是周晨曦点背,招惹的这个女同学家,父母都不是个善茬。   即是祸事,小孩子家没了方向,大人还是要理智善后的,周是临原是打算先叫儿子的那个女同学把那珠胎暗结的孩子拿掉再说,毕竟两个都是十来岁的孩子。   其余的,再做商谈。   无奈女方不答应,什么理都说不通对方的蛮,一口咬定周家的孩子糟践了他们女儿,还特地摸底了下,跑到周秉承跟前要周父给个说法,这才闹出了今天这一幕。   *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周是临夫妇都是再体面不过的人,他们也知道这事儿不能拖,越拖越后话多。   一家子都盘算着一个想法,周是安平常做生意见惯了三教九流的人,眼下这一个说嘴的差事,就全倚仗他了。   哼,周是安饥肠辘辘,只能喝一杯茶,盖落声到碗上,他叫兄长把地址给小汪,接女方的家长和那个女孩子一并再来一趟周家,他来做这个思想工作。   等女方的人过来的空档,周是安叫母亲弄点吃的过来,姚丽珍亲妈得很,问他,“你真要吃啊?”言外之意,你还吃得下?   “还有假得不成,我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这么个点了,还要做这个街道居委会大妈的活,我可不得吃饱点!”   小田给周是安弄来吃的,他叫言晏一并陪他吃,言晏哪有胃口,小声与他,“要不我先回去吧,你们一家子,我一个外人……”   “没人敢把你当外人。”   言晏冲他白一眼,瞅着他大快朵颐,忍不住吐槽他,“人家说,天塌下来还想着吃饭的人,注定是要干大事的。”   周是安一只手拿着汤碗,由着她取笑自己,“收拾完周晨曦,回头再收拾你。”   言晏:…… 第53章 第十八章、骤雨铜绿( 那女同学姓章,是周晨曦一中附中起就一道的同班同学,二人胡闹出火来,也是暑假里的事。   章家父母一天来周家两回,眼下瞧着周是安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头回来的气焰像是减了点。   周是安自我介绍说是孩子的叔叔,才回家就听说了这事儿。   “按老礼说,这事我们周家得认。当然,按现在男女相处的责任道义来说,我们也得认。可是现在孩子还小,即便我们要孩子肚里的孩子,也是不能够的,章爸爸如果真正替女儿考虑,就万万不要由着夜长梦多。”   “我知道你们作为女方的心情,我们晨曦就在刚才也受了打的打骂的骂,可是这纰漏已然出了,就是打死,也是那句话,万死莫赎了!我们只能尽可能的弥补你们。”   章父想说什么,章母拦住了,没有直接回应周是安的话,而是细细罗列了他们家女儿多循规蹈矩,成绩如何优秀,平时多么孝敬父母……   周是安耐性听着,也不打断他们,末了,章母说罢,他紧跟着问一句,“那依章妈妈的意思如何?”   “我们婷婷是个好女孩。”   “是,是我们晨曦犯浑了。”   周是安与章家父母先前会面的第一秒,就听见了章家的算盘在想,只是他一直不接章家这茬,他自然瞧得出章家这女儿是个很出挑的闺女,可惜,父母浑了点。   迂迂回回几个回合,到底是周是安做了歹人,“无妨,章妈妈想要什么补偿,尽管开口,我兄长叫我出面也是这个道理,大家都为了孩子,这一遭也都是为人父母经验里没有过的,做得不够周全的,你们万万担待!”   章家都是普通的工人家庭,收入有限,女儿是老二,上面还有个哥哥,日子过得不算拮据,但也紧紧巴巴,儿子不中用,就指望女儿将来能给他们点盼头。   “这男女方面,始终是咱们女人不占便宜,小月子拿孩子的,这遭罪男人是永远体会不到的。我只是心疼我的女儿……”章母作势要哭的样子。   “章妈妈放心,我们一定找最好的妇科医生,事后的营养补偿也定周全。”   周是安言罢,章母若有所思地瞧一眼他,估计也觉察到周是安是个油盐不进的主。   话头逶逶迤迤,又扯到了章家还有的一个儿子身上,章母苦大仇深的口吻,说这么大的儿子,闲在家里,他们也糟心得很。   章母一叶蔽目,自以为不显山露水,实则,周是安徒然冷笑一声。   直直得斜话问从头沉默不语的章家女儿,“小章同学,是真心喜欢我们晨曦的嘛?”   章婷婷骇然抬头望周是安,周晨曦立在周是安身旁,也一副心悬悬的模样。   周是安在此之前都是端正恭敬地正襟坐姿,眼下他突然散漫下身子,架腿而坐,不看章家父母,只望着侄儿的这个小女友,眉眼很随和,“真心喜欢我们晨曦的话,就得替他正名一下,因为那就不存在我们晨曦作践谁的预判。”   “倘若是不喜欢我们晨曦,抑或男女之事也并非你本意的话,那么我们晨曦可能挨受的就不只是他父亲的板子了。”   章婷婷望着周是安的目光里生出些惧怕,余光也在避周晨曦的审视,垂首闭目的时候,躲父母的无声问责,她始终没有开口。   周是安意料之中,他不是周是临。没兄长那么好的涵养,他这些年多少浸淫点生意人的诟病,也确实有点看人下菜碟,不过他也一贯人敬他,他便敬人,眼下,半个月的舟车劳顿下来,回来还为这糟心事绊住回不了家,他实在有些脾气了。   “章太太,”唤人的称呼也徒然生分了点,“今天是我父亲的生日,原本打算开开心心过了家庭聚会,为我这不争气的侄儿,今晚全家人都不顺心了。”   “我是个买卖人,如果言语唐突了,也请您见谅,外面也更深露重起来,实在不便再闲聊什么,……,您说个数,我们照办就是了。”   几个回合下来,对方显然摸准了周是安的脾气,也不想再客套什么,心一横,张嘴便是五十万,否则便要闹得学校尽知,他们拢共就这么一个清白闺女。   周是安蔑笑一声,以为对方狮子张口会有多大呢!   他没即刻应章母的话,只突然拽起文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自然,这话对着章家父母来说,等于对牛弹琴了。   章家女儿却是听懂了,眉眼里的苦楚在顷刻间。   周是安正色朝他们,“可以,不过这五十万我是弥补给婷婷个人的,我会叫律师出具一份财产赠与证明,受赠人必须满十八岁才能启用这笔资金。或者,”周是安再次看向章婷婷,“将来你有意向去国外读书,产生的一切费用由我们周家承担。”   “这AB两个,你们可以选择一个。”   章母听得刚要辩驳什么,周是安站起身来,施施然一声冷笑,“章太太莫要再和我谈第三个选择,说来可笑,我们周家的孩子也不见得多矜贵,即便闹得人尽皆知,也是他该受的,混账东西!”   周是安最后一声骂,周是临夫妇都没出声,别无他法,只能由着老二这样判了。   章婷婷最后自己选择了国外读书这一项,周是安与她立字据的时候,轻声夸她,是个通透聪慧的孩子。   可惜生在了这样卖女养儿的家庭。   章婷婷临走前答应翌日去做药流,章家一行人离开周家时,周晨曦一直盯着章婷婷看,无奈,后者始终没有回应他。   送走了外人,周是安叫周晨曦继续跪着,跪一晚,好好赎一赎明日要杀子的罪过。   这些年周是安是纵着周晨曦,当自己半个儿子一样地纵着容着。   顺带着连兄长嫂子一块训了,“动不动就皮带抽、巴掌甩的,怎样,养出个多循规蹈矩的儿子来。”   “周晨曦,你还靠你爹妈养着,出个事就知道抱着我腿哭,你说你配谈恋爱嘛?”   “打今儿起,别去招惹人家姑娘了,在你没学会往后想几步的时候,听我的话,安分点。”   “你起码的体面都不能给人家,谈哪门子恋爱?”   周是安叹一口疲乏的气,说要回去了,实在太累。   临走前,郑重与父母再见,“爸,生日快乐。依你的要求,你七十岁之前,给你带回来了儿媳妇,可惜了,还是个鸡飞蛋打。” 第54章 第十九章、陌上花开( 周是安的住处,他一路打车回来,进了屋,才想起来言晏晚上还未曾吃东西。   他瘫在沙发上,问她要吃什么。   然后二人就俱是沉默。   像天干物燥的秋里,微风里有火种的红,须臾,便细细地着了起来。   言晏由周是安牵引着分腿坐到他膝上,她是羞臊的,必须找点话来说,“我觉得你没资格说你的侄子,你也是十八岁……”   周是安只告诉过她一些大概,没准确到年龄,他反过来诘问她,“这事你后来还盘算过?”   “你第一次和女人……有往后想几步嘛?”   “你和你的初恋谈感情的时候,不也是吃穿用度着你父母的嘛?”   言晏铁了心要拆他的台。   周是安微微红着眼望她近在眼前的一张脸,单手控着她的腰,等着她的下文,“嗯?还有呢?”   “所以你没资格教训别人。”   周是安脸上难得有些挂不住,神情淡漠得很,“你比我爹妈还讨厌,喜欢揭人短!”   言晏咬唇不语。   “好像瘦了。”周是安仔细端详着言晏,眼里在看,手上在摸,不知他是在说哪里瘦了。   最暧昧难熬的距离,周是安不动声色地撩拨着她,想叫她主动一次半次,无奈这人浑身都是反骨头,等得他口干舌燥的,她始终端着架子。   他一只手按在她的脑后,逼着她凑近他时,不免苛责她,“别像个木头,人家十六岁的小孩子都比你不小气。”   周是安一时放浪形骸,自觉说错了话,言晏也从他肩头抬首,愤愤望他一眼,“所以,你丝毫不觉得你侄儿哪里错了?”   “当我醉话。”周是安说着,近她耳际要来吻她。   “你没有喝酒!”言晏欲从他膝上下来,周是安扣住不允。   “好了,一时想入非非说的句不过脑子的话罢了。”他摆正态度。   言晏硬是掰开他扣在她腰上的手,从他膝上坐开了,“随你怎么想吧,当我矫情也好,小气也罢、我只想谈我乐意自在的感情,即便是做|爱也要寻一个我全心全意自在的moment,你可以嫌我没趣,这方面我确实输给你周某人平日里喜闻乐见的女人,我是喜欢你,可是不是卖笑的,可能天性如此,诚如你说,木头!”   小小女子生气了!   “只是玩笑话。”周是安坐直身子,他苦笑自己,都这个节骨眼上,他自己给自己绊住了。   “与你一副分分钟老房子着火比起来,我确实木了点罢!”   咳咳,老房子着火。   周是安笑而不语地听着言晏的比喻。   二人就这么不尴不尬、不言不语地盯望了半分钟不到,言晏包里的手机响了,在周是安手边,他替她拿出来,叫她过来接电话,言晏也是身形不动的样子。   “是你妈。”周是安提醒她。   言晏几步走过来,伸手够周是安手里的手机,后者等她指间碰到他掌心,伸手一扽,将她拉入怀里,也不管那还在频频作响的东西。   “都说了是玩笑话,怎就气性这么大,让我瞧瞧心眼到底有多小。”周是安匆匆结束一句调笑,抱一怀不乐意的情绪,耐力地吻她的眉心,眼睛,鼻梁,再到唇上,几乎是撬开言晏死活不从的牙关,先是掠夺的气力,再就拿温柔的舌来逗弄着言晏的,要她回应。   一点一点的舔舐,吮吸,叫言晏得以换气的间隙也没有,言晏生气就咬他,他便还报回来,二人不知道厮闹了多久,言晏最终败下阵来,没得换气,自然气性也全作废了。   “原来你不是木,你是狠。言晏好狠的心,眼真真看着一厦的火,恁是甩膀子不管呢!”周是安再在言晏耳边说几句没羞没臊的话,言晏没耐力听般地要啐他。   ……   言晏说,周是安和她想象中的独处不一样,他越对她亲昵轻佻,她越没主意,只怕有些情意正如那些快感一样,过眼之后,早就蒸腾得没了影子。   周是安骂她傻话,也怪罪自己没能给到她安全感。   “你认为情人间的独处是什么样子的?国事家事针砭时弊?”   不过是,情投意合的帷帐里的秘事。昏了心智的激情过后,再将各自的长处短处抖咯出来,各自较计,各自愿意捡起彼此的长处,那么就再一步惺惺相惜;否则,便是携着你的芝麻大点的短处也能豁出个天大的口子,然就,转身最熟悉的陌生人。   在这万花筒般的转身里把日子过成诗的鲜少;过成柴米油盐酱醋茶,已然是大幸了。   话至此,还要回到那起初的帷帐里,平平淡淡的日子,倘若已经是对的人的一场险胜,那么寻一个情感上契合的人显得尤为重要。   过不成诗,过成一朵花也不错。   岁月流淌,有人伴着,闲敲棋子落灯花,也能心向往之。   被周是安丢在地上的手机再一次没眼力劲地破了温情缱绻的意境。   言晏大力推开周是安,去接老妈的电话。   饶是她含糊应着,听筒里也听得见谢冰慧质问的言语:   “是不是和那姓周的在一起?”   “现在都几点了,还不回来,女孩子家没个矜持样,我跟你讲,十一点前不回家,我拿老太太的拐杖在门口候着你!”   “你让我跟周是安说,几点了,还不送你回来,没个样子!”   “……”   *   仲秋前,谢冰慧与言晏谈了桩事。   “你爸的意思是,想请你过去过中秋,正巧他们搬新家,乔迁和过节一道了。”   言晏在母亲这个讯息里久久回不过神。   这些年谢冰慧其实和言洛笙没什么联络。   只是和女儿摈弃前嫌的时候,姑娘哭得那么委屈,说自己也有爱父亲的权力。谢冰慧才自觉,这些年终究是愧疚了孩子。   这事盘旋在谢冰慧心里好几个月,下定决心联系前夫是在月前,言洛笙早些年都有寄生活费给她们娘俩,也要求来望望女儿,都被谢冰慧狠言拒绝了,没两年,他那头自己也结婚生子,新盼头与旧念头就这么在日子的缝隙里留的留,去的去。   谢冰慧在电话里告诉前夫,即便这些年断了联系,女儿始终挂念着印象里的父亲。   言洛笙在那头,窸窸窣窣的,好久没出声。   “你们这些年,还好吗?”不等谢冰慧作答,电话里的男人又苦笑一声,“我知道你的本事,一定会过得很好,言晏跟着你是对的。”   十来年的破冰,谢冰慧不想在电话里听过去的男人嗟叹什么,只问他,有空来这里,她带言晏一道吃顿饭吧,他始终是女儿的父亲。   言洛笙先是应允了下来,没出一个小时,又回拨谢冰慧的电话,如果言晏愿意的话,他想女儿来他这里玩玩,“小时候就说过,有机会带她去爸爸老家看看,直到她四岁都没回来过。”   “半天能都到头的县城有什么可看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谢冰慧还有臭脾气冲言洛笙。   言洛笙在那头憨憨的笑,“可不是,你也拢共只来过一次,腿上几个泥点子,你一直埋怨到天黑……”   谢冰慧没直接应承下他的建议,说回头问问女儿的意见。   挂电话前,言洛笙吞吐的声音,“阿慧,有时间的话,你和女儿一起回来看看罢……”   “我去干什么,和你那口子打麻将?还是握手谈心?”   那头的男人旋即不说话了。 第55章 第十九章、陌上花开( 时隔近二十年,言晏再听到父亲的声音。   像远山重峦,迷津深雾。   无来由的含着泪,没有声息的,她怨了母亲这么多年,可真真把这份补偿递到她眼前的时候,她又怯懦了。   