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偏袒》 作者:樊清伊 文案: 一夜之间,陈佳肴成了孤儿。 到处都是消毒水味道的医院,陈佳肴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 男人西装革履,高挺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 镜片背后,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陈佳肴低声问:“那我以后……” 男人抬手盖在她脑袋上,说:“跟我。” “叫我周叔叔。” 男人抬手间,有风穿堂过,陈佳肴闻到了一股特别的烟草味道。 陈佳肴毕业那天,周延礼一身酒味地窝在沙发上,他有些不耐烦地扯了扯领带,摘下高挺鼻梁上的金丝边框眼镜,掀眸:“长大了,想要什么礼物?” 陈佳肴盯着他被酒精染红的薄唇,闻到的不是酒精的味道。 是荷尔蒙。 - 周延礼自成年开始独居,十年间从未带回家过一个女孩子。 后来因为陈佳肴,家里逐渐多了女孩子用的东西。 好友来串门,看到当初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落成亭亭玉立的小女人,大家私下总爱调侃,“周教授没想过把家里那位收——” 周教授本人无情打断,“我是教授,不是禽/兽。” 不久后,陈佳肴留学归国。 朋友圈永远只分享各种数理化竞赛题的周教授难得发了个朋友圈,一个小红本结婚证。 证件照上素来以高冷面瘫待人的周教授唇角微微翘起一抹弧度,温柔之意几乎要溢出屏幕。 朋友圈文案:谢谢,兽了。 朋友们:……就知道你是个人面兽心! 年龄差/斯文败类/暗恋/占有欲 本文又名:《周教授的真香之旅》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励志人生 主角:陈佳肴,周延礼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真香! 立意:- ==========   第1章 偏袒      晚上九点零五分,细雨绵密。   平城市医院门口挤满了人,他们脖子上挂着工作牌,手里拿着各式相机,纷纷踮脚伸头往医院里面看,生怕错过第一手消息。   这些媒体人前一米远的距离井然有序站着十几个黑衣保镖,他们个个面冷体壮,偶尔看到有人试图上台阶,也不出声阻止,只需一个眼神就把那人震地讪讪收回逾越的脚。   “内部消息,内部消息,陈老已经去世了……”   “天呐!确定吗?具体时间知道吗?”   “我当初念大学就是陈老资助的,能不能让我进去,我不是记者!”   有一个人敢说话,渐渐的大家便都争先恐后说上一句,声音越来越大,雨势也渐大。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SUV穿过雨帘缓缓驶了过来,深色玻璃与夜色悄无声息融为一体,驾驶座正后座的人被保护得非常好,即便从前面挡风玻璃看也只能隐约看到两条大长腿。   以及垂落在膝盖上的手臂,和那截腕间扣着的低奢手表。   最开始大家都没注意到,不知谁说了句:“是周家的人!”   和陈老有关的周家人。   ——是周延礼。   媒体人意识到这一点立刻集体转向,鱼群一样想要涌到SUV车前。   但是失败。   因为本来在医院门口阻止他们的保镖此时也分为两列站在了车子后座方向。   媒体人被拦着,意识到他们反正也不可能靠近周延礼一分,便干脆泄愤一般把快门摁得更响。   车门打开,靠近车门的保镖撑开一把黑伞,微微弯腰,把伞檐递过去。   率先落地的是一只穿着黑色尖头皮鞋的脚,黑色西装裤因为姿势动作微微上收,露出一截裹着黑袜的脚踝。   矜贵。   冷漠。   也禁欲。   让人难以靠近。   这是周延礼的冰山一角。   然而已经足够让人频频摁压快门。   夜忽然就静了下来,所有人目光不眨地盯着周延礼从车上下来。   ——只见男人一身笔挺黑色西装,高定布料将他的宽肩窄腰包裹得寸寸都透露着完美规整,他身高一米八五还往上,旁边撑伞的保镖不由自主把手臂举高了。   斜风细雨里,伞檐微微压了一寸,遮去了男人半张面孔,只露出一截窄挺的鼻梁和线条清晰深刻的下颌线。   直到保镖凑过去低声说了句什么,大概是姿势缘故,伞檐轻抬一寸,男人一双漆黑的眼睛毫无阻碍地露了出来。   以至于所有人清晰地看到,周延礼在听完保镖说话后,眉眼气场顿时沉了下来。   冷冽程度比这场夜里的风雨更甚。   “看来真的是去世了……”   “你去问,你去问问啊!”   “我才不去!你去!你怎么不去!”   一群人雨里蹲了半天,真蹲到了与当事人有关的人,反而没人敢上前问什么。   于是就这么沉默着目送着,周延礼迈着长腿踏进了医院。   雨势更大,气温骤降,冷风从走廊穿堂而过,带走了人肌肤上最后一层余温。   病房外的休息椅上坐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明显也淋了雨,扎得软趴趴的马尾湿成了一缕一缕贴在后背上,她头发很长,好像长那么大从来没剪过一样。   身上的衣服也湿得明显,皱皱巴巴的布料贴在她脆弱又单薄的身体上,她就那么佝偻着腰身,双臂抱着膝盖,脸朝下。   像一团没有任何攻击力的婴儿。   有护士从旁边匆匆路过,本来想直接过去,余光一瞥病房才想起来也是陈老先生的病房。   护士一顿,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试探性喊了一句:“阿肴?”   小姑娘闻声也明显顿了一下,似乎不太相信这里还会有人认识她。   她动作有些迟缓地松开抱住膝盖的手臂,慢吞吞直起脊背,抬起头,一张被雨淋过的小脸露出来。   小姑娘长得真好看,尽管体态狼狈,可肌肤还是白得透亮,头顶光线落下薄薄一层,更是白得晃眼。   她这一抬头和护士打个照面才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个护士,那双不知道是被雨水还是其他什么浸湿过的眼睛也一寸一寸暗了下去。   “是我。”她声音很小,除了她和护士,几乎没有第三个人能听到。   存在感真得很弱。   护士不由自主怀疑了下,这真的是他们口中的“小姐”吗?   然而未等她再多问一句,身后忽然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不知为什么,这声音仿佛一下一下踩在了人心上。   让人忍不住回头一探究竟。   与此同时想要看过去的还有阿肴,像是冥冥之中被什么牵引了一般,从来到平城,再到出现在医院,始终未曾真地抬眼打量过这个新城市的阿肴,就那么鬼使神差地转了头。   平城华丽,是彩色的,但是雨后的平城是灰色的。   而医院则是白色的,扎眼的白。   就在这扎眼的白色走廊里,男人挺着阔肩,步距有序地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   阿肴一整天还未进一口水,再加上那个人去世,她整个人都是头昏脑胀的,看东西始终一片模糊。   可就在这一瞬,眼里的世界忽然清亮起来。   她看到男人举手投足都精致又矜贵,发型打理得有条不紊,眉眼间是一片成年人才会有的沉稳与凉薄。   他停在休息椅前半米处,目光微垂,落在了阿肴脸上。   一个是轻而易举便能背起整个世界的成年男人,一个是出入新城身体每一丝气息都透着无措的小姑娘。   两个人一垂一抬,目光相撞。   最先有反应的是旁边的第三个人——护士低呼一声,忙不迭站起来,磕磕巴巴喊了句:“周、周教授。”   周延礼虽然目光不移,但却依然非常有礼貌地给予护士一声低“嗯”算作回应。   他声音又低又沉,比起刚刚让人失神的脚步声,这一声仿佛一道清心音把人不知飘到哪里的思绪瞬间拉回到当下。   阿肴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不知是羞耻还是畏惧,原本白皙甚至有些苍白的脸瞬间铺了一层红烫。   她匆忙收回目光,本能站起来。   站起来也依然是根小豆芽,再加上低着头,都够不着周延礼的胸口。   不知道为什么,站起来以后二人距离没那么广阔,可压迫感却不减反增。   阿肴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直到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阿肴?”   阿肴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干巴巴的:“嗯。”   “大名。”   他们明明是陌生人,按理说阿肴不该问什么答什么,可偏偏这男人声音里宛若藏了与生俱来的控制力。   阿肴拒绝不了,只能如实答一句:“没有。”   男人静了一瞬,下一秒说:“陈家到你属‘佳’字辈,以后你就叫陈佳肴。”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定下了她今后一生要走的路。   不等陈佳肴应什么,男人转身推开病房房门,丢一句:“进来。”   -   陈佳肴一整天都是懵的,她不太明白自己家里为什么突然出现一堆陌生人。   他们喊她“小姐”,说她是陈家遗失在外的唯一千金。   她从小没爸没妈,只有一个耳聋眼也不太好使的奶奶。老人家身体不好,没能挨过那个冬天,在春节炮声响起前辞世。   陈佳肴早就想好了,等春天一到,她就去城里,打工。   结果城里是来了,却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车程六个多小时,她一句话也没敢多问,反正村长说了,他们不是坏人。   他们是带她找爷爷的。   一个很慈祥很善良的老人家。   只可惜,她没能见到这位老人家。   像错过奶奶一样,她也错过了这位未曾谋面的爷爷。   她最后的家人。   她甚至都没进家门,就看到一众人拖着一块板上了救护车。   场面太混乱,一时间没人顾及到她。   后来大雨滂沱,她站在空无一人的别墅门口,淋了一场大雨。   不知是谁想到了她,将近两个小时后才有人折返把她带进医院。   然后就又被遗忘在病房门口。   眼下在周延礼的带领下,她进入这间于她而言基本是另一个世界的病房。   ——因为这里躺着她唯一的,最后的家人。   她规规矩矩地站在周延礼侧身后,眼神有些模糊地看向床上的老人家。   哪怕是闭着眼,也能从他苍老的面孔上窥探出几分慈善。   明明是第一面,陈佳肴却忽然鼻头一酸,眼泪“啪嗒”掉在了病床边缘的铁栏上。   周延礼听到了,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一句:“陈佳肴,跟爷爷说再见。”   话落,他端正鞠躬。   病房寂静,只有窗外淋淋雨声,陈佳肴在心里应了一声,像小孩子模仿大人一般也端端正正鞠了一躬。   几秒后,耳边传来男人挺身的响声,她才跟着直起身。   紧接着男人转身,陈佳肴才看到他不知什么时候在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边框眼镜。   搭配他一身黑色西装,整个人更显冷冰冰。   尤其镜片后那一双眼睛,深不见底。   好像有风从窗户缝吹了进来,陈佳肴手臂肌肤起了一层细细密密,她有些害怕,黑白分明的眼睛显露着毫不掩藏的对未知未来的恐惧和茫然。   这些都是不该在陈家人身上出现的情绪。   周延礼不动声色蹙了蹙眉。   他动作细微,几乎不可察觉,可依然被心思敏感的陈佳肴捕捉到。   略有仓促地眨了眨眼,陈佳肴想着,她可能还是要计划一下该去哪里工作。   对方怎么说也是很厉害的人,厉害的人都顾及面子,应该不太方便开口说那些话。   于是陈佳肴很贴心地开口,她声音很低 ,“那我以后……”   话未说全,头顶落了一层温度。   “跟我。”   男人抬手盖在她头上。   “叫我周叔叔。”   抬手间,衣袖掠过一阵风,陈佳肴有些意外地眨眼,恍惚间仿若闻到了一股特别的烟草味。   有点苦有点涩。   却也有几分经久不散的甜。      第2章 偏袒   陈佳肴顺理成章跟着周延礼一起离开医院,此时外面已经夜色浓厚,可医院门口还是围堵了很多人。   陈佳肴亦步亦趋跟在周延礼身后,忽然听到一阵类似机/关/枪的噼里啪啦声响。   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无数镜头捕捉到了小姑娘白净稚嫩的面孔。   以及她浑身上下写满的局促。   “谁?”   “这谁啊?”   “不知道啊?怎么跟周教授一起出来的?”   “陈家的人吗?还是周家的人?”   议论纷纷,猎奇目光投向陈佳肴。   陈佳肴敏锐地感受他们的不善窥探,她不知该作何反应,求助的目光还未来得及落在周延礼后背上,男人宛若知晓一般停下了脚步。   陈佳肴跟着停下,微微抬起小脸看到周延礼转身,来到她身边。   陈佳肴浑身更加僵硬,连呼吸都弱的还不如一阵风存在感强。   她目光不眨地看着周延礼,听到对方声音低沉说:“来,到我伞下。”   他说着单手撑开一把黑伞,伞檐很大,像一隅他专门为她圈下的天地。   陈佳肴轻轻点了下头,迈开脚步走到周延礼身边。   周延礼抬起手,绕过陈佳肴单薄的背,虚虚拦在她手臂旁。   他利用自己的长臂将陈佳肴半掩入怀,手暴露在雨里,并未真地触碰陈佳肴一分一毫。   男人的气场虽然很强,但也很谨慎地给小姑娘画下了清晰深刻的安全线。   这小小的举动让陈佳肴始终波澜四起的心安定了一分,她微微偏头,看到他的手已经被雨全部淋湿。   雨水顺着他的指缝溜走,他的手指在夜色和黑伞的衬托下又白又好看。   周叔叔。   是个哪哪都很好看的人。   陈佳肴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往里靠了靠。   小姑娘自以为不动声色的善举,其实尽数落在周延礼眼里。   真是又乖又可怜。   像小区绿化丛角落的那只流浪猫。   也不知怎么了,一向不解人意的周延礼忽然就决定如她所愿,把手往伞下收了收。   余光瞥到小姑娘唇角抿了抿,他波澜不惊收回了目光,仗着得天独厚的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看向试图拍更多有价值照片的媒体人。   纵然隔着镜片,男人的目光也没有减轻太多压迫力。   媒体人顿时噤若寒蝉,有胆小的已经讪讪收了相机。   保镖开出道路,在保镖的拥护下,周延礼送陈佳肴上车,自己则是绕过车头从另一侧上车。   上车前,他低声跟其中一个保镖交代:“照片删了。”   车门随即关闭,“咔哒”落了锁,所有声响拦截在外。   车内顿时安静了不少。   心跳却被放大。   陈佳肴局促地缩在一角,她身上还是湿的,坐在昂贵皮质的座椅上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让人难堪。   周延礼坐在另一侧靠窗,两个人之间隔出近两个人的距离,他单手摘了鼻梁上的眼镜,似是有些疲累地闭了闭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存在给他造成了麻烦。   陈佳肴愈发觉得难堪。   可也无从开口给自己找退路。   直到男人出声:“找家药店。”   陈佳肴如惊了的兔子微微转头。   周延礼察觉,看了她一眼,嗓音淡淡:“不是跟你说话。”   ……哦。   好尴尬啊。   陈佳肴再次缩成了一团。   车子半路停了一次,周延礼没有出声交代什么,司机却十分妥帖地买了很多清热止咳以及预防感冒发烧的药。   还有一些女生才会用到的止痛药。   后来的车程平稳又安静,耳边只有雨敲打车窗的声音。   细细碎碎,恰到好处。   陈佳肴透过玻璃窗看外面不断倒退的世界,隔了层玻璃,又隔了层雨帘,城市依然是彩色的。   这是大城市才会有的夜晚,她在周延礼的带领下,正在开启新的生活。   想到这些,她忍不住回头看向坐在另一侧的男人。   不知何时,他松开了领口的领结,扣子解了两颗,有些散乱。   他好像微微松懈了肩背,靠在软挺的椅背上,眼睛闭着,眼睫在一片昏暗里只有浅浅一层。   车厢内光线很暗,只有车子前方的车尾灯照过来几缕脆弱的光线,光线勾勒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庞,一寸一寸仿佛烙在了陈佳肴眼睛里。   她看得有些出神,直到男人出声:“还要一段距离,困就睡会儿。”   对方陡然出声,陈佳肴心跳都要停了。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心虚地缩回自己的脑袋,假装突然就困了地闭上了眼睛。   其实折腾了一天,陈佳肴也确实有些困了。   本来只是为了躲周延礼,没想到后来真地睡着了。   车子始终都开得平稳,陈佳肴却像湖上的一片轻叶,单薄的身板摇来晃去,直到车子因为一盏红灯缓缓停下,她也顺势一歪,倒了下去——   周延礼在她倒下前一秒,眼疾手快伸出手,掌心准确无误托住了陈佳肴的脸。   小姑娘脸上温度有点凉,他掌心温热,小姑娘似有不舍地浅浅蹭了一下。   然后就那么心安理得地睡了过去。   周延礼动作未变,他目光沉沉,盯看陈佳肴还未完全展开的稚嫩五官。   多少还是能看出陈家人的痕迹的。   比如小巧有些圆的鼻子,比如天生微微扬起一丝弧度的唇角。   还有一双总是干净如水的眼睛。   周延礼盯着,耳边响起陈老最后那气若游丝的声音:   “延礼,她要好好长大啊。”   “她一定要好好长大。”   -   陈佳肴懵了。   晨起天光大亮,她恍恍惚惚睁开眼睛,入目是完全陌生的环境。   第一反应是检查穿着——规整且合适的浅色居家睡衣,身上干干净净,清爽舒服。   头发也泛着干爽清香,显然是洗过澡了。   谁帮她洗的?   她、她为什么没有醒?   陈佳肴坐起身,迟钝地想起昨天这个人生转折日子经历的所有。   她在床上愣了好几秒才掀起被子,鞋都没穿,光着脚就往门口跑。   这房间比她以前一整个家都大,陈佳肴略有跌撞地拉开房门,右转穿过走廊到客厅区域。   客厅有人。   是一个陌生人。   听到声响,陌生人转身,是一个看上去大约五十岁的女人。   她手里还拿着一块抹布,看到陈佳肴笑了笑说:“你醒啦阿肴?”   陈佳肴还没完全清醒,她出于礼貌先朝女人笑了笑,又应了一声“嗯”,才小声问:“这里是……”   “是周先生的家。”女人说,“我是他聘来的阿姨,照顾你的起居,你如果不介意,喊我徐阿姨就行。”   徐阿姨先试解释了说:“你衣服是我昨晚给你换的,澡也是我给你洗的。大概是着凉了,到家以后有点发烧,先生就让我给你洗了。”   这样啊。   陈佳肴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徐阿姨。”   徐阿姨笑笑说“没事”,她转身往卫生间走,准备把抹布放回去,走近了才看到陈佳肴没穿鞋。   “哎呀!怎么不穿鞋呀?”徐阿姨惊,“快快快,快去穿鞋,病还没完全好呢,怎么能光脚踩地板呢。”   陈佳肴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被徐阿姨牵着回了房,穿了鞋。   她又被徐阿姨安排着洗漱,换衣服,然后坐在餐桌前等早餐。   徐阿姨对这房子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应该是一直在照顾周延礼的起居吧。   她想着,有些好奇地扭头看目之所及的一切——餐厅旁边就是客厅,客厅很大,有她刚刚那个房间三倍还大,电视机,茶几,沙发一应俱全。   装修风格偏简欧。   色调以黑白灰为主。   处处透露着青年男人的沉稳和处事不惊。   不知道要用多久,她才能也像徐阿姨这样驾轻就熟呢。   “来,喝点粥。”徐阿姨依次把早餐放在桌子上,她亲和又善笑,“先生叮嘱了要喝牛奶,一会儿记得喝。”   陈佳肴目光落在装着牛奶的玻璃杯上,杯口隐隐散着热气,奶腥味让她微微蹙眉。   她不爱喝这些。   从小就喝不惯。   村长以前也送过一些给她,她实在咽不下去。   可如果是周延礼交代的……   陈佳肴又看了看,还是拿起了杯子,递到了嘴边。   她吃完早饭,徐阿姨也差不多忙完了,收拾东西准备走的时候,陈佳肴喊住她,“徐阿姨。”   徐阿姨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她笑笑说:“先生晚上才会回来,我中午还会过来给你做午饭的。”   陈佳肴有些局促,她不太习惯那么细致地被照顾。   “其实,我自己可以的。”   “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徐阿姨说,“先生给你买了手机,就在你房间的床头柜里,里面唯一的联系人是先生,他说有什么事可以联系他。”   他明明没出现,却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帖十分。   陈佳肴再也问不出来别的,目送着徐阿姨离开。   徐阿姨一走,整个房子便陷入了巨大的沉默。   陈佳肴像是误入了野兽森林的小兔子,她在可视空间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选择折返回自己的房间。   这才有心好好打量这个房间,装修风格与外面如出一辙,白色书桌上只放着一盏台灯,床上的四件套看上去也是男款。   是……他睡过的吗?   陈佳肴忽然想要重新钻进被窝里,想着反正家里也就她自己,白天钻被窝应该也没有什么吧?   哪知她刚准备脱鞋,床头柜忽然传来“嗡嗡嗡”的震动声。   陈佳肴吓了一跳,三五秒后才反应过来“肇事者”应该是徐阿姨说的手机。   想到这手机里唯一的联系人,陈佳肴忙不迭走过去,蹲下,打开柜子,果不其然有一支手机。   来电显示一串数字。   没有备注。   陈佳肴看着那串数字,想到电话来之前自己在想些什么,又准备做些什么,忽然心跳如雷。   好像一个被当场抓获的小偷。   心虚又难堪。   她轻轻吐气,心中的紧张始终平复不下去。   最后干脆就这样接通。   她姿势还是蹲着的,其中一个膝盖甚至跪在了地上。   上半身还是拘谨的,她脊背挺得很直,攥着手机,因为太用力而指尖泛白。   “喂。”她率先出声。   “阿肴?”对方声音在收音筒的传播下增添了一丝低磁。   落入人耳,让人不由自主心跳更快。   陈佳肴摁下心中异样,“嗯”了一声,说:“是我。”      第3章 偏袒   陈佳肴安安静静等对方说话,结果等来的不是周延礼的声音。   是一个女生的声音。   听上去年龄也不太大的样子。   女生喊了一声:“周教授。”   陈佳肴顿了一下,随即听到周延礼低声跟她说:“稍等。”   他没有挂电话。   陈佳肴自然也不敢主动挂。   于是她就那么半跪在地上,单手举着手机放在耳边,听对面传来对话。   “周教授,今天……对不起,给您的课堂造成困扰了。”女生声音越来越低,歉意十足。   陈佳肴大概能想象到对面的画面,女生可能犯了错,正规规矩矩地站在教授办公桌前低头认错。   陈佳肴在老家里也上过学,上到初三。   学校老师大多宠爱女孩子,偶尔女学生犯了错,掉几滴眼泪事情就过去了。   她想着,眼睫扑扇两下,猜测周延礼是否也是这样的老师。   然而下一秒,这个想法就被否认了。   因为紧接着,她清晰地听到周延礼严厉冷漠的声音:“你觉得道歉有用么。”   陈佳肴和女学生都被狠狠一噎。   平大众所周知,外院的周教授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处理事情也男女不分,更不给人留半点面子。   尤其讲话,非常刻薄毒舌。   女学生今天也是意外,和男朋友吵架,男朋友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她挂的速度都赶不上对方打的速度。   最后实在气急,在一片安静沉默的教室里当场举着手机反驳回去:“你去死吧!傻逼!”   当时,整个教室静可闻针。   女学生反应过来以后自己也傻逼了,她连忙挂断电话,鞠躬道歉。   至于周教授,当时甚至都没看她一眼,只是淡淡接着说:“语法的重要性,我就不强调了,能来到这所学校,我相信你们都有点智商和自知之明。”   把她无视得干干净净。   做过学生的都知道,老师对学生最严厉的惩罚,不是打骂,而是无视。   这是最痛苦的方式,宛若被凌迟。   女学生此时此刻感觉自己就快要被凌迟到心口了,她咬了咬牙,再次鞠躬:“对不起!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周教授:“保证?成年人的世界里,口头保证等于白纸一张。”   女学生终于聪明了一回,随手拉了张椅子就准备趴桌子上写保证书。   大学了,别家学生都在旷课蹦迪,周教授家的学生还在因为一件小小的错误在办公室写保证书。   “站着。”   “……”   还要站着写!   电话那头的陈佳肴也沉默了。   大概是始终在旁边听着,代入感太强,陈佳肴感觉自己跟那个女学生一样快要窒息了,她下意识抓了把手边的被子,突然有点害怕以后的生活。   因为在学习方面,她一向表现得很差。   “还在么。”对面这时传来声音。   陈佳肴磕磕绊绊,“在、在。”   你看她笨的,一个字都说不利索,她这种学生放在周延礼眼里,大概跟废物差不多。   “嗯。”周延礼淡淡说,“午饭过后睡一会儿,下午我带你买点东西,把需要的东西列个清单。”   他不想在逛超市选东西这种没有意义的流程上浪费时间。   陈佳肴说好。   周延礼得到允诺以后就准备挂电话,一抬眼看到站在自己桌前的女学生——短发浓妆,眼睛一圈黑,瞳仁闪着蓝色,脖子上耳朵上一堆乱七八糟的链条耳钉。   他几乎瞬间就想到了家里那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勉强将这幅模样代入到小姑娘脸上,下一秒毫不掩饰地拧眉。   心想如果她长大敢这么打扮,他倒是有方法可以让她永远长不大。   -   陈佳肴趴在书桌上老老实实列清单,桌子旁边白纸一张又一张,上面统统写了字。   但明显一张比一张写得好。   周延礼让她列清单,她在这练起字了。   不为别的,她就是想在周延礼眼里留下好的印象。   但是……   陈佳肴看着第不知道多少张纸上的字迹,落笔依旧僵硬,成型依旧丑陋。   这个好印象,可能留不成了。   午饭后陈佳肴极其乖顺懂事地躺床上睡了一会儿,被子拉到胸口,整个人缩成一团,鼻尖全是柔软的冷香。   像他身上遗留的味道。   陈佳肴就这么入梦,梦里兵荒马乱,全是儿时别人追着她喊她“哑巴”喊她“傻子”的画面。   她不反驳,也不哭,只是跑,用力跑,加快速度跑。   在一片混沌中,她跌跌撞撞扑进了一个男人怀里。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将宽厚温热的掌心盖在她后脑勺上,她顺势钻进他胸口,听到他的心跳呼吸和她融为一体。   最幸福,似乎也不过如此。   -   陈佳肴定了闹钟,醒来在床上迷糊了一会儿才揉着眼睛掀被子下床。   她把床铺得规整干净,转身去卫生间洗漱,结束以后手机传来铃响。   手机被她寸步不离带着,她从口袋里拿出来接通,周延礼让她下电梯,他在电梯门口等她。   陈佳肴说好。   她对他的一切回应,好像都是顺应的好。   楼下灌木丛里的小猫都没她那么乖。   周延礼想着,侧身将目光投向了那个灌木丛方向。   角落里一抹灰白色小幅度地动来动去,一条短细的尾巴愉悦地甩来甩去。   正吃得满足。   周延礼盯了半晌,扯了下唇。   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周延礼收回目光,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声音不太热情,“有事?”   对面说了句话。   周延礼干脆拒绝:“没空。”   对面又说了句。   周延礼漆黑眼睛里闪过一瞬冷笑,他似是毫不在意地反问一句:“是么。”   声音轻描淡写,却不由自主让人想要退避三舍。   陈佳肴一出电梯就看到周延礼在打电话,他声音一向很低,陈佳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能隐约听到几个不太好听的字眼。   他身上还是一套规整的西装,但是领口没有打领结,颈间优越的喉结微凸,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张线条锋利的脸。   他鼻梁架着眼镜,光影在镜面折射,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意味。   也因此让他本人显得更加难以靠近。   他没挂电话,陈佳肴也不出声打扰。   直到他挂断电话回头,她才拿一双圆眼睛回看他,嘴角露出一抹淡淡弧度。   周延礼目光闪了一瞬,没说什么,只是一句:“跟上。”   陈佳肴立刻跟上。   两个人驱车到附近最大的商场,周延礼先去的是文具层,他站在货架外围,朝陈佳肴轻抬下巴,“进去挑。”   除了一些常用的文具,陈佳肴不知道还能挑些什么,于是只能请求周延礼帮忙。   周延礼本来在低头回消息,他明明穿得低调,行为也没什么惹眼之处,可偏偏只是往那里一站,便能吸引无数过路目光。   他本人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好像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   听到陈佳肴的话,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低声:“你确定?”   陈佳肴笃定点头。   周延礼挺照顾她面子,没拒绝,而是出声要了她列的清单。   陈佳肴想到那上面拧巴的字,不怎么想给。   但也没理由不给。   等周延礼拿到清单,视线落下时,两个人都沉默了。   陈佳肴更不敢看他,目光往地上放,她看到周延礼很快抬脚离开。   她这才小步跟上。   然后一路跟到了书本区,看到周延礼在一排货架中准确无误挑选出近十本字帖。   有中文,有英文。   周延礼头都不回说:“一天各五页。”   陈佳肴:“……”   哦。 作者有话要说:  别家对象:玫瑰花,百合花,有钱花! 阿肴对象:这次第几名?作业写了吗?字帖练了吗?   第4章 偏袒   出商场的时候夜幕已经低垂,昨日一场大雨仿佛把城市从头到尾洗了一遍,以至于今天所有人都能毫无阻挡地看清楚这番动人光景。   霓虹灯攀附大楼,巨屏播放明星广告,偶尔几个画面过去,亮堂的好像白天一样。   跟记忆中的晚上实在不太一样,老家过了晚上八点基本就没什么光影了,连声音都只剩下匆匆归家的脚步声和狗吠声。   周延礼去开车,陈佳肴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堆题海资料,她把目光从夜景移到怀里这堆书上,后知后觉有点品出来周延礼当时那句“你确定?”是什么意思。   指尖用力摩擦了下资料封面,塑封光滑有质感,她想到刚刚周延礼跟她说的那些话。   “学校我会安排,高中要继续上。”   陈佳肴也想上学,这种好机会她当然不会矫情拒绝。   至于周延礼为她的付出,她以后可以加倍还给他。   这时有车鸣笛闪灯,陈佳肴回神,抬头看到是周延礼的车。   她抱着资料小跑过去,绕过车头坐进副驾驶。   车门刚关上,周延礼就提醒道:“安全带。”   陈佳肴“哦”了一声,动作不太熟练地开始系。   她几次坐车经验都在后排,没什么系安全带的要求,刚刚出来也是磕磕绊绊才勉强系好。   全程周延礼都没帮忙,只是单手扶着方向盘,也不看她,就那么静静等着她独自完成。   那一刻,他仿佛有无尽的耐心。   他虽然并未表态,陈佳肴却好像明白他不言而喻的意图——他需要她快速适应平城的一切,需要她成长。   陈佳肴到底是从小没爸没妈的孩子,十六年养成的独立习惯是很多人后天学不来的。   所以即便她外表柔静如同一根小豆芽,根茎也是坚韧的。   “咔哒”一声系好安全带,胸口虽然瞬间被肋紧,可陈佳肴却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她抬起头看向周延礼,乌黑纯净的眼睛里“暗藏玄机”。   周延礼察觉,偏头淡淡扫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脚擦油门,车子缓缓驶出去。   陈佳肴眼波闪了闪,轻眨眼睫,敛去了眸中的微妙意图。   陈佳肴是个话少的人,周延礼话更少,且大多时候面无表情。男人五官本就棱角分明,线条更是锋利,沉默的时候给人感觉仿佛结了冰。   车厢里昏暗,偶尔有其他光落在他脸上,零星碎光也并不能使他看上去很好接近。   陈佳肴有点怕他,大概是学生和老师之间天生的隔阂。   于是对方不说话,她也保持沉默。   直到车子置物盒里传来手机震动声,声音突兀的陈佳肴猝然抬眼去看。周延礼倒是没什么反应,伸手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接通。   耳朵上戴着蓝牙耳机。   他开车很规矩,即便等红灯期间也目视前方,出声嗓音很平,“喂。”   对方说什么陈佳肴听不到,只能在余光看到周延礼脸色瞬间沉了一瞬。   颇有几分山雨欲来的意思。   陈佳肴作为旁观者都忍不住开始提心吊胆,下一秒果不其然听到周延礼声音藏着明显几分不屑说:“让他们来。”   “所以呢?”不知道对方又说了什么,周延礼反问。   陈佳肴不知道对方什么反应,反正她差不多已经开始腿软了。   好在车程不远,周延礼大概是不想让她听这些,车子抵达地下停车场,没着急下车,而是扭头跟她说:“你先回去。”   陈佳肴点头,解了安全带抱起资料推开车门下车,一只脚刚落地,又听到周延礼说:“字帖从今天开始写。”   陈佳肴:“……好。”   “资料也翻翻,基础差就多用功。”   话不多,但是半分面子没留。   陈佳肴羞耻得耳根子通红,几乎逃离现场一般跑了。   从后视镜看到小姑娘纤瘦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周延礼脸色才彻底沉下来。   谁说没顾忌?   面子还是留了几分的。   他单手摘了眼镜随手往置物盒里一丢,声响延展了他的暴躁。   “跟他们说,我决定留下的人,没谁能带走。”   周家也苦死了,“周老师啊!周教授啊!周小叔啊!你说你一个单身汉,都不符合领养未成年的最基本条件,我跟谁说?跟国家说还是跟法官说?”   周延礼反问:“你是在让我教你怎么做律师么?”   周家也噎了下,嘟囔说:“其实你让她自己出面表态……”   周延礼讥讽打断,“你拿钱吃白饭的?”   周家也无比真诚地说:“我可以不要,真的,这钱,我可以!不要!”   要知道这活儿那么难干,他当初怎么也不会拍着胸脯跟他小叔保证自己是拿过证的专业律师。   “诶?”周家也冷不丁想起来,“小叔,你不会是没有信心吧?怕人家不跟你?也是,你这冷面长辈,是个孩子都怕,更何况还是女孩——”   周延礼把电话挂了。   周家也在微信上发来一串省略号以示委屈,周延礼扫了一眼,没回。   他没立刻下车回家,而是车窗开了一半,点了支烟。   烟雾缭绕,蒙在他眼前,男人的脸和眼睛都冷俊得不太真实。   等指间的烟蒂弹出窗外,他才穿过薄雾,再次看向后视镜。   镜中女孩消失的方向空无一人,只留下浅浅几个脚印痕迹,地面角落躺着一支笔。   周延礼下车,走到角落正要弯腰捡,却不想另一只——爪子,比他速度更快。   灵活地一扒拉,把笔扒拉地滚出了半米外。   周延礼一顿,就那样半弯着腰掀眼皮去看“肇事者”的方向。   是那只小流浪猫。   看着也就只有他两只手那么大,上个月看见他还缩着脑袋往角落里躲,不过喂了它几次粮,现在都敢从他手里抢东西了。   真是蹬鼻子上脸。   不过再蹬鼻子上脸的猫也招架不住周教授这样审视的眼神,小猫本来只是淘气,眼下嗅到周延礼身上气场不对,脊背一怂,缩着爪子就遛了。   周延礼看它那一闪而过的身影莫名想起刚刚陈佳肴从车上逃离的身影。   他抿了抿唇,眉眼沉沉。   三五秒后,他捡起笔,两指一转把笔扣在掌心,迈开脚步往电梯口的方向走。   -   陈佳肴踏踏实实趴在桌子上写了一篇英文小作文,一首语文古诗。   小作文没有中文翻译,看不懂什么意思,语文古诗没有现代译文,她也看不太明白。   当真是单纯拿来练字了。   结束第一part,她抬起两条细胳膊伸懒腰,呵欠刚打一半,门外传来敲门声。   后半个呵欠生生咽了回去。   陈佳肴捏着喉咙暗暗咳了下,顺好了气才起身开门。   两个人仅有一扇门的距离,陈佳肴从小营养不良,个子不高人又瘦,平视也不过才到周延礼胸口上一寸。   男人像一座山挡在她面前,男性天生的压迫力使她本能后退一步,二人距离拉开,她才微微抬头,“怎么了?”   周延礼递过来一支笔。   他手大,手指也长,那笔被他衬托的像支袖珍的。   陈佳肴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不小心掉的,忙不迭说:“谢谢。”   伸手拿的时候,指尖轻轻掠过周延礼的掌心。   陈佳肴一顿,身体突然变得僵硬起来。   然而周延礼却像没有察觉一般收回了手,他没转身离去,陈佳肴自然而然以为他要进来,便侧身让出道路。   周延礼本意没想进,但瞥眼看到房里桌子上铺着字帖,便跨步走了进来。   停在桌前。   他微微低首,甚至没弯腰,从后面看脊背宽阔平整,是非常强有力的存在感。   他看了几秒,单手捏起其中一本字帖,扫了几眼,表情脸色看不太出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陈佳肴有些紧张,感觉周延礼不像她的家长,更像她的私人家教。   特别严厉的那种。   “这作文什么意思懂吗?”周延礼问。   陈佳肴心里“咯噔”一下,没第一时间回答。   周延礼没等到回答,明显不太满意,他转身,看向陈佳肴。   小姑娘低着头,不安地绞着手指,其实“不懂”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但周延礼还是说句:“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陈佳肴一下子抓紧了衣角,本就不厚的衣服布料瞬间变得皱皱巴巴,就像她那没什么存在价值的自尊心。   “不、不懂。”   “不懂就查。”周延礼放下字帖,不再多看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在浪费时间,“买的词典不是拿来接灰的。”   陈佳肴不懂周延礼怎么忽然那么严厉,还是他一直如此?   她也不敢问,更不敢反驳,只能点头说好。   周延礼:“句子不懂先查词,翻译写在空行里。每一篇都写。”   “古诗就翻古诗集,集典里的知识点抄下来。”   陈佳肴还是说好。   像一团棉花。   不管面对什么都尽数全收。   这样的学生最让人省力气,却最让人费心。   周延礼目光落在她头顶不移,几秒后岔开了话题,“明天早上七点半,学校报道。”   七点半?   那这些字帖……真按照他说的那种方式,写完要几点了?   陈佳肴终于抬起了头,眼里明显藏着震惊和不可置信。   周延礼不太懂她这个反应是什么意思,“怎么?有事?”   “没。”陈佳肴连忙摇头。   她能有什么事。   只是……她视线飘向了桌子上的字帖。   周延礼懂了。   但是说出的话却是:“写完早点睡。”   然后转身离开。   没有半分犹疑。   陈佳肴原地怔了几秒,而后抬头,看着窗外高挂的弯月,有点明白今天偶然听到的那句话的意思了。   ——月亮不睡我不睡。   她重新坐回桌前,从旁边一摞书里掏出一本又厚又沉的英语词典,翻开,看到一片宛若天文的字母,有些发愁地挠了挠头发。   ——我是秃头小宝贝。      第5章 偏袒   陈佳肴已经很久没有在学习这块熬过夜了,第三篇英语小作文结束时,她脖子手腕都酸胀难忍,放下笔,一边甩手腕放松筋骨,一边歪头看向窗外的天。   弯月如钩,繁星点点。   明天大概会是个好天气。   眼睛疲劳感微微消散了点,陈佳肴才收回目光继续把注意力放在字帖和词典上。   As we all know……众所周知……In my opinion……在我看来……epidemic……流行病……   终于,五篇作文全部写完并翻译完。   英语临摹得还算好看,空行里的中文对比下来简直不堪入目。   陈佳肴明白这个事情急不来,但还是会忍不住烦躁。她皱着眉盯看这些横不够平,竖不够直的字,有种想要重新写的冲动。   但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语文古诗还有四篇没译,实在没什么时间给她重新来过。   古诗翻译对陈佳肴来说比英语还要枯燥,一篇译完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呵欠。   最后实在困的受不了,干脆起身去了趟卫生间用冷水洗脸,强行清醒。   清醒以后继续写。   最后一个句号落笔,天边已经隐隐有露白的趋势。   陈佳肴慢吞吞从椅子上站起来,脊椎腰腿都是硬的。她站在窗前,感受着清凉的晨风,看着浅色的光一点点照亮城市上方,一瞬间身上的疲累全消失了。   好像难挨的都是过程,真等结束了,大脑反而一片清醒。   随之涌上来的还有几个小时后入学的紧张和兴奋。   周延礼于她而言,并不仅仅意味着新的生活,更多的是人生的转变。   陈佳肴想,她真地要好好努力,哪怕辛苦,也不能让周延礼对她有一分一毫的失望。   五点一过,陈佳肴就去了厨房。她从冰箱里拿了鸡蛋和玉米,瞥见旁边格子里放的牛奶,顿了顿,面不改色地关上了冰箱。   他们都是北方人,早上大多以轻食为主。陈佳肴娴熟地做了一份鸡蛋玉米疙瘩粥,又烙了两张葱油饼切好装盘。   早餐刚放到餐桌上,陈佳肴就听到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是周延礼出来了。   周延礼此时只穿了白衬衫和西装裤,袖口挽到小臂,肌肉线条流畅又清晰。   他清晨五官面孔似乎要比晚上柔和一点,尤其是从走廊刚刚走到客厅时,晨光穿过落地窗落在他身上,他一边整理袖口一边抬头。   无需更多,已是造物主的神作。   陈佳肴看的眼睛都亮了,心情也瞬间愉悦轻松许多。   她难得大着胆子主动朝周延礼笑笑,“我做了早饭。”   周延礼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意料之中。他淡淡“嗯”了一声,走向冰箱。   路过陈佳肴的时候说了句:“辛苦。”   没等陈佳肴说“应该的”,下一秒就听到周延礼打开冰箱的声音,与此同时传来他喜怒难辨的询问:“一夜没睡?”   说着,他拿出了牛奶。   陈佳肴看到他手里的牛奶,神色微妙地变了变。   却也及时回答了他的问题,“嗯。”   毕竟有昨晚的前车之鉴,她可不想周延礼再面无表情问她一句“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周延礼没再说话,而是拿着牛奶进厨房,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玻璃杯,倒了满满一杯牛奶,转而放进了微波炉。   然后走出来,径直走向餐厅。   陈佳肴突然有点不太敢坐过去了,她慢了半拍才跟过去,拉开椅子坐在周延礼对面。   静等两秒,见对方没什么要说话的意思,而是拿起了勺子喝粥。   陈佳肴提在心口的气,这才悄无声息顺了下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心虚什么,就是莫名觉得周延礼好像对她不满。   是牛奶的事情吗?   陈佳肴心不在焉地小口喝粥,心中乱猜。   应该也不至于吧,一杯牛奶而已。   不过很快她就不用猜了,因为微波炉“叮——”一声响后,她听到周延礼说:“去拿。”   说这话时周延礼目光未抬,注意力仿若还在手机的推送新闻上。   陈佳肴眼睫一垂,松开了指尖的勺子。   她“哦”一声起身去拿,折返后周延礼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依旧沉默吃饭。   直到两个人都吃得差不多,周延礼放下手机。   陈佳肴下意识抬头看他。   只见周延礼慢条斯理抽了张纸巾擦嘴,也没看桌上丝毫未动的牛奶,似是日常询问:“不喜欢喝?”   陈佳肴沉默两秒才实话实说:“嗯,有点腥。”   周延礼放下纸巾,抬眼对上陈佳肴的目光。   他没戴眼镜,二人距离很近,再加上餐厅光线透亮,陈佳肴几乎能看到他瞳仁里的脉络纹路。   下一秒,她听到周延礼说:“这个世界并不会围绕你的喜好转。”   陈佳肴一怔,捏着勺子的手指忽然脱了力。   勺子碰上碗壁,轻轻一声脆响。   周延礼置若罔闻,站了起来,离开餐厅前他说:“早餐味道不错,但是你的时间不该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吃完不用收拾,时间还够,回去睡一个小时,定好闹钟,七点准时出发。”   这次,陈佳肴没有说好。   周延礼看上去似乎也没那么在意她的回答。   晨光依旧明亮,少女背影依旧直挺,只是落在地面上的黑色影子好像颜色更深了点。   -   周延礼办事很讲究效率,昨天就托人办好了入学手续,今天入校直接把陈佳肴送去了班主任办公室,自己则转去了校长办公室。   陈佳肴班主任姓丁,单名一个蓝字,教英语。她穿着白衬衫黑短裙小高跟,长发微卷落肩,看上去很有气质。   上课铃声敲响时,她从办公桌上拿起英语书,跟陈佳肴说:“跟我来。”   陈佳肴已经领了书籍,包括高一上学期落下的,大小薄厚一共二十多本,看上去比她还沉。   丁蓝回头看了眼,主动帮她分担了一半,陈佳肴本来想说不用,丁蓝笑笑说:“力气不用使在这上边,以后有你辛苦的。”   陈佳肴不再拒绝,跟着丁蓝一起进班。   平中虽然不算平城的重点高中,但在平城也叫得出口,学校环境很好,教育软硬件都很完善。   这届高一一共三十二个班,其中五个实验班,七个过渡班,二十个平行班。实验班每班学生不超过三十个,过渡班每班学生保持在四十个左右,平行班多一点,但也基本全在六十内。   陈佳肴的班属于平行班,班里学生五十五,加上陈佳肴五十六。   座位排列横八纵七,两侧两位,中间三位,空出四个过道。   陈佳肴跟着丁蓝进班的时候班里还没有多安静,丁蓝看上去也没有很在意,她走到讲台上,课本重重放在讲台上。   班里学生早被陈佳肴吸引了目光,一时间教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丁蓝适时开口:“我们班的新生,陈佳肴同学,大家欢迎。”   哗啦啦一阵掌声。   其中夹杂着参差不齐的“欢迎欢迎——”   陈佳肴从来没有过被几十个人聚众盯看的经历,小姑娘脸皮薄,几乎是瞬间就红了脸。   幸好怀里抱着书,否则非同手同脚不可。   丁蓝看出她的局促,给她解围:“书挺沉的,就不多做介绍了。宗健——”   最后一排的男生“哎”了一声站起来,丁蓝说:“来帮你同桌拿书。”   陈佳肴虽然个子不高,但毕竟是插班生,安排在最后一排也理所应当,只是……   陈佳肴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宗健,很高很壮,哪怕穿着宽大的校服都挡不住他肩背的厚壮。   陈佳肴眼睫颤了颤,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就在这时,宗健前排的同桌忽然站起来说:“老师,让她坐我这吧,我跟宗健坐。我个子高,会挡她视线。”   陈佳肴抬头去看,只见对方是个很清俊的男生,个子也不低,目测近一八零,蓝白校服被他穿出了青春偶像剧的感觉。   丁蓝看过去,觉得合适,点头说好。   等下课陈佳肴才知道给自己换座位的人叫陈稳,是班里的班长。   这是她同桌童飒告诉她的,一个人如其名,英姿飒爽的女生。   临上课铃敲响,童飒前排的尤点点忽然风风火火地从教室后门跑回来,“飒姐!飒姐!”   童飒正在琢磨一道数学题,听到声音头都不抬,“咋?”   尤点点从墙里的过道走,一下子趴在童飒的桌子上,“帅哥!帅哥!超帅!!”   童飒这才抬头,“什么帅哥?能有咱们班长帅?”   陈稳听到笑着说句:“谢邀,学习中,勿cue。”   尤点点“嘁”了一声,“不一样,稳哥是少年,我这个是男人!荷尔蒙爆棚的男!人!”   她说着从校服里偷偷摸摸掏出一个手机,打开相册给童飒看。   童飒本来没什么兴致,敷衍瞥了一眼,准备收回目光时,顿了下,然后真情实感感慨一声:“草!”   陈佳肴没忍住,抬头看了她们一眼,很巧跟尤点点撞上目光。   尤点点挠了下脸,补一句:“一种植物。”   陈佳肴:“……”   陈佳肴笑了笑,指了指教室后面角落挂着的摄像头,“那个,没关系吗?”   “嗐!早坏了。就是个吓唬人的摆设。”尤点点很热切,“一起看帅哥?”   说着,她把手机推到了陈佳肴桌子上。   陈佳肴顺势低头,看到手机屏幕里的人,脸上没有太多意外的表情。   尤点点有点失望她的反应,“干嘛?怎么这反应?不帅吗?”   陈佳肴轻轻推开手机,笑了笑说:“挺帅的。”   口吻很淡。   一如屏幕里这个人早上跟她说那些话一般。      第6章 偏袒   周延礼进门前,办公室里还隐约有噼里啪啦的聒噪吵闹声,进门后不到五分钟,十几平方的空间安静得跟没有人一样。   陆寻坐在办公椅上,看着难得在旁边乖顺安静的儿子,忍不住扶着额角笑。   “真行啊周教授,我一天说八百遍都没用,你一个眼神就搞定了?”   周延礼闻声抬眼看向沙发另一侧的小男孩,小男孩手里抓着一个乐高玩具,低着头玩得心不在焉,仔细看能看到他那双转来转去的眼珠。   假乖。   不如他家里那个。   周延礼不以为然收回目光,没说话。   周延礼话少,这点众所周知。陆寻高中就跟周延礼来往,自然不介意他这点。   他不说话,陆寻就主动开口,“聚会你真不去啊?”   周延礼说:“不去。”   态度一如既往。   陆寻“啧”了一声,“多少年你都没去过,年年都有人抓着我问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英年早逝了。”   周延礼抬眼皮看了他一眼。   陆寻一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无辜。   周延礼没想继续这个话题聊,他今天来也是有目的的。   尤其是在看到陆寻桌子上那群乱七八糟时,他问:“你岳母那边有什么给小孩吃的钙片没?”   陆寻脱口而出一句:“你有孩子啦?”   周延礼冷漠看着他。   陆寻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傻逼问题,干巴巴笑了一声:“有啊,多大一小孩?”   他说着朝自家儿子抬下巴,“有他大吗?”   那大多了。   周延礼说:“十六。”   陆寻又一愣,“十六?十六还小孩呢?我十六都能生孩子了。”   周延礼四平八稳“嗯”一声,“这事你老婆知道么。”   陆寻被噎地翻白眼,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八卦意图明显。   “诶?你这钙片,不会是给你家新来的那个买的吧?”   他说着就看到自家儿子扔了乐高往他这边走,小孩儿闹完了就犯困,张着短胳膊要抱。   陆寻一把把孩子抱在怀里,继续笑着看周延礼。   周延礼视线在陆寻娴熟动作扫过,反问:“不行么?”   给钱怎么都行。   陆寻知道那人身份特殊,也没多问,说句包在他身上。   周延礼得了允诺,看了眼腕间的时间,作势起身:“我走了。”   陆寻跟着起身,“也不多坐会儿。”   周延礼说:“顺便而已。”   陆寻:“……行。”   这学校没什么人值得陆寻这个校长起身送,但是周延礼起身,他下意识就从办公桌里走出来,在周延礼手刚推上门的时候,忍不住又问了句:“真不去啊?”   周延礼:“嗯。”   “其实……”   陆寻话刚启了个开头,周延礼就拉开了门,没给陆寻继续往下说的余地。   陆寻也适时闭上了嘴。   -   陈佳肴一天过去才算彻底明白周延礼和丁蓝口中的“辛苦”,尽管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下午最后一节下课铃敲响还是没忍住瘫软在了桌子上。   童飒下课前两分钟就开始倒计时了,跟前排的尤点点一唱一和念叨一会儿去食堂吃什么,尤点点一边说自己要减肥一边评价新开的哪家窗口好吃。   所以等下课铃一响,瞥眼瞧见陈佳肴非但不起身反而趴桌子上,愣了下,疑惑问:“佳肴,你不去吃点佳肴吗?”   好冷的笑话。   陈佳肴笑不出来,她摇摇头,“我不是特别饿。”   “现在不饿,晚自习绝对饿昏你。”童飒说着又看陈佳肴两眼,“还是去吃吧,你看你矮的。”   “……”   也不知怎么的,陈佳肴就想起了那让人难以下咽的牛奶。   还是去吧。   等晚上回家吃,说不定还要再喝一杯。   早上周延礼走之前给陈佳肴留了零花钱,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他留的不是一天的,而是一个月的。   陈佳肴跟着童飒他们去吃饭,因为走得慢被童飒嫌弃了无数遍。   尤点点作为身高不太高腿当然也不长的其中一员很烦躁,“哎呀!就你走得最快!你腿最长好不啦?”   童飒一脸认真,“虽然你腿不长,但你有自知之明啊。”   尤点点张牙舞爪要打人,童飒嘻嘻哈哈地躲开。   陈佳肴笑笑,提醒他们小心点。   这会儿人正多,纵使学校大,也架不住所有人都往食堂走。   陈佳肴伸手提醒童飒的时候,童飒“咦?”了一声把陈佳肴的手攥在手里,拿在眼前仔细盯看分析。   此时远处落日西沉,天边染成橙红色。   光线从陈佳肴指缝流淌,衬的小姑娘手指更加纤细白净。   也很修长。   “佳肴手指好长哦,其实你胳膊也挺长的,以后肯定会比尤点点高。”童飒说。   尤点点再次被冒犯,“哼”一声双臂抱胸,走了。   童飒不当回事,“别管她,她就是想走快点去排队吃黄焖鸡。”   说着跟陈佳肴介绍食堂哪些窗口最受欢迎,哪些窗口坚决不能碰。   下午吃了饭,晚上果然精神好一点。   今天的晚自习是英语,大家基本都把重点集中在英语上,毕竟明天还有一篇英语课文要检查背诵。   陈佳肴看着不短的英语课文,挺愁的。她读都读不通顺,别说背了。   然而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像昨晚翻译英语作文那样一个词一个词地翻译完,然后理顺了中文意思再一遍又一遍地默读。   但其实英语只靠默读是不行的,必须要发出声音,最好口型张大,字正腔圆。   所以直到放学,陈佳肴也没什么特别明显的进展。   她心情明显失落,有种不管做多少都看不到成果的无力感。   “佳肴,不走吗?”童飒边收拾东西边问。   陈佳肴回头看了眼钟盘时间,又看了看外面全黑的天,叹了口气,扶着桌子缓缓起身。   动作迟缓的像个小老太太。   童飒被逗笑,“你怎么跟七老八十似的。”   陈佳肴觉得自己这会儿的脑袋还不如七老八十的,她站了三五秒,又坐了回去。   “你们先走吧,我等人少了再走。”   “也行,早点回去啊。”童飒说,“明天见。”   “明天见。”   晚上学生散得很快,大概也是天气冷,再加上高中时间紧张,没几个人愿意磨蹭浪费时间。   陈佳肴也没待很久,她本来主要目的就是避开高峰期。等人一少,她就收拾东西离开了。   走之前班里还有人,大概是住校生。   陈佳肴看了眼他们,心底隐隐盘算着什么。   四五月份的天,昼夜温差极大,校园偌大空旷,风便更加毫无遮挡地往人脸上吹。   陈佳肴缩着单薄纤弱的肩膀,加快步伐往外走,却不想刚出校门就被人拦下了。   “阿、阿肴?”来人看上去有个三四十岁,是个男人,情绪有点激动,“阿肴,阿肴是我啊。”   陈佳肴被对方吓得不轻,她脸一白,抓起怀里的书包就往两个人中间挡。   男人被她挡开,明显不太高兴,拧着眉说:“阿肴,你不认识我?”   “不认识。”   陈佳肴发颤的声音在夜间风里显得更加脆弱,她转个方向就要走,没想到男人再次拦了上来。   甚至想要伸手拽陈佳肴的胳膊。   陈佳肴咬紧牙关狠狠拿书包砸开男人的手,她眼睛一抹红,不知道是吓的还是风吹的。   “你到底是谁!我真的不认识你!”   “我……我是表叔啊!”男人说,“我是你表叔,我爸是你奶奶的弟弟,这样说能明白吗?”   陈佳肴在心底稍稍算了下亲属关系,望着男人完全陌生的面孔有点不知所措,她眼神躲闪,不愿给对方一点信任。   “我不认识你。”   说着转身就走。   男人不依不挠,气急败坏吼道:“有什么认不认识的,血缘关系在这摆着,不认我认谁?认那个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的周延礼吗?”   陈佳肴脚步一顿,心底那点不知所措瞬间被摆放到明面上来。冷风中,她肌肤一寸一寸褪去温度,手脚都在发软。   她想到周延礼当初给她取名字的时候说:“陈家到你属佳字辈。”   ——而他姓周。   “阿肴,回家吧,家里人都很想你。”男人看到陈佳肴表情凝住,紧接着继续说,“陈家没有人来,可贾家还有人啊,你难道只认爷爷不认奶奶吗?那你奶奶要多伤心啊。”   奶奶……   陈佳肴身子虚晃来一下,眼底红意蔓延更深。她缓缓抬头看向男人,数秒后,一字一句,声音不高却咬字清晰,“可是我不认识你。”   男人脸一僵,“小姑娘怎么那么一根筋!都说了现在不认识以后就认识了!跟我回家!”   他说着继续去拽陈佳肴。   陈佳肴下意识后退一步,下一秒手臂被人从后面拽住,来人手掌很大,轻而易举便紧紧扣住了她整圈手臂。   对方轻轻一拉,陈佳肴顺势半转身,她一时没站稳,额头摔进了这人怀里。   鼻尖满满的全是冷香。   比夜风更甚。   却让人心安。   紧接着,后脑勺被人拿温热的掌心覆盖轻摁。   陈佳肴一瞬间眼底热意滚烫,悄无声息地伸手扶上来人的手臂。   她手指一点点收紧,攥得很牢。   此时头顶传来男人低沉,含着低怒的声音:“贾先生,令尊是只跟了陈贾氏的姓氏,没学到陈贾氏的礼数是么。”   “什么陈贾氏!我姑姑早就跟陈庆元没关系了!”贾旺忌惮周延礼,嘴上吼,脚却往后退。   周延礼闻言,指尖轻轻搓了下手中小姑娘细软的发丝,抬眸,镜片底下的深色眼睛掀起冷笑。   他说:“是么,你确定,你说了算?”      第7章 偏袒   陈佳肴今晚没照例到家就写字帖,而是率先把明天要上的课提前预习了一遍,紧接着把今天学过的也认真复习了一遍。   英语课文还是要背诵,她坐在那犯困就站起来背,最后站着也不清醒就拿着书站到了窗口。   窗户全开,冷风吹着,困意顿时消散了一大半。   熟能生巧。   这话不假。   两个小时过去,陈佳肴终于能读得熟练,虽然依旧背得磕绊,但至少能从头背到底了。   这时已经接近凌晨三点。   陈佳肴活动了下腿,一屁股坐在床沿边。   课本随手放在床上,她有些恍惚地盯看时钟一圈一圈转着的秒针,想起晚上回来时,周延礼回答她那个问题。   -“你跟爷爷……什么关系?”   -“没有血缘关系。”   所以,那个男人说的是对的。   周延礼和她其实没有任何关系。   更没有义务照顾她。   陈佳肴浅浅吸了口气,重新坐直了身体。   第二天陈佳肴早上五点半起床,去卫生间简单洗漱下,准备折返卧室再熟悉一下英语课文时,忽然听到厨房有声音传来。   犹豫了一下,陈佳肴抬脚走了过去。   出乎意料的,她看到了徐阿姨。   徐阿姨动作麻利地做早饭,从厨房出来时看到陈佳肴笑了笑,“醒啦?”   陈佳肴“嗯”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转向了客厅。   空无一人。   徐阿姨说:“周先生有点事,很早就出门了。”   陈佳肴“哦”一声,收回了目光。   徐阿姨又说:“早饭还没好,你要不要先去做点自己的事?周先生说一日之计在于晨。”   陈佳肴了然点头,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六点钟,徐阿姨敲门喊陈佳肴吃饭。   饭后,徐阿姨在陈佳肴手边放了一杯牛奶和一个小瓶盖,盖子里躺着两颗类似药丸的东西。   陈佳肴疑惑看向徐阿姨,徐阿姨说:“钙片,不苦的。”   陈佳肴明白这大概也是周延礼叮嘱的,于是什么也没说地吃了。   确实不苦。   甚至有点甜。   像糖。   陈佳肴始终波澜不惊的心情悄无声息掀起一层涟漪,连端牛奶的动作都比往常更加心甘情愿一些。   等把牛奶递到唇边时,陈佳肴忽然一顿,拿开牛奶,目光落在牛奶杯上。   还是同样的玻璃杯。   只是容量明显要比之前小了一倍。   这个男人,讲话虽然严厉难听,行为却总是妥帖十分。   就像那两颗钙片。   陈佳肴抿了抿唇角,小口喝完,全程眉间未见一丝皱痕。   -   私下用功足够,白天检查成果的时候果然也让人满意。   于是整一个上午陈佳肴都还算开心。   中午休息时间不长,学生即便是走读中午也几乎都在学校食堂吃。   陈佳肴依旧跟童飒尤点点组团,今天一起的还有陈稳和宗健,以及尤点点的同桌,张小峰。   张小峰虽然是男生,身高体重却跟陈佳肴差不多,就连体型都不相上下,存在感也同样很弱。   陈稳和宗健则是一个气质长相吸睛,一个身高气场出挑。   一行六人,各有特色。   吃饭的时候宗健拎了六杯奶茶,陈佳肴以前没怎么喝过这些,而且老家的那些奶茶和这边也没法比。   陈佳肴图个新鲜,饭还没好就把奶茶喝完了,等饭上来了,她就拿着筷子勺子干瞪眼。   陈稳没忍住笑了一声,“饱了?”   陈佳肴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陈稳说:“多少吃一点吧,不然下午肯定饿,我看你学习挺用功的。”   “班长这话说的,难道我就不用功吗?”童飒问。   “也用功,都用功。”陈班长一碗水端平。   这时本来很嘈杂的食堂忽然一秒安静了下来,陈佳肴见状抬头顺着大家的目光往楼梯口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正装的青年男人正从楼上下来。   耳边童飒说:“是陆校长。”   尤点点捧脸犯花痴,“天呐!校长又帅了!!”   宗健泼凉水,“清醒点,人家已婚已育。”   尤点点瞪眼,“我知道!我又不是女友粉!”   此时陆校长正好走到他们这桌旁边,不知怎么,陆校长扭头看了他们这桌一眼,很巧,对上了陈佳肴的目光。   陈佳肴一愣,作为差生,非常符合常理地躲开了来自上级领导的目光,躲完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应该礼貌打声招呼?   然后下一秒就听到了陈稳的声音,“陆校好。”   紧接着周围其他人纷纷开口,陈佳肴耳朵咻的全红了。   陆寻瞥见陈佳肴的耳朵,轻轻一挑眉,抬脚走了过去。   对此行为,除了陈佳肴,其他人都见怪不怪。尤其陈稳,还格外熟地说:“陆校吃的什么啊今天。”   “没你们丰盛。”陆寻看了眼桌子上的奶茶,“还有奶茶喝。”   陈稳面不改色供出宗健,“他买的。”   宗健点头应下,“晚上训练的时候给你也带一杯。”   “算了。”陆寻谢敬不敏,“老年人新陈代谢比不上你们,别坑我。”   尤点点言辞非常不值钱地说:“校长你一点也不老,比他们三个帅多了。”   “说得好。”陆寻说。   尤点点顿时笑得更不值钱了。   陆寻这时才突然把话题转向陈佳肴身上,“你们班新生?”   陈佳肴声音很低,“校长好,我叫陈佳肴。”   陆寻点头,“小姑娘还是少喝这些东西,家里人知道会担心。”   陈佳肴看着几乎没怎么动的饭,更加耳红心虚了。   等陆寻走后,陈佳肴才有些奇怪地问:“校长跟谁都那么熟吗?”   她印象中学生跟老师都有很大代沟,更别提学生跟校长了。   童飒说:“主要是跟宗健熟,宗健学体育的,每天晚自习前会去训练,陆校也跟着锻炼身体,时间长就熟了。”   “最主要的是尤点点废话多。”宗健补说,“让人印象深刻。”   尤点点故意把奶茶吸得呼噜响,半句不反驳。   看来对此结论,她自己也相当认可。   最终这顿饭陈佳肴还是没吃几口,端着盘子去清食口时觉得浪费又可惜。   就在她犹豫到底要不要倒掉时,身后忽然递过来一个纸碗,陈佳肴一顿,而后听到陈稳的声音,“装着吧,我估计你下午会饿。”   陈佳肴说:“谢谢。”   回去的路上,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下午音乐课唱什么,陈佳肴拎着饭盒,心里盘算着回去是先写英语小作文字帖,还是先写语文古诗字帖。   童飒打了个呵欠,“困死了,赶紧回去趴会儿。”   宗健说:“吃完就睡,你是猪吗?”   尤点点反驳:“那不然呢?跟你一块去举杠铃吗?”   宗健冷笑,“我举你。”   尤点点撸袖子要揍人,陈稳说:“行了,跟峰哥学着做数学题不行吗?”   张小峰扶了下眼镜,内向又腼腆,“班长你别这么叫我。”   “嗯,你不配。”尤点点说。   陈佳肴却扭头问:“你数学很好吗?”   张小峰愣了下说:“还行。”   童飒说:“我们峰哥就是谦虚,咱们班他数学排第二,也就稳哥敢认第一了。”   陈佳肴真诚地夸了句:“你们好厉害。”   然后在心里盘算自己那几道对着答案也看不懂的数学题应该哪几道问张小峰,哪几道问陈稳。   在他们看不到的背后,陆寻慢悠悠从拐角走了出来,一边看着他们一行人渐行渐远,一边拿手机录了个小视频,期间还把陈佳肴手里拎的饭盒放大,放大,放大。   然后给周教授发了个微信。   陆寻:[视频]   陆寻:你闺女不好好吃饭。   陆寻:还喝奶茶。   周教授:高中生为什么能在学校买到奶茶?   陆寻:……?   周教授:她不是我闺女。   陆寻:那是童养媳?   对方沉默。   陆寻以为自己误打误撞戳中了周教授的什么点,激动地发过去好几个问号。   然后收到了一个感叹号,红色的。   陆寻:“……”   行。   -   下午如陈稳所说,上完第二节课陈佳肴就饿了。她把这一切归咎在自己太努力上,尤其是那几道数学题,真的差不多要了她半条命。   童飒看她有气无力的,以为她不舒服,顺手摸了下她的额头,“没发烧啊。”   陈佳肴笑笑,“本来就没发烧,就是有点饿了。”   童飒想起陈佳肴中午那点饭量,了然道:“那怎么办?你中午那饭都冷了,也不能吃了吧?”   “没事,随便垫垫。”以前她吃过更糟糕的,饭嘛,就是抵挡饿意的。   正巧这时下课铃敲响,陈佳肴偷偷拿出中午的饭,本来就是一份青菜盖浇饭,没什么味道,但是她一拿出来就引来了不少目光。   陈佳肴一顿,有点不好意思,想想还是决定放回去。   大不了再撑两节课。   童飒看出她不好意思,抬头看了眼其他人,其他人被童飒回看,反倒不好意思地收回了目光。   童飒说:“没事,吃。吃饱了好长个。”   陈佳肴没忍住问了句:“我真得很矮吗?”   跟童飒比,她确实不高,毕竟童飒有一米七。但是在老家的时候,十五六岁的女生,大家都是一米六左右,一五八也算正常。   童飒被逗笑,摸了把陈佳肴的脑袋,“不矮,还长呢。”   陈佳肴知道对方在敷衍她,叹了口气,低头吃饭。因为着急,她吃得很快,囫囵吞枣,途中不小心噎了下,还是童飒把自己的水杯递给了她。   童飒因为性格原因在交友方面始终是照顾别人的角色,尤其是陈佳肴这种看着瘦瘦小小性格又柔和的女生,她照顾起来简直信手拈来。   “诶?你在家是不是吃口饭都要人喂?”童飒托着脸问,“喝水都要别人给你拧瓶盖?”   当然不可能。   不管是在以前,还是在现在,陈佳肴都不是被格外照顾的那一个。   反倒是在班里,他们好像总是很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拿她当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儿照顾。   陈佳肴心里很感激,把水还给童飒的时候说:“以后你喝水我给你拧瓶盖。”   童飒哈哈笑,乐着说好。   因为午饭没吃完,晚饭陈佳肴就没去食堂,随便把剩下的冷饭扒拉两口敷衍了事,吃完就埋头写题。   童飒他们回来的时候给陈佳肴带了个香蕉,陈佳肴问他们哪来的,童飒说:“又碰到陆校了,他给的。一人一个刚刚好。”   陈佳肴感慨,“校长对我们真好啊。”   童飒虽然不否认这话,但想了下以前陆校好像没有那么好,现在居然都开始送水果了,真夸张。   晚上陈佳肴一如既往等大家都走了自己才走,走之前她犹豫了下,正准备去前排问问留下的那几个同学是不是住宿舍的时候,张小峰忽然折返了回来。   陈佳肴愣了下,“怎么了?”   张小峰说:“宿舍停水了,我过来看会儿书。”   陈佳肴问:“你住宿舍啊?”   张小峰点头,“对。”   陈佳肴问:“那个……住宿舍是不是要交宿舍费啊?”   张小峰说:“对。一学期六百。”   陈佳肴又问:“人很多吗?”   张小峰说:“不一样,有的宿舍六个人,有的八个,具体不太清楚。”   陈佳肴“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价格都一样吗?”   张小峰说:“我是八人间,六百,不过每年会有专项补助,成绩在年级排得上名次是可以有折扣的,非常好的直接免费。”   “哦。”   那这种专项补助应该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陈佳肴出校门的时候还在想关于住宿舍的问题,其实早在入学第一天她就有这个打算,昨晚之后这个想法就更加强烈了。   周延礼这个人,虽然不苟言笑了点,但是年纪轻轻事业有成且完全经济独立,在爷爷这种长辈眼里,他应该是个很优秀很懂事的晚辈。   而她同样作为晚辈,不能那么不懂事。   她想着,走出校门的那一刻抬头,一眼捕捉到了马路旁边的黑色车子。   车窗半开着,男人靠在椅背上,没戴眼镜,夜晚光影模糊了他的面孔轮廓,似有察觉,他转过头,两个人在遥遥距离四目对视。   此时恰好有几个老师携伴离开,与陈佳肴擦肩而过时,陈佳肴听到他们卸下老师武/装,疲惫抱怨:“我自己家孩子都没那么上心过,这周都没陪孩子吃过一顿晚饭,更别提陪孩子睡觉了。”   “那我呢?我男朋友都快跟我分手了,昨天还问我是打算跟学生过一辈子还是跟他过,烦都烦死了。”   “……”   陈佳肴恍惚把目光移向马路那处,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车窗。   周延礼也是老师,虽然不太清楚他是不是单身,但自己的存在,好像确实耽误了他很多时间。   比如现在,都晚上十点了,他还要来接她放学。早上即便自己有事,也会安排好司机送她。   她好像,真的是个很大的麻烦。   陈佳肴蹙了蹙眉,心底按下某种想法,迈开步伐往马路方向走去。   上车以后,陈佳肴刚系好安全带挺直腰板,旁边人就递过来一瓶……牛奶。   瓶子好大。   看上去好多。   陈佳肴:“……?” 作者有话要说:  周教授:milk tea or milk?   第8章 偏袒   返程的路上,街灯与月光交织出斑驳温存的痕迹,偶尔有光影透过挡风玻璃照在人脸上,描绘出深深浅浅的面孔轮廓。   陈佳肴安安静静坐在副驾驶,不敢偷瞄周延礼一眼。她手中攥着牛奶瓶,时不时用力捏一下瓶身,动作与心中的忐忑如出一辙。   路过一家餐厅的时候,周延礼停下车,陈佳肴疑惑扭头看他,对方推开车门下车,丢下一句:“车上等着。”   男人身材挺阔,双腿修长,几步走进餐厅,站在前台不知道跟工作人员说了什么,很快又折返回来。   没有买东西?   陈佳肴更疑惑了。   等对方上车,陈佳肴试探着问:“你没吃晚饭吗?”   周延礼目视前方驱动车辆,不答反问:“你晚上吃了什么?”   陈佳肴如实说:“青菜盖饭。”   周延礼又问:“中午。”   陈佳肴顿了下,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一个度,“青菜盖饭。”   周延礼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   之后车厢一直沉默到小区,门口车位不知道被谁占了,周延礼看了一眼,出声让陈佳肴下车,他去把车停进车库。   陈佳肴想也没想立刻下车。   虽然路上车窗也没全关,但只要一想到隔壁坐着周延礼,陈佳肴就多少有些喘不过气。   下了车,春末的晚风卷着清淡的花香吹到人脸上,陈佳肴悄悄松了口气,连始终挺得很直的脊骨都软弯了几分。   黑色车子拐进车库方向,陈佳肴忽然听到某个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从小在老家生活,知道这种情况一定是有某种小动物出没,但她没想到居然是只小猫。   小猫身体瘦瘦小小的,眼睛却极其灵动闪亮,与人对视也不怕生,甚至在三五秒后试探地弓着身子钻了出来。   陈佳肴眼角一弯,原地蹲了下来。   长长的马尾因为她的姿势落在了地上,小猫以为是什么稀有玩具,勾着她的头发蹦来跳去,最后还是陈佳肴把头发捋顺了从自己一侧肩头垂过来,小猫才撒娇一般卧躺在她面前。   小肚子挺着,一副求撸求抚摸的样子。   老家也有猫,不管是野猫还是家养猫都很怕人,不像这只,看着就很好骗。   陈佳肴伸手在它下巴处挠了两下,身子前倾的时候被怀里的牛奶硌了一下,她眼睛一亮,把牛奶掏出来在小猫眼前晃了晃,“喝吗?”   小猫瞬间站了起来,满脸的:想喝!   陈佳肴心虚地扭头四周环视了一圈,然后打开书包撕一张纸,随手叠了个小纸碗出来。   倒了一些牛奶出来,边倒心里边想:既然那么有缘分,那就替我分担一点吧。   哪知她刚刚把纸碗推到小猫跟前,地面就覆盖了一层又高又大的影子。   像凭空出现的山。   陈佳肴身体一僵,随即听到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大多数猫都有乳糖不耐,不能喝牛奶。”   大概是男人声音太冷气场太足,小猫对于刚刚求来的牛奶闻都没闻一下,夹着尾巴钻回了灌木丛。   小逃兵。   陈佳肴非常瞧不起对方这种为保小命丢弃战友的行为。   不过如果她也有这种机会就好了。   陈佳肴心里叹了口气,慢吞吞从地上站起来,略有不自然地跟周延礼说:“我不知道,下次不会了。”   周延礼也没为难她,只是转身的时候扫了眼灌木丛里那双透着光的玻璃眼睛,而后跟陈佳肴说:“捡起来扔了。”   陈佳肴说好。   扔完纸碗,陈佳肴跟着周延礼一起上楼回家。   前脚刚进门,后脚就听到了淅淅沥沥的下雨声。   四月底,正是谷雨时节。   陈佳肴庆幸周延礼没让她大晚上喝完这瓶牛奶,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总觉得这瓶牛奶的意图更像是某种警告。   警告什么呢?   陈佳肴坐在书桌前,一手拿着笔,一手托着脸,百思不得其解。   雨势更大,噼里啪啦的声音落在玻璃窗上。   天边一道闪电骤然照亮了半边天,陈佳肴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前战友,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陈佳肴晚上一般没离开过自己的房间,所以实在不清楚周延礼的作息,她偷偷拉开房间的门,忽然听到门口有关门的声音。   陈佳肴心一慌,忙不迭合上了门。   耳朵贴在门上,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随着一声关门开门的声音消失不见。   静等几分钟,陈佳肴再次拉开门缝,轻手轻脚出门,确定周延礼房间已经关灯,才走去门口。   玄关竖着一把黑色的伞,伞头水滴流出蜿蜒的痕迹,在门口地毯上晕染出一滩深色。   周延礼出去过?   这大晚上的,他出去干什么?   不过这会儿留给陈佳肴的时间不多,陈佳肴没想太多,拿着伞出门。   外面非常冷,她只穿了件单薄的长袖T,风一吹,衣服鼓起来,身体更显单薄。   径直走向灌木丛,小声唤:“咪咪。”   无猫应答。   陈佳肴有些着急,又唤:“咪咪。”   此时头顶雷声呼啸,大雨模糊了夜晚本就不分明的视线,陈佳肴弯着腰到处唤,最后隐约从背后听到一声细弱的“喵”。   陈佳肴惊喜回头,只见小猫蹲坐在屋檐下,歪着头,似乎非常疑惑陈佳肴的行为目的。   陈佳肴放心的同时又有些无语,尤其对上小猫无辜的圆眼睛,更觉得对方没良心。   她抬脚走过去,小猫转身也走,陈佳肴跟上去,在一楼大厅一角看到了这家伙的家。   长宽高约有三十厘米,木质,底下铺着看上去就很柔软的羊羔毛毯子。   角落放着两个小碗,里面有水有粮。   还挺豪华。   白让她担心了。   小猫迈着高傲的步伐钻进家里窝着,与陈佳肴对视的时候像在显摆什么,陈佳肴哭笑不得,伸手探进去摸了摸它的脑袋,“原来你也有人照顾呀。”   小猫伸着舌头舔了下陈佳肴的手腕,舌面上的倒刺划过陈佳肴瘦又薄的肌肤,引的她发痒失笑。   临走前,她又看了眼小猫的家,封闭性很好,很挡风。   大小也合适,不会因为过段时间小猫长大了就会变得拥挤狭窄。   看来,是个很温柔的人在照顾它。   平城真好,不管是人还是猫,都能有此殊荣得到最细腻的袒护。   -   第二天一大早刚起床就感觉到气温明显降了几度,陈佳肴打着呵欠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稍厚的外套,吃饭的时候也不怎么有精神。   周延礼在她手边放牛奶和钙片时,轻轻一声清脆引的陈佳肴下意识抬头,周延礼顺势抬起另一只手把掌心盖在了陈佳肴额头上。   陈佳肴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而后没躲没闪,只是眨眨眼睛说:“应该没发烧。”   周延礼“嗯”一声,收回手。   指腹擦过陈佳肴的额角,肌肤瞬间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酥痒。   她强行摁下想要揉弄的想法,低头吃饭。   吃完又听到周延礼说:“以后把保温杯带上。”   男人清晨嗓音不太清朗,咬字间气息慵懒沙哑。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说的话允许人拒绝。   陈佳肴当然也不会拒绝,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买的保温杯,很大很沉。   也很丑。   陈佳肴带着坐上车,到班里才敢拿出来打开,嗅到一股清冽滚烫的白开水气息后无声无息地松了口气。   真得太害怕里面装的是牛奶了。   童飒注意到她这偷偷摸摸的行为,没忍住问了句:“你干嘛呢?”   说着探头看了眼陈佳肴的保温杯,里面只有普普通通的热水而已。   闻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味儿。   陈佳肴拧上盖子说:“没什么,有点渴,但是这太烫了,过会儿再喝吧。”   “你这是保温杯,过会儿也是烫的啊。”童飒把自己的空杯子拿出来,“你倒我这里点,晾一会儿就行了。”   其实陈佳肴不渴,但是现在进退两难,她想了想还是倒了一半晾着。   上午最后一节课放着,外面的雨终于停了。   童飒伸了个懒腰,感慨一声:“真好,连老天都在体恤我们高中生啊。”   陈佳肴抱着水杯,下巴放在杯口上面,有气无力,“是哦,高中生好辛苦哦。”   童飒起身拍拍陈佳肴的脑袋,“那赶紧去吃饭吧,犒劳犒劳我们。”   话刚落,一只骨节宽大颜色白皙的手在陈佳肴眼前划过,紧接着自己桌子上放了一个袋子。   袋子里好像有东西,感觉挺沉。   陈佳肴疑惑抬头,对上陈稳的眼睛,他说:“刚在门口碰到的,说是给你的。”   陈佳肴回头看向班级门口,陈稳说:“走了,一个阿姨。”   陈佳肴隐隐察觉什么,“是不是比我高点,长发盘着,头发有点微卷?”   陈稳说:“不是。”   “啊?”   “比你高很多,大概五六厘米。”陈稳说。   陈佳肴失语,“……班长。”   陈稳笑笑,“开个玩笑,快看看是什么。”   童飒他们也伸着脑袋看,陈佳肴打开袋子,拿出一个饭盒。饭盒打开,一股热腾腾的饭香飘出来,勾得人瞬间口水横流。   底下一层就更丰盛了,草莓香蕉猕猴桃圣女果,还有一颗糖果!   童飒骂了句脏话,“这也行?!佳肴你还说你在家不是小公主?”   尤点点崩溃,“多少钱多少钱!我买了!”   陈佳肴一把抱住饭盒,非常护食地说:“不卖。多少钱也不卖。”   童飒眼睛一眯,“不对劲啊陈佳肴,你不会是偷偷摸摸早恋了吧?这不会是你男朋友带给你的吧?”   陈佳肴一顿,几乎是立刻出声反驳,“不是!”   陈佳肴一向讲话声音低,像只没什么胆量的小猫,眼下忽然拔高音量,脸和耳朵都红了一大片。   童飒顿时觉得自己玩笑开过了,“对不起对不起,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陈佳肴也察觉到自己肌肤渐渐升温,但她把这一切都归咎在自己怀里的饭盒上,指尖同样一片滚烫热烈,顺着肌肤一路攀升到她胸口心尖。   她唇角扬了扬,眼底溢出绵密悠长的雀跃欢喜,小声说:“是我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的陈佳肴,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_= 明天的更新还放在早上八点吧。   第9章 偏袒   之后的一周里,陈佳肴都没有再在自己的午饭和晚饭上操过心。   而且每次拿到饭盒的时候都会引来周围无数阴阳怪气的羡慕声,最后在童飒的强烈建议下,陈佳肴依然会在饭点跟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   这样比较方便他们蹭她的水果。   “你家人对你真得绝了。”童飒第一百零八次感慨,“是在内涵食堂的叔叔阿姨大爷大妈吗?”   尤点点捏起一颗圣女果,点头配合答:“是。”   陈佳肴想起什么,笑笑说:“大概是不想让我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吧。”   “吃饭有什么浪费时间的。”陈稳说,“不过家里送来的肯定要比自己买着吃营养均衡一点,你太瘦了。”   童飒点头,“健哥一拳至少可以打死五个你。”   陈佳肴点头,“那可能要进去五年。”   其他人闻言一愣,而后放声哈哈乐。   陈佳肴也弯着眼睛笑。   陆寻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大概是刚准备去吃饭,很巧地路过他们这桌。   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应该是他儿子。   “很丰盛啊。”陆寻看了一眼陈佳肴面前的饭,“陈同学这是自己带的饭?”   “哪能啊,人家家里人亲自送过来的。”尤点点骄傲的仿佛是自己被送了饭。   陆寻明显愣了一下,“这样啊。”   这时陆寻的儿子不知道看中陈佳肴水果盒里的什么了,伸着手要。   陆寻想也没想一手捂住孩子的嘴,转身就往楼上教工餐厅走,边走边说:“这不能吃,后果咱承担不起。”   陈佳肴:“……?”   童飒也没明白,猜测了句:“听说有很严重的妻管严,可能是他老婆不让孩子在外面随便吃?”   可陈佳肴看了眼自己的水果,不是特别想接受这个理由。不过她也没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明天要考试,她今晚有得忙了。   -   如周延礼所言,陈佳肴的时间不该浪费在学习以外的任何事情上——这点是陈佳肴第一次周末小考的时候发现的。   平中每周六的上午和每周日的晚自习都拿来班级小考,周六上午考英语和数学,周日晚自习考语文。   这是陈佳肴入学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检查自己一周的学习成果,说不紧张是假的。   上课铃刚敲响,丁蓝就踏进了教室,班里学生不约而同地起身拉桌椅,陈佳肴茫然恍惚地跟着他们做,拉完才意识到大家是在模仿高考排列座位。   童飒此时靠墙坐,跟陈佳肴有一段距离,她小声跟陈佳肴说:“加油!”   陈佳肴面上笑笑,其实心里很没底。   等试卷拿到手,英语听力开始播放第一题,陈佳肴就傻了。   磁带播放跟平时老师口读,差距实在太大了。   如果说平常老师读她勉强能听到三分,那磁带就一分也听不懂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   后面的情况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丁蓝带着数学试卷走出教室的时候,陈佳肴大脑还是一片空白,直到童飒起身问她走不走,她才如梦初醒地缓缓站起身。   童飒一眼就看出陈佳肴不太对劲,关切地问了句:“怎么了?”   尤点点本来在翻自己的抽屉,不知道在找些什么东西,闻声东西也不找了,跟着回头,走到陈佳肴跟前,“怎么了?”   前后不到一分钟,陈佳肴桌前就围满了人。   可是陈佳肴什么都看不见,她满脑子都是刚刚考试期间,面对那些题目,她宛若一头困兽,举步维艰,没有退路。   “没事。”陈佳肴隐隐觉得自己有些头疼,她慢吞吞把东西收拾到书包里,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异样地又重复一遍,“没事。”   童飒和陈稳对视一眼,什么也没说。   但是在离开班级的时候,大家不谋而合地陪在了陈佳肴身边。   今天周六,只有上午时间在学校,早上周延礼送陈佳肴来校,离开前说自己下午有事,让她放了学坐车回去。   公交出租车随便。   陈佳肴当时还觉得有些失望,虽然大多数孩子面对家长此行为都不应该有这种情绪。   但现在,她只觉得万幸。   陪同走到学校门口,童飒终于再次出声,“佳肴……”   陈佳肴回神,这才发现他们还在自己身边,“啊?你们还在啊?”   童飒满面担忧之色,“是啊,没有我们陪着,你这一路不知道要撞多少人。”   陈佳肴没说话,但是所有人都看到正午的烈阳之下,少女眼底的光正一寸一寸地暗下去。   童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虽然他们总说陈佳肴脾气好性格柔和像棉花,但也很明白她其实是一个很有韧性的人。   至少有些话如果她不想说,是别人怎么问也问不出来的。   比如她的“家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人”。   也比如现在。   就在童飒犹豫要不要送佛送到西把人直接送回家时,旁边的宗健忽然拦下了一个人。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所有人都听到一声不干不净的问候。   别看宗健平时不吭不响,实则脾气暴着呢,仗着身材魁梧力气大,当即拎起了对方的领子,狠声威胁:“你再骂一句?”   对方估计没想到宗健那么有能力,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生,居然敢跟成年人叫板。   于是直接喊:“阿肴!阿肴!是我!表叔!”   宗健一愣,立马松开了手,“啊,叔、叔叔?”   其他人也纷纷一愣。   贾旺趁机到陈佳肴跟前,拽起她的胳膊就走,“走!跟我去医院!奶奶要见你!”   陈佳肴这才反应过来,她被贾旺拽着,怎么也挣脱不开,着急得眼睛都红了,“我不去!我说了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陈稳是他们当中最先反应过来的,听到陈佳肴这么说,立刻上前阻止,“不好意思,这位叔叔,我同学说她不认识你。”   尤点点紧跟其后,慌张说:“天呐!