不知道这是不是她要的,又或者像一份多年失而复得的物件,她四下转望着,竟不知该把这珍件放在何处。   父亲问她愿不愿意去他家乡看一看。   言晏眼里忍着泪,听他的声音,听父亲唤她言言,那温和持重的声音,早在她印象中抽离掉了,像赭色城墙根上苔藓边上的斑驳。   她揣几分战战兢兢,不知如何开口答与他。   泪断了线,言晏在电话里应父亲的话,好。   她拒绝不了,可是又没打心里去热衷。   那头的男人轻笑一声,言晏突然意识有冰河复苏了一般,她晦涩的记忆里,有父亲这样的声音。   电话收线,言晏不作声地背身上楼去,谢冰慧想跟上来说些什么,言晏回首,“妈,我想自己待会儿。”   谢冰慧忽地红了眼眶,“言言……”   外婆在她们母女俩身后出声,“好了,冰慧你去帮我看着灶上的火。”   言晏不知在楼上的房间里哭了多久,蒋文煜上来了,后者见言晏一脸的泪也不问什么,言晏自然知道了是母亲叫他来宽慰她的。   “哭什么,瞧你娇气的。”蒋文煜捞一把她梳妆台边上的椅子,坐她眼前,弯身凑近她,“不想见你爸,那就不见就是了。”   言晏的泪又重新涌上来。   “啧啧啧,那就是想见了?”   “你走!”言晏拿手里的纸巾包赶他。   蒋文煜一把接住一包所剩无几的纸巾,“你瞧你,不知道的以为你爸怎么了呢?你说你眼泪怎么就这么多的,我爸走,你也哭,我一个亲儿子都没你能哭。好了,别哭了,丑死了。”   “……”言晏不理会蒋文煜的安抚,自顾自地啜泣。   蒋文煜索性也不劝了,坐着由她哭,他一把游戏结束,床上的娇小姐也哭得差不多了,他收起手机,“你妈也是为你好,不是你自己说的,想见见你爸。”   言晏摇摇头,又怔忡得很,她良久出声,“她应该先问问我的,二十年,如果他想要见我,或者真正记挂着我,可以来一千次一万次,我妈不肯他来看我,这是我一直骗自己的借口罢了。”   蒋文煜原以为言晏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这阔别太久的相见难。实则,没了就是没了,言晏也许在乎的不是双亲皆在侧的祥和画面,她不可逆的成长岁月里,缺了实实在在的陪伴与倾诉对象,这才是难以治愈和弥补的。   有些人有些事,不能拿最简单逻辑的是非去套他们,可也是因为分不出最纯粹的对与错,才叫人恨不起来,爱不起来,弃掉罢,又难上加难。   言晏对父亲这一角色的领悟只有四岁的光景,又或者,近乎为零。   谢冰慧看出了言晏的顾虑,出主意要蒋文煜陪她一起去,言晏没同意,蒋伯过世后,蒋妈多少有些郁郁,还不得停地忙店里的生计,难得中秋的节日,言晏不想蒋文煜丢下母亲跑出城去。   蒋文煜听后缓缓道,“叫周是安陪你去。”   谢冰慧那厢没有说话,言晏亦没有说话,不过她不否认,心上没有萦绕过这个念头。   只是她这样时机下的不否认,到底让蒋文煜生出了嫌隙。   家里人只以为言晏因为那周是安撇开了蒋文煜,蒋文煜在他父亲过世前,与父母承认了是喜欢男人,可是蒋伯下葬那天,蒋妈拽着言晏的手怪言晏傻,这些年为什么伙着他骗大家,末了又说,言晏,阿煜是喜欢你的,你要是愿意和他在一起,他会回头的,会真心待你的。   父辈那一代很难与他们说通,感情与性别无干。   感情也与厮守无关,她始终是喜欢蒋文煜的,可是不是爱。   风高月正中,皎洁的银辉下,言晏站在自家的门楼里看蒋文煜要回去了,“……”,想说什么,晕黄头顶上的灯泡之下,蒋文煜湮淡一双眼睛,似乎也在等着。   “等我回来,一起喝一杯?”言晏朝他。   “……好。”   很多事情,需要点时间去平定将息。   *   言晏鲜少在周是安忙公务的时候给他去电话,哪怕知道他在吃饭消遣这样的非正式场合。   周是安得空给她来电话的时候,总会先问她在做什么?   忙工作,吃饭,看书,抑或,躺着。   他问,既然闲着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   言晏觉得会打扰到他。   周是安便生气了,要你这么识大体作甚?   言晏再一次怀疑人生,熬淘一句,可能她真得不会谈情说爱罢了。   她不认为那种蜜里调油的成天黏在一块才是感情。她喜欢周是安,便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他自顾自那份气度,她不需要他为她迁就什么,他们可以各忙各的,言晏也会对他的归期有些期盼,然后如一般儿女情长那样,絮絮叨叨彼此的不如意,他能给个建设最好,不能、听她倾诉一番也是不错的,继而他们再去奔赴各自的事业生计。   言晏说,她自小便习惯了这样独立的生活。   周是安听后,许久不言,那天临睡前,周是安发了条短信给言晏:   我不喜欢你这个什么都放在心里的性子,可是想想,好像一开始上心的偏就这副拧巴的格调。   你说可气不可气。   此番,言晏头一回给出差在外的周是安打电话,心里却没十成十的把握。   毕竟他太忙了。   第一通电话没有打通,他私人号码语音提示正在通话中。   回头,是周是安打过来的。   “难为你一通电话,还没接得着!”周是安口吻里不无失意的意味。   “你后天会回来嘛,会不会很忙?”   “我可以理解为你想我了嘛?”   “……算是吧。”   “好好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那头那人很不满意的样子。   “是。”   “是什么?”   “想你了。”言晏乖乖顺着他。   “……言晏,”周是安那头突然一改调笑的声音,郑重与她抱歉,“……”   周是安恐怕节前回不来了,他那边出了点变故。   舒木槿先前去的捐赠、支教山区,前段时间山上暴雨天气,舒木槿染上了风寒,再就她胃上的沉疴犯了,此番市立医院有一个进山援助医疗队后他们支教师资部队一周去的,消化内镜科领队的程医生是之前周是安母亲的主治医生,周是安知道舒木槿自在舒行亦身边后就没吃过什么苦,医疗队进山之前,周是安有托程医生关照一下一位舒小姐。   就在半天前,援助医疗队撤回S城的路上,程若航打电话给周是安,尽表之意:舒小姐病人主诉原先有早期癌变得以控制,程若航出于专业建议,希望舒小姐回城做内镜进一步详细检查。   无奈舒小姐本人搪塞了回来。   舒木槿此番回国,未曾与舒行亦回去,周是安知道,多多少少有他的缘故,她一个人滞留在山里,沉疴又犯,周是安怕她真得耽误了治疗时间,   “言晏,她是铁了心避着我跟舒行亦,我联系不上她,可是生死之事,……”   “我明白。”言晏没由着他为难地说下去。   有时候愧疚也是一份感情,这一点,言晏深有体会。   “我打点好这里的事情,明天一早飞那边,再进山,一来一回,可能赶不上……,我尽量赶回来好嘛。”   “……”周是安虽说与言晏的这段日子里有甜言蜜语,会做小伏低,可是很少这般愧疚着跟她说话。   “言晏,对不起……”   言晏有点怕从他嘴里听这三个字,惊惊错错的,说不上来由,还是因为他从前的女友。   “没什么,换个位置想一下,如果现在蒋文煜有什么,我也可能暂时先抛下你。”言晏承认,这话她是有点成心要怄他了。   …… 第56章 第十九章、陌上花开( 父亲那边是请言晏多来玩几天的,可是言晏思忖很久,只是答应过去那边宿一夜。   仲秋这天,言晏很早就醒了,看着顶上的素帐,听着巷里逐渐喧闹起的声响,一直熬到她手机里昨夜定好的起床闹铃,她爬起来洗漱穿衣。   谢礼宾一早驱车过来,给言晏带来点烟酒伴手礼,“你妈关照的,去那边,再怎么也还是别空手去,免得教你那个继母挑不是。”   言晏白小舅一眼。   “周是安没回得来?”谢礼宾问言晏。   “你都不知道他,我怎么知道?”   “又吵架啦?我说你俩长不了,肯定是天天趴那公子哥耳边嘚啵得,招人烦了?”   “……”言晏不想理会这人,一大早王八念经,“我去那边的事,你不要跟他讲!”   “嗯?”谢礼宾问为什么。   “没为什么,我自己的事,不需要你们谁都插一脚,不行?”   谢礼宾看大清早的这丫头脾气就这么大,权以为和周是安那边闹矛盾了,也没多想,他也确实不能因为一点芝麻大点事就去找周是安质问什么,闹不好会弄巧成拙。   一切顺其自然罢。   言晏出发前,谢礼宾说把车给她开,老太太没允,说孩子本就开得少,这路又不熟,不安全。   那我找个人送你去吧,谢礼宾再建议。   言晏仰头看小舅,“你干嘛,今天很闲啊,儿子女儿老婆都不用顾了?”   谢礼宾拍拍言晏的头,眼里难得的水色,“行了,早去早回吧!”他拿手赶言晏,让她早点去赶车,今天过节,人肯定多。   事实上,就言晏去言洛笙那边,谢家姐弟俩吵了几句,谢礼宾怪长姐这么多年做什么决定都由着自己的意愿,都二十年未见了,你叫孩子只身一人去一个早已成熟稳定的家庭,她不能体会到什么父爱天伦的,只会更伤感。   谢礼宾怪姐姐,这些年,你管过言晏多少?   怪那个前姐夫,这些年这么多日子,他哪里去了?   孩子早过了你们要操心的年岁了,她该有自己独立的生活世界了,这个时候,你们打着要弥补的名幌子,要她去走这一遭,谢礼宾觉得很没必要,可是听到长姐说,言晏满口答应的。   谢礼宾一口未置完的气,啪地一声,漏得无影无踪。   骨血这东西,只要有口气在,它始终是热的。   *   县城汽车站,言晏从大巴上下来,出站,乱糟糟的行人里,滚着各色行李箱的轱辘音,还有些约莫能听得懂的乡音,有牙牙学语的孩子哭腔,有各路司机揽活的吆喝声。   时近上午十点,天色灰青着,阴天有风,不知夜上后,会不会出圆月。   沿街一字排开,有种种摊贩在忙着喊营生。   言晏被车站这略略浑浊的空气钻进鼻息,有些晕车的后遗症,手里的手机在响,她接通的时候,心上如京鼓在密跳,父亲说来车站接她,她刚才忙着下车出来,却忘了打电话给他了。   “嗯,……,我已经出来了,就在……”言晏想告诉对方她站得位置,握着手机微微一回首,一个中等身材,清瘦略白,细格条纹短袖衬衫、黑色长裤的中年男人朝她趋近。   斯文有涵养地在她眼前顿步,气息有些不稳,又惊又喜,两只手好似不知怎么摆,“你是言晏?”   *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这是言晏名字的出处。   父亲说,当初给言晏取这个名字,只是想着男女通用,朗朗上口。   诗句出自《诗经卫风氓》。   回头想想,这诗本身就哀怨得很,也难怪他与言晏母亲最终劳燕分飞。   诗末道: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莫再回想背盟誓,既已终结便罢休。   父亲是个语文老师,父女俩一回到车上,言洛笙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竟无边无际地扯老远去了。   收回絮絮叨叨的思绪,车里再复平静,“你妈这些年还好吧?”   这话在车站他已经问过一遍了。   副驾上的言晏不无尴尬的神色,再次答他的话,“很好。”   “外婆身体也还硬朗?……礼宾应该成家了吧?”   说着,言洛笙还偏头过来瞧闺女一眼,言晏一一告诉他。   他喃喃,都好就好。   言晏沉默地尽力眨眨眼,这样逼回情怯的泪光。   “你妈妈给我发了张你近来的照片,其实,即便没有,我刚才在车站也能一眼认出你来,言晏和小时候的模样没多大的差入。”   终究,那难以遏制的泪还是不受控地落了下来,两行清泪直到下颌处,利落坚决。   言洛笙开着车,看到言晏的泪,没有制止也不敢轻易安抚,只悄声递纸巾给闺女。   过了一个路口,才悄然对言晏说,“言晏,谢谢你愿意来爸爸这里,谢谢。”   他还要说什么负疚的话,言晏没让他开口,“我们都过得挺好的,这样就很好。”   他始终是父亲,言晏从见他的第一秒起,心上就隐隐地疼,她不愿意这个给她生命的这个男人太多的卑微与她,哪怕说他们确实欠了她了许多,言晏能和母亲解开心结,同样也不愿意让父亲为难。   这种情绪,她不亲眼会一会父亲,她不知自己真实的感受,与心上翻腾的热血比起来,那些旧日里的所谓辜负太不值得一提了。   所以她的话是由衷的,看到你们都过得好好的,哪怕是分离的,她也没什么恨了。   *   言洛笙告诉言晏,他两年前从县北的一家高中调到县城一中任教,一家人就把原先的老房子卖了,换了眼下的三居室。   “你孙阿姨也在学校食堂帮忙,言宥也刚上高中……”父亲口中的言宥是言晏同父异母的弟弟。   “家里还有个外婆,这些年也一直跟着我们住,老太太这些年脑子不中用了,要是寻住你问东问西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明白。”   言晏思量许久,“其实,我这样过来……我的意思是,你太太……会不会……”   “不会,”言洛笙瞧言晏很生分的口气,连忙安抚她,“她不是那种人,再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很理解我想见你的心情。”   言晏频频点头。   再就父女俩一致的沉默。   言家家住的小区从外面看并不是新起的楼,言洛笙说买的二手房,简单地弄了一下,言宥也大了。   他替言晏拿行李、礼物,很亲就的态度,朝言晏说实话,孩子一大花钱的去处也多,他们也就没买多好的楼盘,胜在出行上班还算方便。   等电梯上楼的时候,厢门一开,蹿出了好几条泰迪犬,言晏着实吓了一跳,惊叫一声,狗的主人是个上了年岁的大爷,瞧言晏躲老远的样子,着实鄙夷,说着当地话,和言晏他们市里的方言稍稍有点出入,大体还是听懂了,说丫头你这样到底是我狗吓着你,还是你吓着我狗啦!   “怕狗?”言洛笙也有点意外。   言晏老实地让狗先走,“有点。”她小时候被狗扑过,至今对猫狗都不上心。   父女俩一起上电梯的时候,言晏告诉父亲,“为此我妈还和那邻居吵得至今都不说话,她非得叫人家把狗送走,说这是没咬着我闺女脸,要是咬伤了,怎么办,一辈子就毁了……”   言洛笙笑应着言晏,“嗯,是她做得出来的事。”   言晏瞧父亲眉眼里,回忆母亲时,还是有些流光溢彩。   电梯门一开,就看到一户人家的大门洞开着,出来一妇人很是热情地来接言洛笙手上的东西,很礼数客套地说一句,来了啊,再就热情招呼言晏进来。   言晏在父亲正式介绍前,与对方打招呼,“孙阿姨,你好。”车上,父亲提过对方的姓氏。   “哎,你好。”对方最简朴的妇人穿着,脂粉未施,年岁来算,她应该比谢冰慧年轻,可是明显比母亲多些岁月的痕迹。   孙阿姨一边喊着儿子过来拿东西,一边招呼言晏换鞋子。   期间,言晏也正式与那同父异母的弟弟照面,言宥很腼腆,被母亲催促着喊人,他也很难应从。   言晏也垂首,稍稍有些局促,替他解围,“不必喊了,我们名字相称就好。”   言宥再瞟一眼言晏,后者朝他大方地笑着,他直接红一张脸。   言晏被奉为座上宾,稍稍受宠若惊,暗自打量起眼前的房子,最简单的装修,陈设也看得出用了有年岁了,但胜在干净,很明显,持家的人收拾得当。   一颗琴叶榕倚在墙角边,翠色正浓。   言宥的外婆应该和言晏外婆差不多年纪,可是明显精神不济,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言晏是谁?   言晏再想开口应老太太的话时,言宥端一杯绿茶来,递给她,再跟自己的外婆大声喊,“我爸的女儿,都跟你说多少遍了。”   老太太还是糊涂着,哪来的女儿啊?   再问,没人睬她了,言晏也不觉得尴尬,只微微心酸,从父亲之前的介绍再到她眼前所看,其实父亲一家过得并不算宽裕,正正中年危机,上有老下有小。   言晏试想,母亲那样骄奢的性子,怎么会和父亲这样的男人甘愿把日子过成这样井井有条且紧紧凑凑呢?   可是这样的屋子里,满是最寻常百姓的味道,入口不算顶级的茶香,厨房里有最家常菜的浓油赤酱,孙阿姨好像临时缺了点料酒,连忙喊着言宥下楼买一瓶,父亲应着厨房里女主人的话,“我去吧,我正好下去买包烟。”   “买什么烟,你那咳嗽才好几天,宥宥,你去!”   言洛笙在妻子那边吃了瘪,也不说话,目光转回言晏脸上,却是客套地叫她喝茶。   言晏去阳台给母亲去了通电话,告诉她,平安到达。   那头没再多说什么,匆匆挂了。   是,这样的局面,确实没必要多问一句什么。   言宥买东西回来的时候,言晏从包里拿了一个盒子给他,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她说头一次来这里,也不知道买什么,烟酒那些东西也是她妈妈帮着准备的,这手机就当她送给言宥的见面礼。   言洛笙不肯收,说这手机得小一万呢,那头厨房的孙阿姨也听到了动静出来,怪言晏太破费了,言晏把手机塞到言宥手里,“没事,我自己的钱,只是一份礼物,不谈多少。”   言宥看着父亲,父亲却一脸凝色,言晏装作不知,只拍拍言宥的肩膀,“多大的人啦,男子汉收礼物,还得看父母的眼色?”   “言晏,我叫你过来,不是为了……”   “我知道,可是我也只是想给我未见面的弟弟一份心意。”   父女俩自见面起,头一次对视里有些灼灼的焰色,父亲是愧疚,言晏是难过,难过,多少有点格格不入,他不许自己的孩子收她的心意,只在于礼物背后的金钱数字。   沙发那头的老太太再一次问言晏,你是谁啊?   言洛笙一下子红了眼眶,起身躲进了厨房。   言晏始料未及。   等中午饭的时候,言晏参观了一下言宥的房间。父亲说言晏晚上住这间房,她搁下手里的包,转头问言宥,“那你睡哪?”   “我无所谓,反正天又不冷,在沙发上也能对付一晚。”   “哦。”   姐弟俩短暂相处,比和长辈一起稍稍自在点,言晏叫他试试新手机,“玩游戏嘛?”她问他。   言宥问她玩什么,言晏一说名字,再听她报段位,言宥明显少年风采的鄙夷浮上眉心,二人互加微信,站着就开了一局,自然是匹配,言宥段位很高,拉不到言晏排位。   他说回头他开个小号,再带言晏。   “玩归玩,上学还是不要太分心。”   言宥红着脸抬首看一眼言晏,言晏不解。   “你不像个会说教的年纪。”他稍稍怼她一把。   “没办法,道理始终还是要讲几句的。”   言晏在线上玩游戏,一把胜利后,蒋文煜突然拉她,言晏索性加上言宥一起匹配。   他问还有一个是?   言晏回复两个字:弟弟。   那头没说话,正式开始后,言晏辅助跟着蒋文煜的ADC,下路出发时,蒋文煜停在塔下,过了一会儿,他问她:周没去?   言晏:嗯。   第一波野被自家打野收了后,言晏以为蒋文煜要去拿红了,她跑去野区帮他时,突然手机画面切换到来电模式,是蒋文煜,按掉他再打,   言晏只能接通。   “他为什么没陪你去?”   “没空。”   “你没和他说?”   “说了,没空。”   “那为什么不要我陪你去?他去不了我总可以去了吧?”   “你这是……”   “我不懂你不让我陪你去的点?从前你不是这样的,你凡事都和我说的?言晏,我不懂你避着我的点,你告诉我?”   “游戏还玩不玩?”言晏本来心情就不太好,这个时候他还添乱。   “你刻意避着我,我他妈当然会想歪啊!”他口气很冲的样子,一旁的言宥都听出不对劲。   “避着你什么了,我自己的事,为什么一定要你陪着?”   “言晏……”   “好,我告诉你,我不想你陪着我,只是不想周是安生气,就这么简单,你还要问什么?”言晏气极,她始终和蒋文煜回不到最初的那种无间,他心里总存着一些幻影,言晏不能如他所愿,到头来,她还是因为别的男人伤了这个朋友。   言晏缓和下情绪再想和他说什么,对方直接挂了。   游戏里另外两个队友把ADC和辅助骂惨了。   言宥问她,你还好吧?   言晏轻叹一口气,她一点都不好,诸事不顺的那种。 第57章 第十九章、陌上花开( 中午这顿饭已经很丰盛了,孙阿姨丢了饭碗,又开始忙着准备晚餐,这让言晏很过意不去。   她想叫她不必这么客气。   孙阿姨一边忙着收拾一边朝言晏,“应该的,其实原打算去饭店吃的,你爸爸说你在城里什么没吃过,来我们小地方,再好的馆子也不定投你的口,这才在家里吃,烧得未必合你口味。”   “不会,阿姨的菜烧得很好。还有,这里也不是小地方,我一路看过来,很好,什么也不缺。”言晏想帮着收几个碗,孙阿姨没肯。   “你过来就是玩的,你陪你爸爸聊聊天,放着我来。”   言洛笙等言晏饭后休息了片刻,朝她建议,“言晏,咱们出去走一走?”   是的,在这个家里,即便想说什么话,多多少少有点顾忌。   言洛笙说带她去乡下老屋子那边看看,父女俩穿上鞋就出发了。   奔十月的天气,秋高气爽,开车也就半个小时,言晏入眼的是金色的麦浪,言洛笙告诉她,那是稻子的。   好吧。   微风送着漫漫的稻谷香气,吹散了言晏耳鬓的发,她脚上是一双白色帆布鞋,往田陇深处走,父亲叫她小心点,把鞋子都弄脏了。   她回头告诉父亲,这里空气好好,她半边的偏头痛都吹好了。   “你那是和宥宥一样,玩手机玩的。”   稻花田里,一只孤雁压低着弧线飞了过去,言晏此番出来没有带防晒的工具,一会儿的太阳就叫她晒红了脸,父亲说他去给她找个凉帽戴戴。   言晏说不要,父亲执意,还说,回头回去你妈又该念叨了。   言晏抿嘴笑,“放心,我没她那么娇气。”   父女俩相视一笑。   言洛笙带言晏看了从前的老房子,“你奶奶过世后,这房子就一直空着,经久失修,只剩下了个根基。”   可是始终,根在这里。   偶尔老乡和父亲打招呼,年长的老人问洛笙旁边的娇惯丫头是谁家的?   父亲毫不避讳地说,是他闺女。   言晏走过父亲年幼走过的路,看过的景,晒得一身汗,却是畅快的。   二人在老乡家里小憩,主家很热情招呼她吃香瓜,一个瓜徒手掰成两半,递一半给言晏,言晏微微局促,狐疑着,就这么直接吃?   言洛笙替她接过,细心地替她弄掉瓤里的筋络和子,再借刀给她切成一块块,护犊着般地打趣自己的女儿,“城里养大的,娇气点。”   言晏委屈神色瞧父亲,他却十足地安抚目光与言晏,“吃吃看,很甜的,吃不下就再给我。”   临走前,他不知从哪里找了块湿布,蹲着身替言晏擦鞋上的泥,言晏再三说不要,他却执意要替她擦干净,言晏于心不忍,心上一半苦一半甜。   二人重回路上,言晏落后父亲几步,犹豫了许久,还是鼓起勇气问他,“你现在的生活,我是说家庭,很幸福是不是?”   言洛笙回首看她,他看言晏的目光里,盛着怜意、爱惜,平等的对望,却很少的父辈的威严。   “言晏,我很难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我知道简单的应允,多少会伤了你们母女的心。”   如果只是问娶妻生子的圆满,那么他是幸福的,可是这样的幸福,是在他的人生路上抛弃了一些不愿面对的包袱促成的。   言洛笙说,他可能没有对不起前妻,可是他实实在在地对不起了他的第一个孩子。   尤其是从前妻那里听到,隔了这么多年,女儿还是想着他。   那一晚,言洛笙一夜未眠。   他从前是怯懦的,谢冰慧给了他最美好的恋爱感受。可是待他们迈入婚姻,现实就像一把刀,狠狠割去了他那虚无缥缈的羽翼,贫贱夫妻百事哀,他这农村烧出的土陶实在盛不住谢冰慧那抔珠沙。   二人从恋爱到婚姻,近九年的时光,说散就散了。   言洛笙当年灰溜溜地回了县城,他想过接女儿回来,无奈家里的老母亲老思想,岳母妻子那边也不肯他带走孩子。早些年,他要去看孩子,妻子总是百般阻挠,再后,就是言洛笙自己的逃避了,他给不到妻女要的生活,渐渐他就被生活降了。   之后的再婚,和孩子,就狠狠拽着他的两条腿,叫他生了根。   再想起言晏的时候,已然是自己都不愿意挑起父亲的颜面去面对女儿了,他知道他不配。   所以,他问言晏,你觉得我这样犯遗弃罪的生活,算得上幸福嘛?   “言晏,这些年,你过得好嘛?”一天内,他第三次问这句话。   言晏吸吸鼻子,看一处缝隙里钻出来的草,点点头又摇摇头,“比你的日子过得优越,当然都是我妈的钱。其实我和她不合了很多年,我印象中的她就老是对你大呼小叫的,后来把我丢在外婆那里,也是天天不着家的忙,我真恨了她很多年,一直觉得是她对不起你们的婚姻,可是妈妈跟我保证过,她和那个宋叔叔在你们婚姻存续期间什么都没有,后来……”言晏理解的父亲看母亲,始终是骄傲娇惯的,她不想告诉父亲,母亲曾经因为坎坷寻过死,“外婆老是说妈妈,是没笼头的马,说你降不住她,自然别的男人也很难降住,所以你如今妻儿圆满,她还是单着,她也只能单着,她过不了柴米油盐的生活。”   言洛笙听后沉默着从长裤口袋里掏出一盒烟,点燃一根后还没送到唇边他已然咳嗽了几声,长风当立,言晏没有规劝什么,她知道父亲此时此景里,太需要一个出口。不知不觉,日移到西边,光也愈发地不那么炽烈。   旷野里有人在劳作,也有孩子在嬉闹追赶。   “你想过她嘛,在你日子的缝隙里?”言晏问父亲。   “想过,我至今都记得你妈妈唱一首歌很好听。”   ……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   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   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   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独眠的日子   ……   看我看一眼吧莫让红颜守空枕   青春无悔不死永远的爱人   ……   言晏掏出手机放父亲说得这首歌,《追梦人》   她与父亲二人立在田间阡陌上,她尤为认真地朝父亲,“你爱过妈妈,想过妈妈,这对于我很重要。”   *   回城的路上,路过星巴克,言洛笙说要请言晏喝咖啡。   “为什么?”   “问你妈妈,你爱吃什么,她想半天也没个准信,说好像什么都吃,又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倒是每天一杯咖啡,雷打不动。”   言晏莞尔,“上学的时候落下的毛病,戒不掉,我那时候光咖啡一笔开销,每个月就跟她要一千块。谢女士朝我吼,你要死啦,喝这么多咖啡!我看她生气就很爽!”   “坏丫头。”言洛笙批评她。   泊车后,他真替言晏买了杯焦糖玛奇朵,店里没空位了,言晏说那就附近随便转转吧。   二人在附近一处枕水小河边寻一处阴凉,言洛笙还替言晏掸了石栏上未见得就有的灰尘,“言晏谈对象了嘛?”   言晏呷一口咖啡,怯生望父亲一眼。   其实午饭前,她与蒋文煜闹得不愉快,多少言宥会说些,言洛笙这么问,想是也是虑了又虑。   “嗯。”   “是个什么样的人?”   “……”言晏搜咯了半天,没找到准确的词形容周是安。   倒是言洛笙替她回答了,“就是你喜欢的那样子的一个人?”   言晏还是沉默。   “无论如何,我希望我的女儿能一回就遇到对的人,始终无怨无悔。”   *   父女俩收拾心情准备回去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五点了,车快进小区的时候,言晏近乎缺电的手机响了,上面跳跃的名字,叫言晏有些拿不准要不要接。   他们两天没有联系,他忙前女友的事,可以两天不管不顾她,眼下是如何?   凯旋而归了?   拗脾气最终败给了屏幕上磕绊的三个字,周是安。   “你在哪里?”接通的第一秒,周是安劈头盖脸的没好气。   “我……”   “我在你父亲家小区外面,在我上去之前,我们先聊两句。”   什么???   言晏还想说什么,下一秒,车拐弯的同时,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在路边跳着双闪,周是安一只手落在西裤口袋里,一只手往唇边送着烟。   他头顶上,琥珀色黄昏像糖,在很远很远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句话,是借用了我杰伦的《园游会》歌词:   琥珀色黄昏像糖在很美的远方   引用一下,注明出处。   (但凡我借用、引用的,都尽可能注明出处,或是在文中已经说明出处。) 第58章 第十九章、陌上花开( 周是安没和言晏单独说得上话。   言洛笙随言晏一道下车的。   周是安抛了手里的烟,言晏还懵圈着,他索性递手与言父,自我介绍起来。   言洛笙颔首,男人间最寻常客套的社交手,“周先生,你好。”   “您直接喊我是安就可以了。”   生分的寒暄之后,作为中间纽带的言晏始终不言不语,这叫这三人局面多少有点磨不开。   “别在外面站着了,到家里坐吧!言晏,走。”言洛笙热情地招呼女儿的这位周先生。   言晏还讷讷地站在原地,周是安转身拉车门,示意她上车。