不会是人/贩子吧?”   童飒一听,也想起来社会新闻确实报道过这类事件,人/贩子假装当事人亲戚,强行把人带走,她忙不迭大喊:“宗健!打他!!”   宗健得令,干脆利落把陈佳肴从人/贩子手里抢回来,然后和陈稳一起把人控制住,反绞手臂摁倒。   画面非常大快人心。   贾旺被两个毛头小子制住,脸都气红了,他破口大骂:“你个没良心的玩意儿!别人给你几个钱你就不认人了?你真以为周延礼能养你?我告诉你!他这样做是犯法的!你信不信我告他!”   他挣扎着大喊:“报警!我要报警!现在就报!”   宗健废话不多,一巴掌挥在贾旺脑袋上,“你他妈报警?我们报警还差不多!”   陈稳给童飒使了个眼色,童飒二话没说掏出了手机,她刚打开拨号键盘,准备进行人生第一次拨打110的行动,一只手忽然伸过来盖在了手机屏幕上。   童飒抬头,看到是陈佳肴。   “不用。”陈佳肴不确定贾旺说的是真是假,万一警察来了,不仅带走了他,也带走了周延礼怎么办。   她转向宗健和陈稳,“你们先松开他吧。”   宗健看了陈稳一眼,陈稳则是问陈佳肴:“你确定?”   陈佳肴点了点头。   被松开后,贾旺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听的宗健拳头握得咔咔响。   贾旺心有余悸,表情相当不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他跟陈佳肴说:“你奶奶就在医院里,你去不去就一句话,但是我先跟你说好,陈家你肯定是要回的。”   陈佳肴没说别的,而是看着贾旺问一句:“是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带给你们吗?”   她这话说得相当隐晦,但大概是做贼心虚,贾旺居然听懂了。   “什、什么东西,你别跟我扯这些,医院去还是不去。”   陈佳肴问:“你确定不扯吗?”   贾旺沉默了。   此时日头更甚,气温渐升,一天之中最温暖的时刻悄然抵达。   像是周身被披了一层薄薄的柔软,人的勇气在心底生根发芽。陈佳肴看着贾旺,一字一句说:“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你们也不是真的想要我。”   而这一切,全都被马路对面的人看在眼里。   车厢里沉默安静,连车窗都没开。   副驾驶的陆寻看到贾旺不甘心地转身离开,一颗心终于稳稳落地。   “你真是……”陆寻看着驾驶座上面目神情始终淡定如初的男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送一句,“佩服。”   周延礼目光还在遥遥对面的陈佳肴身上,他看到小姑娘跟她的同学们聊天,看口型大概是在道谢。   同学们大概也明白这是人家的私事,都十分有分寸地没有多问。   然后陈佳肴就转身去了公交车站。   意料之中的乘车选择。   “你不跟上去?”陆寻问。   周延礼说:“我还有事。”   “有事你还来看戏?”陆寻问,“诶我真是搞不懂了,你就非得让人家一个小姑娘亲自面临这种情况?万一贾家那混蛋伤着她怎么办?万一宗健陈稳没拦住贾旺怎么办?”   周延礼看了眼陈佳肴愈行愈远的身影,口吻似是很不在意,“不是还有你么。”   陆寻冷笑。   他才不信周延礼那么看得起他。   否则也不会绕那么远亲自过来盯着。   “那下次呢?你确定下次也能那么精准及时地知道贾旺的行踪?”陆寻问。   “下次的事情下次再说。”周延礼看到公交车缓缓停在站点处,陈佳肴背着书包上了车。   陆寻气结。   此时公交车缓缓驶离,周延礼这才漫不经心收回目光。   他这行为陆寻看得清楚,于是更加百思不得其解,“你不是很在意她?干脆直接告诉贾家,他们想要的根本没有,陈老早捐了。”   “也省的他们三天两头纠缠人家小姑娘。”   “你觉得那样就行了?”周延礼看了陆寻一眼,“之后呢?等她知道贾家存在以后呢。”   她会反复思虑自己和贾家的关系,会对他们之间亲情关系存在的可能性做判断。   “那就直接从根源上断开!两方互不打扰!你还做不到让贾家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陆寻小声嘀咕,“就算做不到,也别主动把人家信息放出去啊,缺不缺德。”   周延礼当然能做到。   他现在可以阻止贾家知道陈佳肴的存在。   可是他不能阻止以后陈佳肴知道贾家的存在。   因为一个人的未来有无限可能,一个家族的未来也有无限可能。   他并不能保证他永远高贾家每个人一等,也不能保证她永远都是他一个人的乖小孩。   也许未来有一天,她长大成人,独立自主。   贾家看到她身上的可榨之处,开始伸出所谓的家人之手。   他们甚至只需要说几句好话,便可以带走一个小姑娘所有的同情心。   因为她对亲情,尚有渴求和信任。   而到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外人。   这些,陆寻当然也明白。   他只是舍不得,舍不得陈佳肴看到这些人的卑劣之处。   毕竟这些对于一个还未成年并且寄人篱下的小姑娘来说,多少有点太残忍了。   人性,是多少成年人都不愿意面对的东西。   “那也不用她一个人做这个选择……”   “她必须一个人做。”周延礼打断陆寻的话,“我并不是非养她不可。”   “但她必须要心甘情愿,毫不犹疑,且绝无退路地,选择留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周教授,好狠一男的。 明天早上八点更,没更就晚上九点来。   第10章 偏袒   因为贾旺的事情,陈佳肴一路上都心不在焉,公交车上还差点坐过站。   回到家,家里空无一人,倒是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午饭,还有切得精致的水果。   周延礼早上说他今天有事不回家,那这些应该是徐阿姨准备的。   陈佳肴想了下,感觉徐阿姨好像和印象中的家庭阿姨不太一样,在这个家里,她的存在感总是似强似弱。   ——饭点很强,其余时间好像完全不存在。   但是陈佳肴又仔细想想,也可能是自己在家的时间都跟徐阿姨避开了吧。   吃过饭陈佳肴顺手把碗刷了才回房间,坐在书桌前假装自己就在教室里,为了增强代入感还特意拿手机按照学校上下课时间定了四十分钟后的闹钟。   她强撑着让自己不要沉浸在无用的失落情绪中,可当翻开数学课本,在课后习题看到一道题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睛。   这道题和上午考试试卷其中一道一模一样,但是她没做出来。   “啪嗒——”   眼泪顺着秀挺的鼻尖滴在书本上。   其实,她根本不怕这些。   考试一次考不好,就继续努力。毕竟一加一永远都是等于二,总归不会因为一些其他原因变成她追不上的答案。   可周和陈之间,却有太多变数。   陈佳肴攥着笔,指腹越扣越紧。   她视线越来越模糊,头脑昏昏沉沉之间想:如果她姓周,就好了。   陈佳肴仿佛被人丢到了无边无际的大海里,她漂在海面上,沉不下去,也看不到岸边。   突然海面起伏,咆哮音像一张密织的网,从上而下,铺天盖地。   “——他这样是犯法的!你信不信我告他!”   陈佳肴猛地惊醒,坐直了身体。她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睛,手脚传来密密麻麻的麻意,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再看外面,天色已经泛灰,隐隐有夜幕降临的趋势。   陈佳肴心上一惊,顿时清醒了一大半,她拿起手机去看时间,发现已经晚上六点多了。   足足过去了四五个小时,她竟然完全没醒。   闹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关掉了。   真是……   陈佳肴没来得及感慨更多,隐约听到外面传来开门关门的声响,脑袋里仅剩一半的恍惚这下全部消失了。   她有些仓促地站起身,原地站了半天没能迈开脚步。最后还是房门响起敲门声她才深深浅浅地吐了口气,声线勉强镇定地应道:“谁?”   “我。”隔着一扇门,周延礼低沉的嗓音依然具有威慑力。   陈佳肴摁在桌子上的手抖了抖,她下意识把没怎么翻的课本合上,好像这样就能掩盖自己不小心偷懒的痕迹。   转身开门,刚一抬头对上周延礼的眼睛,就看到对方动作非常细微地抬了下眉。   陈佳肴心虚地眉眼闪烁。   周延礼问:“饿了吗?”   陈佳肴哪里还敢饿,她怕张口含糊的嗓音暴露什么,只能沉默着摇头。   摇完才想起来周延礼好像不太喜欢她不讲话。   下意识要开口,却不想周延礼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说:“到点了,不饿也吃点。”   哦。   那还问她意见做什么。   周延礼先一步转身离开,陈佳肴抬手揉了揉鼻子,感觉头脑还是有些昏沉。   她走出去看到周延礼站在玄关口,拿着手机大概是在回什么消息。   听到声音,对方主动抬头,陈佳肴对上他的目光,愣了下,问:“出去吃吗?”   周延礼“嗯”一声没解释更多,只是叮嘱一声:“带一件外套。”   晚上要比白天凉一点,风却更舒爽,现在天气不冷不热,出门确实更让人放松身心。   ……如果身边没有周延礼的话。   上车以后,周延礼顺手递给陈佳肴一瓶矿泉水,陈佳肴刚睡醒,嗓子确实不舒服。   她小口喝,车子启动间听到周延礼说:“以后睡觉回床上,趴桌子上容易感冒。”   “咳——”   陈佳肴扭开脸,咳得脸都红了。   也是这扭头期间,透过黑色的玻璃车窗,她看到自己脸上印出的睡痕。   “……”   证据确凿。   陈佳肴又尴尬又心虚,好不容易理顺呼吸才说:“不小心睡着的。”   周延礼似乎没有很计较,淡淡“嗯”一声,始终目视前方开车。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警笛声,不知发生了什么,即便大家堵成长龙,也都心照不宣地为这辆特殊车辆让路。   一直到车辆远去,笛声也渐渐消失。   陈佳肴的心跳,却怎么也稳不下来。   她想起贾旺说的那些话,忍了有忍,还是在一个红灯路口开了口,“今天……那个人又来找我了。”   周延礼还是很平静,“嗯”一声算作回应。   陈佳肴看他,“你知道是谁?”   周延礼反问:“你还认识谁?”   陈佳肴失语。   是啊。   这个偌大的平城,除了周延礼和学校那些人,她还认识谁。   可讽刺的是,这些人本都不该在她的交际圈里。   陈佳肴自知在周延礼面前什么都瞒不过,拐弯抹角试探说不定还会被对方在心里嘲笑小儿科。   于是干脆开门见山直说:“你跟我这样……是合法的吗?”   此时红灯倒数还有半分钟。   周延礼偏头,迎上了陈佳肴的目光。   他今天没像往常那样穿中规中矩的西装衬衫,而是穿了件款式非常简单的白T,外套也偏日常。   这样的穿搭衬的他面孔气质都比往常更加柔和一点。   可那双眼睛依然好似能轻而易举看穿人的心。   至少陈佳肴在他面前,是无处遁形的。   陈佳肴强撑着与他对视,而后听到对方问:“他还说了什么。”   陈佳肴垂下眼睛,昏暗车厢里,小姑娘浅色的眼睫敛下,眸中脆弱纠结掩去。   但是这点偷来的安全感,在巨大的压力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她忽然有些鼻头发酸,声音也沉闷起来,“他说奶奶住院了。”   话落,红灯倒数仅剩不到十秒。   周延礼原本松散慵懒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忽然骨线绷紧,他握住方向盘用力一打,转道左拐。   这动作突如其来,陈佳肴由于惯性身子晃了下,晃得头脑更晕。   她攥住身前安全带,“去、去哪?”   “医院。”   陈佳肴脸色一白。   脑海里生出来的第一想法是:周延礼不要她了。   车速渐快,城市迅速后退,仿若时间也在后退。   陈佳肴坐在车子里,思绪却回到了第一次见周延礼那天。   到处都充斥着浓烈消毒水味的医院里,他两肩披着雨水朝她走来,给她名字,教她跟长辈说再见。   他其实没表露更多情绪,但在出医院大门将她揽入伞下那一刻,陈佳肴还是感知到了对方给她的微妙偏袒。   在她如此狼狈的时候,是他主动开口,要带她走的。   刹车。   车子停下。   陈佳肴回神,扭头看到车外正是医院入口。   她一下子攥紧了安全带,死死地攥紧,单薄的手背甚至都突出了筋骨痕迹。   她太瘦了。   也太弱了。   这是她仅有的力气和勇气。   她不为所动,周延礼却开了口,“去吧。”   陈佳肴一下子红了眼睛,她扭头对上周延礼平静的面孔,指甲几乎要穿破安全带抠进掌心里。   良久,才一片沉默安静的车厢里。   陈佳肴清晰出声:“我不去。”   “我不走。”她反复拒绝,“我不。” 作者有话要说:  周:以后会合法。   第11章 偏袒   陈佳肴说完也不看周延礼,好像打算什么也不听地就那么跟周延礼耗下去。   然而发抖的手却在告诉别人,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只要周延礼再说一句“下去”,她就会立刻狼狈不堪地滚下去。   可是周延礼没有,他单手懒懒搭在方向盘上,偏头看了陈佳肴一眼。   小姑娘僵硬着身躯,脸上映出光影交错的痕迹,稚嫩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短短数日,这双眼睛里已经有了属于她自己的坚持。   这很好。   尽管他看得到陈佳肴是在强撑。   周延礼眼底浮起满意之色,开口却是:“我只是在告诉你,你是有选择的,我并不是你唯一的退路。”   可是陈佳肴哪里还有别的退路呢?   所谓“选择”,不过是让陈佳肴把自身情况看得更加清楚。   在这个平城,除了周延礼,没人能给她新的生活。   “他们……并不是真的想认我。”陈佳肴抬起头,看向周延礼,她眼底有祈求,也有属于自己身份的悲哀和尴尬。   “确实。”周延礼没给半分安慰。   陈佳肴抿了抿唇,重新垂下了脑袋,没再说话。   周延礼瞥一眼小鹌鹑,唇角扯了下,终于主动开口唤了声:“陈佳肴。”   陈佳肴草木皆兵,闻声猛地抬头。   眼睛里满满的全是期待和戒备。   “跟我一起生活,会很辛苦。”周延礼说。   因为他对她的期许不同。   陈佳肴眼底瞬间涌出来一股热意,她有些不管不顾地抓上了周延礼的手腕。   夜晚清冷,男人肌肤一片凉意。   陈佳肴却因为紧张掌心一片薄汗,有浅浅热意。   肌肤相触,温差仿佛能在陈佳肴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但她却没松手。   她把周延礼的手腕当成刚刚那个安全带,当成一根浮木,她看着周延礼,像在发誓。   “我不怕。”   “我不会给你找任何麻烦。”   周延礼目光先是垂落在自己手上,而后才抬起来,缓声说:“从今天起,贾家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他口吻明明不够掷地有声,陈佳肴却像被安抚一样,心沉沉落回心底。   劫后余生的情绪涌上来,她一边眼红一边冲周延礼笑。   静默几秒,周延礼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陈佳肴的手背。   宛若安抚,“带你去吃饭。”   陈佳肴松开手,说好。   车辆再次启动前,周延礼瞥了眼自己手腕被攥出痕迹。   看着一丁点。   手劲儿还挺大。   -   陈佳肴感觉自己好像很久没和周延礼一起吃过除了早餐以外的正餐了。   想着反正是周末也不着急,她动作有些拖延,小口小口,还不如小猫吃食。   楼下那只猫都比她食欲好。   周延礼抬眼看了眼小姑娘脸上压出的睡痕,以及她眼角一处不太明显的红意,眼睫一敛,收回了催促的意图。   最后这顿饭花费往常两倍还多的时间,陈佳肴期间有意识到什么,想要加快动作,但是借着喝牛奶的动作偷瞄了周延礼,发现对方好像也没有很着急的样子,于是又心安理得得慢下来。   吃完饭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周延礼先一步出去把车开过来——刚刚临时来吃饭,餐厅附近没有餐位,周延礼把车子停在了很远的地方。   车子抵达餐厅附近,车窗下滑,周延礼看过来。   陈佳肴朝他挥了挥手,而后抱着脑袋小步跑过来。   像只兔子。   周延礼看着,唇角微不可察地压了压。   她倒是没有让他失望。   希望未来也不会。   -   大概是有了更重的承诺,陈佳肴周末比在学校更刻苦,周日晚自习语文考试战绩没那么惨烈,这给她带来了些许安慰。   周一上午英语和数学成绩就下来了,陈佳肴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看到卷头的红色笔记,还算面不改色。   倒是周围几个人,纷纷面面相觑,一句话也不敢说。   陈佳肴本来是没察觉的,毕竟考那么差也没什么心思管别的,一上午都在上课,研究错题,半刻没敢休息。   直到最后一节课结束,陈佳肴才勉强松了口气,她一边叹气,一边伸手拿桌子里的保温杯,拿了一半似有察觉地扭头,对上了童飒和尤点点微妙的表情。   “?”   陈佳肴先是看了看自己的桌子,又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确定没什么问题才问:“怎么了?”   童飒“额”了一声,没说话。   尤点点讲话一向不过脑子,直接问:“你没事吧?”   陈佳肴问:“我……应该怎么吗?”   尤点点说:“你考那么差,不伤心吗?”   陈佳肴一愣。   童飒扶额捂脸。   身后的陈稳和宗健都想转身走了。   就连平时一声不吭的张小峰都觉得尤点点有点蠢了,小声提醒道:“尤点点……”   尤点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是问得不太合适,干笑着挠头,“对、对不起啊……”   陈佳肴反应过来,“扑哧”一声反而笑了,她摇摇头说:“没事。”   “我本来就考得很差啊。”陈佳肴又说,“伤心,很伤心的。不过我现在也没什么时间伤心,随便伤心一下就算了。”   童飒看到陈佳肴那么乐观,瞬间就松了口气,感慨一声:“妈的吓死我了。”   然后十分豪气地伸胳膊搂住陈佳肴,“走,先去吃饭。”   陈稳跟着起身,顺手把陈佳肴桌子上的数学试卷拿走了,陈佳肴没明白怎么回事,童飒继续搂着她说:“班长要给你开小灶了,快走走走,一起蹭课!”   尤点点把张小峰拖着,“你也一块,快点!”   一堆人浩浩荡荡地往食堂冲,别人吃饭,他们也吃饭,只不过他们除了吃饭,还附加讨论试卷。   童飒和尤点点负责给各位排队,宗健负责端饭,陈稳和张小峰则把陈佳肴夹在中间,担起了私人教师的责任。   陈佳肴本来吃饭就不专心,这么一来更是有一口没一口,期间宗健看不下去了说:“吃两口再说吧。”   陈佳肴飞快地吃了两口。   其他人:“……行。”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周,等第二次周考成绩下来,陈稳看着陈佳肴比上次更低的数学成绩,沉默了。   童飒拿着陈佳肴的英语试卷,一度怀疑自己上周陪陈佳肴背单词背了个寂寞。   唯有陈佳肴本人,十分淡定地接受这一切,然后拿起数学试卷问陈稳:“这次从哪一题开始?”   陈稳:“……第一题。”   “好的。”陈佳肴欣然接受。   等到了第三周,几位私人教师看不懂了。   童飒捏着陈佳肴的英语试卷,艰难开口问:“这次怎么分更低了?”   陈佳肴叼着一根胡萝卜,无辜眨眼说:“题难。”   陈稳则是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一边看陈佳肴的解题思维逻辑一边问张小峰,“是我的问题吗?”   张小峰推了推眼镜,“不是。”   其实成绩一次比一次差很正常,周考不像月考或者其他考试,试题范围广,周考题目范围仅限一周内刚学的范围。   而陈稳和童飒他们基本是在给她复习,并不能给她的新课题带来什么进步。   “等月考吧。”陈佳肴清楚自己的情况,知道自己急不得,月考再看看。”   其他人也只能说好,然后私下更加用功地帮陈佳肴补课。   就连晚上回家,几个人都恨不得开着群视频写作业。   这天陈佳肴在写白天物理老师留下的课题,有一天看着答案都有看不懂。   她直接拍到群里,很快群里就响了视频通话。   接通,除了住宿舍的张小峰其他几个人都在。   理科这一块陈佳肴只能求助陈稳,陈稳刚开始写物理,让陈佳肴先去写别的,等他看了再说。   陈佳肴说好,掏出了童飒给她推荐的英语资料。   童飒没忍住说了声:“小可怜。”   陈佳肴笑笑,问:“你在干什么啊?”   童飒说:“随便翻翻数学错题本。”   陈佳肴想了想,说:“要不我也记个错题本吧。”   宗健在视频里一边做俯卧撑一边说:“你弄个对题吧还是。”   陈佳肴:“……”   接近凌晨一点,群视频一个接着一个关闭,只剩下了陈佳肴和陈稳。   陈稳刚给陈佳肴讲完一题,陈佳肴就打了个呵欠,陈稳隔着屏幕看小姑娘眼睛红红的,叹了口气说:“你去洗把脸吧。”   陈佳肴“哦”一声,起身离开,两秒后又折返,“我很快就回来。”   陈稳笑,“知道了,我等你。”   陈佳肴这才放心离开,为了房间,甚至没关房间门。   周延礼这套房子是三室两厅两卫,周延礼主卧有卫生间,所以外面这个卫生间基本都是陈佳肴一个人在用。   为了能彻底清醒,陈佳肴直接用冷水洗的脸,洗完脸都没擦,就拿手抹了两把。   与此同时,周延礼也刚忙完,他正准备关灯时,一眼瞥到门缝透进来的光,想了想还是下床走了过去。   打开门,斜对面的房间门开着,里面隐隐有声音传来。   但却没看到人。   周延礼偏头看了眼卫生间的方向,房门关着,门缝好像也有光。   周延礼了然,正欲转身回房,忽然听到身后陈佳肴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   像什么东西忽然倒了。   周延礼一顿,转身进了陈佳肴的房间。   一进门,看到书桌上竖着摆着一部手机,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正在与人视频。   周延礼眉头一拧,大步走过去。   单手压在桌面上,微微俯身,抬眸,看向手机视频。   只见对方视频画面黑了一瞬,而后似乎有手遮挡了镜头,动作窸窸窣窣,很快画面清晰。   一张少年清俊的脸露出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手机忽然倒了——”对方说着,忽然看到画面里的男人。   面庞立体,五官深邃,尤其那双眼睛,隔着视频都让人不由自主愣上一瞬。   陈稳反应过来,忙不迭打招呼,“是……陈叔叔吗?”   “陈叔叔”眉头一拧,声音又低又沉。   “你哪位。”      第12章 偏袒   陈佳肴脸上还沾着水,眼睫也被水淋湿,一缕一缕更显无辜。   她确实无辜。   完全不知道自己就去洗个脸,事情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   眼睛往桌子上手机的方向瞥了一下,因为角度关系,她看不到屏幕里陈稳的表情如何。   于是只好收回目光。   这一瞥一收落在周延礼眼里,跟心虚画上了等号。   他想起少年清俊干净的面孔,以及二人桌子上的试题,到底没说什么,只是问:“怎么不擦脸?”   说着从桌子上抽了张纸巾,收回手的时候动作碰到了手机,手机“砰”一声直面砸在桌面上。   震的陈佳肴心跳差点停了。   “……”   手机那头的陈稳也没好到哪里去。   陈佳肴湿着手接过纸巾,随便擦了擦下巴的水珠,抬眼眸中一片乌黑,问:“你怎么还没睡呀?”   周延礼说:“这就睡。”   陈佳肴“哦”一声,又问:“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周延礼反问:“你写作业有什么吵的?”   陈佳肴:“……嗯。”   等周延礼走了以后,陈佳肴才恍惚地坐回椅子上,心有余悸地拿起手机,陈稳已经挂了视频。   里面聊天消息已经几十条。   童飒:我就去洗了个澡,怎么回事?   宗健:大半夜吃个夜宵还能赶上热闹。   陈稳:……你们别看热闹不嫌事大了,万一她爸误会了,就好笑了。   童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这就是见家长了啊!   宗健:……   陈稳:滚。   陈佳肴本来被周延礼弄得心跳连连,这会儿又被童飒逗得羞耻尴尬。   她忙不迭发过去:别瞎说。   群里顿时连弹出好几条消息。   童飒:怎么样?挨骂了没?   陈稳:@阿肴,你爸是真得吓人。   陈稳:不过挺帅挺年轻,你手机开滤镜了吗?   陈佳肴:……   陈佳肴:不是我爸。   陈稳:…………我喊了陈叔叔=_=。   童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宗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佳肴:。。。。。。   因为这个乌龙,导致后来一周陈佳肴都没敢在跟他们开视频。   有问题也基本都是拍个照片过去,陈稳再录个小视频发过来。   期间尤点点无数次懊悔自己睡得太早,错过了一场大戏,并且频繁问陈稳“陈叔叔”到底有多帅。   陈稳灵活运用“钓鱼执法”让尤点点陪着在群里熬了一周夜。最后尤点点确定自己等不来“陈叔叔”,把自己的群名片改成了:陈稳不是人。   陈稳则是云淡风轻地把自己改成:是天才。   陈佳肴第一次知道微信还有这个功能,心血来潮把昵称改成了:阿肴想及格。   宗健紧跟其后改成:你就想想吧。   陈佳肴心好累。   月考依旧排在了周末,比起平时的周考,月考就严肃规范很多。   模式跟高考一样。   陈佳肴作为插班生,考号自然排最后,也是最后一个考场。   考场次序从楼上往下排,顶层最右为第一,依次往下,主要是照顾好学生的考试环境。   因为越后的学生成绩越差,提前交卷的情况也就越多。   这点陈佳肴是考试的时候才亲身体会到的,因为当她开始写语文作文的时候,考场基本已经空了。   她还愣了下,抬头看向讲台上的监考老师,监考老师倒是很淡定,还拿着保温杯问她交不交卷。   陈佳肴感觉自己就像个异类,脖子脸红了一大片,小声说:“我还没写完。”   监考老师笑笑说:“我这一打试卷,就没有写完的。”   陈佳肴说:“我要写完的。”   监考老师说:“好,加油!”   陈佳肴中午吃饭把这事讲给童飒他们听,尤点点咬着筷子乐,说:“真好啊,我也想早交卷。”   陈佳肴笑笑没说话。   倒是宗健一把扣了下尤点点的脑袋让她多吃饭少说话。   其实陈佳肴心里很羡慕他们能在相对来说比较好的考场,她考完试看着那些人从楼上下来,觉得自己就像最底层的蝼蚁,在迎接仙神的垂怜。   吃过饭大家各自回自己的考场,陈佳肴在楼梯口跟他们挥手再见,一个转身迎面送过来一杯奶茶。   陈佳肴抬头,看到是宗健和陈稳。   她有些意外,接过奶茶说:“谢谢。”   而后看到宗健和陈稳都是两手空空,咬着吸管问:“你们不喝吗?专门给我买的啊?”   陈稳说:“宗健卡券送的。”   宗健说:“这个我不能喝,一杯喝下去今晚得跑十圈。”   陈佳肴“啊”一声,有些震惊地拿起奶茶在眼前晃晃,透过塑料杯,茶褐色液体如浪颠簸,她嘟囔道:“那么夸张吗?”   宗健说:“没事,你瘦,可以多喝。”   陈佳肴想起自己每天早上矜矜业业喝掉的牛奶,心里叹气,暗暗希望这些牛奶能够早日发挥作用。   至少让她能看到成果,那样之后喝牛奶也多少能有点动力。   然而不巧的是,这一切恰好又被路过的陆寻看到,这次陆寻倒是没拍小视频告状,因为周延礼也来了。   远远的,两个人坐在车里,看到教学楼屋檐下两男一女各自穿着校服聊天。   女学生长发飘飘,略有宽大的蓝白校服衬的她又瘦又小,风一吹,她抬手捋了下碎发挂到耳朵上,露出白净面庞,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偶尔被逗笑。   笑也不愿意松开嘴里的吸管。   看来这东西要比牛奶好喝很多。   周延礼盯着,眉眼渐深。   陆寻的重点倒是不在这上面,他闲散慵懒地往椅背上一靠,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过来人一般感慨道:“少男少女,校服奶茶,真好啊。”   他满心都在校园生活上,完全没注意到副驾驶上的人随着他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   偏偏他还要采访别人的意见,“诶?你说,你那个时候怎么就没谈场青涩深刻的恋爱呢?”   半天没等到回应。   陆寻回头,看到周延礼正全神贯注不知道在盯看手机什么。   他好奇地伸脑袋去看,周延礼顺势把手机锁屏盖在掌心。   陆寻更好奇了,“干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周延礼抬眼看他,口吻不冷不热说:“没,问乔医生好不好奇你高中恋情有多青涩深刻。”   乔医生是陆寻老婆,平时最爱问陆寻:老公你是想去太平间躺会儿吗?   所以陆寻想也没想就当场道歉,“对不起,俺错了。”   周延礼淡淡收回视线。   陆寻推门下车,“来,周教授,带你领略一下我们教职工食堂的风采。”   周延礼下车,说:“去一楼转转。”   -   陈稳和宗健没多久就回各自的考场,陈佳肴考场的学生大多行为散漫,铃声敲响后还有很多慢悠悠往教室里进。   进来没半个小时又走了。   动作还不轻,来来往往,吵的陈佳肴几度皱眉叹气。   她没忍住拿起奶茶喝了一小口,平复心情以后正欲把心思埋进试题里,忽然余光闪过一道身影。   陈佳肴也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抬起了头,她扭过脸往窗外看。   六月初夏,学校栀子花纷纷绽开,淡香随风吹到人脸上。   陈佳肴在这一片浓浓淡淡的花香里,嗅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冷木气味,她寻着刚刚余光的方向看,只有几个看上去就很不着调的男生身影。   这是魔怔了吧。   周延礼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来学校。   陈佳肴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可笑地收回目光。   就在她收回目光的下一秒,窗口男人抬脚路过,留下一道挺阔的身影。   他穿着板正,面色严肃,周身又有一股得天独厚的强势气场,路过走廊时,几个尚未长成人的男学生不由自主心虚躲开。   结果一不小心躲到了校长身边。   男学生:“……”   陆寻故作严肃,“那么早出考场,能考满分?”   几个人,头一个比一个垂得低。   陆寻把人训完就转身进了教室,他脚步轻,陈佳肴完全没注意。   余光有身影路过,她以为是监考老师在巡查。   等对方伸手拿走了她桌角的奶茶,她才一愣,抬头,看到是陆寻,更懵。   陆寻晃晃奶茶杯子,也没剩多少了,但还是说句:“专心考试,这个没收了。”   说完也不等陈佳肴说什么,径直从教室后门离开。   拐个弯,把奶茶杯子砸向来人胸口,骂了句:“你管太宽了吧,小姑娘喝个奶茶怎么了?”   周延礼接过奶茶,五指紧了紧杯子,随后抬手扔进垃圾桶,说句:“你当我钙片没花钱?”   陆寻:“……你这后爹当得还真称职,怎么?是不是还要问问今天送她奶茶的那俩人叫什么名字?家住哪?”   周延礼面不改色点点头,“也不是不行。”   陆寻:“……”   -   虽然中途被陆寻打了岔,但陈佳肴还是全身心投入到试卷上。   至于结果,陈佳肴只能希望自己会做的能拿到分。   考完试陈佳肴在班门口等童飒他们,几个人集合才出校门。   途中陈佳肴看到有人手里拎着奶茶,想了想还是问了句:“校长是不让喝奶茶吗?”   宗健嗤笑说:“扯,他自己比谁都爱喝。”   陈佳肴又问:“那是不能带进考场吗?”   “可以啊。”童飒问,“怎么了?”   陈佳肴把陆寻拿走自己奶茶的事情说给他们听,所有人集体沉默了几秒,勉强得出一个结论,“可能对你们考场要求比较高?”   陈佳肴:“……”   那行吧。   几个人在学校门口分别,陈佳肴和陈稳结伴正要往公交站走,忽然听到不远处车辆鸣笛。   她下意识看过去,发现居然是周延礼的车。她眼里明显露出了笑,回头跟陈稳说句:“家里人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陈稳说:“好。”   等陈佳肴小跑过去,上了车,陈稳正要收回目光,车窗忽然降下了一寸。   驾驶座的人漫不经心往这边看了一眼,与陈稳尚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撞在一起。   仅一秒,对方又若无其事地收回。   车窗缓缓收回,驶入车流。   陈稳却莫名其妙停在了原地,心跳加快。   他后知后觉,捂着心口:原来,这就是来自家长的微妙警告吗?   车上,陈佳肴还有些惊喜,“你怎么来了?今天不忙吗?”   周延礼一如既往话少,“嗯”一声算作回应。   陈佳肴已经习惯,也不是特别在意。她小口喝水,听到周延礼问:“怎么样,能及格么。”   “咳——”   陈佳肴呛地喷水。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俺来得太迟了。 这章发红包,2分即可。   第13章 偏袒   把门关上以后,陈佳肴就赶紧打开抽屉拿手机。   进群,噼里啪啦打字。   陈佳肴: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改的不是名片!   童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尤点点:宝贝儿你终于发现了吗?   陈稳:哪个好心人告诉你的?   陈佳肴很无语,她想起周延礼说的那句:想及格就多用心,改微信昵称除了让别人知道你现在不能及格以外还有什么用?   ……她哪里知道她改的是微信昵称!   其实陈佳肴微信上没有几个人,手机是周延礼给她的,微信是童飒教她申请的,好友列表时至如今也不过只有群里这几个人,以及周延礼。   被群里人嘲笑并不影响她情绪,被周延礼知道她这个蠢行为就很羞耻。   陈佳肴很气,一晚上都没再理他们。   第二天上午考完试,童飒拎着小蛋糕来食堂给陈佳肴赔罪。   尤点点则是奉上了自己最爱的小零食。   陈佳肴叼着虾条,两腮一鼓一收,看的几个人忍不住笑。   陈佳肴声音有些含糊说:“你们还笑!”   童飒第一个没忍住,笑得更大声,仗着身高优势把陈佳肴搂在怀里捏她的脸,“你怎么那么可爱啊小阿肴。”   可爱什么啊。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陈佳肴想起自己改完昵称还专门去看了宗健的昵称,宗健也是改的微信昵称。   她瞪圆了眼睛,质问宗健说:“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宗健点头承认,“嗯。”   陈佳肴震惊于对方的理直气壮,最后气鼓鼓地吃了尤点点两包虾条。   最后一场考完,所有人都放下了心,唯有陈佳肴一颗心七上八下,晚自习都没怎么沉下心学习。   周一白天各科老师照常上课,晚自习则被拿来讲试卷,每讲一题陈佳肴的心就慌一分。   直到五天过去,月考成绩公布。   由于考试考得过于平凡,其实大家都不怎么在意考分和排名了。   但对于陈佳肴来说,这却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结果”。   她初来大城市,让周延礼这样费心把她安排在她本配不上的学校。   又得眷顾遇到一群那么好的同学。   所以她希望第一份答卷,于周延礼而言,是满意的。   只可惜,事与愿违。   陈佳肴考得很差,差到排名依然在最后一个考场。   她想起自己考试的时候倔强的坐到铃声敲响的最后一刻,觉得自己好像闹了一个很难看的笑话。   都是同一个考场的人,别人随便敷衍一下,她认认真真,结果最后依然在一个水平线上。   这一瞬间,陈佳肴才真正明白丁蓝和周延礼口中的“辛苦”是什么意思。   其实她是可以辛苦的,也可以熬夜,可以没有任何娱乐时间,甚至可以接受周考一次比一次差。   可她不能接受这一切努力都没有结果。   更不能接受周延礼对她失望。   她简直不敢想象周延礼满目失望看她的画面,她会崩溃的。   悲伤自责与恐惧齐齐涌上心头,陈佳肴坐在教室,明明前后通风,身旁窗户也开着,可她却觉得窒息。   深深吸了吸鼻子,终究没忍住掉眼泪。   身边童飒和尤点点不知道在聊什么,陈佳肴感觉自己有点耳鸣,听不真切。   她借着下节课是体育课的空档,在铃声敲响前起身去了厕所。   陈佳肴前脚刚走,坐在她斜后方的宗健就停下了手中转笔的动作。   他目光一直跟着陈佳肴,等陈佳肴出了教室,他放下笔,双手往运动裤兜里一揣,起身跟了上去。   陈稳后知后觉,喊了声:“宗体委!那么着急干嘛去?”   宗健一抬手说:“一会儿你替我整个队。”   陈稳没觉得哪里不对劲,毕竟经常替宗健整队,但是一抬头看到前桌也空了,愣了下问:“陈佳肴呢?”   童飒回神,跟尤点点齐齐扭头,双双懵逼,“啊?不知道啊。”   童飒起身,动作太大,连带着陈佳肴的桌子也晃了一下。   接着陈佳肴抽屉就掉出来了一团纸。   看着像试卷。   童飒和陈稳对视一眼,了然于心。   -   厕所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释放情绪的好地方,尤其下课期间人来人往,陈佳肴进了厕所发现这里人更多,扭头去了操场。   她找个角落蹲坐着,弓腰抱膝缩成一团,长发也因此垂到脚边。   眼泪是掉不完的,但是哭出来总比忍着好。   况且陈佳肴已经忍了太久了。   从踏进平城起,她哪一刻不在忍?   良久,陈佳肴才缓缓抬起手捂住眼睛。   忘了带纸,只用手背擦肯定会把眼睛擦得很红。   到时候童飒他们又要问。   或者,他们其实也不需要问。   陈佳肴捂着脸长长舒了口气,正要拿校服衣袖随便擦一下算了,就听到头顶传来声音。   “校服那么脏,还是别了吧。”   陈佳肴一愣,抬头,看到是宗健。   他手里拿着一包纸,递给她。   陈佳肴接过,低声说句:“谢谢。”   宗健拎了下裤子,坐到陈佳肴旁边,他没好奇地盯看陈佳肴眼睛有多红有多肿,只是说了句:“慢慢来。”   是该慢慢来的。   只是她哪里有时间慢慢来呢。   陈佳肴鼻头一酸,没忍住又掉了两滴眼泪。   没多久,陈佳肴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出现在班队里。   她跟尤点点个头差不多,一直都站一起,尤点点看到她的眼睛,难得没有“口无遮拦”。   他们所有人都对陈佳肴的难堪“熟视无睹”。   十六七的少年,难免做不到成年人游刃有余的周全和体贴,但是他们会用最温柔的沉默来守护彼此脆弱敏感的自尊心。   晚上陈佳肴是自己坐车回家的,因为周延礼有事要处理。   车上陈稳也没跟陈佳肴聊考试的事,而是说了下自己过不了多久要过生日的事情。   陈佳肴想想自己的零花钱,盘算能拿出多少给对方买生日礼物。   陈稳看出她的想法,笑笑说:“不用送东西,就是一起出去吃个饭。”   陈佳肴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出去,毕竟她实在没什么资格跟周延礼申请娱乐时间。   陈稳说:“没事,就是给你说一声,你不用特别放在心上。”   陈佳肴感谢他的处处周到,扯出一抹笑说好。   回到家,家里空无一人。   倒是桌子上依然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   其实陈佳肴知道周延礼每天已经很忙了,根本没时间管她,但吃饭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委屈地哭了出来。   可是她又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   周延礼没把车子停进停车场,也没找到空余的停车位。他临时回来拿东西,想着很快就能下来,便把车子横在一旁,挡风玻璃夹了张电话纸条。   算算时间,家里那小孩儿也该到家了。   周延礼开门的时候声音很轻,结果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陈佳肴靠在沙发旁蹲着,肩膀微颤,偶尔有低低的啜泣声。   周延礼一顿,放下了手里的车钥匙。   车钥匙落在玄关柜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陈佳肴一惊,猛地抬头。   一双眼睛早就哭得又红又肿,比兔子更甚。   周延礼拧眉,鞋都没换,大步走过去,沉声问:“怎么回事。”   陈佳肴反应过来,眼睛更大更红,一屁股坐在了地毯上。   她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话,下一秒周延礼伸出食指点了点。   陈佳肴不由自主闭上了嘴,然后看周延礼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前后一分钟不到,对方折返。   手机往茶几上一放,口吻不容置喙:“说。”   陈佳肴说不出来。   只是愣愣地从地上站起来,手脚局促。   周延礼这个人向来不爱做无用功,陈佳肴不说,他也不再问,直接往沙发上一坐,拿了手机再次打电话。   陈佳肴以为他是跟朋友打,转身要离开,背后传来周延礼冷漠的声音。   “在这听着,是你班主任。”   陈佳肴顿时惊恐回头,嗓音沙哑道:“你别……”   却又不敢去抢手机,一时间在原地打转,眼睛急得更红。   手机里传来有序的,“嘟——嘟——嘟——”。   每一下都敲在陈佳肴心上。   而沙发上的周延礼则是一派波澜不惊,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也淡漠。   让人不敢造次。   直到手里传出班主任丁蓝的声音,“喂,周教授?”   陈佳肴急上头,一下子也顾不上多,小碎步上前,两只小手一把攥住了周延礼垂放在膝盖上的手。   她两只手才足足有他一只手那样大。   她在他面前是那样的渺小又脆弱,他无需动动手指,她就已经被支配得毫无选择。   这男人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让人臣服的气质。   陈佳肴哪是他的对手,只能用恳请的眼神看他。   这是除了初次见面那次,她第一次拿这种直勾勾的眼神瞧他。   ——哪怕只是恳请。   她不敢出声,怕被丁蓝听到,只好对口型:我说,我说。   周延礼这才若无其事收回目光,嗓音平稳地跟丁蓝说:“抱歉,打错了。”   陈佳肴:“……”   原来教授不是不会撒谎,他们只是更能面不改色地撒谎。   挂了电话,周延礼把手机放在一旁,不再给那手机半点注意力。   他两指拿下高挺鼻梁上的眼镜,眼睫垂下来,头顶灯光一片晃白,照在他眼睫上,在他眼睑处落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眼镜也被放置在一旁,紧接着慢悠悠把眼皮抬起,眼神依然波澜不惊。   他看着陈佳肴,不需要说话,也不需要抬下巴,甚至连一个眼神指引都不需要给,陈佳肴却能感受到一股被审讯的气场。   好像天底下的老师都有这样的能力。   陈佳肴怕他。   这会儿不着急了,便不敢再直看他。   逃避一样收回目光,低垂眼睛时才看到自己的手还握着男人的手。   此刻,她清晰地感受到男人肌肤上的凉意。   今晚有风,气温有点低,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   当然会冷。   冷的陈佳肴顷刻间便收回了自己的手,她把头垂得更低,两手不安搅在一起,获得安全感的同时,掌心莫名其妙涌上来一股滚烫。   十指连心。   这烫灼感攀上她的心尖,然后蔓延至白皙的脸颊和娇嫩的耳垂。   小兔子这下不仅红了眼睛,连脸和脖子也红了。   只可惜周教授并不能体会到这些已经渗透到空气里的微妙的少女心,毕竟他见过太多在他面前因为羞耻而脸红的学生了。   男女都有。   所以他只是淡淡提醒小姑娘,“说吧。”   至于羞耻自责又或者是愧疚什么的,过会儿处理完正事再出现也不急。   “我……”陈佳肴这会儿确实羞耻自责又愧疚了,她几乎难以启齿,最后很艰难地才说,“月考成绩下来了,我……我考得很差。”   每说一个字,头便垂得更低。   说完头都要埋进自己肚子里去了。   周延礼倒是见怪不怪,在他眼里,高考冲不上重本的,都可以划分到很差的行列里。   “试卷发了吗。”周延礼问。   “发了。”陈佳肴还是低着头。   “拿来我看看。”周延礼说。   哦。   陈佳肴低着头转身,转过身以后,鼻间的空气似乎都流通了很多。   她悄无声息松了口气,原本因为紧张不安而不停扣弄裤边的小动作也停了下来。   坐在她身后沙发上的周延礼哪会看不到她这个变化,但也只是轻描淡写瞥过去一眼,没说什么。   陈佳肴回房拿了试卷又折返,途中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了自己的心上。   手里的试卷也被攥得越来越紧。   送到周延礼手上的时候,试卷一角已经皱得不能看。   周延礼接过,头都没抬,“考分并不会因为你把试卷弄皱就也变皱,它只会变得更难看。”   陈佳肴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都不敢看周延礼是怎么陈开自己的试卷的,也不敢看他是在看自己卷头的分数,还是在看她做错了哪些题。   直到耳边响起男人的声音。   嗓音依然平淡维/稳,但是内容却……   “恩,倒是没谦虚。”周延礼说,“是很差。”   陈佳肴:“……对不起。”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总觉得自己应该道歉。   毕竟,她现在的一切都是周延礼给的。   周延礼大概也不指望她能给他带来别的荣誉或者是帮助,她只是一个学生,可是她连学生最基本的学习能力都不能给他一份最好的答卷。   陈佳肴想着,鼻头猛然一酸,眼泪“啪嗒”一下就掉在了地毯上。   她倔强地不肯发出声音,任由眼泪沉默又声势浩大地落下。   周延礼没抬头,也没看到,但他看到了地毯上被眼泪氤湿的痕迹,放在试卷上的手微微一顿,第一次在面对学生眼泪时有了不太平静的反应。   但是当他收回目光时,余光再次瞥到卷头的大红色分数,心里那丝本就微弱的不平静瞬间消失全无。   他收了试卷,抬头。   陈佳肴明明没有看到他的动作,却敏锐地感受到了男人的目光。   她瞬间不敢落泪,全身僵直,呼吸都不敢大喘。   “我虽然能理解小地方的教学方法也许有些落后……”周延礼想了下,又换了个措辞,“或者别的什么不同,但是同为初中……”   他顿了下,解释说:“这里有初中的题目。不管哪里,教材内容都是一样的。一加一不管用什么方法得出的结果都是二,你这个分数,是不是和标准答案差得有点远?”   陈佳肴能说什么,只能闷着很重的鼻音说“是”。   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能再次道歉,“对不起。”   三个字落地,眼泪跟着决堤。   小姑娘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周教授却没半点心疼的模样。   他就像万千严肃的教师那样,不,是主任。   “你没有对不起我。”他面无表情。   “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你现在是学生,过去的十六年和未来的六年或者更久,都会是学生。学生的第一任务就是学习,你做对了题是在成长,做错了题就是在浪费时间。”   周延礼站了起来,他本来就个子高气场足,站起来以后更是居高临下。   压迫力就像平地陡然升起的高山,挡在陈佳肴面前。   他说:“陈佳肴,你本来就跟别人不一样,你知道么。”   陈佳肴以为周延礼指的是她的身世和与这广阔大城市的巨大差距。   是了。   她本就跟别人不一样。   小时候在那边跟别人不一样。   长大了以为要回到自己家里了,却还是跟别人不一样。   她为什么总是这样与世界格格不入呢。   眼前视线越来越模糊,连头都好像跟着晕晕乎乎起来。   大概就是不太清醒了,她居然有胆量抬起头来。   泪眼模糊间,连带着周延礼那张脸和那双眼睛都变得不那么吓人了。   剩下的只是无限距离感。   她本以为……她本以为他对她是不一样的。   她把他的那份不一样小心翼翼藏在心尖上捧着护着,生怕它掉了没了。   如今他却冰冷着声音跟她说:陈佳肴,你本来就跟别人不一样。   陈佳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小小一隅避风港轰然倒塌。   这避风港是她偷来的,所以脆弱到根本无需狂风暴雨,只需要审判者轻描淡写一句话,所有安全感便荡然无存。   陈佳肴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碎了。   很奇怪,小时候被骂野/种的时候没有那么难过,得知亲生爷爷去世的时候也没那么难过,怎么这会儿被一个外人推开就忽然好像疼地站不住了呢。   她手脚有些止不住地抖,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是,我跟别人不一样。”   “从小到大,我都跟所有人不一样。”   陈佳肴眼泪落得更凶,她抬起手背抹了下眼睛,眼泪糊了一片,柔软的眼睫毛也被晕染得一缕一缕。   “所以你不要管我了吧。”   说完陈佳肴转身就要走,她目标直奔大门,离家之意显而易见。   只是她才刚迈开第二步,身后便响起周延礼更加低沉的声音。   “——站住。”   陈佳肴本能停下。   周延礼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动怒是什么时候,他看着小姑娘单薄却挺得很直的后背,心底蔓延起一股微妙且难以察觉的异样。   但是更多的是可笑。   一个都算不上成人的小姑娘,大晚上,想去哪?   他声音比这晚上的天都冷,“你这是准备离家出走吗?”   陈佳肴哪里敢认这是她的家。   她不说话,也不回头。   “还是,你准备食言。”   陈佳肴一怔,没明白这个食言是什么意思。   “那天,你说你不会给我找任何麻烦。”   “怎么,现在是做不到了吗。”   陈佳肴完全怔住。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忘记了这个承诺。   当时他说“从今往后,贾家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而她说不会给他找任何麻烦。   如今过去短短不到一个月,他对她虽然不热切,但却足够尽职尽责。   他明明没有给她许会照顾好她的承诺,却把她照顾得妥帖十分。   而她却连那么一个小小的承诺都没做到。   他有做什么吗?   他不过是说句实话,她却在这里跟他闹脾气。   忽然之间,陈佳肴清醒了。   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剧烈的羞耻和自责。   她自责到都不敢转身正面周延礼,怕从他眼睛里看到失望。   她宁愿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她再次低下头,脖子垂下去,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泛黄的发尾从少女白皙柔软的肌肤滑落。   “对不起。”   眼泪再次决堤。   她觉得自己太无能了。   好像,她能做的,只有不停地道歉。   “明天还要周考吗。”周延礼忽然转了话题。   陈佳肴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一答一,“不用。”   刚结束月考的第一周都不考。   “去洗脸,书房等我。”周延礼说。   陈佳肴愣,“啊?”   “今晚这张试卷不改完,不用睡了。”周延礼说着,率先走向门口。   路过陈佳肴的时候,他停下来,微微偏头,目光落在小姑娘被泪水浸染得通红的眼睛。   他不自知地蹙了蹙眉,说:“我刚刚的意思是——”   “你是我周延礼的人,所以必须要更努力,更优秀。”   字字句句,砸在陈佳肴心头。   她被震地说不出话,只能傻愣着一双眼睛,视线紧跟着周延礼挺拔的身影一步步移动。   直到周延礼消失在门口。   陈佳肴又愣了好几秒,才慢吞吞收回目光,然后一寸一寸把弯软松弛的脖子和脊椎挺得更直。   她是周延礼的人。   她,是周延礼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但凡有这样优秀且严厉的家庭教师,也不至于跟清华北大擦肩而过。[doge] 明天应该也是晚上,大概在零点左右。   第14章 偏袒   窗户开了一半,头顶明月泛着青白色,轻云成团,晚风卷着淡淡的植物香飘进房间。   一室温柔。   陈佳肴第一次在周延礼的书房学习,也是第一次跟周延礼在除了吃饭和上下学路上以外的时间相处。   这种距离周延礼生活圈又近一步的行为让陈佳肴心底翻起一层微妙的满足。   尽管她现在规矩的像个被警官严格看守的劳犯。   “这一题,我没看懂。”陈佳肴垂着眼睛,小心翼翼把试卷推到周警官旁边,连同答案一起。   有些题目,并不是给了答案就能看懂的,尤其答案还特别爱省略关键性步骤。   周延礼本来就坐在陈佳肴旁边,他没玩手机,而是随便翻看一本外文书。   好像是法语。   男人即便只是看书,姿势也十分端正,五指张开,手背凸出流畅明显的青筋线条。   他手很大,装订很厚的书在他掌心下显得也不过如此。   听到陈佳肴的话后,他轻轻一抬手腕合上书,将其推至左上角,目光落在了试卷上。   “看题看关键,文理关键都在语法上,理科也有属于它的语法。”周延礼说着朝陈佳肴伸出手。   陈佳肴愣了下,以为对方要笔,立刻乖乖把笔放在他掌心上。   结果下一秒听到他说:“书。”   ……哦。   陈佳肴忙不迭把课本递给他,顺便把笔拿回来。   指尖轻轻擦过男人掌心时,陈佳肴眼睫轻闪,唇角微抿。   周延礼今年二十六岁,满打满算比陈佳肴大了十岁,高中生活于他而言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   但是在拿到课本那一刻,他还是精准地翻到了“语法所在”。   他指尖轻点一处,陈佳肴看过去,发现是这道题的基本公式。   “这不是一道题,是一个知识点。”周延礼说。   陈佳肴顿时恍然大悟,醍醐灌顶。   小姑娘眼中露出明光,与窗外悬在夜幕一角的皎洁相得益彰。   周延礼视线在她脸上掠过,放下课本说:“别愣着,写。”   书房没有钟,时间悄无声息在一片夜色里流淌。   室内安静,只有偶尔翻书和落笔划纸的声音。   头顶青白色的灯光宛若一层柔软细腻的纱,把两个人的影子照在桌面上。   周延礼偶尔瞥向旁边一眼,低声提醒:“腰。”   陈佳肴不动声色挺直腰背,与桌面拉开距离。   周延礼淡淡收回目光,手指揭过薄纸。   不知过去了多久,天边好像隐隐升出了白色。   但是月亮还没落下。   陈佳肴没有半分困意,她把纠正好的试卷铺到周延礼面前,开口嗓音有点哑。   “改完了。”   周延礼没检查,只是“嗯”一声,起身问:“饿吗?”   陈佳肴摸摸肚子,诚实地点头。   周延礼说:“去客厅活动活动。”   两个人一起出去。   房门关上,桌子上试卷还铺得平整,试卷一角压着外文书,风吹起试卷,上面红黑笔迹交错。   是周延礼和陈佳肴和解第一晚的痕迹。   不知道是迟来的夜宵还是提前的早饭,陈佳肴坐在餐桌前,捧着一碗清汤面,热气蒸红了她的眼睛,她拿筷子挑开面送进嘴里,小口且安静。   周延礼没吃,只端了一杯咖啡坐在她对面。   陈佳肴问:“你不吃吗?”   周延礼说:“我不饿。”   陈佳肴瞥看一眼男人手边的咖啡,好似闻到了醇浓的苦香,又问:“你今天有事吗?”   “学校有事。”周延礼抬眼看她,“有事?”   陈佳肴摇摇头,继续安静吃饭。   她筷子落进碗里,轻轻一动,遇到了阻碍。挑开面,拨出一个荷包蛋。   陈佳肴看着这个被面完全覆盖的荷包蛋,觉得它就像周延礼带给她的无言偏袒。   明面上是看不出来的。   于是她抬起头。   周延礼察觉,也抬头,对上她的目光。   陈佳肴很认真地道歉,“今天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   周延礼“嗯”一声,问:“以后呢。”   陈佳肴立刻表态,“以后不会了。”   周延礼看她几秒,点点头,说:“好。”   这次,是周延礼对她说好。   饭后,陈佳肴把碗筷放进洗碗机,周延礼看了眼时间,让她回去睡觉。   陈佳肴没立刻回房,而是站在周延礼面前,鼓足了勇气轻轻抬手拉住了对方的衣袖。   周延礼垂眼看她,她缓缓抬起头,眼底很亮很清明。   她说:“我是第一次做真正意义上的学生,可能有些时候做得不够好,但我会努力的。”   其实说到底,陈佳肴还是没有安全感,因为始终摸不清周延礼的态度。   但事实上,周延礼也是第一次做家长,他们没谁比谁更坦然自若。   他们都该好好努力。   -   周末两天一晃而过,新的一周不会轻松,但是夏天如期而至,人脱去外套,好似轻盈了一些。   早上刚进校门就被人从后面搂住了脖子,陈佳肴弯了弯腰才回头,看到童飒,笑着问:“吃早饭了吗?”   童飒不回答,捧着陈佳肴的脸说:“让我看看,让我好好看看。”   陈佳肴不躲不闪,任由对方把她的脸揉扁搓圆,笑着问:“看什么啊?怎么啦?”   “看你‘红眼病’好了没。”旁边想起宗健慢悠悠的声音。   陈佳肴还有点不好意思,她扒开童飒的手,眼神躲闪,“好了好了,早就好了。”   童飒半信半疑,“是吗?”   说着作势要扒拉陈佳肴的眼睛检查,陈稳从后面把人拎走,“行了,照你这样扒,不是红眼病也成红眼病。”   童飒“嘁”了一声,这才重新把陈佳肴搂到怀里说:“周末都不敢在群里说话,怕你看到群名伤心。”   他们群名是尤点点取的。   ——今天也是废物的一天。   “你是在内涵我吧?”陈佳肴看向童飒。   童飒立刻举起三根手指,“天地良心,我没有。”   “嗯,她在明昭。”宗健说。   陈佳肴不气也不恼,反倒抓着童飒的手说:“内涵明昭都无所谓,只要以后你们愿意给我开小灶就行。”   其他人当然满口答应。   几人穿着蓝白校服迎着夏日还尚未炎热的风走进校园,马路边一辆黑色的车缓缓收起了车窗。   驾驶座的男人表情淡淡,唯有落在方向盘上有序敲打的手指暴露了他些许情绪。   -   校内校外两灶齐开,虽然没有很显著的提升,但多少是在进步的。   新一次的周考成绩分数也涨了。   虽然还是不及格,但陈佳肴挺满足,晚自习甚至抽空跟童飒他们聊了两句。   “你们在说什么啊?”陈佳肴主动问。   “在聊稳哥的生日会。”童飒说。   下周末因为高三模考,其他年级停了周考,陈稳生日刚巧赶在周六,还恰逢五一假,就想着约在一起吃个饭。   陈稳看向陈佳肴,“就是简单吃个饭,千万别准备礼物,我一点也没跟你们客气。”   宗健支着一根椅子腿晃晃悠悠说:“他就是害怕你们给他拉横幅。”   陈佳肴好奇问:“什么横幅?”   童飒想起来就乐,“峰哥生日,尤点点拉了个横幅,红底白字的那种。”   陈佳肴想了下张小峰和横幅同在的画面,忍俊不禁。   尤点点说:“大俗即大雅,你们懂什么。”   陈稳谢敬不敏,“谢谢,我配不上这种大雅,千万别给我整这套。”   尤点点安抚道:“放心,给你整别的。”   陈稳的表情看上去没有很放心。   晚上跟周延礼一起回家的时候,陈佳肴想起陈稳的表情还有点想笑。   小姑娘唇角一抹弧度,浅浅动作被周延礼捕捉,他目光只在她脸上停留一秒,很快收回。   然而只一秒,还是被陈佳肴敏锐地察觉。她一顿,这才想起来周末时间还要跟周延礼申请。   她有些犹豫,不知怎么开口。   周延礼目视前方,看都没看她,出声:“有事就说。”   陈佳肴搓了搓身前的安全带,“我有个同学过生日,说周六一起吃饭。”   周延礼反应不大,只是问她,“想去?”   陈佳肴点头,说:“他平时帮我很多。”   周延礼点头说好,甚至没问对方是男是女。   比预料中顺利太多。   但却没有得偿所愿的快乐。   陈佳肴蹙了蹙眉,扭头看向窗外霓虹城市。   没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   周六陈佳肴跟往常一样,早上背单词,上午做数学和英语,中午午睡一个半小时,下午跟周延礼一起在书房。   她写语文,他看书,偶尔好像也忙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三点,周延礼先一步离家。   他学校有会议要开。   临走前,他问陈佳肴,“吃饭的地方在哪。”   陈佳肴眼睛猝然一亮,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愉悦反应。   她快速报出地址,周延礼似是顿了一瞬,而后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陈佳肴一路送他出门,看着男人进电梯才收回脑袋关上门。   她看着玄关鞋柜上并排摆放的男士皮鞋和女款板鞋,板鞋没摆正,她抬手轻轻摆正,眉眼敛了敛。   群里一早就消息不断,只是陈佳肴没时间看,这会儿有空就赶紧打开手机,恰好看到尤点点抱怨自己还要洗头发。   宗健:爱洗不洗。   陈稳:倒也不必如此如此尊重我们。   童飒:我已出门,@及格肴,哪见?   童飒家离陈佳肴家不远,二人去市中心顺路。   陈佳肴先是在群里回了句:我去公交站,地址发给你。   然后退出群聊私聊童飒问:你知道哪里有理发店吗?   童飒:怎么?你要洗头发啊?   陈佳肴:剪。   童飒:???   童飒:你疯啦?那么长呢!   是很长。   所以每次洗头发吹头发都很浪费时间,她本来没有吹头发的习惯,都是站在窗口自然风干,顺便背背英语单词。   结果有次被周延礼看到,对方一脸严肃地让她去吹干,晚上饭后还给她冲了一杯冲剂。   那个时候她就动了想剪头发的念头,只是忙起来,连剪头发的时间都没有。   陈佳肴:太长了,麻烦。   童飒:也是,那行,我们公交站见,我带你去一个理发店。   陈佳肴:好。   几个人从城市各个方向赶来,群里消息一直没断过。   陈佳肴和童飒在公交站碰面,两个人脱了校服,彼此都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对方。   陈佳肴在家基本都穿居家服,出门前才找一件身前印着机器猫背影的白T换上,普通牛仔裤搭白色板鞋,长马尾,小脸朝天,看上去又乖又干净。   尤其那双眼睛,玻璃球一样。   童飒私服则是偏休闲中性,oversize版的黑色衬衫,下摆一半塞进裤子里,脚踩黑皮短靴。   迎面大步走过来的时候又酷又拉风。   “走,带你去见托尼老师。”童飒拉着陈佳肴讲了一路一会儿面见的托尼老师技术多好,收费多便宜。   等陈佳肴被安排坐在镜前时,托尼老师笑着问:“想剪什么样的?各种刘海发型我都行。”   陈佳肴眨着眼睛说:“齐下巴的短发就行了。”   “……”托尼老师看上去挺失望。   陈佳肴看向童飒,童飒也有点无语,最后摆摆手让托尼老师听当事人的。   二十分钟后,陈佳肴耳前响起托尼的声音,“来小宝贝儿,睁开眼睛看看。”   陈佳肴睁开眼睛,入目镜中少女短发,把本就不大的脸遮去一半,额前刘海平直,衬的整张脸只有一双眼睛最显眼。   陈佳肴天生头发颜色不黑,有时候看上去像营养不良的,但是剪了短发以后,这发色把她肤色照得更亮。   粉唇玉肤,像个洋娃娃。   童飒看着镜子里的陈佳肴,真情实感问一句:“你真不打算早恋吗?我手里一堆小哥哥。”   陈佳肴耳朵红了一大片,在托尼老师调侃的目光下,付了钱拉着童飒就走了。   童飒问她是不是从古代来的,怎么思想那么落后。   说着想起什么,忽然圈住陈佳肴脖子问:“是不是怕家里人发现啊?”   陈佳肴想起周延礼,耳朵莫名其妙更热。也不知道她突然剪头发周延礼会不会觉得奇怪。   她想着,扭头问:“我这样你是不是看不习惯?”   “美人谁看不习惯?”童飒张口宛若老流/氓。   陈佳肴不想理她了。   餐厅选在了一个火锅店,虽然现在已经是六月中旬,但吃火锅的人依然很多。   陈佳肴和童飒先去店里排了号,然后去商场一楼排队买奶茶,群里几个人收到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报。   尤点点:芝芝芒芒,去芝士,去冰正常糖,谢谢。   陈稳:随便。   宗健:1。   尤点点:你们俩这样显得我事儿好多。   张小峰:我不喝,谢谢。   尤点点:……   童飒和陈佳肴一起在奶茶店等了一会儿,等到一半接到蛋糕店打来的电话。   童飒起身说:“我去拿蛋糕,你如果好了直接去火锅店门口等我。”   陈佳肴说好。   童飒走后没几分钟,陈佳肴看了看自己的奶茶号,估计还要一会儿排。   她想了想,起身去往洗手间的方向。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群里几个人根据奶茶究竟胖不胖人争论了起来。   尤点点觉得快乐就不会胖,陈稳不废话,直接甩公众后小文章,尤点点说她爸妈那个年龄才会看这种小文章,陈稳气地要把尤点点踢出群。   陈佳肴看着尤点点说的那句话,忽然想起周延礼干净的朋友圈。   其实周延礼的朋友圈她看过无数遍,也没有什么目的,就是有事没事会点进去。   朋友圈没有什么特别新鲜的内容,除了偶尔年节,几乎没发过什么动态。   好像有些无趣。   但每次陈佳肴都会看很久。   几乎花费她一大半个人自由时间。   这次陈佳肴是带着目的点进来的,她从头看到尾,没看到什么小文章。   陈佳肴莫名其妙有些高兴,高兴周延礼并不是可以划分到“爸妈”列表里的人。   就在她一边低着头一边弯唇笑时,旁边两个男人路过。   两人皆是身高腿长,步子迈得也大,只是其中一个面色更俊更冷。   尤其是鼻梁上那副眼镜,更显冷冰冰。   本是径直往洗手间的方向走,与陈佳肴擦肩而过时,这人忽而一顿,停下了脚步。   “反正来都来了,你说是吧……嗯?周教授?”   身旁人叨叨不停,周延礼目光却在那个小姑娘身上。   他盯看对方齐短的头发,眯了眯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V。 WeiB有抽奖。 多给阿肴点耐心,她会长大的。 多给教授点宽容,他会温柔的。 多给作者点评论,别养肥=_=   第15章 偏袒   陆寻话说一半, 跟着周延礼一同停下脚步,他顺着周延礼的目光看,只看到一个学生模样的女生往一旁走。   他好奇问:“怎么了?”   周延礼又眯了眯眼睛, 直到女生身影消失在拐角,他才淡淡收回目光, “没事。”   陆寻“啧”了一声说:“你怎么神神叨叨的。”   周延礼直接把他无视了个干净,径直走去洗手间, 顺便把陆寻关在了门外。   陆寻被拍了一鼻子灰,气笑, 紧接着打开微信聚餐群发一句:姑娘们, 别说我没提醒你们, 今天值得你们拿出最好的状态。   姑娘们:你哪年不那么说?   陆寻摇摇头, 收手机之前回了句:天真。   -   陈佳肴拿了奶茶就直接去火锅店了, 火锅店门开排满了人, 店门口仅有的位子早就坐满了。   陈佳肴个子小,在一群成年人里挤着像还没毕业的小学生,手里又拎了六杯670ml的奶茶。   四舍五入半桶水。   旁边人看到起身给她让位子。   陈佳肴忙说:“不用, 谢谢。”   小姑娘嗓音也软软糯糯的,没有在故作姿态, 只是少女天然如此。   “别跟哥哥客气了。”男生说, “坐吧, 别累不长了。”   陈佳肴:“……”   不过拎着确实累,陈佳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叫到他们的号,干脆一边说谢谢一边坐下。   男生就站在她旁边,偶尔打量她两眼,在陈佳肴掏出手机的时候笑了声说:“真行,小学生都有手机了。”   陈佳肴相当无语地抬起头, “我高中了。”   男生惊讶地挑眉,又仔细打量了她两眼,“还真没看出来。”   正巧这时工作人员叫了他们的号,陈佳肴拎着奶茶起身往门口走,刚走两步就听到身后的男生喊:“妹妹方便加个微信不?”   不等陈佳肴拒绝,宗健和陈稳就出现了,陈稳没说什么,倒是宗健抬手拿走陈佳肴手里的奶茶,回那男生说:“不太方便。”   然后俩人把陈佳肴围在中间走进店。   陈稳说:“差点没认出来,怎么剪头发了?”   陈佳肴其实也不太习惯,她抬手扒拉两下头发,“长发太麻烦了。”   “我猜也是,你那洗完吹干至少要一个小时吧?”陈稳问。   陈佳肴说:“差不多吧。”   “剪了也行,挺好看的,都有人给你要微信了。”宗健说。   陈佳肴其实没把要微信这事放心上,听宗健那么一说,才后知后觉有些脸红耳热,她小声说:“又没给。”   然后左右看了眼,岔开话题问:“点点和张小峰呢?”   陈稳说:“找飒姐拿蛋糕去了。”   陈佳肴“哦”一声,和他们俩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进了一个包厢。   “还有包厢啊。”陈佳肴以为他们会坐大厅呢。   “小不点要拍照,在外面不方便。”陈稳说,“其实火锅还是在大厅吃着香。”   陈佳肴笑笑说:“那下次再来。”   童飒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点好了锅底,尤点点风风火火推开门,“毛肚毛肚毛肚!”   陈稳复读机回复:“点了点了点了。”   童飒把蛋糕放在桌子上,一把抢走菜单,说:“我的无骨鸭掌为什么不点?点!点两份!”   张小峰在外跟在班里差不多,沉默话少,也不点菜,只说:“随便。”   童飒把菜单往他跟前一拍,“找!给我找随便!”   张小峰:“……”   很认真地把菜单从头看到尾,然后选了一份小青菜。   童飒恨铁不成钢,看上去像把他扔去隔壁吃麻辣烫。   圆桌子,六个人,锅底上来前,童飒和尤点点非常有仪式感地让陈佳肴把灯关了。   陈佳肴说好,正欲站起身,就看到一条胳膊从眼前划过。   ——是宗健,仗着自己身高胳膊长,都没站起来,一抬手把灯关了。   陈佳肴一愣,下一秒听到其他几个人忍俊不禁的笑声。   陈佳肴愤愤拍了下桌子,有种想要建议周延礼把家里牛奶杯换成更大容量的冲动。   “好了好了,来给稳哥唱歌!小不点起个头!”童飒喊。   尤点点一点也不客气,张嘴就唱,听上去五音只占了一音。   陈稳扶额,“谢谢,以后劳烦您少开口。”   尤点点也不生气,兴奋地插蜡烛,让陈稳许愿。   男孩子其实多少都不在意这些流程,但架不住女孩子起哄。   陈稳一脸无奈地站起来,双手合掌,对着蛋糕闭眼许愿。   少年面如冠玉,脸上映出摇曳火苗的明亮痕迹。   陈佳肴看着,心里想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十六岁。   十年前,他会是什么样。   他的少年时代是不是也像陈稳一样,有三五好友陪同一起过生日。   在一片黑暗里许愿以后平安喜乐,万事如意。   童飒负责拍照。   等陈稳睁开眼睛,就见尤点点举着一个长款有单人桌面大小的LED牌,上面红黄蓝绿霓虹灯播放几个大字:稳哥稳哥!今年十六明年六十!   陈稳盯着看了几秒,再次闭上眼睛。这次表情无比虔诚,“……我换个愿望,新愿望是尤点点以后离我越远越好。”   尤点点瞪眼,“你做梦。”   陈稳睁开眼睛说:“你看看你那样子,怪不得没人给你要微信。”   童飒察觉到信息量,打探道:“什么?怎么了?有人给你要微信了?”   陈稳说:“不是,给陈佳肴要了。”   几个人瞬间把目光移到陈佳肴脸上,宗健非常配合地在这个时候打开灯。   陈佳肴愣了一下,连忙闭上眼睛,双手合掌,小声念叨:“我蹭个愿望,希望我下次月考能够进步一个考场。”   童飒移过来,“这个先放放,你先告诉我谁给你要微信了,高不高?帅不帅?”   陈佳肴充耳不闻,继续闭眼念叨,“进步一个考场,进步一个考场……”   童飒和尤点点对视一眼,左右夹击挠痒痒,陈佳肴“啊”一声,一边笑一边躲。   一时间包厢嬉笑四起。   这声音传到隔壁,让人感慨:“年轻真好啊。”   这个包间要比隔壁陈佳肴那儿大两倍,桌子也更大。大家吃的不是一个锅,而是每个人面前一个小锅。   成年人的客气和间隙在这个细节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陆校长,不是说今天有挺大的惊喜吗?谁啊?不会又是你吧?”有人打趣。   陆寻“啧”了一声,“着什么急,多大人就不能稳重点?”   “是你每次都不靠谱好不好。”   “就是,每次都让人误会觉得好像周教授要来一样。”   “说起来我去年还在平大见过周教授一次,帅是真帅。”   “冷也是真冷。”   “一如既往。”   “毫不意外。”   “不是,你们说相声呢?”陆寻摆弄餐具,说,“这次是真的,不开玩笑。”   “信你有鬼!”   话音落下,门外响起敲门声,有人噤声,“靠?真的假的?”   陆寻“呵”一声,满脸骄傲和得意。   不知道的还以为别人在期待他。   “进——”陆寻一挑眉说。   房门推开,众人一片期待目光里,进门的是穿着规整,端着火锅菜的服务生。   众人:“……”   服务生:“……?”   一片无语凝噎中,正有人准备开口骂陆寻,忽然一道身影出现在服务生侧后方。   房门完全推开,服务生依旧站着不动,在他身后,是高他一个头的周延礼。   “抱歉,临时接个电话。”周延礼说着掀眸,隔着镜片和小段距离,他目光投向众人。   包间有一瞬几乎静可闻针。   所有人都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今年的陆寻没有满嘴跑火车。   真的见鬼了!   对此画面,陆寻本人相当满意,他一抬手,“来,周教授,贵宾席给您留着呢。”   他这一嗓门唤回了大家的意识,所有人恍惚回神,纷纷起身。   也没人带领,就是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站起了身。   一行注目礼下,周延礼毫无任何不自然反应,抬脚走到陆寻旁边,拉椅子坐下,顺便说一声:“坐。”   大家纷纷落座。   而后茫然了一瞬。   他们是在同学聚会吧?   不是在邀请什么领导吃饭吧?   倒是陆寻,早已见怪不怪。   反正周教授好像天生有这种做人家头头的气质。   这同学聚会并非年年有,每次来的也不一定都是同一拨人。   在座的都是当年平城重高实验班的学生,毕业后一大半都在海外,实属各行各业的精英翘楚,部分留在国内也是为国家做贡献,新闻报纸常见的人。   难得聚一起,话题几乎跨越了三百六十行。   “不过人生就是这样,哪能全按照计划来。”有人说,“你看周教授,当初可是咱们经济学院的头牌,大学没毕业就赚得盆满钵满,谁能想到他扭头去做了教育园丁啊。”   大家这才想起来,忍不住问:“诶?对了,周教授,你怎么想起来做这行啊,没有你,华尔街得少多少传奇故事。”   从周延礼进门那一刻,话题不管绕多远,最后总能归到他身上。   旁人好奇心爆棚,他本人却稳坐如山,听到话题落到自己身上,只是淡淡说句:“碰巧。”   众人见状,没再继续打探,在陆寻游刃有余的圆场下,话题依旧不断。   只是这次,再也没能落在周延礼身上。   没多久,陆寻手机响了,是他儿子打来的,他跟周延礼招呼一声,转身出去接电话。   周延礼早就放下了筷子灭了锅,他靠坐在椅背上,闲来无事打开了手机。   微信朋友圈提示有更新,他随手点过去,看到朋友圈那一栏挂着陈佳肴的微信头像。   没有任何犹豫地点进去,页面最新显示陈佳肴发了一条朋友圈。   两张图,一张是一个男生面对蛋糕闭眼许愿,另一张是几个人坐在一起。   小姑娘明明不是寿星却被簇拥在中间,她个矮体瘦,在其他人的衬托下看着像十二三岁的初中生。   旁边的男生,应该就是寿星本人,抬起手臂揽在了小姑娘肩头。   然而这一切都不如陈佳肴那一头短发来的吸引人。   周延礼甚至愣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自己之前在洗手间确实没有认错人。   “谁啊?”身后陆寻凑过来,“诶?这不是陈稳他们吗?中间那小姑娘过生日啊?谁啊这是,别不是陈稳女朋友吧?”   说着作势要把手机拿过来更仔细地看。   然而周延礼未如他意。   躲开陆寻的动作,周延礼指腹摁在右侧锁屏键,手机暗下的一瞬,看向陆寻,眉眼波澜不惊说:“是陈佳肴。”   陆寻:“……额。”   “那可能就是他们一起吃个饭哈哈。”陆寻干笑说,“怎么突然剪头发了?我都没认出来,不过怪好看的,短发比长发灵气。”   周延礼没说话,又看他一眼。   陆寻轻轻“咳”了一声,低声说:“不过我说真的,这个年龄层的小姑娘一旦开始知道打扮知道美,那绝对是有问题。你作为家长,请提高警惕。”   说到这,陆寻愣了一下,想起什么说:“诶?他们那包间,就在这个店啊?”   周延礼:“嗯。”   陆寻“哦”一声,坐回自己位子,三五秒后顿了顿,猛地扭头看向周延礼。   周延礼面不改色。   陆寻忍了忍,问:“你到底是来聚会还是来看小孩儿的?”   周延礼一抬腿翘起二郎腿,垂眼出声,吐出两个字:“你猜。”   陆寻瞪眼,“你这是什么变/态的控制欲?”   周延礼眸中闪过一丝冷笑。   陆寻闭上了嘴。   半分钟后,周延礼起身,作势离开。   陆寻想了想,觉得自己此行不去,势必要后悔半生。   于是又跟大家打声招呼,然后跟上,一边追一边喊:“周教授,等等我,带我一起抓早恋!我是校长!” 作者有话要说:  2分红包。 下一章应该(……)在明天早上八点。   第16章 偏袒   陈佳肴发完朋友圈也没放下手机, 群里还有童飒发的更多的照片,她只是一一保存下来。   不管糊没糊,全都存了下来。   说来好笑, 陈稳的照片居然每一张都很清晰,少年面孔清俊, 笑起来的时候眉眼更好看。   旁边童飒凑上来问她在看什么,陈佳肴把手机往童飒那歪了歪说:“班长笑起来有酒窝诶。”   童飒抬头看了眼陈稳, 陈稳正在跟宗健说话,俩人不知道说到什么, 各自意味深长看了眼尤点点, 而后纷纷低头笑。   是有个酒窝。   “这不是酒窝。”童飒说。   “嗯?”   童飒:“是无数少女的醉乡。”   “……”   “你今天被要了微信, 也该懂被要微信的心情了。”童飒说, “这心情, 咱们稳哥初中天天体会, 隔壁私立中学的女生放学成群结队来堵。”   陈佳肴睁了睁眼睛,震惊于那些人的大胆子。   童飒被她懵懂的眼神逗笑,故意问:“我们小阿肴初中在干嘛啊?”   初中……她的初中……   陈佳肴眼睫闪了闪, 躲开童飒打趣的眼神,含糊回:“没干嘛。”   陈佳肴垂下眼睛, 目光有些模糊地落在手机屏幕上。   朋友圈文案没有多余的文字, 只有一个蛋糕的符号。   点赞那一栏挂着五个头像。   她微信列表有六个好友。   陈佳肴指腹在手机侧栏磨了磨, 好半天也没舍得把屏幕摁灭。   就那么直勾勾盯着,心里翻起一层又一层浅浪。   “一个朋友圈,有什么可盯的。”童飒又探头过来,“盯有多少人给你点赞啊?”   陈佳肴笑笑,摁灭了屏幕说:“嗯,就差一个。”   童飒微信人多, 亲戚家人同学微商将近一百个,平时发个朋友圈点赞人数多了也不过十几个,所以不太明白陈佳肴口中的“就差一个”是什么意思。   其实陈佳肴也说不好自己什么心情,但她确定自己是想让对方看到这条朋友圈的。   至于点赞,她不太想。   就像她不会专门去给周延礼的朋友圈点赞一样。   情绪交错,陈佳肴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没有彻底明白,她无意识地抬起手,摸索着去拿水杯,喝一大口——   “噗——咳——!”   酒精蒸发的刺激感从喉咙口腔直冲鼻腔,陈佳肴脸瞬间涨红了一大片,她感觉整张脸迅速烧起来,而后嗓子眼火烧一般难受。   “怎么了怎么了?”童飒反应最快,以为她呛到了,抬手拍背顺气。结果一凑近,“怎么一股酒精味儿?”   旁边宗健看了眼陈佳肴手边的杯子,脸色变了变说:“……这是我的酒杯。”   “……”童飒问陈佳肴,“我的天,你会喝酒吗?”   陈佳肴还在咳嗽,咳的脸红眼睛也红,她一边哑着嗓音说“没事”,一边伸手要水。   等陈稳把水递给她,她看着那晃来晃去的杯子,抬头看向陈稳说:“你别晃啊。”   “……”   陈稳没晃。   “也别摇杯子啊。”   “……”   陈稳没摇。   “哎呀,我头好晕。”   “……”   确实晕了。   陈稳冷不丁想起那天晚上五官冷冽的“陈叔叔”,后背莫名起了一层薄汗,忙不迭扶住堪堪坐稳的陈佳肴,“怎么样?想吐吗?要不要去洗手间?”   “别问了别问了,快去,别一会儿吐在这了。”童飒一把拽起陈佳肴。   结果喝醉状态的陈佳肴比平时难缠多了,她一双黑眸在酒精的促使下宛若一对盛满了月光的水井,眼睫湿成缕,眨眼时看的人忍不住自责愧疚。   “手、手机呢?”陈佳肴摇摇晃晃,两只手一顿乱摸,舌头都大了,“我我我的手机呢?”   “什么手机?要手机干嘛?”童飒和陈稳一左一右架起陈佳肴,“先别找手机了,宝贝儿先告诉我你想不想吐?”   陈佳肴摇摇头说:“不、不能不找手机,要找的,嗝…”   “老天爷啊!”童飒真是服了她,抬下巴让宗健赶紧把手机拿过来。   然而手机还没送到陈佳肴手里,陈佳肴小脑袋往童飒肩窝一垂,吐着滚烫的酒气说:“我、我好像是有点想吐。”   “……”   沉默两秒,童飒大喊:“快!去!洗手间!”   -   洗手间,陆寻一边洗手一边问周延礼打算什么时候撤。   周延礼指间夹着烟,白衣黑裤,鼻梁挂着眼镜,动作看着斯文,眼睛里却描绘“败类”两个字。   就这,居然是个教授。   陆寻没忍住冲他吹了个流氓哨,正要说句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洗手间拐角闹哄哄走过来三个人。   准确的说,是走过来两个,另一个架过来的。   陆寻看清来人的脸,哨音戛然而止,人也站直了说:“陈稳?”   陈稳和童飒闻声抬头,两个人齐齐骂了声:“操!”   童飒是因为看到了校长。   陈稳则是因为看到了校长旁边的……陈叔叔。   “啊?什、什么草?”陈佳肴迷迷糊糊抬起头,短发胡乱遮了她的脸,大概是不太舒服,她摇摇头,眼睛有些迷离,“可是我好难受呀,你们先别管草好不好?”   这么一抬头一说话,陆寻才看清这人是陈佳肴。   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第一反应是看向周延礼。   周延礼指间的烟还在燃,缕缕白烟上飘,绕在他身边,宛若冷气。   他面无表情看着两米开外的人,薄唇轻抿。   眸中深意莫测。   外人看来的神色难辨,陆寻却相当明白这是大写两个字:不悦。   他忍不住也在心里骂了一种植物。   至于战火中心的陈佳肴本人此时还没意识到什么,为了能够站得更稳,她抬手去挽陈稳的胳膊。   陈稳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可下一秒就觉得一道锋利目光落在了自己胳膊上。   他一怔,而后浑身僵硬,慢吞吞抬起头,寻着目光对上周延礼的眼睛,喉咙滚了下,吞吐开口,“她、她误喝了酒。”   “酒?”陆寻闻声差点昏倒,“你们一个个都没成年,出来吃饭还敢喝酒?”   陈稳闭上了嘴。   童飒脸色惨白。   唯有周延礼,依旧沉默着看陈佳肴,直到指间传来烫意,他才走两步把烟摁灭在垃圾桶里,然后再次抬头看向陈佳肴。   此时二人距离两步远。   他没上前,而是低声唤:“陈佳肴。”   陈佳肴头脑有点晕又有点胀,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先是本能地僵了僵身体,而后反应慢半拍地抬起头,眼睛尚未清明,口中先应了一句:“周、周延礼……”   好家伙。   醉的连大名都喊上了。   陆寻简直不敢看这修罗场后面的发展。   “是我。”   周延礼看着短发小姑娘,目光一寸一寸掠过对方巴掌大的脸,含着水汽的眸,微微红肿的唇。   以及那只还挽在旁边男生手臂上的手。   “过来。”   眉头蹙起,声音更沉。   陈佳肴顿时清醒了两分,神经在一片浑浊中见缝插针找到两分理智,隐约记起来自己干了些什么,脸上红晕迅速退去一半。   被苍白取代。   她松开陈稳和童飒,迈脚往周延礼那儿走。刚一抬脚,整个人踉跄一下。   没倒。   手臂被人扣住。   她目光垂落在自己手臂上,那上面扣着周延礼指骨清晰干净的手。   陈佳肴感觉那醉意又翻涌而来,装满了她的大脑。   她虚虚晃了一下,毫无意识地上前一步,小手轻轻拉住周延礼的白色衬衫,脑袋往对方胸口一沉,小猫一样左右蹭了蹭,喃喃道:“我过来了。”   “周延礼。”   周延礼没说话,在一片沉默中,抬手轻轻覆盖在陈佳肴后脑勺上。   一场同学聚会,一场生日聚会。   两个人早退。   陈佳肴酒品实在不怎么样,被周延礼弄上车以后还死死攥着手机,不让人扣安全带,闷着嗓音说勒得难受。   周延礼额角微突,泛着凉意的手扣在了陈佳肴细白的手腕上。   陈佳肴一愣,呆呆抬头。   周延礼没心情跟醉鬼讲道理,他沉声叫她的名字,“陈佳肴。”   陈佳肴隐隐意识到什么,手一松,手机掉落,她怔怔看着周延礼的眼睛,“你、你在生气吗?”   周延礼说是。   陈佳肴一慌,反手握住周延礼的手,她仓皇失措,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反复说:“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周延礼说:“系上安全带。”   陈佳肴这次不说勒了,对方说什么,她做什么,乖得不行。   做完还拿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周延礼,仿佛在问:我是不是很乖很听话?   然而周延礼不会回答她。   驱车前,周延礼捡起陈佳肴的手机。   小姑娘没半点防备心,也大概是手机里没秘密,都没设锁屏密码。   他没有想看的打算,只是指腹掠过手机屏幕上,锁屏就自动打开了。   手机页面停在相册,封面是男生的脸。   周延礼一顿,鬼使神差点了下“最新项目”,里面全是今晚新拍的照片。   十张里面八张都是同一个男生。   周延礼眉眼一沉,想起陆寻说的那些话。他偏头看了眼陈佳肴,小姑娘侧着脸,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手不知什么时候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轻轻一动,她就睁开了眼睛。   周延礼对上她那双藏着微醺之意的眼睛,把手机往陈佳肴手里一塞。   取代他的衣角。   陈佳肴低头一看,看到相册里的照片,她唇角提起一抹弧度,跟周延礼说:“今天我同学过生日。”   周延礼淡淡“嗯”一声。   陈佳肴又说:“我还发了一条朋友圈。”   周延礼这次没给予回应。   陈佳肴没等到答案,借着酒精大胆问:“你看到了吗?”   周延礼扭头看她。   陈佳肴只觉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忍不住抬手捂胸口,却无意识把手机也盖在了胸口。   