言晏顺着他的眼色行事,二人直到言洛笙替他们找好泊车位都没各自出声。   周是安经年累月地泡在应酬里,对眼下这样的生疏客套局面其实应该很快的四两拨千斤,可是因为言晏,他所有的伎俩、算计都得卸下来。   他进门后就谦逊地给言家长辈抱歉,“本该是我和言晏一道过来的,临时有事耽搁了。”   周是安平时工作要么在生意谈判桌上,要么陪着各种事业单位、研发部门的总工巡厂,他多数的穿扮都是商务风,西装革履已然成了他的名帖,他也早已习惯了这种黑白色调。可是眼下,他一身正装西服,素日里那股子端着架子的精气神很难一时从眉眼里去掉,这在陌生人眼里,就是满满的倨傲感。   尤其是他这番与言父客套的话,丝毫听不出晚辈的自觉,言晏又一副不与他亲昵的闷闷,言洛笙只以为二人闹了不愉快。   孙阿姨殷勤泡一杯绿茶给周某人,后者道谢接过,只略微施面地放在唇边沾润了一口。   言晏是看过他饮茶的习惯的,他只喝普洱,且家里的那一套盖碗茶盅,一只大概就值得上言晏半年的薪水,讲究得叫人觉得矫情。   他朝言晏解释过,这些年喝酒太伤胃了,喝普洱纯粹是想养生呀。   “你热嘛?”进门半盏茶的时间,言晏才舍得开尊口朝周是安开腔。   周是安盯她一眼,等着她的下文。   言晏在心里吐槽这家伙,周某人的日子,没多少四季落差,冷得时候不脱暖气的环境,热得要化了,他也不会受多少毒日头。总之,他到哪都不会被冻到热到,刚在楼下,他刻意套上外套,言晏知道他是为了礼数。   可是料想,周是安是没想到,不是所有人家都惯常地开着冷气。言晏叫他把外套脱了,周是安依她的意,外套搁到言晏手上的时候,他刻意掌心覆到言晏手背上。   孙阿姨待言晏是客气的话,那么待周是安却多了成敬畏。一口一个周先生,真真应了那句,先敬罗衣后敬人。偏偏周某人太会社交辞令,与言家父母的多少个回合,都不会有话头掉地上的时候。   言洛笙问他与言晏是怎么认识的,他也避重就轻地说,算是机缘巧合吧,正巧与她舅舅一起做生意。家里人也很喜欢言晏。   言晏心上,哪有!   正式晚饭前,孙阿姨原打算再去买点菜,被言晏拦住了,她说周是安吃东西不挑的。   孙阿姨朝她深意一笑,“我瞧这位周先生是个矜贵人,只怕吃不惯这些,言晏你该早说的。”   “我也不知道他会来。”言晏说得是实话。   “这话怎么说的,只怕怠慢了……”   言晏犹豫了下,只得反其道而行,“其实他嘴巴很挑,买什么他也未必就上心,我妈并不喜欢他。”   “为什么?”孙阿姨这一天相处来,真真是个贤惠温柔的人,“我瞧着不错,人很稳重谈吐也不错,你爸爸看上去也挺喜欢他的,最重要的是,模样也很俊。”   额,果然女人这生物,多大年纪都是颜控。   言晏躲在厨房里,坚决没让孙阿姨再添什么菜,二人再聊了点,孙阿姨几回看言晏想说什么又都没张口。   言晏帮她打下手,“阿姨,您想说什么?”   “……,你不像你爸爸,该是像你妈妈,虽然没见过,想你妈妈也是个大美人。”孙阿姨说着,脸上有些难色。   “我并不太想像她,她至今都不会烧一道像样的菜,煮个粥,锅盖都能忘了盖上。”言晏打趣自己的母亲。   孙阿姨怪她淘气,哪能这样说自己的妈妈。   “你妈妈到底是宝贝你的,这些年一直要你在身边就是个证明,天下没有不爱儿的娘。倒是你爸爸,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还是愧疚你的,……,听你答应来,提前几天就叫我收拾屋子,给你买新的床单被套,今早去接你,为穿什么颠三倒四了好长时间,他这些年哪讲究过这些啊!”孙阿姨有心缓和他们父女的嫌隙。   言晏听在心上,默默点头。   “阿姨,谢谢您。”谢谢你,与我父亲把日子过出了个圆;谢谢你,叫父亲拾回了一个男人、一个父亲最起码的尊严与骄傲。   夜顷刻间就聚拢了下来,庆幸得是,圆月正值当空。   一家人吃晚饭的时候,因为周是安的加入,父亲非得要喝几杯,就连未成年的言宥,父亲也说破例沾上一口也无妨,孙阿姨捧着周是安,说一家子男人这是为了欢迎姑爷、姐夫来着。   言晏坐在桌边一角,尤为窘色,周是安推脱开车过来的,实在不能饮酒,言洛笙却执意。言晏从前在酒桌上看到的那种中国式劝酒,眼下父亲也是如此,这倒叫她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周是安盛情难却,只能拎起酒杯,意欲一醉方休的架势。有了他的加入,言晏默声观望着,中午那种拘谨客套的局面全逆转了,男人们的情意,有时候真得很奇怪,可能在一顿拳脚里,或在一对燃着青烟的香烟里,也可以在辛辣无色的酒水里。   周是安的酒量,言晏没彻底见识过,也听舅舅说过。她倒是不心疼他了,而是怕父亲喝多了,颜面上过不去,就叫周是安悠着点,别喝了。   他脸上有些微醺,趁着言家父母离席端菜的功夫,他在桌下圈住言晏的手,低声问她,“还气嘛?”   言晏不理会他的话,周是安也只笑而不语,好在一顿酒,他们适可而止,酒足饭饱,趁着言家阳台上摆果祭月的时间,一家人坐着饮茶吃水果,笑笑嚷嚷,也已经晚上十点光景。   周是安说时间不早,他们就先回酒店,明日早上他来接大家一块去饮茶。   言洛笙原打算叫言晏和妻子一块睡,周是安和儿子一个房间的,听周是安意欲告辞的口吻,再就虽说不知对方家世背景,但也看得出不是个能受委屈的公子哥模样,刚才那话里,还是要带言晏一起走的意思。   言洛笙没说什么,言晏似乎也没拒绝,不过是她看家里空间就这么大,况且还是言宥把卧室腾给她,这下周是安的话,倒是叫她不拘谨了,她还是去住酒店,更自在点。   言晏收拾自己带过来的简便换洗行李,言洛笙将她叫到一边,很难色但又不得不开口的口吻,“言晏,你和这位周先生,……,我是说,你们,你妈妈知道吧?”   言晏即刻烧红了脸,可是还是诚恳告诉父亲,“嗯,她知道。”   “……”言洛笙顿了顿,末了只要她开车注意点。   *   下楼取车,言晏驾车,她摸索了许久,副驾上的人闭眼醒酒状,不期然问她,“你父亲刚跟你说什么了?”   “……”言晏不理会他。   “我今天酒好像多了。”   言晏继续哑巴。   言晏就着他这车的方向盘和驾驶座位的位置调了许久,她明明可以问他这个主人,她就是犟着不张口,周是安似乎也不催促,还安抚她,“不急,咱们有的是时间。”   好不容易可以上路了,她不说话,他索性也不热脸贴冷屁股,开着手机导航,语音里的男人自然能叫他们去目的地。   到了周是安下榻的酒店,他们一起前台check in的时候,周是安拿到他的房卡,言晏几步之远的距离等着他,他回头一副狐疑的桃花眼问她,“嗯?你不自己办手续嘛?”   言晏生生被他噎得一口气来不得来,去不得去,她舔舔牙,正要错开他身去自己另开一间房的时候,周是安一把捞出她的手臂,携着她往电梯处去,酒气正浓得在她耳边,“我们言晏上辈子是个革命烈士,骨头硬,嘴也硬,是不是?”   商务套房里,周是安插上房卡,将言晏逼退在墙边,直接用脚带上了门,房间里静得能听到他们的心跳声,那气息博弈的声音就更显得压在耳膜上。   周是安喝了不少酒,手上、唇舌上力道都显得不知轻重,言晏甚至能尝到他酒精的余味,室内的冷气渐渐攀爬开来,而周是安急躁的气息喷薄在言晏脸上、耳际却是热得燎人,一时间冰火两重天,她生生沁得一身汗。   他蛮横的游弋掠夺,叫言晏气都顺不过来,她呜呜地反抗,周是安像是醉了,毫不在意、怜惜,再试图深喉勾吮着她时,周是安脸上碰到了她的热泪。   “哭什么,告诉我?”周是安身子死死抵住她,带着些怒气的目光,森森的寒意,“叫你说句话,就这么难嘛?”   她是吃软不吃硬,这一点,周是安早摸透的一门清。二人较起劲来,他偏偏还是会犯糊涂,由着她簌簌落泪了好长时间,周是安这才找补回些理智,温存的语气,“好了,不哭了,我不是来了嘛,我知道你委屈什么,我也气……”   周是安接到蒋文煜的电话,他在昆明,正准备返回,蒋文煜在电话里质问他,为什么没回来?问他,言晏去见她父亲,他知道嘛?   她放在心里二十年的一个疙瘩,她没理由不告诉周是安,蒋文煜问周是安在忙什么,何以她这个急弯不帮帮她?   言晏仅仅因为不想周是安生气,宁愿一个人去,也不朝蒋文煜开口。   蒋文煜是恨周是安的,恨他占着言晏的心,却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   周是安说着,来含吻言晏,也来咬她出气,“那天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这个?为什么都准备开口,又不说?”   言晏落寞眼眸,“你自己说的,生死之事……,我只能理解。”   “那又哭什么?”周是安抬她下巴,与他四目相对。   她哭好多,不单单为了他。   哭既然生死之事要放在第一,言晏想问他,要是那位舒小姐真有什么,要周是安回她身边,他预备跟言晏说什么?当然,这样赌气的话,言晏不能那样的时候去为难周是安。   哭自己害怕见父亲,可是又想见,见了,发现父亲没她想象中过得好,又疼,心里骨血里都疼。   哭自己二十年的友情,到头来,还是为了一份看不见光明的男女之情,一口不如意的气,就让自己的老友受了去,她觉得自己好自私。   哭自己的父母,有缘无分,心疼父亲,也替母亲委屈……   她就是这么没出息,看似最琐碎的事情,可是叫她不哭却很难。   “言晏,我去找木槿,……”   “我知道,你始终不能不管她,这从道义上我知道你一定会去,可是这不影响我难过。我要是那天|朝你张了这个口,你无论是拒绝我或是满口答应我,我始终心里还是膈应的,对不起,我不是圣人,我就是难受、在意,所以我宁愿不告诉你,事实上,没有你,我也可以明天圆满地回去。我从前觉得安全感、依靠感是别人给的,经过这件事,我发现,凡是能叫你心安的东西,得自己去挣。”   “言晏,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周是安眼见着言晏由哭到眼里愈发地分明,他莫名心里有点慌,怕她说些叫他心惊胆战的话。   言晏扬起眼眸汇他的,“我只是想说……”   “我在机场的时候,是我一个人,”周是安截住她的话,“也就是我始终没劝得回木槿,她说自己没什么大碍,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她的性子我知道,从前我管不住她,现在我与她清明了,更不能强勉什么。我去一趟,能劝回她和我一道回来最好,劝不回,我也心安,我从来没存别的心思,没你说的那个要是,我亦不是圣人,我心里祈祷千万个她没什么,可是她即便有些什么,我也不能做些以身饲虎的圣人之为。”   言晏好长时间才温吞地问,“那舒小姐怎么办?”   “我通知了舒行亦,她的事,只有舒行亦管得动了。”   周是安嗟叹,也许一开始他就不该动去的念头,一开始硬着心肠,各顾各,这样也许会好点。   言晏望着他,想说,那样,他就不是周是安了,他就是有副软心肠,才会当初不知道是言晏的前提下,能在酒吧救她一回。   才会身边跟着他的人,个个都说他是个不坏的人。   “刚才要和我说什么?”周是安欺身抱她,在她眼里重新看到光泽才敢柔声问她。   言晏不言语,拒绝他这样额碰额的亲昵。   “你该和我说啊,哪怕晚来这边一天,也好过,我在你家里人那边全票通过的坏人。我打电话给你舅舅问这边地址的时候,礼宾与我说,一家人都满以为你会陪着言晏去,结果你还是生意比她重要。”   周是安委屈的声音,在她耳边与她厮磨,“你要去跟你母亲解释,我是那种人嘛,江山和美人,我肯定是毫无疑问地选美人啊,我向来就是这么没出息的,死也死在心上人的温柔乡里呀。”   周是安的掌心里像是藏着块烧红的烙铁,擦过言晏的脊背,叫她战战兢兢的烫。   “你喝醉了?”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红着一双眼睛,有着困兽且无声的嘶鸣感。   “言晏,我想给你灌点酒,上次你喝醉了,有朝我主动过……”   “我那次并没有醉。”言晏这话一出,周是安明显目光里有一星火亮了亮。   “所以呢,你接着说!”他怂恿她。   “就是没有醉,这么个事实。”她眼里嘴上都一副不愿意配合的倔脾气。   “你这丫头,真是坏透了。”周是安气,他不是没想过态度强硬点,也许她就半推半就地从了,可是他偏就觉得那样没趣极了,他像是在潜水,自己在跟自己较劲,比这口气能憋多久之长。   周是安丢开言晏,说他得洗个澡,诚实得讲,他乏透了,这几天连轴转,从机场下来,又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好像心眼、骨头都在风尘里吹散了,又拿进酒精里去泡,他眼下只剩下个躯壳,能喘气的躯壳。   周是安从他的行李自顾自地找换洗的衣服,瞧不见言晏隐隐的笑意,是蔑笑,笑他的成心,又无意。   周是安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穿一件他自己的睡裤,上身光着,温水冲过的身子,似乎人也温软了许多,酒后在找水喝,却发现沙发上,盘腿坐的言晏在喝酒。   “你在干什么?”他问她的酒。   言晏却答他的话,“在想着给蒋文煜道歉的话。”   “如果哪天我和他,你只能选一个,你……”   “没有这个如果。”言晏斜他一眼,拒绝回答这么个没营养的问题。   “他说你不要他来,是怕我生气的话,是真的嘛?”   “嗯。”言晏确实是这么想的。   “这酒又是作什么?”周是安再绕到这不解上。   “你不是要给我灌酒的嘛?”   周是安听清她的话,轻佻地挑了下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嘛?”   “知道,上次你说的那事,我回去有反省过,确实,看一厦大火,腾腾地燃着,不管不顾,太过分了。”   “所以,你这是挑明了在勾引我了?”   言晏脸上不动声色,手拎着一瓶百威,另一只手抱着自己的衣服,径直去洗手间了。   “喂,”周是安很不满意她这刚有苗头的进步,又打回原形,不声不响了。   “嗯,如果我出来,你还没睡着的话。” 第59章 第十九章、陌上花开( 言晏穿好睡衣,氤氲的水气里,红着一张脸,酒的缘故。   