周延礼一瞥对方行为,眉眼沉得更厉害。他目光移到对方脸上,开口:“陈佳肴,你是学生。”   陈佳肴说:“我知道。”   “学生不能喝酒知道吗?”   陈佳肴眨了眨眼睛,说:“我不是故意的。”   “犯错不分故意不故意。”周延礼说。   陈佳肴“哦”一声,“那怎么办呀。”   周延礼摊开掌心,“手机,没收。”   “哦。”陈佳肴倒是交得干脆,不像有什么留恋。   周延礼把手机往置物盒里一扔,似是随口问:“跟你同学说,私下不用手机联系。”   陈佳肴“哦”一声,“我们私下可以不联系。”   周延礼瞥了旁边人一眼,意味不明道出两个字:“是么。”   车子一路行驶得平稳,到家后陈佳肴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好在有安全带扣着,她勉强没有东倒西歪。   只是脸侧着,头发糊了满脸。   呼吸浅浅,吹动了脸前的发丝。   周延礼下车,绕过车头走到副驾驶,打开门,人没醒。   他站在原地轻轻皱眉,下一秒忽然听到一声猫叫。   声音不太熟悉。   周延礼闻声偏头,只见一团灌木丛下,一只橘猫正伸着舌头舔某只小灰猫的下巴。   小灰猫眯着眼睛,表情一派舒适。   周延礼看着这糟糕的画面,又收回目光看向副驾驶上睡着的小姑娘,气笑了一瞬。   他弯腰扯开安全带,小姑娘顺势一倒,周延礼眼疾手快懒腰抱住,另一只手臂穿过腿弯,把人从车里抱出来。   抬脚关上车门,转身。   应该是有点冷,陈佳肴往周延礼怀里钻了钻,嘴里念叨一句:“朋友圈……”   周延礼额角顿时突得更厉害。   偏偏这时小灰猫还十分没有眼色地跳了出来,它身后跟着小橘猫。   小灰猫宛若介绍什么一般,先是蹭了蹭小橘猫的脑袋,然后规规矩矩往周延礼跟前一蹲,仰起头,扯出一声细细软软的:“喵~”   就好像提前把几年后的什么画面预演了一遍似的,周延礼垂眸看了眼怀里的人,而后薄唇掀起,吐出一个字:   “滚。” 作者有话要说:  小灰猫:早恋,卒。 2分红包。   第17章 偏袒   黑暗里, 一盏烛火亮着,少年穿着白色的衬衫,五官立体英俊, 他闭着眼睛,眼下一片深色阴影。   是十六岁的周延礼。   气质自然不如现在沉稳, 但也干净清冷,睁开眼睛, 唇角一抹好看的弧,他微微弯腰伸颈, 对着烛火轻轻吹了口气。   没有亮起的灯, 空间依然一片黑暗。   可陈佳肴的眼睛却意外地能穿透这一切, 清晰地看到周延礼脸色每一次表情。   少年模样的他, 比她想象中还要好看。   她没忍住上前靠近一分, 又靠近一分。   仗着黑暗的优势, 她来到他面前,轻轻垫脚,偷得少年一个微凉却很温柔的吻。   周围的时间空气仿佛静止, 连呼吸都停下,只有心跳越来越重, 越来越快, 越来越响。   陡然间, 陈佳肴睁开了眼睛。   天早已大亮,微风掀起窗帘,阳光宛若泄漏的暖意照在陈佳肴脸上。   青/天/白/日,她像个小偷,也不知道是憋的还是什么原因,脸涨得通红, 把被子抓的像梦中那点小心思一般,皱皱巴巴却又煽情温柔。   最后悄悄把被子扯了扯,遮住了整张脸。   任由整个人越来越烧,越来越热。   而那些长久以来始终拿不准捏不清的情绪,在一场酒醉之后,终于清醒又热烈地摆在了最软绵的心尖上。   -   又磨蹭了一会儿陈佳肴才起床,洗漱洗澡换衣服,去客厅发现没有人。   她本想摸手机看周延礼有没有给她留什么微信消息,愣了下才模模糊糊想起来自己手机好像在昨天被没收了。   其实昨晚很多事情她都记不清了,但没收手机这一环节却记得一场清楚。   大概是那一会儿的周延礼生气得太明显了。   她叹了口气,没想好再见周延礼该怎么面对他。   没了手机,只能靠徐阿姨传递消息。   中午十一点,徐阿姨过来,看到陈佳肴剪短发,笑着说:“还以为我进错了门。”   陈佳肴心里藏着事,没像往常跟徐阿姨聊天,而是试探着问:“阿姨今天要做什么啊?”   “你昨天喝了酒,今天肯定要头疼,我给你做点暖胃的。”徐阿姨边说边进厨房,“早上吃了什么?”   陈佳肴有点心虚地说:“没吃。”   “没吃?”徐阿姨说,“哎呀那怎么行,一直都没吃吗?”   陈佳肴这才说:“起得晚。”   “几点起的?”徐阿姨说,“怪不得周先生说让我来的时候记得喊你起床。”   “没起多久。”陈佳肴不太好意思说,这还是她第一次起那么迟,感觉浪费了不少学习时间。   “那先喝杯牛奶。”徐阿姨说,“知道你不爱喝,这杯喝了,一会儿饭后就不喝了。”   陈佳肴第一次没有在听到喝牛奶以后皱眉,反而笑了笑说:“也没有那么不爱。”   徐阿姨看顶着学生头的陈佳肴,怎么看怎么乖,没忍住上前刮了下她的鼻子,“你呀,周先生真是好福气,有你那么乖的一个小孩。”   陈佳肴摇摇头,“是我好福气。”   晚自习,陈佳肴照常去学校,周延礼还没回来,她坐公交车过去的。   踩着点进班,落座后童飒连忙凑上来,“怎么样?没事吧?一天一夜都没消息,我都快吓死了。”   尤点点点头如捣蒜,“还以为你被家长关小黑屋了。”   陈佳肴笑笑说:“小黑屋不至于,但是手机被没收了。”   好吧。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童飒松了口气,而后想起什么,忽然凑得更近,声音压低,“他是你什么人啊?居然跟陆校认识。”   陈佳肴一愣,“什么?”   童飒问:“什么什么?”   “陆校?”陈佳肴蹙眉回忆昨天,不记得她见过陆寻啊。   “我的天,你断片了吗?”童飒说,“当时他就跟陆校在一起啊,我听你喊他周什么?他姓周啊?”   “是我……”陈佳肴避开了那两个字眼,“是我爷爷的朋友。”   “那你们没什么血缘关系哦?”尤点点问。   这份信息在过去是陈佳肴的揣揣不安,如今却成了她最大的慰藉。   她笑笑点头,“没有。”   “啊?”尤点点朝陈佳肴身后抬了抬下巴,“那稳哥说你跟他住一起?”   陈佳肴这才想起来陈稳之前是见过周延礼的。   她垂眼避开尤点点窥探更多的目光,说:“暂时住一起而已。”   因为这短短对话,陈佳肴一整天都没怎么进入状态,就连中午没收到午饭都没意识到。   下午最后一节课放学,几个人往食堂走,童飒这才想起来哪里怪怪的。   “阿肴,你家里人没给你送饭啊?”   陈佳肴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确实。   中午也没送。   陈佳肴忽然有些心慌,收了手机于她而言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不送饭,就觉得少了两截和周延礼之间的联系。   本来他们的联系已经很弱了。   童飒看陈佳肴脸色不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翼翼问:“不会是给你的惩罚吧?”   陈佳肴希望是,这样她以后可以表现乖一点。   吃饭的时候陈佳肴胃口不怎么好,宗健瞥过好几眼,最后说句:“没你家里做的好吃啊?”   陈佳肴闪了闪眼睫,没否认,“是没有。”   “那没办法,食堂大爷大妈就这水准。”童飒说,“其实不送饭也好啊,你想你一天到晚也就饭点这些自由时间了,如果我爸妈连餐饭都给我管了,那我肯定觉得他们在控制我,从控制时间来控制我。”   话落,陈佳肴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她猛地扭头问童飒,“你说,他跟陆校是朋友?”   “呃,应该是?”   这时,一杯奶茶轻轻落在她桌上,陈佳肴抬头,看到宗健。   宗健朝她抬下巴,示意她喝这个。   陈佳肴盯着奶茶,沉默好一会儿才抬手轻轻推开,“不喝了,我吃饭。”   一连一周,陈佳肴都没再收到徐阿姨送来的饭。她一直在学校,没时间跟徐阿姨碰面,想打听问问原由都没机会。   周延礼这周也似乎很忙,好像是学校临末考,学生忙,他们当老师的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周五下了晚自习,陈佳肴没着急走,一周时间她已经摸清了公交车的规律,今晚老师拖了一会儿堂,她错过了一班车,下班车要十五分钟。   就是这十五分钟,一场大雨猝不及防浇下来。   陈佳肴听着雨声,好一会儿才无奈叹气。   真是该她的。   早知道就早走了,公交站点好歹有遮雨的地方。   又等了十分钟,雨势没有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空气也越来越冷。   明明都快七月了。   陈佳肴知道这场雨她是躲不过去了,时间也越来越晚,她只能把书包理好,挡在头上,往外跑。   结果一头撞在了一堵肉墙上。   陈佳肴闷哼一声,抬头,看到是陆寻。惊讶瞠目,“陆校长?”   陆寻晃晃手里的伞,“走吧,有人安排我来接你。”   一句话,安抚了陈佳肴一周七上八下的心,她笑笑,眉眼敛出明显愉悦,“谢谢。”   上了车,陈佳肴除了鞋子和裤脚湿一些,其他地方办点没沾到雨水。   而陆寻半个身子几乎全湿了。   陈佳肴很抱歉,在他启动车辆前问:“你那个,要不要擦擦?”   陆寻低头看一眼,无所谓地说:“没事,你别淋着就行。”   不知是不是对方跟周延礼是朋友的缘故,陈佳肴这次见他没了之前的拘谨,反而隐隐有试探些什么的冲动。   车辆启动,雨刷来回交错,挡风玻璃时清时模糊,陈佳肴搓了搓身前的安全带,忽然问了句:“他还在忙吗?”   单单一个“他”字让陆寻反应了一会儿,他又想起来那天陈佳肴喝醉了酒喊了周延礼的大名,周延礼本人的反应好像也不是觉得这小孩儿有多不礼貌。   看来他们的相处模式并非他想的那样“亲呢”。   “好像临时有会。”陆寻说。   “哦。”陈佳肴似是无意间说,“怪不得他最近都没有给我送饭。”   其实平时送饭的也不是他,是陈佳肴有意套话。   陆寻对这件事倒是敏感,轻笑一声说:“你可别拿周教授当普通家长。”   陈佳肴无辜眨眼,“什么意思呀?”   陆寻说:“你以为他给你送饭是什么原因?怕你吃不习惯食堂的饭?我们平中的食堂可是很多学校效仿的标杆。”   陈佳肴问:“啊?那是什么意思啊?”   陆寻笑着摇摇头,“自己悟吧,我可不敢多说。”   陈佳肴“哦”一声,不再多说一句话。   两天周考,结束后一行人照例出现在食堂。   童飒看到陈佳肴两手空空,问:“你家里人还没原谅你啊?”   陈佳肴摇头说:“不是因为那个。”   她多少已经猜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当初她因为宗健一杯奶茶没有把饭吃完被陆寻看见,后来没吃晚饭又被陆寻知道,她记得,当时陆寻还给了她一根香蕉。   陆寻跟周延礼关系不差,这事,也许他跟周延礼无意提到过。   所以后来那瓶很大瓶的牛奶,真的如她所想,是警告。   而那些餐饭,如童飒所言,是另一种方式的控制。   既然你因为别的东西不好好吃饭,甚至直接省去晚饭,那我就干脆承包了你的饭。   很符合周延礼的行事作风。   是她太笨,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原以为的礼物和照顾忽然变成了惩罚,陈佳肴心里很不好受。   可如今这些“惩罚”被收回,她也没有很好受。   晚上回家,是周延礼来接的她。   两个人太久没认真见面,让原本就话少的相处模式变得更加沉默。   周延礼沉默大概是习性,而她沉默……   陈佳肴目视前方,余光却满满都落在旁边人身上。   她沉默,是藏着秘密,怕一不小心就暴露。   到家陈佳肴先一步从车上下来,路过灌木丛的时候小灰猫正拨着一根线玩。   陈佳肴路过它也不怕,甚至弃了玩具过来拿尾巴勾她的脚踝。   陈佳肴被它勾得痒,笑着蹲下揉它的脑袋。   身后响起脚步声,陈佳肴知道是周延礼过来了。   本以为小灰猫会怕周延礼,结果没想到小家伙非但不怕,反而一跃跳去了周延礼的方向。   它绕着周延礼转圈,周延礼本人相当冷漠。   小灰猫坚持不懈讨好。   路过陈佳肴时,周延礼说:“走了。”   陈佳肴唇瓣一抿,咽下了打算跟他聊小灰猫的话。   她跟在周延礼身后,偷偷跟小灰猫说再见。   小灰猫看不懂,也没看,它好像很喜欢周延礼,即便周延礼态度冷淡它也丝毫不介意,一直盯着周延礼看。   等周延礼离开后,它继续乐不思蜀地玩绳子。   真好。   陈佳肴想,如果她也能像小灰猫一样心思单纯就好了。   只可惜,她已经不单纯了。   她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全交给了周延礼。   二人回家,陈佳肴拿着书本进书房,前后不足十分钟,门打开又关上,周延礼在她旁边落座。   上次醉酒事件以后,因为周延礼忙,他们一直没再好好相处过。   也感恩于周延礼的繁忙,陈佳肴始终没有被某种心思影响学习时的情绪。   直到此时此刻,男人坐在自己身边,晚风从窗口吹来,陈佳肴鼻尖不再是浅浅油墨气,而是一股浓烈到让人无法无视的清冽。   像冬天井水的味道。   陈佳肴不动声色的心跳加快,终于明白了学校禁止学生恋爱的道理。   她暗暗抿唇,尽量让自己忽视旁边人的存在,只可惜她明明没有抬头,单靠耳边起伏的呼吸和翻书的声音就能判断旁边人的一举一动。   大概是心虚,温度悄无声息攀缠到耳朵上,陈佳肴把手里的笔越攥越紧,心中无比庆幸自己剪短了头发。   可以遮住她那昭然心思的红耳朵。   忽然,旁边人放下了书,目光与此同时也移了过来。   陈佳肴心跳更快,笔都快攥不住了。   原本只沉淀在耳朵上的滚烫红意也逐步蔓延到脖颈上。   对方只是看,并不说话。   陈佳肴被盯看得浑身不自在,终于忍不住扭头,“怎、怎么了?”   周延礼沉静看她,目光从她脸上落到她手下的本子上。   陈佳肴低头,看到那上面只写了一道题。   她一直在走神。   霎时间,陈佳肴脸上血色褪去。   周延礼起身,冷声道:“不想写就别浪费时间了,回去睡觉。”   说完转身就走。   陈佳肴跟着起身,“我……”   周延礼打开门,走之前只说了:“陈佳肴,现在这个时间段,你心思只能用在学习上。”   “这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陈佳肴一怔,等房门关上,清冽的气息散去,她才后知后觉浑身起了一层薄汗。   他、他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2分红包。 明早八点有更新。   第18章 偏袒   陈佳肴好像又回到了大家最初刚认识她的状态, 每天定点来校,课上听课,课下做题, 累了就掏出字帖写字帖。   每天五篇古诗,五篇英语作文, 她一天也没落下过。   这天体育课,老师空出半个小时时间给大家, 男生集体去打球,陈佳肴坐在树荫下的台阶上, 膝头上放着英语单词本。   她背了没一会儿童飒和尤点点就拿着几瓶冰水过来, 童飒把其中一瓶递给她, 说:“这么吵, 要不回教室?”   陈佳肴把冰水敷在脸上, 暑气散去一点她才说:“不用, 我就是闲着没事。”   “那别背了,三心二意也记不住什么。”童飒把单词本拿走揣进兜里,正巧这时宗健投了个三分球, 童飒站起来手捧喇叭状哟呵。   尤点点跟着凑热闹,顺便把陈佳肴也拉起来。   三个人手拉手, 给几个男生做了一回拉拉队。   十分钟后, 男生没累, 她们累倒了。   童飒和尤点点一左一右把脑袋歪在陈佳肴脖颈上,陈佳肴哭笑不得,“你们不嫌热吗?”   “我们乐意。”童飒说。   “就是,身上热,心里凉。”尤点点配合。   没多久,陈稳和宗健也坐了过来。   他们坐她们下一层阶梯, 尤点点故意把捡来的树叶放在陈稳头上,陈稳一边抹汗,眼睛都不睁地说:“尤点点,三个数,给我拿下去。”   尤点点无所畏惧,“你都不问是什么就让我拿下去,万一是好东西呢?”   陈稳说:“清醒一点,你能有什么好东西。”   他抬手把头上的叶子扒拉掉,回头冲尤点点冷笑。   尤点点微微一笑,双手比心,“我的爱,给您。”   陈稳抬手在空中抓一下,然后又故作扔给尤点点,“承担不起,还给你!”   尤点点猝然躲开,“诶嘿,没砸到。”   俩人行为看上去连隔壁幼儿园大班生都不屑于做。   童飒一边满脸嫌弃一边往旁边挪,顺便把陈佳肴也拉走。   陈佳肴笑,看着已经跳下台阶跟陈稳坐在一起的尤点点,眸中的光一寸寸暗下去。   她手里还握着冰水,口渴想喝点,瓶盖拧了半天都没拧开。   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干脆利落拧开,瓶身连同瓶盖一起还给她。   她刚接到手里,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宗健就起身走了下去,好像是体育老师喊他整队。   少年身影挺拔,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   可是陈佳肴却握了握矿泉水瓶身,又拧上了盖子。   她把水放在宗健刚刚坐过的地方,听着体育老师的哨声,下台阶往人群走去。   在她身后,陈稳和童飒微妙地对视了一眼,各自叹了口气,而后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晚上陈佳肴本来是准备坐公交车回家的,刚出校门就看到马路旁车子开了双闪。   陈佳肴看到那是周延礼的车,忙不迭走过去。她坐进副驾驶,眼睛比月光还亮,“你今天不忙吗?”   周延礼说:“不忙。”   正要驱车往家的方向走,陈佳肴肚子忽然小声叫了,陈佳肴尴尬地想跳车。   周延礼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晚上没吃饭?”   陈佳肴点头,解释道:“当时在做一道题,错过了时间。”   说完想起什么,她脸色变了变,又说:“我不是故意的。”   周延礼这次看了她一眼。   陈佳肴抿了抿唇,垂下眼睛。   车辆重启,车厢沉默片刻,陈佳肴听到周延礼的声音。   “生气?”   陈佳肴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用送饭来控制时间的事情,她摇了摇头,而后顿了下,不太坚定。   周延礼等她解释。   她说:“一开始不知道,后来知道了,又好像来不及生气了。”   “嗯,那还是生气。”周延礼说。   陈佳肴没否认。   周延礼找了一处餐厅,给陈佳肴要了一碗面食,他没吃,坐在旁边等着。   陈佳肴吃得安静,吃完跟周延礼上车回家。   回家比平时晚了四十分钟时间,但陈佳肴还是收拾收拾去了书房。   周延礼也在。   这次陈佳肴没有走神。   周延礼看上去也很满意。   时间差不多以后,周延礼起身,“回去睡吧。”   陈佳肴扭头看他。   周延礼停下动作,给她时间。   陈佳肴说:“你以后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给我说吗?”   周延礼看着她。   陈佳肴垂下眼睛,“我很笨的,可能没办法很快理解你的用意,这很浪费时间。”   周延礼沉默片刻,没说好,只是轻轻说句:“睡吧。”   陈佳肴知道对方的沉默等同于默认,她更放肆地追问:“你现在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周延礼很干脆地说:“没有。”   晚风携月色吹来,陈佳肴看着周延礼离开的身影,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但是幸好,幸好他没有要警告她的话,也幸好他没发现她那些不该有的小心思。   良久,她心底又涌上来一股做坏事没被抓的成就感和微妙满足感。   她手指抠了抠桌子,唇角抿了抿。   她真是不乖。   都敢对他用手段了。   -   六月底,大学生基本结束末考,学生纷纷放假返家,老师也轻松下来。   陈佳肴能明显感觉到周延礼不忙了,因为他又捡起了接她送她陪她熬夜的活儿。   其实细算起来,为期也不会很长。   因为陈佳肴也快要末考了,但是想想周延礼好不容易有了休息日,再过的像在上班,她就替他委屈。   于是这天早上,陈佳肴起得很早,跟周延礼一起简单吃了早饭,她拿起书包跟周延礼说:“你要不要去睡个回笼觉,我可以自己去。”   周延礼闻声抬头看她一眼,仅一眼,陈佳肴就下意识眨眼睛。   这是心虚的表现。   做老师的多少都懂心理学,尤其是周延礼这种教授级别的老师。   小姑娘的心思他看不透,但是反应他看得一清二楚。   手里轻轻晃了咖啡杯,他嗓音还有晨间的慵懒,重新垂眸,只问了句:“想自己去?”   陈佳肴没正面回答,只是又说句:“我自己可以。”   周延礼放下咖啡杯,一声清脆间,他再次抬眸,“我问你想不想。”   想,因为怕你辛苦。   不想,因为不知道还能相处多久。   陈佳肴纠结地给不出答案,又不敢转身走,只能沉默着站在原地。   最后还是周延礼主动放人,让她路上注意安全。   陈佳肴如释重负,点头说:“好。”   她很乖。   只是藏了太多心思。   太懂事的人往往都如此,倘若能够遇到一个同样善解人意的人,便会相安无事地和谐共处。   只可惜,周延礼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男。   所以一周里,他明面上放陈佳肴一个人上下学,实际上开着车跟在公交车后面,目送着她进校门。   确实是规规矩矩的一个人。   周延礼坐在陆寻办公室,掌心把玩着两颗核桃,核桃纹络碾着肌肤转,他目光落在一处,眼神并未聚焦。   陆寻带着儿子进门时看到这幅胜似静止的画面,好笑道:“我们周教授还有走神的一天啊。”   周延礼闻声偏头,调整了姿势,身子骨靠在皮质细腻的沙发背上,随意翘起二郎腿,没答话。   陆寻拍拍儿子脑袋示意他自己一个人去玩,小朋友看了眼周延礼,抱着陆寻的大腿说:“我想出去玩。”   陆寻好气又好笑,“你怎么那么没出息!”   小朋友不觉得丢人,比起四岁小孩的尊严,显然小命更重要。   “你家那小孩又怎么了?”陆寻一边说一边往办公桌里面走,他察觉周延礼递过来的目光,头都不回,“你别看我,你就是当局者迷,你哪次来我这不是因为她?否则就我这一亩三分地你能看的上?”   周延礼沉默片刻,应了句:“确实。”   “……”陆寻姑且把这两个字算作前面问题的回答。   “还是早恋的事啊?”陆寻问。   周延礼抬了眼。   陆寻说:“要我说,你就别管了,我看过她和陈稳的成绩,啧,行,他们那一小群体的成绩我都看过,稳定进步,尤其你们家那位,非常明显。”   说罢又补了句:“不过最近应该是瓶颈期,没什么太大进步。”   周延礼表情看上去没有很在意陈稳这个人。   陆寻只当他硬装,又说:“而且说实话,你别不爱听,人家陈稳怎么说也是在年级里排的上名次的,这俩人真早恋,估计百分之八十五的私下生活都是学习。”   周延礼听完只说了一句:“能百分之百,为什么要百分之八十五?”   陆寻被噎道:“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变/态?”   周延礼收回目光,继续把玩核桃。   “你别不拿我说的话当回事,我怎么样也比你经验足,养我儿子四年了。”   周延礼点点头,“嗯。”   他起身,离开前说句:“不过她怎么也要比你儿子有出息。”   陆寻:“……”   周延礼没立刻离开学校,而是去操场转了一圈。   天气太热,即便是下午也没班级正儿八经上体育课,只有几个体育生在垫子上仰面做仰卧起坐。   周延礼路过这群人时,听到其中一个男生问说:“诶?宗健,经常和你们在一起的那个短发女的,有对象了没?”   宗健躺在垫子上,明显个高腿长,闻声也不顾正面朝天,直接睁开眼睛问:“哪个?”   “文静一点的那个,看上去像猫咪的那个。”   宗健嗤笑一声,嘴里不干不净骂了句:“你他妈还猫咪。”   “啧,猫咪怎么了?猫咪都可爱。”   宗健抬腿把他踹倒,“滚蛋吧你。”   “诶——你还没告诉我呢!她到底有没有对象啊?”   “没有。”宗健说,“不过有没有,都跟你没关系。”   说完宗健从垫子上起来,拉伸着胳膊大步离开操场。   宗健。   周延礼见过他,在陈佳肴的手机里,在月考的教学楼屋檐下,他拎着奶茶递给陈佳肴,仗着身高优势,眼神尽数落在陈佳肴脸上。   至于那个陈稳,可没拿这种男人的眼神看过陈佳肴。   周延礼盯了宗健离开的背影片刻,薄唇微压,而后淡淡收回目光,眉眼浮起一片深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明天晚上十一点。   第19章 偏袒   七月中旬, 陈佳肴迎来第一次期末考试。   考试那天城市到处都是栀子花香,她没穿校服,随便穿了件水蓝色的短袖衬衫和一条白裤子。   少女身影在校门口一闪而过, 马路旁边的黑色SUV车窗缓缓合上,片刻又缓缓打开。   周延礼单手夹着烟, 烟头朝外,点点星火在青/天/白/日下显得无足轻重, 风一吹,烟灰轻落, 很快没了痕迹。   他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把玩, 看着时间一分一分跳转, 直到学校大门封锁, 一支烟也燃尽, 他才驱动车辆离开。   -   末考不如周考月考时间紧, 一般按照高考时间分配。   两天半时间,陈佳肴结束考试,正式进入暑假。   与别人的快乐暑假不同, 陈佳肴的暑假只是换个地方学习。   之前为了平衡新课程,周延礼一般只在周末让她翻看高一上学期的课程。现在暑假时间多, 周延礼便安排她前四十天全拿来补上学期的课程, 后二十天复习下学期刚学过的课程。   要进行长达两个月的日夜相处, 坦白说陈佳肴还没准备好。   她怕有些东西自己藏不住。   想到这里,陈佳肴不受控制地抬起了头。   书房依旧只有他们俩,在一片浅浅月色下各自沉默。   周延礼最近在看一本外文小说,陈佳肴偷偷翻过,密密麻麻一堆字母,什么也看不懂, 她记过书名,用手机搜了下才知道也有中文版。   书名叫《一九八四》,是一本反乌托邦反极权的政治讽喻小说。   这种主题的书对陈佳肴来说实在太过晦涩难懂,但只要一想到这个故事在周延礼指尖走过,她就忍不住辗转反侧,于是在每晚睡前,像窥探周延礼的世界一般,艰难地用手机阅读中文版。   她刚看到男主决定跟一个女人偷偷约会,不知道周延礼看到了哪里。   就在这时,周延礼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亮了一下,陈佳肴被吸引,下意识扭头看过去一眼。   大概是察觉了她的动作,周延礼从书中抬头看向她,陈佳肴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走神被抓,耳朵瞬间升温。   她匆匆收回目光,捏着笔努力把注意力落在课本上。   余光里,周延礼把书倒扣在桌面上,拿起手机看了眼,而后起身离开。   他前脚离开,陈佳肴就悄悄竖起了耳朵,确定对方脚步声渐远,她才伸出手,一点点移向那本书,然后打开,看了眼卷头。   记住以后迅速把书摆成原来的样子。   周延礼这个电话接得有点久,陈佳肴虽然在书房,但大概是窗户开车的原因,她隐约能听到周延礼从客厅阳台传来的声音。   是风把他的声音送给她的。   低低沉沉的外文,不是英语,那应该是法语。   陈佳肴又偏头看了眼旁边那本书,心底隐隐确定了一种想法。   手机传来闹钟声响,是陈佳肴定的下课时间到了。   陈佳肴拿过手机把闹钟关掉,想起什么,点开了手机电子书软件,找到一九八四这本书,然后翻开目录找到自己刚刚记住的那个卷头。   点进去,看几秒,微微瞠目,随后怔了好几秒,一下子把手机盖在了桌面上。   短发后的那片雪白肌肤一寸一寸染上红色。   直到身后房门打开,陈佳肴身子下意识一僵,连后颈都露出了血色。   周延礼瞥了一眼,看到小姑娘发后的通红肌肤,问句:“热?”   前段时间平城挺热的,毕竟进了七月底。但是昨天一场大雨又浇了大半暑气,推迟了三伏天的抵达。   刚刚三十度的天,又没做什么运动,怎么可能热。   但陈佳肴还是干巴巴地回了句:“有一点。”   下一秒,耳边传来“滴——”的一声响,空调打开,温度调至二十八。   周延礼转身出门,仅有半分钟又折返,紧接着陈佳肴就两肩一沉,她微微偏头,发现是一件外套。   周延礼:“披着。”   陈佳肴心虚,耳朵脖子更红了。   周延礼又瞥了一眼,坐回位子上拿起书,只见书的右下角一抹浅灰色痕迹。   十点钟,最后一次闹钟响起。   陈佳肴抬手关了,跟周延礼说:“还有最后一点,我写完就睡。”   “嗯。”周延礼先一步起身离开,离开前顿了下,说,“这本书你现在看还早,想看的话明天给你找别的。”   陈佳肴:“……哦。”   睡前陈佳肴没敢再看那本小说,而是抱着手机在群里聊天。   童飒:就下周,良辰吉日,逾期不准!   尤点点: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   陈稳:倒也不必重复那么多遍。   尤点点:见面弄死你!   尤点点:[一拳过去.jpg]   陈稳:不存在的。   尤点点:@及格肴,你呢,要不要去?去了准及格!   陈佳肴:……   陈稳:你要不要买本《语言大师》学习一下?@小不点   尤点点:俺不。   尤点点:接受自己,保持真我。   陈稳:接受自己和纵容自己是两码事。   陈佳肴:……我先问问是什么行程,问完你们俩再吵。   陈稳:……   尤点点:去峰哥老家!他家有个寺庙,据说很准!姻缘学业都很准!   陈佳肴:远吗?   童飒:不远,动车半个小时。   陈佳肴想了下,回:那我问问吧。   陈佳肴不知道周延礼是怎么发现她看那本书的,反正她今晚不想跟这个人有什么正面交流了。   于是点开微信,给周延礼发了第一条微信。   陈佳肴:我下周末可以出去一趟吗?   周延礼回得很快:哪。   陈佳肴把童飒发过来的寺庙图转发给周延礼,说:是我同学的老家。   陈佳肴:早上八点去,晚上五点就回了。   周延礼没回。   两分钟后,陈佳肴抿了抿唇,正要发一句“我不去也可以”的时候,周延礼发过来一张截图。   是一周后的购票截图。   往返两张,分别是早上八点五十和下午四点四十八的。   陈佳肴唇角笑出弧,回:谢谢。   周延礼:早点睡。   陈佳肴攥着被子无意识点了点头,回:嗯,晚安。   周延礼没回。   但已经足以让陈佳肴做个好梦。   -   出发那天平城气温高达三十五度,早上八点已经日照充足,刚出门脑门就浮了一层薄汗。   陈佳肴坐进副驾驶,怀里抱着书包,手里拿着周延礼给她的水。   周延礼随后才上车,偏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外面的天,驱车出发。   车子中途停在商场门口,周延礼丢句“等着”,下车走进了商场。   前后不足十分钟,周延礼拎着一个袋子出来,上车直接递给陈佳肴。   陈佳肴接过,往袋子里看了看,“什么啊。”   “防晒衫和帽子。”周延礼说,“那边气温会低一点,但是紫外线高。”   陈佳肴伸手捏了捏里面的衣服,指尖掌心一片柔软,她眉眼敛出与这防晒衫一样柔软的笑,“嗯”一声说:“我会穿的。”   大家配合陈佳肴买的同一班车,周延礼把陈佳肴送进安检口,隔着安全设备,陈佳肴看到尤点点童飒和陈稳在对面等她。   童飒和陈稳都见过周延礼,点头微笑算打了招呼,唯有尤点点,明显愣了一下,而后十分激动地抓着童飒说什么。   陈佳肴这才想起来尤点点才是他们当中最先先过周延礼的。   周延礼是看着陈佳肴过安检口的,走之前陈佳肴垫着脚隔着人群与他挥手,周延礼点点头,转身走了。   男人背影挺阔,在人/流中很是鹤立鸡群。   陈佳肴正要收回目光,忽然看到有一个女生拦住了周延礼,女生不知道说了什么,周延礼薄唇吐出两个字,大步离开。   抱歉。   他说的是抱歉。   “我拿人格保证,那姐姐绝对是给他要微信。”尤点点说。   “然后被拒绝了。”童飒说。   陈佳肴眉眼一敛,唇角扬起了一抹浅浅弧度。   耳边又响起尤点点的声音,“天呐,他好帅啊!我心心念念的人,既然是我的好同学、好姐妹的亲戚!”   陈佳肴:“……”   下一秒,陈佳肴手臂被挽住,尤点点凑上来,“亲爱的,你介意跟我亲上加亲吗?”   陈佳肴想了想,扭头问陈稳:“你介意吗?”   尤点点松开陈佳肴,面无表情道:“你学坏了宝贝。”   陈佳肴笑,“就我们三个吗?”   陈稳朝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宗健在那,给他家里人打电话呢。”   陈佳肴看过去,对上宗健的目光,宗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通话,目光好像也一直在他们这个方向。   陈佳肴一顿,朝他笑了笑。   几个人虽然是同一班,但陈佳肴买得早,跟他们不在一个车厢。   尤点点找人沟通,给陈佳肴换了票,几个人成功坐了一排。   车上童飒和尤点点聊最近追的综艺和电视剧,陈佳肴则是戴上耳机听扇贝英语听力,四十分钟匆匆过去,下了车气温更盛。   出了车厢几个人都喊热,幸好陈稳提前约了车。   从车站去寺庙花费将近一个小时,路上又堵又慢,陈佳肴有点晕车,脸色一度惨白。   下了车她在张小峰的引领下赶去洗手间,几乎要把早饭全吐了。   童飒和尤点点担心的不行,两个人一会儿安排陈稳去买吃的,一会儿安排张小峰买药。   陈佳肴洗了把脸,在童飒和尤点点的搀扶下找了处休息点。   童飒和尤点点一口一个“小可怜儿”,把陈佳肴喊地想笑。   笑完陈佳肴听到手机响了,她掏出来一看,是周延礼打开的电话。   她一直没给周延礼的手机号备注,一串阿拉伯数字,阳光底下,陈佳肴看得眼热鼻酸。   她吸了吸鼻子,接通,转身去了别处。   “喂。”小姑娘嗓音闷闷的。   周延礼倒咖啡的动作一顿,“到了?”   “嗯。”声音还是透露着几分委屈。   周延礼眼前闪过一双含着水汽泛着红意的眼睛,放下了手中的容器,转身靠在厨台,声音低了几分。   “怎么了?”   隔着电话,男人声音不太真切,好像更低更沉。   也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磁性。   陈佳肴站在一棵树下,手指无意识抠了抠斑驳的树皮。   沉默几秒,才说一句:“没事。”   周延礼闻言眼睛一眯,眼睑敛了一层阴影。   眸中情绪掩去,他启唇,口吻不算温柔:“陈佳肴。”   陈佳肴抠树皮的动作停下,而后耳边传来周延礼喜怒不辨的声音。   “无谓的隐瞒也许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他说,“我不在你身边,如果你觉得你能处理好,那我可以不知道。”   陈佳肴默了一瞬,才低声说:“我就是……有点晕车。”   周延礼问:“吃药了吗?”   陈佳肴说:“他们去买了。”   “不要喝凉水。”周延礼又问,“吐了?”   陈佳肴:“嗯。”   周延礼沉默几秒,说:“吃点轻食,休息好了再上山,寺庙就在那,不会跑。”   “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陈佳肴莫名觉得自己好了点,她攥着手机盯看来电通话良久,才把备注改成了三个字。   改完重新装回口袋,朝童飒他们走去。   陈稳和张小峰见她回来递药又递水,陈佳肴正要接水,被宗健拦截,他递过来一瓶常温的水。   因为天气热,水温有点高。   陈佳肴接过,说声:“谢谢。”   几个人不着急上山,就坐在休息处看人来人往,有人满面虔诚,有人则单纯前来游玩。   远处寺庙坐立山尖,云下林里,让人不由自主平了心神。   陈佳肴嗅着淡淡的香火气,忽然扭头问张小峰,“给别人祈福准吗?”   张小峰从小在这长大,家里人都挺信这儿。   他本人其实不怎么信,但想了想还是秉着尊重的态度说了句:“心诚则灵吧。”   二十分钟后,几个人上山,山里果然气温要凉爽一点。   但怎么说也是七月底,再凉爽爬到顶也累了一身汗。   陈佳肴跟着人群买票领香,迈门槛,拜四方,跪蒲团。   结束后张小峰跟他们说寺后有一棵百年老树,大家来一般会挂祈愿条。   陈佳肴过去一看,果然是百年老树,树干粗的四五个人环抱都不一定能抱住。   枝叶更是茂盛,往那一立,仿佛自圈一片圣地。   上面也正如张小峰所言挂满了红色的祈愿条,有些是买来以后上面就印了各种吉言。   平安喜乐,万事如意,百年好合,万事顺遂。   也有自己写的各种心愿和祝福。   陈佳肴买了一张,用那个人让她练的字写下三个字。   她绕着树走了一圈,堪堪找到一个可以挂的角落。   童飒凑上来说:“听说挂得越高越灵,你让宗健给你挂,他个儿高。”   陈佳肴摇摇头说:“我自己来。”   垫脚挂上,风从远方来,掀起红条。   上面字迹清秀工整,宛若倾注了满心虔诚。   愿君安。   愿君,平平安安。 作者有话要说:  周教授现在是很凶。 但是没关系,他以后更凶(bushi   第20章 偏袒   几个人错过了饭点, 寺庙食堂已经不对外售卖了,张小峰推荐一家农家乐,几个人顶着最烈的太阳下山, 到农家乐以后也不怎么想吃饭了。   陈佳肴一直捧着绿豆冰喝,脸色好看一些才勉强动了几次筷子。   但是到最后也没吃几口。   农家乐的人似乎跟张小峰挺熟, 他家有一个女儿,今年初二。   他们吃饭的时候, 这个小女孩就一遍又一遍地从门口路过,然后装作不经意地往屋里看。   童飒正对着门口坐, 几次跟小女孩打上对视, 忍俊不禁。   等小女孩走了, 她就捧着脸偏头问张小峰, “峰哥, 这小妹妹是不是情窦初开, 对你有意思啊。”   张小峰本来在喝水,闻声呛地喷出来,脸都涨红了。   童飒乐得不行, 殷切地给张小峰顺背,“我错了我错了。”   张小峰咳得更严重, 脸越来越红, 最后脖子胳膊都红了, 才憋出一句:“别瞎说。”   童飒点头如捣蒜,“嗯嗯嗯嗯,咱们峰哥只爱学习不早恋。”   尤点点说:“还爱听妈妈的话。”   童飒再次点头,出声唱:“听妈妈的话,别让她受伤~”   尤点点一本正经开始rap,“不, 应该是这句:还是听妈妈的话吧,晚点再恋爱吧,我知道你未来的路,但你妈我更清楚!”   陈稳听完举着水杯跟张小峰碰了一下,“来,叫爸爸。”   尤点点脸一红,让他滚。   陈稳似笑非笑,“就兴你占人家便宜,不兴我口嗨一句啊?”   尤点点抓起手边的筷子就砸过去,陈佳肴默了一瞬,起身。   尤点点好奇问:“你干嘛去?”   陈佳肴说:“我去要一双新的筷子。”   尤点点:“……俺错了。”   车票买的四点的,吃完饭大家就立刻往车站赶,陈佳肴对这颠簸的路产生了阴影,上车就埋头睡。   一路昏昏沉沉,下车的时候陈佳肴饿得不行。   但是吃饭肯定是来不及了,陈佳肴想着要不就忍忍,反正也就四十分钟的时间。   结果她刚坐到位子上,宗健就送过来一个饭团。   陈佳肴一捏,还是热的。   返程几个人的车票都不在一起,就没再麻烦地找人换。   宗健距离陈佳肴挺近的,一个车厢。   两个人一个在头一个在尾,宗健送了饭团就折返回自己位子。   陈佳肴捏着温热的饭团,心情复杂难喻。   她用微信给宗健说了句:谢谢。   宗健回了两个字:客气。   这时群里尤点点发表情包,陈稳接梗闲聊,张小峰问:你们上车了?   童飒:了。   张小峰:注意安全。   陈稳:会的,我今天许愿就许的今日返程一路平安。   尤点点:你好敷衍。   陈稳:你想让我怎么认真?   尤点点:……@及格肴,你许的什么啊?   陈佳肴笑笑回:@飒姐,你许的什么啊?   童飒:@宗健,你许的什么啊?   尤点点:………   尤点点:你们真烦。[微笑]   宗健:许的跟班长差不多。   尤点点:你们真得好无趣。   尤点点:飒姐呢?   童飒:我买的现成的,身体健康。   尤点点:诶?巧了,峰哥自己写的也是平安健康。   陈稳:只有你,花里胡哨的。   尤点点:……不可能,@及格肴,你写的啥?   陈佳肴怔了怔,收了手机假装没看到这条消息。   她刚把手机收起来,头顶传来一条报道。   是高铁小电视播放的社会新闻。   内容好像在说一段不符合常理的恋情,男主角是女主角的长辈,有没有血缘先不说,至少法律上是合法父女。   可是男主角单身,哪有收养儿女的资格?   原来是钻了法律的空子。   耳边有人议论,“作孽!”   “这种人就该抓起来枪/毙!”   “你情我愿,这事说不准。”   “俩人都不是啥好人,咱们还是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每听一句,陈佳肴的脸便白上一分。   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被宗健拉去了后排。   他让旁边人给她换了位子。   陈佳肴坐在里侧窗边,偏头看着窗外迅速倒退的田野。   新闻还是继续,但是后排的人都在各忙各的,没人议论。   可陈佳肴耳边还是不停播放刚刚那几个人的对话,她蹙了蹙眉,隐隐有些头疼。   “怎么不背单词了?”宗健忽然问。   背是背不下去了,但是插上耳机,至少能阻隔一些声音。   陈佳肴知道宗健的言外之意,她抿了抿唇,扭头看向宗健,唇瓣翕动,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说出来。   倒是宗健,似乎对她要说的话没什么兴趣一般,“是你自己的选择。”   他果然看出来了。   早上在高铁站,宗健打电话时站的那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她的表情,也能看到周延礼。   “我……”陈佳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对不起。”   宗健抬眼看她,半晌才说一句:“你太早下结论了。”   话说出来陈佳肴反倒轻松很多,她笑笑说:“这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结论。”   少女脸色还是不太好看,但是那双眼睛却异常清亮笃定。   她从来都是一个敢付出的人。   -   下了高铁就仿佛直接被丢进了蒸笼,没了阳光的闷热更可怕,陈佳肴身上还裹着防晒衫,短发因为出汗粘在脸上,被她各自勾起来挂到耳朵上,刘海也湿成缕儿,少女白净的脸几乎全部露出来。   她吐了口气,问童飒他们还准备去哪。   “回家啊,热死了热死了,我要回去洗澡!”尤点点喊。   陈佳肴正要说什么,一扭头看到童飒鼻下一抹血红,她惊了一跳,“童飒,你鼻子……流鼻血了?”   童飒抬手一抹,还真是,她极其无奈地叹气,“天一干我就爱流鼻血,烦死了。”   尤点点配合点头,“确实,她初中就这样。”   陈佳肴低低“啊”一声,“那还是多喝水吧。”   童飒一抬手,“我去趟洗手间,你们谁一起?”   几个人陆续抬手,最后干脆一起过去了。   从洗手间出来,几个人商量着回去的路线,问到陈佳肴的时候,陈佳肴想了想说:“好像是地铁转公交吧,挺方便的。”   说完手机忽然响了,她拿起来一看,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眼睛却不动声色亮了亮,手机屏面向一旁侧了侧才接通:“喂。”   “在哪?”周延礼声音一如既往是含着磁性的低,他那边似乎有些吵。   陈佳肴疑惑了下,“我刚下车,你在外面吗?”   “嗯,在出站口。”   陈佳肴一愣。   陈佳肴一时都忘了挂电话,她匆匆回头跟童飒他们说声再见,扭头就往出站口走。   童飒喊了声:“去哪啊?地铁在那边!”   陈佳肴声音也高,“我家里人来接我啦。”   话落,耳边传来周延礼的声音:“注意安全,别跑。”   像是一阵清风从耳边吹过,在三伏的伊始送来舒爽的愉悦。   童飒揉着还不太舒服的鼻子念叨:“她还真是,怎么回回看见家里人都那么高兴。”   尤点点说:“乖小孩都这样,你看峰哥,每次回家也都高兴的不得了。”   “峰哥住校,那能一样吗?”   宗健看着陈佳肴越来越远的身影,不知意味地扯了扯唇道:“是不一样。”   -   陈佳肴跑出了风,周延礼让她别跑,但她做不到。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她看到周延礼站在日光下,男人身材每一处都保持得恰到好处,他穿着白衬衫,腰间束着,一条黑色长裤。   往那一站,周围频频有人送去目光。   而他的目光却在她的方向。   陈佳肴停在他跟前,仰着头,气吁喘喘,“你怎么来了?”   周延礼目光垂落她眼中,“来接你回家。”   陈佳肴眼里的光愈发明亮。   陈佳肴坐进副驾驶的时候脸上笑意还是明显的,小姑娘已经没什么发型可言,脸上汗涔涔,眼睛也像注了水一般,又黑又亮。   周延礼看她一眼,抽了张纸巾递过去,陈佳肴接过纸巾随便擦了下额头,手指掠过刘海的时候,身子微微一僵。   目光僵硬地转向后视镜,镜子里的人发型可谓是非常精彩。   陈佳肴表情一凝,想从车上跳下去。   “没晕车?”周延礼一边驱动车辆一边问。   陈佳肴无比感谢周延礼认真开车不乱看的好习惯,她说:“睡回来的。”   “晚上想吃什么。”周延礼又问。   陈佳肴又瞥了眼自己的头发,“我想先回家洗澡,太热了。”   “嗯。”   回到家,陈佳肴迫不及待钻进浴室,周延礼后一步上来,怀里抱着一个纸箱子,他径直走进了书房。   陈佳肴一身清爽地从浴室出来,剪了短发确实方便很多,吹头发只需要几分钟。   她转着眼睛找寻周延礼的身影,最终在书房门口听到响声。   房门没关紧,从门缝能看到周延礼似乎在整理书架。   陈佳肴推门进去,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纸箱子,她走过去,发现纸箱子里还有几本没拆塑封的书。   本来应该是满满一箱子,现在已经被周延礼整理得差不多了。   陈佳肴偏头去看,只见在书架一角稳稳放了两排新书。   “这是……给我的吗?”   其实陈佳肴根本不用问,显而易见,这是给她的。   他答应她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嗯。”周延礼转过身继续整理,从纸箱里掏出最后一本书,没往书架上塞,而是直接给了陈佳肴,“这本拿去看。”   陈佳肴接过,低头,书面四个大字:无声告白。   目光落在后两个字上,陈佳肴指腹一紧,心跳没由来加快。   她怔怔地抬头看向周延礼,周延礼此时已经转过身继续整理书架。   男人动作间手臂时抬时落,窗外光影落在他肩上,照的他侧面脸庞更加吸睛好看。   陈佳肴舍不得移开眼睛,就那么盯着他在他的书房里给她添一隅属于她的天地。   晚上睡前,陈佳肴小心翼翼拆了塑封,她连塑封都不舍得扔,整整齐齐叠好,夹在书架角落。   然后才开始翻书。   —我们终此一生,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   房间内开了空调,凉风阵阵,窗户紧闭,但是玻璃却透着青白的月光。   月光透过玻璃与灯光交融落在纸面上,把这两行小字照得清晰深刻。   陈佳肴隐隐觉得这本书可能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她又翻了两页,进入正文。   第一句话是:莉迪亚死了,可他们还不知道。   陈佳肴:“……”   她果然想多了。   -   之后的时间陈佳肴泡在书房的时间更长,八月中旬一过,周延礼就开始忙了,好像是学校那边的事情。   于是每天变成陈佳肴目送着周延礼出门,晚上听到声响再接他回家。   中午一般还是徐阿姨过来给她做饭,陈佳肴偶尔会帮忙收拾东西,徐阿姨倒是没像之前那样各种阻止她。   晚上陈佳肴吃过饭去小区散步,小灰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小区很多人都混熟了,陈佳肴遛弯,它就在旁边跟着,过往人群,它丝毫不怕。   陈佳肴走累了就找一处休息椅坐着,小灰猫一跃而起卧在她旁边。   她掏出手机,看到群里不知何时又聊出了99。   她点进去,随便翻了翻,看到尤点点抱怨马上要开学了,她作业还有好多都没写。   陈稳:我没看见。   尤点点:班长~   陈稳:我瞎了。   童飒:我才是瞎了。   陈佳肴笑笑没在里面发消息,她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小灰猫大概看出她回家的意图,没再跟着。   陈佳肴走两步又折返,蹲在一旁摸了摸它。   就在这时,陈佳肴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知道了。”   是周延礼。   陈佳肴惊喜抬头,晚上很黑,但她还是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周延礼的身影。   他从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过来,手里拎着一个手提袋。   另一只手在打电话。   她正要动身,却不想小灰猫比她行动更快。   直接一跃跳下,径直奔向周延礼的方向,停在他脚边翘尾巴。   陈佳肴看到它那个样子,莫名其妙觉得看到了自己。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后面,心想幸好人类没有尾巴。   周延礼被小灰猫阻拦,没再动,跟电话那头说了几句挂断电话。   陈佳肴适时走过去,周延礼挺意外,“散步?”   “嗯,就准备上去了。”陈佳肴说。   周延礼抬手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陈佳肴接过,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杯果茶。   陈稳生日那天她喝的也是这个牌子。   回到家,周延礼洗澡,陈佳肴把果茶拿出来,准备拍个照片发朋友圈。   然而刚拿出来,一片薄薄的纸片被带了出来。   陈佳肴一怔,从桌子上捡起来。   粉色的便利贴,上面一串她看不懂的外文。   右下角一个微笑的颜文字。   不是周延礼的字迹。   陈佳肴指腹轻轻掠过,空气里闻到了一股淡淡女香。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法定补班。 应该还是这个时间点更新。   第21章 偏袒   陈佳肴在空气中嗅到一股清淡的洗发水味道才回过神来, 她恍恍惚惚地寻着味道去看,发现周延礼已经进了书房。   刚洗完澡,头发只吹了半干, 黑发与他本人一般清冷且难以接近,身上一套黑色的居家服套装, 往旁边一坐,赏心悦目。   察觉陈佳肴的目光, 周延礼抬眸。   他眼睫好像还是湿的,敛阖间眼睛更加漆黑莫测。   后背窗外也是一片缠绵的夜色, 这些深色痕迹反倒把他肌肤衬得如玉一般。   陈佳肴目光不由控制落在他领口上一寸的喉结上, 那儿刚好流过一滴水, 湿漉漉的痕迹不仅抓住了陈佳肴的眼睛。   连同她一颗心钉住。   “怎么?”男人喉结突滚。   陈佳肴猝然回神, 她心虚地把目光从对方喉上撕下来, 虚虚恍恍落在课本上, 眼前一片模糊,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片刻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回答周延礼问题,又把摇曳的目光抬起来, 飘来飘去也没找个着落点。   周延礼眯了眯眼睛。   虽然没发话,但已经表达了自己询问的意图。   陈佳肴抿了抿唇, 抬手指向旁边的果茶。   果茶是冰沙的, 这会儿杯壁上已经沾满了水珠, 水珠顺着杯壁流下,浸的桌面都湿了。   她说:“太晚了,我不想喝了。”   说完又补一句:“要不放冰箱吧,明天喝。”   周延礼说:“不用。”   陈佳肴低低“啊”了一声,“那扔了吗?”   “嗯。”   “太浪费了。”陈佳肴看了眼果茶,蹙眉。   小姑娘表情有些愁, 好像真的挺怕浪费的。   周延礼只好说:“这种饮料超过三个小时就不建议喝了,你放一夜,万一喝了不舒服,得不偿失。”   陈佳肴表情好可惜,“可是这是你买的诶。”   周延礼一怔,又看了小姑娘一眼,眸中痕迹淡淡,片刻才说:“不是我买的,陆寻给的。”   陈佳肴又“啊”一声,“那他是买给你的吗?”   周延礼说:“不太清楚。”   陈佳肴“哦”一声,垂眸间,眼底隐隐升起一层浅光。   睡前,两个人各自回房,陈佳肴拎起果茶,“我来扔,你去睡吧。”   说着便走向客厅。   周延礼回房前偏头看了眼小姑娘的身影,恰好看到她干脆利落地把东西扔进垃圾桶。   倒是没有半分可惜的模样。   -   《无声告白》翻到底,长达近六十天的暑假也结束了。   九月平城依然很热,早上还好一点,微风习习,小灰猫都出来溜圈。   陈佳肴上车前跟小灰猫打了个招呼,上车后周延礼递给她一个酒精棉片,陈佳肴知道他是看到了她摸猫。   “它挺可爱的。”陈佳肴边擦手边说,“感觉有个很好的人在照顾它。”   周延礼“嗯”一声说:“所以你只需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陈佳肴悄悄撇了撇嘴,“哦。”   进班以后陈佳肴的好心情就没了,因为今天要分班。   也要发布上学期期末的成绩。   平中三年有两次分班机会,一次在高一上学期的期中考试,一次在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   一次是检验初中优等生是否适应高中生活,以及给那些中考没发挥好的人机会。   还有一次是给后来努力的人。   分班为进式,普通班进过渡班,过渡班进实验班。   除了那些可以进的学生,其他原班不动。   陈佳肴是没什么进班机会,她能保持在这个班里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但还是很紧张。   替陈稳他们紧张。   “怎么样?峰哥有没有想法去过渡班?”童飒一进门就问,“我是没什么想法,压力太大,我进去俩月指不定就要退出来。”   有进就有退,不过相比较进班机会,退班机会就有很多了,好像每学期的期末考试都会有人从好班退到普通班。   只是这种机会,大家估计不怎么想要。   毕竟没有那么体面。   “没有。”张小峰说,“我也嫌压力大。”   尤点点说:“我觉得峰哥是想免住宿费,毕竟名额有限,进了过渡班一下子成了中下层,住宿折扣都没了,你说找谁说理去。”   陈稳抬手捂住她的嘴,“找你,闭嘴吧。”   尤点点“呜呜”两声挣扎。   陈稳瞪眼,“作业写了吗!检查!”   尤点点闭嘴了,很乖很安静。   陈稳这才抬手弹了下她的额头。   尤点点忌惮对方官职,捂着脑门不敢说话。   陈佳肴和周延礼憋了两个月,虽然过程很愉悦,但难免偶尔想念大家的热闹。   如今再重逢,她看什么都笑眼眯眯。   童飒看她那么开心,“哎呀,我们小阿肴考得不错啊?这么开心?”   那倒也没有。   陈佳肴高一上学期没学,初中基础又不扎实,落下的课程不是之前短短几个月能补回来的。   但是经过这次暑假,她相信这学期的考分会好看很多。   “没有,就是看到你们开心。”陈佳肴如实说。   童飒伸手捏她的脸,连声夸可爱。   早自习一开始,丁蓝进班公布成绩,他们班只有两个人踩了过渡班的线,一个是张小峰,一个是陈稳,俩人全都选择放弃。   丁蓝好像也不是特别赞同他们俩过去,就没说什么。   其他人的成绩没再浪费时间读,而是直接让陈稳把表格拿下去,下课贴后黑板上,大家谁想看谁去看。   陈稳刚把表格拿下来就被尤点点抢走了,陈稳说:“不错,进步了两名。”   尤点点笑得像个傻子。   童飒和宗健也进步了。   几个人只有陈佳肴稳如泰山依然在倒一。   “诶,年级名次进步了哦,这次在倒数第二个考场啦!”童飒胳膊肘撞了撞陈佳肴,看上去是真得高兴。   陈佳肴也凑过去看了下自己的各科分数,其实跟自己猜得差不多,最好的是语文,都快及格了。   主要是这门不怎么考验基础,文科总体看都还好,理科用一个惨不忍睹来形容都不过分。   可是即便陈佳肴做足了心理准备,看到这些分数还是忍不住叹气失望。   童飒看出她的心思,拍拍她安慰道:“没事,你暑假不是挺努力的吗,这学期加油!”   陈佳肴笑着点头说:“嗯!”   晚上陈佳肴特意走得很迟,班里人走个差不多,她才绕过童飒的桌子坐到尤点点的位置上。   张小峰察觉扭头问:“有事?”   陈佳肴说:“我还是想问问住宿舍的事情。”   张小峰问:“你家里人不是接送你上下学吗?为什么要住宿?”   原因当然不方便对外说。   谁能想到是她自己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呢。   况且,她很怕她的心思日后暴露,会伤害到周延礼的脸面。   毕竟说到底,周延礼是她的长辈。   于是只能敷衍说:“就是觉得上下学路上很浪费时间。”   得陈佳肴这一双透亮眼睛眷顾,她说什么都不会被人怀疑真假。   张小峰本来就心思浅,更不会细想其中原由。   他想了想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时间这块不太自由,而且可能也不太安静,毕竟人多,每个人的作息时间又不同,需要花时间适应。”   “室友这块也很重要。”   “处理不好也许会适得其反。”   陈佳肴出校门的时候思虑不平,被周延礼摁了两声喇叭才反应过来。   她抬头,对上驾驶座周延礼的目光,心一跳,忙不迭跑过去。   刚上车就听到周延礼问:“以后注意。”   他点到为止。   陈佳肴道歉说下次不会了。   路上周延礼问:“有问题就提。”   车厢沉默片刻,陈佳肴说:“我想住宿舍。”   这个事情陈佳肴不是第一次想了,如今提也不是心血来潮,她是真得不想再麻烦周延礼了。   本以为周延礼会多少有点反应,结果对方好像一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样。   他依旧目视前方,仿若注意力都在开车上。   几秒后,陈佳肴听到他说:“你了解宿舍的情况吗?”   陈佳肴说:“我问了同学。”   周延礼“嗯”一声问:“宿舍几点熄灯。”   陈佳肴愣了一下,没答上来。   “几点断电。”   陈佳肴沉默。   “如果有室友存在不良生活习惯你该怎么处理。”   大片的沉默如海水倒灌,堵住了陈佳肴的口鼻耳。   她垂下脑袋,假装自己不存在。   “陈佳肴,下次想要进行某种措施,我希望你是有准备完整方案的。”   -   其实周延礼并没有干涉陈佳肴长大的每一步,他只是会在关键路口给她只一个方向。   或者直接粗暴地把她拎起来放在正确的道路上。   方式也许是严厉了点。   但是不得不承认,在陈佳肴和周延礼之间,显然后者更正确。   陈佳肴没有反驳的资格。   有了周延礼的指引,陈佳肴开始打听宿舍问题,从费用到住宿时长,以及熄灯断电用水洗漱情况,包括分析遇到不良室友的概率。   最后陈佳肴动摇了。   单单是熄灯断电这一条,就已经足够她犹豫徘徊了。   她的情况,哪能按时熄灯断电。   她最需要的就是夜晚的光和电,那是她唯一能偷的时间。   于是陈佳肴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每天按时跟周延礼一起出门,晚上一起回家。   她的应对措施被扼杀在摇篮里,那她只能将小心思忍在情绪底下。   每次只敢在夜里,借着月光,翻阅着周延礼的朋友圈,才得以释放一两分。   下半年只有一个国庆节,法定一周,平中慷慨放三天。   天气入秋,树叶飘摇落下,风里有泥土的苦味。   陈佳肴跟着周延礼一起逛商场添秋天的衣服,路过商场一楼的时候,周延礼给她买了一杯奶茶。   陈佳肴捧着温热的杯子,掌心的温度一路攀到心尖,缠得紧紧的。   她叼着吸管,悄悄抬头看走她侧前方的男人,高领打底衫,深色风衣,步履间气宇轩昂。   偶尔低头,线条流畅的下巴兜进高领里,给男人平添几分柔和。   陈佳肴看着,浑身都烫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秋季,好像一点都不冷。   最后买了几件外套,裤子和鞋子,反正一应俱全。   对于周延礼给她的这些,陈佳肴从来都是坦然接受。   她知道周延礼并不需要她扭捏矫情。   从商场出来,门口有卖糖葫芦的。   陈佳肴捧着奶茶都没耽误眼睛亮了一分,但是想想也没什么肚子吃,就没开口说买。   只是路过的时候,眼睛瞄了一眼又一眼。   “想吃就买。”周延礼唇角浮起一抹笑。   陈佳肴很少能看到周延礼笑,男人面庞英俊,五官精致,唇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原本偏灰暗的秋天都好像亮了几个度。   陈佳肴重重点头,“想吃,买。”   周延礼一挑眉,抬了抬下巴,“自己去。”   ……啊?   陈佳肴眉间失望。   要动她的小金库啊。   倒也不是不能动,只是买一个不一定能吃完的糖葫芦,其实也没什么必要啊。   陈佳肴盘算了下,觉得糖葫芦也没那么好吃了。   她摇头,“吃不完,算了。”   “那走了。”周延礼转身。   陈佳肴手指捏了捏杯子,无意识往奶茶杯吹起了泡泡。   咕噜咕噜,小姑娘心里也酸地气泡。   然而等她前脚上了车,隔壁驾驶座的车门开了又关。   她鼻尖一动,闻到了甜腻腻的味儿。   猛地抬头,旁边人目视前方地伸过来一只糖葫芦。   陈佳肴惊喜,“你什么时候买的啊?”   周延礼居然有心思跟她开玩笑,“捡的。”   “捡的好,免费。”陈佳肴拿过来,指尖与周延礼的指上肌肤掠过,她面上无异样,实际心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等车子平稳驶离,陈佳肴把车窗开了一半,风灌进来,鼻尖是取代了木苦的甜。   糖液渗透糯米纸,露出琥珀一般的轮廓。   风吹了一层又一层,糖葫芦都完好无损,没有半分要化的迹象。   平城的秋天居然能留住糖。   而这个糖,是他给的。   晚上饭间,周延礼主动问起了宿舍的事情。   陈佳肴挺尴尬的,但还是说了想法。   “我……可能不太适合宿舍。”陈佳肴快把脸埋进碗里了。   周延礼半分没留面子,“你是跟我说话还是跟碗说话。”   “……”陈佳肴默默抬头,坐直。   “你想好就行。”周延礼说。   陈佳肴说:“嗯,想好了。”   说完又表态一般:“我知道我其实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那就准备好回报。”周延礼打断。   他果然不喜欢她说这些废话。   她知道周延礼口中的回报大概指的是:好好学习。   可比起这四个字,她其实更想给另外四个字。   心思藏进更为隐秘的地方,陈佳肴看着周延礼说:“我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八点才下班,九点才到家。 社畜有多苦,你们不会懂。 明天尽量零点前。 说一句:我们阿肴不比周教授笨,甚至某商更高。   第22章 偏袒   平城的秋天很短暂, 几场风几场雨,绵绵秋意就随着落叶归根消失在了时间里。   冬风吹来,掀起了少女的长发。   陈佳肴穿着卡其色的呢子大衣, 同色系的羊角扣一颗颗横在身前,迈步间露出纤细的小腿。   她头发不知什么时候长长了些, 起初连下巴都兜不住,现在已经垂落至肩头, 修饰的脸部线条也清晰起来。   五官好像不知不觉也更加立体了些,大概是辛苦, 少女那些婴儿肥早已悄无声息的褪去。   取而代之的干净明媚的面庞。   一天一天, 少女初长成。   周延礼都看在眼里。   冬天天亮得晚, 两个人出门后天边才隐隐露出一丝浅白。   陈佳肴穿着高领白毛衣, 下巴缩进衣领里, 小脸遮去一半, 只露了一双黑亮亮的眼睛。   周延礼去开车,她就去屋檐下探望小灰猫,小灰猫懒得要命, 听到她的脚步声眼睛都不睁,甚至把头埋进肚子里。   陈佳肴气笑, 手伸进去戳它的脑袋。   小灰猫被闹地抬头, 埋怨一般叫了一声。   陈佳肴说:“今天不冷, 出来转转。”   小灰猫转了转眼睛,看上去并不信任她。   此时陈佳肴听到车轮碾过树叶的声音,沙沙作响。   小灰猫瞬间竖起耳朵,“嗖”一下从自己的小别墅里窜了出去。   陈佳肴:“……”   没出息!   周延礼摁了两声笛。   陈佳肴小跑着:“来了。”   周延礼看着朝自己跑来的小姑娘,忽然发现她好像在他没注意的时间里也长高了点。   暗沉的冬日里,她像一道柔和的光。   小灰猫比她跑得还快, 陈佳肴顺利上车以后打开车门冲上不来的小灰猫吐舌头。   然后亮着一双眼睛扭头跟周延礼说:“走吧。”   周延礼在她这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晃了一秒神,而后匆匆挪开目光。   攥在方向盘的手非常不自然地紧了紧,许久才松弛下来。   -   进班以后,陈佳肴手里捧着一杯热豆浆,和童飒凑在一起看星座运势。   尤点点扔过来一本更厚的,“看这个!塔罗!比星座准多了!”   陈佳肴翻开一看,还是按照星座解读的。   “有什么区别啊?”她问。   尤点点:“你看你这就没见过世面了吧,塔罗就是西方的,跟星座挂钩。诶,佳肴,你什么星座,我来看看。”   “星座是按照生日来吗?”陈佳肴问。   尤点点说:“阳历生日。”   陈佳肴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   尤点点:“……农历呢?”   “二月二。”   “哟。龙抬头。”身后陈稳插话。   尤点点“嘁”了一声:“有你什么事啊。”   陈稳冷笑一声,没说话。   尤点点见状把本子哗啦啦翻得更响。   陈佳肴默默与童飒对视了一眼,童飒扶额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尤点点又问了陈佳肴年份,推算出陈佳肴的阳历生日。   “三月七号。”尤点点说,“双鱼座!让我来看看双鱼座的这周运势。”   “逆位权杖三,逆位宝剑二,逆位圣杯首牌,逆位圣杯侍从。”尤点点说。   陈佳肴被尤点点弄得有点紧张,“什么是逆位啊?还有正位吗?”   “有啊,一般正是好,逆是差,但也不全是哈,比如宝剑无,逆就比正的好。”   陈佳肴问:“那我有吗?”   “没有。”   陈佳肴:“……”   尤点点无辜:“是你问我什么区别的。”   陈佳肴:“嗯嗯嗯,是我莽撞了。”   尤点点故作成熟地摸了摸陈佳肴的脑袋,“没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陈佳肴:“……”   “好咧,让我来看看哈。”尤点点翻了翻书,“事业……咱们是学生,事业就是学习,喔唷,不错哦,团队合作非常好,而且有升职加薪的迹象,应该是这周周考成绩还不错。再看看学习状态,本周会有其他人给你温暖的鼓励!可以期待一下哟!”   陈佳肴其实不是特别信这个,听到这里已经没了多大的兴趣,“还有其他的吗?”   “有啊!爱情啊!”尤点点喊了一声。   陈佳肴呼吸一滞,随后心跳缓缓加快,她努力让自己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模样,可是眼睛却不由自主往杂志上瞄。   紧接着听到尤点点说:“本周有桃花,哇!可能会遇到新人哦!长期合作的人几率更大哦!”   陈佳肴眨了眨眼睛,“什么是长期合作的人啊?”   身后陈稳冷不丁开口到:“你还有心思琢磨这个呢?“   陈佳肴一顿,脸“唰”一下涨了一层红。   尤点点拧眉,没好气地说:“关你什么事!”   陈稳又冲她冷笑一声,起身走向讲台,脸色不太好地让大家晨读声音大点。   童飒没忍住,戳了下尤点点:“你呢?这周运势怎么样?”   尤点点“哼”一声,“我根本不用看!我这周桃花烂透了!说不定还会出现戴绿帽子的情况!”   童飒:“……”   那这就很严重了。   她扭头准备联合陈佳肴继续打探,结果发现陈佳肴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都怎么了?   童飒撞了下陈佳肴的胳膊。   陈佳肴猝不及防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怎、怎么了?”   童飒眼睛一眯,“我才要问你怎么了呢!”   陈佳肴心虚地躲开童飒窥探的目光,“没什么,先晨读,快点,班长要生气了。”   童飒心想他那脸色一看就不是跟我们生气,还要追问,丁蓝从后门进来,童飒忙不迭拿起英语书放在脸前,背得认真。   因为尤点点和陈稳的事情,大家中午吃饭都没坐一桌。   陈佳肴看了眼隔壁桌的陈稳,又看了眼自己对面的尤点点,无奈叹气。   尤点点起初还没什么反应,一口一口往嘴里扒饭,小仓鼠一样,结果只见腮鼓不见喉咙咽,没一会儿就吃不下去了。   然后开始掉眼泪。   陈佳肴清晰地看到尤点点一滴眼泪落在碗里,她惊了一下,正要递纸巾,下一秒旁边座的陈稳站了起来。   径直走到尤点点身边,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把尤点点拉走了。   尤点点各种挣扎,但终究拗不过陈稳一米八的男生。   直到俩人消失在食堂,陈佳肴还瞪着眼睛。   童飒伸手在她眼前挥了一下,“回神了宝贝儿。”   陈佳肴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而后脸红了一大片,非常不可置信地说:“他、他们、他们在学校就这样……啊?”   童飒见怪不怪说:“他们小学就拉手了,初中就拥抱了,高中没进门就接吻了,我估摸着大学毕业孩子都能上幼儿园了。”   陈佳肴:“……”   大概是同学故事太精彩,以至于陈佳肴晚上做题的时候耳边不停地回响童飒对陈稳和尤点点青梅竹马爱情故事的总结。   除此之外,眼前还会循环播放陈稳拉走尤点点的身影。   她想着,笔尖始终落在课本一处,渐渐晕染出了痕迹。   直到身后忽然碾过来一层压力,陈佳肴猛地回神,扭头——   没有碰撞的疼痛感,反而是额头贴上一层清凉。   陈佳肴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微微抬头,对上周延礼低垂的目光。   周延礼的手掌还在陈佳肴额上,他轻轻往后一推,嗓音低沉沙哑,“怎么回事,遇到不会的题了?”   冬日的夜晚比夏日更沉静,男人嗓音在这一刻莫名其妙显露出几分缠绵旖旎来。   呼吸喷在耳后,原本白皙细腻的肌肤瞬间染上一抹红,陈佳肴不由自主浑身僵硬,好像身上每一寸肌肤都不是自己的。   她甚至连头都没办法拧回去,只是傻傻低“啊”了一声。   好似在默认周延礼的说法。   但其实她脑子里一团浆糊。   因为额头那一块肌肤相贴的地方越来越热。   她喉咙都有些发烫。   “哪一题。”周延礼又轻轻推了一下。   陈佳肴这才回神,手忙脚乱低下头,手心的汗溢出,她差点握不住笔。   “这、这题。”陈佳肴随便点了一道。   周延礼目光垂落,嗓音沉沉点出题目考点。   他讲题一向挑重点,从不废话一句。   说完问:“懂了吗?”   陈佳肴恍恍惚惚地点头,然后抬头,看向周延礼,问:“你感冒还没好吗?”   周延礼一顿,目光扫过桌子上的题本,原本苛刻严厉的话到了嘴边又鬼使神差咽了回去。   他抬眸对上陈佳肴清亮的眼睛,那双漆黑纯粹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脸。   他不动声色蹙了蹙眉,而后平淡出声:“快好了,你写你的。”   陈佳肴却又问:“你今晚吃药了吗?”   周延礼目光再次挪向陈佳肴的脸。   陈佳肴一言不发沉默两三秒,而后起身离开书房。   房门关上,周延礼看着桌子上摆得规规矩矩的题本和笔,眉头明显拧深一分。   房门再次被推开,陈佳肴把水杯和药放在桌子上,然后坐回自己的位子拿起笔低头写题。   小姑娘动作很轻,以至于水杯里的水只颠簸了几秒便平稳下来。   一如周延礼的心。   他又看了眼陈佳肴,才端水喝药。   颈间喉结滚动,泄露了男人独有的荷尔蒙气息。   一种微妙的情绪刺激了陈佳肴的情绪,她看着周延礼被水润过的唇,难以自制地咽了下的喉。   她想到,接吻那两个字。   夜凉如水,身上棉被柔软,脑后枕头也是绵软且透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很快进入梦乡。   陈佳肴因为白天累,晚上一向睡得很沉。   从第一晚睡在这张床上,她的睡眠质量就出乎意料得好。   今晚依旧。   甚至更甚。   因为今晚有糖。   陈佳肴又闻到了糖葫芦的味道,细腻绵长的甜,她含在嘴里,舌尖轻舔,糖液流了满满口腔,也舍不得咽下。   渐渐的,糖变得柔软,又有些凉,但是又很烫。   这种奇妙的感觉让陈佳肴缓缓睁眼,她看到了周延礼垂敛的眼睫。   夜梦惊醒。   天光大亮。   人类一向难捱悱恻的情感,天亮以后更难隐匿。   -   这周末不考试,周延礼学校有事,一大早就走了。   陈佳肴早饭后去小区散步,探望小灰猫的时候发现它碗里又添了新粮和水,水还是温的。   真是只幸运的小猫儿。   中午徐阿姨来做饭,陈佳肴在旁边帮忙,徐阿姨倒牛奶的时候,陈佳肴面色如常从橱柜里拿出了一个玻璃杯。   “用这个吧。”   徐阿姨一看,“哎呀,今天怎么那么乖,愿意多喝一点了啊。”   陈佳肴笑笑没说话。   下午做题陈佳肴也几乎没怎么离开过水杯,她进进出出地倒水,喝掉,再倒。   然后同样进进出出卫生间。   下午五点多,陈佳肴出了书房。   难得有时间,坐在客厅沙发找了个之前童飒推荐的综艺看。   边看边拍张照片发到群里。   童飒:哟。   童飒:居然有时间看电视了。   童飒:小阿肴你飘了啊。   陈佳肴:看一会儿,你们都吃饭了吗?   尤点点:还没,我爸妈今天不在家,我准备吃泡面。   陈佳肴:哇,其实我也挺想泡面的。但是家里人不让。   陈稳:开门。   陈佳肴:?   童飒:@及格肴,来,小宝贝儿,跟我一起玩消失。   陈佳肴后知后觉想起来,陈稳和尤点点好像是邻居来着。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陈佳肴愣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陈稳口中的“开门”到底是跟谁的。   她放下手机去开门,门外居然站着陆寻,以及一个小男孩。   是陆寻儿子。   “校、校长?”陈佳肴很惊讶,“你怎么过来了?有事吗?”   陆寻递进来一个礼盒,“朋友送的,刚好路过这儿,给你们带过来一盒。”   说着探头往里看,“你家周教授不在家啊?”   你家周教授……   陈佳肴抿了抿唇,眉眼弯弯,说:“他今天学校有事。”   “真忙。”陆寻说,“我就不进去了,还有事。”   说完又想起什么,“诶?那你晚上吃什么啊?”   陈佳肴说:“有阿姨。”   陆寻拧眉,“什么阿姨?家里请阿姨了?”   陈佳肴还没来得及说是,陆寻自己先否定了自己说:“不可能,周教授要是往家里请阿姨,以后我家就不请阿姨了。”   陈佳肴一顿,没先说别的,而是问:“为什么啊?”   陆寻说:“他不爱陌生人进他家啊,这人领地意识很强的,那么多年一个阿姨都没请过。”   陈佳肴瞬间就懂了。   怪不得徐阿姨每次都把家里收拾得仿佛没来过人一样。   也怪不得周延礼在家的时候,徐阿姨一次都没来过。   这个阿姨,是周延礼打破了自己的规矩,只为留下照顾她的。   这个男人,是真的什么都没说过。   却又总能让她一步步沦陷在他给的温柔里。   以后,以后如果身边没有了他,她该怎么办呀。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零点前。   第23章 偏袒   十二月中旬, 平城迎来又一次降温。   陈佳肴被暖气热醒,慢吞吞从被窝里爬出来,拉开窗帘, 窗外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房子位居十几楼,站在窗边一眼看过去, 整个平城好像就在手边。   但又因为茫茫雾气,显得神秘又不可触摸。   不知不觉, 她已经见证了这个城市的四季。   周末照常周考,周内出成绩。   陈佳肴这学期的分数和名次一直在稳步上升, 每次分数下来丁蓝都会冲她笑笑, 然后拿她做正面教材激励其他人。   陈佳肴本人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因为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她要的根本不仅仅只有这些。   “啊, 马上要去上体育课了。”童飒有气无力趴在桌子上, “这气温这冷风,离了暖气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宗健作为体育委员非常善心地提醒道:“下学期要会考,还有体考, 你一天天就趴着吧,到时候八百米有你受的。”   陈佳肴听后一愣, “什么会考?什么体考?”   宗健很意外, “你不知道?”   陈佳肴的表情告诉所有人, 她不知道。   于是解释了一番,陈佳肴第一次如此积极地上体育课。   课后拉着童飒问:“会影响高考成绩吗?我跑不了八百怎么办?我每次都跑好慢的,还有什么?跳远有多远啊?跟我们平时一样吗?”   童飒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紧张,“不是,体考总共没多少分的,丢个一两分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陈佳肴低落地摇摇头, 不再说话。   他们不懂。   他们不懂她有多需要这些分数。   于她而言,这根本不是简单的阿拉伯数字组合,是她靠近周延礼的每一步。   晚上放学,天色已经沉地能滴出水来。   月如钩,颜色浅白,悬挂天幕一角,偶尔被乌云遮挡。   陈佳肴脖子上套着围巾,呼吸间吐出浓浓的白气。她头上也戴着针线帽,再次剪短的头发贴在脖子里,阻挡了风的灌入。   还没走校门口,身边多了一道同步前进的身影。   陈佳肴扭头,看到是宗健。   自从上次寺庙之行,宗健对陈佳肴的行为举止就跟对童飒尤点点没什么区别了。   少年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气性,也有想要与时间抗衡的底气。   “下学期会更忙,虽然不会有各科老师占用体育课的时间,但是一周也才只有一节体育课。”宗健说,“你要私下自己花时间。”   两个人此时走到学校门口。   陈佳肴对他说谢谢。   宗健无所谓地点点头,往反方向走去。   不远处的马路旁,黑色车辆车窗紧闭,男人微微偏头,目光从后视镜往后看。   直到镜子里的小姑娘越来越近,他才淡淡收回目光。   车后座的陆寻耳边全是儿子的叽叽喳喳,他被吵得头疼,却又不能说什么。   孩子刚上幼儿园,什么都新鲜,每天晚上跟写日记一样跟家长讲述白天发生的一切。   陆寻怕吵到前面的周司机,敷衍了事之后,一抬头观察到周延礼不太寻常的行为。   他回头一看,果不其然看到了陈佳肴。   再眯眼,是刚和陈佳肴分别的宗健。   陆寻无语道:“我说周爹,你差不多行了,还真拿她当掌上公主养了啊,我跟你说,女儿都这样,以后有你往外泼水的时候。”   周延礼只回了两个字:“话多。”   然后补句:“跟你儿子一样。”   陆寻瞪眼:“我儿子这叫分享你懂吗!小朋友都那么爱跟家里人分享,你一个单身狗不懂!”   话刚落,副驾驶的车门拉开,陈佳肴坐进去,下意识就要摘帽子。   周延礼仅瞥一眼,就说:“别摘。”   陈佳肴说:“我热。”   “这会儿别摘。”   “哦。”   陈佳肴一抬头,从车内后视镜看到了后排的陆寻,她惊了一瞬,而后回头,看到旁边还坐了个小朋友。   陆玄禹不是第一次跟陈佳肴见面了,他奶声奶气地打招呼:“姐姐好~”   陈佳肴笑笑,“好久不见呀,听说你上幼儿园啦?”   好家伙,这句话问的。   陆玄禹又把日记写了一遍。   周延礼绕了路,把陆寻和陆玄禹送走以后,两个人才各自沉默地回家。   他们早已习惯这种明明共处一室却又互不打扰的相处模式。   可不知道是不是陆玄禹太聒噪的原因,他一走,车厢顿时安静地让人喘不过气。   一直临快到家,周延礼忽然问了句:“今天学校发生了什么?”   陈佳肴被问愣了,“啊?”   周延礼抓着方向盘的手忽而一紧,他皱了皱眉,又问:“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陈佳肴想了想,“嗯……上课。”   周延礼:“嗯。”   陈佳肴:“……”   -   十二月下旬,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平城。   这个城市一夜之间变得好像很有故事。   陈佳肴盘腿靠在飘窗上,刷到朋友圈都在分享冬日一角。   陈佳肴想起小灰猫,下楼看到她的小别墅底下又多了一层羊羔毛的毛毯。   “你还真是……”陈佳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小灰猫伸着懒腰踩着猫步从别墅里出来,拿脑袋蹭了蹭陈佳肴的脚踝,陈佳肴弯腰把它抱在怀里,拿起手机拍了一张自拍。   镜头里,她下巴抵在小灰猫额头上,自己只露了半张脸,唇角扬起一抹浅弧。   冬日的光把她的肌肤照得如雪一般白净。   照片发到了朋友圈。   文案只有两个符号:[雪花],[猫]。   周延礼手机刚打开,同一个办公室的许教授下课回来,路过周延礼的时候,瞥了一眼:“哟,这就是你家小区那只猫啊?”   周延礼“嗯”了一声,抬手关了手机。   画面一闪而过,许教授也没看清抱着猫的人是谁,随口调侃了句:“女朋友啊?”   周延礼一顿,说:“不是。”   许教授挺抱歉地干笑了两声,扯开话题说:“你那只猫挺大了吧,估计该做绝育了。”   周延礼算了算时间,还真是。   许教授说:“就我给你推荐的那家医院,小公猫做手术特别好,伤口也就一厘米,完全不用住院。”   周延礼看了眼桌子上一角的时间表,点点头道谢。   走之前,许教授想起什么,唤一声:“诶,周教授。”   周延礼“嗯?”了一声回头,许教授指了指办公室一角的两箱苹果,“快平安夜了,学生送的,你搬回去一箱。”   许教授又说句:“年年学生都送,我年年都没拿回去过,今年不一样了,家里老婆怀孕了,拿回去给她吃去。”   周延礼说:“恭喜。”   许教授笑道:“你呢?拿回去给谁啊?自己吃啊?”   周延礼说:“家里有小孩儿。”   许教授“哦哦哦”说:“那行,一天一苹果,医生不来找嘛。”   第二天陈佳肴就在早饭间收到了苹果,周延礼让她带去学校吃。   陈佳肴把圆圆红红的苹果手里,捏了捏,笑道:“一天一苹果,医生不来找吗?”   周延礼看她一眼,声音很淡很冷漠,“围巾戴上,不然吃再多苹果也没用。”   哦。   谁想要吃苹果啊。   苹果是隐喻,本体都是你。   -   中午在学校,饭后陈佳肴想起苹果,刚拿出来旁边童飒就“哇”了一声,“给我们准备的平安夜礼物吗?”   陈佳肴一顿,慢吞吞又把苹果塞了回去。   童飒:“……”   陈佳肴:“……”   俩人对视一眼,陈佳肴先没忍住笑出声。   童飒“嘁”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你叔叔给你的,你必须乖乖吃掉是吧?”   陈佳肴小声:“不是叔叔。”   童飒“嗯嗯嗯嗯”了好几声,想起什么忽然声音压低,凑上来说:“是哥哥哦。”   陈佳肴一顿,“也不是。”   童飒满眼意味深长,“小阿肴,知道哥哥和哥的区别在哪里吗?”   陈佳肴默了一瞬,而后品到这话语间不言而喻的暗示,脸涨红到滴血,“你……”   童飒抱着肚子哈哈大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别有心理负担,是我心思脏,和你没关系。”   陈佳肴闻声唇角笑意淡去,她敛下眼眸,没有再掏出那个苹果。   脏的有一个。   脸红因为羞,羞耻的羞。   -   平安夜那天是周六,全体学生欢呼,喊着这是上天送来的节日。   周五晚上每个人都准备了苹果,苹果很普通,包装却都用了心思。   仪式感本来就该存在,这样人类难以言喻的情感才有具象表现。   陈佳肴收了满满一书包情感,也送出去一书包情感,背起来满满当当,和她心一样。   她手里还握着一个,从出教室门那一刻就开始紧张,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自己又厚又沉的情感上。   车子还在老位置,不管路旁那棵树是绿是黄又或者只剩下干巴巴的枯枝,那辆黑色车子好像永远都在那里。   陈佳肴的归属感只来自一个人。   与这个城市的每一隅都没关系。   她打开车门,正要坐上车,目光一垂,看到副驾驶座位上一颗包装简易的苹果。   蝴蝶结系得很随意,丝带飘动,缠上了陈佳肴的心。   陈佳肴一愣,随后眼唇都敛出笑,她把手里那颗苹果送出去。   “平安夜快乐。”   周延礼接过,眼底瞳仁映出浅浅光影。   “嗯,平安长大。”   两个人回到家,周延礼去停车,陈佳肴背着书包去找小灰猫。   她从书包拿出一个小的苹果,放进小灰猫别墅一角,摸摸它的脑袋,“平安长大啊小朋友。”   小灰猫嗅了嗅苹果,一脸嫌弃地把苹果推到角落。   陈佳肴“嘿”了一声,“今晚放好,明天再给你拿走。”   这时周延礼走过来,他看到猫窝一角的苹果,不动声色把手放进了口袋。   口袋沉沉。   刚好一颗苹果的重量。   路过陈佳肴的时候,他仿若无事发生,“走了。”   “来啦。”陈佳肴声音清脆。   晚上睡前,陈佳肴又发了个朋友圈。   画面一角是台灯,灯光变黄,落了一镜温柔。   中间是影子。   苹果的影子。   文案一个苹果的符号。   睡觉前,群里传来提示。   陈佳肴点进去看,是童飒发来的。   童飒:@及格肴,出来!谁给的苹果!还专门发个朋友圈?暗戳戳想干什么?   陈佳肴:……   陈佳肴:晚安。   陈佳肴:[月亮]   关手机前,陈佳肴看到群里弹出童飒发的最新消息。   童飒:我发现阿肴是真得坏。   陈佳肴笑着把手机放在桌子上。   她是好坏,连神都敢肖想。   第二天圣诞,陈佳肴一早起来就跑到厨房,周延礼一身清简居家服在准备早饭。   陈佳肴扒着玻璃门框,探头喊一声:“周教授!”   周延礼侧身回头,他袖口挽到小臂,手臂沾上阳春水的痕迹。   “圣诞节快乐呀。”陈佳肴说。   周延礼薄唇微翘,应了声:“嗯。”   小姑娘嘴巴无意识嘟了嘟,眸间闪过一丝失望。   今天周六,晚上周延礼带陈佳肴出去吃饭,他找的餐厅很隐蔽,要穿过一条细窄的巷子,餐厅门口吊着两盏红灯笼,韵味十足。   周延礼先一步推开门,侧身而站。   他穿着长款大衣,米白色高领毛衣,褪去西服的拘谨,男人在冬日夜晚里面孔清俊的像个大学生。   陈佳肴穿着同色系长款大衣,脚踩奶白色短靴,大衣里面是卫衣和冬裙,小姑娘头上戴着红绿圣诞款针线帽,帽子压的她刘海都遮挡了视线。   周延礼唇角一提,在陈佳肴踏过门槛的时候抬手揪了下她头上的帽子。   陈佳肴“哎呀”一声,抬头看他。   一双美目无声娇嗔。   周延礼淡定收回手,“小心点。”   然后迈开长腿往里走。   陈佳肴看着男人挺阔高大的背影,小声“嘁”了一声,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   她抬手捏了下帽上的球球,掌心好像还沾了男人指尖的余温。   餐厅老板好像跟周延礼很熟,基本没有上菜单,很娴熟地推荐了几道新菜品。   周延礼点了几道招牌菜,新菜品选了偏重口的。   老板笑着说:“周教授口味变了啊?”   陈佳肴这才意识到周延礼是在照顾她的口味。   她确实要比周延礼爱吃辣一点。   “你不能吃辣吗?”陈佳肴想了想,印象里一起吃饭的时候,周延礼确实很少动重油重辣的菜。   周延礼“嗯”一声,“年纪大了,胃不合适。”   他居然在跟她开玩笑。   陈佳肴否认:“才没有,你看上去像大学生。”   周延礼给陈佳肴倒水,水杯放在她面前,“嗯”一声说:“给,小学生。”   陈佳肴:“……”   怎么办,她好像永远都差他很多步。   吃饭到一半,大概是为了配合节日氛围,餐厅播放了一首英文圣诞曲。   最后一个音符轻快落下,周延礼唤了声:“陈佳肴。”   陈佳肴嘴里还叼着一根胡萝卜,她抬头,像只兔子。   周延礼唇角微掀,“圣诞节快乐。”   陈佳肴一怔,而后缓缓提唇,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月亮是隐喻,本体都是你。 找不到出处了,大概源网,侵删。   第24章 偏袒      长长的主干道两侧有序立着常青, 青叶上一层薄薄的白,是清晨一场小雪留下的痕迹。   今天是周日,又是元旦。   平大昨晚刚办完一场元旦晚会, 一夜过去,氛围还没散, 过往学生或多或少都在议论昨晚唱歌的学长和跳舞的学姐。   陈佳肴出来得急,忘记戴帽子和围巾, 只能把棉衣的连帽戴在头上,松紧带束紧, 留一点缝隙供呼吸看路。   小姑娘本来个子就不高, 宽大的羊羔毛棉衣一裹, 远远看着像一只小羊崽子。   过往学生好奇地看, 小声议论, 有胆子大地直接上前拦下问:“小朋友来找男朋友还是来找家长啊?”   陈佳肴猝不及防被拦下, 抬起头,扒开帽口,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   她开口:“请问, 外语学院往哪走?”   拦下陈佳肴的是个男生,大冬天穿个羽绒服还不拉拉链, 个子很高, 听到陈佳肴这么问, 故意俯身凑前一寸,“你说什么?”   男生长着一双笑眼,眼尾细长微翘,说话时下意识敛眸,身上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温和和亲昵。   陈佳肴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稍微扬高了声音问:“你好, 请问外语学院怎么走?”   男生不答反问:“来找男朋友?哪个小渣男连小学生都骗啊。”   陈佳肴蹙了蹙眉,下意识反驳:“我上高中了。”   男生“哦”一声:“未成年。”   这话没法反驳。   陈佳肴沉默。   她看这人也没有要指路的意思,准备转身离开,结果刚作势,就听到男生说:“嘿,脾气还挺大。”   陈佳肴实在不明白这个人想做什么。   “外语学院是吧?”男生非常自来熟地拍了拍陈佳肴的脑袋,“走吧,哥哥带你去。”   陈佳肴觉得这人有点过分自来熟了,而且“哥哥”这个称谓让她很不适,她有些避嫌地拉开二人的距离,摇头说:“不用了,谢谢。”   男生挑眉,“怎么?怕我把你卖了啊?”   陈佳肴抿了抿唇没说话。   男生“啧”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本本,他手指很灵活,陈佳肴都没看清动作,他已经单手把本本打开。   陈佳肴低头,看到上面一张两寸照片,底下三栏个人信息。   费勉。   外语学院法语系。   陈佳肴眼睛一亮,蓦地抬头,声音清脆:“你是法语系的?”   费勉“哼”了两声:“怎么?小渣男也是法语系的?”   陈佳肴拧眉:“不是小渣男。”   费勉“哦”一声,两指夹住陈佳肴的帽檐往上掀了掀,“那先露个脸,我这个雷锋都露脸报名了,你这算怎么回事。”   陈佳肴想想说得也有道理,于是扒拉着把帽子掀开,抓了抓凌乱的头发,抬头,一张素净的小脸露出来。   费勉看清以后愣了愣,“小学生?”   这人怎么回事?   陈佳肴表情很无语。   费勉被小姑娘脸上的表情逗笑,说:“不是,我不是说你是小学生,就……嗐!你不记得我啦?上次火锅店门口我还给你要微信来着?”   这事太特殊,陈佳肴几乎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只是当时是夏天,今天的费勉明显要比上次……   “你好像胖了。”   费勉面无表情,“别骂了别骂了,在减了在减了。”   陈佳肴一脸疑惑,“我没骂你。”   费勉:“……你好无趣哦妹妹。”   陈佳肴也没觉得他有趣,只是言归正传问:“你现在要去法语系吗?”   “法语没几个班,你直接说找哪班的。”费勉说,“今天周末,学校没课,大学跟高中不一样,没固定的上课班级,你去教学楼找不到的。”   她又不找学生。   陈佳肴说:“没事,你告诉我在哪就行。”   费勉耸肩,“那行吧,反正我也要过去,一起。”   路上风大,掀起陈佳肴的头发,把她白嫩娇小的耳朵吹得通红。她时不时缩一下脖子,本来就单薄的人这样一来更显脆弱。   费勉瞥了一眼,抬手把帽子又给她扣上去。   他动作好不客气。   熟练的好像两个人认识了很久一样。   陈佳肴抬手用帽子捂耳朵,忍不住问:“你跟谁都那么自来熟吗?”   费勉挑了她一眼,“我这是礼貌,是素质,是涵养。”   她问一句他有十句。   陈佳肴干脆闭嘴。   费勉走着拿肩膀撞了下陈佳肴,“诶,你叫什么?”   “陈佳肴。”说着,陈佳肴往旁边躲了躲。   费勉有意逗她,故意往旁边追了一步,又问:“高几啊?”   “高二。”陈佳肴又躲。   “哟,那明年下半年就高三了啊。”费勉继续追,“学习怎么样啊?”   陈佳肴这个时候看出费勉是故意的了,她这次没躲,而是直接停下,在费勉的疑惑注视下,绕过费勉的后背去了费勉的左侧。   “你走里边。”   费勉愣了一下,随后咧嘴眯眼笑了半天。   陈佳肴搞不懂他的笑点,但是她不认识路,所以费勉停下笑,她只能站着陪着。   面无表情,眼底甚至有几分冷漠。   早知道不让他带路了,那么慢,周延礼不会已经下班了吧?   陈佳肴想着,更着急了。   费勉笑够了才长长吁一口气,他微微歪头看着陈佳肴,好几秒才说一句:“你真是可爱死了。”   陈佳肴内心毫无反应,只想问他什么时候带路。   平大很大,仿佛一个学校已经有陈佳肴老家那么大。她跟着费勉走过一座又一座教学楼,最后停在外语学院门口。   教学楼共三栋,各九层。   明明也没什么特别的装潢,但却看上去像在发光。   陈佳肴站在教学楼前的广场空地上,仰头,目光一寸一寸游走在每一层。   原来,他每天就在这里工作吗?   他一天的二十四小时里,几乎有一大半时间都在这里。   陈佳肴看着,忽然扭头问:“你们学校的录取分数线高吗?”   费勉问:“想来啊?”   陈佳肴认真点头。   费勉说:“还行,六百多吧。”   陈佳肴:“……”   费勉又开始笑了。   陈佳肴这次不用陪了,她冷漠道:“谢谢,我先上去了。”   费勉“诶”了一声拦住,“过河拆桥啊你。”   陈佳肴皱眉,“又怎么了?”   费勉一抬下巴,掏出手机,“加个微信,这是酬劳,别拒绝我。”   陈佳肴沉默了下,“我可以付钱。”   费勉“啧”了一声,“你侮辱谁呢?”   陈佳肴:“……对不起。”   顺利加上微信,费勉成为陈佳肴微信列表里第七个好友。   陈佳肴没来得及给对方备注,手机往兜里一塞准备转身上楼时,忽然眼角余光瞥到一抹身影。   一袭大衣,高领黑色毛衣,长腿修长笔直,迈步间招惹了不少目光。   他气质卓越,纵然面无表情,也让人想要靠近。   陈佳肴没想到会这样遇到周延礼,她惊喜得眼睛一亮,抬脚就要过去。   今天是元旦,她上午考试,晚上有晚自习,只有下午这一点时间。   她想和周延礼一起吃晚饭,在新年的第一天。   所以她几乎绕了半个城过来。   她从来都不知道周延礼每天接送她上下学是这样辛苦。   陈佳肴想着,迫不及待想要出现在周延礼面前。   可是下一秒,她愣在了原地。   因为不远处的周延礼被一个疑似拎着奶茶的女生追上,女生大冬天好像不怕冷一样,同样穿着羊羔毛的棉衣,但却没拉拉链,里面是连衣冬裙。   远远的,陈佳肴看到对方纤细的腰肢上一圈小珍珠。   光照上去,折射到陈佳肴眼睛里。   她清晰地看到那女生笑着跟周延礼说话,渐渐的还露出了羞涩的表情,女生不太自然地抬手撩拨了一下头发,露出化着精致妆容的面庞。   没过多久,女生就把奶茶递给了周延礼,周延礼没有任何犹豫地接下,笑着跟对方说了句话。   然后两个人拥抱。   陈佳肴看到那个奶茶牌子,和那天周延礼带回家的一样。   “嘿!愣着干慢呢?”旁边费勉唤了声。   陈佳肴恍惚回神,近乎逃离一般转身跑了。   费勉甚至来不及问些什么,他嘀咕的一句“搞什么啊”,然后一抬头,看到不远处两个人,大步走过去。   “学姐。”费勉嘴巴很甜,他看到周延礼,礼貌喊,“周教授。”   周延礼淡淡点头,跟唐诺说:“谢谢,我先走了。”   唐诺点头,“好,周教授元旦快乐!”   等周延礼走后,费勉才朝唐诺抬下巴,“怎么回事啊?”   唐诺抬起自己的右手,只见无名指上一颗闪闪发光的钻石,“哈哈!我把自己嫁出去啦!”   费勉竖拇指点赞,“厉害啊,我夸的是姐夫。”   唐诺让他赶紧滚,“你呢?算了,你还小,好好学习吧还是。”   费勉眼前闪过一张白净的脸,笑笑说:“那确实得等两年。”   -   陈佳肴只能原路返回。   她没转地铁,直接坐的公交。   公交车又堵又慢,原本四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将近两个小时。   走走停停,陈佳肴晕车晕得厉害,她把头埋进膝盖里,脸比身上的外套都要白。   中途车子停,上来一个老奶奶,陈佳肴撑着不适的身体站起来让位,老奶奶一看她脸色,忙不迭说:“哎呀,别给我,你坐,快坐。”   老人音色苍老,口吻却像岁月一样的缠绵慈祥。   陈佳肴看着老奶奶眼角的纹路,一下子没忍住就哭了。   车上其他人纷纷问她怎么了,好半天陈佳肴才胡乱拿手背抹眼泪说:“考太差了。”   老奶奶说:“怕什么,这不是还没高考吗?你如果今年高三,那还有半年,如果你高二或者高一,那就更好了。”   “就是啊,努力,会有结果的。”   陈佳肴露出勉强的笑,她重新坐回位子上,看着车外人来人往,眼泪没忍住再次落下。   她也想努力。   她也一直在努力。   可是如果……如果她没有努力的方向了,那该怎么办呢。   回到班,班里人不多。   纵然天气冷,但在节日面前,暖气也显得微不足道。   陈佳肴坐回位子上,翻开数学资料,自虐一般只做难度高的大题。   一题不会,两题不会,三题还是不会。   看,这就是她和他的差距。   也是她和那个女生的差距。   更是她和平城平中平大的差距。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哪个人或者哪个城市愿意毫无保留地收纳一个外来人。   只有外来人会毫无保留地选择挤进这个原本不属于她的世界。   倘若挤不进去,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无所有本该无所畏惧。   可是陈佳肴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以及嫉妒,和想要投机取巧走捷径的心急。   她明显浮躁,抬手碰了下张小峰。   张小峰回头,看到陈佳肴那双红肿的眼睛,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   陈佳肴摇头,“我没事,我这题不会,你可以帮我看一下吗?这个答案我为什么也看不懂?这个不是我们学过的吗?我看这个核心公式就是我们学过的啊?我怎么就……”   “陈佳肴。”   张小峰打断她的语无伦次,“不着急。”   陈佳肴嘴巴张了张,喉咙干涩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她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往下落,砸湿了资料。   也砸碎了她这学期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心。   元旦。   伊始。   起点。   可是这一天实在是太糟糕了。   陈佳肴终于忍不住,两手捂脸,默不作声地哭。   直到眼泪从指缝溢出,张小峰才有所反应。他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给陈佳肴提供纸巾。   陈佳肴哭了很久,才抽噎着低声问:“张小峰,你有喜欢的人吗?”   班里陆陆续续进了人。   在一片噪杂中,陈佳肴听到一声很低很低的:“我有。”   -   周延礼被堵在了路上,时间已经下午五点。   他微微蹙眉,看着前方望不到尽头的长龙,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无序敲打。   男人看似面无表情,心思却全在时间上。   终于有所前行,在一个路口,周延礼把车子停在路边的停车点,下车转去了地铁的方向。   -   时间过了五点四十,班里陆陆续续几乎满员。   陈佳肴始终低头看书写作业,她是短发,低头时脸上所有痕迹刚好被短发遮掩。   没人能看出她发生过什么。   张小峰也不会多说。   直到一个手提袋放在桌子上,有人说:“外面有人让给你的。”   陈佳肴偏头,看到是几个小时前她刚刚看到的那个手提袋。   里面果不其然是一杯果茶。   陈佳肴抓紧了手提袋,扭头看向班级后门。   那里空无一人。   手指越来越紧,陈佳肴猛地站起来,拎着手提袋径直走去垃圾桶的方向。   -   周延礼刚拐个弯,都没完全离开教学楼的这一层,手机收到陆寻发来的一个小视频。   他顺手点开,几秒后停下脚步。   目光静静落在手机上,视频里是陈佳肴。   在公交车上落泪。   小姑娘哭的眼睛鼻子都红了,她长得幼,拿手背胡乱擦眼泪的动作委屈中带着让人怜惜的可爱。   视频文案果然也类似:天呐!小朋友哭那么伤心!我岳父呢!我现在就去迎娶我老婆!今后绝不让她再掉一滴泪。   周延礼无声拧眉。   陆寻又发来截图。   是视频评论区的截图。   -同样都是哭,俺是滔滔黄河,妹妹是珍珠项链。   -我在车上,好像是考太差了。   -他妈的,我考差了只有我爹妈哭。   -想娶。   -想带回家。   -你们这些禽兽!我现在就给我岳父打电话告状!   陆寻:绝了。   陆寻:视频发了三个小时,点赞破万,评论大几千。   陆寻:目测要更火。   陆寻:周岳父,您安好?   周延礼没回,关了手机,折返回到教室后门。   三米之远,他亲眼看到陈佳肴把装着奶茶的手提袋扔进垃圾桶。   陈佳肴抬头,转身回到座位。   中途余光瞥见什么,浑身一僵,愣在原地。   她缓缓扭头,对上男人深冷的眼睛。   她听到对方说:“出来。”      第25章 偏袒   陈佳肴完全没想到周延礼会出现在这里, 这杯奶茶已经是意外之中的意外。   她愣愣地看着后门门口的男人,过往学生与他擦肩而过,留下好奇窥探的目光, 青葱少年清瘦单薄的身影与他成年人的气息形成鲜明的对比。   班里也有人小声议论,陈佳肴隐约听见“好帅”两个字眼。   她蹙了蹙眉, 忍下与周延礼较劲的冲动,抬脚走了出去。   顺便关上了门。   一门之隔, 温度却天差地别。   没了暖气,只有冷风吹在哭得红肿涩疼的眼睛上。   陈佳肴不适地频频眨眼睛, 缓解效果微弱, 她只好底下头。   不迎风, 也不看周延礼。   “为什么哭?”周延礼声音没比这深冬的风好到哪里去。   陈佳肴听到他的声音, 鼻头顿时再次涌上来一股酸意。   她可以忍下一切情绪, 唯独阻止不了生理反应的汹涌。   她沉默, 喉咙咽了又咽。   嘴巴是苦的,心也是苦的。   周延礼看着小姑娘有些乱的发顶,一瞬恍惚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敢用“沉默”来作为抵抗他的手段了。   从前她沉默代表默认。   现在她长大了, 有了自己的世界和想法。   她的沉默,是对他的否认。   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翻出, 周延礼眉间拧出深痕, 他声音不由自主有些重。   “说话!”   一滴眼泪顺着眼窝从鼻尖滑落, 陈佳肴随手擦掉泪痕,她眼睛有些疼,睁着闭着都很疼。   但她还是抬起了头,手背把眼睛擦得红红的,眼周一圈本来娇嫩白皙的肌肤泛出疑似擦伤的痕迹。   她抬起眼睫,眼睛直直对上周延礼的目光。   明明有所气势, 却仿若宣告了一场浩大的委屈。   她问:“说什么。”   这次轮到周延礼沉默。   他紧紧盯着陈佳肴的眼睛,半晌才问一句:“你是在跟我闹脾气么。”   陈佳肴说:“不敢。”   “陈佳肴。”周延礼声音更沉,“今天元旦,你要吵架是么。”   陈佳肴还是那句:“不敢。”   周延礼收了声。   两个人一来二往,反倒拂平了周延礼心底翻涌的浪。   他瞳仁深处再次恢复一派波澜不惊,声音很低,开口却是高高在上的审判。   “既然这样,今晚请假,我看你也学不进去。”   陈佳肴几乎一秒反驳,“我不要。”   周延礼薄怒,“陈佳肴。你长脾气了是不是?”   “我本来就有脾气!”   话落,走廊一阵风涌来。   两个人周身皆是寒气,没有谁比谁更好受。   陈佳肴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跟周延礼吵架。   她凭什么?   可……她要认错吗?   她不想。   因为她不想认输。   她已经没有可以再拿去输的东西了。   所以她死死咬着薄唇,贝齿在粉唇碾出白色印痕。   一言不发拧开脑袋。   少女侧过脸时,面庞线条由额角延至挺翘鼻梁,直至落在下巴下颌角上。   她不知不觉长出了属于成年人的棱角。   一瞬间,周延礼意识到,面前这个总被他当成孩子的女孩子,其实已经在这个他看不到的教室里长成了大人。   他看着这个小大人倔强的侧脸,几秒后淡淡移开了目光。   他说:“你回去吧。”   “好好上课。”   说罢转身就走。   丝毫没有犹豫意味。   他顺着她来,她却慌了。   陈佳肴眼底瞬间溢出湿泪,她几乎要把唇瓣碾出血痕。   在又一阵风吹过的时候,一道抑制不住的低泣声传进周延礼耳朵里。   周延礼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陈佳肴看着男人的背影,苦得更凶。   前后几秒,周延礼折返。   他来到陈佳肴面前,从口袋掏出纸巾轻轻覆盖在陈佳肴眼睛上。   纸巾泛着淡香,是不属于冬天苦涩的味道。   陈佳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她听到头顶传来周延礼看似平稳细品却有些无奈的声音。   他说:“什么都依你,你还要哭。”   “叛逆期来了?”   才不是。   她哪里有过叛逆期。   被人宠大的孩子才敢有叛逆期。   “陈佳肴,我以前就说过,我可以不问,只要你能处理好。”   “可是显然,你处理不好。”   “哭,除了浪费纸巾,并不能解决任何事情。”   又是这样。   满口凶巴巴的大道理。   陈佳肴从周延礼手里夺走纸巾,赌气一般闷闷说:“我会还给你的。”   周延礼差点被气笑,“我差你这点纸巾?”   管你差不差。   就要还。   她天生也有反骨,只是从前她必须要把这些藏进没有人看到的角落。   如今刚刚得了一点与众不同的偏袒,她也敢恃宠而骄了。   小姑娘眉眼夹带着委屈,也有几分要露不露的倔强和气性。   她有脾气,周延礼从来都知道。   一个小姑娘,初入陌生的城市,与陌生的人一起生活,随后在他一些手段下与那些血缘上的亲属割裂。   单是这个决断,没点脾气是做不出来的。   她这样,周延礼很满意。   有自己的想法总比逆来顺受好。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接受她忤逆他。   要比脾气么?   那谁不知道周教授更冷漠更绝情?   于是周延礼垂眸看她,“哭完了?”   陈佳肴不说话,只是把纸一下一下撕得细碎。   “还是不说?”   周延礼此刻的口吻跟刚刚无异,但是陈佳肴知道,这是他给她最后的机会。   陈佳肴站在风中,像一株尚未长成的小树摇摆不定,她要怎么说?   说她去他的学校找他了,准备和他一起开启新的一年。   可是却看到了不该看的。   其实也没什么不该看的,过了这个年头,周延礼就整二十六了。   一个工作体面,长相气质卓越,经济独立,家世背景也相当出色的成年适婚男人,认识一个女生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的只有她。   是她受了嫉妒的挑拨,把怨气撒在了他身上。   他真可怜。   她真可恨。   陈佳肴舌尖抵了抵贝齿,良久才艰涩开口:“考太差了。”   她撒谎了。   周延礼目光沉沉,眼底情绪不显。   她给了答案,他便不再追问。   只是又问起他,“为什么要扔了。”   他说的是那杯茶。   陈佳肴吸了下鼻子,嗓音闷闷。   撒谎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便可以面不改色地张口就来。   她说:“肚子不舒服,不想喝。”   她故意的。   她不希望这个伊始,周延礼记忆中只有这杯果茶。   她要他记住她的痛苦。   周延礼闻声目光往下,落在了小姑娘肚子上。   陈佳肴察觉,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脸瞬间红一大片,她难以启齿,声音极小道:“不、不是那个。”   周延礼面色无异地收回目光。   陈佳肴一下宛若泄了气的皮球,再多的委屈和气都消失全无,只剩下难以言喻的窘迫和羞怯。   周延礼察觉她的异样,难得给她留了半分薄面,没再说什么。   此时教室外面几乎已经没有任何人,他们俩在这站了半天,连个路过的人都没有。   大概都嫌冷。   只有他们俩在这认认真真地吵架。   陈佳肴现在清醒了,想起自己刚刚都干了什么,想一头撞死在这。   她眼神躲闪,口吻含糊地问:“你怎么突然来了?”   总不可能是专门给她送这杯茶的吧?   那她和那个女生都要气死了。   “路过。”周延礼声音很淡。   陈佳肴脱口而出:“撒谎。”   说完一愣。   她胆子可真是大了,都敢质疑他的话了。   周延礼也眯了眯眼睛,表情似乎在说:你不是也撒谎?   陈佳肴又是一愣,心虚地挪开眼睛。   好在周延礼也没说什么。   周延礼既然已经捕捉到了她长大的痕迹,之后自然也会尊重她作为成年人的秘密。   他知道陈佳肴今天从头到尾都没有跟他说实话,但他不打算再追究。   小姑娘再多掉一滴眼泪,看上去都要进医院看医生。   “冷。进去吧。”周延礼说。   陈佳肴磨磨蹭蹭不想进去。   周延礼问:“又怎么。”   陈佳肴也知道自己今晚毛病有点多,别说周延礼用“又”,就是直接骂她她都不反驳。   “说。”周延礼又出声。   陈佳肴不自然地扒拉一下头发,“也没什么,就是……”   陈佳肴抬起头,看着周延礼,“元旦快乐。”   周延礼低头看她,几秒后说:“我再问一遍,今晚想请假吗?”   陈佳肴愣愣问:“请假做什么?”   “过节。”   -   陈佳肴跟着周延礼一起进地铁时还处于半懵的状态,地铁启动,小小晃动,陈佳肴微晃,额头砸上周延礼的手臂。   男人个子高,四肢也长,平时陈佳肴努力又踮脚才勉强够上的扶手被周延礼轻而易举握在手里。   而陈佳肴就站在他的袒护下的一隅安全地。   嗅着男人身上熟悉的洗衣液香和冷木气味,陈佳肴感觉自己晕晕乎乎的。   她仰起小脸问:“你的车呢?”   周延礼看他一眼,“地铁口。”   “怎么在地铁口呀?”陈佳肴问。   周延礼看她两秒,此时地铁抵达一站,人群涌进涌出,陈佳肴被挤地踉跄一步,周延礼眼疾手快揽住陈佳肴的肩膀往自己怀里扣了一寸。   陈佳肴呼吸一滞,手脚瞬间僵硬。   一直到吃饭,陈佳肴都忘记再问这个问题。   吃完饭,周延礼带陈佳肴看电影。   最近恰逢一部经典日本动漫《千与千寻》重映,赶在元旦,座无虚席。   电影结束,陈佳肴问:“他们在一起了吗?”   她指的是动漫里的千寻和白龙。   周延礼说:“不知道。”   陈佳肴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睛。   她不是失望于这个男女主的结局,而是失望于周延礼给她的答案。   她以为,他会哄哄她。   可是又细想,他向来如此不是么?   回的路上,她坐在副驾驶。   车窗外城市倒退,有一瞬间陈佳肴想起电影里的画面。   那个一片红的,像重庆某个地方的地方。   陈佳肴忽然想起白龙对千寻说的那句: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不要回头。   她扭头,怔怔地看着周延礼。   周延礼察觉,递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陈佳肴没说话,只是在心里问:那你呢?你又能送我到哪里。   她不可能把这句话问出来,于是轻声说了句:“元旦快乐。”   回到家,周延礼要停车,陈佳肴想了想还是说:“明天我自己坐车去学校吧,你学校离我们学校那么远,每天好麻烦……”   “你怎么知道离得远。”周延礼忽然问。   陈佳肴顿时噤了声。   周延礼熄了火,他偏头,拿一双冷眸看陈佳肴。   陈佳肴被他看的无端起了一身冷汗。   可车厢沉默片刻,陈佳肴只听周延礼说:“先下车。”   陈佳肴如获大赦,立马推门下车。   直到车子远去停车场的方向,她的手脚还是软的。   周延礼再回来,陈佳肴正在跟小灰猫玩,听到脚步声,陈佳肴立马起身,周延礼淡淡瞥她一眼,她乖乖跟上。   两个人一同进电梯,陈佳肴看到周延礼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   回到家,两个人在玄关换鞋。   周延礼随手把手机往玄关柜上放,陈佳肴趁机瞄了一眼。   是朋友圈。   朋友圈页面,是一个备注为法二唐诺的人发了条朋友圈。   一张照片,照片是女生和一个男生的自拍照,女生举着右手,上面一颗亮钻。   文案两个字:嫁了。   陈佳肴一愣。   这个女生……是下午和周延礼拥抱的那个。   但是这个女生怀里的男生……   陈佳肴隐隐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时周延礼伸手拿手机,陈佳肴抬头,对上周延礼的目光。   陈佳肴愣愣,“你、你学生都结婚了啊?”   鱼上钩了。   周延礼“嗯”一声,看着她的眼睛说:“婚后会来找教授要祝福,法系贴脸礼。”   陈佳肴一顿,想起下午周延礼好像只是抱了那个女生,并没有进行贴脸礼。   “我一般拥抱。”周延礼还是看着陈佳肴的眼睛。   “……哦。”   陈佳肴低下头,假装很忙地在换鞋。   周延礼目光垂落在小姑娘头顶,玄关灯光偏暗,照的小姑娘身影也暗了一层。   周延礼盯看几秒,先一步走去了自己房间。   他前脚刚走,陈佳肴就松了口气。   而周延礼也在回房的那一刻,退出了微信朋友圈。   他一向没有刷朋友圈的习惯。   这是鱼饵。   页面显示在聊天页面,最新聊天好友是陆寻。   最新消息是:你来学校干嘛?陪你家小孩过节啊?我服了,一个元旦,又不是过年。你还想陪她干嘛?   他当时急于了解陈佳肴哭的真相,没回。   鬼使神差的,周延礼又点开陆寻发来的那个视频,视频七八秒时闪过了公交车的班次。   周延礼记得这班车。   终点站是平大。   周延礼盯着,眼前闪过陈佳肴把果茶扔进垃圾桶的画面,眉间渐渐拧深。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胆子挺大的,居然敢喊阿肴女儿。 我都不敢认这个女儿。 主要是怕周某人。[怂.jpg]   第26章 偏袒   陈佳肴是晚上才知道自己在短视频软件上火了, 还是童飒把视频发到了群里。   几个人全部都在问她为什么哭。   陈佳肴一晚上心情跌宕起伏,根本没有心情多做解释。   于是只是简单说了句自己考试不太理想。   尤点点:好家伙,我直接一个好家伙。   陈稳:你但凡有点羞耻心也能哭得比阿肴凶。   尤点点:不哭, 我勇敢。   童飒:你这哭的跟小不点失恋似的。   尤点点:没恋过,别编排我。   童飒:@陈稳   陈稳:?   之后话题就歪到了陈稳和尤点点身上, 陈佳肴等了几秒看话题确实不再聊自己了就关掉了手机。   此时窗外只剩一盏明月,夜色像翻倒的墨, 墨汁被风吹倒月亮上,渐渐没了光。   仅一瞬之间, 月亮的光源便被拔掉。   陈佳肴脸被风吹得刺疼, 却不愿意关窗。   她想起周延礼的朋友圈, 好一会儿才轻轻敛下眼眸。   其实她比谁都清楚, 她的危机感并不会因为这个误会消除而消除。   因为在未来, 会有第二个或者更多的女孩子, 她们轻而易举便能调动她的情绪。   总有一天,周延礼会把他的良人带到她面前,也许还会说一句:“陈佳肴, 叫人。”   到时候,她又能怎么办。   “哒哒哒——”   敲门声拉回陈佳肴的思绪。   陈佳肴恍惚回神, 窗户都忘了关, 直接跑过去开门。   门外周延礼已经换上了居家服, 家里开足了暖气,即便穿着春装也不会冷。   但是陈佳肴房间显然温度要低上几度,风掀起周延礼额前的黑发,他抬眸,看向大开的窗户。   陈佳肴这才反应过来,磕磕绊绊解释:“我、我那个……有点热。”   难得周延礼没说什么, 只是淡淡“嗯”一声,把手里的牛奶递给陈佳肴。   陈佳肴接过牛奶,掌心一片温热。她捧着牛奶杯,始终低着头,好像羞愧与周延礼对视。   下一秒,头顶传来周延礼的声音。   “明天我就不送你了。”   陈佳肴握着牛奶杯的手猛地收紧,她抬起头。   对上周延礼冷漠平淡的眼睛。   不知怎么的,陈佳肴的心也一下子收紧了。   “不久就末考,心思放在学习上。”   陈佳肴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好。”   门被关上,陈佳肴看着手里的牛奶,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周延礼这次没有等她喝完就走了。   -   末考那天平城又下了一场大雪,这已经不知道是这个冬天第几场雪了,早上出门地面厚厚一层,小灰猫在自己的小别墅里睡得正香。   天才刚微微亮了一分。   因为寒假已经到临,这个时间点地面并没有什么碾压过的痕迹。   远远的,一辆车子驶过来。   车子抵达门口,车窗降一半,周延礼面容露出,陈佳肴才跑过去。   她哈着寒气进车,周延礼问她东西带全了没。   “嗯。”陈佳肴问,“你们是不是也要放假了?”   “嗯,这两天。”   平大学生前几天就放假了,只有老师在学校处理后余的事情。   周延礼把陈佳肴送去学校,陈佳肴一下车就遇到了童飒和尤点点。   尤点点难得跟周延礼遇上,一点也不怯生地跟周延礼打招呼,“哥哥早上好!哥哥辛苦啦!”   她这声称谓不仅让周延礼愣了一下,也吓了陈佳肴一跳。   陈佳肴手忙脚乱去拉扯尤点点,尤点点不自知地挠头,“啊?不是哥哥吗?那是什么?之前不是说也不是叔叔吗?”   陈佳肴想当场去世。   她心虚地瞥了周延礼一眼,发现对方也只是淡淡看她一眼,而后朝尤点点和童飒礼貌点头,驱车离开。   从头到尾,并未解释什么称谓才最合适。   上午考完试,因为天气缘故,几个人约着去学校门口吃了火锅。   火锅店人满为患,最后还是宗健一桌朋友撤离,他们才有机会不上。   宗健朋友基本都是学体育的,这次好像也是有学长毕业,大家有聚餐。几个人看到宗健,拉着宗健约改天喝酒。   其中有人一眼瞥到陈佳肴,笑着说:“妹妹真乖,看上去像小学生。”   陈佳肴跟这种自来熟的人一向没什么话说,她笑笑,跟童飒和尤点点坐在一边安静点菜。   中途陈佳肴隐约听见那个人跟宗健提微信什么的,陈佳肴捏着菜单的手一顿,最后又听到宗健说声滚才放下心来。   饭间尤点点追着陈佳肴问周延礼到底是什么人,陈佳肴不想说,一直避着不答。   还是宗健说了句:“十万个为什么啊你。”   尤点点瞪眼:“关你什么事!”   宗健“啧”了一声,“我可不是陈稳啊。”   言外之意他可不会惯着她。   尤点点略略略地冲他吐舌头。   感谢宗健,话题自此就再也没转到陈佳肴身上。   陈佳肴全程安安静静吃饭,生怕尤点点再想起来自己。   吃完大家一起去考场,陈佳肴先走的。陈佳肴前脚刚走,尤点点就扒着陈稳问:“干嘛不让我问啊?”   陈稳随手抽了张纸给尤点点擦嘴,擦完才说:“她不想说,再说又不是什么大事,问不问又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不想说啊,我要是有个那么帅的亲戚,我肯定天天出去显摆。”尤点点说。   “显摆男朋友就行了。”陈稳面不改色。   尤点点脸一红,“滚。”   这时童飒才说:“好像没有血缘关系来着,之前刚开学那次,那个人不是说了吗。”   “反正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陈稳说,“能别问就别问。”   尤点点这才挠挠头“哦”了一声。   这边陈佳肴刚从校门走到食堂门口,火锅味重,她有点渴,刚从小卖部挑了瓶水准备付钱的时候,另一只手比自己还快。   而且是手机扫码付钱。   陈佳肴一顿,微微侧身抬头,看到是宗健的那个朋友。   陈佳肴下意识往后推了一步。   “我叫时宇,比你高一届,隔壁高三的。”时宇说,“加个微信呗?”   陈佳肴摇摇头,“没带手机。”   时宇看上去也不怎么在意的样子,“那行,下次有机会再说。这瓶水当我请你了。”   陈佳肴蹙眉说:“不用。”   她说着就掏钱,时宇忽然一把抓住了陈佳肴的胳膊,陈佳肴一怔,忙地甩开后退。   一双眼睛微睁,像被惊着的小鹿。   时宇本意是想阻止她掏钱,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学体育的神经都粗,这会儿意识到自己行为可能有些莽撞,挠挠头说:“那个、对不起啊。”   陈佳肴摇头,快速把钱拿出来放在旁边柜台上,转身走了。   食堂一角,陆寻和周延礼并肩站着。   两个人的目光全在陈佳肴离开的方向。   陆寻问:“不对啊,周教授以往不都把你家小孩儿当宝贝疼?今儿怎么还拦着我不让英雄救美啊?”   周延礼收回目光,淡淡瞥看那少年一眼,口吻不冷不热道:“没当,别胡说。”   陆寻闻声一顿,眯了眯眼,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没品出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直到俩人走进办公室关了门,陆寻才突然灵光一现问了句:“什么个意思?你不准备管她了啊?”   周延礼往沙发上一坐,不知意味地反问一句:“我还能怎么管?”   陆寻:“呃,我就是随口一问,她看着胆子一丁点,你要不管她,以后怎么活啊。”   周延礼闻声唇角掀起一丝冷笑。   胆子一丁点?   他看她胆子是顶着肚子长的。   -   三天考试一晃而过,年关临近,全城都洋溢着过年的气息。   年前陈佳肴和童飒他们约了一烤肉,约了一场日料,每次都踩着月光回,周延礼却从来都不说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他好像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把关注度放在她身上了。   陈佳肴心里难受,又有一些微妙的与众不同。   倘若他能剥离家长的身份,那她其实也是高兴的。   除夕那天陈佳肴午睡醒得晚,半梦半醒间被吵醒,她迷迷糊糊葱床上爬起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打开门出去,走到客厅,和一个女人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女人穿着旗袍,身材玲珑,金丝雀从肩头攀上领口,连雀尾都栩栩如生。   她头发盘得精致,眉眼间有几分陈佳肴熟悉的痕迹。   陈佳肴隐隐察觉这人是谁,但是嘴巴张张合合,实在喊不出那个称谓。   她那么年轻,又那么漂亮,陈佳肴哪敢喊她奶奶。   “是阿肴吧?”秦煦岚笑着放下手里的东西主动走过来,她穿着拖鞋比陈佳肴还高,笑起来眉眼弯弯,温柔之意溢出,“真是抱歉,一直都没来看过你。”   陈佳肴摇摇头,她左右看了一眼,秦煦岚说,“延礼出去了,晚上咱们一起回家吃饭。”   陈佳肴被秦煦岚领着坐在沙发旁边,有些拘束。   秦煦岚说:“其实一早就说来看你,不过怕耽误你学习,而且我和延礼爸爸一直在外地,平时都很少有时间来看他。”   陈佳肴说:“没关系。”   秦煦岚看上去脾性很好,她先是让陈佳肴去洗漱,然后给陈佳肴一大包衣服和鞋子。   “新年新气象,特意给你买的。”   秦煦岚眼光很好,给陈佳肴买的一款李宁牌子外套。   白色棉衣,上面绣着国粹剪纸花纹,从正面看是花旦的侧脸,轮廓清晰大气。   鞋子是最近很流行的老爹鞋,搭配长款球袜,显得腿又长又直。   陈佳肴换好衣服出来,刚打开门就和周延礼撞了面对面。   周延礼似乎要回房间,闻声回头,上上下下看了陈佳肴一眼,问:“你这穿的什么?”   陈佳肴:“……”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细又长的腿,心有杂念地问:“不好看吗?”   周延礼表情看上去是想说不好看,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秦煦岚就过来说:“阿肴你别理他,他眼光最差了,跟他爹一样。我看看。”   秦煦岚说着拉着陈佳肴转圈,左右前后看完架赞道:“真好看,跟我想的一样好看,瞧这身材,瞧这比例,我上高中要有你好看,肯定不跟他爹谈恋爱。”   陈佳肴被秦煦岚夸地忍不住笑。   下一秒周延礼问:“你跟我爸不是大学才认识的吗?”   “关你什么事!”秦煦岚白了周延礼一眼,“你赶紧换你的衣服去,换完我们回去吃饭,你爸还等着呢。”   周延礼最后也没说什么,倒是陈佳肴有些犹豫。   毕竟是过年,她怎么说也是外人,而且秦煦岚也说了,她和周延礼爸爸常年不在平城,现在年关好不容易团聚,她会不会打扰到他们啊。   寄人篱下,年节最是难捱。   陈佳肴想起这一年跟周延礼过过的每一个节日,居然都相当和谐。   也不知道是她心大,还是周延礼在偷偷照顾她。   出门前,周延礼也换上了新衣服,秦煦岚早就看不惯他年纪轻轻整天一身深色。她给周延礼挑的衣服也是白色,不过不是棉衣,是大衣,内搭一件黑色高领毛衣。   陈佳肴发现他每次穿白色都干净的好像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我早跟你说了少穿正装,你学校又不是强制你这么穿。”秦煦岚念叨,“就你这样,什么时候能找到对象?我刚回来隔壁许阿姨就跟我显摆她孙子,我看你什么时候能给我争点气。”   说着她牵起陈佳肴的手,“阿肴,学校有没有好看的男孩子啊?我跟你说,早恋一点也不可怕,有喜欢的男孩子别藏着掖着,说不定人家也喜欢你呢?俩人一起学习一起努力,等以后考同一所大学,多好。来,跟阿姨说说,有没有喜欢的呀?”   陈佳肴哭笑不得说:“没有。”   秦煦岚还想说什么,只听周延礼“砰”一声把门关上,“她喊我叔,喊你姨?”   陈佳肴手脚一僵,唇边笑意尽退。   秦煦岚也一顿,“哦,对哦,她是陈老的孙女是吧?那还真是,这么一算,你喊我奶奶啊?诶,算了算了,别喊别喊,我头疼。”   陈佳肴也不想喊,笑笑没说话。   电梯镜面里,她目光和周延礼一晃对视一秒,没躲没闪,大大方方笑了一下,才伸手挽住了秦煦岚的手臂。   周延礼一顿,深深看了陈佳肴一眼,面无表情移开目光。   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陈佳肴掌心溢出一片冷汗。   但嘴角却轻轻勾起了一抹笑。   陈佳肴听秦煦岚念叨了一路,中途还被迫接了个电话,等绕了半个城,来到半山腰的小别墅才终于见到年过半百依然丰神俊朗的周明宣。   周明宣也是一个慈祥的人,虽然面冷但心善,跟陈佳肴说话的时候会认认真真看着陈佳肴的眼睛,给她一份尊重和心安。   饭席过半,陈佳肴就卸去了身上的拘谨。   饭后秦煦岚和陈佳肴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周延礼和周明宣去了二楼书房,电视看了一半,周延礼还没下来,陈佳肴有些心不在焉,秦煦岚观察到,以为她困了,便安排她去二楼睡觉。   他们特意给陈佳肴准备了一个房间。   陈佳肴本以为只是一间客房,推门进去才发现房间不仅装修了,连床品都换成了小姑娘用的。   陈佳肴看得眼热,忍不住转身抱住了秦煦岚。   她一直跟周延礼相处,即便感恩也不敢有什么逾越的行为,更何况周延礼一天到晚那副冷面表情,谁敢跟他亲昵。   可秦煦岚不一样,她像妈妈。   她抱紧了秦煦岚,小小唤了一声:“阿姨。”   秦煦岚摸摸陈佳肴的脑袋,“其实我一直想要个女儿来着,不过当年计划生育紧,没什么机会,现在就更没机会啦。”   “你来了也好,全当老天送给我的了。”   陈佳肴闷闷“嗯”了一声。   “阿肴,明天回家吧。”秦煦岚忽然说。   陈佳肴猛得浑身僵住。   秦煦岚立刻就知道小姑娘误会了,她忙不迭解释说:“过年了,该回去看看奶奶,先回去看奶奶,回来以后再去看爷爷。”   陈佳肴松开秦煦岚,对自己的敏感反应有些羞耻尴尬。   秦煦岚笑着说:“让延礼陪你一起回去,再让他带你回来。”   他要去看看她的世界了吗。   陈佳肴垂着眼眸,没有很干脆地说好。   零点那一刻,群消息不断。   全世界都在说新年快乐。   费勉也发来一条消息。   这是他们加了微信以后第一条聊天记录。   但是陈佳肴没有及时回复,而是转去了周延礼的聊天页面。   她赶在一分前发过去一条:新年快乐。   对方没回。   几秒后房门敲响,陈佳肴起身开门,发现是周延礼。   周延礼手里拿着一个红包,看上去很厚。   陈佳肴挠挠头,“我忘记给你准备礼物了。”   周延礼说:“不是礼物,是压岁钱。”   “长辈给晚辈的。”   陈佳肴迟缓接过,因为这一句话,这个红包顿时变得仿若千斤重。   沉沉压在了陈佳肴心上。   房门关上,新的一年在一片沉寂中开始。   窗外有烟火,照亮了半山腰,远处城市灯火通明,只有她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任由眼底的光一寸一寸暗下去。   手机再次响起。   陈佳肴低头,看到是秦煦岚和周明宣给她发的新年红包。   不多,但是个心意。   陈佳肴依次回复谢谢。   其实理应她先给他们祝福的。   毕竟,她是晚辈。   后来童飒他们又开始在群里发红包,张小峰每次都是运气王。   陈佳肴想起什么,私发给张小峰一条消息:新年快乐。   陈佳肴:祝你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陈佳肴:也祝她平安健康,顺顺利利。   张小峰:新年快乐。   张小峰:他也是。   陈佳肴看着那三个字,一下子没忍住就红了眼。   远处烟火层层落下,夜晚归于平静。   风从陈佳肴脸上吹过,眼眶湿了又干,涩得酸疼。   她低下头,轻轻抬手捂住了眼睛。   新年到了。   但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忙得乱七八糟。 今天依然忙得乱七八糟。 这是存稿。 今天更新在凌晨。   第27章 偏袒   年关太堵, 为了节省时间,周延礼带陈佳肴坐飞机,只要一个小时。   陈佳肴第一次坐飞机, 有些紧张,飞机起飞的时候, 她下意识深呼吸了一下,动作有点大, 引来了周延礼的注意。   周延礼偏头看她一眼,陈佳肴羞耻得脸红一大半。   “别紧张。”周延礼低声说, “可以睡一会儿。”   陈佳肴哪里睡得着, 她手放在扶手上, 偏头看着窗外。   冬日的云大多都沉, 往日都要抬头, 今天却要垂眸。   陈佳肴看着那一团沉甸甸的云, 仿若在看自己的心。   她犹豫很久,在一片沉稳机厢里开口,“其实……”   周延礼微微往陈佳肴那边靠了靠, 声音很低,“怎么?”   男人身上的气味瞬间充斥了鼻尖, 陈佳肴看着男人轮廓清晰鲜明的侧脸, 半晌摇摇头, 说:“没事,奶奶会很开心的。”   一个小时准时落地,下了飞机还要坐车,陈佳肴自己坐大巴没什么,但她不想周延礼也跟着她一起辛苦。   结果到了机场才知道他早就叫好了车,就在机场停车场停着。   后面的路其实已经不怎么堵了, 而且除夕已经过去,归家的人基本已经安稳下来。   从市里到镇上的路还算平整,从镇里的村里的路就不太行了。   陈佳肴正要跟周延礼说一下这个情况,就见路过一家药店的时候,周延礼下了车。   再回来,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塑料袋。   周延礼这样气质绝佳的人不管在哪都是能顺利吸引注意力的人。   更何况是这种小城市。   陈佳肴看着周延礼上车,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说:“贴耳后。”   陈佳肴这才明白这是晕车贴。   陈佳肴捏着塑料袋,忽然从心里涌出来一股冲动,她唇瓣抿了抿,就那么一秒钟,想把很多事情都说出来。   然而一抬头,对上周延礼一双清冷黑眸。   所有话欲哽在喉咙口。   “自己贴。”   明明口吻不冷不热,却一下子浇灭了陈佳肴心头所有冲动。   等车子驶离,陈佳肴才开始后怕。   她后背一阵薄汗,心跳比颠簸的路起伏还大。   一晃入黄昏。   车子终于抵达村口。   年间人多,来来往往的人看到陌生的车子都不由自主投过来好奇的目光。   陈佳肴看到几个熟面孔,有点不太想下车。   其实陈佳肴跟村里的人都没什么感情。   她养父养母去世得早,从小跟着奶奶生活。奶奶年纪大,除了做点零碎的活挣钱,也不能再做别的。   生活一旦简陋,便没有什么能聊的话题。   更何况,她和奶奶都是女人。   在村里,家里没有男人相当于没有人。   大家因此也不会给予她们特别照顾。   前面十几年的生活回忆起来居然只有匆匆一瞬,陈佳肴想起奶奶,眼眶陡然有些酸胀。   忽然旁边车门打开,陈佳肴惊地抬头。   这才发现周延礼不知何时已经率先下车,甚至走到副驾驶旁边打开车门,微微俯身,伸出手,“来。”   只有一个字。   态度却正如这一年岁月中他给予她的所有袒护。   归根结底,她的胆大包天,还是他给的。   陈佳肴莫名生出几分委屈,她撇了撇嘴,眼角掉出两颗眼泪。   周延礼微凉的手指拂过她的眼角,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温和很多,“先下来。”   陈佳肴点点头,她把手放进他温厚的掌心,微微用力,捏紧,下车。   两个人,一高一矮。   男人肩宽体阔,小姑娘也出落得亭亭玉立。   往冬日山村里一站,好一幅赏心悦目的绝佳美景。   有人隐约认出陈佳肴,试探性地喊了声:“阿肴?”   “是阿肴吗?”   陈佳肴点点头,声音不算太高,“是我。”   那些人一下子激动起来,全都涌了过来,他们表面上是在问候陈佳肴,其实目光全在周延礼身上。   有人甚至因为动作粗鲁踩到了陈佳肴的鞋子。   周延礼冷眸一瞥,对方一怔,尴尬又怯懦地往后退。   周延礼身高优越,站在那像一座外来的山。   他看着各位,声音不高不低地说:“带小孩回来看看人,麻烦大家先让让。”   话落,一行人全部散开。   周延礼就那么在众人注目下,牵着陈佳肴的手腕离开。   陈佳肴看着周延礼的背影,慢他一步地跟在他身后。   她从来都不知道,安全感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能获得。   目光垂落,她看着自己被男人修长手指扣住的手腕。   那一片肌肤仿佛已经燃出烈火。   下一秒,周延礼若无其事松开了手。   陈佳肴看着自己的手在半空划出一道垂落的弧。   烈火灼伤了手腕。   连同腕间脉搏一同停止跳动。   -   奶奶的坟墓在村子的东南角,她家只有这一块地。   年前下了雪,现在化成水,周围全是泥泞。   陈佳肴看着周延礼鞋上的脏迹,心思越来越沉。   她觉得她的世界弄脏了周延礼。   其实,她也只有奶奶这一隅小地方是干净的。   想着想着,陈佳肴就哭了。   她站在奶奶的坟前,老家不如城里,有碑有照片,这边连碑都没有,只有一个木牌子。   风雨淋过,上面的字迹都模糊了许多。   陈佳肴拿手把木牌擦干净,一言不发地蹲在旁边掉眼泪。   她有很多不能言说的委屈。   也有很多不能道尽的辛苦。   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头顶传来掌心的温热。   身后传来周延礼的声音,“起来,给奶奶鞠躬。”   陈佳肴腿都麻了,她在周延礼的搀扶下站起来,端端正正鞠躬。   站在她斜后方的周延礼也鞠了一躬。   男人腰背板正,鞠躬时弧度刚好九十度,面目一派尊重。   他真的已经给了她很多。   回去的路上,村口又多了很多人。   陈佳肴知道这些人都是来看周延礼的。   作祟的占有欲让她拧眉。   周延礼问:“不想寒暄?”   陈佳肴点头,“不想。”   “那就回去。”   周延礼虽然英俊,但挡不住他面冷。   尤其当他有意疏离人,气场更是逼人后退。   有了周延礼,这次他们顺利上车。   只是在上车后,陈佳肴随意一瞥后视镜,忽然看到一抹身影,几乎瞬间,她脸色惨白。   周延礼偏头倒车的时候瞥见陈佳肴脸色不对,皱了皱眉,问:“不舒服?”   陈佳肴回神,收了目光,摇头说:“没事。”   周延礼以为她情绪起伏太大,又转车转机累了,便说:“累就睡一会儿。”   陈佳肴逃避一般闭上了眼睛。   她不这样,周延礼也许就真的全当她累了。   于是周延礼目光移向副驾驶那侧的后视镜,看了眼大概,他倒车,而后在离开的时候瞥了眼窗外。   也没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只是有一个人,一边想要窥探,一边又躲闪他的对视。   周延礼在脑海里搜了一转,想起来这个人在陈佳肴的关系网中处于什么地位。   蒋园路,陈佳肴的初中老师。   为数不多跟陈佳肴还算关系网亲密的人。   依照陈佳肴的脾性,看到老师不会不打招呼。   除非……   车子远去,周延礼目光淡淡从后视镜中移开。   -   回到镇上不算太晚,刚好赶在饭点,只不过年间实在没几家营业的。   陈佳肴带周延礼找了家面馆,两个人随便吃了碗面,结账出门时,陈佳肴忽然听到一个人声音很大。   “阿肴?!”   陈佳肴一愣,回头。   看到来人后,表情明显变了变。   周延礼观察到,顺着去看这人。   一个小男生,看上去也就刚上大学的样子。   “真的是你!阿肴!”男生满脸欣喜。   陈佳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蒋、蒋胜。”   蒋胜笑,“是我,是我啊!”   他并未察觉陈佳肴的动作,说着继续上前,在触碰到陈佳肴前,被一只手臂拦住。   蒋胜一愣,抬头看到陈佳肴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   “你是……”   周延礼没回答,只是说:“这位同学,注意举止。”   他其实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轻轻垂了下眼睛,而后又抬起。   但这已足以让蒋胜一败涂地。   “哦、哦,对不起对不起。”蒋胜还很激动,他跟陈佳肴说,“你怎么走了?我打听了很久,连村长都打听了,他们说你走了,你去哪了?跟谁一起去的?他又是谁啊?”   陈佳肴没有很热切,只是说:“去别的地方了,那个……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了。”   陈佳肴说完转身要走,蒋胜伸手就要抓陈佳肴的手臂,周延礼眼疾手快将他拦开。   蒋胜有些烦地问:“你到底是谁?”   周延礼眼神扫过蒋胜,抬手轻轻揽住陈佳肴,他看着蒋胜,话确实对陈佳肴说的。   “陈佳肴,告诉他,我是谁。”   这该怎么说。   周延礼在这种关头都不忘让她表态。   陈佳肴低着头,好一会儿才投机取巧地说:“是我家人。”   “你哪来的家人?”蒋胜不信,“你是不是被骗了?阿肴你跟我说,没事的,以前我就——”   “我说了他是我家人!”陈佳肴忽然打断蒋胜,她抬起头,往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不知不觉缠上了几丝红,她说,“他没有骗我,也不会骗我。”   “你懂什么,成年人说的话不知道哪些能信哪些不能信吗?”   “我知道!”陈佳肴看着蒋胜,“我当然知道。”   没有人比她更知道了。   此时天已经没了光,夜晚降临,气温更低。   来往只有车灯。   陈佳肴转身离开前跟蒋胜说:“蒋胜,以前那些,谢谢你。”   三个小时后,陈佳肴从飞机上下来。   秦煦岚和周明宣早就在机场出站口等着,看到陈佳肴那一刻,秦煦岚笑着把陈佳肴抱在怀里。   “欢迎回家啊,小阿肴。”   陈佳肴什么也没说,只是反手抱住了秦煦岚。      第28章 偏袒   初二迎财神。   周延礼从事教育, 周明宣从政,秦煦岚也是为国家服务的人,一家三口好像都不太在意财神的这个角色。   于是这天陈佳肴一觉睡到天亮, 群里消息无数,从财神聊到各路神仙。   陈佳肴大早上抱着手机看消息记录乐了半天, 乐完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在一旁,掀开被子下床。   窗帘拉开, 阳光铺天盖地。   冬日薄雪早已没了痕迹,城里不像乡下, 太阳升起, 连泥泞都没有。   陈佳肴看着一幢一幢独立的别墅, 昨天的一切仿佛在做梦。   而真正的梦里那些……   陈佳肴垂下眼眸, 轻描淡写掩去眸中狰狞的迹象。   门外传来敲门声, 陈佳肴回神, 她阖了阖眼眸,几秒后转身去开门。   房门打开,是周延礼。   周延礼已经换好了衣服, 普通的卫衣黑裤,穿着拖鞋, 头发蓬松柔软, 在满是暖气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舒适。   陈佳肴心角没由来一塌, 弯了弯眼眸,笑意刚浮上嘴角,“早。”   周延礼垂眸,视线掠过地面上一双白嫩小巧的脚,仅一瞬,抬眸收回目光, “穿鞋。”   陈佳肴这才反应过来。   家里地暖充足,不穿也察觉不到冷意。   不过周延礼一向不许她这样。   她“哦”了一声,转身去穿鞋。   门没关,周延礼看着小姑娘穿着毛茸茸的兔子睡衣,又宽又大的帽子垂在背后,两只兔耳朵很长,她一低头,帽子顺势扣在她头上。   小姑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原地愣了一下。   周延礼看她有些懵呆的表情,翘唇笑了下,“下来吃饭。”   说完转身离开。   陈佳肴品了下男人嘴角很浅却明显的笑,抬手扯了扯脑袋上的兔耳朵,眼珠子转了转,唇角也翘起了一抹笑。   不知道是过年还是习惯,早饭准备得丰盛又精致,秦煦岚招呼陈佳肴吃饭,顺手捏了下陈佳肴脑袋上的兔耳朵,“真可爱,我眼光真好。”   她说着还抬头问周延礼,“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陈佳肴闻声也看向周延礼,眼里隐隐有眸中期待。   但是周延礼头都没抬,把牛奶推到陈佳肴旁边,“吃饭。”   陈佳肴敛眸,轻轻“哦”一声,把牛奶握在手里。   饭后秦煦岚和周明宣去隔壁串门,周延礼让陈佳肴去换衣服。   陈佳肴问:“要出去吗?”   周延礼说:“去看你爷爷。”   陈佳肴愣了下,“哦”一声说:“好,等我一下。”   陈佳肴本以为会很远,等到了才知道就在山顶。   一处各方面都算得上完美的墓地。   靠山临水有阳光。   陈佳肴从车上下来,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到陈爷爷的位置。   周延礼没跟过来,似乎是有意给她留了跟爷爷独处的时间。   但其实,陈佳肴跟这位爷爷也没什么话要说。   她站在墓碑前处,看着照片上满目慈善的老人,他面容虽然已经苍老,但是从五官轮廓还是能看出年轻时应该是个很清俊的人。   尤其那双眼睛,像注入了最柔和的笑。   出乎意料的,陈佳肴居然隐隐有些动容。   其实她还是说不出什么,但是心里却恍恍惚惚仿佛念叨完了十六年的生活。   走之前,陈佳肴深深鞠躬。   她转身,在远处一方,周延礼看着她的方向,唇间含着烟。   烟缕犹如一层薄又冷的雾,蒙在了二人之间。   遥遥相望,彼此却看不到对方眼睛里的痕迹。   但陈佳肴却再次回头。   她看着墓碑上老人的眼睛,笑了笑在心里说:爷爷,你保佑我如愿以偿吧。   -   初六,陈佳肴开学。   十六,周延礼开学。   十七的早上两个人一起出门,陈佳肴顺理成章坐进副驾驶,两个人谁也没提之前说好的让陈佳肴一个人上下学的事情。   抵达学校门口,陈佳肴从车上下来,关门前弯着腰跟周延礼说:“一路平安周教授。”   周延礼看她一眼,口吻日常提醒道:“领口扣子扣上。”   哦。   真像个爹。   陈佳肴“嗯嗯嗯”地点头,当着周延礼的面把扣子扣好才关上车门目送他离开。   一晃一年过去了,岁月无声,但因为周延礼的存在,却温柔的让人心暖。   陈佳肴看着车子消失在一片晨雾里,双手抄兜,笑笑转身进了校门。   进入高二下学期,课程一下就紧张起来了。   最让人急的是会考以及体考。   陈佳肴体育课的时候不敢懈怠,老师让跑八百别人都投机取巧,她老老实实跑了全程。   结束以后脸都白了。   童飒忙不迭递水又递纸,“哎呀都跟你说了不用那么急,这不是还有几个月吗?现在穿那么多跑起来肯定费劲。”   陈佳肴喘了喘气,白净的笑脸慢慢透过薄汗溢出血色,她擦了擦脸说:“还是要私下练习吧,这也是要考验基础的。”   童飒无奈叹气,“你就是太听话了。”   陈佳肴问:“我看你今天都没跑,考试怎么办啊?”   童飒开玩笑一般地眨了眨眼睛,“到时候我去开张病假条,躲过去。”   陈佳肴惊讶,“还可以这样吗?”   童飒笑:“开玩笑啊,这你也信。”   “哦。”陈佳肴又开始担心了。   晚上周延礼来接陈佳肴放学,陈佳肴上了车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周延礼驱动车辆的同时问:“有事?”   陈佳肴问:“你知道我们有会考吧?”   周延礼“嗯”一声说:“那个考试对你现在来说不是问题。”   陈佳肴也知道笔试对自己来说没太大问题,“但是,还有体考。”   周延礼说:“体考怎么了?”   陈佳肴挠挠头说:“我身体素质不太好。”   其实陈佳肴现在身体状态比以前好太多了,毕竟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以前也跟过奶奶下地干活,只是基础太差,即便如今好点,也赶不上正常人的基本素质。   周延礼一向只在意结果,“八百成绩多少?”   陈佳肴有点难以启齿,“快、快六分钟。”   周延礼看她一眼,“三分五十及格。”   陈佳肴头都垂下了,“嗯。我知道。”   车子缓缓停下。   陈佳肴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周延礼一声:“下车。”   陈佳肴愣住,有些懵地看向周延礼。   车门锁“咔哒”一声打开,周延礼看她,“下车。”   陈佳肴从车上下去后还是懵的。   什么意思?   然后就看到周延礼慢慢启动了车辆,他车窗全开,车速并不快。   小跑着其实就能跟上。   这个想法在陈佳肴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后知后觉明白了周延礼的意图。   他要她跑着回家。   “今天跑二十分钟。”周延礼说。   陈佳肴松了口气,没有任何犹豫地说:“好。”   跑步的时候陈佳肴心思全在周延礼身上,她时不时都要偏头看一眼周延礼。   不知是不是有意安抚她,他的车窗一直没关。即便冷风肆意,他也露着面庞。   男人侧脸在一片车灯里朦胧不清,轮廓却分毫不差地从陈佳肴眼里印到心里。   偶尔周延礼也会偏头看她一眼,恰巧对上她的目光,估计是误会了,说一句:“以后你也可以坐着看别人跑。”   她才不要。   但是这句话说得没错,人一生的付出和回报都是成正比的,倘若她在这个年纪休息,未来有更辛苦的时候。   少年时期的周延礼一定也付出过更多。   陈佳肴想着,抿唇笑笑,拂了一把汗,继续跑。   周内陈佳肴放学后会先跑个二十分钟,周延礼开车几乎与她平行速度走。   周末天气好了,陈佳肴会在饭后换上运动服运动鞋去小区,周延礼如果没事也会陪她一起。   周延礼给陈佳肴买了一副蓝牙耳机,跑步的时候陈佳肴偶尔听英语听力,偶尔听歌。   这天陈佳肴听听力听了一半,扭头问周延礼:“你在听什么啊?”   周延礼体力比陈佳肴好太多,几圈下来呼吸依旧平稳,“歌。”   陈佳肴大着胆子问:“我可以也听听吗?”   周延礼说:“手机给我。”   陈佳肴摇头,“你手机给我。”   周延礼挑了下眉。   陈佳肴强撑着淡然自若说:“我同学跟我说音乐软件可以联听。”   周延礼把手机给她。   陈佳肴拿过手机按照尤点点教她的那些步骤联了她和周延礼两个人的微信,听同一首歌。   正在播放的是一首英文歌:Have It All   此时三月已至。   倒春寒不比深冬轻松,但是空气中隐隐已有春花的气味。   夜晚头顶繁星点点,陈佳肴额前刘海被晚风掀起,露出明亮透澈的眼睛。   她看着在自己右前方跑着的周延礼——他一向在她外侧。   她看着男人修长挺阔的背影,看着他有序踏过的每一步,黑色的影子被月光拉到身后。   轻飘飘落在地面上。   陈佳肴看到,小心翼翼踏在男人影子边缘。   耳边轻快音乐攀缠着人的情绪,让人不由自主愉悦露笑。   —Well, here's to the hearts that you don't break(这首歌献给你未曾伤心的时分)   —Here's to the lives that you gonna change(这首歌献给你将变幻的人生)   —Here's to the infinite possible ways to love you(这首歌献给爱上你的无尽可能)   —May you have auspiciousness and causes of success   —愿你吉祥如意,扎西德勒。 作者有话要说:  直接刷新,无需重新购买。 今天的更新在凌晨,不建议等,可以明早看。   第29章 偏袒   陈佳肴做了个梦, 梦里虚虚晃晃过去了十六个生日。   自她有记忆以来,她的生日痕迹只有长寿面。   奶奶会拿长长的筷子捞一根长长的面条,送到她碗里说一声:“祝我们小阿肴生日快乐, 长命百岁。”   她们不懂快乐,以为长寿就是好。   十六岁生日那天, 家里只有她自己,她给自己煮了碗面, 点了支红色的蜡烛在桌子上,晚上一片漆黑, 烛光映在她眼睛里。   她模仿奶奶的口吻, 对自己说:小阿肴生日快乐, 长命百岁。   然后一低头, 眼泪就砸进了碗里。   面汤荡出一圈又一圈波纹, 她吸了吸鼻子, 一个人安静无声地把面吃完。   都说能哭着吃过饭的人,是可以坚强走下去的。   于是陈佳肴来到了十七岁。   三月七号,农历二月初一, 晚上十一点五十分,陈佳肴结束日常作业。   书房半室月光半室灯光。   清冷与温柔共存。   周延礼今天也在忙, 好像是刚开学, 老师事情多。   他坐在陈佳肴斜对面, 鼻梁上挂着眼镜。男人坐姿规整,两肩平直,腰背挺阔,身着黑色居家服,黑发微垂,影子落在桌面上, 勾勾缠缠几分缱绻涟漪。   陈佳肴看晃了眼,直到周延礼头都不抬地出声:“结束了?”   陈佳肴忙不迭收回视线,她仓促地眨了眨眼睛,敛去眸中深意,含糊应了一声问:“你还没结束吗?”   周延礼嗓音夹/带着几分慵懒,“马上。”   他难得没有赶陈佳肴走,于是陈佳肴就赖着不走。   她找了本书看,刚翻两三页,余光周延礼合上了资料。   他看了眼手边的手机时间,数字跳转成四个零。   周延礼抬头,看向陈佳肴,唤了声:“陈佳肴。”   陈佳肴“嗯?”了一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三月八号,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   零点一刻,陈佳肴听到周延礼嗓音一片柔迹地说:“生日快乐。”   十七岁的陈佳肴没有求长命百岁,也没有求自己平安快乐。   她把零点一刻的第一个愿望送给了面前这个男人。   她希望他能事事顺心,永远如意。   -   早上陈佳肴吃到了长寿面,里面有俩鸡蛋,牛奶加了糖,一直到下车陈佳肴眼睛里都溢满了笑。   “我走啦,你开车注意安全。”   开春后,万物生长,陈佳肴好像也长高了点,她跟周延礼说话时微微俯身弯腰,晨风掀起她的头发,露出立体柔和的五官。   少女嘴角眼里笑容清澈,落在周延礼眼睛里,痕迹深刻。   片刻,周延礼淡淡收回目光,“嗯”了一声说:“进去吧。”   陈佳肴刚进班时还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十分钟过去就察觉了。   怎么大家都没来?   这都几点了?   陈佳肴回头看了眼时间,盘算着周围这几个人大概还差多久就要在走廊站着了。   刚盘算一半,尤点点从后门进来了。   她额头上不知道贴了一个什么东西,双臂抬起,捧着一个盒子,身后是童飒,两手搭在尤点点肩上,再后面是张小峰陈稳和宗健。   几个人按照身高排列有序,宛若僵尸一样蹦着跳着进来了。   然后停在了陈佳肴身边。   陈佳肴默了一瞬,缓缓抬头,“我、我是要做什么?”   尤点点模仿机器人的口吻:“请陈佳肴小寿星揭符。”   “……”   陈佳肴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问:“我不要先接你手上的盒子吗?”   尤点点“哦哦哦”了几声:“对不起对不起,业务不太熟练。”   陈佳肴忍俊不禁,先把盒子拿下来放在桌子上,然后站起来接尤点点额头上的符。   揭掉的一瞬间,尤点点立刻咧出一个标准笑:“生日快乐!”   陈佳肴笑开,“谢谢!”   尤点点军训一般转身让开,童飒上前一步,“请揭。”   陈佳肴这次业务熟练了,揭掉以后,看到童飒同样八颗牙的笑,“平安喜乐!”   张小峰:“身体健康!”   陈稳:“万事如意!”   宗健:“金榜题名!”   陈佳肴从起初的懵,到忍俊不禁,再到神色严肃正经,最后是两眼通红,鼻子酸楚。   她生生忍下了眼泪,拿着五个符纸,跟大家说:“谢谢。”   尤点点和童飒张开手臂把陈佳肴抱住,“生日快乐哟!”   陈佳肴笑:“我太快乐了。”   尤点点握拳,“快乐至上!”   “那快点拆礼物!”童飒催促。   于是几个人纷纷坐在自己位子上,陈佳肴在同一个盒子里拆出一条项链,一条手链,一块手表,一对耳环,以及七瓶指甲油。   陈佳肴看着指甲油的颜色,“这是……”   尤点点神色认真:“是我送给你的彩虹。”   陈佳肴哭笑不得,“我谢谢你。”   尤点点:“听上去好像没有很开心。”   陈佳肴举双手发誓,“我超级开心。”   中午几个人依旧在食堂吃饭,陈稳托人从教工餐厅弄来一个六寸蛋糕,陈佳肴许下第二个愿望。   希望在座的所有人都能如愿以偿。   蛋糕吃一半,陆寻打着电话路过,过一半又退了回来,瞪着桌子上的蛋糕说:“谁过生日啊?”   陈佳肴指了指自己鼻头上的蛋糕,“我。”   陆寻“哟”了一声:“生日快乐啊。”   陈佳肴笑:“谢谢。”   陆寻二话没说从口袋里掏了几百块钱,非常横地塞进陈佳肴手里:“生日红包。”   陈佳肴:“……”   陆寻走后,尤点点噼里啪啦鼓掌,“这一身流/氓气息。”   童飒竖拇指,“很江湖。”   因为这件事发生在食堂,不出半日,学校就流传了陈佳肴是陆寻干女儿的新闻。   陈佳肴对此表示无语。   晚上放学前,丁蓝进班通知一个消息,“从明天开始,周末双休调整到单休,周六补课。”   话音落下,陈佳肴脸色一白,双耳也瞬间鸣了一瞬。   以至于她只能听见大家唉声叹气,其他什么也听不见。   最先发现她不对劲的是宗健,宗健就坐在陈佳肴斜后方,几乎能捕捉到陈佳肴所有的表情变化。   放学铃敲响,大家陆续离开,陈佳肴却始终坐着不动。   尤点点和童飒抱怨假期越来越少,宗健拿笔戳了下陈佳肴后背,陈佳肴吓了一跳,猛地站起来,一个转身从座位撤了出去。   她看着宗健,满目全身都是抵抗防御。   她动作不小,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尤点点愣愣地问:“怎、怎么了?”   童飒也看出了陈佳肴的不对劲,尤其是陈佳肴那一脸莫名其妙的汗,她担心地靠近问:“阿肴?你怎么了?”   陈稳拧眉,“是不是不舒服?”   陈佳肴只觉眼前闪过一张又一张脸,一层又一层场景变化,一帧又一帧静态画面。   全是不易察觉的角落。   额头大颗大颗的汗往下/流,陈佳肴后背几乎全湿,最后童飒一嗓子“陈佳肴!”换回了她的意识。   陈佳肴恍恍惚惚,才后知后觉“哦”了一声,“啊?怎么了?”   童飒担心地拧眉,“你才怎么了?跟失了魂一样。”   陈佳肴擦了把汗,若无其事说:“我没事。”   童飒一把抓住陈佳肴的手,抬起来,手上面全是汗。   “你这叫没事?”   陈佳肴沉默了,她垂下头,一言不发,抿紧了唇。   童飒握住陈佳肴的手,拉着她坐回位子上,其他人也纷纷坐回。   童飒说:“你跟我们说说怎么回事好不好?”   陈佳肴喉头干哑,良久才说一句:“我不想补课。”   童飒“啊?”一声,非常意外,“为什么啊?”   陈稳以为她是压力大,“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专业的补课,就是大家一起在班里自习而已。”   陈佳肴闻声猛地抬头,“在班里?”   陈稳反问:“不然呢?”   陈佳肴仿若虚脱,她一下子松软了脊骨,几乎要哭出来,“我、我还以为……”   “以为去老师家里啊?”尤点点好像明白,“我的老天爷,你以为丁老师家里开高尔夫球场的吗?”   陈佳肴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笑。   出校门,周延礼依旧在老地方。   陈佳肴身上粘腻难受,她跑过去把书包放进车里,“我跑着。”   周延礼没因为今天日子特殊就阻止了她,他点头说:“好。”   陈佳肴转身就去了旁边的人行道,隔着一排灌木丛,周延礼步步跟着。   他车里放了音乐,声音不算大,但是陈佳肴能听到。   是一首法语歌。   陈佳肴听不懂。   但是男人低沉沙哑的嗓音缠绵又悱恻,腔调温柔又沉厚,仿佛在这片夜里讲述了一个动人故事。   陈佳肴今天没有三心二意偷看周延礼,她起初速度和平时差不多,渐渐就快了起来。   风在耳边吹,头发全掀到后面,脸庞全部露出,眼前视线渐渐模糊。   她几乎觉得自己整个人飘起来了。   直到一股大力突然把她拽停。   陈佳肴懵了一瞬,喘着大气,她眼前一片模糊,耳边也什么都听不见。   她拿手背狠狠抹了下眼睛,看到是周延礼拧着眉在对她说什么。   陈佳肴看着,慢慢抬手碰到了周延礼的眉。   她嗓子被风吹得很哑,“你为什么总是在皱眉。”   “你很讨厌我吗?”   “陈佳肴。”周延礼扣着陈佳肴的手腕,“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听不到。   陈佳肴什么都听不到,她只是大颗大颗地落泪,然后不管不顾的抱住周延礼。   她死死抓住周延礼的手臂,不停地重复。   “周延礼,周延礼你抱抱我好不好。”   “你抱抱我啊。”   夜幕垂,晚风起,明月悬。   车灯如流水。   一隅沉默的角落,周延礼大掌扣住陈佳肴的后脑勺,把她轻轻摁在了自己怀里。   这是第三个愿望。   她顺利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  哭着吃过饭的人,是可以坚强走下去的。——《四重奏》   第30章 偏袒   窗外月光清浅, 薄薄一层照在床上,床上的少女面色憔悴,两腮泛红。   周延礼坐在床沿边, 一杯温水在掌心转了又转,等温度又降了几分, 才低声唤:“陈佳肴。”   陈佳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她眼睛湿漉漉, 眼睫都成了缕。   房间没开大灯,她睁眼还算顺利, 透过模糊的月光, 看到周延礼的脸。   周延礼不像别人, 即便担心也不过在眉间拧出一抹淡淡的痕迹。   他情绪总是这样波澜不惊平淡如水, 让人看不透。   “要不要吃药?”他低声问。   陈佳肴头脑昏昏沉沉, 喉咙干嘴唇也干, 嘴巴张张合合,声音很低。   周延礼静默一瞬,俯身把耳朵凑了上去。   这是他惯有的温柔给予。   不知道是不是天底下所有的成年男人都这样, 不说好听的话,不露好看的脸。   但却最尽了天底下最温柔的事情。   陈佳肴眼睫眨了眨, 眼角落下两滴泪。   她脖子用力, 抬起头, 凑上周延礼的耳。   因为没办法拿捏好分寸,干燥的唇擦过男人微凉的耳上肌肤。   两个人皆是一愣。   陈佳肴反应过来,一个脱力,头落回——周延礼的手掌心。   他眼疾手快把手垫在了枕头上。   陈佳肴与他对视,眨了眨眼睛。   周延礼反应如常地抽回手,“没力气就躺着。”   说罢起身走了。   陈佳肴看着男人的背影, 一抹慌乱爬上心尖,她挣扎着要掀被子起来,刚有所动作,周延礼侧身看过来,“别动。”   陈佳肴瞬间不动了。   她拿那双乌黑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   即便是在夜里,她眼睛也那么亮。   像楼下的小灰猫。   尤其这一会儿,可怜巴巴的劲儿更像。   周延礼眼底轻动,说:“我去拿药。”   哦。   陈佳肴乖乖躺回了被窝。   在周延礼看不到的地方,陈佳肴耳朵根红的仿佛着了火。   半晌,她慢吞吞从被窝里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下唇瓣。   本来在夜里干燥又病热的唇,莫名其妙更加滚烫。   几秒后房外传来脚步声,陈佳肴收回手的同时扭开脸。   唇角一抹上扬的弧。   此时零点还没过,这是她偷来的一个愿望。   周延礼再次推门进来,手里两杯水,里面各自放着吸管。   陈佳肴看过去,其中一杯水容量只有拇指高,里面的水浑浊。   陈佳肴疑惑看向周延礼。   周延礼把浑浊那杯的吸管递到陈佳肴嘴边,陈佳肴没问什么,张口就喝,第一口就皱起了小脸。   是碾碎的药。   太苦了。   陈佳肴下意识要吐,下一秒就听周延礼说:“一口喝完。”   陈佳肴忍着一口喝完,周延礼立刻把清水吸管递上去。   陈佳肴大口喝,清了口腔才吐出吸管。   然后再次拿一双被苦出泪痕的眼睛看周延礼。   周延礼只对上半秒,匆匆收回目光,抬起手掌覆盖在她眼睛上,“睡觉。”   陈佳肴闭上了眼睛。   房门开了又关,房间陷入一片寂静。   陈佳肴没有睁眼,大概是喝了药的缘故,本就低烧的她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恍恍惚惚揭开梦境,她以第三视角看到三年前的她。   村里没有初中,只能去镇上,没几个班,学生更少。   学生不学习,老师也不怎么上心。   但是家长上心,于是便让老师办补习班,好让孩子送去老师那里多学点。   全班都去了,陈佳肴没去。   因为没钱。   后来老师说可以让陈佳肴去帮忙做饭打扫卫生抵扣,陈佳肴当然愿意,奶奶也很高兴。   大家都觉得认识到了好老师。   后来……   陈佳肴看到十几岁的她被关进厨房里,蒋园路以各种帮忙拿东西帮忙整理衣服的理由对她动手动脚。   这些全部发生在昏暗的角落,没人能看到。   即便有人看到,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因为老师明明是在帮助学生。   又没有做什么过分逾越的行为。   直到这些行为被一个男生打断。   是蒋胜。   十六岁的蒋胜,高中住校,只有周末和假期才会回家。   这也不算他的家,毕竟蒋园路只是他的叔叔。   蒋胜不敢真地忤逆蒋园路,他甚至一句话都不敢说,哪怕他知道更多真相。   所以他只能假装一次又一次地不小心闯进厨房,以及各种角落。   没几个月,陈佳肴就退学了。   她对学校没什么太好的印象,只是觉得那里不管老师还是学生都有辱于教育。   冬天的夜绵长,也干冷。   陈佳肴看着十二三岁的她背着书包踏在泥泞路上,一路安静无声,最后被一只野狗吓坐在地上。   她也没哭,只是安安静静爬起来,一直到家门口看到奶奶留的那一道光,她才抬起手背开始抹眼泪。   陈佳肴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很想伸手抱抱她。   想告诉她:再坚持一下吧,再坚持坚持,你就能遇到真正的光了。   但是她没有抱。   不过小姑娘也没有哭很久,而是把手背随便在衣服上擦了擦,推开门踏进了院子。   隔着门缝,陈佳肴看到那一抹苍老的身影,她坐在摇椅上,身上披着毯子,耳边是捡来的戏匣子,里面正悠长地唱出一句:白玉如意献岳丈,如意吉祥祝寿长。   昏黄的光泛着暖意,照亮了冬夜的一角。   陈佳肴感觉这光仿佛落在了自己眼皮上,她隐隐察觉有人就在自己眼前,想睁眼却又疲累不堪,只能朦胧嗅到这人身上清冷的气味。   她喃喃一句:“周延礼……”   周延礼闻声偏头,目光直直落在小姑娘脸上。   她脸色好了很多,只是眉间紧皱。   小小年纪,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周延礼想起陈佳肴晚上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半晌抬起手,指腹落至小姑娘眉前一寸。   又收了回去。   拉窗帘,隐去最后一丝月光。   关门,离开。   客厅一片清冷,白炽灯的光显得冷白。   周延礼走到沙发旁随意坐着,姿势并不规矩。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规矩的人。   只是秉着“给小孩儿做榜样”的态度才会处处规整。   两指夹下鼻梁上的眼镜,漆黑的眸里一片冷意。   大半夜拨通电话,只说了几个字:“查清楚了么。”   对面说:“目前还没有查到踩边的。”   周延礼身子后仰,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唇角一扯冷意,“给你指条路。”   对面笑:“您赐教。”   “蒋胜。”周延礼说。   挂了电话,周延礼走到落地窗前,俯视城市万家灯火。   玻璃窗上映着他修长的身影,不知不觉,画面转成晚上路边。   陈佳肴抱着他,她小声跟他说:“周延礼,谢谢你愿意陪我过生日。”   “希望十八岁的时候,你也依然在。”   十八岁。   十八岁的陈佳肴就是个成年人了。   周延礼收回目光,眼睫垂下,眼底一片深意。 作者有话要说:  白玉如意献岳丈,如意吉祥祝寿长。——《五女拜寿》 今天少了点。 明天不上班,争取多点,把这个大情节过去。 然后步入成年大关!   第31章 偏袒   四月底, 倒春寒退去,春风携暖来。   小区第一朵迎春花开了。   会考如期而至,陈佳肴顺利结束笔试, 胆战心惊地开始准备体考。   体考安排在五一后,陈佳肴的考点时间在上午。   上午天气好, 不冷不热,有利于最好的发挥。   这个消息对于陈佳肴来说算个好消息, 多多少少安抚了她焦躁的内心。   五一当天放假,陈佳肴早上刚醒就看到群里在讨论大学专业意向。   这个事情是丁蓝提的, 过了会考, 往后重心就全在高考上了。   这个时候考虑大学专业意向并不早。   陈佳肴翻了下聊天记录, 随便看看大家的意向, 这才在里面发了个表情包。   童飒:醒啦?   童飒:你大学想学什么啊?   陈佳肴分毫没犹豫, 直接发过去:法语。   陈稳:法语和英语在读音上查很多, 据说想学法语就要完全抛弃英语。   陈佳肴自嘲道:那正好,我英语也不怎么好,好抛弃。   童飒:[竖拇指]   陈佳肴笑笑, 换衣服起床。   五一周延礼也放假,他昨天和同事聚餐, 晚上回来的时候陈佳肴都睡了。   这会儿陈佳肴开门出去, 才发现周延礼居然还没醒。   怎么回事?   她从来没见过周延礼起迟。   站在周延礼房前犹豫徘徊数秒, 陈佳肴抬手敲门。   静默好一会儿里面才传出一声低沉沙哑的:“有事?”   陈佳肴觉得这声音不对,想也没想就推开了门。   又厚又沉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整个房间不见一丝光亮。唯有她推开门后,走廊一寸光照进来,落在床尾。   这是陈佳肴第一次见到周延礼的房间,整体装修跟客厅书房差不多, 偏简欧,色调也基本都是黑白灰,尤其床品,更能彰显成年男性的独特品味。   只是这会儿床上显然不够整洁规整,灰色棉被团成一团,把里面的人裹出轮廓,只露了一点发顶和后脑勺。   像楼下那只小灰猫。   陈佳肴心里莫名其妙塌陷了一处,被眼前这画面弄得又软又烂。   她终于见到了别人见不到的周延礼。   哪怕只有一小寸。   “你……”陈佳肴忍着上前的冲动,出声,“你还好吗?”   周延礼慢吞吞翻了个身,睁开眼睛。   男人薄薄的眼皮因为惺忪睡意折出一道明显的痕迹。   仅仅这一个细节便褪去了他平时所有的清冷气场。   “有事?”他嗓音明显更哑。   陈佳肴有些担心,一时间都没考虑周延礼让不让她进。   她大步走进去,为了照顾周延礼的视线都没开灯,借着走廊照进来的微弱的光,走到床前,单膝跪在地毯上。   这么一凑近,陈佳肴才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   她眼眸垂下,目光落在男人比往日更白几分的脸上。   “你喝酒了?”   周延礼还裹着被子,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走廊一小片光落在他脸上,在他密长浓黑的睫尾徘徊。   敛出一隅温柔。   “嗯。”开口嗓音依然沙哑,“喝了一点。”   陈佳肴皱眉,抬手去探他的额头。   掌心贴在男人额头肌肤上,触感不热,反倒有一丝温凉。   周延礼睁眼,倒是没阻止她的行为,只是说:“我没事,你自己弄点吃的,我再睡一会儿。”   这会儿还有心管她。   陈佳肴没应声,只是问:“你头疼吗?要不要吃点药?要不我给你煮点粥吧?”   周延礼静静看了眼前小姑娘几秒,闭上眼睛唤:“陈佳肴。”   陈佳肴应一声:“啊?”   周延礼说:“出去。”   陈佳肴:“……”   关上门前,陈佳肴透过门缝瞥见周延礼抬手掀起被子盖过他的头顶,把自己包成一团。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明明再正常不过的行为发生在周延礼身上突然好可爱。   陈佳肴唇角忍俊不禁,转身去了厨房。   没过多久,周延礼耳边再次传来唤:“周延礼。”   周延礼拧了拧眉,拉下被子,只睁了一只眼睛。   然后看到陈佳肴端着一碗粥,碗上还散着热气,她垂着眼睛小心翼翼吹气,一手还拿着勺子搅拌。   片刻抬眼看他醒了,说:“喝点再睡?”   周延礼不答反问:“几点了?”   陈佳肴说:“不到十点。”   周延礼问:“作业写多少了?”   陈佳肴顿了顿,说:“……还没写。”   周延礼说:“碗放下,去写。”   陈佳肴默了几秒,说两个字:“我不。”   周延礼闻声一顿,眼里没了惺忪之意,“你说什么?”   陈佳肴躲开周延礼的视线,低头不停地搅弄碗里的勺子,小声说:“你肯定头疼,我看不下去。”   周延礼没说别的,只有一句:“我再说一遍,去看书。”   陈佳肴听出了周延礼声音里的冷意,手里的碗一瞬间都变得不那么烫了。   陈佳肴说不上来自己什么心情,只是觉得……有点委屈。   她不过是想对他好。   房门再次关上,房间再次归于黑暗。   空气里有淡淡的酒味,但更多的是细密绵绸的米香。   周延礼看着床头的粥,好一会儿才抬起手耙了两下头发。   烦躁之意明显。   恰时床头的手机震动,周延礼思绪扯回,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接通。   陆寻同样暗哑的声音传来:“老周,怎么样?还活着不?”   周延礼聊天兴致不高,直接说:“有事说事。”   陆寻不满道:“没事啊,这不是我有老婆孩子热炕头,你啥都没有吗?来慰问一下。”   此时周延礼已经掀开被子坐在床沿边,一条腿垂着,一条腿曲起盘着,他腰背微微松弛,头发被耙到脑后,几根碎发落至额前。   男人面孔居然生出几分不羁来。   周延礼薄唇吐出一句:“滚。”   陆寻问:“欲/求不满啊脾气那么大?要不给你介绍个对象?我老婆有个表亲,法国留学刚回来,学医的,我见过,比我老婆也就差那么一点点。”   周延礼一句没应,抬手把电话挂了。   没两分钟,微信收到消息。   陆寻:行。   陆寻:有本事你就单着。   陆寻:我看等将来小阿肴领着对象回来时你还是不是单身!   周延礼随手发过去一条:你当初跟你姨一起生活…   陆寻:?   周延礼:算了   周延礼:没事。   陆寻:???   -   中午陈佳肴提前从书房出来,见周延礼在客厅坐着也不打招呼,径直往厨房走。   周延礼闻声瞥了一眼,只见小姑娘一脸冷相地打开冰箱,拿出三个鸡蛋进厨房。   “做什么?”周延礼出声问。   陈佳肴停下脚步,扭头:“做饭。”   周延礼皱眉,“放下。”   陈佳肴说:“我今天事情不多。”   “你要忙的只是今天的吗?“周延礼问。   陈佳肴捏了捏手里的鸡蛋,没说话。   最后午饭谁也没做,是陆寻叫来的私房菜。   吃饭的时候陈佳肴一直埋头安静,她不说话,周延礼更不可能说话。   两个人仿若又回到了一年前,空气里全是僵硬和不自在。   饭后陈佳肴要去午休,周延礼倒了杯咖啡喝。   陈佳肴看到忍了又忍才说一句:“你今天就不能不喝吗?”   周延礼掀眼皮看她一眼。   陈佳肴咬了咬唇,心想爱喝不喝,转身走了。   陈佳肴前脚刚把门关上,周延礼就把手里的咖啡放在了桌子上。   咖啡面荡出波纹,一圈一圈,将人的面孔映成曲面。   一如心头烦絮。   午后两个人在书房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中途陈佳肴手机响了下,周延礼问她是不是有事,陈佳肴说:“没有,朋友在聊大学专业意向。”   周延礼随口问:“会考过去就是高考了,你什么想法?”   陈佳肴想了想,说:“我想学法语。”   周延礼一顿,放下了手里的书。   声响不轻,昭示着主人的怒气。   陈佳肴抿了抿唇,不敢抬头。   直到耳边周延礼说一句:“陈佳肴,《无声告白》白看了是么?”   陈佳肴眨了眨眼睛,恍惚想起《无声告白》的内容。   这是本好书。   主角莉迪亚死于母亲对她的过高期许,而母亲本身也总是在意她母亲对她的期许。   她们都在为别人的喜好活着,从不清楚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   陈佳肴一愣,缓缓抬起头。   周延礼问:“你确定你喜欢法语?”   她当然不喜欢。   她甚至没有了解过法语。   她只是……觉得他会喜欢。   陈佳肴给不出回答,只见周延礼站起来,居高临下,眉眼间一片冷色。   男人开口声音也冷:“陈佳肴,你想什么我不管,但是做什么,你最好想清楚。”   -   体考那天是个好天。   早上吃了饭,周延礼送陈佳肴去学校,路上陈佳肴明显紧张得不知所措,抱着水杯不停地喝水。   路过一个路口,红灯停,陈佳肴还要喝水,周延礼头都没转,伸手把杯子抢了过来。   陈佳肴一愣,“怎、怎么了?”   周延礼又伸手,陈佳肴不解,周延礼偏头,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杯盖子上。   陈佳肴这才如梦初醒地把盖子递给他。   周延礼一边拧上盖子一边说:“再喝就要跑厕所了。”   