她手撑在洗手台上,看手边喝了一半的啤酒,瓶身上还挂着水珠子,坠坠得往下落。   她对着镜子,无声地朝自己说了句什么。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刚才自己脑子一热,都说了些什么!!   言晏毫不怀疑自己,卫生间里有个后门可以离了这里,她抬腿就走,太丢人了。   这算怎么回事嘛,她这算以色侍人?以身相许?   她承认外面的人今天赶赴过来,让她昏头了。   言晏在卫生间里磨蹭了估计有四五十分钟,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还想坐在里面敷完面膜出来。她磨蹭这么久,外面的人也没催她,这让言晏更是下不来台,……,还是他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大家都阿弥陀佛。   言晏简单地拍了点水乳,轻手轻脚地旋门锁走了出来,她脚上没穿鞋,远远看一眼床上的人,单腿屈膝地平躺着,被子拽了一角敷衍地盖着半身,像是不喜室内的光,一只手拳着搁在眉心上。   言晏出个一两天的短差回来都累得不行,更遑论他这一动身就是十来天不归的行程,他先前说累自然也是真心的牢骚话,言晏心里双手合十,睡吧,睡吧。   她蹑手蹑脚正准备往外间去,不期然,床上的人,哑哑出声,“洗完了?”   言晏惊得一颗心没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尴尬得很。   周是安总是有那种本事,一瞬不瞬地瞧对方,偏偏叫人挑不出他唐突的不是。大概他那张脸太唬人了吧,浴在通透的光里,他挪挪身,靠在床头上,洗过的短发,没了贯日里的精英人的派头,甚至不服帖的毛毛躁躁。   男人是不是天生比女人少了几分羞耻心,为什么他朝言晏裸着上身,他竟无半点不适意。   言晏瞥几眼某人的胸膛,脖子更是又僵了几分。   怎一个尬字了得。   二人就这么干望着,周某人始终没再不出声,倒是言晏清清嗓子,“那个……,你困的话,就先睡会儿吧。”   “合着你又耍我一次?”某人眯眼,声音听不出多大的不悦。   “不是……”言晏想说,我不是怕你累着嘛!   周是安没等她话说完,“我已经有点精虫上脑,听不得半句废话。”他眯眼瞧她,再认真不过的面色说着放肆轻佻的话。   言晏被他噎得大气不敢喘。   周是安下床往言晏跟前走的时候,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总觉得周身有道无形的网,渐渐围剿了她。她有点想跳脚,于是周是安伸手来拽她的时候,她语言不受控制地朝他控诉起来,“没人像你这样的,……,我不欠你的好嘛,你黑着一张脸算什么……”   心上奔腾的潮水豁开了一个口子,禁不住千军万马的抵足不前,看着她那张脸再听她那小孩脾气的话,周是安很清楚地听见心上的那道禁闸溃了军,言晏再朝他软语地埋怨跳脚什么,就像有谁在他帐前点了一捻情香,而她自己浑然不觉地替他再吹了吹那火星子。   潮水泛了滥,火也纵了性,水火都无情得很,一向吃斋念佛的周是安自然被裹携烧腾地无影无踪。   “言晏,你这样很不好,话说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我已然被你说动了,这戒想守也守不住了。”周是安揽抱她到床上,一双腾腾杀气的眼盯着她,言晏饮酒的缘故,脸上本有浅浅的红,此刻却被周是安吓住了,骇白着一张脸。   头发还是湿的,身上有浴后的香,白皙的肌底下像是有绯色的水在潺潺地动,湿漉的眼里藏太多情绪,周是安问她在想什么。   言晏羞愤地嗅着他气息里的酒精味,成心气他,“反正和你想得不一样的东西。”   呵,周是安嗤笑一声,“你自然不是东西,你是我日夜放在心里的人。”男人在这个紧要关头,说起情话来,那真真是信手拈来。   言晏无声地啐他。   周是安再俯凑到她耳际,“不信?我也有点不信,从你头一回跑到我梦里的时候,我就苦恼得很,这是怎么说的,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还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姑娘,我自己都想骂自己,混账!”   言晏哑然,问他是什么时候,哪一回?   “第二次去你家,一伙人喝酒吃蟹的那回!”周是安说,下楼的言小姐发了好大一通火。   言晏抿嘴朝他笑,“那天姨妈来访,有点痛经,小舅那么晚还带一群男人回来,吵吵闹闹得烦得很。”   “忒没礼貌了,站在楼梯口就朝我们骂,”周是安手里揉搓在她的腰上,“好歹也要下楼,走近点,给我看清楚呀。”   言晏吃痛有余,闷闷地望他。   周是安就由着她望着,时不时浅浅的吻,落在她的眉心和微翘的鼻尖上。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周是安的声音听起来已然有点精神游离的样子。   “你喜欢我什么?”   “那你又欢喜我什么?”   这人坏,你问他,他反问你。   言晏略略不快地看着他。   周是安毫无不妥的倨傲感,“气什么,你这样问,像是不知道的样子,可是你不知道的,我又何尝不是呢?”   喜欢就喜欢,为什么一定要有道理,要有缘由。   总之不偷不抢,合情合理,不关乎任何人,这就够了。   周是安在言晏突地乖顺的沉默下来解她的衣服,她别扭地含糊道,“能不能把灯关了?”   他听后且笑,“不能。”   “……”   “我想看你。”   言晏闭着眼,蒙羞,“……”,模糊感觉到光源变暗了点,她再微微掀眼,只听周是安在她耳边说,咱们折中处理。   他们不算第一次肌肤相亲,那回在山庄后园的庭院小楼里,也曾有过,只是那回周是安纯粹安抚的几个吻,言晏能感受到他的温情。   眼下,温情在欲念的火上煎熬着,好像所有体面的品格都被他抛之脑后了,言晏原以为她会惧怕这样光景下的他,毕竟太难为情了。   可是耳边听着周是安那完全变了味的声音与语调,言晏心上像是被他挠了几下,原来她给他求而不得的滋味是这样的,哀怨的、可怜的,恨恨的,以至于赤诚相见的时候,周是安那不知是生意人的本性还是男人的本能,他朝她讨伐回来,即刻的,不容辩驳的。   言晏被他吻过的唇,有点火辣辣的,再就是麻。言晏觉得他在她的深喉里,试图勾出她的魂灵。   “言晏,想过嘛,我们这样?”   言晏朝他诚实地摇头,只听周是安狷介地一笑,从她唇上往下移的时候,哑哑的声音,“乖孩子,可我真心实意地想过!”   言晏不想听他说些脸红心跳的话,也没眼睁眼看着他的意欲。   高度的精神汇集,得到的全是笼统地白,言晏极力地闭着眼,极力地放下气力配合着他,得到的全然不是道听途说中的欢愉感,而是战栗,羞赧,如果可以,她真想求他停下来,她觉得这样……不好。   于是,她心甘情愿的前提下,还是被他招惹出眼泪。   周是安先前还和她说着话,眼下,看着她怯生生的眼泪,眼里有些怜惜的光,却瞬间又黯了下去,气息轻且绵长,与她相近了些,能明显感觉到言晏寸了寸,想离他。   他们住得楼层比较高,听不大分清夜里的车流声,倒是隐约能听到窗外玻璃上滴滴答答的雨落声,“言晏,下雨了……”   言晏这个时候,没心神听他闲话什么,闭闭眼,再偏过脸想求他什么的,周是安一只手横抄在她的肩下,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与她含吻,再就,   丝丝牵扯的疼痛感混着他灼灼的气息,教人不能细听。   言晏眼里有窸窣的泪,周是安眼里有碎裂的冰。   他问她,先前进门后,她原本想跟他说什么的?   气了,恼了,要和他再分一次体面的手?周是安在情|欲颠簸里,势必问出个究竟。   言晏禁不住他的盘问,只闷声摇摇头。   “那是要说什么?”周是安眼里的光,亦是撞进了她的眼里。   “……,”言晏盈盈的泪打转着,泪随轻语一道,“我爱你。”   终究,周是安从见她的第一面起,圈留在心上的一口气,在翻涌的浪潮最顶上,颠沛得无影无踪,“唔,……乖孩子……”   *   凌晨两三点的时候,言晏被周是安抱起来喝水,她说有点鼻塞。   周是安调高了冷气,他放手到她额上,探她的温度。   她恹恹的声音,“不是感冒,是鼻敏感了。”   周是安不作声,顷刻,只要她再喝点水。   言晏突地冒出一句,“浑身好累,像散架了。”还疼。   他依旧不答她的话。   言晏把手里的杯子递给他,“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的话我都没法答。”他反过来怪她的不是了。   “你都没什么和我说的嘛?”她睡得好好的,他非得叫她起来喝水,眼下,醒着了,他的态度却没睡前好了。   周是安坐在床边看有气无力的言晏,直直得看了许久,末了,伸手替她归拢耳边的发时,才眉梢里露出点点笑意,“看你煞白着张脸,声音又恹恹的,吓着了。”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周是安脸上有鲜少的窘色。   言晏半张脸埋在软枕里,“你怕回去不好跟我妈交代?”   “不用等回去,天亮了,就跟你父亲不好交代了!”   二人相视一笑。   周是安重新躺到她身边,言晏难得的少女娇羞,更像控诉,“我好累,骨头里,你不累嘛?”   “不累。”他抱言晏枕他手臂上,嘴上始终保持着男人最起码的自尊。   “……”言晏不知喃喃了句什么。   “睡觉,别找不痛快。”他口吻很坏的样子。   言晏在他怀里想翻个身,好像,不小心碰到了什么。   她抬眼看他,周某人闭眼不睁,再一次关照她,“睡觉。”   “睡不着了。”她不是存心的,只是有点认床。   “睡不着也闭上眼睛,早上还约了你爸一家喝早茶。”他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   窗外的雨不知道有没有停,抑或根本没有下雨,周是安是诓她的,她睡不着,醒着的身体,自然多多少少有点动静,就在言晏想从他手臂上移开脑袋的时候,一把被周是安拖到了跟前。   某人略微有点脾气翻身压住她,“我心疼你,你倒是不心疼我,让你睡觉,你非得跟个猫似的,没骨头的磨磨蹭蹭。”   言晏冤枉得很,嘴上喊着,我就是怕你手臂被我枕麻了,才动的呀。   某人无赖得很,“我不信。”   ……   冷气调上去了,言晏被周是安闹得一身汗,她此刻相信了他说不累的话了,香汗淋漓的时候,周是安顾及着天亮后还有正事,最后关头放过了言晏,只是二人收拾停当后,他搂玲珑温香的言晏在怀里,餍足的神思,禁不住地发散起来,拿言晏逗闷子。   问她听过《牡丹亭》嘛,受母亲影响,他自幼听惯了昆曲,他说论话本子里写得最风流倜傥的,唱词最缠绵悱恻的,当论《牡丹亭》了:   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则把云鬓点红松翠偏。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   恨不得……   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   ……   言晏听他念得糊里糊涂,等她回过神来,不知该夸汤显祖妙笔生花呢,还是要骂他存心不声不响地耍流氓!   *   次日,如约,周是安做东请言晏父亲一家饮茶。   他们驱车往茶馆去的时候,言晏才发现,他对这里并不生疏。   周是安说,他们有客户在这边。   隔了一个晚上,他才有空问一问,她与父亲接触得怎么样?   淅淅沥沥的雨,未到天明就休住了 ,眼下晨曦迫散了云翳,言晏看前面的刹车灯晃神,诚实告诉周是安,“很融洽,很顺畅。”   “这不是你希望的?”   “……,”言晏不置可否,回回心神,再坐正些身子,“他对我客套、礼貌,没距离感,但也不轻易过问我任何事情。”言晏告诉周是安,昨晚他们临走前,父亲好像不太赞成言晏随周是安走,可是他没敢张口。   “我能想象他年轻时候的样子,他是那种……你和他在一起,衣食住行都不太需要操心的人。他细心体贴,温和尤其懂得分寸,偶尔也有叫你吃不消的热情。他会朝你生闷气,会很在乎你,却很难诉之于口。他是那种你生病给你端热汤,流泪给你递纸巾,却很难将我爱你挂在嘴上的人;会默默记住你的喜恶,却可能忘了每年就那么几个的纪念日,从而给不了你需要的仪式感。”   “整体来说,你对你父亲并不失望。”周是安问她。   “嗯,他坦荡地承认,这些年来有想过我妈,那淡漠的眼神里,没有片刻的犹豫,可是也没有丝毫对现有婚姻、家庭的亵渎。他大概记挂得还是他年轻时的爱情,像一件孤品,无所谓好坏,放在心里,少之又少的机会拿出来。就这样无霜无尘地搁在那个角落里就够了。”   “于我来说,他爱过想过我妈妈,我便有了信仰。”   一家人的早午茶,吃得很和谐。   从茶馆里出来,言晏便和父亲说,他们回去了。   言洛笙说吃过中饭再走罢。   言晏私心不太想他们再忙一顿饭,便推脱周是安还有事情要忙,她也就跟着他走了。   临走前,言晏与孙阿姨由衷地分别,孙阿姨要言晏有空就过来玩。   她柔声应下了。   言宥毕竟是男生,始终不好意思与言晏太亲昵,只说他小号已经正在练了,回头她有时间,就敲他。   言洛笙本要送他们一程,言晏说不用了,他们东西还在酒店,回去收拾一下就直接走了。   “年节有机会的话,就和小周再一道过来。”言洛笙送他们的念头作罢,就只能原地作别了。   言晏微微颔颔首。   “你和孙阿姨保重身体。”言晏没太多正视父亲,有些别扭这样分别的场面。   言洛笙在他们上车前,叫他们等等,他从自己的车上取下一个牛皮信封,塞到言晏手上的时候,她才看清是红色钞票。   “宥宥的手机,我和你阿姨都谢谢你的心意,可是这么多年,我没曾给你花过一分钱,没理由你一来就给他花钱的。”   本来完美的探亲收梢,还是被父亲生分掉了。   言晏苦笑着看着手里被折现的一叠钞票,抬起头,看父亲的时候,不无失望的神情,“为什么没理由,我和他身上不都流着你的血嘛,这理由不成立嘛?”   言晏几颗急急的泪,掉在信封上,晕开好大一块潮湿的斑。   “言晏……”   “那么,我以后来一次,你是不是要和我清算一次?”   “言晏,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我都要走了,你这个时候分出这样的亲疏,有意义嘛?”   言洛笙看言晏眼眶里滚着泪,也顷刻间红了眼,这样一个年纪,为人师表的他,心上涌出了愧疚与难色,“言晏,我只是心疼你……我只是心疼我的女儿,只是心疼……”   言洛笙的话没说完,言晏就扑进了父亲的怀里,落雨沾衣的浅浅一个拥抱,短暂到不曾存在过一般,她把钱还给了父亲,也用这样无声的一个拥抱,来告诉父亲,她的念头,她的想法。   从昨天见面,到此刻分别,言晏有几十个念头之下,想唤他一声,可是始终没勇气,即便眼下,她也没勇气,不知道那两个字出口是怎样的一个情感。   下一秒,就转身坐进了周是安的车里,由着周是安替她妥帖的善后。   她听到周是安说,小孩脾气,多少的喜欢都不轻易出口的,……,娇滴滴的,眼泪比四月的雨还多。   再就,他应承言洛笙的话,会好好待她。   会春节或来年清明过来,陪他们去乡下。   ……   车从城里出来,言晏始终不说话,来时的光影此刻正向后,与他们说再见。   周是安降着两边的车窗,灌满满一车潮湿的风。   言晏不想说话,他就沉默着。   驶过跨江大桥的时候,江河最远的天边,连成一线的灰白里,言晏怔怔望了许久,江上有行船,吃着重重的水,南北来往不停,呼啸的江风里,盘旋着影影绰绰的飞鸟踪影。   眨眼间,车子疾驰而过这片土地。   良久,言晏偏过脸来,朝周是安道,“今天这事,回头别和我妈、小舅他们说,好不好?”   “你求我!”周是安睇她,光风霁月的一双眼。   (—正文完—) 第60章 事后烟 S城红白喜事,除了宴席上会摆烟酒,主家也会在毕事后,给所有的宾客分烟,大到一条,小则一包。   总之,男人的酬酢台面上,鲜少会没有烟草。   周是安说从前是不抽的,烦心事一多,一根两根,倒也上瘾了。   他抽得不多。   偶尔,薄淡轻烟的味道会刺激到言晏的感官。   腌进骨血里的舒缓。   她问他,为什么男人在那事之后都喜欢抽烟?   周是安唇上衔一根烟,燃燃的青烟,烧得他不得不眯眼回首垂眸她,吸一口,缓缓从鼻息、唇角里逸出来,蔑笑的眉眼朝她,“压精!”   言晏狠睨他的轻狂话。   他踱步在床畔坐下,朝她腰上轻拍一下,“起来,收拾一下,去吃饭。”   她往暖被里钻,说不想见他的那个狐朋狗友,再没脸没皮的人都禁不住他们那几个大老爷们调侃,尤其那个冯淮生,太浑!   周是安的一根烟要燃到头了,言晏还赖在床上歇气,突地开口,“我能不能抽一口?”她有点好奇,这味道真得会叫人上瘾?   周是安斜目瞥她一眼,不应她的话,悄默声的,一根烟,齐活儿。   言晏正恹恹之貌时,冷不丁地,某人俯身,渡她一口事后烟。   呛得她声泪俱下。   周是安没事人的捞她起来,“娇气!” 第61章 腌笃鲜 外公的私房菜单里,腌笃鲜是作为春令菜,因为他的鲜笋是要选春雨过后的笋。   至于做法,江南水系人家,每家有每家熟稔的配方。   大抵上,离不开,腌、鲜两种肉,再就是笋,冬季有时候馋这道菜,又够不到外公要求的那种春雨鲜笋,她觉得冬笋口感也还不赖。   外婆寒冬腊月里会盐渍一些肋小排,风干后的猪小排,拿来做腌笃鲜最妙不过。   猪小排熬底汤,再佐一些咸五花肉一起小火慢炖;鲜肉部分,言晏不会再放猪肉类的,有些人家会放猪脚,她嫌太油腻,有时间准备的话,她会另外熬一锅走地老母鸡汤,剔些鸡胸带皮的肉丝备用。   说到老母鸡,外婆这一代的人有句戏谑人的话,嘲那人个子小得很又怂,发起瘟病来,像个老母鸡似的!   言晏一直不解,知道她人生中头一回看到一只三四斤重的老母鸡除毛后,也就拢共拳头那么大,她才后知后觉,老太太他们戏谑的那话真真没错的,个头太小了!   言晏在周是安家里的厨房给他做这道腌笃鲜,带着耳机,跟他通话,尤为较真的口吻,真的,真正走地的老母鸡很小只的!   周是安在电话那头笑,嗯,知道了。   言晏气馁,大概他觉得她这毫无营养的谈话内容太没意思了。   “你几点回来?”言晏说她还得早点回去呢,外面要起风雪的样子。   周是安叹一口气说争取早点,这话阅读理解一下,就是言晏今晚估计要被他放鸽子了。   她陆陆续续地切笋片,汆水后,连同之前备用的鸡丝一并下入炖好的汤锅里去,丢了几颗河虾进去提味。   一锅腌笃鲜就此算是完成,言晏不想等他了,厨房认真善后后,她准备留便签条给他的时候,听见外面玄关处有入户门解锁拉门的动静。   她满心满意只以为他总算在初雪之前,结束了他这趟十来天的公差。   他回来了。   言晏平时矫情拧巴,可是多少有点女儿家的情绪。   她匆匆忙忙跑出去,想好么间地吓吓他,疾步跑过去,出了口的话和速度似乎都一时间被惯性纵得收不回来,   “你回来了?!”她急吼吼地一脸促狭神色,狠狠撞进了一个气息不太对的男人怀里。   冯淮生身上很重的男香。   他被言晏撞得趔趄了好几步,落后几步进门的周是安想是也没弄清楚什么情况。   “我靠,丫头你的头是个铁疙瘩嘛?”冯某人还埋汰她,说撞得他胸疼。   周是安只眯眼瞧言晏的洋相。   她大窘之下,只把手里的便签,直接贴周是安脑门上了。   再会言晏的时候,冯淮生当着一群老友的面,损周是安和言晏。   腌笃鲜,老腊肉炖小鲜肉,能不鲜嘛?   丫头心机沉得很呀!   言晏:…… 第62章 舒行亦 1829年,20岁的门德尔松力排众议通过指挥演出了巴赫的《马太受难曲》,而这部作品真正面世距离它的诞生日,整整隔了百年。   就此蛰伏一个世纪的宝剑,始终还是出鞘了。   为了纪念这位大师,也为了致敬这份英雄惜英雄的隔空对话,一位德裔公爵着重金差人打造了一把大提琴,未及两百年时光,这把琴已经几经易主,舒行亦当初重金拍下这把琴,只是因为他故去的母亲钟爱巴赫。   舒家这位小叔是舒老先生从外面抱养回来的,舒老那时候有军衔在身,领回来的时候,对外都说是养子,至于到底是不是老爷子的嫡亲子,这些年来,随着舒行亦的生意越做越大,这笔糊涂账没人敢去与他清算。   赵岭是舒行亦资助的一名学生,十岁开始就得舒行亦照拂,二十来岁将将在国际上展露头角,舒行亦更是将那把BACH.1829无偿赠与了他。   赵岭得舒先生庇佑多年,签署赠琴协议的当天,才是真真见他第一面。   旧式公馆里,一位谈吐扮相都极为内敛分寸的男人在垂眸饮着手边的红茶,他耐力打量,这位舒先生,并不像外界传言得那样杀伐决断的戾气,也不像老师关照要谨言慎行的那样难近人情。   “其实,舒先生……”赵岭逡巡,他不是非得持这把琴不可,尽管BACH.1829.的名声不容小觑。   名士该真风流,幽兰也无不可佩。   舒行亦且问赵岭这把琴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上等的云杉与枫木,无论是尺寸、形状及工艺都皆属完美,背板枫木的纹路细直中等间距,平稳紧密而结实,侧板也是由同一块枫木所切割,表面则是温暖而棕红色泽的油漆,外观呈现温润的质感,只是琴音,许是沉寂的时间有些年月了,需要些时间调校。   “这把琴放在我这里也是寂寂无声,倒不如让她去寻个适宜的主。这道理我明白,你也应该明白。”   舒行亦信一种命运,叫归属。   他将这把高价拍卖收藏下的琴,赁于他也好,借与他也罢,总之,他觉得这算是一种归从、依附、惺惺相惜。   秋雨习习,会客厅里有一面落地窗,绛色的帷幔半掩着,廊檐外偶尔有风雨斜进来,突地云层里一声闷雷落滚下来,舒行亦冷声一笑,朝赵岭,“以你现在的知名度,现下个,要你拉一首曲目,会不会很唐突失礼?”   “舒先生说笑了。”   赵岭即刻一首,巴赫G大调第一大提琴组曲前奏曲,他听舒木槿说过,这是舒先生母亲最爱的曲目。   舒行亦偏脸瞧窗外,南城的阵雨,顷刻间泼了下来,击起的雨花,混成了一阵烟,终究他们都被困在了屋楼里,不言不语。   那天离开之后,赵岭才得知,舒行亦也要因公迁升至美国总部。   舒木槿随行了。   几年以后,木槿生病的那段日子,舒行亦寝食难安,他由赵岭扶着,酩酊大醉,形容消瘦,   “我是不是做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极了,……,可是,我爱她呀,……,她也是爱我的……”   时隔这些年,木槿的沉疴再犯。舒行亦接到周是安的电话,即刻放下手里的所有工作,飞回国内,几乎将她从山区里绑了回来,那麻木冷情的舒行亦,赵岭是骇然的。回S城做全面检查的时候,舒行亦枯坐在内镜检查室的外面,仿佛周身都滋生出不容觑近的寒冰深渊。   他知道,舒行亦在等待判刑,也许木槿活不长的话,他也就会跟了去了。   不是生死相许,而是,他罪孽深重。   他需要木槿活着,活着他才能有救赎的曙光。   检查报告出来的时候,医生与他说了些什么,虚晃着身的舒行亦伸手想扶一处,赵岭即刻上前搀住他,只见一身黑色正装的舒行亦肃穆阖目落泪,不知是悲是喜。   仁慈的父我已坠入,   看不见罪的国度,   请原谅我的自负。   作者有话要说:   1.舒小叔的名字,取自: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诗句出自——苏轼《临江仙·送钱穆父》   2.文末最后一段,出自杰伦歌词《以父之名》 第63章 打回去 言晏部门一个新来的小妹子被职场性骚扰了。   妹子脸皮子薄,应酬的包厢里当场就给对方客户一个耳刮子。   这种上不来台面的事,受了委屈不谈,反过来还被对方咬了一口,对方双手举高装无辜,说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上来就一耳光。   言晏她们几个自然站自己的妹子,偏偏钱经理一副息事宁人的嘴脸,偏要信着客户的话,要妹子给对方道个歉,这事就翻篇了。   “唔?那女同事如何?”周是安呷一口茶,问言晏。   言晏愤愤,“不干了,换我也不干了!”   “意气!”周是安乜斜一眼言晏。   “那能怎么着?真去给那臭男人道歉?”   冯淮生这时也听着插嘴道,“道歉,跑去他家道歉,当着他老婆孩子的面道歉!”   “打回去是没错,可是一遇事就撂挑子不干太意气,再换一家公司再遇到这事怎么办?”周是安给言晏分析利害,“这歉肯定是不会去道的,钱某人料准了你们这同事的面人性格,能说动她翻篇最好,说不动也由她去了,反正这一个部门也不缺几个无声无响的人。最不济,她辞职不干,他阿弥陀佛,于他没损失,这事就此打发掉了。”   “那这窝囊气就生受着?”言晏依旧气不过。   “仰人鼻息的日子,哪有不受气的?打也打了,再给你们钱经理抹泪倒委屈才是聪慧人的态度,自觉地站他的队,扮猪不等于真猪,但这口气不能白受,自己也得学着警觉,学着会识人,学着会规避风险。要让他们知道,下次还有这种情况,我依旧会打回去。”   言晏觉得这都是周是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社会世故。   道理谁还不懂哦!   冯淮生突地笑出声,只听他说,“不不不,我们周二这是过来人之言。”   ???   冯淮生告诉言晏,周是安谈生意里也遇到过性骚扰,是的,不是他骚扰别人,而是旁人来恶心他。   夭寿!   早些年,周是安谈生意的时候,遇到过对他性暗示的老男人。   周某人不声不响地同对方打哈哈。   他这样油盐不进的性子,也有被人家捉住手甩不开的时候。   周二好性子,恁是跟那老货周旋了几个月,拿下了合同。   后来会所里再碰到他,周是安怀疑那老家伙重口味□□未成年男生。   结果一箭之仇还是没报得掉。   “嗯?”言晏听得一个好奇,也不管周是安黑着一张脸,只催着冯淮生快说。   “在那老东西别墅里,那小男生将将满了十八岁第一天,我操,……”   周是安当着警察的面,抄起床头柜上的台灯就朝那老东西抡去,出警的几个警察也被房内的一众毁得三观暂时回不来了,一致口径说没有看到周先生打人。   对方身居企业高位,家里妻儿和满,偏还要出来寻花问柳,把那小男生施虐地满目的伤。   周是安气极了才动的手。   为这事,回头还挨了老爷子好大顿骂,说他没个品行,黑吃黑,混账东西。   回头二人独处的时候,言晏看开车的周是安,方向盘上一双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她捉来一只,像个女流氓似的搁在自己手心揉捏,“也难怪人家肖想你嘛,大男人手生得这么白作什么,真是的……”   周是安原以为她要吴侬软语地娇惯心疼几句,没成想她偏是揶揄。   周某人车头一拐,靠边停车了。   车内温情缱绻。   车外,五月夜空,微雨濛濛,不远处,枝上石榴花杳杳开得正燃。 第64章 半含酸 言晏从父亲那边回来后,蒋文煜就一副,那通电话里冲她发火的事情从未发生过的样子。   言晏想找他谈,他也扬扬手,表示这事翻篇了。   “你当我为你转性了也罢,当我闺蜜间的吃醋也罢,总之你因为周是安选择对我避嫌的态度,我是真生气了。……,回头想想,是我让你糊涂了,你因为喜欢的人避着另一个男人也没什么毛病。”   “言晏,你是真心喜欢他的就行了,我知道你是真心的。”   “咱们还是从前的朋友,我只想说,即便有了爱情,也没必要抛开朋友是不是,我这话也是真心的。”   嗯。言晏颔首应他。   所以,她对周是安唯一的要求就是,尊重她的朋友,她知道界限在哪里,她也有信心能和蒋文煜重回原来的自在友谊。   对此,周是安一字回复——呵。   言晏从不要求男友与闺蜜能节奏一致,也觉得他们彼此的会面寒暄,没有必要。   周是安也时常敲打言晏,但愿你别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是日,蒋文煜问她,有空不,喝一杯?   直到言晏坐他跟前半小时后,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他不说,言晏索性一直不问。   杯中的酒见了底,言晏要付钱了,他才懒懒开口,“他昨天找我的。”   “谁?”言晏隐隐猜到是谁,还是顺着他的话问了。   蒋文煜觑一眼言晏,淡淡道,“我他妈现在彻底糊涂了。”   言晏也糊涂,二人又伸手要了点酒。   “我感觉你可能把我当男人了,你看我,没胸没屁股的,嗯,一定是这么回事,他回头找你,证明人家还是喜欢你的。虽说我只见过那个霍启扬一次,可我觉得他挺傲慢的,偏偏这么傲慢的人,能放下自尊来找你,证明人家是真心喜欢你,喜欢就是喜欢,不论性别,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言晏苦口婆心得自己也很莫名。   蒋文煜手托腮地眯眼瞧她,施施然,“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赶快回头喜欢男人?”   “……”言晏哑一秒,“是也不是。”   “我喜欢你,就给你这么大的负担?”   “嗯。”她这一次很诚实。   “如果没有周是安的话,你会不会考虑我?”   “他也问过我一个如果,如果只能你们其中选一个……”   “嗯?”蒋文煜等她的下文。   “我说没有这个如果。”   蒋文煜呐呐点头。   言晏伺机问,“你会和他复合嘛?”   “你不是男人!”   “额?”   “我说你不是男人,这一点我很清楚。”   言晏语塞,二人面面相觑。   最后,谁也说不通谁,算了,喝酒罢。   周是安打电话给她,弄清她在哪里,来接他们的时候,言晏脸红得跟块猪肝似的,跌跌绊绊的,像是要给迎面来的周是安插秧打千,小汪跟在后面直抿嘴偷笑。   翌日醒来的时候,言晏吓坏了,从周是安的床上跳下来,完了完了,昨天彻夜未归,要被谢冰慧女士念咒念死的!   一出他房门,迎面与他撞了个正着。   言晏被周是安赶去卫生间洗漱。   “你这么杵着,我怎么洗啊?我回去洗吧,我手机呢,我妈肯定要骂死……”   “我打过电话给你妈了,她知道你在我这里。”   “我妈同意了?”   “唔,我说你女儿喝多了,哭哭啼啼地赖我这不肯走。”   言晏听到这,就知道他在胡诌。   事实是,周是安打电话给谢礼宾,小舅说姐姐临时有事出城了,跟老太太那边就说言晏宿他那边了。   谢礼宾牢骚,反正女大不中留了,他也不高兴去接了。   言晏:……   昨晚小汪送蒋文煜回去,周是安直接带言晏回他这里了。   言晏把和蒋文煜喝酒的缘由、聊的内容都朝周是安说了个大概,“就是这么着,喝的其实也不多。”   “嗯,不多,也就挂我身上不肯下来而已。抓着个遥控器要打电话而已。”   言晏拒绝相信他口中的自己。   言晏要回去,周是安要她洗澡。   二人牛头不对马嘴。   “以后别和他一起喝酒了。”他说着,伸手过来要帮言晏脱衣服。   言晏拿他一大早的发癫没有办法,二人拉拉扯扯的,她其实乏得很,头还疼,“我求你了,现在不行……”   “你还没答应我的要求。”他声音听起来,委屈得很,像闺怨。   嗯嗯嗯,答应,什么都答应。   “你说的,什么都应?”   “嗯。”言晏头晃得很。   “……”周某人“以身作则”地先宽了自己的睡衣,再推言晏进淋浴花洒之下,熨帖人心的情话湮没在漫室的热气里,再像断线的珠帘一样,散成一粒粒,落在砖面上,泠泠作响。   “卿卿……”周是安低吟了声。   周是安问过言晏有没有小名,除了外婆有时候叫她囡囡,大家要么叫她言言,要么就是大名,言晏。   周是安给她的微信名备注是,卿卿。   卿卿如晤的卿卿。 第65章 意绵绵 茶楼的四面槛窗全开着,秋风里衔着些桂花香味,楼下墙角有筑竹丛,疏影横斜间,依稀有了黄昏的踪迹。   周是安中午在这里宴请客户,喝多了点,歇晌的时间,也到了喝下午茶的时间。   他叫言晏过来,一盏茶喝得她胃口俱开。   她说从前觉得这些评弹咿咿呀呀的,怪腻歪的,真腾出个时光来,来细听那声音,果真是莺声燕语。   堂下有女先生在唱评弹腔的《天涯歌女》。   她细听了几句:   天涯呀海角   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哎呀哎哎呀郎呀   咱们俩是一条心   家山呀北望   泪呀泪沾襟   ……   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朝周是安中肯道,难怪从前的富贵公子哥都爱找姑娘来听曲,她要是搁那时代,听罢也会赏钱的,酥掉一层皮呀。   周是安斜靠在一张罗汉床上,听她闲话,醒酒歇神。   夜色开始渐泛上,言晏问他,还不能走?不走,就得接着吃晚饭了。   他不置可否,少顷,才缓缓起身,说今天真真喝多了,往常催吐还吐得出来,今天全窝在心上烧。   言晏端一盏茶,要他多喝点茶,醒酒。   周是安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埋怨道,“肚里搁不下了。”   “所以,生意谈成了嘛?”   “难说。”   这结果不是言晏想到的,她以为能叫他豁出去性子地去喝,这笔生意该是板上钉钉了。   “大概心上稍微痛快了点,就多喝了几杯。”周是安缓缓站起身,将原先卷到手腕上的衬衫袖口撸平了,抬腕扣上纽扣。   垂眸看一眼斜坐着的言晏,“木槿她随舒行亦回去了。”   言晏怔了怔,才意识到,他今天说开心,是因为舒小姐。   舒木槿的体检报告,没什么大碍,周是安告诉言晏,这消息于他来说,是松快了一口气,他不想瞒言晏。   言晏淡淡地应他的话,“那就好。”没生死的坎坷,到底是个好消息。   “生气了?”周是安跪着身来探言晏的神色。   她沉着的摇摇头,“我没那么不近人情。”   “可多少是有点不快的,我说因为她喝多了,还是有点气馁的,是不是?”这人好没趣,追着她找不痛快。   “言晏,我只是不想骗你。”   “我明白,她到底是你放在心上那么多年的人。”   “权当远处为她践行了。”   举杯送别的,不是眼里的故人,而是心上的旧人。   言晏问他,那年,如果他父母让舒小姐见他了,是不是所有的结局都不一样了。   周是安会心一笑,可能罢。   对面的人,酸溜溜的瞧他不语。   “如果和木槿关系一直存续着,那么去你家,即便见到你,也只当你是个孩子了,头一回没好感,大概也不会想着去第二遭,第三趟,谁有那个闲情逗个性子大上天的小丫头。”   “也没多少女人味,没胸没屁股的,也就脸蛋漂亮点,白一点,腰细一点,矫情拧巴,即便你情我愿的那事,轻声细语的委屈,也叫人担惊受怕的……”   言晏气恼得直接来捂他的嘴,胡言乱语些什么,好像这样还不够解气,委屈夹杂些难得的取悦神情,凑到周是安下唇上就是用力一咬。   没有如果,人生从来没有如果。   言晏细细泪语间,不得章法地吻,她说即便有那个如果,她还是会有点喜欢周是安,从第一次与他照面那一刻起,她好像就心上就生出了异样。   只不过,那样的话,就可能一念起,一念灭了。   周是安抱言晏在膝上,教她勾缠的吻,气息间,他打趣道,“那岂不是太可惜,毕竟,有人甚得我心。”   楼堂下一曲将毕——   小妹妹似线郎似针   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哎呀哎哎呀郎呀   穿在一起不离分   凄凄婉婉的女郎曼声,如同这凉凉的夜色,铺陈开,沁得人骨血里一丝绵绵的快意。 第66章 SP.01 外婆是什么时候知道言晏在同那位周先生处对象的呢?   某日老太太腌咸鸭蛋差半斤盐,去巷口蒋家的杂货铺买盐的时候,看到他们家的姑娘从周先生的车里下来。   老太太不见得识得周先生的车子,他的司机倒是有些印象。   那小年轻下车露脸,老太太这才看到车子的。   继而,看到言晏从车后座下来,几乎摔门下车的阵仗。   随即,那位一贯衣着矜贵体面的周先生,从另一面侧身下来。   他喊言晏,没人没耳朵听他的话,周某人就不快了,“车门都给你摔坏了,你给我回来!”   言晏最后一脸气呼呼地冷不丁撞见了拎着几袋子盐的外婆。   老太太一言不发,最后周是安上来问候的时候,老太太也态度如常地同周先生再会,她拿太晚了言说,就不请周先生进里坐了。   最后,家里谁人都知道这桩事,唯独瞒了她一个老婆子,外婆如何不伤神。   倒是谢冰慧一副看开的由她,又没成个定话,告诉你,你就长块肉起来了?   她再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告诉母亲,她同礼宾都不同意的,言晏同那个周是安长不了的!   老太太:何以见得?   谢家兄妹:???   老太太这话里话外,是满意周是安的意思了?想来也是,周是安几次来谢家,老太太都是眉开眼笑的,她一贯喜欢这样得体有涵养的后辈,况且家世没得挑,模样没得挑!   三日后,周是安亲自上门会外婆,说是来替父母递话的,父母想请外婆拨空一道去饮茶。   “其实早该请您的,言言一直拦着。我私心也想着,也许时间还未到时候,怕贸贸然郑重其事的,叫言言和您这边倒是有负担了。”周是安永远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眉眼生笑的倜傥容颜。话都给他说了,他一味地都在成全别人,委屈自己呢。   这话打死言晏她都不信,夭寿的是,上年纪的人就喜欢他这端着揣着的精气神。   尤其是周是安似乎总有一种本事,你说话的时候,他盯着你,不言不语,但目光却在告诉你:是,我在听你说。   到了外婆这里就成了:是,我在听您教诲呢。   言晏一旁腹诽他:还真是个生意人,会扮!   言晏这几天不想理会他,他所谓的父母想请她家人饮茶,她头一个跳出来不同意:确实没到那地步呀!   外婆却睨一眼言晏,“这是什么话,那这对象还是瞎处的?”   老太太这话不仅是朝自己孙女说,更有几分点到为止的警醒周是安,他是个聪明人,不怕他听不出来。   末了,外婆没有应允一道去饮茶。   但也算给齐体面,打发言晏妈妈同舅舅赴会了。   谢冰慧给周家的解释是,原本老太太是要来的,昨晚贪凉吃了几口瓜,夜里起来了几次。也就不敢出门了,怕闹洋相,叫周家父母笑话。   姚丽珍先和颜接话了,“将养身体最重要,饮茶今后有的是机会。下次我同是安父亲一并去探望老太太。”   论年龄,周秉承与老太太算是差不离岁月的,但是结亲家得论辈分,又是他们周家求人家女方,初次会面,自然礼数涵养尊卑一样不能少。   周秉承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持重与城府,放在儿女谈婚论嫁的席面上,毫无助力或加持。   左右应了那句话,儿大不由娘。   早上出门前,妻子就提醒周秉承,“别瞧不上人家小门小户,这一桩你再瞧不上,可能又得三年又三年,你这二小子,哼,什么事他做不出来。”   姚丽珍再说,那位言小姐胜在骄矜,虽说脾气不算温顺,但大抵也还良善,最紧要的还是,模样漂亮呀,你那宝贝儿子也不见得多大的格局与眼界,也就图人家年轻漂亮对脾气罢了。   话又说回头,过日子,只要家世别太悬殊,金钱观别太大出入,对脾气也真真是最重要的了。   姚丽珍自暴自弃,也劝老周,咱们就不痴不聋不做家翁罢。   席面上,周秉承问候言小姐的舅舅,其实他知道,谢先生同老二一道做生意。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有了所有下文。   谢礼宾涵养答谢,少不了一些体面话,比如,托是安的福。   周是安好脾气地呷一口茶,接过话口,如同麻将席上洗牌般地推一切客套言进洗牌桌里,“大清早地如此官僚客套,是要不消化的。”   他再道,原本兄长一家也想过来的,母亲没肯,怕就是人多,免不了来而往之的客套。   周是安说着,起身替桌上每一个人续茶,到了言晏,他也是一本正经地悦色,她盖碗里都没饮,偏就问她,“要嘛?”   被问添茶的言小姐,悄默声地睇他一眼,二人在闹别扭,但言晏就这点好,在外面决不给周是安脸色看,她端起盖碗凑在嘴边饮一口,算是要周是安给她添茶。   席上一巡茶续罢,周是安却不给自己添了,今天喝的是六安瓜片,言晏知道他素日多喝普洱,权以为他嘴叼不肯多喝。   直到散席后,送走双方长辈,回到周是安车上,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扑在挡风玻璃上,声音正好弥补了二人之间的静默。   言晏就是不开口,他惹到她了!   几天前,公司团建,迎新主题。   部门新来一个男同事,不谈左右逢源,但多少有点用力过猛的劲头。   拍老板马屁就罢了,还给言晏献殷勤。   是那种悄默声的,自以为风吹火种般地燃燃不息也不至于升成焰的男盗女娼。   言晏被这男士弄得好几天消化不良,不过这事纯属闲篇,还不至于跟周是安学。   坏就坏在这里,   她忘了,如今她在这家公司,相当于是周是安的人情债,年总已然算是他周某人的头号耳目了。   团建那晚,周是安提前回城了,他来接言晏,不消问她,就能轻车熟路地寻过来。   来前他刚散一场应酬,自然喝了不少酒,降着车窗,吹风等她,   他们这边正好唱K喝酒也出来了,那男同事有件夹克挂在臂弯里,出来就套上了,几次拉链对锁头都未对准,显然喝多了。   他们一起等滴滴车,那男同事站在言晏上风口,替她接着风,顺道一股子暧昧的口吻朝她开口,“能把我拉一下嘛?”   言晏自然不会给他拉的,正巧她叫的网约车也到了,言晏一副不愿多聊的口吻,躲着上了车,那男同事太不识趣了,厚颜无耻地坐进来,   不等言晏开口说什么,事发突然,他们只听见车尾“砰”地一声,随即车子惯性向前冲了些,发出呜咽的撞击受损声,车子也亮起了故障灯。   车里的人,包括滴滴车司机,都本能地回头,司机师傅更是爆粗,骂后面的车子。   “怎么开车的,册那!”   肇事追尾的车是辆黑色奔驰S系,滴滴车司机安全带还未来得及卸下,那头后面车的司机已经下来了,   正常泊停路边,被碰得冲出去老远,滴滴车司机才不管后面那车值他好几个,一边下车一边指着那司机的鼻子骂,“兄弟,喝酒了还是嗑药了,疯了吧!”   言晏看清来人,是汪思朗,周是安的司机!!!   她也想学滴滴车司机骂一句,疯了吧!   随即她推门下车,小汪拉着滴滴车司机一副赔到底的不赖账。   言晏去那肇事追尾车里问这起事件的元凶,“你是不是疯了?”   周是安没事人地坐在后座上,言晏急急地几乎是锤他车窗,车里的人才缓缓降下车窗,贼喊捉贼的淡漠且傲慢,“捉、奸、现、场。” 