车子停在校门口前,陈佳肴扭头问周延礼:“我如果考得不好怎么办?”   周延礼云淡风轻地说:“那就高考加油。”   下车前,陈佳肴又听到他说:“高考有我。”   真是嚣张。   陈佳肴笑笑,迈开脚步往操场跑。   距离考试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考生几乎全部到齐。   陈佳肴跟张小峰一个考点,宗健来凑热闹,考完跳远,陈稳和尤点点也来了   陈佳肴跳远勉强及格,心放下一小截,看到熟人心情就更轻松了点。   没看到童飒,她问:“飒姐呢?”   张小峰一顿,抬头看了眼四周说:“没见到。”   尤点点说:“说下午来,好像有点不舒服。”   “啊?那会耽误考试吗?”陈佳肴问,“她是下午吧?”   “对,应该不会。“尤点点说,“她自己控制着时间呢。”   第二场是跳绳,陈佳肴这项考得还不错,考完脸上终于露了笑。   尤点点凑上来,“开心了哈?”   陈佳肴点点头,“开心。”   宗健靠在一旁笑,“八百加油。”   陈佳肴说:“好。”   八百前有一段休息时间,几个人在操场台阶上休息,远处不少其他学校的人,尤点点伸着脑袋看哪里有帅哥。   陈稳两指一夹尤点点的下巴,将人掰到自己脸前,“帅哥在这。”   尤点点骂:“要点脸吧。”   陈稳翘着唇笑。   临八百二十分钟前,陈佳肴和尤点点一起去了趟厕所。   陈佳肴先出来,在门口等了会儿尤点点。   为了方便跑步,陈佳肴今天把头发扎了起来,她头发短,勉强扎起来一个又短又小的马尾,两侧有头发散下来,刘海再一衬托,整张脸小的只剩下鼻子眼。   低头时抬手把脸前的碎发勾起来挂到耳朵上,小姑娘侧脸轮廓露出来,精致又秀气。   上午的光偏青白,薄薄一层从头顶落下,给小姑娘单薄的身体镶嵌一层光边。   她无所事事地拿脚踢地上的石头,一不小心把其中一颗踢得很远,生怕踢到人,陈佳肴忙不迭抬头,恰巧与不远处的人对视。   陈佳肴脸色明显一变,她本能后退一步,后背贴在冰凉上的墙壁上,整个人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她唇瓣翕张,艰涩吐出一个字:“蒋……”   不远处一道呼唤,“蒋老师!这边!”   陈佳肴贴在墙壁上的掌心一个用力,指甲挠过墙壁,丝丝痛意刺激了她的神经。   她猛地回神,眼神聚焦,看到蒋园路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尤点点出来的时候没看到陈佳肴,还以为自己太墨迹了,等跑到操场一问才发现陈佳肴没回来。   她愣了下说:“啊?可是我没看到她啊。”   话音刚落,宗健起身就跑了。   尤点点有点愧疚地走到陈稳旁边,她习惯性地拉住陈稳的衣角,获得一些安全感才不安地说:“我不是故意那么慢的。”   陈稳握住她的手,抬手摸摸她的脑袋,“没事,宗健应该能找到。陈佳肴那么乖,不会乱跑的。”   正如陈稳所言,陈佳肴那么乖,不会乱跑的。   所以在八百前五分钟,陈佳肴回来了。   不是宗健找回来的。   宗健跑了一圈没找到,就差去学校播音室了,结果还没准备去就看到陈佳肴低着头从厕所的方向走过来。   尤点点吓死了,跑过去抓住陈佳肴的手,“阿肴,你去哪里了呀?”   陈佳肴轻轻“嘶”了一声,尤点点低头一看,发现陈佳肴有几个指甲都裂开了,血都凝固了。   她惊,“这怎么回事?”   其他人闻声过来,看到陈佳肴手上的伤口,顿时问:“怎么回事?你刚刚去哪了?”   陈佳肴垂着眼眸,慢吞吞抽回手,敷衍道:“没事,不小心弄的。”   宗健皱眉,“你这得是多不小心?”   陈佳肴没说话。   跑八百的时候陈佳肴去报号,今年的监管师据说都是大学的毕业生,陈佳肴心不在焉走过去,监管师头也不抬地问:“名字,学校,学号。”   陈佳肴小声说:“陈佳肴,平中,22。”   话落,只见监管师在纸上记录的笔一划,划出一道尖锐的痕迹。   “阿、阿肴?”   从小喊到大的名字不知何时已经成了不能听的禁/忌。   陈佳肴闻声一滞,抬头,瞳仁紧缩。   “阿肴?你、你改名字啦?”蒋胜今年大四,再过几个月就毕业了。学校有实习机会,他就来了,“你居然在这上学?你来平城多久了?”   陈佳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不停地后退。   蒋胜知道自己的出现会勾起陈佳肴什么不好的回忆,他拉住陈佳肴说:“你先考试好不好?先考试。”   陈佳肴垂眸,看着蒋胜抓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只说了两个字:“松开。”   哨声响起,考生起跑。   陈佳肴试图摆脱脑中的一切繁杂,可是每当想到周围有蒋园路和蒋声,她就喘不过气来。   于是只能拼命加快速度,短短不到一分钟,陈佳肴已经拉开第二名一大段距离。   尤点点站在外围呐喊,宗健却拧着眉说:“不太对劲啊。”   陈稳点头说:“是不太对劲,她这速度跑下来估计要医务室。”   一语成谶。   只不过陈佳肴没有跑完,而是跑着跑着,扎头发的皮筋不知怎么断掉了。   头发瞬间散开,有发丝勾到她眼睛里,她下意识眯了下眼睛,脚下一时不察,整个人跌倒在地。   掌心擦过地面,血痕瞬间出现。   有那么一瞬间,陈佳肴是懵的。   她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摔的。   直到尤点点他们跑过来把她拉起来,陈佳肴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摔了。   “佳肴,你没事吧?”   “要不申请下午重新跑吧?”   陈佳肴耳旁一阵嗡鸣,她茫然地看着其他还在跑的学生。   “阿肴?”蒋胜也跑了过来。   陈佳肴这才反应过来,她躲开蒋胜的触碰,也轻轻推开了尤点点他们。   然后瘸着腿脚慢吞吞往前跑。   尤点点看着陈佳肴纤弱的背影忍不住哭,陈稳和宗健则是冷眼看着蒋胜。   蒋胜心情非常不好,扔下一句“看什么看!”,转身回到自己位子上。   他目光追着陈佳肴的背影,渐渐的想起几年前的画面。   那个时候陈佳肴才十二三岁,她家境不好,大家都知道。   蒋胜也知道。   他很喜欢她,总是偷偷观察她。   直到他发现叔叔对陈佳肴做出逾越行为。   十六岁的蒋胜已经是个思想成熟的少年,那些行为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因为他见过更过分的。   可是他没有揭穿。   为什么?   因为他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比起陈佳肴,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比谁都清楚,如果他揭露了这些行为,他便没有高中上,更没有地方住。   他从苦日子里过过,所以他不想再回去。   可是他又见不得陈佳肴受欺负。   于是便只能假装一次又一次不小心撞破蒋园路的行为。   阿肴,是他救下来的。   这么想着,蒋胜收回思绪,目光也顺着陈佳肴的身影停在了终点。   六分二十二。   陈佳肴听到蒋胜报出这个数字。   和她第一次跑八百的成绩差不多。   甚至更差。   这个成绩当初周延礼知道,满眼全都是失望。   陈佳肴恍惚了一瞬,她喘着气看周围的人,眼前却是自己这几个月跑了一圈又一圈的身影。   如今,这些努力全都白费了。   陈佳肴被尤点点拉着坐在台阶上,她一滴眼泪没掉,只是手脚发软,半分力气没有。   天气明明不热,她却满头大汗。   远处蒋胜和陈稳宗健纠缠,尤点点不安地拉着陈佳肴,问:“要不我们先走吧?”   陈佳肴慢半拍地把目光移向蒋胜,蒋胜对上她的目光,大声喊:“我说了!我可以给你改!阿肴我真得可以!”   陈佳肴眨了眨眼睛,清醒了。   她推开尤点点的手,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蒋胜面前。   宗健和陈稳还挡在两侧,陈佳肴看着蒋胜,静默好几秒说:“不用。”   她说:“我不需要。”   “只凭高考,我也可以。”   陈稳和宗健不知道他们之间具体有什么事,但是陈稳向来不多问,只是和宗健对视一眼,把蒋胜拦下来,然后让尤点点送陈佳肴出去。   结果校门都没出,就遇到了陆寻。   陆寻看到陈佳肴状态不对,心咯噔一下,走了过来,他上上下下看陈佳肴几眼,“怎么回事?”   尤点点替陈佳肴抱怨,“她跑八百的时候摔了。”   陆寻眉头一皱,“严重吗?先别急着回去,去校医那儿看看。”   校医就在学校里,平中设备齐全,校医务室堪比大学。   今天体考,出意外的不止陈佳肴一个人。   有陆寻在,医生叮嘱实习生先给陈佳肴处理了,处理伤口的全程,陈佳肴一滴眼泪也没掉。   陆寻还挺意外小姑娘怎么那么坚强,扭头在微信上跟周延礼报备,顺便夸赞一波。   周延礼只问了句:现在在哪。   陆寻一顿,扭头看了眼坐在病床边缘的小姑娘。   小姑娘低着头,看着被纱布包住的手指,好一会儿才轻轻抬起头,看向窗外。   颈间的头发被掀起,线条清晰的下颌线露出,陆寻看着,竟然看出几分隐忍的脆弱来。   但也有几分明显的坚韧。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小姑娘,放在周延礼那里,居然被照顾得像个什么都不懂的掌上明珠。   陆寻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没细察,微信上给周延礼回了“校医务室”几个字,一抬头,看到医务室门口徘徊一个不太对劲的男人。   看年龄应该是学生家长或者是外校的送考老师。   陆寻走过去,得体笑了下,“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男人匆忙摇头,眼神躲闪着离开了。   陆寻看着男人的背影,眯了眯眼睛,招来医务室实习生问:“这人在这多久了?”   “哦,他啊,好像是下级学校的老师,我听他们喊他蒋老师,怎么了?”   陆寻沉默片刻,摇摇头说没事。   陈佳肴坐了好一会儿,感觉手上疼意没那么强烈了,才作势要从床上下去。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坐太久,两脚落地居然有那么一瞬间腿软,差点摔了。   她下意识伸手在空中一抓,一股大力扣住了她的手腕,轻而易举把她拉了起来。   陈佳肴慌乱间嗅到一股熟悉的清冽,她眼眶一热,反手抓住了这人的手。   被重新按坐在床沿边,陈佳肴低垂着头,手却不愿意松开。   周延礼没强求,只是半蹲下,微微仰头,“怎么样?”   陈佳肴轻抬眼睛,看着周延礼纡尊降贵蹲下仰头看自己,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   她喉咙滚了又滚,才哽咽着说一句:“很疼。”   委屈这道情绪大多时候都很奇怪,无人关怀可以轻而易举忍下去,一旦有人询问,便像开了闸的洪水。   周延礼点点头说:“那下次小心点。”   陈佳肴说:“好。”   周延礼指尖拂去陈佳肴眼角的泪,挑开头发才看到她额前也有一道伤口,眉眼瞬间暗下去,声音也沉了好几分。   “现在回家?”   陈佳肴说好。   周延礼一向懂得分寸,即便陈佳肴有伤,也没有过分搀扶。   陈佳肴其实伤得也不重,都是皮外伤。   两个人走到学校门口,周延礼先一步停了下来。   陈佳肴不明所以,跟着停了下来。   她看到周延礼盯着一处方向,抬头看过去,脸色一僵。   周延礼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们见过了?”   陈佳肴僵硬着脖子点头。   周延礼问:“怎么见的。”   陈佳肴抿着唇瓣,好一会儿才说:“他是我那一场的监管员。”   “所以才会摔?”周延礼声音微沉。   陈佳肴没说话。   但是沉默等同于默认。   周围空气仿若瞬间冷了几度,陈佳肴还没反应过来,就看不远处的蒋胜发现了他们。   蒋胜脸上一喜,忙不迭走过来,走一半发现陈佳肴身边的周延礼,腿脚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那一瞬间,蒋胜忽然有一个意识:比起这些人的存在,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也许根本不值一提。   而陈佳肴则是站在原地不动,直到周延礼轻轻拍了拍陈佳肴的后背,“去吧。”   陈佳肴抬头看向周延礼。   周延礼垂眸,“有什么事,去说清楚。”   “你过去的事情,让你今天摔这一下,就够了。”他说,“再多,我不允许。”   陈佳肴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周延礼轻抬下巴,又说一遍,“去。”   这次重逢以后第一次,陈佳肴主动走向蒋胜。   这个人,是过去的缩影。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走向这些不堪的过去。   每靠近一步,过去发生的事情就清晰一分。   直到陈佳肴站在蒋胜面前,她的手在抖,她看着蒋胜,眼前一会儿是十六岁的少年,一会儿是二十一岁的小男人。   过去一帧一帧重复,陈佳肴终于问出心中的疑问。   “你当初那样做,为什么?”   一个寄人篱下的十六岁少年,一次又一次找尽各种借口救小姑娘于虎口之下。   这需要原因吗?   不需要。   但是如果这个少年曾目睹过别的更过分的事情却没有伸出援助之手呢?   那他的行为目的,是不是有待考量。   小时候的陈佳肴觉得蒋胜是好人,因为有他,她才可以避免更惨的结局。   后来在无数个夜晚她长大,思维更加完善,窥探人心的逻辑也更加缜密。   她挣扎着终于肯推翻最初的认知:眼前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愿意伸手,是因为他自私。因为他和那个男人的念头是一样的。   一样恶心。   蒋胜根本不用回答。   陈佳肴什么都清楚,她只是想亲眼看到蒋胜的表情变化。   她看到了,于是只说一句:“我还是谢谢你。”   “但也只是谢谢你。”   说罢陈佳肴转身,蒋胜抬手准备拦下陈佳肴,却被周延礼轻而易举阻止。   周延礼低声跟陈佳肴说:“你先去车上。”   陈佳肴点头走了。   陈佳肴走后,周延礼看着蒋胜。   男人与男生之间的差距一眼就能看出来。   周延礼无需更多动作,只是淡淡瞥了蒋胜一眼,出声:“想什么?以为那样做她就能一辈子在那里,等你?”   蒋胜脸色一白,“我不……”   周延礼面无表情,打断他,“你配么。”   蒋胜说不出话。   周延礼比蒋胜高很多,他只是垂眼,就是俯视的气场。   “知道为什么你不配吗?”   “因为十六岁的陈佳肴,比十六岁的你勇敢。”   十六岁的陈佳肴孑然一身,也敢跟仅剩的血系亲戚一刀两断。   从此一脚一步都亲自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十六岁的你,看到过什么,敢说么。”   周延礼一边说,一边将蒋胜逼得节节后退。   蒋胜快要崩溃,“我……”   周延礼扭头,看着一个方向。   蒋胜顺着去看,在马路对面看到了蒋园路。   蒋园路并没有看到他们,只是蹲在一旁抽烟。   他身姿扭曲,就像当年把一个又一个女孩子逼到角落里一样。   蒋胜瞳孔微胀,听到周延礼问:“最近不是有人在联系你?”   蒋胜愣,“是、是你?”   周延礼没有回答,只是说:“这是第二次机会,没有第三次。”   “要不要说,要怎么做,你想清楚。”      第32章 偏袒   一场风送来一场雨, 陈佳肴在一片淅淅沥沥的声响中醒来。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裹着被子翻身,看玻璃窗上划出斑驳的雨痕。   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缘故, 总觉得身上的伤口莫名其妙更疼了几分。   她扒着被子,垂眸看被子边缘的手指, 其中几根包着纱布,看上去又丑又蠢。   陈佳肴脑补了下自己上午摔倒的画面, 肯定也是又丑又蠢。   无奈叹了口气,陈佳肴才掀开被子检查腿上的伤口。   伤口主要集中在膝盖上, 青紫痕迹就不说了, 膝头居然还有破皮的。   当时她没觉得疼, 只是有些麻又有些热, 现在睡一觉醒来, 感觉两条腿都不能自如动弹, 尤其曲膝,更疼。   她嘶着气小幅度动了动腿,等差不多适应了密密麻麻的痛意才想起来童飒他们体考的事情。   雨下那么大, 他们不会就那么淋着雨考试吧?   陈佳肴找出手机,进群, 发现消息记录已经一堆。   绝大多数都是童飒在说话。   陈佳肴翻了翻, 才看到童飒因为腹泻严重没去参加体考, 准备过段时间补考。   而陈稳他们,真地淋着雨考完了所有项目。   童飒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在群里各种得意,最后陈稳踢了出去。   陈佳肴看到的时候,童飒刚被拉进来没多久。   童飒:一个个小不小气。   童飒:有我什么事?是天公不作美!   童飒:小不点呢!跳远及格了吗?   尤点点:你好烦,麻烦群主把她再踢出去一分钟好吗?   童飒:你们两口子少在这欺负人。   尤点点气地疯狂砸表情包。   陈佳肴笑笑,才动手指发消息。   陈佳肴:你们都没事吧?   童飒:我没事, 他们变身落汤鸡。   陈稳:警告一次。   宗健:警告两次。   尤点点:警告三次。   童飒:……对不起。   尤点点:哼。   尤点点:佳肴,你没事吧?   童飒:对哦,我听说你摔啦,现在好点没?   陈佳肴:好多了,都睡一觉起来了。   童飒:摸摸。   童飒:开学见哈。   关了手机,陈佳肴起床出去,转了一圈才发现家里没人。   现在才下午四点多,陈佳肴记得自己睡前周延礼还是在家的,而且五一期间他学校并没有什么事情。   闲来无事在客厅又等了一个小时,陈佳肴才给周延礼发微信。   其实她想问问周延礼在哪,但又觉得问对方行程有点不太合适,想了想,发过去一条:晚上吃什么?   她确实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   即便曲折迂回,也能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只可惜对方是周延礼。   一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周延礼:饿了给徐阿姨打电话。   真是很难难套路。   陈佳肴叹了口气,捧着脸看电视。   -   雨势渐大。   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始终不停歇,车窗全部关闭,偶尔才会把车窗打开一点缝,透过模糊的雨帘盯看不远处的方向。   驾驶座的人穿着黑色棉麻衫,精瘦的手腕上套着一条佛珠,男人手指修长,骨节清晰明显,时不时虚握一下拳头,手背青筋凸起。   穿得像个吃香火的,头上却戴一顶韩流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了高挺得鼻梁和棱角分明的脸庞。   面目线条冷峻,口中嚼着口香糖,偶尔吹个泡泡,痞气横生。   周延礼听到口香糖泡泡炸裂的声音,拧眉看过来一眼,“再吹下去。”   周家也闻声一顿,慢吞吞把泡泡舔回嘴里。他抬起手指戳了下帽檐,一双和周延礼有几分像的眉眼露出来。   只是比起周延礼的清冷深沉,周家也更像山里养大的土匪,眼里露着几分张扬。   然而说出的话却是,“小叔,这是我车……”   周家也没比周延礼小几岁,只是辈分低。   周延礼反问:“所以?”   周家也:“……没什么,你确定他今天会说吗?”   周延礼只说了两个字:“等着。”   这事还要从大年初一那天说起,周家也一年到头都忙,也就过年那几天清闲,结果初一晚上接到了周延礼的电话。   以及一份个人资料。   是蒋园路的。   当初周延礼刚把陈佳肴接回家的时候就让周家也调查过陈佳肴的关系网。   周延礼做事向来周全,陈佳肴从一个乡村到大城市,说起来也算质的飞跃。这飞跃背后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就看关系网的繁简程度了。   出乎意料的,小姑娘的关系网格外简单,除了已经过世的奶奶,就是普通关系的同学,老师和邻居。   既然都是最简单的关系网,周延礼便没管。   直到初一那天,周延礼见到了蒋园路,以及陈佳肴面对蒋园路和蒋胜的反应。   这最简单的关系网背后居然也藏匿着不堪的过去。   事情很好调查,尤其村里上过学的女孩子不多,简单询问一番便能查出来蒋园路教过哪些女孩子。   像蒋园路这种人,家里父母都在的人是不敢碰的,胆大张扬的也不敢碰。   几经排除,留下的可选择性就不多了。   蒋园路倒是真得谨慎,那么多年也只真地碰过一个人。   叫谢月喜,父母早年离婚,各自在外成了家庭,每年多少打点钱回家。   谢月喜性格内敛,话少,胆子也小,平时同龄人都爱欺负她。   蒋园路利用老师的身份对谢月喜好,然后在小姑娘日积月累卸下防备时,对她做尽了丧尽天良的事情。   谢月喜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   蒋园路威逼利诱,在谢月喜怀孕以后把人赶出了村子。   要找到谢月喜并不难。   只是近十年过去,当年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早已在社会里坡爬滚打长成了势力精明的女人。   她和周延礼达成合作并不是为了自己的清白名誉,她只是想要钱。   只可惜时隔太久,她也没有任何可以指正蒋园路的证据。   谢月喜报案,警方受理调查,没有关键性证据,事情只能一拖再拖。   周延礼给警方指了条路:蒋胜。   因为谢月喜说过,当初她在门缝里看到过门口闪身路过的蒋胜。   “这个蒋胜,还真是白念了几年大学,好赖不分啊。”周家也嘴里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   恰时雨势弱了几分,周家也扭头看车窗外,只见学校门口的胡同口蒋胜正举着伞进去。   “来了。”周家也手脚麻利地推门下车,伞都没打,直接冲进雨里。   他迈着大步走到蒋胜伞下。   周家也个子高,小时候又在少林寺待过几年,背阔肩宽的,钻在蒋胜伞下明显有些憋屈。   他把嘴里被雨浇灭的烟歪头吐了,湿着手抢走了蒋胜手里的伞柄。   蒋胜一愣,完全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你、你谁?”   真不怪蒋胜反应大,主要是周家也长相穿着打扮太像流/氓地痞。   “哟?这才几天没见就不认识我了?”周家也说。   蒋胜一听这声音立刻知道了,是从年后就一直在各种纠缠他的律师。   之前每次见面周家也都是西装革履,只可惜他是寸头,西装革履也只是看上去光鲜亮丽。   蒋胜想起白天体考的事情,烦躁地一把推开周家也,“你们烦不烦!我都说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谢月喜!什么性/侵强/奸,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周家也即便被推了一下也丝毫没动,他掀唇笑一声:“是么?看来这个机会,你不想把握了?”   机会……   蒋胜一怔,猛地睁眼看向周家也。   周家也轻轻一笑,转过身,看向路边SUV的方向。   蒋胜顺着看过去。   车窗缓缓下滑,周延礼线条清晰深刻的面庞露出来。   他轻轻偏头,隔着雨帘将视线投过来。   蒋胜浑身一僵,耳边响起周延礼那句:   “因为十六岁的陈佳肴,比十六岁的你勇敢。”   风起,冷气扑面。   雨水仿若渗透了骨髓,蒋胜虚晃了下/身子,陡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二十二岁了。   他是个成年人了。   他还要再装傻到几岁。   他又想起阿肴,那个明明一无所有,却总是面容坚韧的小姑娘。   她十六岁了,她跟他说谢谢。   车窗缓缓合上。   男人收回目光,仿佛在收回蒋胜最后的机会。   周家也没再多说,转身就走。   他刚抬脚,身后响起蒋胜嘶哑的声音:“等、等一下。”   周家也唇角一勾,掏出电话给自家警花老婆拨了个电话,“喂,媳妇儿,抓人!”   -   几场连绵的雨结束,夏天如约而至。   学校栀子花一夜盛开,整个城市都弥漫在淡香里。   六月七号,高三高考,陈佳肴他们放假。   过了这两天,高三生的头衔就落到他们头上了。   陈佳肴举着英语书在窗户前背单词,六月的风温热,清晨风里还有几分泥土香。   她背了几个单词,把书放下,推开窗纱。   风毫无阻碍地吹进来,掀起少女柔软的发,露出干净的面庞。   时光无声无息赋予了她新的成长。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陈佳肴眉眼一弯,转身去开门。   周延礼穿着鸦青色的衬衫,黑色西装裤,领口竖着领带,臂弯搭着一件外套。   陈佳肴一顿,仰起小脸问:“你今天要去学校吗?”   周延礼说:“不去,收拾收拾,出去吃饭。”   “出去吃饭?”陈佳肴疑惑。   周延礼一向不喜欢在外面吃饭,尤其早饭,更不喜欢。   她试探性地问:“有什么事吗?”   周延礼点头,目光从陈佳肴脸上瞥过——也才刚过去一个多月时间,小姑娘好像又长大了几分。   眉眼间变化细微,却不容忽视。   几秒后,周延礼收回目光,转身走向客厅,边走边说:“带你去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也许应该可能是下一章成年?   第33章 偏袒   小半年前, 在陈佳肴不知道的时间里,谢月喜作为受害人时隔多年选择报案,公安局依法立案, 开始侦查。   三个月后,蒋胜作为目击证人愿意提供证据, 证据是一盘自刻CD,里面清晰记录着蒋园路所有的犯罪行为。   猥/亵, 性/侵,强/奸, 对象皆是未成年。   不幸中的万幸是, 受害者虽然大多数都是未满十四岁的未成年, 但是当时谢月喜却是已满十四岁。   因为家人的疏忽, 所有人都认为谢月喜那一年才十三岁。   包括蒋园路。   福与祸, 不到最后, 谁都不能定论。   证据确凿,公安局逮捕犯罪嫌疑人蒋园路,移交检察院。   一个多月时间里, 检察院起诉,法院立案, 于六月七号当天, 开庭。   陈佳肴在周延礼的带领下走进法庭, 坐进旁观席。   法庭处处透露着庄严肃穆的气息,陈佳肴自进门以后甚至不敢大口呼吸,她看着陆陆续续坐满的旁观席,目光落在了席位下面的两张桌子。   一张原告,一张被告。   陈佳肴隐隐意识到什么,几乎是瞬间全身汗毛竖起, 整个人僵硬无比。   直到旁边周延礼的手轻轻碰了下她的指尖,动作细微,仅有安抚之意。   “别紧张。”   陈佳肴闻声猛地抬头看向周延礼,眼眶无声无息地溢出湿迹。   她没有要哭,只是控制不了呼啸而来的生/理反应。   泪水崩溃在眼眶边沿,簌簌如雨。   周延礼掏出早就备好的纸巾,他没有亲自给陈佳肴擦。   只是把纸巾塞进了陈佳肴手里。   陈佳肴握住纸巾的同时握住了周延礼的手指,她垂下眼眸,任由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自己手背上。   手攥得很紧,她知道这样也许会弄疼周延礼,但她就是不想松开。   好像这一点点触碰就能给她带来无上的心安。   旁观席渐渐坐满,大家安静下来。   一位西装革履,却是寸头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向原告桌旁。   陈佳肴听到身后有人议论道:“诶诶诶,这个人我认识!周家也!周律师!”   “怎么跟个流/氓似的。”   陈佳肴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原本湿漉漉的眼睛露了笑,湿成缕的眼睫敛出几分释怀。   她状似不经意间松开周延礼的手,微微偏头说:“他也姓周诶。”   周延礼目视前方,低低“嗯”了一声,而后又轻轻侧了侧身子,靠近陈佳肴说:“我侄子。”   平时两个人相处都是陈佳肴像学生,周延礼像老师,可是此时此刻,在庄严的庭下,周延礼居然也像个乖孩子。   陈佳肴余光捕捉到周延礼有点偷偷摸摸跟她说小话的行为,抿唇笑了笑。   其实此时审判长还没进来,也没必要那么严肃正经。   但是看周延礼这样,陈佳肴也移正了目光,身子微微歪向旁边,小声说:“谢谢。”   周延礼偏头,看到少女目不斜视地盯看前方。   于别人而言,这仅仅是一个方向,一场审判,或许是一个故事。   可是周延礼很清楚,这于陈佳肴而言,是正义的方向。   是她从此以后能否正确认识这个世界的起点。   周延礼收回目光的时候,书记员入场,此时现场已经慢慢安静下来。   忽然,有人喊:“全场起立——”   几乎是同时,陈佳肴眼前一片恍惚,她本能地站起来,与所有人一起迎接合议庭的到来。   然后是审判长审判员落座,审判长敲锤宣布开庭,原告被告紧接着入场。   所有人齐齐扭头看向入口方向,陈佳肴却梗着脖子纹丝不动。   她看着蒋园路慢慢走到她的视野以内,不同于之前每次见面的反应,这次的陈佳肴,脊背挺直,手脚温热,胸口的心脏也如常跳动。   她慢慢的,真的站在了旁观者的角度。她听到有人宣读起诉书,询问被告人是否认可。   蒋园路点头。   陈佳肴心脏重重一跳。   她听到有人点出条条罪状的时间,地点,行为,然后询问被告人是否认罪。   蒋园路点头。   陈佳肴心脏重重一跳。   中途带目击证人入场,这件事情发生在近十年前,陈佳肴本以为目击证人是自己不认识的人。   可没想到,进来的居然是蒋胜。   蒋胜似乎早知道她回来,一进场便抬头看向旁观席。   陈佳肴没躲没闪,她清晰地看到蒋胜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眼睛一亮。   那是一种,求功的情绪。   他并没有真地想为谢月喜伸张仗义。   他只是单纯地在为自己增添“好人”的履历。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自私的人。   陈佳肴无声眨了眨眼睛,移开了目光。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法槌落下,一道声响敲进陈佳肴的心里。   她模糊了整场的视线瞬间变得清晰聚焦,焦点落在蒋园路脸上。   或许是她目光太过直接,蒋园路有所反应,顺着她的方向看过来。   一上一下,四目对视。   她才是真正的审判长。   陈佳肴看到蒋园路脸色一白。   曾经何时,血色尽褪的是她。   原来,正义昭告天下的感觉是这样。   全员陆续退场的时候,在一片时光流动间,陈佳肴忽然扭头看向周延礼。   她眼眸微弯,像弦月。   “周延礼,我想好了,我要学法。”   声音很轻,如清风。   -   出了法院,陈佳肴感觉整个人轻了很多。   她心情很好,双手插进口袋,时不时低眸抿唇笑一下。   风掀起她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轮廓分明的脸庞,偏头时下颌线线条更加清晰。   临近高三,她又瘦了不少。   也长高了不少。   周延礼偏头看一眼,想起她刚刚跟他说学法时的眼神。   唇角微抿,笑了一下。   “佳肴!”不远处声音传来。   陈佳肴循声看去,居然是秦煦岚和周明宣,车旁站着周家也。   周家也这个人挺奇怪的,在法庭上像个手段狠绝的律师,这会儿站在车旁边又像个混道的地/头蛇。   这想法逗笑了陈佳肴,结果下一瞬就看到一个穿着警服的女人走到了周家也旁边。   女人个子不高,但是身姿很挺拔。   周家也一本正经敬礼,被女人伸手打了一下,当着秦煦岚和周明宣的面,周家也伸胳膊把女人圈到自己怀里,女人龇牙咧嘴,但是因为两个人身高差距太大,没办法反击。   最后还是周家也主动俯身把脸递给了女人,女人作势伸手要扇,周家也嬉皮笑脸把女人手抓过来亲了一下。   哦。   原来不仅是地/头蛇,还是小流氓。   陈佳肴和周延礼一起走过去,周明宣低声提醒周家也,“注意影响。”   秦煦岚倒是没怎么在意,“注意什么注意,我们佳肴也是个大姑娘了好吗。”   说着她主动上前一步拉住陈佳肴,“好久不见呀,想不想阿姨?”   陈佳肴笑着说想。   一旁周家也听得云里雾里,挠挠头问周延礼,“怎么喊阿姨了?差辈分了吧?”   周延礼解释不了这个问题,扭头问:“你们怎么过来了?”   秦煦岚说:“有没有良心!来给你过生日啊!快三十岁的老男人!”   周延礼“哦”了一声,没反驳。   陈佳肴惊,“今天是你生日吗?”   周延礼“嗯”一声。   陈佳肴难受死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提前准备礼物。   “你、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呀。”   周延礼看了她一眼,“没必要。”   说着提醒大家上车。   陈佳肴跟着秦煦岚坐在后排,明显不太高兴。   偶尔看一眼驾驶座上的周延礼,发现他好像也没有很失落的表情。   这说明他并不在意她是否给他送礼物。   也是。   于他而言,她不过是一个小孩。   小孩能送什么值得人期待的礼物呢。   况且,像周延礼这样的人,或许根本不在乎生日吧。   也许在他眼里,小孩子才过生日。   下一秒,陈佳肴就听秦煦岚说:“准备什么礼物,他压根就没过过生日。”   陈佳肴问:“为什么啊?”   她以为,就算周延礼不想过,秦煦岚他们也会用心给他布置生日。   “他嫌麻烦,而且别家小朋友过生日都能邀请一堆好朋友,他倒好,孤家寡人一个。”说到这个话题,秦煦岚就忍不住又提一句,“周教授,你看到你侄子娇妻在怀就不眼热吗?”   周延礼一句不应,直接打开了车厢音乐。   秦煦岚气地把气撒到周明宣身上,周明宣全程“嗯嗯嗯”“你说得对”地应。   陈佳肴偷偷笑了好一会儿。   餐厅是秦煦岚订的,没有很隆重,比起平时聚餐,也就多了一个蛋糕。   周延礼身为寿星全程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和表情,好像过生日的不是他一样。   最后秦煦岚逼迫他戴上生日纸冠,看着男人满脸面无表情戴这种东西,陈佳肴乐得不行。   而等蛋糕推上来,看着上面两个阿拉伯数字,陈佳肴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其实也才二十七周岁。   在秦煦岚和周明宣眼里,同样也是一个孩子。   陈佳肴看着他们把蛋糕推到周延礼面前,而周延礼不知何时已经把头上的纸冠摘了去,不知道偷偷塞到了哪里。   秦煦岚找了半天没找到,周延礼淡定自若,仿佛这件事情与他无关。   这种堪称“调皮”的行为居然会发生在周延礼身上。   陈佳肴莫名其妙被可爱到,她捧着脸看坐在对面的男人。   周延礼掀眸看了她一眼,陈佳肴笑笑,拦住秦煦岚给服务生再要一个纸冠的行为,说:“我们来唱生日歌吧。”   她没有别的礼物可以送给他了。   但是她可以送他一首歌。   生日歌由陈佳肴带头唱起,在周延礼的带领下,陈佳肴长成了更加落落大方的模样。   包厢灯被关掉,周延礼垂眸看着蛋糕的蜡烛,刚要吹灭,秦煦岚伸手抽了他一巴掌,“许愿啊!”   陈佳肴扑哧笑出声。   周延礼无奈叹气,敷衍地闭眼,仅一秒就要睁眼。   秦煦岚幽幽开口道:“我看你想糊弄谁。”   周延礼默默又闭上了眼睛。   陈佳肴这次没忍住,捂住脸开始笑。   在一片喜气洋洋的包厢里,周延礼默了一会儿,说:“那就希望陈佳肴顺利考进法学院。”   陈佳肴笑声顿时收住,她放下手,看着周延礼脸上烛光闪过。他垂眸,长长的眼睫在眼睑落处浅色阴影。   耳边秦煦岚说:“哎呀!那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呀!说出来就不灵了!”   陈佳肴看着周延礼说:“会灵的。”   秦煦岚想起什么,拉了下陈佳肴说:“哎呀,生日愿望可以许三个!佳肴来!快来你也蹭一个!周延礼!你重新许!”   周延礼也不知道有没有再重新许一个,但是陈佳肴闭眼许了一个。   她希望周延礼的愿望成真。   每一个都成真。   蜡烛吹灭,灯光亮起。   陈佳肴睁开眼睛,秦煦岚凑上来说:“以后要开开心心啊。”   陈佳肴眼眶又热又胀,笑着点头。   他们对她真得很好。   连愿望都愿意送给她。   回去的路上,车里又只剩下陈佳肴和周延礼两个人。   午后的风要比早上暖,陈佳肴开了车窗,任由风拂在脸上。   她想起什么,扭头问:“晚上要吃什么啊?”   周延礼反问她:“你想吃什么?”   陈佳肴说:“你今天生日,听你的呀。”   周延礼回答两个字:“随便。”   是他的风格。   但是陈佳肴还是笑了。   她点点头说:“好,那就随便。”   晚上就像平常一样吃的家常菜,饭后各忙各的。   陈佳肴学习,周延礼备教案。   中途周延礼出去一趟,陈佳肴掏出手机拍了张周延礼的位置。   书本倒扣在桌面,她拍了角落。   恰好月光落了薄薄一层。   发了朋友圈,文案一个蛋糕符号,以及两个数字符号。   27。   零点前一秒,陈佳肴合上书,轻轻喊了声:“周延礼。”   周延礼在一片暖光里抬头。   陈佳肴笑,“生日快乐。”   “还有,谢谢你。”   谢谢你出现在我原本糟糕的生活里。   也谢谢你让我看到世界更好的一面。   零点随风过。   周延礼二十七岁了。   这个男人,整整大了她十岁。   周延礼对于年岁没有特别重的注意力,零点这一刻于他而言只是,“很晚了,收拾收拾睡吧。”   唉。   这个人真得好无趣哦。   心里这么想,面上还是乖巧应一句:“好,晚安。”   晚安,二十六岁的周延礼。   二十七岁的周延礼,你好。   月光隐去,夜色更浓。   陈佳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闭上眼,眼前仿佛过电影一般。   她看到十五岁的陈佳肴在一片混沌中挣扎迷茫,十六岁只身来到陌生的城市适应新的生活,十七岁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失败,终于看到了一点明天的方向。   十八岁。   十八岁终于要来了。   夏走秋来,冬末春迎。   高三在一片顺理成章中开始,六个月匆匆过去。   元旦伊始,平城又落了一场大雪。   陈佳肴在教室里坐着,探头看向窗外,在一片吵闹中听到丁蓝宣告上次月考的成绩。   “——陈佳肴,五百六十六,比上次进步了六十七分。”   “下学期要继续加油。”   腊月年关。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零点过去,陈佳肴也算踏过了虚岁十八。   秦煦岚给陈佳肴倒了一小口白酒,“佳肴是个大人啦,喝口屠苏开始新的生活。”   陈佳肴笑笑,抬头看向厨房里周延礼的身影。   周延礼和周明宣忙年夜饭,偶尔能听到父子二人低声聊几句社会新闻。   秦煦岚也看向厨房,叹了口气说:“父子俩真是一模一样的无趣,佳肴以后要找个有趣的男人做老公。”   陈佳肴抿了口酒,笑笑问:“阿姨想要什么样的儿媳妇儿啊?”   秦煦岚想了下说:“我吗?我才不管,又不是我讨老婆,他们互相喜欢就好。”   互相喜欢么。   那她已经完成一步啦。   离互相喜欢只差一步啦。      第34章 偏袒   高三下学期的氛围已经不能单独用紧迫二字形容了, 学校大年初五就开学,正月十五赶在周日都没放假,学生匆匆结束日常周考, 迎着干冷的冬风与时间赛跑。   二月底,天气依然冷的仿佛冬季刚刚开始。   放学铃敲响, 班里的学生冲向食堂,前后门打开, 教室里的暖气顷刻间散了一大半。   一股冷风钻进陈佳肴脖子里,她下意识缩了缩肩, 这才意识到该去吃饭了。   “飒飒, 要去吃饭吗?”   陈佳肴凑到童飒旁边小声问。   童飒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 捂着肚子, 脸色很不好看, 说话声音也虚弱, “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陈佳肴摸了摸她的脑袋,“要不我去给你冲点红糖水喝吧?”   “我去吧。”前排张小峰说, “我今天不去吃饭了,试卷还没写完。”   陈佳肴和尤点点对视一眼, 也想留下来。   童飒说:“行了, 你们吃你们的, 有好吃的给我带回来点。”   陈稳走到尤点点旁边把人拎起来,“走了,你飒姐不爱温馨这一套。”   童飒“嗯嗯嗯”了好几声,“还是稳哥了解我。”   “那好吧。”陈佳肴一步三回头,最后确定童飒没什么事才跟陈稳尤点点出去。   宗健体育生,前段时间艺考成绩下来, 还不错,就是文化分差得多,家长直接给他报了一个考前冲刺班,估计接下来的几个月都不会来学校了。   不知不觉,几个人已经走到了高考前的路口,大家各自往各自想要去的方向努力,选择,前进。   陈佳肴扒了扒脖子上的围巾,吐出浓浓白雾,她站在教学楼前的广场中央,看着学校万物依旧。   她却提前生出了不舍的情绪。   “怎么啦?”尤点点注意到陈佳肴的眼神变化。   陈佳肴挽住尤点点的胳膊,“没什么,就是忽然有点感慨,以前总觉得高中好辛苦,结果现在居然就那么到高考了。”   “还没到呢。”尤点点捏了捏陈佳肴的手臂,“这不是还有一百多天吗?”   “诶?对了,今年百日誓师大会听说会邀请重量级人物,不知道是哪位风云学长学姐。”尤点点满眼期待。   “风云学长学姐也是实验班毕业的,跟你有什么关系。”陈稳一桶凉水浇下来。   尤点点气得龇牙咧嘴,手脚并用去打陈稳。   陈稳一边躲一边跑。   两个人很快与陈佳肴拉开距离。   陈佳肴看着他们俩越来越远的身影,突然很想回家。   回家见见周延礼。   -   教室里,童飒还在桌子上趴着。   张小峰倒了杯热水放在她桌角,他有些局促,犹豫着开口:“飒、飒姐,要不要先喝点水?”   童飒努力撑起上半身,艰难地吐了口气。   她脸色比吐出的气都要白,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说:“张、张小峰,先送我去医务室……”   话音未落,张小峰慌张打翻开水杯,大半开水倒在他裤子上,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一把架起童飒往医务室的方向走。   -   陈佳肴和尤点点陈稳饭吃了一半又遇到了陆寻,陆寻径直走到他们这桌,一个红包拍在陈佳肴面前。   陈佳肴尤点点陈稳三人齐齐抬头,脸脸茫然。   陆寻一扬下巴说:“生日快乐。”   说完转身走了。   陈佳肴:“……”   尤点点愣了下,“呀”一声,“对呀!佳肴今天过生日哦!”   陈稳也想起来了,“高三都忙忘了。”   陈佳肴收了红包说:“都那么忙,忘了正常,我也差点忘了。”   “哎呀,都没时间出去聚餐了。”尤点点撅嘴。   陈稳把碗里的鸡蛋夹到尤点点碗里说:“考完一起过,今年大家都没时间过。”   陈佳肴把碗里的鱼豆腐夹给尤点点说:“对,考完一起过。”   尤点点看着碗里的“礼物”沉默了下,“为什么给我?又不是我过生日。”   说着快速把鱼豆腐,鸡蛋,鹌鹑蛋全夹给了陈佳肴。   边夹边说:“给你给你都给你。”   陈佳肴扑哧一声笑出来。   尤点点笑出一双月亮眼,捧着比脸大的碗碰了下陈佳肴的碗,“生日快乐!小阿肴!”   陈稳也端起来。   三张碗举起来相碰,轻脆一声,给这枯燥苦累的冬日带来第一道音响。   吃完饭回到教室,几个人才知道童飒已经去了医务室。   陈佳肴没想到会那么严重,问张小峰:“我们现在能去看看她吗?”   张小峰这会儿脸色也不太好,他哑着嗓子说:“她家里人来接她了。”   “这么严重啊。”陈佳肴心疼死了,一垂眸看到张小峰裤子湿了一大片,愣了下问,“你腿上……”   张小峰恍惚低头,后知后觉感受到腿上一片疼意。   他手有些抖地扔下笔,陈稳看到眼疾手快拿刀划开了张小峰的裤子,大腿上早已起了好几个水泡,有些已经被牛仔裤磨破了,血迹斑斑。   陈佳肴“嘶”了一声,“快去医务室看一下吧。”   陈稳架起张小峰,张小峰摆摆手说:“我自己去,你们忙自己的,我没事。”   最后张小峰还是一个人去的,大家都知道张小峰话少,性子也拧,他要自己去,没人能陪着。   张小峰离开后,陈佳肴看着自己前边旁边都空了,心里也空了一大截。   所有人到最后都会离开,留下的只有时光岁月里深刻的青葱痕迹。   晚上放了学,天几乎全黑了。   行人匆匆,车水马龙,路灯和车灯交错,扯出长长薄薄的光影。   这是滚滚的红尘,是凡间的画墨。   头顶上弦月泄着浅白的光,沉厚的云缓缓移过,夜色更加浓厚。   冬风更甚,吹的人不由自主眯眼缩肩。   陈佳肴小跑着出了校门,意料之外,马路一侧没有出现熟悉的车子。   陈佳肴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睁了睁眼睛。   周延礼确实是前几天就出差了,但是昨天他有跟她说今天会来学校接她的。   他……怎么会食言呢?   陈佳肴环顾四周,最后看到了陆寻。   陆寻鸣了两声车笛,陈佳肴看过去,陆寻招手,陈佳肴顿了顿,抬脚走了过去。   “他有个聚会推不掉,今天我送你。”   陈佳肴扯了扯身前的安全带,低低“哦”了一声。   车子前行,陆寻偏头看一眼,少女偏头看着窗外,玻璃窗映出她干净的面孔。   她没什么表情,只是眨眼间眸子闪过浅浅失落。   没有失望和生气,只是失落。   小姑娘真是懂事得让人怜爱。   “怎么了?不高兴啊?”陆寻故意开口问。   陈佳肴笑笑说:“没有。”   “他确实推不掉。”陆寻说,“大人的世界都这样,总有迫不得已。”   陈佳肴点点头表示理解。   路过一家蛋糕店,陆寻体贴地给陈佳肴买了一个小蛋糕。   他说:“晚上吃太多甜得也不好,买个小的走个仪式。”   陈佳肴说:“谢谢。”   恰时路口红灯,车窗没来得及合上,旁边的车辆里传来抱怨声。   “我对你侄子够好的了,每天都给零花钱还不够?还要怎么样?手机不也买了?哪次换季没给他添新衣服?我哪里知道他还有同学过生日,小小年纪参与这些没有必要的社交,考试能考几分?你说学校食堂涨价,我知道吗?他为什么不跟我提?他跟我提我会不给他钱吗?”   听到这里,陆寻嗤笑一声:“太难了,食堂都涨价啦。”   说着关上了车窗,阻绝了聒噪的抱怨。   陈佳肴却因为这声音恍然意识到一件事:周延礼给她零花钱从来都是按月给。   她隐隐意识到什么,扭头问陆寻:“陆校,你会给你儿子零花钱吗?”   “给啊,他要我就给。”陆寻说。   “那他不要就不给了吗?”陈佳肴问。   “小孩子也花不到什么钱。”陆寻想起什么,笑了下问,“怎么?周教授没给你零花钱?不应该啊。”   “给了。”陈佳肴看着陆寻说,“一个月给一次。”   陆寻反问:“知道为什么吗?”   陈佳肴指甲抠了抠安全带,没说话。   “刚刚那个人说的你也听到了,小孩子也有社交,有不可避免的意外发生。”陆寻说,“他这么做是尊重你,避免你面临经济意外的难堪。”   陈佳肴感觉胸口郁结的气缓缓散了。   周延礼这个男人,真是……思虑周全到好像每一个行为都是有意义的。   她都不好意思因为一些小事生他的气,或者哪怕埋怨他一点点。   “当然,我相信他这么做还有另外一点。”陆寻说。   陈佳肴抬头,“什么?”   陆寻说:“周延礼是学经济金融出身,他这样给你安排零花钱,是在培养你的理财能力。”   陈佳肴一愣。   陆寻笑着眨眨眼,“怎么样?有好好理财吗?”   陈佳肴庆幸自己没有乱花钱的习惯,她重重点头,“有!”   陆寻:“那看来周教授还是眼光好,不仅看经济状况眼光好,看人也独到。”   陈佳肴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她犹豫了下问:“他学经济金融,为什么要做老师啊?”   还是外语老师。   陆寻这次倒是没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个啊,你还是自己问他吧。”   陈佳肴下了车还在想周延礼做教师的原因,也是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近三年以来,她对周延礼的了解寥寥无几。   反倒是这个男人悄无声息把她尽数参透。   想着,路过了小灰猫的窝。   陈佳肴走过去看了眼窝,里面空空如也。   哪去了?   陈佳肴四周看了一圈,“喵喵喵”地唤了好几声。   在她打算去监控室调监控之前,小灰猫叼着一根香肠从远处跑来。   哦,已经不能算小灰猫了。   是大灰猫了。   大灰猫一点也不护食地把火腿肠放在陈佳肴脚边,拿脑袋蹭她的脚踝。   陈佳肴蹲下来,笑着揉了几下它的脑袋,“又去骗吃骗喝。”   大灰猫仰着脑袋细细“喵”一声。   陈佳肴捧着脸与它对视,“你知道吗?过了今晚,我就是个大人了。”   大灰猫“喵”了一声。   陈佳肴笑一声:“你又听不懂,吃你的嗟来之食吧。”   回到家,陈佳肴适应了暖气,忙不迭把外套脱了,穿着浅领毛衣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她知道自己应该去写作业,但是看着客厅悬挂的钟盘,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等了半个小时,玄关毫无动静。   陈佳肴看着餐桌上的小蛋糕,眼睫一敛,起身去了书房。   大概是养成了习惯,原本焦躁不安的心在踏进书房那一刻就稳了下来。   陈佳肴静静地翻书,写题,记录错题本。   在十一点五十五闹钟响起时,她猛的合上书,走出了书房。   客厅依然毫无动静。   陈佳肴抬起头看向墙壁上的钟盘。   秒钟一格一格地跳,陈佳肴感觉自己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耳边只有哒——哒——哒的声音,分针指向五十七的瞬间,一声清脆的“咔哒”,陈佳肴猛地扭头。   房门打开,一身正装的周延礼出现在玄关。   男人肩披阵阵寒气,脸上明显有几分疲惫。   房外灯光昏暗,房内一片清亮,光影落在他脸上,映出清晰的轮廓。   他似有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嗓音沙哑问:“等我?”   陈佳肴没应声,抬脚走过去。   她刚迈一步,周延礼出声:“不用。”   陈佳肴不解,周延礼说:“我身上冷。”   那又如何?   陈佳肴走过去,闻到一股浓浓的酒精味。她蹙眉,“你喝酒了?”   周延礼换了脱鞋,外套都没脱径直走向客厅沙发坐着,他淡淡“嗯”了一声说:“推不掉。”   陈佳肴转身去倒水,回到客厅,她刚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只见周延礼有些不耐烦地扯了扯领口的领带。   仅一个动作便破坏了浑身上下的规整。   陈佳肴想起陆寻说周延礼是学金融出身,她不由自主把目光落在这个男人脸上。   每一寸棱角都分明深刻,薄唇也透露着得天独厚的优越。   比起温良的老师,他确实更适合做一个在铜臭穴里游刃有余的商人。   修长两指拿下鼻梁上的金丝边框眼镜,大概是被冷风吹过,他手背上泛白,青筋痕迹在陈佳肴眼前一闪而过。   他掀眸看了眼墙壁,恰巧时针分针秒针同时跳跃一格。   零点了。   周延礼无意间翘起了唇,被酒精浸泡过的嗓音沙哑更具磁质,启声:“长大了,想要什么礼物?”   话语间,男人密长浓黑的眼睫一垂一掀,眨眼间,陈佳肴的心仿佛被牵引着从心底抛向了高空。   她恍恍惚惚想起第一次见到周延礼的时候,满是消毒水味道的医院,穿堂风为她带来一股淡淡的烟草气味。   那时她十六岁,以为这是大人的味道。   如今她十八岁,她站在沙发前几寸,看着梁头白炽灯光线耀眼,一寸寸勾勒了男人的轮廓。   光线落在他唇上,比往日要红,像点缀了勾魂摄魄的妖气。   恰巧一阵风从阳台吹过,这是她刚刚回来开的一道闪缝。   风掠过周延礼全身,旋转一圈,传到了陈佳肴鼻尖。   这次,她闻到的不是酒精的味道。   是荷尔蒙。   原来,这才是大人的味道。   煽情又缠绵,勾着人的理智,往迷醉的方向陷落。   陈佳肴盯着他那瓣波光粼粼的唇,不由自主上前一步。   又一步。   脚尖触碰周延礼的鞋头,陈佳肴恍惚一瞬,如梦初醒。   她瞳仁猛得紧缩,如洪水一般快要溢出眼眶的欲/望和渴求尽数掩回。   “嗯?”周延礼好像确实喝多了,他抬手摁了摁太阳穴。   陈佳肴喉头滚了滚,艰涩问:“你头疼吗?”   周延礼轻轻喘了口气。   陈佳肴不动声色腿软了一分,她不动声色紧了紧指关节,慢吞吞蹲下来,微微仰头,小声:“周延礼。”   周延礼一顿,睁开眼睛。   二人四目对视。   彼此面容都在对方眼睛里。   陈佳肴说:“我十八岁了。”   周延礼嗓音沙哑,“嗯。”   陈佳肴唇角敛出笑,“我长大了。”   周延礼挑眉,“恭喜。”   陈佳肴还是蹲着的,头顶光落在她眼睛里,像藏满了星辰的玻璃球。   她说:“以后换我照顾你好不好?”   周延礼嗤笑一声,唇角眼角敛出一抹痞气。   他原本摁在太阳穴的手握拳,抵在太阳穴,勾唇:“怎么?给我养老?”   陈佳肴笑,“也不是不可以呀?”   周延礼又笑了一声,好一会儿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项链。   连个包装都没有,就那么孤零零一条项链。   项链勾着他的手指,悬在陈佳肴眼前。   链条轻晃,光也在晃。   “成年快乐,陈佳肴。”   三年,无数个节日。   这是他第一次送给她赋予美的礼物。   他把她当成了一个成年人,一个大人。   以及,一个女人。   陈佳肴躺在床上,手钻进领口,指尖微凉,却满心滚烫。   如果长大的意义在于我终于可以不顾一切奔向你的世界,那对此,我想说:   十八岁,我恭候你多时了。   -   身体陷入绵软的被窝,呼吸缓慢绵长。   酒精味道逐渐被淡淡的沐浴露味道期待,与此同时还嗅到了一股花香。   梦中一片混沌,仿佛天地未破。   一朵花在世界中央立着,风吹过,花瓣四绽,花蕊中央躺着一个少女。   少女通体雪白,唯有一双眼睛清澈乌黑。   她笑得璀璨,眉眼波痕动人。   忽远忽近,少女清脆的声音传来:“周延礼!我长大啦!”   心脏一紧,呼吸骤停。   片刻周延礼睁开眼睛。   天已大亮。   身体肌肉紧绷,长久的僵持过后,周延礼慢吞吞坐起来。   他手放在被面一处,额角溢出薄汗。   又过了片刻,男人喉头狠滚,闭上眼睛。   唇边溢出脏话。 作者有话要说:  老、变、态!   第35章 偏袒   三月底, 平城的冬季终于步入尾声。   春雨贵如油,虽细但密。   风里夹杂着春草顶破泥土的清香,丝丝缕缕舒缓人心头的烦絮。   一片初春的气息里, 高三百日誓师大会如期举行。   平中年年百日誓师大会都精准卡在一百天当天,不论风雨。   比如去年, 誓师大会当天突降大雨,校方应对不及, 只能让学生撑着伞参加。   于是就导致校领导在台上高谈阔论,学生怂着腰背在伞下瞌睡, 聊天, 嗑瓜子……   场面非常壮观。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 今年校方显然应对得非常从容。   下午两点, 全体高三生穿着学校发的一次性雨衣, 搬着椅子前往操场。   雨衣五颜六色, 薄薄一层,透出校服的颜色。   两色叠加,产生的化学反应让人头疼。   童飒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大红色雨衣, 十分闹心地吐槽道:“上届学生的锅为什么要我们来背?这不公平。”   陈佳肴想了想,扭头问:“你之前不是说如果誓师大会下雨, 你就在伞下看漫画吗?”   尤点点:“补充一下, 是成人漫画。”   童飒:“……住嘴。”   尤点点嬉皮笑脸岔开话题, “听说今年有风云学长。”   “哪年没有?”童飒反问。   尤点点小声说:“今年不一样,今年是帅的那种。”   童飒来了兴致,“真的?听谁说的?”   尤点点说:“学生会,而且是外语系的。还是学法语的。”   陈佳肴听到这里也不由自主问了句:“哪个大学的啊?”   “当然是平大的。”尤点点说。   陈佳肴一滞,几乎没有任何意外地想起了周延礼。   周延礼和陆寻关系那么好,会不会是陆寻邀请了周延礼?   可是……陈佳肴仔细回想了下, 好像从来没听周延礼提过他的高中。   平中虽然还不错,但毕竟不是重点高中,按照周延礼的水平,怎么也该是重点高中毕业的吧?   思前想后没推理出结果,可是又抓心挠肺地想知道真相。   陈佳肴忍不住再次问:“点点,你知道学长多大吗?”   “啊?那我不知道诶。”有点点挠了挠头,茫然说,“他们没具体说,就说很帅。”   陈佳肴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这个大会注定不能一心一意思考学习方向了。   一个小时后,全体学生磨磨蹭蹭在操场坐好。   主席台下学生穿着穿得花里胡哨,台上校领导却穿得相当端庄规整。   大概是为了章显气度和对大会的尊重,领导坐在一侧的时候头顶有打伞遮挡,到台前讲话却是淋在雨下。   开场由陆寻发起,到底是校长,高谈阔论起来很能调动人的情绪。   陈佳肴不由自主把背挺直。   雨下得不大,但是雨衣只能遮挡身上,帽子窄小,戴在头上遮不住脸。   刘海和眼睫都被打湿。   陈佳肴不由自主眯起眼睛,眼前视线渐渐模糊。   此时陆寻讲到大家毕业后的生活,谈及大学,人人都有向往。   向往赤诚的自由,向往公开的恋爱,向往可以自控的人生。   “但是你们真正能从大学学到的是什么,有什么——”   说到这里,陆寻顿了下,他故意卖关子,“我毕业太久了,跟你们的大学生活估计有出入,所以为了贴合实际,校方邀请了刚毕业的学长。非常帅,建议有想法的在未来的一百天好好努力。”   台下哄堂大笑。   陆寻转身退到一侧,从台阶口上来一个男生。   男生很高,穿着非常日系的毛衣长裤,卡其色短靴,头上还带了一顶同色系针线帽。   帽子只叩在了头顶,显然只是为了搭配,并不保暖。   刘海蓬松,遮在额前,衬托的鼻梁高挺,眼睛带笑。   台下早就一片吸气声,紧接着是各种起哄声。   男生丝毫不慌,笑着拍了拍话筒,清朗的声音响彻操场。   “大家好,我叫费勉。”   “三年前毕业于平中,也就是你们刚进入平中的时候。”   “所以你们可以亲切地称呼我一声学长,姓氏就不用添了,显得不可爱。”   又一片哄堂大笑。   甚至有人高喊:“废学长!”   而在所有激动面孔中,陈佳肴愣住了。   费、费勉居然是平中毕业的?   “哇,看来学长真得很帅哦,连佳肴都迷住啦。”有点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   陈佳肴这才回神,忙不迭解释说:“没、没有。”   尤点点问:“那干嘛看着人家发愣?”   陈佳肴只好实话实说:“我认识他。”   这下轮到其他人愣了。   “啊?你认识他?”尤点点惊。   童飒也回过头问:“什么意思啊?你怎么会认识他啊?”   “额,这人我看着也有点熟悉。”陈稳说。   宗健开口:“要微信那个。”   “微信?!”尤点点想起来了,“稳哥生日那天啊?不是说没加微信吗?佳肴你骗人!”   “什么啊?”怎么还越解释越糊涂了呢。   陈佳肴说:“不是啊!是后来有一次我去平大,问路问到他了。”   “你去平中干嘛?”童飒问。   陈佳肴:“……”   她合理怀疑如果自己说去找人,他们会问找谁。   为了防止一环又一环,陈佳肴言简意赅总结道:“私事。”   “……哦。”   众人沉默。   陈佳肴松了口气。   这时突然进入提问环节,现场掀起一片哗然。   面对一个又一个问题,费勉应对得游刃有余,甚至还能开玩笑一般回复。   有人问:“学长,你有女朋友吗?”   费勉答:“这是个好问题,我回答没有你们会对大学失望,我回答有你们会酸,所以不如换下一个问题?”   有人大声喊:“切~!”   结果等第二个问题,问的是:“学长,你有男朋友吗?”   费勉沉思片刻,现场所有人屏住呼吸,部分女同学眼睛闪着激动的光。   下一秒,只听费勉说:“这也是个好问题,如果有部分男同学惦记我,那我先表示荣幸,然后为了不耽误大家的幸福,再认真建议你换个对象。”   依然有人喊:“切~!”   费勉无奈笑,“我是怎么答都不行了吗?那好吧,那我希望明年面对这种问题时,我能十分得意地答有,并且是女朋友。”   这下全体学生开心了。   于是第三个问题便是:“学长,为什么是明年,而不是明天或者后年?”   众人跟着这个问题一愣,随后看去问问题的人。   是已经蝉联平中三年末考第一的学霸!   底下有人议论:“对啊?为什么啊?”   “因为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不对不对,准确的说应该是喜欢的人明年才有机会恋爱?”   “哇哦!学霸果然是学霸!思维敏捷啊!”   费勉“哎呀”一声,“被发现了。”   大家捧手做喇叭状咆哮。   费勉笑着比了个“嘘——”的手势,而后看向学霸,“我认得你,学校公告栏有你的照片。”   学霸没有谦虚地点点头。   费勉说:“学霸果然是学霸,既然是学霸问的,那我就好好回答,如果我们有幸一个学校,希望你下半年入校时,我们再次见面,我能回答你有。”   费勉这话说的有点绕。   以至于现场平静了几秒钟,而后学霸反应过来问:“学长喜欢的人今年才高三吗?”   现场又平静几秒,随后发出更大的声音:“啊啊啊啊!是我们学校的吗!!学长已经表白了吗!表白表白!”   费勉故作害羞地捂了下脸,“好啦好啦,问我点别的呗,别搞得好像我是来处理感情问题的。”   “而且,你们就不能观察观察陆校的脸色?”   底下哈哈大笑。   尤点点捂着心口感慨:“代入感太强,我已经开始嫉妒那个女生了。”   “是谁!高三就有这等蛊惑人心的本事!”童飒喊,“该当何罪!”   陈稳什么也没说,默默看了眼陈佳肴。   尤点点注意到陈稳的动作,微微一愣,随后也看向了陈佳肴。   童飒这时反应过来了,一同看向陈佳肴。   陈佳肴:“……干、干嘛?”   尤点点沉默片刻,说:“如果对方是你,那我撤回刚刚的话。”   童飒也沉默了一瞬,非常认真地握住陈佳肴的手,“他日千万不要忘记姐妹,记得把男朋友的资源人脉介绍给姐妹。”   尤点点张口也要凑热闹,被陈稳捂着嘴扼住了命运的喉咙。   陈佳肴对此,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了。   幸好此时费勉结束了感情相关的话题,之后便是一些关于大学生活的提问和高三突击的学习方法。   费勉是实验班的学生,基础和接受程度和普通版的学生不一样,所以提出的建议和方法也大多只适用实验班的学生。   尤点点对此愤愤不平,扭头对陈佳肴说:“以后记得跟他说,多关注一下我们普通人!”   童飒也说:“以后记得跟他说,我不需要他这么优秀的男朋友。”   陈佳肴默默抬手捂住耳朵,面无表情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此困扰,一直持续到费勉结束。   费勉下台前,故意对着话筒长长松了口气,陈佳肴与此同时也松了口气。   童飒敏锐回头:“干嘛?那么担心他啊?你们不会已经暗度陈仓了吧?”   陈佳肴已经不想解释这个问题了,只反问:“暗度陈仓是这么用的?”   尤点点凑上来,“那喜结连理?”   “……”   陈佳肴这次伸手捂住了她们俩的嘴。   尤点点挣扎。   陈佳肴威胁道:“校长讲话啦,你再无言乱语我就告状说你不尊重他!”   尤点点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   陈佳肴满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乖。”   然后在抬头的一瞬间,僵住了脸上所有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难以想象,我还没下班。 先补一章。 等我下班再更一章。   第36章 偏袒   有那么一瞬间, 现场不止是只有陈佳肴愣住了。   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费勉。   因为在费勉转身的时候,迎面走上来了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挺阔的西装,规整的领口上一指是一颗优越的喉结。   雨水细如绵雾, 薄薄一层从头上铺下,落在他发丝间形成颗粒般的水珠。   迈步上台间, 男人微微垂眸低头,侧脸面庞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仿佛天生应当如此, 轻而易举便是目光中心。   费勉愣了一下,“周、周教授?”   周延礼微微侧头, 淡淡“嗯”一声, 径直走向一侧的座位。   这时陆寻上台, 费勉这才反应过来, 抱歉地朝各位领导鞠躬, 而后下台。   而陆寻则是一派自然地走到话筒前, 若无其事地“咳”了两声,故意“咦?”了一声,“你们都在看谁?”   底下有人大着胆子喊:“那个帅哥哥是谁啊!”   “学长吗?”   陆寻故意说:“学叔吧。”   “不可能!”底下有人喊, “是学长!”   陆寻“啧”了一声,“你们这群看脸的人!”   下面大笑。   陆寻看大家等得不耐烦了, 说:“行了, 不逗你们了。今天这位是我的特邀嘉宾, 贵宾,不是你们的学长哈。人家隔壁重高毕业的,大学重本,现在就职于平城大学外语学院法语系。”   “前段时间各班统计大学意向,我看七八成都想去平大,所以把能说话的请来了, 你们一会儿别给我丢人哈。”   “——好!”   “绝对不丢人!”   “贵宾快来!”   “哥哥哥哥哥哥!”   声音此起彼伏。   称谓各式各样。   童飒和尤点点也伸着脖子看,由于角度和身高问题,两个人什么也没看到。   各自抱怨:“啥啊,到底是谁啊。”   陈佳肴却兀自皱了皱眉,她扭头看了眼周围,每个女孩子都满目期待和亮光地看向台上,有些甚至捂着嘴和好姐妹小声讨论。   明明陈佳肴什么也没听见,却觉得格外刺耳。   她真是不善良。   如此轻而易举便被嫉妒控制了情绪。   陈佳肴这处的视野更开阔。   尤点点和童飒纷纷凑上来问:“佳肴,你看到了吗?”   陈佳肴这才回神,她目光穿过人群投向台上,轻轻“嗯”一声。   看到了。   她怎么会看不到他呢?   她恨不得满眼都是他。   下一秒,男人走到了席台中央,他个子要更高,话筒的高度显然与他不匹配。   一片短暂的寂静中,他面无表情调整了话筒,动作间话筒传出动静。   这动静打破了现场的寂静,随后台下后知后觉掀起了又一场浪潮。   童飒和尤点点此时终于看清了来人,双双愣住以后,齐齐扭头看向陈佳肴。   陈佳肴这次大大方方,“怎么了?”   童飒默了一瞬,说:“今天到底是誓师大会,还是你的家庭聚会。”   尤点点问:“不如就选择今天这个良辰吉日,带着男朋友见家长吧。”   陈佳肴再次面无表情扭开脸,看向台上的周延礼。   到底是做教师的,即便被那么多人同时盯着看也不会有半点不适。   几百道目光下,周延礼抬眸,低沉的嗓音与风雨声一起传进人的耳廓。   “大家好,我叫周延礼。”   一个人给予别人最大的尊重就是自我介绍的时候在姓名面前冠以“叫”,而不是“是。”   周延礼年纪轻轻已经是名校教授,履历丰富,头衔众多,他大可以说一句:“我是周延礼。”   可是他没有。   并且,似乎没有很多人捕捉到这个细节。   可是刚刚费勉一句话就能引起大家的议论。   为什么周延礼不可以?   偏袒欲让陈佳肴蹙眉,她故意说:“他的自我介绍好特别哦。”   陈稳反应最快,“对,他用的是‘叫’,而不是‘是’,很谦逊。”   周围有人听到,纷纷“哇”了一声,而后以非常快的传播速度让很多人了解这个细节。   爱慕和崇拜更多。   陈佳肴眉头拧得更深。   好像怎么做都不对。   既想让别人知道他有多好,又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有多好。   原来长大的复杂,是来自于对情绪的敏锐捕捉的能力的完善。   陈佳肴望着站在那里,两肩披着风雨,却不动声色彰显气宇的男人,心窝不由自主涌起了一片滚烫。   她在这一片冰冷里,独自燃烧着最炽热的少女情怀。   无人得知。   也无需他人得知。   这时,周延礼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能说的不多,老生常谈的话题没什么意思。说得再多也不如做得漂亮,你们高三,最客观的存在是时间。”   “感情可以等你长大,高考不会,感情有别后重逢和破镜重圆,高考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至于复读,确实可以,但如果一次就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要耗费更多时间精力来第二次?”   “真是……好狠一男的。”尤点点由衷感慨,“佳肴,他平时也那么……对你?”   陈佳肴想了想,居然有几分得意,“比这更严格吧。”   毕竟,她都在他面前掉过好几次眼泪了。   “老天爷,这种男人我不行。”童飒也捂心口。   陈佳肴蹙眉,“为什么?不好吗?”   童飒:“家属意见没有参考性。”   陈家属细细品了下这个称谓,没有任何意见地闭上了嘴。   周延礼果然如他所言,说的不多。   很快进入提问环节,问题大多都没什么建设性,不过周延礼答得很认真。   直到有一个人问:“周教授,请问怎么提高成绩啊?”   周延礼抬眼看去提问学生的方向,沉默数秒,反问:“你这个时候才开始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现场静了一瞬。   提问学生大概也没想到会被反问,跟着静在原地。   周延礼又说:“我以为,现在是还有三个月,而不是三年。”   有人为了解围喊一声:“回头是岸嘛。”   周延礼说:“回头是题海。”   全场:“……”   再也无人敢说话。   周延礼这才说:“三个方向,有基础,稳固中层,攻克难题,题海固然重要,但是比题海重要的是模版。没有基础,建基础,攻中层,在重难题面前,放弃比妄想更舒适。如果面对难题非常轻松自如,那么我建议你们回头看看简易和基础题,不要让这些本不该对你造成影响的小题给你留下遗憾。”   至此。   再无人敢问问题。   周延礼正要离台,忽然有人喊:“十八班不是有一个进步很快的人吗?问问她呗。”   短暂的沉默一瞬,所有人齐刷刷看向十八班的方向。   而十八班本班的人则是先跟着愣了一瞬,而后不约而同看去一个方向。   ——陈佳肴的方向。   猝不及防成为焦点中心是陈佳肴没想到的。   她这三年确实进步得很大,从最后一个考场到现在已经可以稳坐前七八个考场了,偶尔发挥不错,还能冲进前五个考场。   但是能引起大家的注意,还挺出乎意料。   尤点点和童飒这会儿显然是老母亲上身,得意骄傲到不行,纷纷起哄让陈佳肴上去。   台上的周延礼也看了过来。   遥遥远距,陈佳肴对上了周延礼的目光。   她其实不确定周延礼有没有看到她,但是在这一瞬间,她毫无畏惧地站了起来。   现场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陈佳肴伴着这声响,一步步走到了台上。   她身上还穿着雨衣,戴着帽子显然不太尊重大家,陈佳肴想了想还是把身上的雨衣撕了,扔到了角落。   她又折返站到台上,旁边周延礼并未退场。   这是第一次,陈佳肴与周延礼并肩而站。   恰巧有雨水顺着陈佳肴的刘海落在眼睫上,她轻轻眨了下眼睛,下一秒只听“砰”一声。   是旁边的周延礼打开了一把黑伞,他向她靠近一步,黑伞撑在她头顶。   仿佛一瞬间所有思绪被拉回第一次见面那个雨天。   他也曾这样将她袒护在一把伞下。   陈佳肴仰起头看了周延礼一眼,周延礼当起主持人的身份,“你进步很大?”   陈佳肴毫不谦虚地点了点头。   “原因?”   陈佳肴说:“努力和指引。”   话筒对她来说太高了,周延礼帮她调试到合适的位置。   陈佳肴站在话筒前,看着台下茫茫人海,居然没有半分紧张。   她坦然又心安,大半底气来自旁边的周延礼。   她说:“我没有努力三个月,我已经努力三年了,除了我个人的努力,我还有帮我的同学,朋友,以及,很重要的家人。”   “我是努力过的人,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们,努力真得很辛苦。”   “可是……”   陈佳肴顿了一下,她虚虚握了一下拳头,目光更为坚定地看向台下。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非要达到不可的目标,我有,我有一个于三年前的我而言,是非常遥不可及的目标,我清楚地知道如果我到不了,我会后悔一辈子。”   “我……其实是一个没有退路的人。所以对我来说,比起努力的苦,那些未知的苦才是更可怕的。”   “而且,我有很想要并肩站在一起的人。”陈佳肴说,“很想很想很想。”   “好像很多时候,只要一想到未来能跟他一样优秀,我就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现在,那个目标其实对我来说还有一段距离。”   “但是如果未来我真得失败了,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跟自己说一声,我尽力了。这个遗憾,不是我给的。”   “我也希望你们,希望所有人,希望大家的遗憾,都不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掌声再度响起。   陈佳肴跳下台,迎着众人的目光回到自己位子上。   她明明还是那样身单影薄,但是周延礼好像已经没有办法再从她身上看到脆弱的痕迹。   她真得长大了。   在他给的避风港里,长成了让人欣慰的样子。   周延礼看着陈佳肴坐回自己位子上,没了伞的遮挡,她的外套渐渐淋湿。   但是她的眼睛却一如既往透亮清澈。   像梦里那样。   微微一怔,周延礼收回目光。   风雨更甚,他的发后耳根却突兀地掀起一片滚烫。   数秒后,周延礼拧着眉退场。   而陈佳肴的目光则始终追着男人的身影。   一直到男人消失不见。   陈佳肴才敛眸,抬手轻轻擦了下脸上的雨水。   旁边宗健递过来一张纸,陈佳肴接过,说:“谢谢。”   宗健深深看了她一眼。   陈佳肴抿了抿唇。   双方各自什么都没说。   但是他们都清楚,陈佳肴的满目少女情怀是有人能看见的。   -   雨还在下。   操场归于宁静。   风吹过,草地上只有深深浅浅的痕迹。   高三教学楼再次进入紧迫的氛围,教学楼一角,陈佳肴和费勉面对面站着。   “还真巧啊。”费勉笑着说,“想不想来平大呀?”   陈佳肴实话实说:“想的。”   “那就加油啊。”费勉拍了拍小姑娘的肩,一手冰凉,他皱了皱眉,“你这冷不冷啊?”   陈佳肴说:“没事,没湿透。”   费勉看了眼还在下的雨,叹气说:“行了,抽空微信找你聊,我先走了。”   陈佳肴说好,目送着费勉冲进雨里,自己才转身上楼回教室。   她前脚刚走,拐角就走出来两个人。   是周延礼和陆寻。   两个人撑着伞往校长办公室走,路过高三教学楼楼梯口的时候,陆寻歪头又看了眼,又扭头看了眼费勉离开的方向。   “行啊,这个女婿你该满意了吧?”   周延礼没正眼看费勉离开的方向,他只是在脑海里回想了下这个学生。   多少是有点印象,还算是个优异的学生。   不过一个大学生,是怎么和陈佳肴这个高中生认识的?   想到刚刚费勉提起的微信,周延礼眉头不自知地拧深了一分。   陆寻看他这表情,夸张地嫌弃道:“不是吧?人家都成年了好吗?认识个男生还不行啊?”   周延礼一顿,反问:“我说什么了吗?”   陆寻说:“你的表情在说:认识男生?不如去认识弗雷德里克?巴斯夏以及里昂?瓦尔拉斯。”   周延礼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   陆寻全把周延礼的沉默当默认,继续吐槽说:“你自己不找还不让别人找了?要不你把人家收了?以后对外也别说是干女儿,干脆说是童养媳好了。”   话落,周延礼停下脚步。   陆寻猝不及防,猛地刹车停下。   对上周延礼冷冰冰的眼神,陆寻心虚道:“干、干嘛?”   周延礼在一片雨里只说了一句:   “我是教授,不是禽/兽。”   哦。   这个无情老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弗雷德里克?巴斯夏,里昂?瓦尔拉斯——法国经济学家   第37章 偏袒   清明时节雨纷纷, 四月的雨没比冬季暖到哪里去。   陈佳肴趴在书房里,单手托着侧脸,眼睛在书本上, 思绪却顺着窗户上噼里啪啦的雨声飘到了外面。   今天周延礼有事,陈佳肴下了晚自习自己打车回来的。   雨下了一整天也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空气里满满全是泥土被雨水翻开的气息。   陈佳肴又走了会儿神,干脆站起来走去书架前。   她一眼看到角落里的《无声告白》, 手指无意识摸了摸书的一角。   正要抽出来,眼前忽然一暗。   黑暗突如其来, 陈佳肴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吓了一跳。   她心一紧, 下意识攥住了书角。   结果抽出书的时候也不知道碰到了哪里, 那一层书哗啦啦全倒了。   有几本甚至砸到了陈佳肴的额头。   陈佳肴惊叫出声, 抬手捂住脑门, 腿脚本能后退,后背却撞上了椅子。   来不及有更多的动作,陈佳肴身子一歪, 坐在了地上。   后脑勺磕在了椅子边缘。   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情结束,书房终于归于宁静。   陈佳肴还愣愣着坐在地上, 额头后背以及后脑勺痛感阵阵。   她不怕黑, 也不怕痛。   只是黑暗会放大人的不安。   疼痛也会催发人的无助。   一个人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吗?   陈佳肴在心底算了算时间。   还有两个月。   高考结束, 暑假匆匆过去,迎接她的便是崭新的大学生活。   以及没有周延礼的生活。   即便大学考在本市,她身为一个大学生也不可能住在家里。   更何况,她已经十八岁了。   她是一个成年人了。   以前的她总是因为自己未成年而觉得她和周延礼之间存有沟壑。   如今,存在他们俩之间的是更为宽广的隔阂——男女有别。   现在她尚且高三,可以勉强用学生的身份遮去男女之别。   一旦高中毕业, 她便再也没有借口留在这里了。   三年。   这是陈佳肴第一次觉得,长大,其实也没有那么好。   原来人生,真的是得失并存的。   良久,陈佳肴才慢吞吞地站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张开手迈开脚,像婴儿第一次学着离开家长羽翼那般,在一片黑暗里摸索。   -   周延礼刚从路口拐弯,一抬头就发现哪里不对劲。   小区几幢大楼全黑。   这不是常态。   他想起家里的人,攥着方向盘的手腕一紧,一边踩上油门,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   ——嘟——嘟——嘟。   能打通,但是没人接。   周延礼眉头拧深,挂了电话,车速提得更快。   车子驶进小区,路过保安室,周延礼听到工作人员在打电话沟通停电的事情。   因为停电,小区门禁系统也不能用。   晚归家的车辆都被堵在门口。   时间确实很晚了,但是因为外面大雨,大家也只能选择在车里等着。   只有周延礼,在确定门禁系统不能用的下一秒,直接解了安全带,推门下车。   男人几乎瞬间便湿了全身。   路过保安室,保安“诶”了一声:“周教授,伞要吗?”   周延礼脚步未停,身影匆匆。   路过楼下的屋檐,灰猫似乎嗅到了周延礼的气息,踩着步子从猫窝里钻出来。   它径直走向周延礼,周延礼理都没理它,直接走向电梯的方向。   灰猫飞快地跟上,在电梯合上前,钻进了电梯。   小区设备高端,为了应对紧急情况,电梯会有储藏的电量。   电梯数字层层跳转,周延礼垂眸看了眼卧在旁边仰头看他的猫。   一人一猫,无声对视。   最后在电梯应声打开的同时,两道视线同时收回。   周延礼大步走出电梯,输密码开门。   门缝打开的一瞬间,灰猫瞬间溜缝儿钻了进去。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周延礼拧着眉,大门敞开,他没换鞋,直接凭着习惯走向陈佳肴的房间。   他伸手敲门,轻声唤,“陈佳肴?”   无人应答。   周延礼只等了三秒,直接推门进屋。   灰猫作势也要进,周延礼直接低声:“外面待着!”   灰猫爪子一缩,喉咙里溢出一声细细软软的:“喵~”   此时周延礼视线多多少少已经适应了黑暗。   今夜雨大,月亮未出,一丝月光不见。   但周延礼却生生把床上的人看到了眼里。   陈佳肴已经睡了,只是明显睡得不太/安稳。   再加上几道动静,她迷迷糊糊地醒来。   睁开眼睛,看不到眼前有什么,但却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她手臂从被窝里伸出来,空中摸索一瞬,嗓音含糊地唤一声:“周延礼?”   黑暗里,周延礼瞳仁不动声色深了一层。   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在床前,抬手迎上陈佳肴的手。   “是我。”   男人声音很低,却唤的陈佳肴清醒了几分。   她摸了一掌心湿迹,愣了一下,慢吞吞坐起来,“你怎么都湿了?”   被子从小姑娘胸口滑落,只见陈佳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吊带。   纤细脆弱的系带在她单薄圆润的肩头摇摇欲坠,胸口大片雪白,在黑暗里更显晃眼。   周延礼一滞,几秒后才匆匆移开目光。   与此同时,他收回了手,嗓音低哑地说:“下雨了。”   “那你没带伞吗?”陈佳肴又问,“怎么不开灯?”   周延礼说:“停电了。”   陈佳肴这才想起来,小区是停电了。   她在书房摔了个乱七八糟,最后等了很久没等到周延礼,便睡了。   她都睡一觉啦?   “你刚回来吗?”陈佳肴又想起来周延礼身上的湿迹,忙不迭说,“那你快去洗澡吧,哎呀,停电了热水器还能用吗?”   她说着要掀被子起身。   周延礼眼疾手快一把摁住被子一角。   陈佳肴一怔,猛地想起来自己好像只穿了一件吊带。   几乎是同时,陈佳肴全身燃起滚烫。   脸也涨红。   她吞吞吐吐,“我……”   周延礼只说一句:“躺回去。”   陈佳肴缩着肩膀躺回被窝。   恨不得把被子拉起来遮住自己的脸。   她这样,周延礼反倒安了心。   知道避讳就好。   周延礼起身,“今晚不一定来电,你睡吧。”   说罢不等陈佳肴回应,转身离开。   脚步刚有动作,陈佳肴忽然唤了声:“周延礼。”   周延礼停下动作。   陈佳肴声音很小,“你……是怕我害怕吗?”   周延礼没说话。   陈佳肴也不再问,只是说一句:“我不怕的。”   “我说过,我长大了。”   房门关上。   陈佳肴还愣着。   好几秒后她才伸出手抓住被子,一点点把被子拉过头顶。   然后整个人在被窝里蜷成一只宛若烫熟的虾。   她心跳欲快,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拳头。   唇角渐渐勾起弧度。   房外。   周延礼垂眸,头发上有水低到灰猫脑袋上。   灰猫惊地炸毛。   周延礼沉默片刻,抬起脚背勾了下灰猫的肚子。   灰猫作势要躲,周延礼弯腰一把抓住灰猫的脖子。   稍稍用力拎起来。   黑暗里,猫眼通亮。   周延礼与它对视片刻,出声:“长大了,就想跑?” 作者有话要说:  社畜牺牲了午休时间。 (晚上不加班就加更)   第38章 偏袒   翌日一早, 天气放晴。   阳光铺天盖地,昨晚一夜的潮湿瞬间只剩下檐下一层薄薄的痕迹。   陈佳肴和周延礼几乎是同时拉开房门,二人迎面相撞。   陈佳肴短发有几根翘着, 阳光落在她眼睛里一片亮晶晶,她唇角一扬, 脸上带着几分傻气和喜气,“早。”   周延礼一向都是收拾妥帖才出门, 只是开口嗓音夹杂着沙哑的质感。   他“嗯”一声,率先转身。   陈佳肴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   天气暖了以后, 周延礼就早早脱了大衣。   单件衬衫加一件薄薄的外套, 布料勾勒出男人挺阔的身形轮廓。   肩背像海岸一样宽广。   陈佳肴双手背后, 低着头看周延礼的脚步。   他迈一步, 她跟着迈一步。   像是偷学大人走路的小朋友。   突然, 周延礼停下。   陈佳肴猝不及防撞上去, 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抬手捂住脑门。   周延礼转身,对上陈佳肴抬起的小脸。   她手盖在额头上, 只露了一双委屈巴巴的黑眼睛。   周延礼看着,一片漆黑的眼睛不由自主添了几分柔软。   但是脸上依旧冷漠平淡。   陈佳肴忍不住撇嘴。   周延礼捕捉到这细小的行为, 意外地挑眉。   沉声道:“怎么?怪我?”   陈佳肴扒拉两下额前的刘海, 细白的手指穿过细软的头发。   低头闷道:“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 嘴巴却出卖了委屈巴巴的心情。   周延礼若无其事扫了小姑娘头顶一眼,在心里盘算着这是她成年后第几次对他撒谎。   百日誓师大会过后,高三的早自习就提前了半个小时。   为了保证充足的睡眠时间,陈佳肴的早饭地点从家里的餐厅移到了周延礼的车上。   餐品也从牛奶煎蛋面变成了各式各样的携带式三明治和瓶装牛奶。   上车以后,陈佳肴习惯性吃早饭。   天气放晴,温度也瞬间高了起来。   陈佳肴穿着衬衫加毛衣开衫, 在迎着东方初升太阳时居然有些热。   脸上刚泛起一点红,旁边的车窗便开了一寸。   陈佳肴正在矜矜业业吃三明治,晨风吹进来掀起她额前的刘海,她愣了一下,抬起脸。   嘴里还叼着一根菜叶。   一双眼睛圆睁,两腮鼓起一点。   看上去像个不谙世事的小仓鼠。   周延礼看她一眼,唇角不由自主翘起一抹笑。   这浅浅笑意还未抵达眼底,周延礼一眼瞥到陈佳肴额头上的红痕,唇边笑意顿时全退。   他表情变化其实很淡,但是陈佳肴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变化。   快速把菜叶叼回嘴里,因为着急有些含糊不清地开口:“怎么了?”   恰逢红灯,周延礼把车停下。   他抬手,修长手指挑开陈佳肴额前的刘海,露出额角的痕迹。   指尖轻点,问:“刚刚撞的?”   大概是开了窗的缘故,周延礼手指微凉。   触碰到陈佳肴肌肤上却引的她颤栗。   肌肤温度也瞬间攀升。   发后的耳根染上一层薄粉,陈佳肴眼睫轻颤,鬼使神差地也抬起了手。   她没有去碰自己的伤口,而是碰在了周延礼的手指上。   刚刚握过牛奶,陈佳肴手指温热。   二人肌肤温度形成截然相反的温差。   周延礼被这热意扯回思绪,收回了手。   陈佳肴这才仿若刚刚反应过来一般说:“哦,不是,是昨晚在书房不小心砸的。”   说到这里,她想起来,“呀,我忘记整理书架了。”   周延礼闻声又看了她一眼。   陈佳肴以为他介意这点,忙补一句:“今晚我会整理的。”   周延礼这次直接移开了目光。   男人薄唇轻抿,侧脸线条因为他的面无表情而稍显刻薄。   声音也没好到哪里去,“书重要人重要?”   陈佳肴一愣。   周延礼又说:“有心整理书,没心整理伤是吧?”   陈佳肴眼睛直勾勾盯着周延礼。   周延礼察觉到沉默片刻,又补一句:“知不知道你快考试了?”   话落,陈佳肴垂下眸。   她没表现出什么失落失望的情绪,只是一如既往乖巧应一句:“知道,下次我会注意的。”   这时路过一家药店,周延礼将车子停靠路边,推门下车。   陈佳肴捏着没吃完的三明治,看着走进药房的周延礼,掌心的温热一路攀上了心尖。   其实这点伤不算什么,她哪有那么金贵。   至于周延礼……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去为她买药。   或许是担心,或许真的只是因为她高三生的身份。   不管如何,她都十分心甘情愿地陷落在他的妥帖行为里。   她想,她喜欢上周延礼,也不全然是她胆大包天。   更多的其实是,周延礼在引诱她。   是她定力不足,着了这个男人的道。   陈佳肴垂下眸,抬手轻轻碰了下自己额头的砸痕。   还是痛的。   可见刚刚周延礼触碰她时动作有多轻。   她想着,眼眸不由自主深了几分。   心中生出一个更为胆大包天的念头。   如果,如果周延礼也能定力不足……   “咔哒——”   车门拉开。   陈佳肴荒唐的思绪被打断,猛地抬起头看向周延礼。   小姑娘后怕的脸都白了几分。   周延礼心思在她头上,没注意到这些,只是把药递给她,“记得涂。”   陈佳肴脑子有些空白,全靠本能伸手去接。   但是因为走神接了个空。   周延礼又看她一眼,“怎么?要我给你涂?”   陈佳肴有些结巴地“啊?”了一声。   周延礼继续看她。   陈佳肴这才全然回神,忙不迭夺走药膏,“不、不用了。”   瞥见小姑娘几乎红得滴血的耳根,在陈佳肴看不到的角度,周延礼轻轻挑了下眉。   -   一上午,陈佳肴涂了四次药膏。   在开始第五次的时候,童飒忍不住扭头问:“佳肴,你那么怕毁容啊?”   陈佳肴“啊?”了一声,“什么?”   童飒抢走陈佳肴手里的药膏,在陈佳肴眼前晃两下说:“一点小伤,不过青了紫了,不至于这么涂吧?”   陈佳肴后知后觉明白什么,脸涨红几层,伸手去夺,欲盖弥彰道:“我、我就是随便一涂。”   童飒也不为难她,假装信了,“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陈佳肴小声嘟囔,“本来就是。”   童飒点头如捣蒜地:“嗯嗯嗯嗯嗯。”   敷衍至极。   陈佳肴也心虚,干脆不理她。   也没再继续涂药。   因为……好像确实没必要哈。   之后的半个月里,在陈佳肴的认真照料下,额头上的痕迹非常顺利地没了半点青紫痕迹。   童飒为此没少打趣她。   五月,梅雨季节终于步入尾声。   五月下旬的第一场风吹开了学校的桂花。   黑板角落的倒计时变成了一字开头。   陈佳肴两手捧脸,看着被刻意写又粗又大的阿拉伯数字,心中居然没有半分紧张。   大概是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吧。   毕竟她也阻止不了时间的逼近。   陈佳肴被自己这想法逗笑,准备跟童飒说,一扭头发现童飒还在睡。   童飒最近一直在熬夜,白天都没什么精神。   陈佳肴看她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心地问:“飒飒,还是要睡好的。”   童飒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陈佳肴叹了口气,没再敢打扰她。   直到上课铃敲响,童飒依然在睡,陈佳肴推了推童飒的胳膊,唤:“飒飒,上课啦。”   童飒没什么反应。   陈佳肴准备再推,忽然瞥见童飒露出的侧脸白得吓人。   陈佳肴一怔,不知为何脑海里迅速闪过无数画面。   悄无声息的,陈佳肴的心一寸一寸地下沉。   她颤抖着手慢慢摸向童飒的手臂,声音也跟着颤,“飒、飒飒?”   尤点点听到回头,“怎么了?”   陈佳肴大脑一片空白,眼泪失控地往下落,“我、我不知道,飒飒怎么回事啊?她怎么不醒啊?”   话音刚落,前排的张小峰猛地转身。   看到张小峰凝重表情的一瞬间,陈佳肴的心沉到了谷底。   两个小时后,陈佳肴一等人出现在医院。   急诊室红灯在一片白的医院走廊亮得刺目。   陈佳肴坐在旁边的等候椅上,两手冰凉。   尤点点早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陈稳没有像往常一样不停安慰他,只是沉默着握住她的手。   至于张小峰,连椅子都没坐。   他坐在地上,沉默无声地抱住头。   陈佳肴脑子其实还没清醒,眼前也是模糊的。可就在这一片模糊里,她突然后知后觉记起来很多事情。   童飒虽然一副总是很厉害的模样,但她身体其实很差。   只是她的表现总让大家忽略这一点。   或者说,是她的故意引导。   她偶尔会流鼻血,体考的时候因为生病没来,后来补考的时候好像没有喊他们陪她一起。   她总说自己是肚子疼。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肚子痛无非就是痛经这一个原因。   所以大家对此都很少问。   而张小峰呢,他话很少,反应木讷,但却会时刻注意到童飒的不对劲。   他会第一时间给童飒倒水,倒的不是红糖水,而是白开水。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他清楚,童飒的不舒服,根本不是因为生理痛。   恍惚间,陈佳肴又想起来一件事。   在那个寺庙里,张小峰和童飒许下的是同一个祈福:身体健康。   原来,那个“她”,就是童飒。   原来,他曾认下的喜欢的人,就是童飒。   陈佳肴不可置信地微微瞠目,她迟缓地扭头,视线落在张小峰头上。   张小峰这时抬头,眼底一片通红。   陈佳肴看着他一片茫然的表情,瞬间泪如雨下。   她轻声唤,“张、张小峰……”   张小峰没应,只是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说:“我出去走走。”   陈稳想跟上去,但是尤点点状态也不好。   他左右为难,陈佳肴擦掉眼泪说:“我去。”   医院安全通道口。   陈佳肴和张小峰一上一下坐在台阶上。   陈佳肴在上,目光落在张小峰头上。   她看不到张小峰的表情,只是觉得他声音很哑。   “他们说的对,我这辈子,除了听我妈的话,就是好好学习。”   “喜欢她……,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情。”   “我第一次发现她不对劲是初中的时候,但你知道,她是个……是个很骄傲的人,她让我帮她瞒着,我只能瞒着,因为我也做不了别的。”   “我只能做这些,我还能做什么?”   张小峰絮絮叨叨说了很久。   陈佳肴听着,仿佛看到了张小峰整个青春生活。   他是一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即便他成绩很好,大家也只会在出成绩的那一刻记得他几分钟。   他活在最角落,沉默无声,看着喜欢的女孩装成最肆意张扬的样子。   也看着她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忍受痛苦。   良久,陈佳肴与张小峰一起慢吞吞站起来。   陈佳肴看着张小峰微弓的腰身,张唇问:“她……她知道吗?”   走廊的尽头是夕阳最后一丝光。   光影暗去。   陈佳肴看到张小峰摇了摇头。   他转身离开。   少年影子落在地上,拉得越来越长。   也越来越浅。   就像这几乎快要走到尽头的高中岁月。   他是最沉默的人,也是声势最浩大的人。   -   手术没有办法用成功与否来形容,因为这不是童飒第一次做手术。   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至于童飒的病情,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   唯一能够确定的信息就是:癌。   需要化疗。   可是一旦化疗,就不可能把病瞒下去。   所以这些年,童飒一直在接受大大小小的手术,用大量的药物控制。   病房里,童飒还在昏迷中。   童飒的家人也赶了过来。   陈佳肴他们还小,面对这种关联生死的大事能做的好像只有沉默。   更何况他们高三了,现在还是上课期间。   所以没能等到童飒醒来,他们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好像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这是他们这一群人三年来最沉默的一次。   陈佳肴坐在副驾驶,扭过头看窗外。   时间往前走,城市却在往后退。   没有人能控制时间流逝,也没有人能阻止世间万物的客观变化。   这是世界的丰富之处,却是很多人生命中的遗憾。   晚上温度要比中午低很多。   这段时间昼夜温差很大。   班级渐渐空了,风灌满了整个教室,陈佳肴才反应过来,已经放学了。   她把外套从抽屉里掏出来,一不小心带出了另一件外套。   是童飒的。   之前有一次陈佳肴没有带外套,晚自习有点冷,童飒就把自己的外套给了陈佳肴。   这一给,就是半个月。   陈佳肴看着外套,一点点把外套抱进怀里。   明明已经洗过了,不可能再有什么气息,可陈佳肴却好像抱住了童飒。   她把脸埋进外套里,眼泪渐渐洇湿外套。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后门传来敲门的声响。   陈佳肴充耳不闻。   敲门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停在她跟前,有人掌心覆盖在她头顶。   陈佳肴一顿,察觉什么,她慢吞吞抬起脸,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露出来。   空荡荡的教室里,周延礼站在一旁,单手落在陈佳肴头顶。   目光垂落在她脸上。   而陈佳肴则是仰着头,满目脆弱。   沉默对视片刻,周延礼蹲了下来。   他微微仰视陈佳肴,陈佳肴反倒有机会俯视他。   “怎么了?”周延礼问。   陈佳肴哽咽着眼泪掉得更凶,有几颗甚至砸到了周延礼的手背上。   陈佳肴看到,一边抽噎着一边拿纸巾擦拭周延礼的手背。   她动作太乱,情绪也非常不好。   周延礼反手把她的手连纸巾一起攥进掌心,沉声唤:“陈佳肴。”   陈佳肴目光慢慢对上周延礼的眼睛,她哭得很惨,声音也哑,是完完全全的不知所措。   她抓住周延礼的手,像抓住了浮木一般问:“周延礼,我的好朋友生病了,她生了很严重的病,怎么办,她真地生了很严重的病。”   “生病找医生,你哭是没有用的。”周延礼拿纸巾擦陈佳肴的眼睛,他问,“你为什么哭?”   “因为……”陈佳肴终于崩溃,她抽回自己的手捧住脸,腰背一寸寸弯下去。   她哭着说:“因为我从来都不知道她生病了,我为什么没有发现呢,我怎么可以没有发现……”   夜更深了。   气温也更低。   乌云游走,遮挡住本就浅薄的月光。   偌大的学校归于宁静,教室也没了哭声。   陈佳肴把外套团成一团,放进了张小峰抽屉里。   周延礼问:“就是她?”   陈佳肴摇头,她声音已经很哑了,说话时声音很低,“不是。”   “这是一直喜欢她的人。”   “可是她都不知道。”   此时周延礼把教室最后一盏灯摁灭。   一片黑暗里,陈佳肴看向周延礼的方向。   她也有喜欢的人。   她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呢。   -   之后的时间里,童飒没有再回学校。   陈佳肴和张小峰他们好像也在一夜之间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们照旧进行每个高三生还有的生活,早起,上课,熬夜。   记录时间。   六月。   高三倒计时一周。   陈佳肴和尤点点一左一右趴在童飒的病床上,尤点点在刷综艺,陈佳肴在玩未成年人小游戏。   陈稳和宗健则在旁边病床上坐着嗑瓜子。   只有张小峰认认真真把笔记整理得完好无损,然后放在童飒床头。   童飒脸色好了不少,但经过一次化疗,也瘦了不少。   她一只手搭在尤点点脑袋上,一只手搭在陈佳肴脑袋上,捏两下说:“你们要不要脸,来我这里不是吃东西就是看电视,到底是来看我还是来翘课的。”   尤点点张口就答:“主要是来看你。”   陈佳肴慢吞吞打了个呵欠,“顺便翘课。”   陈稳点点头,把瓜子壳收拾到垃圾桶里说:“再过两天就放假了,提前适应娱乐生活。”   童飒气地喊:“滚!”   尤点点嬉皮笑脸抓起童飒的手,亲在她满是针眼的手背上,“我爱你,么么哒。”   童飒面无表情抽回手,扭头看向宗健,“你呢?那么久没见,怎么样?”   宗健一抬眼睛,“估计比你强吧。”   童飒笑骂一声:“滚。”   离开的时候,陈佳肴犹犹豫豫不知道怎么开口。   童飒好笑地看她,“想问什么问呗。”   陈佳肴这才握住童飒的手,“你会去参加考试吧?”   “当然了啊。”童飒笑着说,“课不上,考试还是要去的,你们就放心吧,我肯定去。到时候看我们有没有缘分进一个考场。”   尤点点也握住童飒的手,“那我们说好了,你必须要去哦。”   “知道了知道了,肯定会去的。”   一行人离开。   病房归于宁静。   童飒脸上原本的轻松痕迹瞬间消失,她眉头拧得很深,慢吞吞动了动身子,好半天才轻轻喘了口气。   而病房外,陈佳肴和尤点点后背贴着墙壁,听着童飒一声又一声地忍受疼痛。   眼里哪还有半分调侃之意。   他们都在尊重彼此,用最温柔的方式。   也在保护彼此,用最若无其事的谎言。   六月五号。   学校下达考场信息,陈稳和尤点点一个学校,宗健和陈佳肴各自一个学校,张小峰和童飒一个学校。   六月七号。   陈佳肴出门前拿起手机在群里开视频,陈稳和尤点点在早餐店里吃早饭,宗健刚起床,张小峰和童飒居然已经到学校了。   从视频里能看到童飒状态还行,周围很多提前去的学生和家长。   陈佳肴下意识看了眼陈稳他们,心里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挂了视频,陈佳肴看着童飒在群里发“大家冲呀!”,鼻头一酸,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   她一下一下擦干净手机,可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脸上的泪。   直到一张纸巾递过来,陈佳肴一顿,默不作声哭得更凶。   周延礼叹了口气,把陈佳肴手里的手机拿走,纸巾直接盖到陈佳肴眼睛上。   陈佳肴顺势闭上眼睛,连周延礼的手一起捂在眼睛上。   她哽咽着问:“为什么啊,为什么是她呢,她那么好……”   今天这个日子,陈佳肴本不该有那么剧烈的情绪起伏。   可是周延礼却难得没有说什么。   他也没有做什么,只是等陈佳肴收拾好情绪,跟她一起下楼。   一楼路过灰猫的家,灰猫主动蹭上来。   陈佳肴摸了摸它的脑袋说:“加油哦。”   周延礼站在一旁,垂眸看陈佳肴眉眼弯弯,手上动作温柔又亲昵。   灰猫仰着头主动蹭陈佳肴的掌心,眼睛眯成舒适的模样。   此时一道光升起,将这一小块区域照得明亮又温暖。   周延礼看着,唇角也翘起一抹柔和的笑。   平城是一个很重视教育的城市。   今天高考,全城都在为考生服务。出租车、公交车、包括私家车都在免费送高考生,早餐店便利店也会为考生打折。   人人都知道三年时光流逝,其中辛苦不言而喻。   而这三年的结果,最后只用两天检验。   陈佳肴到学校门口以后没有急着下车,周延礼也坐着不动。   陈佳肴看考场门口挤满了人,有考生有家长,也有老师。   甚至男女朋友。   陈佳肴看到不远处有个男生亲昵地帮身边的女生整理考试用品。   整理完女生把脑袋扎进男生怀里,像是在撒娇。   男生无可奈何地失笑。   本该被贴上叛逆早恋的行为在高考这天却意外得和谐。   陈佳肴忍不住偏头看了眼驾驶座上的男人。   周延礼不知什么时候调整了座椅,他微微后仰一寸,闭上眼睛。   东方晨光穿透挡风玻璃照在他轮廓清晰的脸上,连睫毛都细数分明。   他是怎么做到每一分每一寸都长在她心坎上的呢。   不多时,考场校门打开。   人群涌动,陈佳肴也推开车门下车。   关上车门前,陈佳肴弯腰探头,“我走啦。”   周延礼睁开眼睛,微微偏头看向陈佳肴。   “不用紧张。”   “会什么写什么。”   三年来,陈佳肴经历了数不清的考试。   每一次,周延礼能给她的都是:“用点心”、“不要以为周考就不重要”、“既然花费了时间就对得起时间”。   这是第一次,他没有给她施加压力。   也是第一次,陈佳肴问:“你会接我放学吗?”   周延礼闻声把座椅调得更平,“今天没事,我就在这等你。”   陈佳肴一笑,开玩笑一般说:“那晚安,周教授。”   小姑娘绕过车头走进校园,周延礼开了车窗,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   片刻才把“周教授”三个字在唇舌间颠来倒去重复了一遍。   也是这时,周延礼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这小孩儿是不是没怎么正经喊过他叔叔?   他眯眼,继续盯看陈佳肴离开的方向。   -   六月八号,下午五点。   全体高三生解放。   陈佳肴从考场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周延礼。   少女迎着橙红色的光,头发被风吹起,干净的面庞露出来。   她笑着走到周延礼面前,抬起脸,“我考完啦。”   周延礼轻轻挑眉,唇角含笑道出两个字:“恭喜。”   是。   恭喜。   恭喜我终于顺利踏过高中的门槛,如愿以偿来到你面前。   回程是同一条路,不知道是不是心境不同了,总觉的这条路的光景也不同了。   她甚至都没注意到过,他们每天都会路过花店,蛋糕店,甚至婚纱店。   这些小小的店铺,也许曾装满过某个人最热烈的回忆。   陈佳肴扒窗沿,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问:“我手机带了吗?”   周延礼抬了抬下巴,示意在储物柜里。   陈佳肴拿到手机,立刻进微信群。   然而没等她发消息,反而收到了消息。   是张小峰在群里发的。   -来医院。   陈佳肴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抖着手去抓周延礼的手臂。   周延礼眼疾手快反握住她的手。   这是唯一一次,周延礼握住陈佳肴的手,陈佳肴却满心都是其他人。   她声音也跟着抖,“去、去医院。”   周延礼轻声说:“好。”   他没有立刻松开陈佳肴的手,而是在绿灯亮起之前告诉她说:“能别哭,就别哭。”   陈佳肴缓缓抬眸。   她从周延礼一双沉静深瞳里看到自己的脸,以及几乎蓄满了泪的眼睛。   如果童飒看到这样的她,应该会骂人吧。   陈佳肴僵硬一牵唇,张唇未出声。   但是周延礼知道,她说的是:“好。”   他们给彼此最大的回应是:好。   -   医院仍旧都是消毒水的味道。   陈佳肴站在童飒的病房门口,看到她鼻子嘴里都插满了管子。   陈佳肴忍着眼泪,扭头问张小峰,“什么时候。”   张小峰说:“昨天。”   陈佳肴张了张嘴,最后只问一句:“你……”   张小峰说:“最后一科没考,没事,我可以复读。”   太可惜了。   陈佳肴说:“她肯定会很自责的。”   张小峰说:“跟最后一科没关系,本来就想好复读了。”   陈佳肴没说话,因为她很清楚,不管张小峰如何想要撇干净,童飒都不可能接受他的说辞。   也许很快,她就会知道。   她曾是一个男孩子,一整个青春的记忆。   -   六月二十三号。   高考分数可查。   六月中旬正是天气热的时候,陈佳肴在空调房里窝着,抱着手机跟童飒她们聊天。   正聊着最新上映的综艺,尤点点忽然冒出一句:“可以查分数了!”   陈佳肴一愣。   她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时群消息已经刷新了一波。   陈佳肴回神,眼神聚焦落在手机屏幕上。   陈稳和尤点点以及宗健已经把分数截图发到了群里。   宗健超常发挥,顺利进入梦寐以求的北体。   陈稳正常发挥,分数线稳过一本,擦边重本。   尤点点算是比平常考的好一点,基本也一本稳了。   两个人的分数肯定不会上同一所大学,所以一直在讨论哪两所学校距离更近。   尤点点则以学校附近的美食街为重点考察选项。   这时童飒忽然@陈佳肴,尤点点和陈稳也停下了讨论,跟着@陈佳肴。   陈佳肴没回复,而是拿着手机下床,径直去了书房。   周延礼学校最近临近末考,还挺忙的。   这段时间是三年来第一次他忙,她却闲着的状态。   站在书房门口,陈佳肴心情从刚刚的懵和茫然,转成了紧张。   她心跳快得不行,心脏好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她就站在门口,手机握得紧紧的。   却始终不敢抬手敲门。   直到房门从里打开。   响动牵扯陈佳肴的思绪,她猛地抬头,对上了周延礼的眼睛。   周延礼目光垂落在她脸上,片刻又落到她手里的手机上。   他目光像扫描器,陈佳肴不由自主把手机攥得更紧。   指骨关节都在泛白。   “手不疼?”周延礼忽然出声。   男人声音像一道风,吹的陈佳肴顿时脱力。   她手好像失去了所有感知,猛地张开。   手机掉落。   周延礼似是早有察觉,眼疾手快抓住手机。   他掌心翻上,手机平稳躺在他手里。   “自己查。”他说。   陈佳肴眼眸睁了睁。   他怎么也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周延礼看她不说话,低声问:“怎么?不敢?”   陈佳肴没说话,默默低下了头。   她不安地绞弄手指,薄层的眼睫毛微颤。   昭示着小姑娘的不安和紧张。   “进来。”   周延礼再次主动出声。   他先一步进书房。   不知为何,或许是待了三年,这块不大的书房几乎成了陈佳肴的避风港。   一踏进这里,她就不由自主的心安。   她坐在自己的老位置。   周延礼一如既往坐她对面。   手机被男人推到她面前。   陈佳肴看着手机,不自觉地咽了咽喉咙。   周延礼失笑。   陈佳肴实在没心情有什么玩笑情绪,她慢吞吞抬眸盯看周延礼。   一双眼睛露着近乎透明的清澈,黑白分明。   像一头一无所知的小兽。   周延礼对上她的目光,收了笑。   他问:“考试的时候觉得怎么样?”   其实距离高考才过去半个月,但是突然被问起来,就觉得好像过去了很久。   她从漫长的记忆里将自己回到那两天,那个教室,那几场考试。   片刻,她说:“应该没什么失误。”   没有出现什么不可原谅的意外和遗憾。   她其实不该那么紧张的。   她应该非常坦然地面对这个结果。   “我……”陈佳肴再次垂眸。   她其实知道结果是什么。   她只是不想面对。   “估分了吗?”周延礼伸手拿回手机。   陈佳肴轻轻点了下头。   “多少?”   周延礼手中动作不断。   陈佳肴没有抬头,只是回答说:“六百左右吧。”   下一秒,手机轻轻放到她面前。   手机荧光落在她余光里,陈佳肴微微一怔,目光转向桌子上的手机上。   页面显示着她的高考成绩。   “599。”   周延礼轻轻一抬下巴,“估计得不错。”   他没有说她考得如何。   只是说她估计得不错。   陈佳肴目光还在手机页面上,十几秒过去,她才轻轻挪开目光。   脸上表情看不出欣喜还是失落。   她努力了三年,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学习上。   为的就是现在手机上这三个阿拉伯数字。   分数查出之前,她还紧张得要死了。   可这一秒,整个人又仿佛突然松弛了下来。   书房一片自然光。   青白色照的少女面庞轻柔。   她垂着脑袋,良久才听到对面男人说一句:“去平商吧。”   陈佳肴说好。   他们都绝口不提平大。   仿佛他们都无比清楚,她本来就没什么能力进平大。   方向永远都只是方向。   方向,是追不上的。   陈佳肴想着,缓缓扭开了脸。   她看向窗外,玻璃窗上映着她的脸。   窗外蓝天白云,再无其他痕迹。   三年,终于落了一个结果。   她没有失望,只是突然认清一个事实。   有些事情,不是努力了以后就理所应当该得到好结果的。   她目光又落在了周延礼脸上。   可是……她不希望这个人,她也得不到。   -   八月底,童飒进入三轮化疗,病况好转。   张小峰进入平中实验班复读,入学考试名列前茅。   九月入学前,童飒的病房里闹哄哄。   尤点点分数下来那一刻就去理发店把头发染成了粉红色,她皮肤白,个子小,顶着一头粉红色的短毛,看上去像洋娃娃。   只可惜洗了两次头发,颜色就退成了金色。   尤点点伤心地拿脑袋拱童飒的肚子。   童飒乐得不行,摸着尤点点的头发说:“好儿子,真会给爸爸找乐子。”   尤点点龇牙咧嘴作凶。   童飒认真问:“请问您跟金毛狮王谢逊的关系是……?”   尤点点嗷嗷着喊今晚就要把这头玩意儿染成黑色。   身后的陈稳听到这话笑的那叫一个满意。   陈佳肴来得迟,手里拎着水果,刚把水果放到桌子上,宗健和陈稳就各自不客气地开吃。   陈佳肴笑着走到童飒床前,“怎么样?”   童飒不正经答:“好极了。”   陈佳肴笑半天。   童飒看着陈佳肴,总觉得这短短两个月过去,陈佳肴哪里不对劲了。   陈佳肴被盯得不自在,缩了缩脖子,“怎么了?”   她这一缩脖子,童飒才意识到,“你头发长长了啊。”   陈佳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笑着说:“嗯,长长了,一直在家待着,都没想过去剪。”   “大学了,别剪了。”童飒歪着头说,“留着呗。”   陈佳肴闻声忽然意识到童飒经过那么多次化疗,早就没头发了。   眼里的光瞬间消失,陈佳肴拉着童飒的手说:“你要快点好起来,飒飒。”   童飒笑着说:“好,等我好起来,带你去找托尼老师染头发,这次不剪了。”   陈佳肴沉默一下,默默举手:“我可以不染粉色吗?”   童飒认真想了下,“那绿色怎么样?”   尤点点脑袋凑上来,“我觉得好极了!”   “……”   陈佳肴决定抽时间还把头发剪短了去。   -   九月一号,夏天还没完全消失,气温依然在三十度。   陈佳肴穿着短裙,裙摆扬起间露出雪白纤细的长腿。   在家两个月也没能长胖几斤,反而因为长高两公分更显瘦了。   从车上下来,陈佳肴转身去后备箱拿行李。   秦煦岚也跟着下车,看陈佳肴细胳膊细腿地搬东西,心疼地皱眉又皱脸,“周延礼怎么一天天越来越不靠谱了,不是说好今天你入学吗?他怎么还没来?”   陈佳肴笑着把行李箱从后备箱拎到地上放着,“他今天也忙,估计比我还忙。”   “那也得来送!”秦煦岚说着打开包掏手机,“不行,我得给他打电话,忙也是人家辅导员忙,他一个任职教授忙什么忙!”   秦煦岚做事一向说一不二,陈佳肴也没法阻拦,只能在一旁看着她给周延礼打电话,然后在电话接通的瞬间把周延礼骂一顿。   陈佳肴想了下周延礼在电话对面的反应,忍不住失声笑出来。   秦煦岚这时挂了电话说:“他说你现在去报道估计要排很久的队,不如先在学校里转转,中午吃了饭再报道。”   陈佳肴个人觉得都行。   平商宿舍全都是四人间,上床下桌加独卫,报道早晚其实没什么太大区别。   陈佳肴没来过平商,收到平商录取书后也没抽时间来这里逛。   这里不是她想来的地方,对她没有任何吸引力。   她愿意来,也不过是把这里当成了一块跳板。   她不会在这里待很久。   上午十点一过,阳光渐足,开始热了。   陈佳肴和秦煦岚撑着太阳伞,慢吞吞把平商的教学楼逛完。   秦煦岚穿着修身的旗袍,迈步间双腿又细又长。   她保养得极好,尽管年过五十,也风/韵犹存。   陈佳肴纵使年轻,跟她在一起浑身上下也只露了稚嫩两个字。   陈佳肴看秦煦岚步伐渐渐慢了下来,体贴问:“累吗?”   秦煦岚说:“累倒是不累,不过这里人那么多,转着也没什么意思。”   陈佳肴了然笑笑,主动开口说:“那我们去隔壁看看吧。”   秦煦岚一滞。   陈佳肴挽住秦煦岚手臂,“我的成绩本来就考不上平大啊,分数差很多的,又不是差个一两分,觉得遗憾可惜。”   她知道秦煦岚早就想去平大了,只是考虑她的心情才一直没有说。   周家的人,总是这样把她放在心上。   “好啦,走吧,我们一起过去。”陈佳肴说。   秦煦岚走着,叹了口气,“怎么办呀,你以后嫁出去,我肯定会舍不得的。”   陈佳肴唇角一弯,“那我就不嫁出去了。”   秦煦岚说:“等你大学谈了恋爱就不那么说了。”   陈佳肴说:“我大学不谈恋爱。”   秦煦岚挑眉问:“真的?”   陈佳肴犹豫了。   秦煦岚故意叹气,“唉,女儿大了都要泼出去的。”   陈佳肴拉着秦煦岚的手,“我就不。”   秦煦岚被逗笑,牵着陈佳肴的手一起去往隔壁平大的方向。   都是开学季,平大也没比平商好到哪里去。   来往皆是入校新生,要么就是推荐校园卡的学长学姐。   陈佳肴路过其中一个摊位,被一个学长拦住。   对方拦得匆忙,吓了陈佳肴一跳。   陈佳肴后退躲开,抬头时半长的头发扬起落下,头顶的伞挪开,一张白净细腻的脸露出来。   学长愣了下,结结巴巴到:“你、你好,是学妹吗?这个……校园卡……”   陈佳肴礼貌笑笑,“谢谢,我不买。”   对方脱口而出一句:“可以送给你的!”   陈佳肴:“……啊?”   秦煦岚看戏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学长这时才意识到自己闹了笑话。   陈佳肴没有表现出有被冒犯的意思,只是淡淡笑着说:“我不是你们学校的,真的不需要。”   离开这片区域,秦煦岚还在笑。   陈佳肴叹了口气,停下脚步,故作生气地看向秦煦岚。   秦煦岚忙说:“好好好,不笑了不笑了。”   “……”   明明笑得更凶了。   陈佳肴“哼”一声,“怎么了啊,有什么好笑的啊。”   秦煦岚说:“就是看我们小佳肴那么轻松就能迷倒别的男孩子,开心啊。”   陈佳肴被秦煦岚调侃的脸上脖子全是红色。   秦煦岚看着,笑得更开心了。   就在这时,周延礼打来电话。   大概是空出了时间,可以陪他们准转。   虽然嘴上说着没关系,但想到没有办法以平大的学生身份站在这里,陈佳肴心里不免还是有些失落。   秦煦岚似乎有意识到陈佳肴的情绪,她站在人工湖旁,看着池塘里簇拥成团的锦鲤。   上午强烈的强光照在她身上,没有给她增添半分狼狈,反而更为惹眼。   她是周延礼的母亲,气质自然也是得天独厚。   “佳肴。”秦煦岚唤了声,“你是不是很在乎周延礼的想法?”   陈佳肴一怔,僵住全身。   她愣愣地看向秦煦岚,唇瓣张了又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关系。”秦煦岚笑着说,“我知道,周延礼在你面前一直扮演着长辈的身份,你怕他,顾及他,想要事事给他一份满意的答卷,这是理所当然的。”   陈佳肴垂下了眼睛。   少女的面孔悄无声息又长开了一些,稚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成年女性的气息。   她的五官更立体,眉眼更吸睛,发丝被风吹得掀起,露出的下颌线也更加清晰。   秦煦岚看着,继续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小孩子这样想很正常。”   “只是……“秦煦岚顿了下,又说,“我希望你,更能为自己着想一点。”   “你很想考平大对不对?”   陈佳肴沉默几秒,默默点了点头。   她对平大的渴望,是她否认不了的。   因为周延礼在这。   陈佳肴心虚地颤了颤睫毛,不由自主抠起了指甲。   是她表现得太明显,秦煦岚发现了什么吗?   下一秒,她又听秦煦岚开口说:   “想考,是好事。但是考不上,没人会觉得你不够好。”   “不要觉得周延礼对你有所期望,就觉得考不进平大是件很难堪的事情。”   “这天底下,也许真的有长辈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一步一个脚印按照自己的规划来。”   “但是你相信我,周延礼绝不是这种长辈。”   “你高中,他对你严格,对你有所期望,只是不希望你留下遗憾。”   “你大学,你成年,你今后所有的选择和人生方向,都是你自己的。”   “与他无关,他也绝不会想插手半分。”   “你要为自己活着,明白吗,佳肴。”   这话一落,陈佳肴愣了下,抬起头。   原来,秦煦岚要说的是这些。   她还以为……   一场风吹过,陈佳肴薄薄的衬衫鼓起。   后背一层冷汗。   她感觉自己手指尖都麻了,轻轻蜷了蜷手指,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秦煦岚又说:“其实周延礼也不是这所学校毕业的,他只是经人介绍才来这所学校的。”   “所以不要把这里当成什么目标,没必要,真的。”   “如果还想继续考,你有更好的选择,懂吗?”   懂。   她一直都懂。   可是她忍不住。   她真的很想站在周延礼身边。   陈佳肴把目光移到人工湖里,看着被阳光照得波光粼粼的湖面,轻声道:“阿姨……”   秦煦岚靠近她一分,“嗯?”   陈佳肴还是盯着湖面,她喉头滚了又滚,良久轻轻一扯唇,密长的眼睫轻颤两下,敛去眸中的悠长深意。   再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亮着光,“没什么,我们要在这里等周教授吗?”   提起周延礼,秦煦岚又“啧”一声,“等什么,热死了,走,直接去他办公室找去。”   陈佳肴惊,“啊?不好吧?”   秦煦岚说:“这有什么,他办公室我又不是第一次去。”   额。   那好吧。   其实陈佳肴也挺想去看看的。   周延礼生活的所有地方,她都想看看。   只是陈佳肴和秦煦岚刚从人工湖旁走到教学楼门口,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几道:“周教授好。”   陈佳肴回头,看到周延礼从右侧楼梯口下来。   天气很热,他没穿外套,只穿了一件衬衫。   袖口挽到臂肘尖,小臂线条清晰流畅。   他皮肤白,在白衬衫的衬托下肌肤更显冷白。   光线一照,虽然惹目,但却无人敢觉得他好接近。   “啧,整天就这个表情,我看了就头疼。”秦煦岚说。   陈佳肴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周延礼,不知为何生出几分想要调趣周延礼的念头,她故意凑在秦煦岚耳边说:“没有啊,我觉得很帅啊。”   此时周延礼走到他们身边,目光在陈佳肴脸上落了一瞬,“怎么?”   陈佳肴摇摇头,“什么也没有。”   周延礼眯眼。   陈佳肴转了转眼珠子,搂住秦煦岚的胳膊。   宛若捞了靠山。   周延礼又看她一眼,最后没什么太大兴趣地移开目光。   秦煦岚小声跟陈佳肴嘀咕,“你看,多无趣,问都不问。”   陈佳肴忍不住笑。   每次跟秦煦岚一起吃饭,陈佳肴都特别想看秦煦岚教训周延礼。   倒也不是想看周延礼出丑,只是觉得,不管她和周延礼差了多大岁数,在秦煦岚眼里,周延礼和她一样,都是孩子。   而她也会因为这一点身份的变化而觉得更靠近周延礼一分。   “唉,要我说,刚才就该跟那个学长认识认识。”秦煦岚又说。   陈佳肴一滞,下意识看向周延礼。   她心底暗暗升起一股期待,期待周延礼能注意到这个话题。   下一秒,她看到周延礼偏头看过来,询问:“什么学长?”   轻飘飘四个字,犹如四粒小石头落在陈佳肴心湖。   她唇角抑制不住地勾起一抹弧度,故作不想秦煦岚继续说地否认道:“没、没什么的。”   少女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害羞。   眼里闪烁着明显的躲闪之意。   周延礼瞥了一眼,看向秦煦岚。   秦煦岚说:“就是你们学校的男同学咯,以为佳肴是学妹,要送给她手机卡,诶?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学校还有这种福利?不都是买吗?”   周延礼闻声又看了陈佳肴一眼,淡淡“嗯”一声,“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   “这种手机卡可能会有各种收费业务。”   陈佳肴还真没想到这个份上,她点点头,“这样啊。”   “嗯。”周延礼看向陈佳肴。   陈佳肴茫然眨眼,“怎么了?”   周延礼说:“所以,收了吗?”   陈佳肴摇头,乖巧十分,“没有呀。”   “嗯。”周延礼说,“不收最好。”   说着,周延礼掏出手机,在手机软件上给陈佳肴的手机账号充了四位数话费。   “新生入校各种业务都不用参与,不要以为上了大学就不用学习了。”   陈佳肴:“……知道了。”   周延礼目光淡淡看向陈佳肴。   陈佳肴立刻收起无奈的口吻,一如高中那样答:“好,我会的。”   周延礼满意地移开目光。   他说过,只要他不想,他有的是办法不让她长大。 作者有话要说:  在都市剧情开始之前,我再说一遍。 周延礼,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第39章 偏袒   午饭吃的韩料, 吃完出来也才一点多。   秦煦岚因为有事情要忙临时走了,走之前各种交代周延礼要把陈佳肴妥帖送到宿舍。   周延礼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眼底已经浮起了无奈之意。   陈佳肴看到周延礼这样就忍不住想笑。   秦煦岚走后, 周延礼淡淡瞥了她一眼,一句话没说。   但明显意图为:很好笑?   陈佳肴一顿, 默默抿上了嘴唇。   顺便移开了视线,假意环视四周建设。   小姑娘眼睛黑白分明, 滴溜溜转动的时候跟幼儿园大班生也没什么区别。   周延礼多看了两眼,才满意地移开目光。   可是……这种把别人威胁成功以后再身心舒畅的行为不是更幼儿园大班生吗?   陈佳肴想着, 偷偷瞄向周延礼。   在对方察觉之前再迅速收回目光。   满脸的若无其事。   -   学校报名处下午两点才正式开始, 所以学校附近人依然很多, 各品牌奶茶店门前条条长龙。   陈佳肴路过其中一家, 发现是童飒特别爱喝的牌子。   想到童飒, 陈佳肴不由自主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入校新生。   每个人眼睛都放着光, 再也没有人觉得开学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陌生的环境带来的未知伴随着自由的向往。   这些,原本也该属于童飒。   薄如羽翼的眼睫垂下,午后阳光正盛, 迎头落下,眼睑处映了两片阴影痕迹。   这痕迹在少女柔和线条的脸上添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深意。   恰时有学生路过, 大概是周延礼的学生, 看到周延礼纷纷打招呼, “周教授好。”   几道此起彼伏的声音拉回陈佳肴的思绪,陈佳肴回头,对上其中一个女学生的目光。   两个人谁都没停留,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擦肩而过。   可却都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彼此不可诉说的想法。   陈佳肴一顿,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   周延礼是教法语的,学习外语的一向女孩子偏多。   二十岁, 女孩子介于少女和成熟女人之间,像枝头红了一半的果子。   清甜又脆。   陈佳肴总觉得自己和周延礼共处一个屋檐之下,怎么也算得上近水楼台了。   可是对于周延礼的学生来说,一天二十四小时,白天几乎全部时间都共处一个教室,何不也是近水楼台?   猛然间,陈佳肴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周延礼,男人总是面无表情也勾的人忍不住频频送去目光,更何况他气质优越,能力出众。   这样的人,不管放在哪里,都会有无数人觊觎。   含有禁/忌感的惦记,也许还有更多。   想到这里,陈佳肴忍不住皱了皱小鼻子。   周延礼察觉,目光低下来,眉眼细微动作传达疑惑。   陈佳肴又不可能把这些想法说给他听,只能抿着嘴唇说没事。   又撒谎。   周延礼眉眼一沉,目光在陈佳肴脸上游走几秒,淡淡移开。   她不想说,他就不问。   最好日后她也不要有主动向他开口的那天。   -   下午两点准时,周延礼带着陈佳肴报名,办理住宿。   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桌,独卫,卫生间还是干湿分离,阳台很大,窗外伸出一块区域,上面摆放着上届学生留下的绿植盆栽。   陈佳肴是宿舍第一个到的,她舍不得周延礼为她忙这些有的没的,就把东西匆匆往桌子上一放,说要出去晒被子。   被子是一米五乘两米的,落在陈佳肴手里,一个人抱一个都费劲。   在周延礼那却轻松的好像拎了条毯子。   他走在前面,陈佳肴慢吞吞跟在他身后,走了没两步,周延礼转身。   陈佳肴视线被被子遮去了一大半,一时不察直接连人带被子撞进周延礼怀里。   整个人向摔进了一片温柔里。   陈佳肴愣了下,脑袋从被子里抬起头,头发糊得满脸都是。   眼睛微睁,很懵很憨。   周延礼眼底匆匆闪过笑意,抬手把陈佳肴怀里的被子也拿走。   陈佳肴踮着脚不想放手,“我自己可以。”   周延礼直接说一句:“不要浪费时间。”   本以为陈佳肴会像从那样一言不发遵从他的意见,结果没想到他话音刚落下,就见小姑娘一个踮脚,用力把被子前走,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前走。   边走边说:“快点快点,不要浪费时间。”   周延礼原地站了一瞬,而后目光才追着小姑娘摇摇晃晃的背影看过去。   宿舍走廊尽头窗户打开,午后阳光铺天盖地,恰好在拐弯时照在陈佳肴脸上。   她转身,头发被风吹起,眼睛闪着细碎的光,喊:“快点啊。”   周延礼依旧站了几秒,而后轻轻挑了挑眉。   唇角一抹意味深长。   楼下晒被子的地方几乎满了,陈佳肴走了很长一段距离才找到空下的晾干。   杆子很高,陈佳肴即便踮脚也搭不上。   周延礼轻而易举先把自己手里的那一床搭上去,而后没什么表情地看向陈佳肴。   陈佳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周延礼波澜不惊,“动作快点,不要浪费时间。”   陈佳肴:“……”   最后,这番幼儿园大班生的较量以陈佳肴连声道歉结束。   至此,陈佳肴就更加坚信:周延礼这副严以律己且规整正统的教师装扮下肯定还有第二张面孔。   -   下午周延礼学校还有的忙,陈佳肴宿舍也有的收拾。   陈佳肴把洗手台擦了一半,门外传来“咚——”一声沉响。   陈佳肴吓了一跳,丢了抹布探头去看,看到一个男生正拖着行李往宿舍里走。   他个子很高,穿着黑色短袖和黑色短裤,高帮帆布鞋衬托的腿很长。   陈佳肴以为是哪个室友的男朋友,没有立刻出声,而是沉默着等室友现身。   结果等了半天也没等到。   陈佳肴这才犹豫着开口,“那个……需要帮忙吗?”   男生闻声猛地转身,脸上还一丝惊恐,看到陈佳肴以后片刻噤声以后喘了口气,“操,吓死我了。”   一开口,陈佳肴愣住了。   好像是个女生?   性别这个事情属实不太好问,于是陈佳肴主动表明身份说:“你好,我叫陈佳肴,是1号床的。”   “哦,我叫许青璇,3号床的。”   陈佳肴笑笑点头表示知道了。   许青璇头发很短,额头还戴着发带,估计是又累又热,她直接把发带摘了随手扔到桌子上,然后两手一扒拉,把头发扒拉成了……一头炸毛。   她两眼呆滞地喘着气。   陈佳肴盯看好几秒,实在没忍住偏头笑开了。   许青璇看过来,“笑我啊?”   陈佳肴有点不好意思,指了指自己桌子上的水,“那里有水,我没喝过。”   许青璇一点也不客气地说:“诶?那巧了,谢谢你啊佳肴。”   陈佳肴说:“没事。”   一下午的时间,陈佳肴和许青璇都在打扫卫生,等她们俩被子抱回来,宿舍里还是只有他们俩人。   二号床和四号床都是空的。   “要不我们先去吃饭?”许青璇问。   陈佳肴犹豫了下。   许青璇立刻说:“你如果有事也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   陈佳肴挠挠头,“我可能要去趟隔壁。”   许青璇问:“隔壁?你朋友在隔壁宿舍啊?”   陈佳肴:“不是,是隔壁学校,平大。”   “卧槽,平大?你男朋友平大的啊?”   陈佳肴一愣,还没来得及否认,就被许青璇拖着,“走走走,一起一起,我也去隔壁转转,你们约你们的会,我不打扰,我就是去吃一下平大的饭,过了这几天估计没得吃。”   陈佳肴一路被拖着,中途几度想要开口解释,最后都闭上了嘴。   她是藏了私心的。   这种话,她哪里舍得反驳。   -   平大的傍晚要更好看,落日沉在教学楼夹缝中,橙色的光铺满大半个学校,像洒了一层暖洋洋的粉。   来往每个人脸上都照了一层暖光。   许青璇个子高,走路也霸道,一手抄兜一手仗着身高胳膊长搭在陈佳肴肩上。   搭着的同时手上还不停地玩陈佳肴的头发。   陈佳肴被她玩得心慌,扭头问她:“我头发好玩吗?”   许青璇也认真回答:“好玩,再长点就更好了。”   陈佳肴笑,“长头发浪费洗发水。”   话刚说完,忽然听到一道很曼妙的笑声。   陈佳肴扭头,看到不远处的教学楼前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大红色连衣裙,裙摆在膝盖上一寸,露出的长腿又白又细,她腰肢细的仿佛两只手就能围住,往上也是玲珑有致。   胸前V领,风光无限。   女人撑着一把太阳伞,伞遮住了她的脸,陈佳肴看不到对方长什么样。   只能听到她声音是恰到好处的柔,“他们都说你在这里教学,我还不信,没想到真在这里呀。”   她对面的男人黑西裤白衬衫,阳光照的他五官耀眼。   是周延礼。   “哇哦。”许青璇勾/搭着陈佳肴的脖子,“俊男靓女,爱了爱了。”   陈佳肴闻声仰头问:“他们很般配吗?”   许青璇反问:“不般配吗?”   陈佳肴沉默。   几分钟后,女人率先上楼。   走之前还跟周延礼说了句“一会儿见”。   周延礼全程没什么异样表现,他迈开脚步正要往学校大门口的方向走去,忽然余光闪过一道身影。   他偏头,看到一男一女相搂着往食堂的方向走去。   那穿着和身影,周延礼觉得自己但凡还没有老年痴呆就不会认错。   但是他还是先掏出了手机,直接拨通电话。   他盯着不远处那两个相搂着的其中女生停下脚步,然后掏出手机,接通。   周延礼眯起眼睛,沉声问:“在哪。”   周延礼看到不远处的陈佳肴似是心虚一般左右看了两眼。   她正欲开口,周延礼又说:“想好再说。”   并不是每一次撒谎,他都会原谅。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到了这里,那我也说一句。 我之前就说过,陈佳肴很聪明的。   第40章 偏袒   陈佳肴闻声明显停下了动作, 她心虚的手都在抖,生怕手机碰到耳朵会发出什么声音。   所以只能把手机悬空在耳边,喉咙咽了两下, 在指尖一阵麻意间,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我在你学校啊, 怎么了?”   陈佳肴话音刚落,就听见许青璇坏笑着问:“查岗啊?”   许青璇声音没刻意遮掩, 周延礼也听得清楚。   大学生普遍都成年了,音色早已定型, 不存在男生变声音色难辨的情况。   所以这声音确实是女生的。   周延礼微微一顿, 目光重新落在搂着陈佳肴的“男生”身上, 虽然穿着打扮包括发型都像男生, 但她肩骨窄薄, 尤其偏头时, 颈间流畅,并没有喉结。   是个女生。   他误会了。   这想法让周延礼有片刻的失神,随后他看到陈佳肴转身, 与他对视之后,短暂的愣神, 然后欣喜爬到脸上。   她眼睛弯成皎月, 乌瞳在青/天/白/日里仿佛藏了星辰。   单纯无害到用婴兽来形容都不过分。   而这乖巧之下, 是他对她的误解。   周延礼眸色一深,说了句:“没什么,吃完饭了吗?”   远处小姑娘还在举着手机笑,她歪了歪头:“没有啊,在等你。”   此时落日悬在西角,余晖轻纱一样笼罩了半个学校。   一层几乎透明色的、渐变色的光从两栋教学楼夹缝中间落到小姑娘身上。   她在发光。   恰时旁边有学生路过, 几个人嘻嘻哈哈说着没头没尾的一句:“那时候我就知道大事不好啦!”   周延礼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挂断。   垂眸间,男人眼睫也铺了一层光。   光影掩去了他深眸更深的意味。   他唇边微动,扯出一抹浅痕。   确实是,大事不好了。   -   在周延礼的带领下,陈佳肴和许青璇有幸去了中心食堂的教职工餐厅。   菜系多样的几乎能跟自助餐厅相比。   许青璇看着玲琅满目的菜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里夸起。   最后目光落在周延礼身上,决定先夸一下这个男人,“这是你……家里长辈?”   陈佳肴正要点头,走在前面的周延礼突然转过身。   陈佳肴和许青璇皆是一愣,陈佳肴眨眨眼睛,“怎么了?”   许青璇配合露出茫然的目光。   只见周延礼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男人手指修长,捏着卡片一角,他指甲也修剪得干净平整,处处透露的都是体面。   “想吃什么直接刷这个。”   陈佳肴“嗯”一声,抬手接过,却在卡片落入掌心的同时,似乎有什么轻轻划过了她的掌心。   是周延礼的指尖。   陈佳肴一顿,掌心瞬间如电过,如着火,温度麻意皆起,她猛地抬眸看向周延礼。   周延礼目光还在她脸上,没什么异样地问:“怎么?”   陈佳肴回神,耳根染红的下一秒反手抓住了许青璇的手臂。   她摇头说:“没事。”   然后拉着许青璇往前走去。   两个人谁都再也没有聊起周延礼到底是陈佳肴什么人。   在她身后,周延礼表情依然无异,只是在盯看陈佳肴背影数秒后,男人唇角一抹浅痕转瞬即逝。   紧接着他抬起递卡的那只手抄进口袋,走路间周身凭空多了几分成年人胜券在握的气质。   -   吃过饭,陈佳肴和许青璇回平商。   离开周延礼,许青璇终于敢肆无忌惮聊:“天呐!随便刷!随!便!刷!”   陈佳肴很无语,“只是一张餐卡。”   “餐卡怎么了?餐卡不是卡吗?餐卡里不是钱吗!”   “……”陈佳肴闭上了嘴。   主要是她也确实反驳不了。   回到宿舍,推开门,陈佳肴和许青璇双双停在了门口。   两个人的视线从宿舍门口一路看到四号床桌子上。   大包小包行李箱,以及一个开了一半随便扔在地上的小行李箱。   上面的logo如果没认错全是奢侈品牌。   陈佳肴和许青璇默不作声收回目光相互看一眼,然后齐齐进屋,关门。   动作行云流水。   五分钟后,许青璇蹲在其中一个没开的行李箱前,拿着手机点点点,然后抬头,“六位数了,不算里面的行头。”   其实许青璇也没动什么,但陈佳肴挺心虚的,提醒道:“她人都不在这,我们先别动她的东西了。”   “可是就这么摆着多挡路啊。”许青璇说,“我可不是嫌它们挡路,我是怕我挡了它们,再磕了碰了,我直接原地退学算了。”   陈佳肴被逗笑,说:“那我们躲着点吧。”   睡前,许青璇发现自己忘记买牙膏了,洗发水也没带。   陈佳肴把自己的掏出来借给她用。   许青璇喊:“谢谢佳肴!”   陈佳肴笑笑,转身从浴室走到阳台。   她靠在窗前,任由风吹乱她的头发。   眼睫颤了又缠,她才低下眉眼。   许青璇才不用对她说谢谢,反倒是她应该向许青璇道歉。   因为下午,她利用过许青璇。   可是她并没有得出什么结论。   她太失败了。   倘若他有所反应,她没发现,那她好失败。   倘若他压根没反应,那她就更失败了。   陈佳肴想着,抬起头看向夜空亮起的一轮弯月。   月光轻薄一层,好像把她的心勾走了。   月色很美。   她很想他。   -   周日晚自习,学生进班领军训服。   大学生活正式开始。   但是这天,陈佳肴宿舍的二号床和四号床还是空着的。   四号床勉强有行李在,二号床直接连人带行李都不在。   许青璇对此猜测,“我们宿舍应该只有三个人。”   陈佳肴说:“那应该空出四号床?”   许青璇想了下,真诚夸赞,“你好聪明。”   陈佳肴:“……谢谢。”   军训第一天,陈佳肴和许青璇各自抖着腿回宿舍,推开门,发现四号床的行李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   至少不挡路。   但是人依然不在。   二号床也不在。   十天后,陈佳肴瘦了六斤,又肥又大的军训服在她身上好像灌了风。   今天军训最后一天,结束以后陈佳肴直奔隔壁平大。   她脸上还都是汗,白里透着粉,粉里又冒着汗珠。头发随便扎了个低马尾,有几根头发掉下来黏着汗水糊在侧脸。   她毫不在乎地随手一拨,一手扇着帽子,一手拿着雪糕咬得认真。   咬了一半,忽然手里的帽子被抢走,陈佳肴愣了下,停下脚步,嘴里还含着一小块雪糕。   模样憨萌可爱。   费勉站在身后拍了下她的右肩,在她右转头的时候从左边凑上来打招呼,“嗨。”   陈佳肴吓了向右小跳了一步,看到费勉有些惊喜地睁了睁眼睛,她囫囵吞枣一般咽下雪糕,“嗨。”   费勉随手把帽子倒扣在陈佳肴头上,“考进来了?可以啊小孩儿。”   各大院校的军训服基本都一样,费勉没看出来也正常。   陈佳肴笑笑说:“没有,我在隔壁。”   费勉愣,“隔壁?”   陈佳肴点点头,“平商。”   费勉“哦哦哦”了几声,没有表现得很惊讶,而是匆匆揭过这个话题,“前段时间我出国跟了一个项目,回来你都成大学生啦。”   陈佳肴好奇地问:“你们还有国外的项目可以跟啊?”   “对啊,顺便把导师也带回来了。”费勉眨眨眼,“是个非常漂亮的姐姐。”   陈佳肴被逗笑。   费勉反倒一本正经地双臂抱怀,冲陈佳肴抬下巴,“这位小学生,脑子里想什么有的没的呢。”   陈佳肴举起雪糕发誓,“我没有。”   费勉失笑,“快吃你的吧,马上都化了。”   陈佳肴笑眯眯地再次咬了口。   费勉看着她笑成月亮的眼睛,唇角不由自主翘起来,“你来这做什么?又找人啊?”   陈佳肴含着雪糕不方便说话,一下下连点头。   “怎么又找人,到底谁啊?别不是男朋友——”   费勉话没说完,身后忽然响起一道轻柔的唤声:“费勉!”   费勉回头,“哟,笙姐。”   他说着凑近陈佳肴说:“李与笙,漂亮姐姐。”   陈佳肴抬头看去,喉口的雪糕猝不及防咽进胃里。   心也跟着冷了一瞬。   “这是周教授。”耳边费勉又说。   陈佳肴看着站在李与笙旁边的周延礼,渐渐觉得今天这个雪糕真不该吃。   凉的她四肢都在发冷。   她唇瓣翕张,还没把打招呼的话说出来,周延礼先出声:“怎么热成这样?”   因为这一句话,所有冷意散去。   周延礼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纸,还没抽出纸巾,反倒是旁边李与笙笑着从包里掏出了一块手帕。   她很自来熟地帮陈佳肴擦了下巴,“还能怎么热的,当然是军训晒的,你以前军训不也晒的满脸汗?”   陈佳肴感觉这手帕掀过来一阵风。   她脸上都是汗,风扑面而来,脸上的汗迅速液化,居然有些冷。   “这就是你家里那小孩儿吧。”李与笙看着陈佳肴问,“长得真可爱。”   陈佳肴闻言把手帕抓得更紧。   下一秒,周延礼抬手拿走了陈佳肴手里的手帕。   “拿纸随便擦擦就行了。”   说着把手帕还给李与笙。   李与笙接得非常自然,“都说了我现在没以前那么事儿了,你这是埋汰我呢?”   周延礼说:“不是,用完还要洗,她没那么多时间。”   一个手帕,洗洗又能浪费几分钟?   李与笙不动声色把视线在陈佳肴脸上转了又转,笑着把手帕装回了自己包里。   费勉则在这时反应过来,“佳肴,你和周教授认识啊?”   周延礼点点头,没过多解释,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在陈佳肴身上,“找我回家?”   明天周末,可以回家。   陈佳肴点头。   周延礼说好,然后跟跟李与笙和费勉说一声:“先走了。”   李与笙笑笑说:“注意安全。”   周延礼带着陈佳肴走去停车场的方向,转身的同时他顺手拿走了陈佳肴手里的雪糕棍扔进旁边垃圾桶里。   二人身影越来越远,一高一矮,影子被落日拉得很长。   长长高高的那个影子仿佛在保护相对来说矮小纤弱的那个。   李与笙盯了半晌才若无其事收回目光,偏头看向同样在盯看的费勉说:“怎么?喜欢人家啊?”   费勉倒是承认得大方,“不行啊?”   李与笙笑:“那倒不是,给你加油啊,最好赶紧佳人在怀哦。”   “借您吉言咧。”   -   回去的路上,车里空调没停。   陈佳肴脸上的粉红渐渐淡去,她坐在副驾驶,一如既往得乖。   周延礼也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仿佛这个大学从未开始过。   仿佛陈佳肴未曾,也根本不会长大。   陈佳肴缓缓扭头,穿过车窗看向后视镜里的自己。   少女面庞依旧,眉眼也稚嫩。   跟李与笙,她差的不止精致的妆容。   更有岁月的洗礼。   这十个年头,她到底怎么样才能追上呢。 作者有话要说:  额。 怎么说。 本来已经匆匆结束了校园,开始了几年后的都市。 但是今天看看又觉得太快了。 很多细节和感情转变都不到位。 所以只能删了。 那么点字数,我真是太抱歉了。= =   第41章 偏袒   月上柳梢头, 晚风徐徐。   窗外风景依旧,房内摆设依旧。   陈佳肴坐在床沿边,还没来得及去洗漱。她身上还穿着军训服, 裤管挽的像要去摸鱼,纤细的小腿露出一半, 几乎没什么肉。   手机忽然响一声,陈佳肴拿起手机打开消息列表, 是费勉发来的消息。   费勉:到家了?   陈佳肴:嗯。   费勉:原来你要找的就是周教授啊。   陈佳肴:嗯。   费勉:早知道是他还浪费什么时间,他就是我教授。   陈佳肴本来还想回复一个“嗯”, 一抬眼看到短短对话里, 她回复全是同一个字。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动回复。   陈佳肴想了想, 从表情包里随便翻了一个发过去。   隔壁废物群里也在聊天, 尤点点在抱怨学校食堂饭菜不好吃, 童飒邀请她去医院吃简餐。   陈稳随口说了句学校太大, 想去图书馆来回都想打个车,童飒建议他回平中陪张小峰。   宗健倒是什么也没吐槽,如果非说什么, 大概是同学太优秀,他配不上学校提供的高级教资。   童飒:我在想以什么理由把宗健踢出去。   看到他们的聊天记录, 仿佛看到了他们的人, 陈佳肴心情好了许多, 也跟他们一起聊。   陈佳肴:不需要理由。   陈佳肴:开心最重要!   童飒:哇,我的小乖乖来啦。   陈佳肴:嘻嘻,明天去看你呀。   童飒:乖巧坐等。   又跟他们聊了一会儿,陈佳肴准备起身去洗漱,退出群聊才注意到费勉后来又发来了几条消息。   费勉:一直没注意周教授有没有女朋友,差点以为你是他女儿哈哈哈。   费勉:不过应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以为吧?我看李老师也把你喊成周教授家的小孩儿。   费勉:说来奇怪, 也没听周教授提过你啊,李老师怎么知道的?   费勉:哦,对,他俩好像本来就认识。   费勉:听说是大学同学还是高中同学来着。   大概是看她没有回消息,费勉也没再继续发。   看着手机屏幕上一条又一条,陈佳肴突然觉得有些直不起腰。   她把手机重新放回一边,手肘压在大腿上,慢吞吞弯下了腰。   因为低头眼睛有些发胀,她目光落在自己青一块紫一块的小腿上,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周延礼。   陈佳肴猛地直起身,动作太猛,一时之间有些适应不过来。   眼前黑了一瞬。   她身子微微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声音不高不低地应一声:“来了。”   正要转身,陈佳肴忽然一顿,目光又垂在下方。   视线在脚踝上扫了一瞬。   片刻后,她手指提了提裤腰。   裤子顺势上移,小腿露得更多。   伤势也更明显。   门打开,房间里的光照在陈佳肴后背,明暗交接衬的她脸色不是特别好。   眉眼也没什么精神。   可能是真得累了。   也瘦了不少。   周延礼看了眼她身上的衣服,不怎么合身。   不过他也没多问,只是问:“怎么还不去洗漱?”   “这就去。”声音听上去没什么力气。   周延礼盯着陈佳肴的脸,“不舒服?”   陈佳肴轻轻摇头,“没有,可能是太累了。”   周延礼“嗯”一声,“那就早点睡。”   陈佳肴说好。   相处几年,周延礼一直都很有分寸。   除了个别特殊情况,他基本不进陈佳肴的房间。   更多的都是站在门口/交代事情。   今天也一样,说完转身就要走。   转身之际,周延礼余光瞥见陈佳肴迈腿动作不是特别自然,他停下脚步。   他停得猝不及防,陈佳肴一时不察,直接一头撞上去。   周延礼眼疾手快,掌心挡在胸口上方。   陈佳肴额头顺势撞在周延礼温热的掌心。   肌肤相触,苏苏麻意使陈佳肴脸上抑制不住的升温。   这明明发生在陈佳肴计划之外。   却也让她好心虚,她眼神躲闪,低声道歉:“对、对不起。”   边说边动作不太顺畅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躲避之意其实很明显,但周延礼却没像以前那样有所察觉便给予她合适的距离。   反而主动伸出了手。   男人指尖微凉,轻触肌肤。   陈佳肴即可全身僵住。   在陈佳肴看不到的地方,周延礼轻轻挑了下眉。   唇边一闪而过一丝胜券在握。   那么敏感?   还是胆小?   头发撩起,只见额头已经微微泛红。   周延礼唇边笑意瞬间褪去。   小姑娘皮肤白,一点点红都特别明显。   再加上长达十天的军训,脸上也有些晒伤痕迹。   真是娇气。   想到在他顾不到的地方也许还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周延礼脸色沉了沉,声音也低下来,“一次两次不长记性?”   陈佳肴小声嘟囔了句:“没站稳呀……”   她声音很低,但架不住家里没别的人。   周延礼但凡没聋就能听到。   他闻声低下目光,视线落在陈佳肴腿上。   小姑娘军训瘦了不少,本来就没什么肉的脸也小一圈。   她军训服偏宽大,平时其实看不太出来她真实的身体轮廓。   但是现在裤管一挽起,小腿就衬托的仿佛脆弱得一折就断。   陈佳肴天生皮肤白,腿上也白。   雪白肌肤上斑驳青紫伤痕。   触目惊心。   陈佳肴似乎有察觉,下意识往后躲,也作势要弯腰把裤管松下去。   周延礼看她动作脸色瞬间更难看。   “躲什么!”   陈佳肴动作一滞。   周延礼又说:“别动。”   陈佳肴不敢动了。   周延礼看她动作僵硬地暂停在那,气笑道:“你军训就学了这些?”   陈佳肴:“……”   反正怎么都说不过你。   陈佳肴慢吞吞站直了身体,忽而看着周延礼单膝跪地蹲在她面前——   呼吸几乎当场停下。   “涂药了吗?”   周延礼并没有问是什么导致的。   想也知道是军训。   一个军训折腾成这样。   她是瓷娃娃么。   周延礼皱眉,指腹摁在陈佳肴完好无损的肌肤处检查周围的伤痕。   其实不是特别严重,但因为陈佳肴太白,就被衬托得有点明显。   他仰头,又问一句:“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   陈佳肴挠挠头,“没注意。”   周延礼闻声眉头拧得更深,“不注意这些,注意什么?”   陈佳肴下意识解释,“也不是很疼,就是……”   “就是什么?”   陈佳肴嘟了嘟嘴,“就是有点丑,留疤的话好像也不能穿裙子了。”   小姑娘说这些话大多都希望别人哄她说不丑。   可周延礼只会说一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世界上还有裤子。”   陈佳肴:“……”   她故意说:“可是裙子好看啊,你看那个李老师,穿裙子好好看哦。”   周延礼直接无视了这句话。   陈佳肴咬了咬唇,忍不住又问一句:“是吧?”   周延礼一顿,抬头对上她的眼睛,“问我?”   陈佳肴有点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就……随便问问。”   周延礼重新低下头,他很敷衍地应付一句:“我是教授,她是实习教师,我只关心她的教课能力,这些不在我考虑范围内。”   ……哦。   陈佳肴抿了抿唇,眼睛不由自主敛出一双笑痕。   她目光落在男人头顶,看着他满眼都是自己腿上的伤口,时不时皱一下眉。   这些伤,是她故意给他看的。   可是真地看到他有所反应,她又有些心疼。   心疼之余觉得自己可笑。   疼痛就在那,疼过了就疼过了。   并不会因为多一个知道就会疼轻一点。   想着,陈佳肴眉眼间的笑意渐渐敛去。   她不止年龄小,也真得很幼稚。   如果是李与笙,大概就不会这样吧。   笑意完全褪去,陈佳肴看着周延礼站起身,没什么表情地跟她说:“洗澡注意着。”   陈佳肴低低“嗯”一声,侧过身径直走向了卫生间。   周延礼目光追过去,确定她走路没什么异样才收回目光,转身去旁边的置物架。   洗完澡,陈佳肴小脸热得泛红。   周延礼房门已经关上,客厅灯也关了,只亮了走廊的灯。   应该是已经睡了。   陈佳肴关了灯,回房。   关上门,转个身看到床尾被子上放着一管药膏。   这药膏跟她高考前那次涂额头的一样。   其实陈佳肴有发现,但凡是她吃过用过的药,家里的药箱都会重新备一份新的。   他事无巨细渗透到她生活的每一处。   她无处可逃。   陈佳肴拿起药膏,指腹一片冰凉,刺激的她在浴室里闷得头昏脑胀的意识清醒了不少。   她不逃。   她为什么要逃。   李与笙也许是高中认识的周延礼,她也是不是吗?   她并不比李与笙差。   她也可以化妆,可以穿裙子,可以把身材锻炼得玲珑有致。   更重要的是,她可以陪周延礼更久。   她甚至可以,把整个余生都压给他。   -   第二天,陈佳肴特意提前转了一圈把童飒想吃的能吃的都买齐全才去医院。   医院今天只有童飒一个人,她正啃着苹果,看到陈佳肴推开门立刻笑眼眯眯,张开手臂喊:“抱抱!”   陈佳肴放下东西就钻进童飒的怀里,“想你哦。”   童飒笑嘻嘻地放开陈佳肴,盯着陈佳肴看了好几秒评价道:“瘦了。”   陈佳肴说:“军训嘛,肯定要瘦的。”   “你多吃点啊。”童飒捏着陈佳肴细白的手腕,“你这手腕我拇指食指都能圈住。”   陈佳肴“嗯嗯嗯”地点头,“在吃了在吃了。”   童飒失笑,“怎么样,大学有没有交到新朋友啊。”   “有一个,很酷。”   陈佳肴说着找出许青璇的朋友圈翻照片给童飒看。   童飒看完夸了一通。   陈佳肴退出许青璇朋友圈的时候,童飒一把握住陈佳肴的手腕,看到最新聊天界面的备注,“等等!费勉?你跟费勉真还有联系啊?”   陈佳肴本来还疑惑童飒怎么那么激动,几秒后想起之前百日誓师大会的事情,冷漠地“哦”一声说:“就是正常社交。”   童飒拿眼睛斜她。   陈佳肴:“……不信算了。”   “啧。”童飒说,“信啦,但是他应该对你有点意思吧?”   陈佳肴一愣,“没、没有吧?”   “你好好想想有没有。”童飒问。   陈佳肴想了想,费勉对她确实没什么很逾越的行为,“他没说过。”   童飒笑了,“这种事情还需要说吗?”   陈佳肴怔住。   童飒看着陈佳肴说:“你不比谁都清楚?”   “什、什么意思?”陈佳肴看着童飒。   童飒看着陈佳肴笑。   陈佳肴却笑不出来,“到底什么啊?”   童飒还是笑。   陈佳肴:“……不说算了!别看我!”   童飒这才放过她,问:“你有跟你喜欢的人说吗?”   陈佳肴一滞,眼睛看向童飒。   童飒与她对视几秒,率先笑了,“好啦,不逗你了,开个玩笑。”   陈佳肴不信。   她还是看着童飒,不说话。   童飒被她看得浑身难受,主动抬手投降,“我错了。要怪只能怪我太聪明,或者怪你没藏好?”   陈佳肴出声:“你……”   童飒点头,承认道:“嗯,我看出来你喜欢你家那个了。”   这件事情,陈佳肴瞒了快三年。   她本以为还需要瞒更久。   可是现如今真的把这件事情摆到明面上,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不知所措。   陈佳肴笑了笑,“是么。”   “你怎么看出来的啊。”陈佳肴问。   童飒沉默几秒才说:“从张小峰那里推的。”   这次陈佳肴愣住,“你……”   “是啊,我知道啦。”童飒笑笑,她将剩下的半个苹果放到床头柜上,抽纸巾擦手间低眸说,“以前看不出来,是他不说,现在看出来了,也是他不说。”   “你说一个人做了那么多,却从来不说,还能是为什么。”童飒苦笑,“我又不是傻子。”   陈佳肴沉默。   童飒继续说:“我本来也没猜出来你,但是想想百日誓师大会那天,突然就觉得应该是他。”   那个冬末春初,千人注目下,雨从天降。   男人执伞,被袒护在一隅的小姑娘一字一句讲述她如何喜欢他,心动他,并愿意为他成为更好的人。   他们和那场大雨一样浪漫。   童飒忽然看向陈佳肴说,“会很辛苦的。”   或许是长久的压抑无处宣泄,或许是突然发现其实周延礼身边有无数更好的选择,而她只是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小大人。   陈佳肴的坚持和委屈在这些比较下溃陷。   也许她还可以再继续坚持,可一旦有人替她着想,她就开始感到委屈。   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陈佳肴看向窗外,唇瓣翕张,吐出一句:“没关系。”   童飒没有帮陈佳肴擦泪,而是握住了她的手,“佳肴,你知道吗,长大并不是只有成年才可以。像我这样经历重大变故也会长大,还有就是——”   陈佳肴看向童飒。   听到她说:“离开。”   “离开,你才会长大。”   “离开,他才能意识到,你长大了。”      第42章 偏袒   从医院回去的路上, 陈佳肴接到周延礼打来的电话。   “忙完了吗?”他问。   陈佳肴以为他在催她,说:“我这就回去了。”   “医院门口等着。”周延礼说。   陈佳肴问:“你要来接我啊?没关系,我可以自己——”   周延礼打断说:“要出去吃饭。”   陈佳肴收声, “哦。”   周延礼没说跟谁。   陈佳肴也没问。   陈佳肴没等很久就看到了周延礼的车子。   车窗开了一半,周延礼那张轮廓清晰的脸也露了一半。   这张脸, 看一眼,她离开的念头就少一分。   童飒说得轻巧, 她哪里舍得离开?   医院门口人多,车也多。   陈佳肴猜周延礼肯定没办法一眼就看到她, 正准备招手示意时, 车里的周延礼忽然看了过来。   陈佳肴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睛, 有些意外地愣了下, 而后唇边眼角都掀起了笑。   九月中旬, 天还是热的。   但是不会热到让人出汗, 也不会让人狼狈。   陈佳肴穿一件水蓝色的衬衫,不知道是不是颜色显得,小姑娘总是柔软的气质里居然多了一丝冰冰凉凉。   这衣服是之前秦煦岚送给陈佳肴的毕业礼物, 秦煦岚还问过周延礼的意见。   当时周延礼在食堂餐厅吃饭,一边拿着托盘一边拿手机, 他匆匆扫了一眼, 第一反应是:陈佳肴已经可以穿这种“大人”款式的衣服了。   如今看来, 她不仅可以穿了。   还可以穿得很合适。   想着,蓝色身影一闪而过。   副驾驶车门打开,陈佳肴坐进来。   周延礼蓦地回神,片刻后眸中闪过无奈笑意。   陈佳肴隐隐有察觉,扭头,只捕捉到男人唇边一闪而过的弧度。   她茫然眨眼:“怎么了?”   周延礼脸上又归于无痕, 他不答反问:“你同学怎么样了?”   “挺好的。”   说起童飒,陈佳肴脸上明显轻松不少。   她变化得明显,周延礼看在眼里。   “听医生的意思,好像再化疗几次,就可以停掉啦。”   癌症类的病,如果走到停掉化疗这一步,的确算一个比较好的转变。   周延礼点点头,目视前方,语气未变地问了句:“那为什么不高兴。”   陈佳肴脸上的轻松瞬间退去一大半。   车厢陷入一片如常又夹杂着诡异的沉默。   陈佳肴宛若忽然被人掐住了命门,没什么退路,但又不能就此认输,所以她只能咬住自己的唇瓣,强迫清醒。   原本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拳头,纤细白净的手腕绷紧。   宛若猫在炸毛。   还是那只灰猫。   这两只,在他面前,炸毛都不敢光明正大地炸。   放在以前,周延礼会很满意。   男人天生的优越感和凌驾感得到满足,他会觉得陈佳肴是一个乖小孩。   可如今,小孩长大了。   她的身份发生了改变。   那么她的胆小就成了抵御,而抵御代表恐惧。   恐惧的下一步,是逃跑。   周延礼不由自主收紧了握着方向盘的手,男人手背很薄,但却有力。   关节寸寸,筋骨明显。   几秒后,他松开了方向盘,指腹轻轻摩擦了两下方向盘包裹的磨砂真皮。   他开口:“不想说?”   陈佳肴贝齿还在唇上碾着,粉色唇瓣一道白痕,看着脆弱,又有几分暴烈的施/虐感。   周延礼扫了一眼,颈间喉头滚了一下,匆匆收回目光。   “那就不说。”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逼问她的一切,他向来强势,不用别的,仅用言语就能把面前这个小姑娘扒干净。   然后再用自己的方式给她圈一隅避风港。   但是这种近乎原始袒护的方式仅适用于小孩儿。   成年人是需要秘密的。   有所隐瞒意味着有所避讳。   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避讳。   陈佳肴也感受到了他难得的大发善心,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掌心汗迹漉漉。   她扭过脸,视线看似在窗外,实则全在窗面的影子上。   -   车子停在别墅,陈佳肴从车上下来,周延礼紧跟其后,从后座拿了一个礼袋递给陈佳肴。   陈佳肴接过看了眼,发现是小朋友的玩具。   看着也不像女孩子的。   她茫然地看向周延礼,周延礼说:“不是给你的,今天小禹生日。”   陈佳肴被周延礼说得有些羞耻,怎么感觉好像她在张口要礼物似的。   “不是,我……啊?小禹生日啊?”陈佳肴有点慌,“那我没带礼物怎么办啊?”   周延礼看她一眼,又把目光落在她手里。   陈佳肴一顿,拎起手里的礼袋,“这个?”   “嗯。”周延礼说,“他喜欢这个。”   陈佳肴还是觉得不合适,“我们俩带一个礼物吗?”   其实按理来说是合适的,于陆寻而言,陈佳肴不过是周延礼家的小孩儿。   大人带自家小孩儿参加朋友孩子的生日会,犯不着带两份礼物。   可是陈佳肴想带一份属于自己的。   被童飒说过以后,她的心态就有些畸形。   因为生活分不开,所以过分焦虑想要用某些行为来割裂她和周延礼的关系。   “要不……”   她想临时去买一份,哪怕可能相对来说随便了一点。   结果她刚开口,周延礼就打断说:“这个就是你的。”   陈佳肴:“啊?”   周延礼说:“我的送过了。”   说着,周延礼迈开腿往餐厅走去。   陈佳肴看着男人的背影,手上礼物不轻不重,却好像一颗石头坠在了她的心上。   周延礼愿意为她准备这个以她个人名义送出去的礼物,其实是刚刚好满足她的需求的。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很高兴。   她很清楚自己想要和周延礼割裂的原因。   可是她不清楚周延礼这么“避嫌”的原因。   所以她不安。   她害怕。   “佳肴?”身后传来声音。   陈佳肴回头,看到是周家也,以及他的警花老婆,叶子。   陈佳肴一直都没搞清楚自己跟周家也的辈分,张口不知道喊什么,只能笑笑。   周家也估计也不太清楚,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些,直接走过来说:“恭喜考上大学啊。”   陈佳肴说:“谢谢。”   叶子看到她手里的礼袋,“天呐,这可是小禹最喜欢的,怪不得老听陆寻说小禹喜欢你。”   陈佳肴从来不揽功,她笑着说:“周教授选的。”   “啧。”叶子不满地看了周家也一眼,“你看!你小叔虽然话不多,但就是会投其所好!”   周家也说:“他那叫心机。”   叶子:“你自己笨别找借口。”   俩人吵吵闹闹进了一栋小别墅,陈佳肴有点后悔为什么没紧跟着周延礼进去。   别墅应该是被烘焙店包下来了改造了,整个二楼都布置成了生日主题。   甜品台小巧精致,墙面上气球彩带,还有陆玄禹从小到大的成长照片。   很用心的生日会。   陆玄禹小朋友今天穿得也很用心,板正的西服,精致的领结,笑起来奶牙整齐,奶膘颤颤。   陈佳肴蹲在他面前把礼物送给他,陆玄禹搂着陈佳肴的脖子说:“姐姐你是最懂我的人。”   其他人笑作一团。   周延礼没什么表情,目光始终在陈佳肴脸上。   陆玄禹又问:“姐姐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陈佳肴还没说话,陆寻先表态了,“不行。”   陆玄禹显然不想听他爸的,鼓着小脸问:“为什么?”   周家也起哄:“男孩子只能亲自己老婆。”   陆玄禹沉默了一瞬,认认真真问陈佳肴,“那姐姐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其他人先是跟陈佳肴一样,愣了一下,而后再次笑成一团。   周延礼这次脸沉了下来,他问陆寻:“你就这么教育孩子的?”   陆寻举手,“天地良心,与我无关。”   周延礼点头,“那就是遗传。”   陆寻:“……不就口头占你闺女一句便宜,至于么!怎么,跟我做亲家还亏了你了?”   “不是我闺女。”周延礼说。   往常这种话陆寻听了全当周延礼讲究,今天却莫名其妙从周延礼口吻里品出几分不对劲来。   他“贼眉鼠眼”地看了周延礼一眼,“你怎么回事周教授?”   周教授回了意味深长两个字:“你猜。”   陆寻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眼陈佳肴的方向。   他静静地静看了几秒,而后一恍惚看到自家倒霉儿子伸着头要亲陈佳肴,他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都没来得及震惊,在他儿子偷香成功前一秒把他儿子拎走了。   陆玄禹气死了,张牙舞爪跟他老子对着干,“你干嘛!”   陆寻心想你这会儿精神的跟头虎似的,真亲上了我这个当爹的都保不住你。   想着他抬头看向周延礼,对方目光果不其然在陈佳肴身上。   陆寻这次终于明白自己猜得没错,拎着自家儿子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骂了句:“靠。”   这个禽/兽!   陆玄禹转身就把他老子卖了,“妈!我爸又当着我面儿说脏话!”   陆寻:“……靠!”   因为是小朋友的生日,不方便办特别隆重。   但是又要尊重小朋友的仪式感,所以陆寻喊的都是好朋友。   虽然陈佳肴都不熟,但也不至于太拘束。   没多久,陆玄禹照片拍累了,陆寻才招呼提前约好的服务员上菜,结果推门进来的是一道蓝色身影。   陈佳肴坐的位置背靠门口,她看到有人面色凝了一瞬,好奇回头,也愣住了。   是李与笙。   既然来了,肯定是陆寻邀请的,没什么可愣神的。   只是,她身上穿的那件蓝色衬衫……   李与笙一眼也看到了陈佳肴身上的衬衫,她意外地笑,“咦?撞衫了诶。”   陆寻也没想到是这个情况,他嘴甜,连忙打圆场,“美女眼光都一样。”   李与笙笑着走过来,她很自然地拉了陈佳肴旁边的椅子,还像摸小朋友脑袋一样摸了摸陈佳肴的头,“我占便宜了,瞬间年轻好几岁。”   陈佳肴笑笑没说话。   倒是旁边的周延礼,不动声色看了李与笙一眼。   他记得那天在食堂,秦煦岚发来照片时,李与笙路过了他旁边。   她还问他怎么在看女孩子的衣服,他当时说的是:随便看看。   想着,周延礼眸色渐深。   唇边若隐若现一道暗讽和不屑。   -   饭后大家在小花园闲聊,聊什么的都有。   但是大多数话题陈佳肴都听不懂。   聊天就是这样,大家不会聊得很明白,只会点某个点,懂的人已经懂了。   他们的过去与陈佳肴的过去完全不接轨,也没有重合,陈佳肴看他们笑,感觉风一阵阵吹在自己眼睛里。   视线模糊间,她本能地去寻找唯一安全的方向。   ——周延礼在不远处打电话。   他身影修长,穿着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但依然让人移不开眼睛。   也能让人一眼就捕捉到。   他才是光。   陈佳肴没来得及收回目光,耳边忽然传来李与笙的声音。   “冷吗?”   陈佳肴回头,看到李与笙不知什么时候穿了一件烟灰色外套。   陈佳肴摇摇头,“还好。”   李与笙拢了拢外套,感慨一声:“年轻就是好啊。”   女人都在乎年龄。   有些人在乎自己年龄大,有些人遗憾自己年龄小。   李与笙今天反反复复强调的是哪一个,陈佳肴不太清楚。   不过直觉告诉陈佳肴,李与笙反复强调的年轻的主语是“你”,不是“我”。   她想说的是:你太年轻了。   言外之意也许是:你们不合适。   陈佳肴头发被风吹乱,她随手拢了下头发挂到耳朵上,白净面庞在月色下清晰又模糊。   清晰的是线条。   模糊的是少女感。   其实女人的年龄在男人面前大多都不重要。   这点李与笙比谁都清楚,所以才会心慌。   才会主动来招惹这个明明很小却让她产生了危机感的的小孩儿。   在任何一种关系里,主动都意味着先暴露弱点。   尤其是当两个女人心仪同一个男人时,除了抉择权在这个男人手里以外,更重要的,其实是哪个女人更能沉得住气不是么。   “我以前也这样。”李与笙似是不经意说,“延礼以前也这样。”   “你也很年轻啊。”陈佳肴好像没听到她提周延礼一样,她笑,“应该也没比我大几岁吧?”   李与笙笑着顺着陈佳肴的话说:“唔,十岁以内的话,倒也确实可以用几来形容。我比延礼小两岁,听说你们俩差了十岁?那我们俩就是差了八岁。”   “上学的时候两岁都觉得很大了,我上学早,在班里几乎最小,后来毕业了才觉得两岁其实还好,跟同龄人差不多。”   她反复提周延礼,陈佳肴却始终不好奇任何。   “确实。”陈佳肴点点头,只答不问。   “你高中怎么在平中?我记得周家的人都是一中毕业的,我还以为你也在一中。”   陈佳肴笑了,“我不是周家的人呀。”   李与笙脸上的笑怔了一下。   陈佳肴又说:“我成绩不太好。”   李与笙说:“没事,考上平商已经很厉害啦,不一定非要是平大。”   陈佳肴再次点头说:“确实。”   她笑得有礼,却也疏离。   油盐不进,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李与笙从陈佳肴身上捕捉到几分周延礼的影子。   她蹙眉,没忍住问了句:“衬衫自己买的吗?眼光不错哦。”   陈佳肴只透露了一半信息,“秦阿姨买的。”   她没有很直接了当地说周延礼的妈妈,那样显得太急迫。   反而会落下风。   李与笙认识周延礼那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秦煦岚姓秦呢。   所以这些信息,点到为止,就可以了。   她很沉得住气。   毕竟她已经沉了快三年。   天更晚了。   温度降低了不少,陈佳肴多少觉得冷了,陆寻就招呼她进去找件外套。   陆寻老婆哄陆玄禹睡觉去了,叶子就带着陈佳肴进去找衣服。   路过拐角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讨论陈老,陈佳肴没听清,扭头问叶子,“什么?”   她一扭头才看到叶子脸色不对。   叶子反应过来笑笑说:“没什么,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话哄别人也许可以。   哄陈佳肴不行。   她可是周延礼带出来的聪明小孩儿。   但是陈佳肴也体贴地没多问,转身跟着叶子往二楼衣帽间走。   花园里,周延礼挂了电话,一转身,没看到那抹蓝色身影。   他正准备抬脚过去,李与笙过来,“嗨!”   周延礼停下脚步。   李与笙拢了下头发,双手抄近口袋,只有领口露了点蓝色。   她缩着肩膀,“太冷啦,叶子带佳肴去拿外套了。”   周延礼看了眼时间,他们差不多可以走了。   李与笙问:“要走了?”   周延礼:“嗯。”   李与笙说:“她又不是高中生了,怎么?还有宵禁啊。”   周延礼说:“太晚了。”   “也是。”李与笙点头说,“确实晚了。这幸亏我爸妈不在国内,否则肯定各种打电话催我。”   她抱怨,嗓音里夹杂着娇声。   可偏偏周延礼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样,他“嗯”一声,眼神明显往别处看。   李与笙知道周延礼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他向来冷漠,眼下出于礼貌或者别的,他愿意在这听她讲话,也许下一秒就冷脸走人了。   这性格很烦。   但架不住她喜欢。   上学的时候她就惦记周延礼这股劲儿,她明明长那么好看,家境也优秀,其他人都捧着她,唯独他,眼里从来没有过她。   后来他出国,毕业,回国,做老师。   他成了他们那群同学里事业最普通的人,可她还是惦记他。   他到底看不上她哪里?   “不过都差不多,以前催我回家,现在催我成家。”李与笙故意说这个话题,“烦死了。”   周延礼静静听着,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李与笙问:“你呢?你家里人不催吗?”   周延礼回一句:“不催。”   李与笙笑:“为什么啊?”她开玩笑一般,“难道是你有喜欢的人?”   周延礼一顿,看向她。   李与笙心里“咯噔”一下。   片刻,周延礼点头,“是的。”   李与笙沉下了笑,她不再装着娇俏,而是如从前那般端起了自己高傲的身姿,“陈佳肴?”   周延礼没正面答,只是说句:“这件衬衫不太适合你。”   李与笙闻声差点没绷住。   周延礼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李与笙气地喊:“周延礼!”   周延礼停下脚步,没回头。   