第67章 SP.02 “捉奸现场。”   “你去死!”太过分了,哪有人这样的,一己之私,故意去碰人家车子,人家滴滴车还要做生意的。   言晏埋怨了他一车皮的话,周是安也就酒意上头了,推开车门,将她拉进车里,二人一副狎昵之态,他在她耳边怪罪她,“你和那男的腻歪什么,还由着他上车,乖乖,我瞧你是小孩子家又没定性了,是不是?”   周是安是和她逗趣,言晏却真得生气了,他小瞧了她,也太不把旁人的生计放在眼里。   周是安“嗯”地一声应她,狂妄也是给你招的,“言晏,你太不乖了,老是被我捉到错处。”   说着的同时,他捞她的脸,外面还在商讨肇事赔偿事宜呢,周某人全不当回事,这个时候还想风月,怕不是疯了吧!   言晏拣起他手,狠狠咬了他一口。   “醒点酒了嘛?”   “没有。”他人畜无害地一副笑,俨然要继续拱她的火。   “周是安,你太过分了!”   “你也是,毫无人|妻的自觉。”他越说越离谱。   “谁是什么鬼人|妻啊?”她口水恨不得都要喷到他脸上的气愤!   “言晏,我们结婚吧!”   “去死!”   “好好说话。”他教她。   他再同她说,“你这般风流灵巧招人惦记,又没划清界限的自觉,我这男友当得实在太没面子了罢,你们年总都私下笑话我几回了。”   “笑死你才好!我再和你说一遍哦,我是一个人,不是你周是安的一件物件……”   他不等言晏说完,一身酒气地来盖吻她,出口的话,轻佻放肆,“你就是,就是我的一件物件,只归我。”   情|欲使然的话,言晏当时当境里却真得恼他了,这事没有后文还好说,偏周是安由着年总以试用期不合格辞退了那个男同事。   一时间办公室里,关于言晏以及背后那位周先生的流言传得有声有色,金丝雀与金主不得不说的故事版本最为大家认同。   言晏将这些苦水倒给“周金主”的时候,他轻飘飘一句,“那就别做了,换家公司,或者在家待着,我养你。”   这话对于自幼家教良好、母亲是书香门第且家庭氛围也是一贯主张女性独立自强的周是安来说,无疑是打脸。   或是他尊重他母亲那类的女性是一说,他想包养言晏也是属于他男人范畴的劣根性罢了。   言晏懒得同他讲,最后摔门下车。   他喊她回头也不睬。   *   眼下,双方家长算是会面了。周是安老狐狸,他问言晏,外婆当真只是吃坏了肚子不能来?   “不是,是她对你父母的邀请没兴趣,换句话说……”言晏想着怎样说才能更气着他,“她不满意你!”   “我不信,我这就去问问她老人家。”说着,他发动车子,一副言出必行的意味,其实二人都明了,言晏是诓他,他也是假意气。   周是安问言晏,倘若现在你觉得结婚早了,那你要几岁结嘛?   人家都是女方防着男方心意变,他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找了个小小年纪,玩心重得很,压根不想跟他夯实了名分。   言晏委屈,她说她才二十四岁,结婚?这太离谱了吧!   周是安有必要纠正她,结婚和年纪到不到没有关系,当然他说的年纪是在已过法律允许涉婚的基础之上。   总之、反正、尤其,我还不想结婚!而且,没人像你这样求婚的,很老套,也很不浪漫,且有逼婚甚至试图包办婚姻的嫌疑。   周是安问,为什么这么说?   言晏回,你都光顾着叫我家人满意你,却南辕北辙的忘了,是要我点头才有用的,好嘛?   周某人听后痛快颔首,随即身体力行地宽衣解带,“话又说回头,我又什么时候不曾叫你满意呢!”   这人就这样,你回回正儿八经地同他说事,他总能给你跑偏了。所以言晏才生气,她有些委屈地怨怼他,我觉得你想和我结婚的理由只是想管着我,你承认吧,你就是把我当个孩子,说的话做的事,哪件不是这样,霸道偏执极了。   周是安一副不置可否的面色,拿领口松下来的领带来恶趣味地绑言晏,二人推拒之间,周是安才跟她讲道理,“嗯,你确实是小孩子,分不清好赖。再说了,把你当小孩子又有什么不好呢,反正你又不想结婚,你才二十四嘛,咱们言晏小着呢!”   周是安这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最后教训得言晏毫无脾气。   外面的雨还在继续,周先生一副不事生产的闲散,言晏老是戏谑他是个急色又功利的人,他一旦有投入,就势必要得些索报的。   哪怕只是你的眼泪与怨怼。   他在言晏耳边说,我喜欢你为我蹙眉的样子,生动有趣极了。   言晏没有别法,只有哀怨地啐他。   然后他们一个继续疯魔,一个继续哀怨,死循环。   他书房里,抱言晏在他身上。周是安赔礼的话说了一大摞,说都气他好些天了,也该够了,拿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很不该呢,实在不行,你惩罚惩罚我吧,怎么气怎么来。   他说是惩罚他,不安分的手却好似在责难言晏。   待她那点情愫才攀爬到眉眼里去,他已经掌心扣住她的脑后,将她摁向自己,他今日的吻如同S城落的黄梅雨一样,浅尝又绵密,言晏被他勾吮地不得不换气的空档,他又戾气地深、喉,像似要裹挟着她所有的氧气。   周是安诱导着她去帮他解腰上的皮带,她耐力用手拨那个滑扣几次,都未果,周是安咬她耳垂,不无气败的口吻,“笨出鬼来了。”   言晏也气,一时恼怒,就隔着衣料狠狠捏了他。   某人忍不了了,自己腾起些身,单手抽出那根皮带,言晏也是无语,连根腰带都欺负她。   结果,那日早中午,周是安才解了身上所有的禁锢,工作的行动电话响了,他不管不顾,那手机也叫板似地不断进call。   言晏兴致去了一大半,各自平息喘气声时,言晏催他还是接吧,没准有什么急事。   是秦之惠。周是安没等对方开口,就先警告他,“最好是你要死或是我要亡的大事,否则我他妈骂不死你。”   北京代理商那边两个大客户临时过来巡厂,中午一道吃饭,下午约好一起打牌,正好三缺一,周二你过来顶一下吧。   言晏已经从他身上起身,收拾自己的时候,她瞥见周二爷半晌不搭腔,铁灰一张脸,那头秦之惠没等到他言语,就再喊他一声,   “去你妈的三缺一,我这边还一缺一呢,你懂嘛?少没事给我找事!”周某人不痛快极了。   瞧吧,言晏早说过,他就是急色又功利的人。   秦之惠那头听懂了他的“一缺一”,厚颜无耻地继续打哈哈,“你那顿留着晚上,现在十万火急等你救场,快来,少噜苏。”   “滚呀。”说完,周是安撂了手机。   他一副NG不受影响地继续来拉言晏,言晏才不听他,催他去忙正事,她也回家去了,快到中元节,他们乡下每年都有宗亲家族会,今年轮到舅舅这房操办。   她下午还得随舅舅去趟乡下。   周是安一副小孩脾气:“带我去嘛?”   “你去干嘛,谢家的宗亲家族会啊。”   “不管,你去我也想去。”   言晏才不理他,孩气话,她歪派他,“去你的酒桌上待着吧。”   “你和我一起去吧,我开间房给你,你等着我。”   “去死!”疯魔了都。 第68章 SP.03 当天晚上,周是安下了秦之惠那头的饭局,夜里就起了高烧。   偏他骨头硬,又强撑了半日,请了岑医生过来给他打退烧针的时候,岑医生瞧他状况不太好,自作主张通知了他父母那边。   随即,肠胃感冒加酒精轻微中毒,医生建议住院治疗并休养。   言晏从乡下赶回来的时候,高干病房门口,看见周是安的大嫂冯淮宁在一并训秦之惠和冯淮生,冯淮生在一旁跳脚,叫屈,“有我什么事,他喝倒的时候我又不在的哦。”   “平日里你唆摆的还少嘛!”冯淮宁也不偏帮自家的堂弟。   冯秦二人一时也无对策,正巧看到言晏赶过来了,二人都拿她作盾,“周二总归可以见她罢,姐,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呀,人家是和你平起平坐的妯娌,对吧!”冯淮生拉言晏在他前头,这才进了周二的病房里。   周是安靠在床头,正在输液,另一只没针头的手握拳搁在眉心处,在没辙地听母亲唠叨。   姚丽珍听到门口有人进来,言晏伙着冯秦两家的两位小爷。   秦之惠轻易不敢开腔,倒是冯淮生打趣床上的主,“这不像你平时的酒量呀。”   周是安没言声,倒是目光落在不远不近的言晏身上,他当着母亲的面,埋怨起言晏,“花也没一束,水果也不见半个,就空着两只手来探病了,真是失礼极了。”   嘴上这么说着,眼里却是笑吟吟的,见言晏迟迟不上前来,索性朝她勾勾手,“过来。”   言晏依言走到他床前,他母亲在,她也不好太儿女情长地细问些什么,倒是周是安反过来宽慰她,“没事,死不了。”   言晏哀怨地瞪着他,意思是说,躺在医院的床上呢,能不能动不动就说死,很忌讳。   姚丽珍将儿子与其女友的眼神交流看得一清二楚,索性也识相不留了,临走前也未曾说些叫言晏好好照顾他之类的欠妥之言,只说叫言晏帮着说说他,他轻易也听不进去我们的话。   三十好几的人了,成天那自己的身子不当惜,作坏了,上哪去好!   母亲与大嫂走后没多久,周是安也赶起秦之惠与冯淮生了,“我现在见不得酒味,你俩身上都有,行了,看也看过了,请回罢。”   秦之惠想起昨日给周二去电话时,他的言辞,眼下言晏又在跟前,他也就开起他俩的玩笑来,“周二,你这病怕不是我请酒闹的吧,该是你耍小孩脾气给弄着凉了。”   酒是□□而已。   秦之惠这么一理,顺理成章地给自己择干净了。   言晏眼见着微微红了脸,周是安顺过身边床头柜上的一个苹果就管秦之惠掷过去,“要点脸行不,我他妈一战三喝得要死给你拿下单子,你回头还编排起我的家事了,趁早给我滚蛋,一帮损友。”   轰走了房里的闲杂人等,言晏还是不肯出声的闷闷不乐,周是安要喝水,她给他倒好了,递给他,他得寸进尺道,“你喂我吧。”他逗她开口。   “等你下次手断了再说。”   周是安一秒钟沉着脸色,“我跟你讲,就是你老动不动口头禅去死、去死的,看吧,给我咒生病了,我妈刚才在这,我不稀得说你,到时候又给老太太不好的印象了。”   言晏才委屈呢,“你酒精中毒是我给你招的?我叫你喝的?”   “那也是你纵的,”这人好不讲理,“你昨儿个不叫我听电话,我索性就不去了,懂吧,人一不顺畅,喝酒更容易醉,更不担酒。”   “我不懂!”言晏才不听他这些歪理,可也舍不得就一走了之,毕竟他还病着,凄惨惨地煞白脸,越想越气,也就暗戳戳在他胳膊上拧了把。   周是安吃痛有余,也就由着她发脾气,顺势拿手掌捉住她手腕,最后二人手心归拢到一处。   他补言,早上请你妈和你小舅饮茶的时候,胃里就有点不舒服了,又接连两顿酒,这才倒了。   言晏有点自责,早先是看到他不怎么饮茶吃点心的,却没细细问他,她好像一点都不会关怀他。   期间有护士进来给他量体温,发药。   他正好要起身上洗手间,他输着液,身高又高,取下点滴袋要言晏帮他举着,她的个头根本够不高他的高度,周是安取笑她个小矮子,自己接举过那袋点滴。   但他偏要她陪他进洗手间,言晏说小便池边上都该有挂钩的,不用人举着的。   “我就要你给我举着!”   “……”言晏没脾气地跟他进套卫,她看到那护士全程一副吃瓜神色地偷笑。   *   这天她一直陪他晚上八点,即便是高干病房,也早过了探病时间。   言晏一副你就在这待着的神色看床上的人,“我要回去了。”   “那我怎么办?”   “你住院呀!”言晏恨不得说,你清醒点,周公子。   “你留下来陪我吧。”   言晏劝他正经点,别跟三岁小孩一样。   “那过来。”他在跟言晏要晚安吻。   言晏也权当他妥协了,顺着他,把脸贴过去。   结果,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你别指望他有一丁点温顺兔子的脾性。   周是安手上还留着滞留针,一把扣住言晏的脑后,不去她唇上,先咬了她脖子,真真是咬,继而才松了些力气来吸吮。   他气声在言晏耳边说话,叫她留下来,他昨天那口气还没完,“乖乖,我现在难受极了,你是铁定不准走的。”   这里是高干病房,每间房配有对应值班护士,但除正常的配药、换药护士会进来,眼下这个非正常上班时间,护士非病人唤铃是不会来病房的。   尽管如此,言晏还是觉得周是安疯了,嗯,他不疯也不会来住院了。   他左手上有滞留针,手捧着言晏的脸,耐力地吻着她,她不想配合,但也不敢扒拉他的手,怕碰坏了他的针出血。   “唔,好了,等你出院,好不好?”言晏想着法地叫他冷静。   “不好。”   她今天穿的是字母T恤和A字裙。   这无疑更叫周某人轻易犯罪。   病房里的套卫是干湿分离的。   周是安推高了言晏的裙尾,捂住她嘴巴的同时,几乎急不可耐地撞了进去,尽管如此,再克制的他也耐力地低吼了半声。   言晏试图挣脱掉他的掌心,他索性扳过她的脸,拿吻堵住她的气声,他那只封着滞留针的手撑在墙壁上,手背上的筋,青色可见。   最后,言晏也拿手撑墙,隔出的距离,正好容她俯下身些,离他更近,周是安伸手捞住她,她被他冲撞的声音都是散碎的,“周是安……你哪里……是来住院的。”   他明明哪里都很好,言晏啐他,不准浪费国家医疗资源了。   周是安听后只在她身后笑,继而他总有办法惩罚他的小姑娘,就在言晏那口颠簸的气快要围剿自己时,周某人抽离了,   言晏觉得他坏透了,她呜呜的声音,就是咬着嘴唇不求他,他又贴近她,放肆地撩拨她,   平日里再骄矜嘴硬的言晏,也有吴侬软语的时候,她求他,周是安在她耳边坏笑,求我什么?   言晏翻身面对他,揪着他衣领令他俯身,再与他缠吻,她说不出多轻狂的话,“我求你喜欢我。”   “那结婚或同居选一个!”   原来他在这儿等着她,这人实在太有心计了,时时刻刻在算计她,言晏蹙眉各种骂他,也气得拿话堵他,“想结婚,好呀,求够一百次不重样,第一百零一次,我就嫁给你。”   周是安笑惨了,末了,屈服于自己的欲望,一双迷离眼锁定着她,“没有那些个一百次,我现在就叫你死在我这里,然后你的墓碑上必然是这样写的:   爱妻言晏   夫 周是安 立。”   ……   周是安的脸侧、胸膛全是汗,言晏掌心贴上去,她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可又总是架不住他的招惹,   他像是浪头,她是浮游的,一浪接一浪,她唯有淹没在他的席卷里。   她将自己的心声告诉他,周是安满是汗的手来捞她的脸,去她的唇上,“哦,是嘛?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