李与笙继续喊:“你忘了陈老的事情了?你就不怕——”   “我跟他不一样。”周延礼打断说。   李与笙愣住。   而后男人轻描淡写说一句:“我愿意。”   头顶乌云游动,遮去了月光。   远处一片黑暗,陈佳肴站在二楼尽头的窗口,看到两道身影在那站着,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她又不可能听到。   可能在叙旧。   叙她从来没参与过的旧。   她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准备离开,结果听到陆寻在和老婆聊天。   陆寻老婆大概也只是随口一问:“佳肴那么大了,还跟延礼住一起啊?不会不方便吗?”   陆寻应付得敷衍,“哪那么多不方便。”   “这种事情也不好说,那当初陈老不也觉得没事——”   后面的话莫名其妙就没了。   好像一旦提起陈老,大家就不约而同地收声。   陈老……她爷爷,她爷爷怎么了吗?   为什么她爷爷的事情跟她和周延礼住不住在一起有关?   陈佳肴说不上来自己什么心情,只是忽然有些想回家。   不,是回学校。   她想着,匆匆下楼,外套也留在了走廊。   下楼刚好与周延礼撞个对面。   小姑娘身上还是那件单薄的衬衫,衬衫领口开了一颗,被风带的掀到锁骨处,隐约可见更多风采。   周延礼眼睛一眯,大步迎上去。   他们同时开口。   “走吗?”   话落,陈佳肴露出了今晚第一个发自心底的笑。   此时头顶云被风吹走,月光再次垂下来。   温柔的像一记抚摸。   陈佳肴双眸盛着光,跟周延礼说:“那走吧。”   周延礼没说什么,只是把外套脱了递给陈佳肴。   陈佳肴怕他冷,想拒绝。   周延礼口吻强硬,“穿着。”   哦。   陈佳肴接过外套,慢吞吞穿着。   外套又宽又大又长,小姑娘看上去像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她亦步亦趋跟在周延礼身后,脚步踩在周延礼影子上时,想:她怎么次次都输给周延礼了啊。   哦。   是她愿意。   -   回去的路上陈佳肴昏昏欲睡,最后直接没忍住,头一歪睡着了。   她刚睡着,车子就停了下来。   周延礼把车停在路边,他下车绕过车头走到副驾驶,打开车门,帮陈佳肴调整了座椅,正准备起身时,一抬眼睛,目光落在了陈佳肴脸上。   耳边响起李与笙那句:“你怎么知道她就愿意了?她才多大,分得清吗!”   分得清么?   周延礼盯着陈佳肴看了好几秒,才起身,轻轻关上车门。   -   陈佳肴做了一个梦,梦里周延礼娶了别的女人。   婚礼办得很大,很隆重。   天气很好,风也很温柔。   陈佳肴站在最外围,手里还拎着行李箱和飞机票。   她刚从国外毕业回来,参加的第一个活动是周延礼的婚礼。   她看到周延礼与新娘牵手,拥吻,宣告誓言。   亲朋好友真诚祝福,有人推着她要她去台上喊人。   -喊什么?   -喊婶婶啊傻孩子。   陈佳肴张了张唇,喊不出一个字。   泪落了满脸。   她想问周延礼为什么不能等等她,可是周延礼说:“我是你叔叔。”   像是瞬间坠落高楼。   陈佳肴心脏也坠到了最底层。   她猛地惊醒,睁开眼睛,眼前是遥远却很亮的月亮。   身体早已躺得僵硬。   她试探性地动了一下,一扭头,又再次僵住了身体。   周延礼就在主驾驶,解了安全带,身上一件单薄的衬衫。   好像再穿一件西装外套就跟梦里一模一样了。   他将座椅调整的跟她的差不多,仰躺着,颈间喉咙和锁骨暴露在月光下。   月光轻描淡写落了一层,却将他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车厢很暗,可她把周延礼看得很清楚。   她小心翼翼调整了一下睡姿,侧躺着看着周延礼。   目光像笔,一笔一画勾勒男人精致的轮廓。   他右手垂落一旁。   陈佳肴目光往下,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陈佳肴盯了很久,慢吞吞收了呼吸。   她小心翼翼探出手,在触碰到周延礼手指前,食指微弯,勾住了周延礼的食指。   她不敢动,怕扰醒了周延礼。   但是又想留下这一刻,于是便拿出手机拍了张照。   照片拍得很模糊,她却看红了眼。   她到底怎么才能狠下心走呢。   纵使他们目前的关系没有男女情,那也是她苦心经营的。   她一走了之,和那么长一段过去付诸东流有什么区别?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陈佳肴吸了吸鼻子,终于忍不住拿起周延礼的手蹭了蹭自己的脸。   周延礼。   你能不能给我一颗定心丸。   甜的苦的都可以。      第43章 偏袒   陈佳肴没吃到那颗定心丸。   也没喊醒周延礼。   夜很静, 几乎只有风声。   陈佳肴松开了周延礼的手,想着车里也不冷,不如就让他在这睡一会儿。   可灰猫忽然从旁边跑了过来, 它扬着嗓音叫了两声。   宁静的夜顿时裂了一道缝隙。   陈佳肴看到周延礼眉头蹙出痕迹,她忙不迭推开车门, 手指竖在唇间,冲灰猫一声:“嘘——”   灰猫歪了歪脑袋, 看向她后面。   陈佳肴一顿,扭头, 对上周延礼泛着惺忪之意的眼睛。   周延礼虽然睡姿规整, 但还是把发型睡得有点乱。   后脑勺翘起几根呆毛, 衬的男人这张线条深刻的脸多了几分可爱。   他眼睛也没往日深, 慵懒削减了他的生人勿近。   车厢昏暗, 他像只大猫。   陈佳肴抿唇露笑。   周延礼捡回来几分清醒, 嗓音低沉沙哑地问:“怎么了?”   陈佳肴伸出手指了指,“头发,乱了。”   周延礼“哦”一声, 没什么表情地抬手随便扒拉了两下。   还是有一根呆毛翘着。   陈佳肴看着,鬼使神差地探出了手。   手指穿过男人柔软的头发, 指尖将头发捋顺, 与发丝间男人的手触碰。   陈佳肴和周延礼两个人双双一愣, 周延礼动作不变,抬眼看向陈佳肴。   陈佳肴晃神反应过来,忙不迭抽回了手。   周延礼看到她嫩白的耳根几乎瞬间染上了红色,然后小姑娘匆匆下了车。   周延礼没着急下车,他还坐在主驾驶座上,几秒后又扒拉了两下自己的头发, 眸色渐深,唇边失笑。   而逃离车子假装在车边摸灰猫的陈佳肴,眼里是灰猫,手里却全是周延礼头发的温度和触感。   他的头发好软。   跟他平时表露的冷漠平淡截然相反。   但是仔细想想,又好像很符合他的为人。   这时周延礼关上车门,走过来。   路过陈佳肴的时候,他提醒一句:“走了。”   陈佳肴起身跟上。   回到家,各自洗漱。   陈佳肴从卫生间出来时正巧碰到从厨房端着水回房的周延礼,他刚洗了澡,身上一股沐浴露的淡香,洗发水的味道更偏薄荷味。   二人擦肩而过时,周延礼边喝水边抬手拍了下陈佳肴的头,然后放下嘴边的水杯说:“早点睡。”   自始至终,男人脚步都未停下过,目光视线也未斜一分。   直到房门关上,陈佳肴后知后觉又愣又懵地看向周延礼的房门。   她盯着,然后慢吞吞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   最后默不作声回房,躺下。   失眠了……   那一记轻拍仿佛没有拍在陈佳肴头上,而是拍在了她的心上。   她抱着被子,辗转反侧,一边想骂自己没出息,被对方轻轻拍了一下就好像失了魂,一边又小心翼翼把这触碰安在心的一处角落里,放置得妥帖又规整。   但凡他给的,她从来都是用心珍藏。   微信群里陈稳和尤点点还没睡,两个人比赛一样在群里发各种美食图。   童飒今天也睡得晚,直接语音问他们是不是想死。   尤点点:张口闭口都是不吉利的!   陈稳:建议撤回。   群里沉默了几秒,童飒撤回了。   尤点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童飒:滚。   尤点点:干嘛啊,好不容易周末,聊天啊。   尤点点:都睡了吗?@全体人员   宗健:否。   陈佳肴想着反正也睡不着,就也回了个:无。   童飒:?   童飒:你怎么还没睡?   陈佳肴:就是没睡呀。   她刚在群里说完,童飒就来私聊她。   童飒:怎么了?被我说失眠了?有想法了?   陈佳肴笑笑,回复:也不全是。   童飒:还有谁说你了?   陈佳肴没瞒着,简单说了下李与笙的存在和今晚发生的事情。   童飒言简意赅总结:靠!婊/子!   陈佳肴:……   童飒:绝对是故意的,哪那么容易撞衫。   这点陈佳肴不清楚。   于是她回:或许吧。   童飒又说:老提年龄这点真是有够恶心的。   陈佳肴:我也很烦。   童飒:你烦个毛,年轻不好吗?谁不喜欢年轻的?我也想六十大寿的时候给我男朋友过成年礼呢。   陈佳肴被逗的捧着手机笑:哈哈哈哈哈哈。   童飒:本来就是,又不是没有过这事。   童飒:不过是六十男给十八岁女过哈哈哈哈。   陈佳肴:谁啊?   童飒:你不知道啊?前两年在平城还闹得挺大的。   童飒:额,准确的说应该是四年前?我记得是我初三的时候。   童飒:我搜搜啊。   没等多久,童飒就发来了几张截图。   陈佳肴本来没什么兴趣的,这种年龄差很大的恋情虽然少,但确实存在,她也在新闻上见到过。   只是当她点开第一张截图时,就愣住了。   脸上所有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苍白。   她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下意识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手机荧屏的光冷白,照的陈佳肴两眼冰冷。   #陈庆元与小四十岁女学生相恋,被人质疑教学目的#   #陈庆元否认相恋关系,事实真相是女方单恋?#   陈庆元……   是她爷爷。   人在不愿意面对的真相面前通常会选择质疑自己,陈佳肴觉得是自己记错了爷爷的名字。   又或者是刚好遇到了重名的人。   可下一张截图里的照片明明白白告诉她,当事人就是她的爷爷,陈庆元。   小四十岁……还是四年前的事情……   四年前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个男人的女朋友只比自己的亲生孙女大了十岁?   这也太……荒唐了。   这个想法一出来,陈佳肴就怔住了。   有什么可荒唐的?   她不也正在经历这种事情吗?   她为什么要觉得荒唐?   因为……她站在了旁观者的角度。   她不仅觉得荒唐,甚至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不相信。   她质疑事情真相,其实就等同于她不认可这种关系。   连她一个正在处于这种关系的人都下意识不认可,又谈何社会其他人?   不由自主的,陈佳肴想到了她和周延礼。   其实陈佳肴都不太能记得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周延礼的,她只是一直都明白她这段喜欢和那些同学的早恋不一样。   不管是长辈身份还是老师身份,她和周延礼之间都隔着禁/忌的鸿沟。   所以她才瞒得那么心甘情愿。   不透露分毫,不是藏得好,是不敢露。   周延礼那么完美的人生履历表,不能因为她的不懂事添上污秽的一笔。   可是在无数个夜里,她又忍不住心存侥幸地想:万一根本没有人关注他们呢?也许了解了周延礼以后大家觉得情有可原?又或者,如今的社会已经发展到了可以海纳百川的地步。   最重要的是,周延礼并不喜欢她。   是她逾越了这原本清白的关系。   可是……难道陈老就喜欢女学生了吗?   大家不还是把舆论焦点放在陈老身上?   童飒:其实这事后来老人出来否认了,他说学生没分清楚什么是男女爱情,什么是师徒恩情。   童飒:扯淡。   童飒:那女的怎么也二十好几了,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分不清。   童飒:不过听说那女的长得很好看,也很优秀,不知道真的假的。   陈佳肴抖着手指问:什么意思?   陈佳肴:新闻没有吗?   童飒:你说照片啊?   童飒:没有诶。   童飒:当时从事情发生到结束,全程只有男方回应,可能是男方比较出名吧。   童飒:陈庆元诶,很有名的一个老师,而且很慈祥,资助过很多贫困大学生,听说还把遗产全捐了。   童飒:因为这件事情,他还专门办了一场记者会,道歉了。   童飒:你搜搜视频,应该有视频。   陈佳肴没搜,也没主动去搜词条。   她就随便看了看童飒发过来的截图,然后回一句:不了。   陈佳肴:不想看了。   童飒这时才意识到她们聊这件事好像不太合适。   童飒:额,我不是那个意思……   童飒:你们情况又不一样……吧?   有什么不一样的。   都是没有血缘关系,看似合理,却又踩在了禁/忌的高压线上。   一旦发生,他们就是一样的。   也许周延礼也会出面澄清,从此成为不知道多少人背后议论的焦点。   她不是什么可议论的人,也没什么值得议论的点,说来说去也无非只有年龄这一个点。   可周延礼不一样,他有优越的出身,堪称榜样的学历履历,以及出类拔萃的外表。   不管哪一项,拎出来都足够人讨论一整天。   这些与众不同导致他但凡人生有一步异常,都会引来无数唏嘘。   陈佳肴忽然想起晚上在别墅里,她偶然听到的那些议论。   在议论什么?   当时陈佳肴不明白,现在就很清楚了。   应该是议论她和周延礼的关系吧,可能他们不觉得她和周延礼此时关系不单纯,但是会觉得这段关系不合适。   会觉得这段关系存有隐患。   而隐患的源头,是她。   因为她长大了,并且足够对一个成年男性构成威胁。   那些人都是周延礼的朋友,他们一定认识陈老,也见证过陈老这件事情的始末,不管事情真相如何,新闻真相都是不堪的。   他们不会愿意看到周延礼也步这样的后尘。   陈佳肴苦笑。   她放下手机,慢吞吞重新躺下,转个身,把被子抱在怀里。   她闭上眼睛,眼前是陈爷爷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是周延礼一身正装带着她向爷爷鞠躬的样子。   爷爷把她嘱托给他,她却“恩将仇报”,给他添了一个大麻烦。   她怎么能那么不懂事呢。   陈佳肴攥紧了被子,突然想到了一个词。   回头是岸。   她回头。   周延礼上岸。      第44章 偏袒   周日下午, 周延礼返校。   陈佳肴一同上车。   陈佳肴这次带了几件秋天的衣服,也带了一些桌子上床上的小玩意儿。   一个个都被包上了防尘袋,端端正正放在后座。   像幼儿园里被老师安排着排排坐的小朋友。   陈佳肴把它们放好以后还拍了拍它们的脑袋, 然后心满意足折回副驾驶。   小姑娘笑起来,眼角唇边痕迹很浅很轻, 却勾勒出了让人动心的温柔。   周延礼目光不由自主追着她的身影,从后座到身边近在咫尺的地方。   少女身影温柔, 落在男人眸中衬得这双总是深沉的眼睛都柔和起来。   陈佳肴刚把安全带扣上,就听到旁边男人声音含着低笑说:“你怎么不坐后面陪它们?”   陈佳肴闻声扭头, 只见周延礼抬眸看了眼后视镜, 唇边一抹若隐若现的弧。   陈佳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幼稚行为肯定被周延礼全部看进了眼里, 她顿时羞耻得脸一红, 几秒后强撑着若无其事说:“它们长大了, 要学会独立生活了。”   闻声, 周延礼唇边笑意收敛了一分。   他表情本来就淡,收与不收也只有模糊的差别。   视线在后座的“小朋友们”身上扫过,收回目光时在陈佳肴侧脸上停了几秒, 而后目视前方,一边驱车一边似是无意间问:“长大就要独立生活?”   “不应该吗?”陈佳肴反问。   她扭头看向周延礼, 看着男人成熟深刻的面部线条, 忽然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从家里搬出来的啊?”   “高中。”周延礼说, “我高中出国留学,那个时候不太习惯跟别人一起住宿舍。”   他只是在说自己的经历,可落在陈佳肴耳朵里就成了他的习惯。   他不习惯跟别人一起住。   也不习惯陌生人插/进他的生活。   他太包容她了。   陈佳肴笑了笑,薄如羽翼的眼睫轻眨,敛去眸中浅痕。   她说:“你没长大就开始独立生活了,还不允许别人长大再开始独立生活呀。”   周延礼还是目视前方, 表情无异,但却说了句:“怎么?你想开始独立生活了?”   陈佳肴一顿,没说话。   而后又听周延礼说一句:“打算开始什么样的独立生活?无拘无束?还是夜不归宿?”   男人声音依旧波澜不惊,但是字里行间却隐隐透露了几分薄怒。   本该温和的闲谈莫名其妙发展成这个样子,是陈佳肴没想到的。   她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高中的时候,周延礼的言辞总能轻而易举影响她的情绪。   她下意识攥紧了身前的安全带,像过去无数次面对周延礼质问那样抿了抿唇,小声说:“我没有……”   车厢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凝僵。   直到周延礼又说一句:“陈佳肴,成年并不意味着长大,你现在需要做的还是好好学习。”   车厢一如既往沉默,小姑娘本该应好的回应没出现。   周延礼在等红灯的间隙扭头看向旁边,只见陈佳肴微微颔首,她头发顺着她的动作垂落,遮盖了她半张脸。   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眼睫垂出乖巧的弧度。   她还是很乖。   还是一个小孩儿。   没有大人的庇护和指引,小孩儿能跑去哪里?   周延礼看着,启唇问:“听到了吗?”   陈佳肴还是没看他,只是小幅度点点头,从喉咙里应了一声。   她回应了。   但只是在表示自己听到了。   至于做什么,怎么做……其实没人在乎。   周延礼不在乎,也不需要她更多的承诺和回应。   因为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大人会在乎小孩子的承诺和回应。   可是她不想做他的小孩子。   她想成为名副其实的大人。   一个可以和他一样的大人。   如果成年还不能长成大人,那她就只有唯一一条路可以走了。   她想离开的最后几分犹豫,是周延礼亲手斩断的。   -   回宿舍前周延礼看了眼时间,又看向副驾驶的陈佳肴,问:“晚饭准备怎么吃?”   陈佳肴哪里还有心情吃晚饭,但是依照周延礼管她的手段,她但凡说一句不想吃,下一秒都要被摁进食堂。   于是便说:“我跟室友约好了。”   周延礼“嗯”一声,“吃什么?”   也许周延礼只是随口一问,也许他像以前那样习惯追问,又或者,他就是单纯地想要过问的晚饭选择。   放在今天以前,陈佳肴还会觉得自己是在被照顾,被一个大人照顾。   可是今天她却忽然觉得一阵窒息。   她身前的安全带像一根牵引绳,绳头勒紧她每一步,牵头是周延礼。   他无需更多东西,甚至无需阻止她更多行为,她便在他控制中。   因为绳子就那么长,她的可活动范围也就那么大。   她又看了眼这辆车子。   三年,她不是在教室,就是在家里,要么就是在这小小的车厢里。   她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情:她确实被周延礼照顾着,却也被周延礼控制着。   甚至,她心甘情愿被控制。   她仅有的思想情绪,是她的全部。   而如今,她的思想情绪也被周延礼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影响。   她快要没有自己了。   陈佳肴想着,猛然一怔。   西方第一道下沉的夕阳照在陈佳肴脸上,她下意识眯眼,恍惚了一瞬。   下一刻,陈佳肴干脆利落解开了安全带,胸口束缚瞬间松开,她下车,径直走向后座。   车门拉开,一边拿东西一边说:“可能就随便吃点,我也不太清楚,一会儿问一下室友。”   说完,东西也拿完了。   陈佳肴把车门关上,绕过车头,路过驾驶座的时候,她停了一瞬,没有靠近,就那么隔着大半米的距离和周延礼说:“我走了。”   此时落日又降一寸,红光完全铺盖在周延礼的车上,也照红了他的脸。   他变得和那落日一般,很近,但却刺目。   陈佳肴看着,听到他说:“好,去吧。”   陈佳肴闻声唇角弯了弯,转身离开。   少女影子落地,被光拉得又细又长。   周延礼目光还在陈佳肴身影上,他看着她走进宿舍大厅,上楼,然后消失在拐角。   流程一如既往,但是周延礼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直到正准备驱动车辆离开时,他才忽然意识到一个小细节。   以往陈佳肴说的都是:我回去了。   今天却说:我走了。   他微微蹙眉,再次扭头看向陈佳肴的方向,手指有序落在方向盘上。   烦躁情绪昭然若揭。   这时,一个扎着丸子头穿着格子裙的女生从一辆车上跳下来,她转身前喊一声:“我走啦!”   然后小跑着奔进女生宿舍。   周延礼在原地静静待了片刻,而后唇边失笑,微微摇了摇头,驱车离开。   -   陈佳肴东西多,走得慢,她刚把手放到门把手上,身后忽然传来小跑,一只手先她一步推开宿舍门。   陈佳肴被吓了一跳,扭头对上一张笑眼圆脸。   圆脸姑娘扎着一个丸子头,头发染成了浅栗棕,额前梳着微卷的空气刘海,看着像初中生。   她身上穿的是JK套装,更减龄。   “诶?你也是这个宿舍的啊?”   “哦!你就是陈佳肴吧?”   “我是虞西米,二号床的。”   于是陈佳肴跟大学第二个室友是在宿舍门口认识的,并且拎着一堆东西,十分艰难地做了个自我介绍。   “我叫陈佳肴,三号床。”   “我知道,许青璇跟我说啦。”虞西米个子不高,力气不小,动作粗鲁地撞开门,大喊一声:“接/客啦!”   门推开,宿舍里站着一个陌生女人。   女人衣服脱了一半,身上一件吊带,轻薄的防晒衫半/脱不脱,露出圆润的肩头。   她头发很长,大卷,脸上化着精致的妆,面孔同样精致。   一片沉默对视中,她随手把防晒衫脱了搭在椅背上,淡淡说一句:“关门。”   陈佳肴最先反应过来,忙不迭用脚把门关上。   虞西米也跟着道歉,“哦哦哦,对不起对不起。”   这应该就是她们宿舍第四个室友了。   时隔小半个月,她们宿舍终于聚齐了。   许青璇临到饭点才满头大汗,转着一颗篮球回来。   她先跟陈佳肴和虞西米打了声招呼,篮球放回桌下时一顿,猛地回头,“四号床也来啦?”   陈佳肴点点头,“在洗澡。”   虞西米两手一笔划,“好高,又高又瘦又美。”   许青璇问:“比我还高?”   虞西米点头如捣蒜,“差不多。”   许青璇摸了摸下巴,盯着四号床的桌子,忽然眯眼,“桌子上那几瓶香水,额,跟你撞香水了吧?”   “不可能。”虞西米张口就否认,“我那是限量款,我特意让我家里人从国外——”   话未说完,虞西米深脑袋看清四号床桌子上的东西,“靠!还真是!”   许青璇“啪啪啪”开始鼓掌,“行,宿舍俩富婆。”   说完扭头看向陈佳肴,“你呢?你也是啊?”   陈佳肴笑,“我不是,我跟你一样是贫民。”   许青璇想了想,“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说,我也没有很开心。”   陈佳肴笑出声。   这时虞西米已经站在四号床桌旁边观察了一圈,掰着手指头扯扯算算,评价道:“行,她比我有钱……不对,是比我有门道,这条项链我一直都没找到……诶?出国留学申请表?沈烟?她叫沈烟啊?”   “什么出国留学申请表?”许青璇好奇地走过去。   陈佳肴也看过去。   只见沈烟桌子上铺放着一张表格,表头几个大字:出国留学申请表。   “怪不得没参加军训,搞了半天是要出国啊。”许青璇说。   虞西米说:“我还以为是跟我一样,太懒了呢。”   许青璇随手把胳膊搭在虞西米脑袋上,虞西米“哎呀”一声,“丸子给我压瘪了。”   许青璇无所谓地说:“一会儿食堂给你买一个。”   虞西米气笑,“你烦死啦!”说着强行拽下许青璇的胳膊。   许青璇身高胳膊长,虞西米哪是她的对手。   俩人你来我往,不知谁不小心打翻了沈烟桌子上的半瓶矿泉水。   更糟糕的是,矿泉水盖子没拧紧,大半瓶水哗啦啦全倒在了沈烟桌子上。   以及那张申请表上。   大概是陈佳肴目光一直在表格上,所以她反应最快,一把拿起表格。   不过依然被打湿了小半张。   虞西米和许青璇见状也不闹了,俩人一个比一个心虚。   恰巧这时卫生间门打开,沈烟一边擦头发一边穿着夹拖往屋里走。   她抬头看到三个人都在她桌前,挑了挑了眉,“有事?”   许青和虞西米同时后退一步,齐刷刷九十度鞠躬,“对不起!”   沈烟看上去有点无语。   陈佳肴也很无语,拿出湿了一大半的表格说:“那个……我们不小心打翻了桌子上的水。”   沈烟看了眼表格,又看了眼桌子上的水,问一句:“你们是在宿舍打球了吗?”   许青璇:“……”   虞西米:“……”   十几分钟后,许青璇和虞西米各自拿一个吹风机蹲在地上给表格吹风。   一边吹一边还要顾及着别把纸吹破了。   沈烟则是翘着二郎腿在椅子上坐着敷面膜。   陈佳肴看着许青璇和虞西米滑稽的行为,忍俊不禁。   终于,吹干了。   但是表格也皱皱巴巴,不太好看。   许青璇和虞西米齐齐走到沈烟旁边,表格放在桌子上,“这个……可以吗?”   沈烟不怎么在意地看了一眼,“没事,我一会儿再去要一张新的就行了。”   许青璇:“……?”   虞西米不可置信,“那你还让我们——”看到沈烟漫不经心看过来,虞西米话到嘴边立刻改口说:“好的哟,辛苦啦,对不起哦,让你白跑一趟。”   沈烟问:“谁说我要去啦?你们去。”   许青璇“嘶”一声,“嘿我这暴脾气……”   陈佳肴适时打断,“我去。”   许青璇自知理亏,说:“不用,我去。”   陈佳肴说:“没事,刚好我要出去。”   沈烟闻声扭头看了陈佳肴一眼,然后报了地址。   陈佳肴走之前,想了想问沈烟,“那个……是谁申请都可以吗?”   沈烟不答反问:“你多少分进来的?”   陈佳肴说:“五百九十九。”   沈烟“哦”了一声,“那还行,有机会。”   陈佳肴抿了抿唇,“谢谢。”   陈佳肴前脚离开,许青璇就问沈烟:“什么意思啊?她也要出国啊?”   沈烟耸肩。   虞西米“啊?”了一声,“那我们要换新室友吗?”   沈烟还是耸肩。   许青璇无语,直接问:“你们这出国要去多久啊?”   沈烟说:“三四年?四五年?看个人能力咯。”   许青璇:“……行,收拾收拾迎接下一个富婆吧。”   另一边,陈佳肴刚到沈烟说的教办楼。   她还没具体找到办公室,迎面走来一个人。   陈佳肴起初以为自己看错了,等对方走近了她才确定,“费勉?”   费勉手里拿着一堆表,闻声抬头,惊喜笑:“佳肴?你怎么在这?”   陈佳肴晃了晃手里的表,“我来给我室友拿一个表。”   费勉看了眼表失笑,也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这不巧了。”   只不过费勉手里的表明显多得多,看上去估计有好几十。   “你这是……”   “哦,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我跟进了一个国外的项目吗,现在那边和我们学校合作,你们学校也合作了,我来拿表。”费勉说着直接抽一张给陈佳肴,“给。”   陈佳肴犹豫,“不好吧,这不是你们学校的吗?要不我还是进去拿吧。”   “都一样,我这多出好几份呢。”费勉说,“特意多要的,往年都有人填错弄丢。”   陈佳肴“哦”了一声,接过表,手指捏紧了,目光落在费勉拿一沓表上。   费勉顺着她的目光看,问:“怎么?你也有想法?”   陈佳肴迟疑地点了点头,“我可能还是要咨询一下。”   费勉笑:“行,看在是你的份上我就不收你咨询费了。”   陈佳肴笑:“那我请你吃饭吧。”   “那我赚了呀。”费勉笑,“那走吧,我选地儿,保你满意。”   陈佳肴特意先把表送回宿舍才跟费勉出去,等跟着费勉到他们学校,陈佳肴问:“你选的该不会是你们学校的食堂吧?”   费勉挑眉,“怎么?不行吗?”   陈佳肴笑:“不敢。”   费勉随手拍了下陈佳肴的脑袋,“刚才我等你,这会儿轮到你等我了,我去办公室放个表,很快下来。”   陈佳肴点头,“去吧。”   等费勉的时候陈佳肴其实有点心虚,毕竟这里是平大,随时随地也许都能碰到周延礼,而她在不久前还跟周延礼说她晚上要陪室友吃饭。   万一碰到了,她真是百口莫辩。   好在费勉动作很快,陈佳肴虽然提心吊胆,但也没等太久。   费勉下来的时候还拎了杯奶茶。   陈佳肴开玩笑问:“你是回办公室还是偷偷去奶茶店了啊?”   费勉说:“李老师请的,她要离职了。”   陈佳肴接奶茶的动作一停,她不动声色抽回手,佯装刚看到奶茶标签说:“诶?冰的啊,冰的我就不喝了。”   女孩子说这种话,原因一般也不需要追问。   尤其费勉更不会问,“那行吧。”   陈佳肴跟着费勉一起往食堂的方向走,似是无意间问:“是那个李与笙老师吗?”   “嗯,对,就是她。”   陈佳肴问:“她不是刚入职没多久吗?”   “是啊。”费勉说,“她说要走了,具体我也不太知道,可能是没适应国内教育模式吧。”   “哦。”   陈佳肴没再多问,只是突然很好奇,昨天晚上,李与笙和周延礼究竟聊了些什么呢。   李与笙的离开,又跟周延礼有没有关系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不完了。 下一章继续吧。   第45章 偏袒   吃饭就在食堂吃的。   这会儿正是饭点, 人很多,来来往往。有人形单影只,有人三五成群, 还有人明目张胆手拉手谈恋爱。   陈佳肴坐在食堂角落,像在看众生。   其实大学确实跟高中不一样。   脱了统一的校服, 没了禁止染发和戴首饰的规矩,每个人的审美和经济区别全然暴露。   这些区别也是他们长大环境的区别。   只是……   陈佳肴收回目光, 唇角一抹苦涩的自嘲。   只是她的大学好像跟高中没什么区别。   这时费勉端着两杯豆浆过来,他把其中一杯推到陈佳肴面前, 顺便跟路过的同学打招呼。   那同学拿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陈佳肴一眼, 费勉“啧”了一声, “再看眼珠子给你挖掉。”   那同学闻声脸上表情更加耐人寻味。   陈佳肴猜想对方可能误会了, 主动问:“是不是不太方便啊?”   她差点忘了费勉也算学校的风云学长了, 交友圈忽然多了一个女性, 好像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没事,他们就是欠。”费勉坐到陈佳肴对面,想起什么忽然一顿, 抬头问,“你呢?方便吗?”   陈佳肴笑, “你就别打趣我了。”   费勉挑眉, “怎么?这有什么的, 大学谈恋爱很正常啊。”   陈佳肴忽然想起童飒上次说的事情,眸光闪了闪,看着费勉的眼睛说:“我目前没什么想法。”   费勉状似闲谈一般随口问:“那你对什么有想法——”他一顿,忽然想起来今天吃饭的目的,“你要出国?”   陈佳肴点点头。   费勉问:“今年?”   陈佳肴再次点头。   这倒是费勉没想到的,他放下手里的筷子, 表情认真问:“为什么啊?”   出国这种事情一般都是提前考虑很久的,有些人可能高考失利,家里安排现在国内报校,然后利用学校资源出国。   比如平商和平大。   但是这种人一般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而不是像陈佳肴这样,临时才来咨询。   陈佳肴被费勉问愣了。   她一直在各种考虑离开,但好像忘了给这个行为找一个正当的理由。   一瞬间,陈佳肴后背激起一层冷汗。   幸亏……幸亏这是费勉问的。   陈佳肴定了定情绪,说:“想进修一下。”   这个答案说实话有点敷衍了。   但是费勉也没多问,他知道陈佳肴虽然看着乖巧懂事,但其实想法很多。   所以认识陈佳肴那么久,他从来都没表露过什么感情。   他不着急。   “那你想好去哪了吗?”费勉说,“你这个专业,其实去澳洲会相对来说好一点。”   说得不负责一点,陈佳肴对地点其实没什么想法,她更在意时间。   她问:“需要多久啊?”   费勉笑了,“这个就要看你自己了。”   陈佳肴问:“什么意思?”   费勉说:“有人三年,有人五年,也有人七八年,更甚至,有人会选择在那里定居。”   “我不会的。”陈佳肴说,“我想知道需要多久能毕业。”   “这个也要看你自己。”费勉说,“快了三年,慢了五年。”   陈佳肴“哦”了一声,满脸心不在焉。   费勉故意说:“跟我吃饭那么无聊吗?好伤心哦。”   陈佳肴被逗笑,“没有,我在想事情。”   “吃完再想。”费勉随手把碗里的鸡蛋夹给陈佳肴,哄小孩一样,“吃完长高高。”   陈佳肴捏着筷子,指尖因为用力挤出苍白,她随意挑了根面塞进嘴里,仿佛不经意地问:“我很矮吗?”   费勉立刻正色道:“不矮,一点也不矮。”   求生欲很强。   陈佳肴失笑。   费勉也笑,“确实不矮,有一米六五了吧?”   “一米六三点八。”陈佳肴说。   费勉一愣,随后扭开脸笑。   陈佳肴脸上一层茫然。   费勉还在笑,“那么在意身高啊?”   陈佳肴眼睫闪了闪,再次低下头,她说:“也没有。”   “你还小,以后还会长的。”费勉说。   因为这一句话,陈佳肴顿时食欲全无。   现在的她,真的太介意别人说她小了。   但是费勉不过是随口一说,她又不可能真的跟他较劲。   她只能跟自己较劲。   她知道这种行为很没必要,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得想去较劲。   这件事情已经在她心里扎成了刺,每每提起,她都要疼上好一会儿。   费勉没注意到陈佳肴有什么不对劲,只是又说了几点出国项目该注意的地方,最后不放心又补说:“要不我一会儿给你拿个模板表,你对着参考一下。”   陈佳肴说:“好,谢谢你。”   费勉扬起一抹笑,“客气了哦。”   平大这所学校不仅给学生提供了优越的教资,还很注重学生的课下娱乐生活。   比如食堂,每天都会播放电影。   这会儿放的是《泰坦尼克号》。   这部电影实在太老了,大家几乎都看过,可吃饭的时候,每个人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陈佳肴没什么食欲,又不好提前走,只能也抬头看。   她看得心不在焉,脑海里一帧一帧全是混乱又模糊的画面。   她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又觉得自己好像应该想点什么。   直到费勉看不下去了,起身说:“行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陈佳肴低头去看费勉的饭,没有吃完。   陈佳肴有点愧疚,“我是不是影响到你了啊。”   费勉说:“理解,离开前都会胡思乱想。”   陈佳肴想起费勉前段时间出国跟项目的事情,她问:“你前段时间出去也会这样吗?”   “我可不会。”费勉跟陈佳肴一起往餐盘放置点走,边走边说,“我知道我会回来,而且我的时间短,全当出去旅游见世面了。”   陈佳肴笑笑,“也是。”   她说着把餐盘往餐盘车里一放,抬头,脸上笑意僵住。   费勉在陈佳肴后面,他看到陈佳肴停下来,正要问怎么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周教授?”   周延礼闻声把目光从陈佳肴脸上移到费勉脸上,不过他只看了费勉短短两秒,而后重新对上陈佳肴的眼睛。   “吃饭?”他问。   陈佳肴回神,有点心虚地眨了眨眼睛,她直接说:“我找他有点事情。”   她答非所问,周延礼却表现得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点点头又问:“现在回去?”   陈佳肴掌心溢了一层薄薄的汗,点点头说:“嗯。”   费勉察觉陈佳肴紧张,以为陈佳肴是因为跟周延礼有辈分差距所以紧张,他出声解围,“周教授要不你先吃,我送——”   他话没说完,周延礼看都没看他,直接说:“你回去吧,我送她。”   费勉和陈佳肴双双一愣。   此时电影传来一句台词:“There is nothing I couldn’t give you ,there is nothing I would deny you ,if you would not deny you .”   -如果你不违背我,你要什么我就能给你什么,你要什么都可以。   陈佳肴在周延礼的影响下,高中没少在英语上花心思。   所以这一句简单的台词对她并没有任何理解翻译障碍。   那么一瞬间,她看着周延礼沉静的眼睛,忽然开口说:“不用了。”   食堂明明很乱,可陈佳肴却仿佛在这一秒坠入了一片真空中。   她耳边无声无息,只能凭借周延礼的口型分析出他说的是:“你确定?”   陈佳肴点点头,不再等周延礼说什么,先一步与周延礼擦肩而过。   这是今天第二次,陈佳肴先一步离开周延礼。   拿了模板表格,陈佳肴拒绝了费勉要送她回学校的好意。   两所学校离那么近,现在时间又早,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拒绝得干脆,费勉也没强求。   回去以后,陈佳肴用心研究了这个项目。   研究一半,童飒在群里发消息。   说国庆要聚餐。   要求所有人必须全部回去。   陈佳肴国庆没什么事,第一时间在群里说了好。   其他人没及时回消息,陈佳肴也没管,继续搜索费勉推荐的那几所学校的相关信息。   周一,军训结营仪式圆满结束。   陈佳肴终于脱去了军训服,开始了常规的大学生活。   大一课程还是满的,早晚自习也统统都有,比起高三,唯一轻松的可能就是回到宿舍不必再与各种试卷做斗争。   陈佳肴还是有练字帖的习惯,许青璇打完球回来看到陈佳肴在桌前乖乖写字,又看到虞西米在化妆拍照,恨铁不成钢地揪着虞西米头上的丸子说:“你看看别人在做什么,再看看你在做什么?”   因为许青璇打岔,虞西米好不容易摆好的角度被打乱,她尖叫一声,站起来就要打许青璇。   许青璇仗着自己个子高,轻松躲开。   虞西米气得要命,只能挠许青璇的腰窝。   俩人乱作一团时,沈烟从外面回来。   路过许青璇和虞西米的时候,沈烟停顿一下,然后面无表情说:“嗑到了,谢谢。”   许青璇:“……”   虞西米:“……”   -   一个月大学生活匆忙过去。   十月,国庆假期法定七天。   陈佳肴从学校出来,一路溜达着走到隔壁平中。   有学生早早就结伴离校,还有特意喊家里人来接。   陈佳肴轻车熟路穿过学校主干道,一路走到地下停车场。   她看到不远处车灯打着双闪,心中了然,连忙小碎步跑过去。   周延礼将车窗开了一半,陈佳肴打开副驾驶坐进去。   周延礼偏头,正巧看到陈佳肴头发扬起又落下。   从高考结束,到如今进入大学一个多月。   一个季度,给陈佳肴带来了与众不同的成长。   她头发长长了,发尾落在锁骨处。   直刘海也被斜到两侧,三七分更添成熟。   周延礼看着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就长大的小姑娘,良久才轻轻移开目光。   一如往常那般看向正前方。   他一边驱动车辆,一边问了一句:“假期有什么活动?”   陈佳肴说:“今天晚上要跟童飒他们去吃饭。”   周延礼:“晚饭?”   陈佳肴点头,“宗健晚上才会回来。”   周延礼听到宗健的名字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他反倒忽然想起来了费勉。   那个不管跟谁相处仿佛都游刃有余的少年。   那些老师似乎也很爱谈论费勉,说这个学生家境好人也有能力,待人待事都周全有礼。   家里但凡有女儿的都想介绍他们认识。   甚至还有人到他面前说:“周教授,你家里不是有个小女孩吗,多大啦?合适的话介绍给费勉呗。”   周延礼闻声轻轻一抬眸,看了眼不远处费勉的身影,淡淡道:“不了,她还小。”   “男大女更好。”   周延礼记得自己当时说的是:“我说,不了。”   “还有张小峰,他也只有晚上有时间。”陈佳肴又说。   周延礼回神,淡淡“嗯”了一声。   陈佳肴知道,他这种反应只是在表达他知道了。   她报告,他接收。   仅此而已。   陈佳肴抿了抿唇,想起从上次在食堂拒绝周延礼以后,她跟周延礼好像就没怎么相处过。   四个周末,不是她忙,就是他忙。   明明两个人的学校相隔不远,却一面也没见过。   如今一起回家,他们都不约而同假装那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陈佳肴本该就这么“懂事”下去,可是叛逆这种行为似乎会上瘾。   它一次又一次勾着陈佳肴,让陈佳肴去招惹周延礼。   于是在一片安静的车厢里,陈佳肴忽然又说了一句:“可能会喝酒,也可能会晚,你别等我了,我自己回去。”   周延礼没说话。   陈佳肴扭头看了周延礼一眼。   男人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好像她的决定与他而言只是一个通知。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角度问题,还是光线原因,陈佳肴觉得这一瞬,周延礼的侧脸下颌线好像更加深刻清晰了一些。   她盯了片刻,而后淡淡收回了目光。   车子一路平稳行驶,停在陈佳肴与童飒他们约好的餐厅。   陈佳肴推门下车,关上车门前跟周延礼说:“你路上小心。”   她说完就要关门,周延礼忽然出声,唤一声:“陈佳肴。”   陈佳肴手上动作停下,抬眸看向周延礼。   周延礼坐在驾驶座,双手都在方向盘上,他偏头看她,问:“需要我来接你吗?”   陈佳肴默了几秒,唇角扬起一抹笑,说:“不用啦。”   此时太阳未落,沉在西方。   大片的光照在他们车子迎去的方向。   车厢瞬间陷入一片炽热。   滚烫的让人眼角发热。   不管是陈佳肴,还是周延礼,他们的面孔和眼睛都被照得发红发亮。   周延礼与陈佳肴对视数秒,然后说了一个字:“行。”   车子远去,驶入车水马龙。   陈佳肴站在餐厅门口,目光一直追到方向尽头。   肩头忽然落了一分重量,陈佳肴回神扭头,看到童飒不知何时站到了她旁边。   童飒依旧穿着休闲,戴了一顶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   她看向陈佳肴盯看的方向,故作深沉地说:“他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陈佳肴失语。   童飒继续说:“就像康桥……唔。”   陈佳肴捂紧了童飒的嘴,面容温和地笑说:“闭嘴。”   童飒:“……”   尤点点和陈稳一早就来了,餐厅还是陈稳选的,俩人见了陈佳肴先各自拥抱。   尤点点最夸张,抱着陈佳肴不撒手,抱了很久突然从陈佳肴怀里钻出来,后撤一步盯着陈佳肴看很久。   陈佳肴被她盯得有点发毛,“怎么了?”   尤点点一脸严肃,“你为什么背着我偷偷长高了!!”   说着比划一下,“还高那么多!”   陈佳肴:“那……对不起?”   陈稳:“那全国得有多少人对不起她啊。”   尤点点扭头就要挠陈稳,陈稳笑着把尤点点的手攥住揣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童飒一脸一言难尽道:“你们俩现在是完全不遮不掩了是吗?”   陈稳面色坦然点头说:“记得从现在开始攒份子钱。”   尤点点面红耳赤抽回自己的手,“谁要嫁给你啦!我不嫁!”   陈稳点点头,“嗯,那我嫁给你。”   陈佳肴和童飒听到这话各自默默低下头玩手机,全当没听见。   尤点点抬手捂住陈稳的嘴,“你烦死了,闭嘴吧你。”   陈稳笑得宛若一只老狐狸。   宗健和张小峰来得晚,宗健是堵车,张小峰是节假日挤不上地铁。   童飒疯狂在群里催,最后宗健回一句:我下车了,堵死了。   张小峰跟着回:我扫了一辆共享单车。   童飒无语问:那请问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到?   宗健回了句:你们先吃。   童飒气得扭头就把服务员喊进来通知上菜。   结果服务员来一句:“实在不好意思,这会儿人开始多起来了,上菜速度可能有点慢,真是抱歉啊,我会尽量安排他们快点的。”   童飒先是沉默了两秒,然后看上去已经接受了现状。   她两眼无光地摆摆手,有气无力道一句:“随便吧。”   陈佳肴被逗笑。   童飒恶狠狠:“你还笑!”   陈佳肴连忙捂嘴,含糊不清道:“对不起对不起。”   童飒拍了一下桌子,“烦死啦!”   尤点点立刻狗腿地拍童飒的后背帮她顺气,“别气别气,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   童飒语气不善,“你走开。”   尤点点非常配合:“好咧!”   陈佳肴再次笑出声。   四十分钟后,宗健和张小峰姗姗来迟。   宗健二话没说,先干了一瓶啤酒。   张小峰一如既往话少,他甚至连校服都没换,跟从前一样找了个角落坐着。   童飒让服务员进来给张小峰送来一瓶雪碧,然后又催服务员加快速度上菜。   张小峰拿到雪碧跟童飒说句:“谢谢。”   童飒还像从前那般,“客气。”   几个月不见,宗健似乎又长高了,身姿也更挺拔了。   少年脱去校服,换上休闲装,他不再是寸头,额前垂着碎发,看着阳光帅气。   经过几个月的大学生活,大家都发生了非常明显的变化。   没有刻意改变,但是时间在变。   陈佳肴看着他们,渐渐被酒精催红了眼。   她单手托着脸,一会儿看看童飒,一会儿看看尤点点,一会儿又看看陈稳宗健和张小峰。   宗健还是他们这群人中第一个发现陈佳肴异常的人,他问:“喝多了?”   陈佳肴摇摇头。   她这会儿还算清醒,但是舌根有些麻了。   她说话的时候咬字不太清晰,显得迟钝又好像有些哽咽。   “我打算出国了。”她说。   童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这个决定在她意料之中。   尤点点很震惊,一直追着问为什么。   只有宗健问了句:“今年吗?跟家里人商量好了?”   陈佳肴知道宗健说的“家里人”是什么意思,她笑笑说:“还没有。”   宗健“哦”一声:“那他又不一定同意。”   陈佳肴这会儿感觉自己喝多了,她语气不太好地反问宗健:“为什么一定要他同意我才可以走?”   宗健闻声准备倒酒的动作一顿。   饭桌上其他人也安静了一瞬。   这时,角落里的张小峰忽然说:“那先预祝你一路平安顺利。”   陈佳肴咽了咽喉,扬唇弯眸一笑,“好呀。”   时间渐晚,陈佳肴他们却好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他们被封闭在一间小小的包厢里,假装大家还是那三年。   尤点点喝多了要去抢张小峰的校服,最后心满意足抢到了又拨弄自己的蓝色头发说:“不对啊,我染头发班主任怎么不骂我?”   陈佳肴“噗哧”一声笑出来,同样有些晕乎乎地说:“因为你是大学生啦。”   尤点点先是“嗷”一嗓子,喊:“对啊!我是大学生啦!”   然后沉默两秒,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她声音低下来,“我怎么是大学生了呢?”   说完又抬头看向张小峰,“你怎么没去上大学呢?”   然后问童飒:“你怎么就生病了呢?”   最后问陈佳肴,“你为什么要出国呀。”   没有人回答她。   也不需要回答她。   陈稳今晚一直控制着没怎么喝酒,为的就是尤点点倒了他还清醒着。   他脱了外套包住尤点点,“行了,时间差不多了,我先送她回去。”   宗健跟着起身,“我和峰哥送飒姐和佳肴。”   陈佳肴闻声摆摆手,“不用,我打车。”   宗健说:“那送你上车。”   宗健说着架起陈佳肴。   陈佳肴其实没喝多,走路也还是稳的。   但是出了餐厅被风一吹就有些头昏脑胀了。   她跟宗健说一声:“等、等一下。”   然后慢吞吞蹲在了地上,她轻轻喘气,感觉心跳好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她声音很低很哑,“要不你们先走吧,我蹲一会儿。”   宗健和童飒互相看了一眼,明显各自都不放心。   童飒不可能放陈佳肴一个人在这,宗健和张小峰也不可能放童飒在这。   几个人犹豫间,忽然路边一辆车门打开。   几人闻声看去,下一秒放下了心。   不远处,只见周延礼走了过来。   他径直走到陈佳肴旁边,跟童飒他们说:“给你们叫了车,注意安全。”   陈佳肴还在地上蹲着,她感觉自己模模糊糊好像听到了周延礼的声音。   迷迷糊糊睁了睁眼睛,然后把脑袋抬起来。   小姑娘因为喝酒两腮一片粉红,乌黑发亮的眼睛蒙了一层水雾,眼波流动间缱绻又缠绵。   似月光。   也似春风。   头发与眼睫糊在一起,她难受地眨眼,眨不开也不动手拿开,只是用被酒精泡哑的声音撒娇般说一句:“好烦呀。”   小猫一样。   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伸手摸两下。   周延礼居高临下看着她,陈佳肴借着酒胆瞪着无辜的眼睛与他对视。   片刻后,居然是周延礼败下阵来。   男人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微微俯身,伸出修长的手拨开小姑娘挡在眼前的长发。   四目近距离对视,周延礼出声询问:“还能站起来么?”   陈佳肴脑袋一歪,张开水光的唇吐出两个字:“不能。”   周延礼挑了挑眉,这一刻居然好脾气地又问了一句:“那怎么办?”   陈佳肴很认真地想了下,反问:“那怎么办?”   周延礼盯着她:“我问你。”   陈佳肴眸中醉意似乎在一寸一寸地褪去,她眼睛渐渐变得清亮,映出了头顶繁星的痕迹。   面庞线条也在黑夜里逐渐清晰起来。   她分毫不退让地反盯周延礼,问说:“我说了你就会做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没写完。 骂我吧。[躺平]   第46章 偏袒   十月份, 平城已经早早进入秋季。   晚上风凉,吹得酒后的人醉得一塌糊涂。   也吹得清醒的人愈发清醒。   周延礼是清醒的那一个,他俯身低首。   陈佳肴仰头。   他们双方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彼此的身影。   周延礼看得更清楚。   毕竟陈佳肴鲜少敢这样与他对视。   周延礼没觉得被冒犯, 反而在心底生出几分微妙的爽感。   他盯着陈佳肴,低声问:“那你想说什么。”   她问我说了你就会做吗?   他问那你想说什么。   言外之意是, 你想让我做什么。   陈佳肴恍惚了一瞬,她张了张嘴, 隐约说了两个字。   周延礼盯着她的唇,眼睛眯起, “什么?”   路边陡然响起一阵鸣笛, 陈佳肴似是猛地回神。   清醒了一大半。   周延礼看她眼睛瞪得像小鹿, 口吻里多了几分玩味。   “清醒了?”   陈佳肴嘴巴翕张, 没说出个所以然。   她想下意识道歉, 可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   于是只能努力把眼睛睁出几分无辜来。   只是比起周延礼, 她这装傻充愣的段位才哪到哪?   不过周延礼这会儿也没跟她计较。   一只小醉猫而已。   “自己站起来?”周延礼又出声。   陈佳肴当然要自己站起来,只是到底喝了酒,又蹲了那么久, 着急忙慌站起来,眼前猝不及防黑了一瞬。   她两手在半空中抓了两下, 抓住了周延礼的手。   ——准确地说, 是周延礼主动递过来的。   周延礼穿得少, 手有些凉,像山里的秋风。   陈佳肴穿得不少,又喝了酒,手上温度很高。   两手相握,温差像一记重拳,锤在了陈佳肴心上。   仅一秒, 陈佳肴逃避一般松开。   周延礼视线扫过自己被丢弃的手,没生气,反而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而后不动声色收回,淡淡丢下一句:“回家。”   他转身朝路边的车走,陈佳肴小步跟着,在抵达车门旁时,忽然抬起头。   周延礼还没上车,察觉她的动作,也抬起头。   他什么都没问,陈佳肴却知道要回答什么,她说:“我想走一走。”   陈佳肴已经做好了周延礼甩手离开的准备,却不想下一秒就看到周延礼打开车门,从驾驶座拿出了外套,然后关上车门。   转身之际,他动作停下,侧目看向她问:“怎么不走?”   陈佳肴一愣,“你……”   周延礼“嗯”一声,“一起。”   陈佳肴感觉手上温度更烫了。   一路顺着脉搏纹络攀升抵达心窝,把一颗本就醉在酒精里的心烧得更难受。   她原地驻足两秒,而后深深吸了口气,抬脚跟上周延礼。   此时还不到十点,又赶上国庆,路边林立的大厦还闪着五彩的霓虹灯。   夜晚被照得更加明亮,头顶那轮弯月显得不过如此。   他们一路沉默,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口。   遇红灯停,等绿灯亮。   直到抵达一个广场。   这周围有商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月亮颜色更淡。   周延礼忽然停了下来,他抬头看向广场中央的大屏幕,看上去也像在看月亮。   陈佳肴却在看他。   夜色更深,光影斑驳,照得周延礼表情变化更加难以捕捉。   可是有那么一瞬间,陈佳肴确定自己看到周延礼唇角掀起一抹讥讽。   她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大屏幕。   屏幕里正在播放一段采访,某著名主持人采访一个年轻貌美又很有能力的创业女总裁。   女总裁穿得知性,脸上的笑也温和,她气质很高雅,开口是严谨又专业的术词。   可是这个人跟周延礼有什么关系?   陈佳肴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忽然听到主持人问一句:“冒昧地问个题外话,您目前的感情生活……?”   女总裁露出一个有些羞涩却也坦荡的笑,她抬起右手晃了下,“我已经订婚了。”   不知道为什么,陈佳肴直觉自己不能错过周延礼此时的表情。   她猛地扭头,果不其然看到周延礼眸中闪过一道难以言喻的光。   陈佳肴抿了抿唇,忍不住开口问:“你认识她?”   周延礼把目光从荧幕移到陈佳肴脸上,他默了一瞬,开口说:“还要在转会儿吗?”   陈佳肴眼里的光暗去,她忍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如海水倒灌一般涌上心头。   鼻尖酸楚,她声音哽咽地问:“为什么不能正面回答我?”   “这是个很难的问题吗?”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长大了。”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   我其实已经长大了。   可是她真的长大了吗?   陈佳肴没有底气说出这句话。   她噤声,咽回了后半段。   抬起手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勾挂到耳朵上,她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她说出今晚第一个道歉。   “对不起,我可能真的喝多了。”   “我们回去吧。”   话落,她转身要走。   周延礼出声:“一个旧人。”   在传统意义的长大成人之前,陈佳肴没怎么有过情绪崩裂的时候,仅有两次,也没换来周延礼什么如大人一般的交流。   他一直拿的都是严肃长辈的牌。   陈佳肴虽然心里埋怨,但也已经不可阻挡地习惯了。   以至于周延礼忽然跟她平级交流,她反而不太习惯。   她愣了一下,“什么?”   周延礼扭头与她对视。   周延礼的“主动”给陈佳肴灌输了一股胆量,她追问:“谁?”   周延礼还是看着陈佳肴,数秒过后,他忽然唤一声:“陈佳肴。”   陈佳肴轻轻应了一声,然后她看到周延礼再次扭回头看向大屏幕。   屏幕的光冷白,照在男人脸上放大了他眼中的冷漠。   她听到周延礼说:“这是你爷爷曾经的一个学生。”   陈佳肴闻声不可置信瞠目。   周延礼似有察觉,扭头,默了两秒,“你知道?”   陈佳肴张了张唇,最后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话说到这里,好像突然就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周延礼一向话少,更何况这是别人的事情,他更不会发表更多的言论。   只是陈佳肴有想问的问题,她看着屏幕里光鲜亮丽的女人,轻轻问了一句:“你难过吗?”   周延礼没回答她。   可是陈佳肴却突然觉得有点难过。   她在语文课上学过很多有关“讽刺”的情节和片段,每一次她都是浅浅读懂一层。   这一刻,陈佳肴忽然懂了什么叫讽刺。   四年过去,这个女人依然很年轻。   她学历好,能力强,未经舆论,冲动的劲头过去,等待她的更为广阔明亮的未来。   可是陈爷爷呢?   没有陈爷爷了。   陈佳肴呼吸一滞,突然弯下了腰。   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她快要不能呼吸。   耳边周延礼问她:“为什么哭。”   陈佳肴没回答,只是更加无声且汹涌地落泪。   “陈佳肴。”周延礼又唤了一声。   陈佳肴忽然抬起头,她眼里脸上全是泪,双手死死抓住周延礼的手臂。   她声音沙哑地问:“你是不是一直都不相信她?”   周延礼没说话,只是抬起一只手轻轻擦去陈佳肴眼角的泪。   陈佳肴追问:“你是不是一直都没相信过她?”   她情绪像突然崩溃了一样,她不停地问很多问题。   “你是不是觉得她很年轻,她不够成熟,她根本不懂什么叫喜欢?是不是觉得她根本没有分清楚她对爷爷什么感情?”   “周延礼,你说话啊。”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好不好……”   可周延礼依旧什么都没说,他只是轻轻抬手盖在了她眼睛上。   声音低下来,带着安抚不懂事小朋友一样的口吻说:“好了,都过去了。”   过去?   怎么过去?   陈佳肴感觉自己再这样下去就要疯了。   情绪分崩离析就在一瞬间,她听不得周延礼这样敷衍的语气,她一把拿下周延礼的手,眼睛直直盯着周延礼。   她脱口一句:“那你相信——!”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求知欲与声音一同戛然而止。   陈佳肴收了声,看着周延礼平稳如常的表情,目光一寸一寸下移,落在她握着周延礼手的手。   她几近疯掉,他却依然满目云淡风轻。   她还要问什么?   她还能问什么?   片刻,手机铃声停止。   陈佳肴也轻轻松开了周延礼的手。   她像突然释怀了一样,始终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头骤然落地消失。   此时醉意也几乎全部消散。   隔壁商厦到了下班的时间,一盏盏灯渐灭。   头顶月光好像慢慢亮了起来。   陈佳肴抬起手轻轻抹了把脸,她说:“我也想变得跟她一样优秀。”   “我打算出国了。”   “周叔叔。”   -   梦中一道身影晃过,周延礼睁开眼。   厚重的窗帘缝透着一道明光,周延礼躺了两秒,伸胳膊拿桌子上的手机。   早上八点十分了。   起迟了。   周延礼早上有课,现在肯定来不及了。   他顺手翻到闹钟页面,发现自己昨晚忘记定闹钟了。   无声闭了闭眼睛,跟其他老师换了节课,然后起身洗漱。   出家门前,周延礼收到换课老师发来的微信:周教授,这个月都第几次了啊。   周延礼面无表情把手机放回口袋,“砰”一声关上门,进电梯下楼。   电梯门合上前一秒,周延礼忽然摁了开门键。   电梯打开,他面无表情走出电梯。   回家。   再出来,手里拿着刚刚忘记的文件。   上午十点,一节大课。   周延礼准时抵达教室,他扫了眼台下,基本全员到齐。   目光扫过角落费勉的时候,周延礼停了一瞬,而后若无其事地收回。   如常打开电脑,打开ppt,声音无波无澜讲课。   五分钟过去,台下学生各个满脸迷茫。   周延礼心情不悦,“怎么回事?”   有人小心翼翼举手说了句:“教授,我们班该上下一部分了。”   周延礼一顿,抓着鼠标的手紧了紧,片刻直起身,低声一句:“抱歉。”   晚上八点,周延礼回家。   他没把车子停进地下停车场,而是停在了家单元门口的停车位。   刚下车,灰猫翘着尾巴蹭了过来。   周延礼大步往电梯的方向走,灰猫跟了一半,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停下来。   它蹲在原处,歪着脑袋看周延礼。   周延礼抵达电梯口前一刻,转身折返。   他与灰猫对视,然后转身走向灰猫的窝。   抬手把窝端起来,他看着灰猫说:“我只问一遍,跟我走吗?”   灰猫细细喵了一声。   周延礼沉默两秒,端着猫窝转身走进电梯。   灰猫跟着进了电梯。   秋去冬来。   腊月已至。   周延礼推开办公室的门,一抬头,看到陆寻在自己办公椅上瘫着。   他走过去,随手端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口水。   陆寻看了眼桌子一角放着的日历,十二月二十一,进入冬至了。   往年的平城这个时候已经落了好几场大雪,今年却没半点动静。   没雪没雨,天气便更加干燥,催得人心烦意乱。   陆寻慢吞吞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呗,周教授请我吃饭?”   周延礼把餐卡往桌子上一扔,“自己去。”   陆寻“啧”了一声,“就你这一副甩卡渣男相,要是我我也受不了。”   “我连三年都受不了,早走了。”   周延礼闻声骤然掀眸。   开着暖气的办公室忽然冷了几度,陆寻沉默几秒,果断认怂:“对不起,是我嘴欠,与你渣没关系。”   周延礼移开目光。   两个月了。   距离陈佳肴出国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这是唯一一次陆寻提起“离开”这个话题,周延礼没有过分黑脸。   陆寻感觉自己今天也许能问出点什么,他试探地蹭到周延礼旁边,故意叹气说:“唉,这么不愿意,当初为什么还放她走?”   “难不成是那句:‘你若爱她,让你的爱像阳光一样包围她,并且给她自由?’”   陆寻本来也没指望周延礼真给他什么回应,结果没想到下一秒他就听到周延礼说了句:“她需要走。”   “什么?”陆寻没听懂。   周延礼也没再说。   他只是站在窗口,看着西边的天。   窗户忽然落了一片米粒大小的东西,渐渐的,雪花满天。   下雪了。   过不了多久,就要元旦了。   新的一年开始了。   他忽然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元旦。   那一天,他下了鱼饵。   她上钩了。   十七岁……   他不是禽/兽。   十八岁,少女初成。   夕阳光下,他察觉大事不妙。   纵使成年,依然白纸一张。   于她而言,情感难辨。   是依赖,还是别的更多。   他需要她弄清楚。   所以她要走,他不拦着。   他给她时间,给她空间。   也给她自由。   只是在这个世界上,在成年人的规矩里,所有的“给予”背后,都存在“索取”。   而他,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作者有话要说:  你若爱她,让你的爱像阳光一样包围她,并且给她自由。——泰戈尔   第47章 偏袒   “准备待多久?”   陈佳肴正蹲在地上收拾行李, 她带在身边的东西不多,其他都走了托运。听到电话那头的沈烟问,陈佳肴伸手把洗漱包从行李箱底层抽出来, 然后才起身拿起床上的手机说:“不打算回去了。”   沈烟在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当初出国,陈佳肴有不少事情都是问的沈烟。后来两个人一起出国, 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也不在一个城市,但是距离不算太远, 所以偶尔会在节假日一起参加聚会和逛街。而且身处异国他乡,两个人既是同胞又是大学室友, 难免会有惺惺相惜。   时间长了, 便成了好朋友。   沈烟出身好, 家境好, 从小接触的为人处世方式于平常人而言都是“高级优越”的, 所以陈佳肴遇到很多事情都会找她问问。   这会儿听到沈烟沉默, 陈佳肴以为自己这个决定有什么问题,问:“怎么了?”   不多时电话那头响起细细簌簌的声音,沈烟的声音再次传来, “刚刚有点事,你说什么?待多久?”   陈佳肴眼眸闪了闪, 没再重复, 只是说句:“再说吧。”   她说着起身走向卫生间。   酒店高档, 处处都干净整洁,洗手池台不见一滴水渍,镜框周围镶了一圈小灯,白炽灯光把人因为行程匆忙而狼狈憔悴的脸照得顺眼了不少。   陈佳肴把手机放在旁边置物篮里,卸下细白手腕上的头绳把及腰的长发随便绑起来。   陈佳肴这几年在国外没什么不好的,只有饮食不太习惯。以至于她只长了身高, 体重不增反降,脸瘦得只有巴掌大。   头发扎起来,小脸全部露出来。她本来就白,被光线一铺,肌肤显得更白,也显得更憔悴。   皮肤白的人唇色也大多很淡,陈佳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抿了抿唇问沈烟:“你什么时候去逛街?”   沈烟笑一声:“此时此刻,逛完去吃晚饭。”   陈佳肴说:“给我买一支口红。”   “知道了。”沈烟说,“色号我给你挑。”   陈佳肴沉默了下,说:“那还是我自己买吧。”   沈烟骂一声:“滚。”   陈佳肴笑:“豆沙色系就行了,我过几天要入职。”   “嗯?过几天?”沈烟说,“那今天怎么不出来?”   “今天要见一下介绍人。”   陈佳肴说着忽然听到门外一声巨响,像是房门被狠狠摔在墙上的声音。   沈烟都听到了,忙问:“怎么了?”   陈佳肴蹙了蹙眉,“不知道,隔壁的。”   沈烟问:“你住哪个酒店?安全系数怎么样?要不直接住我那算了,我又不是只有一套房子。”   陈佳肴失笑,正要说什么,门外忽然又传来玻璃随地的声音。   酒店走廊铺着厚地毯,玻璃不至于碎出这声音,除非是在房间里打碎的。   房间里打碎的她怎么听那么清楚?   陈佳肴想了想,拿起手机跟沈烟说:“我这边有点事,先挂了。”   沈烟叮嘱一句:“你注意着点,别逞能。”   “知道。”   挂了电话,陈佳肴走出卫生间,隔壁乱糟糟的声音更明显。   这次除了玻璃随地的声音,还有明显的男人女人各自辱骂声。   陈佳肴走到门口打开猫眼,看到正对门的房间大开,玄关一地玻璃碴,再往里就看不到什么了。   但是声音还在。   女人尖叫着又哭又喊骂:“你有没有良心!我为了你工作都辞了!你给我干这丧尽天良的事!”   男人也跟着喊:“都说了我们什么也没干!我现在能干什么!还能干什么!”   女人骂:“谁知道你能干什么!你说你精神不好!精神不好不代表身体不好!我看你身体好得很!你根本就是在哄我!”   “你有病吧!”男人喊了一声。   下一秒,陈佳肴看到男人从里间走出来,他个子不高,身子也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走到玄关的时候,身后一个女人冲上来。   女人比男人壮,个头也高,她拉扯男人喊:“那个婊/子呢!那个婊/子呢!你到现在还在护着她!把她给我找出来!找出来——啊!”   女人被男人一把狠推在地,她摔在地上的玻璃碴上,掌心瞬间出了血。   陈佳肴脸色微变,在手机屏幕轻按的同时打开了门。   女人哭着喊:“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我要报警!报警!”   男人冷笑一声:“都说了,我是神经病!神经病别说打人,就是杀人也不犯法!”   陈佳肴闻声一顿,抬手敲了敲自己房间的门。   男人和女人这时才扭头看到陈佳肴。   陈佳肴今天回国回得匆忙,今年十二月份的平城还没来得及下一场雪,但是气温已经低至零下。   她刚下机的时候穿得还算多,棉衣外套加围巾帽子。进了酒店就全都脱了,只剩下一件白色高领毛衣和冬裙,过膝长靴没来得及脱,靴跟五六厘米,撑得陈佳肴又高又瘦。   再加上她肌肤苍白,面色憔悴,站在门口显得很弱不禁风。   男人一看她这样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甚至瞪眼威胁:“看什么看!没看过神经病打人啊!”   陈佳肴垂眸看了眼对面玄关处躺着的女人,虽然手上有伤,但不算特别严重。   最重要的是,对方看上去比她要更健康有力。   陈佳肴判断了下,没抬脚过去,只是站在原地说:“你看上去认知清醒,言辞行为拥有基本逻辑,并不是完全限制行为能力的精神病人。”   男人一愣,好像没听懂。   陈佳肴不在乎对方听没听懂,也不怕对方朝她动手。   毕竟这是酒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过来人。   她又补一句:“故意伤人,是要承担相应刑事责任的。”   男人上上下下瞥看陈佳肴,听她张口闭口都是专业术语,有些怵,又不想那么怂,嘴里不干不净骂:“你装个屁!少在这吓唬老子!”   说着转身就要走。   女人见他要走,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抓他。   这时不远处忽然走过来一个男人,男人一身正装,二十五岁左右的面孔,他径直往这边走。   女人一见这男人立刻喊:“萧律师!萧律师在这里!”   瘦男人见状变了脸色,扬手就要抽女人。   叫萧律师的男人立刻出声喊:“方先生!方先生你注意举止!”   女人见到萧律师仿佛见到了靠山,立马攥着萧律师的胳膊又哭又喊:“萧律师!萧律师你都看到了!我要报警!报警抓他!”   方先生骂了句“神经病”转身就走。   萧律师没拦着,只是扶着女人说:“周女士,你的伤……”   周女士哭得仿佛要昏过去,“人渣!人渣!他就是个人渣!”   这位律师显然不太擅长安慰女人,手足无措站在那,来来回回只会说一句:“您先冷静一下。”   陈佳肴看了眼走廊的摄像头,再次敲了敲自己的房门。   周女士此时已经听不到外界任何声音,沉浸在自己情绪中。   萧律师闻声扭头,看到陈佳肴还以为对方是被打扰的客人,连忙道歉说:“对不起,我们这就——”   陈佳肴看了眼萧律师手里的手机,确定他手机品牌和她的一样,然后晃晃手里的手机,“我这里有一份视频,应该对你们后续有帮助,隔空投送给你?”   二十分钟后,陈佳肴两耳清净地躺进了酒店的浴缸里。   浴室开足了浴霸,一点也不冷,甚至有点烫。   陈佳肴两条细白的手臂搭在浴缸两侧,头枕在颈托上,头发全垂进水里。她脸上贴的有面膜,被头顶浴霸一照,仿佛在做面部护理。   大概是真的累了,毕竟是连夜的飞机。再加上匆忙入住酒店,没吃午饭也没休整片刻就参与了一件家暴加出轨事件,陈佳肴累的眼皮发沉。   此时躺在浴缸里,通体被水流包裹着,疲惫被水温一层层地剥去。   她头脑渐渐发昏,不由自主沉进了水里。   窒息之前,眼前一帧帧画面,有她在老家的画面,也有高中从夜深学到天明的画面。明明距离她记忆最近的是后来在国外的生活,可这些相关画面却模糊又仓促:   春意绿了操场,她抱着又厚又沉的书穿梭在各个图书馆与资料室。头顶夏日炎炎,她捧着冰咖啡翻译各种艰涩的法学名词。一场秋风吹红了梧桐,她踩着一地清脆跟导师出入各种国际公益组织。后来大雪漫天,她在遥远的南半球祝那个人生日快乐。   四季轮回,三年过去,她终于在平安夜这个“仲夏时节”踏上了回国的归期。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回想起来却转瞬即逝。   陈佳肴还想想些什么,忽然觉得耳廓被水流堵得耳鸣,她本能吸气,呛得一下子从水里坐了起来。   原本昏沉的意识也散了一大半。   陈佳肴有些迟钝地抹了把脸,慢吞吞想起什么,伸手去拿旁边的手机。   下午四点二十,还有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   陈佳肴这次回国不算计划中,上周她跟导师在墨尔本无偿为一个民间公益组织做法律援助,折返悉尼的时候在飞机上遇到了导师的旧同学靳律。   靳律是中国人,就职国内,是杰行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闲谈时,他提及最近事务所的平城分支机构缺人,问导师有没有合适的人推荐。   陈佳肴当时坐在靠窗的位置,她透过窗户看到机翼穿过一块云,留下折射出彩色的痕迹。   墨尔本距离悉尼并不远,九百公里,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机程。每天往返的班次也数不胜数,根本不怕错过时间或者回不了家。   可那一瞬间,陈佳肴却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回不了家了。   于是她看着窗外茫茫白色,忽然心沉了一下,而后回头跟靳律说:“我可以吗?我是平城人。”   从提议到下定决心全在飞机上完成,落机悉尼,陈佳肴回学校处理了手续。   靳律此次来悉尼是要处理一件跨境并购交易,时间耗费一周,回国刚好和陈佳肴一班飞机。   俩人在飞机上把能聊的都聊了,靳律还给陈佳肴引荐了平城分支的负责人,并为他们约好了见面的时间。   都说律师无情,可陈佳肴接触的每一位法律人都绅士又周全。   他们只是比常人更清楚是非对错的界限在哪里,也更容易避免了情绪化的争锋相对。可一旦这样便好像少了几分“活气”,从而也落了一个冷漠疏离的刻板印象。   落地时,靳律要转海城,开玩笑一般跟陈佳肴说:“杰行的总部在海城,我也在海城,如果你想进杰行,其实我更希望你能来海城。”   陈佳肴没有立刻给出答复,只是说:“我考虑一下。”   靳律笑笑说:“那看来是平城有让你留下的人或事咯?”   当时俩人刚好走出出站口,陈佳肴看着平城雾蒙蒙的天,心却像被一阵风吹过一样。   她深深吸了口气,胸口仿佛塞满了棉花。   处处是柔软,却又处处不留缝隙。   拥挤又绵密。   重回故土,进入新环境,她明明该压力很大,可却无比轻松。   于是她笑着跟靳律说:“不是,是我想留在平城。   “叮——”   手机提示音拽回陈佳肴的思绪,她关了吹风机,耳边嗡嗡声戛然而止。头发只吹了半干,她随手把长发全拨到后背,露出白净透着绯红的脸颊和耳朵。   拿起手机看到是靳律介绍的负责人发来的短信,内容是餐厅地址,餐桌位置和时间。   陈佳肴回给对方:“好的,晚上见。”   她不再吹头发,转身走出卫生间,径直走向床边地面上开着的行李箱旁,找出一件豆沙粉的海马毛一字领毛衣,一件白色堆堆领修身针织内衬。裤子选择了最简单的米色西装裤,整体适合通勤又不至于太严肃。   五点二十,陈佳肴走出酒店。   平城落日和记忆中一样,一轮裹挟着红橙色的光坠落西边,远近都耀眼。高楼林立,缝隙都泄着光,阵阵烟火气,让人看了心满意足。   国内不像澳洲那样地广人稀,这里寸土寸金,横竖都是人走过的痕迹。   陈佳肴坐上出租车,看着车身驶入车水马龙。   司机是个健谈的叔叔,看到陈佳肴一直在说想起了自己的女儿,还问陈佳肴有没有男朋友,工作顺利不顺利。   陈佳肴跳过了第一个问题,笑笑说:“今天就是要去面试。”   司机“呀”了一声,“晚上去面试啊?那你可要小心一点啊,哪有在晚上面试的哟,小姑娘别被骗了啊,我告诉你哦,现在网络发达,骗子可多了,手段也高明得不得了,上个月我女儿还被一个骗子骗走了几百块钱,说要带她去见偶像,她都不认识人家就转了钱,现在偶像没见到,人也没了,你说离不离谱。”   陈佳肴问:“怎么不报警?”   “报什么警啊?不都说几千几万才可以立案?”司机说,“那骗字估计也是为了钻法律漏洞,专挑几百下手。”   陈佳肴无奈说:“两千以上那是刑事案件立案,治安案件立案三百就可以了。像他们这种,肯定不止骗您女儿一个人,多找几个人,累计到达一定数额也可以立案调查。”   司机“哎呀”一声,“这样的吗?嗐!你看我们平时不接触这些都不清楚。”   陈佳肴这些年多次参与法律援助组织,对于大众这种心态已经见怪不怪。   下车前,她给司机一张卡片,上面写着自己的电话号码。   “这是我的手机号,如果你们以后再遇到这类事情,可以来找我咨询。”   司机很惊讶,“哎,你是……”   陈佳肴笑笑说:“有机会的话,以后也许可以喊我陈律。”   餐厅地址在最繁华的市中心商厦里,五楼,两家火锅店中间夹了一家泰餐店。   陈佳肴报了餐桌位置,服务生领着她七拐八拐走到最里面的一个角落。   还是靠窗的位置。   陈佳肴一眼就看到在那坐着的男人,规整的正装,座椅上放着包,桌面上摆着笔记本电脑,正全神贯注地敲打什么。   角落光暗,电脑荧屏光却很亮,落在他脸上,清楚地照出五官。   陈佳肴有些惊讶,走过去以后对方抬头,看到她也很惊讶。   “是你啊?”   陈佳肴坐在他对面,笑笑说:“萧律师。”   萧煜也没想到靳律推荐的人是陈佳肴,他说:“我听靳律说你是平城人,你怎么在住酒店啊?”   陈佳肴随便找了个理由说:“回得匆忙,先在酒店将就一下。”   萧煜也是个聪明人,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随口一句闲聊可能问到了对方什么敏感话题,他有些愧疚地皱了皱眉,而后低头看到自己面前还摆着电脑,忙不迭就合上拿下去。   陈佳肴笑笑说:“没事,有急事的话可以先忙。”   萧煜说:“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下午酒店那对夫妻的事情。”   各个律师手里的案件信息不方便对外泄露更多细节,陈佳肴点点头表示理解,没再多问。   萧煜其实也才刚刚研究生毕业一年,进入杰行不过大半年,他学历漂亮,但是经验明显不如陈佳肴。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当初还在实习期的时候因为对一个案件感兴趣在私下询问了负责律师,为此还吃了罚款。   想到这里,萧煜再次看向陈佳肴。   她穿得很得体,色系搭配得在干冷的冬日里多了几分温和和轻柔。她皮肤很白,淡妆,五官面孔更偏南方小姑娘。体型也是偏南方的纤瘦,虽然身上又是毛衣又是大衣,抬臂间却能看到衣服空荡荡的。   再多看就不礼貌了,萧煜错开视线,拿手机扫码把手机递给陈佳肴,让陈佳肴来点单。   陈佳肴对泰菜的喜爱度一般,也没来过这家餐厅,只能盲选两道招牌菜,然后把手机还给萧煜。   萧煜好像很熟悉这家餐厅,看到陈佳肴点的菜笑着说:“你很有眼光啊,这两道菜在他们家很出名。”   陈佳肴笑着说:“跟着招牌推荐走准没错。”   “说的也是。”   等菜期间,萧煜给陈佳肴简单介绍了一下平城分支事务所的现状。   确实缺人,而且是很缺人。   这两年法律圈不断扩大,但是能挑出来的人才好像不增反减。杰行事务所在招人这块一项要求很高,学历漂亮不说,性格和为人处世的方式也很看重。   除此之外,他们还很看重过往的实习经验和校内履历。   从而导致他们在业内非常缺人。   说到这里,萧煜笑着说:“你在这块肯定不差,我听靳律说你在墨尔本参加过很多次法律援助,国际组织也参与过很多次,这样的履历,国内任何一家事务所都求之不得。”   陈佳肴在这一块的履历确实漂亮,这些年她被称赞过很多次,起初还会客气一下,后来也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被西方文化熏陶了,居然能笑笑说:“那我只能借你吉言了。”   陈佳肴看着清瘦温柔,性格却比萧煜想象得要大方坦荡很多。她性格好得让萧煜忍不住想要了解更多,于是问:“你是在墨尔本上的大学吗?肯定去过很多次圣保罗大教堂吧。”   陈佳肴说:“确实去过两三次,不过我大学是在悉尼读的。”   萧煜“哦”了一声开玩笑说:“那你回来的时候岂不是要冻死了?”   陈佳肴瞬间捕捉到萧煜的点,说:“差不多吧,明天圣诞节,他们的圣诞老人又要穿短裤游/行了。”   萧煜笑出声,说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穿短裤的圣诞老人。   陈佳肴笑着敛眸。   恰好这时服务生过来送开胃小菜,陈佳肴脱了外套,服务生很妥帖地接过帮她装进透明袋子里。   陈佳肴拿起包说:“我去趟洗手间。”   服务生引她去洗手间的方向,路过门口走道时,陈佳肴低头翻包,一时不察与人撞到一起。   陈佳肴忙声道歉:“对不起——”   她抬头,声音戛然而止。      第48章 偏袒   被陈佳肴撞到的是一个女人, 短发,穿了一件中长款风衣外套,内搭高领针织衫, 鞋跟很高,面上妆容精致。   听到道歉声, 她不是特别在意地随口回:“没事。”   然后先一步走向陈佳肴座位的方向。   陈佳肴目光一直跟着她,看到她停在萧煜的隔壁桌。   萧煜察觉陈佳肴的目光, 脸上露出几分疑惑。两个人距离太远,他不方便当众开口问, 只能打手势问她:怎么了?   陈佳肴回过神, 目光从那短发女人身上收回, 冲萧煜摇摇头表示没事, 然后转身跟着服务生走去洗手间的方向。   从洗手间出来, 陈佳肴把包放在洗手台旁边, 打开水龙头洗手。水流穿过指间,微微凉意,她看着手指失神, 随后听到耳边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   音色偏粗犷,让人下意识觉得他有些凶。   陈佳肴回神, 抬起头从镜子里看, 看到一个穿着黑色棉衣的寸头男人正背对着她打电话。陈佳肴目光从他手腕上的佛珠移过, 听到他说:“她今天就跟那小白脸断了,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对面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男人痞里痞气地哼笑一声,“放屁,收了老子的戒指,就是老子的人, 跟大伙儿说一声,过两天我就把她带回去了。”   言辞像土匪。   陈佳肴忍不住把注意力往他身上多投了两分,却不想下一秒这男人突然转身。   隔着镜子,陈佳肴的目光被他抓个正着。   对方灵敏得像一只豹子,陈佳肴根本躲闪不及,只能任由对方深眼黑眸盯着她打量两眼。   大概是觉得她没什么攻击性,男人又收回了目光,没所谓地转身走了。   镜子里男人身影消失在拐角,陈佳肴看似平淡地缓缓收回目光,实则在低眸间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返回座位的途中陈佳肴路过那个短发女人的桌子,她借着拨弄头发的动作偏头打量短发女人对面的男人。   很白,体格偏清瘦,五官虽然不够立体但轮廓让人很舒服。   他周身散发着淡淡的书生气息,跟刚刚洗手间外那个寸头男人截然相反。   这么一对比,他确实配得上一个“小白脸”。   陈佳肴一路垂眸,坐到自己位子上。   她身后就是“小白脸”,“小白脸”对面是短发女人。   餐厅不算安静,但也不吵闹,他们位子在角落,周围要更安静一些。倘若有心偷听隔壁闲谈,简直易如反掌。   陈佳肴不动声色坐得更靠后一些,她脊背挺直,天鹅颈只弯了一寸弧,长发顺势落在耳畔,被她随意勾起挂在耳朵上。没了头发的遮挡,好像听觉更灵敏,身后男人的声音也更清晰。   “凌春,你确定要跟我离婚吗?”男人音色也偏清秀,听着会觉得他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   陈佳肴恍惚了一瞬,眼前闪过三年前那个晚上。广场大荧屏放着创业女总裁的采访,她手指一枚钻戒,笑得很温柔,她跟主持人说:“我先生是一个脾气很好,很温柔的人。”   那天受邀采访的女总裁名叫:言凌春。   三年过去,言凌春口吻还是一如既往理所当然。她说:“是的,我确定。”   “你才认识那个人几天?”   言凌春笑了,她单手托着脸,密长睫毛敛出水一样的笑。她眉眼很漂亮,像羽毛一样柔软又像杂草一样尖锐,唇角翘起时唇边有一颗小小的梨涡。她唤他的名字:“照宣,当初我认识你也只要三天时间呀,你忘了吗?”   照宣问:“那他也知道你以前的事情吗?”   言凌春唇边笑意敛去了一分,她问:“我以前什么事?喜欢过我老师的事情吗?我喜欢过的人那么多,个个都来问累不累?再说了,就算问,能问出什么?这些人和他唯一的区别不过是,我现在不喜欢他们,只喜欢他。”   “没有别的更多的区别了,在我这里,你们所有人的区别,只有一个,那就是,是否被我喜欢。”   “啪嗒——”   汤勺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惊得两桌人都停了动作。   萧煜第一反应是检查陈佳肴有没有伤到,陈佳肴眨了眨眼睛,低头之际耳边的长发落下,一层遮掩,仿佛都听不真切身后的声音。   她隐约听到言凌春跟照宣道别,然后说一句“离婚协议我会派人送到家里,你放心,我不会带走什么的”,然后转身走了。   服务生过来打扫陈佳肴脚下的碎片,陈佳肴动作匆匆地站起身,她侧身看向门口的方向,看到言凌春在出门前一刻与那寸头男挽在一起,两个人都笑着,走出了餐厅。   陈佳肴的位置靠窗,刚好看到言凌春和寸头男人从她面前走过去。大概是她目光太过直接,引得言凌春扭头看过来,寸头男也看了过来。陈佳肴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目视着言凌春眸含疑惑地与她擦肩而过。   直到耳边传来服务生的声音,陈佳肴才轻眨眼睛,敛去了眸中的情绪。她重新坐在椅子上,拿起勺子时手腕有些颤。   萧煜看了她一眼,又穿过她看了眼她身后的男人。他问:“好像是一件离婚案。”   陈佳肴“嗯”了一声,没表现出什么异样,甚至开玩笑一般小声说:“一般这种情况都会分割财产吧。”   她压低声音的时候表情也跟着有些小心翼翼,看上去有些可爱。萧煜被她可爱到,也跟着压低了声音说:“其实财产利益都很好分割,最难处理的是小孩子。”   陈佳肴垂下眼睫,唇边一抹淡笑说:“这个倒不用为他们出谋划策,他们肯定没有小孩。”   “你怎么知道?”萧煜问。   陈佳肴随口一说:“猜的。”   吃过饭,陈佳肴顺手扫了桌角的二维码买单,萧煜阻拦不成只能说等陈佳肴入职再请她。   陈佳肴爽快说:“好呀。”   萧煜起身,“我去趟洗手间,辛苦帮我看一下包?”   陈佳肴笑着说:“去吧。”   萧煜前脚离开,陈佳肴脸上轻松尽数褪去。她心思全在自己身后的照宣身上,她知道照宣还没走,尽管他一直没发出声音。   耳边有小孩的吵闹声,也有男人女人的闲谈声,可陈佳肴却只听得到头顶的钟表针移动的声音。   ——哒——哒——哒。   秒针转了半周,陈佳肴从旁边餐巾纸盒里抽出一张纸,然后起身走到照宣的桌子旁边。   照宣在低头看手机,他手指未动,好像只是在看手机上的什么信息。   陈佳肴手指落在他桌面上敲两下,引得照宣抬起头。陈佳肴这才看到照宣不仅气质温润,眼睛也平淡如秋湖,有些凉,但是没什么攻击性。   “您好?”照宣主动开口。   陈佳肴说:“您好,您身上带的有笔吗?”   照宣还真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他递给陈佳肴,唇边始终挂着淡笑。   陈佳肴接过,在餐巾纸上写上自己的电话和姓氏,她边写边说,一直没抬头,“很抱歉刚刚听到您和您……现在太太的对话,我很快就是一名律师,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后续有什么想要咨询的,可以随时联系我。”   照宣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也没表现出被冒犯的意愤怒,依然笑着说:“你看上去很年轻。”   陈佳肴说:“这并不影响我的专业能力。”   “你能帮到我什么?”照宣问。   陈佳肴反问:“你需要我帮你什么?”   照宣笑了,他伸手拿了旁边一根手杖,缓缓站了起来。   陈佳肴一愣,这才发现他腿上好像有疾。她有些没反应过来地看着照宣对她笑说:“除了她那些公司,不管是车,房,还是其他店面,她全都白送给我,就连公司的股份也送我几个点,你说,我还需要什么?”   “陈佳肴?”   眼前一只手挥过,陈佳肴眼波轻闪,回过神。原本模糊的视线聚焦,陈佳肴缓缓将视线移到旁边人脸上,有些迟钝地“嗯?”了一声。   萧煜手里还拎着电脑包,他笑问:“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陈佳肴摇摇头说:“没什么。”   两个人已经走到了路边停车点,虽然时间很晚了,但是萧煜还要回事务所加班。他提前叫好了车,车子已经到了。走之前,他跟陈佳肴说:“谢谢你下午那个视频,给我提供了非常大的帮助。”   陈佳肴笑笑说:“应该的。”   司机已经等了一会儿,不方便再等,萧煜只能挥挥手上车。车子离去,陈佳肴目光顺着看向夜晚的另一头,霓虹灯攀缠着商厦,车灯簇拥,浓墨重彩构建出一段夜生活。   曾经没有置身处地的时候,陈佳肴不觉得自己在澳洲的生活枯燥。如今她站在繁华的城市中心,晚上八点半的冷风和灯光一同照在她身上,她双手抄在大衣口袋里,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   仿佛在这一瞬间,她才真的回到了平城。   她慢吞吞沿着街边走,没了萧煜的打扰,她思绪再次飘走——   她想起照宣离开前跟她说:“帮不上忙没关系,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陈佳肴过去在平城的人脉网浅薄得可怜,她根本不需要搜刮,就能确定她不认识照宣,也没见过。   难道是在澳洲见过的吗?   那她在澳洲可见过太多人了,也服务过太多人了,即便她有心记,也不能全部都记住。   想了整一条街也没能想起什么,夜晚温度渐低,苍穹垂下,陈佳肴觉得冷了,便打车回了酒店。   陈佳肴进了房间就脱了外套,她一身轻松地往床边走,准备躺下时目光瞥见床头柜上放着一颗苹果。   这是一家国际酒店,服务一直很好,各个节日都会送上小礼物。平安夜没有比送苹果更划算且合适的了。苹果上还贴了一张标签,便签语言印了很多种,陈佳肴一眼扫过去就认出了中英日韩法五种。   她拿过来放在掌心托着,对着灯光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角度很偏,除了苹果和毛衣袖口几乎没露出什么更多信息量。灯光偏黄,照在人冷白的皮肤上增添了一丝暖色,也照得陈佳肴半透明乳白色的指甲更加温柔。   照片不用修,陈佳肴盘腿坐在床上,点开微信发了一条朋友圈,文案只有寥寥一个苹果符号。   这些年陈佳肴朋友圈一直在更新,但是大多数都没有暴露太多信息,偶尔是一张日晕照,偶尔是一张美食照。她不爱照全图,每次都只是分享一个角落。   人脉拓展以后,微信好友列表也一直在更新,随便发一个朋友圈都有很多人点赞。这些人有的和她是同学,有的只是一面之缘,加微信的原因后来都忘了。   所以陈佳肴一般发完朋友圈就不怎么管后续了。   今天也一样,她发完把手机往床上一放,起身去卫生间洗漱。再次折返床上时,顺手直接关了灯,翻身钻进被窝里,她摸索了半天摸到手机,眯着眼睛准备把手机光调到最暗,忽然瞥见自己刚刚发完的那条朋友圈下点赞栏有一个小小的头像。   她一顿,眼眸微瞠。   拇指轻划手机屏幕,页面瞬间拉到最新,“朋友的新动态”上面一栏显示通知。   陈佳肴点进去,在一群熟悉陌生的姓名昵称中精准找到那个头像。   周先生。   下面跟了一个小小的、灰蓝色的心形标志。      第49章 偏袒   为了防止有人屏蔽作话, 或者没注意,在这里通知一下:   47和48重新修改了,没看过的需要重新看。如果刷新不出来, 建议从46转接,页面会自动刷新。   —————————————   在陈佳肴的记忆中, 周延礼的朋友圈更新频率并不活跃。早些时候陈佳肴还会每天定时定点刷新朋友圈,每次一定要刷新到上一次刷新的地方, 以免错过周延礼的更新。这样其实很耗费时间,她大可以直接点进周延礼朋友圈看, 可是她有自己的倔强。   后来倔强败在想念和忙碌面前。   她太忙了, 别说刷朋友圈的时间, 回信息的时间都要靠挤。于是不再自欺欺人, 直接每天在回家的路上点开周延礼的朋友圈看看。   后来……她好像不知怎么就忘记看了, 然后就不看了。   距离上次看周延礼的朋友圈, 陈佳肴记不太清楚是什么时候了。她回过神,目光重新落回手机屏幕上。   周延礼给她朋友圈的点赞时间是二十五分钟前,距离她发完朋友圈只过两分钟。   明天周一, 现在又快十点了,他是正准备睡了, 还是刚从什么场合回来?   陈佳肴抱着手机呆了一会儿, 没再像从前那样反反复复看他的朋友圈, 或者是返回聊天页面反复看他们的聊天记录。   她很快退出互动通知栏,随手刷了下今天的朋友圈。   今天周日,又是平安夜,朋友圈显然比平时丰富精彩很多。   刷着刷着,陈佳肴看到童飒在一个小时前也发了一条朋友圈,紧跟着她又看到尤点点和陈稳也更新了一条。虽然配的照片和文案都不一样, 但是陈佳肴还是一眼就看出他们是在聚餐,聚餐结束准备去看电影。   陈佳肴把他们的照片都放大看了一遍,才给每个人都点了赞,然后默默退出了朋友圈。   累了一整天,陈佳肴很早就乏了,她把手机随手放在床头柜上,几乎是眼一闭就睡着了。   陈佳肴这几年出入活动习惯了酒店的枕被,有时候在酒店反而能睡得更好。   早上六点半,陈佳肴被闹钟叫醒。她打了个呵欠起身去洗漱,在卫生间化好妆才出来。出来以后也没看手机有没有消息,直接把手机装进包里就走了。   她跟萧煜约的是早上九点。八点半,陈佳肴坐进事务所楼下的便利超市里。她随便买了份早餐,坐在可供餐桌旁吃饭。吃饭的时候刷了下手机,才看到“废物群”已经炸了99+的消息。   陈佳肴愣了下,想起来上次这个群一下子弹出那么多消息还是两年前的春节。当时她刚出国没多久,饮食不习惯,童飒他们老爱在群里发些美食图片。那个时候陈佳肴也没有忙到脚不沾地的地步,偶尔会跟他们在群里聊些国外的生活。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就忙到回不了消息了,每次都是很晚了才在群里发一句“我刚回来”,或者特别早的时候抱怨一句“我出门啦,好困哦”。   他们的四季和时间都是颠倒的,能聊出交集的话题越来越少。   渐渐地,群就没什么消息了。   如今冷不丁忽然弹出那么多消息,陈佳肴居然没觉得哪里突兀,好像他们昨天才刚刚彻夜聊过天一样。   她笑了笑,都没翻看聊天记录,直接在里面发一句:你们半夜不睡觉聊什么呢?   尤点点和陈稳今年大四,还在学校,张小峰虽然大三,但是因为选择了医学专业,所以每天大把时间都泡在图书馆和实验室,童飒两年前结束化疗,病情基本痊愈,后面一直在家躺吃躺喝。   所以在这个冬天的大早上,能回消息的只有宗健一个人。他也不废话,上来直接问:你回国了?   陈佳肴一愣,随手翻了下聊天记录。这才看到他们几个人昨晚已经把她那条朋友圈研究个透彻,从苹果品种分析到穿着的毛衣,包括便签上的字迹都没放过。   陈佳肴看到童飒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他妈的回国了!这行书写那么标准我不信是外国人写的!   尤点点跟着起哄:是毛衣啊各位!你们知道现在澳洲多少度吗?三十五!三十五度穿毛衣?她疯了还是澳洲疯了?   陈稳:别叨叨了,直接@本人出来不行吗?   童飒:已发私信,没回,肯定是睡了。   宗健:如果是刚回国,那么累,确实要早睡。   张小峰:明天再问吧,我也睡了。   说着明天再问,几个人还是在群里发了一堆有的没的。陈佳肴看到尤点点发了一张她和童飒的合照,吐槽陈稳拍照技术差。陈稳毫无求生欲地说是她自己身高不够,只能靠刁钻的角度来拯救。童飒听不下去了说有别人不嫌弃她身高,陈稳瞬间启动雷达,各种追问是哪个没品货色觊觎他的童养媳。   之后话题层出不穷,陈佳肴仿佛在一个晚上的聊天记录中补全了她对他们这些年所有信息的缺失。   补完课,陈佳肴乖乖回了句:嗯,回国了。   然后发了个一个定位过去。   宗健看到以后回了一个字:行。   陈佳肴读出他的不悦,发了个认错卖萌的表情包说:临时决定回来的,昨天一直在忙工作。   宗健说:你留着跟飒姐解释吧。   陈佳肴:……   解释也不能现在解释了,陈佳肴看了眼时间,回了句“等我忙完再回你们”,然后快速吃完早饭,离开前拿出口红补了个唇妆。   虽然是跟萧煜约好的,但是进了事务所还是前台招呼的陈佳肴。大概是内部提前通知过,陈佳肴只报了名字前台就直接带她找了带教律师。   陈佳肴的带教律师是靳律的本科同门师姐,姓戴。主做非诉业务,在公司并购,境外投资和创业投资这些领域尤为专业。之前在飞机上靳律就跟陈佳肴聊过戴律,说她专业能力极强,毕业至今已经有超过十五年的从业经验,早年主要就职于欧洲一流律师事务所。   大概是有了欧洲法国的先入为主,陈佳肴想象中戴律肯定是一个知性优雅的女人,见了面才发现她不管是面向还是气质都更偏东方的温婉。只看外表,很难想象她是一个做非诉的律师。   “靳律说你看上去像水,我还以为他在夸张。”戴律看到陈佳肴笑笑,示意她坐。   陈佳肴说:“他说你像云。”   戴律笑:“然后呢?”   陈佳肴说:“没有然后了,不过云这个东西看似轻飘柔软,实则巨大绵密且厚重,我觉得他是在夸你能力强。”   戴律挺意外地点点头,“其实他还有一个意思。”   陈佳肴问:“什么?”   戴律说:“云是水聚集而成的,希望你不要辜负他对你的看重哦。”   陈佳肴说:“不会的。”   手续是人事带着办的,陈佳肴跟着人事去领工牌和门禁卡,路过一个小办公室的时候,透过门的缝隙她看到萧煜坐在里面,跟萧煜坐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西装,侧身坐着,落地窗光很强,陈佳肴看不太清楚他的五官面貌,只是冲萧煜点点头算打了招呼。   萧煜主做民事,跟她涉足的领域不一样,带教律师也不是同一个人。   法学这种专业性极强的专业,一旦入职工作就会发现每一块领域都划分得很细。因为事关重大,涉及广泛,不管是社会还是具体案件的当事人,他们都希望你能抬手就碰到领域的天花板。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足够放心地把一切托付给你。   人事小姐姐注意到陈佳肴的动作,笑着说:“萧律以后可总算有人陪着吃饭加班了。”   陈佳肴笑问:“公司经常加班吗?”   人事回答得很机智,“公司当然不主张加班。”   那就是没有加班费的意思了。   陈佳肴笑笑,也不怎么在意这块。因为杰行这种国内外都排得上名号的律师事务所,能给予的从来不单纯只是薪资。   陈佳肴前脚刚走,萧煜就默默收回了目光。他刚一凝神,就对上了邢律的目光,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邢律笑着问:“是不是小陈来了?”   萧煜点点头,“对。”   正事已经聊完,聊点别的也无可厚非。   旁边周家也听到这话翘起二郎腿,坐姿有些松散地问:“怎么?招到韭菜了?”   邢律“啧”了一声:“会不会说话,什么叫韭菜?人家是澳洲回来的袋鼠。”   萧煜想了下陈佳肴的脸,代入一下袋鼠的憨萌姿态,没忍住笑出声。   周家也对什么韭菜袋鼠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大早上被拽过来交接资料已经够烦了,要不是邢律是长辈,他才不来。   更烦的是楼下还有一个祖宗等着。   他站起身,“行了,你们继续聊你们的袋鼠吧。资料全放这了,以后别找我了,一个破案子烦死了。”   邢律骂了一句“狗脾气”。   周家也早就被骂习惯了,充耳不闻推门离开。   他径直走向大门,红外线自动滑轨门感应到人体体温缓缓打开,周家也正要迈步走,忽然余光瞥见旁边走过来一个女生。   他偏头去看,只见女生穿着浅色大衣,同色系短靴,头发很长,戴工牌的时候绳子似乎跟头发缠在了一起,她正低着头摆弄颈后的头发,结果因为没注意手里的文件又掉在了地上。   嘿。还真是新人啊。   不过已婚人士周家也对帮助小姑娘没什么兴趣,更何况人事小姐姐已经过去帮忙了。   于是周家也收回目光,心安理得地离开。   自动门缓缓关上,周家也隐约听见那女生跟人事道谢,声音有点熟悉,但又让他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等电梯的时候,周家也又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判定这姑娘声音比较大众,然后踏进了电梯。   这个时间点正是上班高峰期,电梯上行困难,下行却非常顺利。   周家也抵达一楼,走过大厅,直奔路边的停车点。   他猛地打开车门,跳进去的同时扭头看向旁边副驾驶的男人,“周教授,还行不?能撑进医院不?”   周延礼本来在假寐,闻声睁开眼。眼皮因为困倦折出一道很深的痕迹,显得他眉眼更加深邃不可窥视。   刚刚周家也车门大开大合,车厢灌进来冷风,惹得周延礼喉间不适,又低咳了两声。咳完才说:“不用,直接去学校。”   他一咳嗽周家也就心慌,连忙问:“你行不行了?到底吃药了没啊?要不真去医院看看吧,别去学校了,一群大学生,离了老师还不能活啊?”   周延礼是前段时间染上的流感,原因是大冬天淋了一场雨。那天雨来得突然,他没开车,打车又打不到,最后坐的公交车。学校门口就是公交站,坐车还算方便,但是家门口最近的公交站却有些距离。   周延礼一路淋回家,当晚没怎么在意地洗了澡就睡了,第二天直接高烧三十八度,后面断断续续烧了三五天才完全退烧。   但是咳嗽却还一直持续到现在。   不过发烧周延礼都不在意,咳嗽怎么会在意,他看都不看周家也,直接说:“别烦我。”   周家也撇撇嘴,看到置物柜里放着周延礼的手机。他伸手拿了,解锁的时候直接拿周延礼的拇指戳了下。   周延礼再次睁开眼睛,看到周家也动作没阻止,也没问。   他知道周家也不敢拿他手机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周家也确实不敢做什么,他只是想问问百度三十岁的男人会不会被流感折磨出什么更严重的并发症来,结果看到最新历史搜索,愣了一下。   他盯着搜索词条看了几秒,扭头看向周延礼,好奇问:“你搜澳洲天气干嘛?准备去澳洲啊?”   下一秒,手机被周教授伸手拿走。   他脸色依旧不怎么好,但是周家也也分不清这些“不好”是情绪不好还是精神不好。   然后就听到周教授没什么情绪地说:“闭嘴,开车。”   “……哦。”      第50章 偏袒   严重的睡眠不足加尚未痊愈的流感, 导致周延礼半昏半睡了一路。车里开足了暖气,时间长了有些闷,周延礼拧着眉从混沌的梦中醒来, 他抬手开窗,冷风瞬间灌进车厢, 吞噬了半厢热气。   周家也之前脱了外套,冷不丁被风一吹打了个寒颤。他缩了缩脖子, 扭头看向周延礼,说:“你能别拖着半残的身体又吹暖气又吹冷风的不?”   周延礼没说话, 只是偏头看着窗外。他眼睛眯得狭长, 乌密的眼睫遮挡了眸中所有情绪。从侧面看去, 他下颌线清晰深刻, 在隆冬腊月里多少显得有些清瘦。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缘故, 明明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眉眼间却好像藏了几分落寞。   周家也脑补了一下他家小叔的晚年生活,忍不住感慨一声:“小叔啊,你要不还是讨个老婆吧, 不然以后老了生病了,多惨啊。”   周延礼难得没让周家也闭嘴, 甚至慵懒地往椅背上一靠, 闲谈一般问:“你想要什么样的婶婶。”   他声音被风吹得沙哑得厉害, 说完又低咳了几声。   这话题比要不要去医院有意思多了,周家也认真思考了下,还真顺杆往上爬说:“活泼的吧,最起码话要比你多是不是,不然你们俩在家演默片吗?身体也要健康,最好是北方姑娘, 这样才能照顾你这个老男人。职业的话,医生怎么样?不行,医生太忙了,净照顾别人去了。要不也做老师吧,夫妻二人时间统一有助于家庭和谐。”   周延礼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溢出似笑非笑,“怎么?你还接手过夫妻因为双方时间不统一而离婚的案子?”   “目前没有。”周家也说,“但是你看看我老婆,再看看我,我俩忙起来连要孩子的时间都没有。”   “警察忙有谅可原,毕竟没人会挑时间犯罪,你一个律师,出庭时间不都提前安排的?”   “出庭时间安排好的,出庭之前的流程可没人给你规定具体时间。”周家也说,“总结:越快越好。”   “那非诉呢?”周延礼似是随口一问。   周家也说:“非诉等于挣大钱,你见过哪个挣大钱的不忙?”   周延礼意味不明笑一声,低低说一句:“挺好。”   “?”周家也有点懵,前后关联一下问,“什么意思?你要找律师做老婆啊?不好吧,女律师性格都很差的,而且比你还凶,你俩是过日子还是比谁讲话更刻薄?”   周延礼闻声睨了他一眼,声音更哑地说了句:“那全听你的?”   周家也:“……不敢,您随意。非诉律师挺好的,能挣钱,就怕人家嫌弃你工资低瞧不上你。”   周延礼又睨了他一眼。   周家也忽然想起什么,低骂了一声“操”,“行,门当户对,加油。”   此时抵达学校门口,周延礼坐起身整理了外套,下车前低低一声:“嗯。”   直到周延礼走远,周家也才后知后觉震惊:嗯?!他是“嗯!”了一声吗?   陈佳肴新入职,有一堆事情要忙,虽然很多事情都已经在数次法律援助活动中得心应手,但一件一件做起来还是花费了不少时间。   下午两点,陈佳肴手头刚结束一份翻译。她早上吃的就不多,一上午忙得头昏脑涨,这会儿饿得只能拿杯子喝水,结果杯子端起来才发现水也没有了。无奈叹气放下,刚放下眼前就走过来一个人。   陈佳肴抬头,看到是萧煜。   萧煜笑笑问:“吃饭去?”   陈佳肴看了眼时间,点头起身。   公司食堂在三楼,此时已经错过了午饭的点,人不算多,但是也不算少。   陈佳肴在萧煜的介绍下排队一家韩国石锅拌饭,她一边转动手腕一边问:“你怎么也吃那么晚?”   “我也刚忙完。”萧煜注意到她的动作,问,“手腕疼啊?”   陈佳肴摇头,“不疼,就是有点乏。”   不知道是不是饿太久了,真等饭摆到面前,陈佳肴反而吃不下了。她拿勺子在碗里戳来戳去,就是没往嘴里送一口。引得萧煜频频看她,最后忍不住说句:“我说你怎么那么瘦,原来是挑食啊。”   陈佳肴“啊?”了一声,意识到自己这样可能会影响萧煜的食欲,有些抱歉地说:“不是挑食,就是可能饿过了吧,不想吃了。”   萧煜理解地点头,“确实,不过多少还是吃一点吧,不然下午时间那么长,肯定要饿。”   萧煜不愧是“前辈”,所言极是。陈佳肴在下午四点的时候感觉自己快饿昏了头,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所有有关于食品的英文单词在她眼前一过变成了一张张秀色可餐的图片。偏偏这个时候“废物群”里,刚起的尤点点还拍了一份自己的“早饭”——肥牛云南米线。   陈佳肴只匆匆扫了一眼,立刻满口生津。她痛苦地喝了口水,发一句:退群了。   尤点点秒回:你还有脸退群?你以为我们不想把你踢出去吗?   陈佳肴:……   立刻抬手拍一张自己工位上的资料发过去说:我好忙,下班再说吧。   陈佳肴以为自己已经很小心了,却不想还是被陈稳看到了电脑左下角印刻的“杰行”。   陈稳:杰行?你在杰行?   尤点点:?   尤点点:是我知道的那个杰行不?   陈稳:是的。   尤点点:靠!你出息了啊小佳肴!   陈佳肴大大方方发过去一个小孩得意比剪刀手的表情包,然后说:我先忙了,周末有时间一起吃饭。   这时陈稳说:别周末了,就今晚吧。   陈佳肴:你们有时间?   她记得尤点点的学校离这边很远,今天又是圣诞节,晚上吃完饭再回去都不知道有没有车。而且这么突然地安排,张小峰和童飒宗健他们也不见得有时间。   宗健:我在附近,晚上一起吃饭?   陈佳肴愣了下,没拒绝。   五点半左右,陈佳肴收到宗健发来的私信,问她大概什么时候忙完。   陈佳肴打字的时间都没有,借着去洗手间洗手的空隙给他发了语音说:“我估计要八/九点了,会不会太晚啊,你如果有事我们改天约也行。”   宗健直接问她:那你晚饭几点吃?   陈佳肴苦哈哈地回:大概没有时间吃了。   半个小时后,陈佳肴从前台那儿收到一份外卖,是寿司和蔬菜汁,吃起来能挡饿,又不会太耽误忙工作。   陈佳肴抽空给宗健说了句“谢谢”,对方跟她说:你先忙,忙完告诉我。   陈佳肴看着手机愣了一会儿,最后什么也没说。   晚上七点,事务所陆陆续续有人下班,七点半戴律从办公室走出来,路过她工位的时候特意过来瞧了瞧,问:“还没结束?”   陈佳肴笑笑说句“快了”,她岔开话题,主动问戴律:“要去约会吗?”   戴律丝毫不觉得冒犯地点点头,“今天这种节日,你难道没有约会吗?”   陈佳肴想了下说:“有个老友聚会。”   戴律笑道:“多年未见,节日重逢,也许会是一个好故事。”   陈佳肴脸上露出苦意,“回来没有第一时间通知他们,今天怕不是要破财负荆请罪。”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聚会真的只是聚会,并没有什么暧昧风月之意。   她很聪明,既没有直面反驳戴律的调侃,又间接解释了清白。戴律满目赞赏地笑笑开玩笑说:“那工作可以慢点做,让他们多等一会儿,花钱的才是大爷。”   陈佳肴被逗得笑出声,戴律走的时候还祝她圣诞节快乐。戴律走后,周边渐渐空了下来,办公区仍是很安静,只是比起下午显然多了几分空冷。陈佳肴扭头看了眼手边的台历,盯着那小小的,因为是特殊节日而被标红的阿拉伯数字,眉眼敛去了几分笑意。很快,又再次投入忙碌的工作中。   进度比想象中快了一点,陈佳肴在八点一刻合上电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给宗健发消息说:我结束了,哪里见?   宗健:楼下。   陈佳肴愣了下,问:你一直在楼下等着?   宗健:在哪等都是等,外面有点冷,你注意点。   再注意也没有多余的什么设备,不过幸好陈佳肴有戴围巾的习惯,她从包里拿出围巾随便裹上,头发都没从围巾里掏出来。前脚出门,后脚听到身后有人跟上,她回头,看到是萧煜,有些震惊,“你每天都那么晚吗?”   萧煜看上去很累,他双手揉了把脸,“最近有点忙。”   陈佳肴由衷感慨,“太辛苦了。”   萧煜看了眼时间,“出去吃饭?”   陈佳肴点头,“对,跟朋友约好了。”   两个人乘同一班电梯下去,电梯门打开,陈佳肴先一步走出电梯,抬头看到在大厅站着的宗健。   高中的时候,宗健因为是体育生肤色要比平常人偏健康一些。他个高体壮,又总是校服裹身,乍一看上去有几分憨态。如今换上偏休闲的服饰,之前那些突兀的壮体格变成了最拿得出手的宽肩阔背和大长腿。   他头发还是很短,但已经不是高中那种板正的寸头,而是有些爽朗的毛碎。血气方刚的脸露出,五官线条虽然仍然粗犷,但却因为成年而多了几分浓郁的男人气。   他手臂搭着一件外套,像是给人准备的。   陈佳肴目光从他外套上移过,笑着主动打招呼,“嗨。”   宗健先是看了眼陈佳肴,然后又看向萧煜,“你同事啊?”   陈佳肴点点头,跟萧煜介绍道:“我高中同学。”   倒是没提名字,因为没什么必要。   萧煜也没多做自我介绍,点点头算打了招呼,随后就走了。   宗健看陈佳肴穿得还挺多,唇角扯出一抹笑说:“还挺有先见之明。”   陈佳肴说:“是啊,平城的冬天什么样我还是知道的好吗。”   两个人走着聊着,进地铁,又出地铁,随后进商场,刚好餐厅叫到他们的号。   一整天没好好吃饭,陈佳肴这会儿饿得什么也顾不上,先安安静静吃了二十分钟,感觉整个人活过来才喝了口大麦茶感慨说:“搬砖太累了。”   宗健笑出声,举杯跟她碰杯说:“圣诞快乐打工人。”   吃饭吃到一半,童飒在群里打来视频电话。陈佳肴被迫和宗健坐到一起,两个人用一个手机跟童飒他们云聚餐,顺便承受所有人的批评。陈佳肴全程乖顺懂事,一句不反驳,必要的时候还会劝他们喝口水,童飒气得隔着屏幕对陈佳肴指指点点骂骂咧咧。   陈佳肴起初还很严肃,后面莫名其妙笑得不行,最后直接笑出了眼泪。她一边拿纸巾擦眼泪,一边抬眼,看到视频里童飒红了眼。陈佳肴一怔,也跟着鼻头一酸,纸巾湿透。   童飒小声骂句:“没良心。”   陈佳肴声音有些闷地说:“对不起啊,真的太忙了。”   “忙到忘记通知?”童飒气上头,有些不择言地意有所指,“忘记通知我们,也忘记通知别人?”   陈佳肴闻声一愣。   旁边宗健也不动声色把目光移到了陈佳肴脸上。   片刻,陈佳肴若无其事地说:“对啊,真的太忙了,我谁都没来得及通知。”   童飒显然没想到,她有些意外,随后又仿佛意识到什么,神情有些微妙。最后只故作凶巴巴地说句:“见面再骂你。”   陈佳肴“嗯嗯嗯”地点头。   最后这顿饭因为视频电话吃了将近两个小时,从商厦出来都已经晚上十点,头顶夜幕漆黑,一颗星星不见,唯有那轮圆月亮得恰到好处。   陈佳肴把下巴缩进围巾里,轻轻吐了口白雾。她双手抄进大衣口袋,半仰着脸,任由风吹起她的头发。月光洒下薄薄一层,轻轻覆盖在她脸上、眼睛里。   忽然,陈佳肴感觉自己眼睫毛上掉落了一粒东西。她眨眼,眼睛眯起,看到从高空簌簌掉落粒粒白色。   月下,一场风,吹来了一场雪。   她有些惊喜,“下雪了?”   旁边宗健说:“好像是,说起来,这还是今年第一场雪。”   陈佳肴闻声更惊喜了,“真的啊?”   宗健点点头,说句:“欢迎回国啊,陈佳肴。”   陈佳肴笑了,“谢谢。”   她重新看向半空,此时雪花大了一点,落在围巾上已经能摸到,陈佳肴一点也不怕冷地抬着头,唇边眼角都是笑。   与此同时,路边的一辆黑色路虎里,车窗半开,副驾驶的人目光寸步不移地盯着陈佳肴。   冬天的第一场雪往往都是最温柔的,可是寒夜苍穹之下,那道身影却是最温柔的。   她仰着头,好似在盯看明月。   而他满眼都是她。   可是曾几何时,他才是月亮的本体。      第51章 偏袒   刮来了几场风, 雪忽然就变大了。陈佳肴伸手在半空中抓了一把,摊开掌心,一片湿漉漉, 隐约可见几粒未化的雪花。   她行为幼态,引得宗健偏开头笑。   陈佳肴被笑话也不在意, 此刻她眼睫毛已经沾了一层白色,嘴里吐出的气也又浓又白。   夜深了, 冷意更甚。   宗健劝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说着拿起手机要叫车, 点了几下屏幕问陈佳肴:“你家地址在哪?”   陈佳肴收回被冻得有些发红的手, 脸上没什么异样神色地说:“我住酒店。”   宗健一顿, 抬头看她。   这是陈佳肴回国的第二天, 虽然事务所的几个人都问过她为什么住酒店, 但她依然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 尤其宗健还是认识她的人,那些敷衍搪塞的理由应付不了他。   可是到底为什么呢?   陈佳肴也不知道。   昨天周末,按照正常情况来算, 周延礼应该就在家,尽管她没有钥匙, 那个时间点回家也不至于捕个空房。可是当她跟靳律道完别, 掏出手机点进周延礼的微信聊天窗口, 看到他们俩上一次对话是在周延礼生日那天,她对周延礼说“生日快乐”,周延礼回一句“谢谢,早点睡”。   陈佳肴还记得那天的情景,七月中旬,悉尼已经连绵不断下了十天的大雨, 那天降雨量达到最大,陈佳肴在图书馆泡了一整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因为没打伞淋湿了全身。悉尼和中国有三个小时的时差,她为了赶零点,硬生生挺到了凌晨三点给周延礼发消息,最后换来疏离冷漠的五个字。   好像只要看到那五个字,那天经历的一切就全都历历在目。   于是陈佳肴没再多想,关上手机就打车去了事务所附近的国际酒店。   看似有理有据,甚至理所当然,可解释起来,却没法用言语概括。   陈佳肴沉默片刻,正想着要不也敷衍过去算了,却不想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男人抱怨的声音:“知道了,肯定亲自送回去啊,他这样我都怕他昏死在路上……买了买了,他一个老男人也不知道怎么犟,让他下车也不下,我买药都不知道该买什么,最后一窝蜂买了一堆,人家医生都以为我是简易版药/贩子。”   这声音有点熟悉,陈佳肴怔了一瞬,没有回头。紧接着那男人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直到与她擦肩而过,她有些发懵地顺着声音看去,看到周家也的侧脸。   周家也没注意到她,径直奔向路边的车。   陈佳肴视线错开,目光落在车上。   隔着落了一层薄薄雪粒的挡风玻璃,陈佳肴与坐在副驾驶上的男人四目相对。   只是她眼里明显藏着震惊,而男人却是眸中一片波澜不惊,动作也并未有任何变动,仿佛已经盯看她这里很久。   周身的风和雪好像一下子停了,陈佳肴不由自主跟着停住了呼吸,她下巴还缩在围巾里,只露了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眼睛里尽数全是茫然。   三年前,陈佳肴去机场那天赶在一个周内,周延礼早上有课,没时间送她,只将她送到了出租车上。车子开走前,陈佳肴开了一半车窗,看到周延礼开着他的车驶向她的反方向。   那天天气很好,以至于陈佳肴把每一处都看得很清晰。   她看着周延礼的车子很快驶出了她的视野范围内,忍了好几天的委屈和不舍顷刻间如山洪暴发,眼泪落了一脸,视线模糊间,她记住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周延礼一道深黑色的身影。   一如现在。   他穿着深黑色的高领毛衣,不知道是距离太远还是怎么他衣服太黑的缘故,陈佳肴总觉得周延礼脸色有些白,唇色也被衬得极淡。   三年时间给她来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洗礼,但是在周延礼身上留下的痕迹却很微不可察。他面孔依旧深刻清晰,五官棱角分明。他没戴眼镜,瞳仁像吸了这夜色的墨。   他仍旧能什么都不做就吸引她的目光。   只是比起曾经的处处摁耐不住,如今的陈佳肴显然更得体大方一些。她看着男人始终没有移开的目光,忍下心中的澎湃心跳,微微抬起脸,露出下巴,唇角扯出一抹淡笑。   像对多年未见的老友那般礼貌,却也十分疏离。   周延礼微微眯眼,企图看清更多细节,但是距离太远,有风有雪,他只能看到她及腰的长发,和仍旧巴掌大的小脸。   长高了。   也瘦了。   棉厚的外套灌进风,衬得她四肢好像更加纤瘦修长。她背后的商厦像突然拔地而起的庞大怪物,她站在地上,明明又小又瘦,影子落在地上也小小的小团,可她却淡然得好像那怪物是她俘获的坐骑宠物。   周延礼盯着,好一会儿才轻轻眨了下眼睫,敛去眸中翻滚如岩浆的情绪。   他手就垂在一旁,手背蓦地青筋凸起一片。   周家也刚挂了自家老婆的电话,打开车门正要上车忽然一抬头发现周延礼脸色不对,目光下移落在他手背上,看到一片用力隐忍痕迹,愣了下问:“怎么了?”   边问边顺着周延礼的目光扭头去看身后有什么。   周家也早上在事务所没认出陈佳肴,但是认得这身衣服和这头长发,眼下夜晚漆黑,他也没能一眼就认出陈佳肴,只是觉得怪有缘分,忍不住说句:“又是她啊。”   周延礼闻声低问:“见过了?”   “见过啊,早上在杰行见的。”周家也看了看周延礼,又看了看那女生,“怎么,你们认识啊?”   他看周延礼神色不太对劲,脑补了一下,忽然想起周延礼之前说的“非诉律师”,愣了下,问:“你说的律师是她?”   周延礼没回答,而是抬手推门下车。他身上外套都没穿,只穿了一件毛衣,同色长裤,迈脚间风吹得他裤管轻动,瞬间将修长笔直的双腿轮廓包裹出来。毛衣不算修身,但依然把他的宽肩窄腰显露得很好。   陈佳肴看着他朝自己走来,最后停在距离自己两步之远的地方。看着男人深色的眼睛,陈佳肴纵然心虚,也表现得若无其事,她问:“你也出来吃饭吗?”   不远处周家也此时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微微探头眯眼,陈佳肴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主动看向他打招呼,“嗨,好久不见。”   周家也一顿,惊唤一声:“佳肴?”   陈佳肴笑,“是我。”   周家也忙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佳肴如实答:“昨天。”   周家也非常紧跟闲谈逻辑地问出下一句:“怎么没回家啊?”   陈佳肴一顿,察觉到周延礼落在她脸上的目光瞬间尖锐了两分。   她躲不开了。   她穿着高跟鞋,纵然长高了几厘米,也只到周延礼胸口上方。周延礼站在她面前,带着轻微的俯视,看到她在听到周家也问题以后眼睫颤了几颤,而后轻轻扭开脸,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她比以前大方太多了,曾经那些寄人篱下带来的小心翼翼如今所剩无几。   周延礼看着她唇边的浅笑,声音有些低哑地跟着问了句:“准备回去?”   他声音比之前在车里更要哑得厉害,在夜里有几分撕裂感。   他没具体说回哪里,好像比起陈佳肴回去的地点,他更在乎她是否准时归宿。   陈佳肴听了一愣,出于本能地收了脸上所有若无其事的笑。   她不在乎他的问题,她更在乎他的身体。   她“嗯”了一声,反问:“你不舒服?”   曾经面对这种问题周延礼大多数都是淡淡回答一句“没事”,然后尽可能地岔开话题。可今天却非常出乎意料地点头“嗯”了一声,甚至多解释了一句:“流感,应该快好了。”   这话信息量透漏得有点多。   快好了。   那就是已经持续很久了。   陈佳肴拧眉,顿时把所有的心虚和别后重逢的复杂情绪抛之脑后,她扫了眼他身上的毛衣,口吻像他曾经教育她那样,“那还不穿外套?”   说着扭头看向周家也。   周家也立马身子探进车里把外套拿了出来,然后大步走过来递给周延礼。   周延礼倒是没拒绝。   他本来在车里,暖气开得足,刚刚忽然下来,车厢内外温差导致本来快要消失的头昏脑涨卷土重来。   他穿上外套,动作间又重重低咳了两声。   听上去很严重。   陈佳肴秀眉拧出小山,“吃药了吗?”   周家也挥了挥手里的袋子,“这有一堆。”   陈佳肴不赞同地问:“那么严重了刚开始吃?”   周家也正要说“本来都好了”,却不想周延礼先说一句:“已经吃一段时间了。”   一段时间了?   陈佳肴看着周延礼,一时之间说不上来自己什么心情。   生气么?   气他那么大个人为什么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还是庆幸。   庆幸他身边没有能够那么亲昵体贴可以照顾他的人。   陈佳肴抿了抿唇,将心头烦绪压下。   这时周延礼又问一句:“这你朋友?”   陈佳肴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宗健,她扭头冲宗健抱歉笑笑,然后跟周延礼说:“我高中同学。”   周延礼朝宗健点点头,颇有深意地说了句:“回来是该见见老同学。”   “……”   陈佳肴不傻,知道周延礼在内涵她。   更何况,周延礼一向如此不是吗?   无情刻薄,又不择手段。   陈佳肴眼眸轻闪两下,假装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而是让宗健先回去,并约好周末有时间再一起聚。   宗健走后,周家也凑上来问陈佳肴:“你没回家住哪了啊?今天回去吗?要是回去直接一起啊,我送你们。”   陈佳肴看了眼路边的车,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车子是周延礼的,为什么是周家也在开。   随后她听到耳边周延礼说:“我身体不舒服,开不了车。”   已经到了连车都开不了的地步吗?   陈佳肴眉间闪过担忧,也有几分犹豫。   旁边的周家也则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给周延礼当司机是死皮赖脸求来的,期间周延礼不知道拒绝了多少次,还说自己没有废到这个地步,以至于最后他搬出了秦奶奶才成功任职这份代驾工作。   明明那么不愿意被照顾,怎么这会儿张口闭口都在……卖惨?   周家也狐疑地看向周延礼,犹豫着开口说:“不过佳肴是在杰行工作吧?家里好像离公司是挺远的。”   周延礼闻声淡淡“嗯”了一声,“嗯”完又偏头咳了几声,额头青筋都咳了出来。   然后非常体贴地跟陈佳肴说:“在住酒店还是朋友那?算了,都行,别回去了,免得再传染给你。”   说着还微微后退一步,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他在风里没站多久,脸色好像比刚刚在车上更白了,神色也憔悴疲倦。   陈佳肴抿了抿唇,最后说一句:“没事,总要回去的。”   说完又说:“别在这站着了,去车上。”   说着抬脚要走,周家也闻声跟上,却见周延礼侧身朝他伸出了手。   周家也:“?”   周延礼面无表情,非常冷漠,“她会开车,你回去吧。”   陈佳肴想想也说:“也是,不麻烦你了,不然你一会儿再打车回去挺晚的。”   周延礼点头,好似十分体贴地说:“路上注意安全。”   等二人上车,陈佳肴坐上驾驶座跟周家也挥手再见时,周家也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嗯?   嗯嗯嗯?   他小叔不是说今晚可以让他在家里蹭一晚吗?   现在……嗯?      第52章 偏袒   回程的路上, 大概是因为时间太晚,错过高峰期,所以并没有堵车。车子一路行驶得平缓顺畅, 也显得陈佳肴车子开得娴熟稳重,偶尔红灯停车, 她还能顺手拿手机回几条消息。   这些行为处处都透露着她的坦然又自若,她不再是曾经那个玩个手机都下意识要请示一下的小姑娘。   她确实长大了。   周延礼靠坐在椅子上, 他上了车就重新把外套脱了,只是没再往后座放, 而是随意搭在了身上。座椅调得舒适, 角度也合适。   非常方便他打量陈佳肴。   男人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目光却没放过她一寸一毫。   陈佳肴不是没感觉, 只是每当她实在受不了回头时, 便看到周延礼靠在椅子上, 闭着眼皱着眉,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   她一时难辨是自己太敏感还是对方太狡猾。   车厢一路沉默到家,陈佳肴把车子停进停车位, 下车前她扭头看向旁边副驾驶,发现周延礼正睡得安静。   他眉头还是皱着, 大手放在身前的外套上, 手微微握拳, 外套都被抓得有些拧巴。   陈佳肴顿时顾不得所有,拆了自己身前的安全带就往周延礼身边凑。   她声音很低地唤他:“周延礼?”   周延礼似是刚刚清醒,漆黑的眸中一片惺忪疲倦。他眼皮折痕更深,看向陈佳肴时有几分萌态的迟钝。   “陈佳肴?”   因为睡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更哑了,开口又低又沉, 在车厢里显得缱绻缠绵。   他还是偏头的姿势,热气呵在陈佳肴侧脸,让人分不清楚他的呼吸和暖气余温哪个更烫。   陈佳肴耳根也早已酥麻一片,心跳跟着停滞,她手忙脚乱应了一声:“嗯啊?我在。”   周延礼似是低笑了一声,他抬手撩了下陈佳肴的头发,低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佳肴懵了,“啊?”   周延礼没听到回答,又低低“嗯?”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声音低下来的缘故,也显得有几分温柔,他说:“头发都长那么长了。”   说着眼底藏着一层浅笑,看着陈佳肴。   陈佳肴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她抿了抿唇,小声说:“我们到家了。”   周延礼慢半拍地“哦”了一声,随后又重重咳嗽了一声。   似乎是这一声咳嗽拉回了周延礼的思绪,他默了一瞬,而后掀眸对上陈佳肴的眼睛。   他只字未言,眼眸平静,但陈佳肴却看出了他有几分欲言又止。   大概是觉得尴尬。   陈佳肴体贴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笑了笑,“醒了?那下车吧,记得穿外套。”   说完陈佳肴转身从驾驶座的侧门下去。   车门刚关上,副驾驶的周延礼低低一敛眼睫。他眼前闪过刚刚陈佳肴转身时长发下红得几乎能滴出血的耳朵,唇角轻轻翘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   再掀眸,瞬息之间,眼底哪里还有半分迟钝和惺忪睡意。   要论手段吗?   他可从来没输过。   -   陈佳肴下车后感觉身上还是烫的,她故意勾起头发把耳朵露出来,冷风一吹,温差仿佛要把耳朵催熟。她低低“嘶”了一声,又手忙脚乱把头发放下来。   这时身后传来车门关上的声响,陈佳肴脊背一僵,眼睫扑闪眨了好几下,才状似稳下心态。   她回头,看到周延礼正在穿外套,外套刚穿上又低咳了两声。   夜色更浓,男人一身黑色几乎与夜融为一体,以至于显得面色更加苍白。   陈佳肴看着他,满目担忧明显。   周延礼走过来,低说一句:“没事。”   也许男人都有爱逞强的毛病,陈佳肴没反驳他,只是跟着他安安静静进电梯。电梯一路上行,抵达家楼层。陈佳肴先一步站在家门口,她等着周延礼开门,却换来对方一句情绪难辨的:“怎么?家密码也忘了?”   陈佳肴愣了下,“哦”一声摁密码锁。   密码确实一直没换,陈佳肴顺利打开门,正要进去换鞋,却被玄关一对闪着绿光的眼睛吓了一跳。她有些慌乱地退后,周延礼一时不察,眼疾手快把陈佳肴捞进自己怀里,他外套扣子没扣,看上去就像用衣服把陈佳肴整个包进了怀里。   陈佳肴心思还在惊恐上,家门打开,走廊的光照进玄关,陈佳肴才看到那是一只猫。   楼下那只灰猫!   陈佳肴一怔,眼里的惊恐顿时转变为惊喜。她正想回头问灰猫怎么在这,一扭头额头差点撞上身后人的下巴。   周延礼反应比较快,他微微后仰躲闪开,手上却没松半分,反而因为后仰的姿势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腰间猛地束紧,陈佳肴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现在什么形态,脸唰地红了一层。   周延礼仗着身高优越,眼眸微垂。他假意没看到陈佳肴的反应,视线扫了灰猫一眼,嗓音低沉命令:“进去。”   灰猫此时已经认出了陈佳肴,正亮着眼睛跃跃欲试要往陈佳肴腿上蹭,听到周延礼的声音,想要探出家门的爪子一顿,慢吞吞又收了回去。   灰猫转身进去,陈佳肴还僵在原地,她就在周延礼怀里,身体什么反应周延礼感受得一清二楚,可他偏偏不把这些尴尬的不适应摆到台面上来,而是仿佛没有任何不对劲地松开陈佳肴,口吻平淡说:“你也进去。”   陈佳肴本来一直秉着一口气不敢松,听到周延礼这话,她忙不迭上前一步踏进家里玄关,匆匆脱了鞋才敢悄无声息松气。   灰猫这时蹲在不远处,歪着脑袋盯看陈佳肴。陈佳肴抬手打开灯,把它看得更清楚。久别重逢的熟悉感给她带来无限安全感,刚刚的尴尬和不适顿时荡然无存,她上前一步把灰猫抱起来,非常开心地说:“你怎么在这里呀?哎呀,好久不见呀。”   她说着回头问周延礼:“你怎么把它带回来了啊。”   周延礼一边换鞋一边说:“它自己上来的。”   陈佳肴问:“那它没再回去吗?”   周延礼换上了拖鞋,一边脱外套一边往里走,路过陈佳肴的时候,他抬手戳了下灰猫的鼻头,抬眸看陈佳肴说:“它来都来了,我为什么要放它走?”   这话泄露了太强的占有欲和操控欲,陈佳肴冷不丁想起来三年前的自己,当下失口反驳:“那说不定它就是来转转呢?”   周延礼笑了,很低很浅的一声,仿佛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可笑。   他说:“它有四条腿,真想走,有的是办法。”   陈佳肴闻声一顿,低头看了眼灰猫。三年过去,灰猫比以前更胖,看上去也更健康,它眼睛很亮,毛发很干净,身骨也柔软,没有丝毫“被迫留下”的痕迹。陈佳肴抬手抓了抓它的脑袋,它发出舒适的呼噜声,在这一片低低的“呼噜”中,陈佳肴看着灰猫,话却是问周延礼:“那它如果真的要走,你不拦啊。”   周延礼没给她这个如果,只说了一句:“它不会。”   陈佳肴低低“哦”了一声,她撇了撇嘴,想起灰猫曾经处处粘着周延礼的画面,心想它确实不会,它巴不得呢。   陈佳肴没来得及跟灰猫叙更多的旧,因为她看到周延礼随手从餐厅角落的箱子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就要开,陈佳肴皱了皱眉,放下灰猫说:“家里没热水吗?”   周延礼并未停止拧瓶盖的动作,他把水放在桌子上,一边拆解药袋一边说:“没有。”   陈佳肴被他敷衍的态度气到,直接走过去把盖子重新拧上,然后把水放回箱子里。   周延礼默不作声看她做一切,陈佳肴也默不作声,非常“叛逆”地不予任何解释,然后转身走进了厨房。   厨房的门关上,周延礼和不远处蹲坐的灰猫对视,片刻,他轻轻挑了下眉。   灰猫脑袋一歪,“喵~?”   陈佳肴水烧到一半听到自己的手机传来铃声,她手机好像在外套里,外套被周延礼随手挂在了玄关树杈衣架上,转身准备出去的时候,感觉手机铃声忽然声音更大,她探头去看,才看到是周延礼把她手机从外套口袋拿了出来。   她走过去,接过手机的时候随口问:“谁?”   周延礼抬眼看了她一眼。   陈佳肴:“?”   周延礼没说话,只是又把手机拿了回去,然后看了眼手机屏幕,再次递给陈佳肴说:“沈烟。”   陈佳肴:“……”   陈佳肴不知道自己是怀揣着什么心情接通沈烟的电话的,沈烟电话那头很吵,极具节奏感的音乐震着人的耳膜,陈佳肴有些嫌弃拿开手机,问:“干嘛?”   沈烟口吻震惊,“什么干嘛?今天圣诞节啊!你在国外那么多年还没养成过圣诞节的习惯吗?出来玩,定位发你。”   陈佳肴当然不可能去,先不说现在那么晚,她明天还有工作呢,“我不去,明天还要上班呢。”   “知道你要上班,玩一会儿咯。”沈烟说,“要不我去酒店接你?顺便把你口红送过去。”   陈佳肴沉默了。   沈烟没什么耐心地追问:“行不行啊?算了,行,我说了算,我去接你。”   这时厨房水烧开,水壶自动断开,沸腾的声音咕噜咕噜,引得灰猫好奇跑过来。陈佳肴冲它笑笑,它立刻跑了过来。陈佳肴怕烫到它,伸手拦了下它。大概是被周延礼训练过,它很乖很听话,没再上前。陈佳肴转身去餐桌上拿杯子,然后转身回到厨房倒了三分之一的热水,水浇得杯子冒出热气,扑到陈佳肴脸上,也扑进她眼睛里。   伴随着水壶重新放在底座上的清脆声音,陈佳肴说:“我在家里。”   电话那头的沈烟沉默了一瞬,而后淡淡“哦”了一声,不再强求地挂了电话。   陈佳肴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只是端杯子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手,她猝然缩回手指,捏着耳垂缓和一下。   这时周延礼过来,陈佳肴收回手,端起水杯走出去。周延礼站在餐桌旁边,手里已经拿好了药。   陈佳肴把水杯放在桌子上,说了声:“开水,等一下。”   她转身拿了瓶矿泉水出来,往杯子里倒了一半冷水,水温适宜,她才端起杯子递给周延礼。   却不想周延礼没有接过水杯,而是直接攥住了陈佳肴的手腕,顺着她的手势喝了口水。   陈佳肴一怔,手腕顿时激起一层滚烫。她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向周延礼脸上,只见男人喉咙轻滚,药送下去,片刻若无其事松开陈佳肴的手腕。然后起身说:“很晚了,早点睡。”   陈佳肴:“……”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卡文的原因如下: 我:我卡文了。 基友:? 我:周教授很烦,老是套路我女儿,我一点也不喜欢他,非常不喜欢。 基友:…… 我:但是我又控制不住他,真烦。 基友:你不喜欢你男主,你很危险。 我:我太不喜欢他了!!!   第53章 偏袒   陈佳肴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早上闹钟响的时候她裹着被子磨蹭了半天也没起。磨蹭着磨蹭着,被子另外一头也跟着蠕动,不多时, 被子一顶,钻出了一颗猫脑袋。陈佳肴感受到, 抿着唇笑了一声,不为所动, 脸继续埋在被子里。没多久,她就感觉“喝喝”踩着被子来到了她脸跟前, 大概是看她没醒, 没吵也没闹, 绕着她打几圈转, 卧在了她枕头上。   关于“喝喝”这个名字, 陈佳肴还是昨晚才知道的。   昨晚洗漱结束, 陈佳肴回房一掀被子,就看到床铺正中央卧着“一滩”猫。该猫霸占了别人的位置还满脸理直气壮,甚至慵懒舒适地给自己舔毛。陈佳肴笑着拿起它的前爪和自己的拇指来了个“give me five”, 然后拍下来发了个朋友圈。   大晚上,秦煦岚给她评论了一条:呀!是喝喝吗!   陈佳肴没来得及问谁是“喝喝”, 就被秦煦岚找上了私信。两个人聊了好一会儿, 陈佳肴才得知取名“喝喝”是因为喝喝平时有点不顺心就特别爱“呵”人, 还有一天喝八次水的健康习惯,于是秦煦岚就给它取了这个名字。   陈佳肴想想喝喝说不定还“呵”过周延礼,大晚上没忍住笑出了声。   最后由于时间太晚,陈佳肴和秦煦岚也没聊太久,只是约改天和周延礼一起回家吃饭。   两年前,周明宣职位明降暗升从临市调回平城, 秦煦岚也跟着回了平城。以前他们在临市,天高皇帝远,管不到周延礼,如今回了平城,三天两头给周延礼介绍相亲,这些都是陈佳肴结合陆寻和秦煦岚朋友知道的。   想到这里,陈佳肴缓缓睁开了眼睛。她刚抬起头,喝喝就凑了上来,陈佳肴笑着揉揉它的脑袋,打着呵欠起床。   她昨晚回得匆忙,什么东西都在酒店里,上班不像上学,不能那么随便,所以只能起早点去酒店收拾。结果没想到打开门,客厅的灯居然是亮的。   陈佳肴愣了下,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确定现在是早上五点,不是什么七点八点。她疑惑着走过去,只见周延礼站在餐桌旁,正拢着一掌心药往口里送,另一只手端着水杯,杯口能明显看到几缕热气。听到声响,他微微偏头,继续喝了两口水,润了喉才开口说:“睡得怎么样?”   即便刚刚喝过水,他声音还是有些哑,不能说好,只能说比昨天好了一点。   陈佳肴听着不太舒服地皱眉,不答反问:“怎么起那么早,学校有事?”   周延礼闻声看了她一眼,又喝了一口水才放下水杯说:“你不是要回酒店?我送你。”   陈佳肴这才了然他早起的用意,但是他这状态,还不如她自己开车过去。   “不用那么麻烦,我可以打车。”陈佳肴说,“你不舒服就再去睡一会儿。”   周延礼看着她说:“年纪大了,起了就睡不着了。”   陈佳肴一噎,小声反驳道:“……哪有年纪大。”   “是么。”周延礼还是看着她,声音淡淡,“我还以为是我年纪大,记性不好,忘了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要回来的事。”   陈佳肴再次噎住。   不过周延礼没继续这个话题,好像他一点也不在意陈佳肴的回答,只是意在噎她。   “行了,去收拾收拾,我送你。”   他声音依旧很淡,口吻却一如既往不容置喙。   他说完转身去了阳台,陈佳肴看过去,看到他在给喝喝铲屎。前后没多久,阳台旁边的自动猫粮器定点吐粮,喝喝闻声一边叫一边跑过去,吃饭之前还十分懂得吃水不忘挖井人地拿脑袋蹭了蹭周延礼的脚踝。   此时窗外还没有一丝光亮,只有客厅的灯明晃晃一片,走廊的光线偏暗,落在周延礼蓬松柔软的头发上,大肆散发着沉默却又温暖的气息。   这画面一点也不像深冬腊月,好像几个小时后,天亮了,滚滚而来的蓬勃春/潮。   出了门才知道深冬腊月还是深冬腊月,温度直逼零下,冷风如刀,陈佳肴被风吹得眯眼又吸气,下巴忍不住往围巾里缩。她这会儿没化妆,面上一片素净,头发随意绑在背后,脖子一缩,巴掌大的小脸只剩下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眼睛里映着茫茫白色,一夜大雪,路面早被覆盖,车子也盖了厚厚一层雪衣。   澳洲见不到那么大的雪,多年不见,陈佳肴惊得“哇”了一声。   周延礼听了低笑一声,抬手轻揪了下她的发尾说:“上车了。”   陈佳肴被揪得原地愣了一下,直到周延礼走到车子前,几下拍开车门把手上的雪,扭头问:“还不过来?”   陈佳肴这才低低“哦”一声,抬脚过去。   “注意脚下。”周延礼叮嘱。   陈佳肴低着头,眉眼垂着,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双脚小心翼翼踩下台阶往车边走的时候,周延礼眼前一晃而过三四年前她还是小姑娘的样子。   “不走?”陈佳肴出声。   周延礼回神,打开车门上车。   陈佳肴昨晚没睡好,路上昏昏欲睡,周延礼喉咙不适,再加上他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车厢一路沉默抵达。   陈佳肴下车前看了眼时间说:“还早,你要现在去学校吗?”   周延礼手搭在方向盘上,没说话。   车厢再次陷入沉默,陈佳肴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她抬眼看向周延礼,只见男人偏头看过来,声音微沉下来说:“三年时间,就在外面学会了怎么赶人?”   陈佳肴一怔,下意识张口反驳,却又蓦地想起自昨晚到现在她拒绝周延礼的次数,慢吞吞闭上了嘴。   她自知理亏,却不想解释半句。   这情况放在以前,周延礼一定会反问她是不是哑巴了,但是今天却没逼问她任何一句,好像她不想说便可以不说。   “上去,把东西收拾了带下来。”   陈佳肴没明白什么意思。   周延礼说:“难不成你想下了班再来拎着回家?还是打算一直住在这?”   陈佳肴抿了抿唇,转身下车。   车门关上前,她听到周延礼唤她一声:“陈佳肴。”   陈佳肴顿住。   “我这两天不舒服,你别气了我行不行。”   -   一早上,陈佳肴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呵欠,在她张着嘴又结束一个时,手边清脆一声,放了一杯咖啡。   陈佳肴抬头,看到是路过的萧煜。萧煜手里也端着一杯,虽然昨天下班迟,但他看上去状态还行,靠在陈佳肴桌子旁边喝了口咖啡说:“昨天玩到很晚啊?”   陈佳肴苦笑说:“没有,忙别的了。”   萧煜点点头,没再多问,他转身往自己工位走,陈佳肴跟着起身,两人一前一后,萧煜问她:“去哪?”   陈佳肴说:“去洗手间清醒清醒。”   从洗手间出来,路过前台时,前台不在,陈佳肴看到门外站着一个拘谨的老人,老人穿着不算体面,姿态也有些畏缩。   公司大门在上班期间是需要面部打开才能进来的,倘若平时有外人,也会有前台操控,但是这会儿前台不在,陈佳肴扭头看向老人,老人见她回头,忙不迭招手又放下,露出尴尬艰涩的笑。   陈佳肴忙不迭走过去从里面打开门,低声询问:“您有事吗?”   外面很冷,门一打开冷气迅速扑了人满脸,陈佳肴在公司没穿外套,这会儿被风一吹有些本能缩肩,她看着老人冻得通红的手和脸,声音更温和:“有什么事您可以跟我说。”   老人目露感激,抓着陈佳肴的手,连人带声音都在颤,“小姑娘,小姑娘救命啊,救命啊……”   陈佳肴听了心一颤,反手握住了老人的手。   她手上尚有余温,虽然浅浅一层,却也慢慢笼罩在了老人颤抖的冰冷上,仿佛在无声地说:好,我会救你的。   这时萧煜也察觉,他放下手中的工作走过来问:“怎么了?”   陈佳肴看着萧煜摇头,“不太清楚。”   萧煜抬头看了眼前台,“她呢?”   陈佳肴还是摇头。   萧煜叹气,转而面向老人,低声询问:“您有什么事要咨询吗?”   “我……我……”老人说着就落了泪,他手和脸都爬满了褶皱,看上去满是岁月的操劳和苍老,双眼被生活吞噬明亮,只剩下一片混沌,让人看一眼就能苦到心里去。   陈佳肴摸着他冰冷的手,低声跟萧煜说“先倒杯热水来”,然后笑着跟老人说:“您别急,先到这边来,这边暖和,您也能坐着,坐着说,有什么我们能帮的,我们肯定会尽力的。”   老人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一味地拉着陈佳肴的手说:“好人啊,好人啊,小姑娘你真是好人啊……”   陈佳肴尽心安抚,“这都是我们应该的。”   这时萧煜回来,他把水送到老人手中,取代了陈佳肴被桎梏的手。陈佳肴察觉到这细节,朝萧煜笑笑。   “爷爷,您好,您有什么事,可以跟我们说。”   老人攥着水杯颤抖,好半晌才说一句:“我、我想找律师。”   “那您就来对地方了。”萧煜说,“这里啊,都是律师,您先说您需要什么。”   老人局促地看了眼周围,半天没有动作。   陈佳肴和萧煜对视了一眼,起身把老人带去了小型会议室。   会议室里,老人终于肯说一句:“我家孙女被骗了,对方要起、起什么诉我们,说我孙女……”老人说到这里,卡顿一下,片刻才哽着喉咙,十分坚定地继续说,“说我孙女勾引他,没有的,我孙女很乖的,真的没有的。小姑娘,小伙子,你们都是好人,不都说律师是帮人打官司的吗?你帮帮我们吧,我们有钱,有钱的。”   他说着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那卡面上摩擦得各种痕迹都有,一看就是用了大半辈子的了。   陈佳肴看得有些难受,偏开头忍下眸中的红意,很快又神色认真地说:“您可以把整件事情跟我们说说吗?”   茶水间安静,陈佳肴靠在一旁,手里端着咖啡,迟迟不往嘴边送。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睫垂着的时候,才会显露出几分浅浅的难过。   没多久,萧煜过来,他手里拿着几份刚打印的文件纸,陈佳肴闻声抬头,她放下咖啡杯问:“怎么样?”   “邢律亲自管,我打下手。”萧煜说。   陈佳肴轻轻松了口气,“那就好。”   萧煜也靠过来说:“我以为你参加过那么多法律援助该习惯这种场面了呢。”   陈佳肴轻轻一扯唇,盯看自己的脚尖,低声说:“苦,是永远也看不习惯的。”   长大以后才会明白,生活上的苦其实不算什么的,最难捱的,是那些苦到心里的苦。   萧煜点点头,“也是。”   陈佳肴收回思绪,目光转到萧煜手上的文件上,“有关什么的?”   “一段师生恋。”   陈佳肴一怔。   萧煜没察觉陈佳肴的反应,继续说:“男老师,女学生,俩人分手了,学生抑郁,跳楼未遂,事情闹大了,男老师那边估计是想保工作,反告学生勾/引。”   “真他妈的不是人。”萧煜骂了一句,“还是平大的老师,真给平大丢人。”   陈佳肴这次直接出声,“什么?平大?”   “你也觉得震惊对吧?”萧煜气得拿文件砸了下桌面,一阵哗啦响声中,他又说,“听说还是什么特别受欢迎的老师,就这还受欢迎?学生眼瞎还是心瞎?”   陈佳肴眼波闪了闪,扶着吧台的手猛地攥紧,她状似随口一般问:“什么科的老师那么受欢迎啊。”   “教语言的。”萧煜被气上了头,说话都开始以偏概全,“教语言的都爱整这些花里胡哨!”   陈佳肴抬眼看他,萧煜怔了下,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呸”了一声,“靠,气懵了。”   陈佳肴失笑,“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愤青。”   “你不气啊?”萧煜问,“我看你挺关心这事的,都开始套我话了。”   陈佳肴一顿,萧煜笑笑,拿文件掩着嘴说:“没事,我也就是随便透露一点,而且我这不是被你套的吗?”   陈佳肴轻笑一声,无辜地转了转眼珠子,“我可没有,萧律师你在说什么呀?”   萧煜眯眼,“啧”了一声:“那行吧,那是我多虑了,不过,你确定不要再多套两句吗?”   陈佳肴歪头“嗯”了一声假作思考,然后问一句:“这老师叫什么啊?”   “过分了过分了。”萧煜说,“姓祝。”   陈佳肴心里松了口气,随后眼眸闪笑,长长“哦”一声,“那祝你们顺利结案?”   “借您吉言咯。”   下班前,陈佳肴又从萧煜那里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信息,原来这段师生恋牵扯的人员还不少,因为该女学生表示他们根本不是纯地下/情,有人知道,那人还是教授,据说还是一个在校地位不低的教授。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学生可以做证明。   “我正好要去平大了解一些情况,开邢律的车,你要去哪,我送你?”萧煜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   陈佳肴想到自己的行李还在周延礼后备箱,但是现在已经七点,不知道周延礼下班没。   陈佳肴犹豫了下,还是拒绝了萧煜,“不了,我跟你反方向,挺远的,你事急,就别浪费时间了。”   到底是办正事重要,萧煜也没推辞。两个人一起坐电梯下去,走出一楼大厅,陈佳肴一眼就看到了路边的熟悉车辆。   她停下来,看着开了半窗的车子,车里的周延礼没穿外套,冷风阵阵吹进去,陈佳肴看到他发丝都在摇,眉头本能皱起,抬脚就要过去。   旁边萧煜问句:“又有人来接啊。”   陈佳肴这才想起来萧煜还在,她不是没听出萧煜口中的揶揄,但是时间少,她也无心解释,只说了句:“家里人,我先走了。”   “嗯,好。”萧煜说,“路上小心。”   陈佳肴快速走到车边,上车正要把车窗全部关上,不远处萧煜边走边打电话,路过车前的时候隔着挡风玻璃还在抬胳膊跟她挥手。陈佳肴正要笑笑,耳边忽然响起手机铃声。陈佳肴扭头,看到是周延礼的手机。   周延礼接通,声音状态比早上好了许多,他低声:“喂。”   恰时萧煜的声音从车窗外与周延礼收音筒里重叠:“您好,请问是周教授吗?我是杰行律师事务所的萧律师,目前为余简同学服务,请问您这会儿还在学校吗,方便见面聊一下吗?”   陈佳肴和窗外的萧煜双双一愣,片刻,陈佳肴听到周延礼说:“我在你们公司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周教授已经把他打算怎么追我女儿的想法通知了我,听得我很生气。   第54章 偏袒   杰行位居平城商业区中心, 这片儿寸土寸金,开起来的商铺也多是为上班族服务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便利店等。萧煜熟悉这一块, 询问了陈佳肴和周延礼的喜好,就近选择了一家咖啡厅。   阵阵冷风里, 推开门,扑面而来一股浓浓的醇郁咖啡香, 钢琴曲舒缓,穿过人的耳廓, 拂去一大半在办公室里憋出来的疲惫。   大概是天气冷, 咖啡厅里人并不多, 只有少数人抱着笔电在角落里加班。   陈佳肴同样被安排在角落里, 她手里捧着一杯白开水, 身上的外套早已经脱了放置旁边, 脖子上的围巾也取了,小脸露出,脸上好奇的表情也藏不住。   隔着两张桌子, 周延礼和萧煜坐一起,俩人中间放了一壶红茶, 没有一个人往面前的茶杯里添。周延礼抬眸, 目光轻轻偏开一寸, 看到陈佳肴一边捧着杯子,一边盯看他们这边,热气哈到脸上也不在意。他薄唇轻弯了一个弧,拿起手机发了一条微信。   桌上的手机亮起,陈佳肴余光瞥到光,低下目光, 看到新弹出来一条微信消息,打开,是周延礼发来的。   -别盯了。   -看一天电脑眼睛不疼?   “……”   陈佳肴本来下意识准备抬起头的动作停住,慢吞吞想把下巴缩进围巾里,缩了一半才发现围巾已经取了。脸上僵硬一瞬,很快恢复如初,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地转了转眼睛,嘴巴一张,把杯子里的吸管咬住。   小仓鼠一样。   周延礼眼里闪过笑,又发过去一条:饿不饿?   陈佳肴贝齿张张合合,一下一下咬着吸管回:不是特别饿。   周延礼:嗯,饿了可以先去吃饭。   陈佳肴:没事。   周延礼收了手机,又看了眼不远处的陈佳肴,才把目光转到萧煜脸上。   萧煜其实很意外他要联系的老师居然是陈佳肴的家人,也很抱歉在这个冷的天,这么晚的时间打扰他,“真是不好意思,周教授。”   周延礼态度虽谈不上热切,但也算不上冷漠,他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水说:“没事。”   “不过有什么事麻烦快点,她还没吃晚饭。”周延礼又说。   这个她没有明说,但是他们双方都知道指的是谁。   萧煜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一时间又没捕捉到,只好赶紧把思绪放在案子上。他从公文包里拿出自己的证件,依照流程给周延礼看了下才说:“我这边主要是想向您了解一下余简的情况。”   周延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抬眸间视线扫过不远处的陈佳肴,与她试探性看过来的目光相撞。小姑娘心虚,匆匆扭开,假意看窗外的风景,时不时还拿窗户当镜子,捋一下自己的头发。   演技拙劣。   但可爱得让人心痒。   周延礼眼底再次闪过笑意,抵着水杯的唇也翘着笑。片刻,他放下水杯,唇边笑意敛去,眸中也如杯中水一般波澜不惊。他看向萧煜,淡淡说:“抱歉,单说名字,我还真记不起来。”   萧煜非常体贴地递上了余简的资料,资料表格右上角还放着一张红底二寸免冠照,以及几张私人照。   学校学生其实不多,尤其是周延礼这种级别的教授,带的学生就更不多了,单单这些信息,并不能勾起他什么记忆。本来周延礼想开口说“没印象”,但在收回目光时,掠过其中一张私人照,他动作停顿一瞬。萧煜敏锐地捕捉到,立马拿起那张私人照问:“这张怎么了?”   周延礼看到照片上女生耳朵上那颗有些明显的痣,轻微点头,“见过她。”   可太离谱了。   一个任课教授,见到自己的学生,居然只说“见过”,萧煜一时说不上来是余简存在感太弱,还是面前这位教授记忆力太差。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他生怕多过一秒时间周教授就会忘记一些什么重要信息,忙不迭追问:“您对她有什么印象吗?”   周延礼摇头。   他对学生的印象只有两个:优秀生,常规生。   这个余简显然属于后者。   学校每年学生无数,他没有那个精力对后者有印象。   “一点都没有吗?”萧煜又问,“周教授,您仔细想想,她有没有什么……特别尊敬的老师?”   周延礼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前段时间,学校里闹过一件学生跳楼事件,那个学生,好像就叫余简。那天他不在学校,对这件事也只是听说,并没有在现场,之后学校尽可能地封锁相关消息,他也没有询问,只是隐约听别人议论是有关于某个老师。   至此,周延礼大概了解了萧煜的目的,他说:“这件事情具体我不是特别了解,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去问问她的辅导员。”   萧煜摇头,“我不是要询问这一件事,这件事情没什么可问的,我想问的是……”   萧煜说着又拿出一张照片,照片是一张日记图,其他内容全部打码,只留了一句清晰的:可是周教授见过。   “我查过,她的关系网里,只有你姓周,也只有你是教授。”   周延礼:“所以?”   “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好好想想,你有没有见过她什么特殊的举动,画面或者别的什么?”   周延礼不是不配合,只是他常年在校独来独往,对学生的课程都不算特别上心,又怎么会注意到学生的私生活。穿过萧煜,他看到不远处的陈佳肴已经眉染疲倦,她迟缓地打着呵欠,困意明显。   周延礼顿时没什么耐心,他起身,启声说句“抱歉”,忽然窗外一对男女相拥,周延礼余光瞥见,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画面,那个有些熟悉的痣也顿时清晰起来。他收了声,目光再次落在那张照片上,眼睛微眯,轻声道:“是她?”   “谁?”萧煜有些激动。   那天是个雨天,平城的雨天冷起来也是一片寒,周延礼那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没回办公室,直接下楼准备去停车场开车回家,走到停车场时,他收了手中的黑伞,不远处的角落里,一对人相拥。   那男人周延礼认识,法语系新任的教师,很年轻,学历不错,性格好像也不错,在学生里很受欢迎。至于他怀里那个女生,应该是女友,半个身子都被他裹进了怀里,只有偏头时,露出了耳上的痣。   在这种隐蔽的停车场角落相拥,大概是不想被人发现,于是周延礼非常体贴地没有打招呼,而是目不斜视地走了。之后有几次他跟这位男老师遇到,男老师都欲言又止。周延礼面上好似没察觉半分不对,心中却觉得可笑。谈恋爱而已,有什么可躲躲藏藏的?   但在这一秒,他好像明白了。   周延礼皱着眉,表情不算好看。陈佳肴早在周延礼起身的时候就清醒了,她本以为事情结束了,却不想周延礼定在了那,还那样一副表情,陈佳肴心里打鼓,想问又犹豫,直到周延礼抬头,对上她的目光。   他目光转瞬归于平静,脸上表情也如常,可陈佳肴却莫名读出几分安抚。她心上仿佛经历了一记温软的抚摸,整个人都要跌坠进云里。   有些人,不是你想躲,就能躲过去的。   更何况,陈佳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躲。   周延礼再次坐下的同时,陈佳肴手机亮起,收到周延礼发来的两个字:很快。   陈佳肴单手捧着脸,唇角浮起笑意,她回复:不急。   反正她永远都会等他。   周延礼把那天的情况简单跟萧煜说了下,萧煜反复询问:“你确定是余简吗?”   周延礼提供了那天的时间和余简的穿着,“我建议你们去调监控。”   萧煜点点头。   之后又聊了一会儿,萧煜才长松了口气站起来跟周延礼握手,“感谢。”   周延礼淡淡说:“应该的。”   几人离开咖啡厅,各自上车,周延礼刚扣上安全带,车窗被萧煜敲响,他问:“周教授,不好意思我这边再问一个问题,你们学校有明文禁止学生老师恋爱吗?”   周延礼轻笑一声,似是觉得可笑,“为什么要禁止成年人谈恋爱?”   萧煜一愣,点头笑笑,“好的,我知道了。”   萧煜转身又折回了公司大楼,陈佳肴看着他进入电梯,才慢吞吞收回目光。车里车窗紧闭,暖气渐渐给车窗和挡风玻璃都蒙了一层白雾,周延礼抽出纸巾擦拭了眼前的可视范围,动作间手臂轻摆,手背血管清晰可见。   陈佳肴盯着,想起他的流感,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今晚好像没怎么咳嗽了,于是主动问:“感冒好点了!”   “嗯。”周延礼把纸巾团成一团装进口袋里,驱车离开,他不太想提身体的事情,看了眼时间,问陈佳肴,“晚饭想吃什么?”   陈佳肴其实不太饿了,好像已经饿过了,她懒懒地往椅背上一靠,反问他:“你晚上吃饭了吗?”   周延礼说:“没有。”   “饿吗?”   周延礼扭头看陈佳肴,表情没什么变化,口吻却暗藏几分不同于往日沉稳的气质,“怎么?听我的?”   陈佳肴没有被他突如其来的气质转变惊到,反而淡淡笑了下,说:“我不是一直都听的你吗?”   周延礼不知想起了什么,目视前方淡淡一句:“说得也是。”   车厢陷入诡异的沉默。   陈佳肴觉得不适,却不愿意再像从前那样主动打破僵局,她佯装无所察觉,低头安安静静玩手机。   “废物群”里自从她回来那晚就又恢复了从前的热闹,几乎每天都消息不断,陈佳肴虽然大多数都因为忙不能说几句话,但却没有错过每一条消息。这会儿她也尽量让自己投入到群消息里,但是没有在里面说话。   车子最终停在一家面馆,这个点人已经不多了,只有几个看似刚下晚自习的学生和陪同家长,陈佳肴看周延礼解安全带,自己也要解,却听到周延礼说:“打包带回去吃。”   陈佳肴觉得面带回去就不好吃了,就问:“为什么啊?”   周延礼说:“我感冒,不方便。”   陈佳肴这才想起来,她差点因为周延礼的不咳嗽就忘了这回事,于是连忙说:“那别买了,带回去也不好吃了,我们自己做吧。”   周延礼看她一眼,“你会做?”   陈佳肴有些强调口吻说:“我一直都会做好吗!”   周延礼挑了挑眉,重新扣上安全带,唇边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哦,是吗,对不起,小瞧你了。现在又能挣钱又能生活。”   “……”   陈佳肴说不上来自己什么心情,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反弹回来的力量重重碾在她心上,酥酥麻麻,很久都没消散退去。   而周延礼也在目视前方时敛去了唇角和眼里的轻柔,他想起萧煜刚刚问的那个问题,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手背青筋血管痕迹明显,纹路盘缠复杂,如心头思绪。   回到家,从天而降又一场大雪,雪花绵密铺盖在白日里大家走过的痕迹上,很快归于宁静。风也更甚,陈佳肴关了厨房的半扇窗,转身站在锅前,一把细面放进滚滚沸水里瞬间被烫软,筷子轻搅,沸泡消失,水面平静如初,陈佳肴盖上了锅盖。她还在站在远处,看着锅盖渐渐被热气朦胧,有那么一瞬仿佛回到了在国外的日子,她居在一间小宿舍里,因为不习惯国外饮食又没时间做太丰盛的饭,只能一次又一次敷衍的吃面。   一个人的时候一碗面只是用来填饱肚子,做给周延礼的时候却好像把无数情绪都放进了面里和汤里。   陈佳肴又想起萧煜离开前问的那句话和下午在公司透露给她的案子信息,眼前视线清醒了又模糊,思绪飘远了又回来。   旁边手机亮了好几次,陈佳肴才把注意力转到手机上,是沈烟发来的微信,几条语音,陈佳肴正打算听,锅里突然沸了起来。陈佳肴忙不迭回神,把锅盖拿开,扔了些许青菜进去,最后又卧了一颗鸡蛋,等水再次沸腾才撑出来。   她不是特别饿,没做自己的,准备一会儿喝个酸奶算了。面端出去,周延礼不在餐厅,也不在客厅,倒是喝喝闻着味蹭了过来,陈佳肴笑着弯腰跟它玩,不一会儿视野里走过来一道身影,她微微仰头,看到周延礼已经换了居家服,他每次穿居家服都柔软很多。   周延礼看到桌子上就放着一碗孤零零的面,问:“你不吃?”   陈佳肴一手抱着自己的双腿,一手勾弄喝喝的下巴,随口应一句:“我不饿。”   “晚上不是没吃?”周延礼又问。   “嗯。”陈佳肴还是说,“我不饿。”   比起从前她重视周延礼的态度和对她的想法,她现在更注重表达她的立场和态度。   周延礼闻声低眸看了眼蹲在一旁跟猫玩的小姑娘,抬脚进了厨房,进去前说一句:“去洗手,吃饭。”   陈佳肴揉弄喝喝脑袋的手一顿,眉眼低垂,没说一句话。她只是抿了抿唇,没有再多反应。但是喝喝却敏感地拿脑袋主动蹭了蹭她的掌心,意在讨好和安抚。   连猫都懂。   陈佳肴冷下脸上细微的表情,站起身,随手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这是周延礼拿着两个小碗从厨房走出来,他把其中一个放在桌子上,正要从大碗里挑出一半,陈佳肴只扫了一眼,没什么语调地说:“我不饿,你如果吃不完就放在那好了。”   说完,陈佳肴转身走了。前后几秒钟,侧卧的门开了又关。声音绝于耳,周延礼眼眸情绪被面的热气遮过,片刻,他轻轻放下了手里的小碗,抬手把大碗拢到了自己面前。   陈佳肴没觉得自己发脾气,也没觉得自己生气,她回到房间面色平静地打开行李箱,找出洗漱用品和换洗的衣服,不躲不避地打开门走去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开了又关,随着清脆的声响,周延礼筷子横架在了碗沿上,碗里只剩清汤。喝喝一跃而起踩着椅子跳到桌子上,它凑上碗吸了吸鼻子,被周延礼单手扼住脖子,他没用力,但喝喝也挣脱不开,喉咙里细细一声“喵~”,周延礼迫使喝喝抬头看着自己,半晌唇角掀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松开了手。   喝喝没了桎梏也没逃走,而是细长的尾巴勾上了周延礼的手腕,蹲卧在碗旁边,它眯着眼舔爪子,没事还拿爪子洗脸,周延礼看着它做完一切,也听到卫生间的水龙头关上。   周延礼修长手指轻轻勾了下喝喝的下巴,不明不白地说了句:“报恩的时候到了。”   喝喝一歪脑袋:“喵?”   陈佳肴刚把水龙头关上,脸上的水还没擦,就听到门外一声“啪”脆响,是玻璃碎地的声音。她一顿,没来得及擦脸,抬手打开门就走了出去,快步走到餐厅,就看到餐桌淌了一片汤水,地上也是,椅子旁边几片碎玻璃,周延礼正抿着唇拿纸巾裹住手指,纸巾一角滴着鲜红。   陈佳肴眼眸一紧,当即顾不上所有,立刻走到周延礼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怎么回事?”   周延礼非常自然地把手给了陈佳肴,他看了眼一旁的喝喝,口吻有些无奈说:“它不小心打碎了碗。”   “它打碎了碗和你手受伤有什么关系?”陈佳肴反问。   周延礼说:“没什么关系,只是这碗是你端出来的,怕你一会儿找我要。”   “……不要扯歪理。”   周延礼“嗯”一声,“捡碗片的时候不小心割的。”   陈佳肴当然知道,她也疑惑自己刚刚在跟周延礼“拧”什么,好像就是忍不住想要反驳他两句,以此来证明她其实已经是一个和他地位相当、话语权相当的大人。可是这想法实在太过于彰显她心虚的内心,于是她欲盖弥彰地小声嘟囔了一句:“以前也没见你那么多歪理。”   这是他们第一次提到以前。   周延礼仗着身高优势,低眸肆意打量攥着自己手指的陈佳肴,他看着她,眸中深意磅礴,开口道:“我拿歪理教你长大?”   “认识你的时候本来就已经长大了。”陈佳肴嘴上那么说,却不敢抬头看周延礼。   周延礼察觉她躲避的意思,勾唇笑了下。知道躲总比无动于衷好,他盯着她的发顶说一句:“你有没有良心。”   “没有。”陈佳肴故意说。   周延礼“嗯”一声,“那是我教得不好。子不教,父之过——”   话落,两个人都闭上了嘴。   陈佳肴说不上自己什么心情,似是意料之中,却又难免觉得难过失望。恰好额头一滴水顺着滴落到她眼睛里,很快又从眼眶边缘坠落在周延礼手上。   周延礼肌肤一点温热,他微怔,下一秒把手从陈佳肴手中抽出,抬起陈佳肴的脸,微微俯首,盯看她的眼睛,低声:“哭了?”   陈佳肴别开脸,轻轻眨了下眼睛说:“没有。”   周延礼拧眉,“哭什么?”   陈佳肴说:“我没有。”   周延礼抿唇不语,只是目光一瞬不移地盯看陈佳肴,几秒才出声说:“陈佳肴,你不觉得你现在很不听话吗?”   陈佳肴抬起头,眼眸清亮笃定,确实没有一点哭意在,她说:“我又不是你女儿,为什么要事事都听话?”   周延礼脸色沉着,“我没那个意思。”   哦。   或许吧。   他们心里都藏着事,企图用一些别的吵闹转移注意力,却不想每一分每一秒都把最本质的意图暴露全无。可即便这样,也没有人愿意主动触碰突破口。   陈佳肴与周延礼对视片刻,率先收回对峙的目光,她重新把目光放在周延礼手上,只是这次没再拉他的手,而是问一句:“药箱在哪?”   周延礼说:“老地方。”   陈佳肴转身去拿,很快折返,她把药箱打开,拿出医用酒精棉片和创口贴。她没亲自帮周延礼处理,而是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合上了药箱。   喝喝这时嗅着血腥气过来,满眼疑惑地定看着周延礼。周延礼没什么表情地说:“看什么,审查战绩?”   这人是阴阳怪气赛事冠军吧?   陈佳肴抬手把喝喝捞在怀里,撸了两把喝喝的脊背说:“你不是故意的对不对?”   喝喝蹭着陈佳肴的手腕细细“喵”了一声。   周延礼置若罔闻,处理自己的伤口。伤口很小,按理说应该很简单的步骤,却被他反反复复折腾了几分钟,陈佳肴看不下去了,放下了喝喝,重新打开医药箱,拿出新的创口贴,然后一把拽过周延礼的手,把他贴得乱七八糟的创口贴撕开,贴上新的。   她动作麻利,仅仅几秒。   周延礼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单手不太顺手。”   陈佳肴没理他,正欲起身把药箱放回去,周延礼说:“你手机亮了,药箱我去放。”   陈佳肴扭头看一眼桌子上的手机,还是沈烟发来的消息。她放下药箱,拿起手机,还是语音,连续好几条,没办法只能从第一条开始听。她点开第一条的同时,周延礼拿着药箱起身往旁边的橱柜走。   手机瞬间响起沈烟的声音:“我朋友有出租房子的,就在你公司附近,你租不租?”   她手机声音开得不大,但是这屋里实在太安静,陈佳肴猛地抬头看向周延礼,只见他没什么反应地打开柜子,药箱放进去的时候发出低低一声响,他似乎没有听到沈烟的声音。   陈佳肴如获大赦,抓起手机就往房间里走,路过周延礼的时候,她说一句:“我睡了,你也早点睡。”   周延礼“嗯”一声,看着陈佳肴回房。   房门关上,周延礼盯着她的房门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耳后斜睨了喝喝一眼,轻轻一勾贴着创口贴的手指,喝喝乖顺靠近。周延礼蹲着撸了一把陈佳肴刚刚撸过的脊背,神色不明。   绳在他手里,她怎么可能走得掉。      第55章 偏袒   沈烟没见过周延礼, 甚至不知道周延礼全名叫什么,只是在陈佳肴手机通讯里里匆匆瞥过一眼“周先生”,在满是中规中矩有名有姓的列表里, 这三个字处处都透露着暧昧和特别。不过沈烟向来不爱多管闲事,更何况刚出国那阵, 她和陈佳肴只能算得上异国他乡的同胞,算不上可以推心置腹畅所欲言的姐妹闺蜜。   后来第二年陈佳肴过生日, 沈烟带她去酒吧玩,陈佳肴没沾过什么洋酒, 那天没注意, 不小心喝多了, 喝多了以后沈烟便知道这位“周先生”在陈佳肴心里占据什么样的地位了, 也顺便给“周先生”定位:一名年纪大、不知好歹、且非常传统的教师。   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配得上陈佳肴?所以沈烟日常活动除了蹦迪喝酒工作就是给陈佳肴拓展各种各样的异□□友圈, 以及想方设法旁敲侧击帮陈佳肴捋清楚她对“周先生”这个老男人的情感更多的是依赖而不是爱情。   沈烟的目的其实陈佳肴知道, 但是每次想要解释或者澄清什么又无从开口,只能一拖再拖,拖到了今天这个局面。她叹了口气, 整个人呈大字状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听沈烟发来的语音, 一条又一条, 总结就是让她懂得男女之别, 趁早搬出去。   陈佳肴瘫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冷,翻个身蜷成一坨给沈烟回两个字:再说。   沈烟气急败坏发来一条:再说什么再说?你还有几年再说?你还想再说几年?   陈佳肴听着语音,感觉耳边闪过的不是沈烟的声音,而是萧煜的声音,他一遍又一遍问:“你们学校有明文禁止学生老师恋爱吗?”   尽管放到大学,这份有身份悬殊的恋情依然是敏感话题。   陈佳肴抬起手臂盖在眼睛上, 头顶白炽光落了薄薄一层,在深冬的夜里连颜色都有几分冷冰冰。   窗外悬着明镜一般的月,镜中映着沉睡的城,以及世人的居心叵测。   -   为了能顺利在元旦当天跟童飒他们聚会,陈佳肴整一周都忙得像只陀螺,连套萧煜话的时间都没有。萧煜也忙,绝大多数时间都不在事务所,即便在也都跟邢律窝在小会议室里,一窝几个小时候,出来的时候满脸疲倦,陈佳肴也不好意思打扰他。   这天临近下班俩人好不容易有时间坐一起聊天,陈佳肴看萧煜整个人垂头丧气,忍不住问:“怎么了?事情进展得不顺利吗?”   萧煜双手揉了把脸说:“平大的那件事情早就结束了。”   “啊?什么时候?”陈佳肴说,“那么快吗?”   “嗯,没什么值得拉扯的。”萧煜说。   陈佳肴想问结果是什么,又有几分犹豫。   萧煜看出她的想法,苦笑说:“不是什么好结果,你还要听吗?”   陈佳肴笑笑,“听听吧。”   “男老师离职,原因是情感纠纷严重影响工作环境,女学生退学,原因是……”萧煜顿了下说,“精神不太好,需要住院治疗。”   结果似乎是意料之中,也是情理之中,但却让人心思沉重。   陈佳肴淡淡“哦”了一声,神色看不出什么太大的情绪,只是敛眸之间,眼底仿佛有什么悲悯轻轻闪过。   大家都没有好结局,她却在守望奢侈的圆满。   其实萧煜是没看出什么的,他只是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又想起那天向周教授了解情况时对方飘忽不定的注意力,恍惚一怔,随后惊诧目光落在陈佳肴脸上。   陈佳肴察觉,抬眼看向萧煜,“怎么了?”   萧煜盯着陈佳肴张了张嘴,片刻摇摇头说:“没事,累懵了估计是。”   陈佳肴说:“不都结束了?怎么还那么累?”   萧煜苦笑,“结束什么啊,你不知道我们最近接了多少相关案子。”   陈佳肴怔了一下,随后表情严肃拧眉问:“什么意思?”   萧煜伸手比了个数字。   -   手机屏幕亮起,“废物群”里弹出消息。是童飒发过来的一条:要么明天见,要么水滴筹见。   陈佳肴面上笑不出来,手上却回了个可可爱爱的表情包,然后补一句:绝对准时到场。   她消息刚发过去,微信又接收一条消息,陈佳肴退出群聊才看到是周延礼发来的,他问她:下班了吗?   陈佳肴看了眼时间,有点疑惑他在这个回家路上的时间点给她发消息做什么。   -刚下。   周延礼:楼下等你。   陈佳肴一愣,发过去:?   周延礼:你秦阿姨约你吃饭跨阳历年。   周延礼:怎么?有事?   周延礼:那我这边说一声,那不耽误你了,你忙你的。   “……”话都让你说完了。   陈佳肴觉得周延礼还是一如既往有本事,以前只用眼神就能让她心惊胆战,现在只言片语也能堵得她哑口无言。   但是又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回一句:我没事,这就下去。   -嗯,路边等你。   陈佳肴站在电梯里,同行的有几个小姑娘,其中一个站在角落低着头笑眼弯弯打电话,她声音很小地跟对方说一句:“知道啦,那你等我呀。”   陈佳肴蓦地想起周延礼刚刚跟她发的消息,她瞳孔微震,略有些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翻出与周延礼的聊天窗口,最后一行白底黑字:嗯,路边等你。   陈佳肴眼睫颤了颤,指尖也跟着细微地颤。这么多年,她手机只换了一部,换的时候还特意选的同一个品牌,以便于把所有记录都导进新手机里,所以这微信里,还完好无损地保留着她和周延礼的所有聊天记录。   电梯层层下行,陈佳肴翻过一页又一页聊天记录,最后直接点击右上角的三个点,选择“查找聊天内容”,属于“等你”两个字,弹出来的信息只有一条:嗯,路边等你。   因为是查找关键字,所以“等你”两个字会被系统标绿。   像明晃晃昭示着什么,字里行间的丝丝绕绕银线一般攀缠上陈佳肴的心尖,极为脆弱的地带被勒出不可忽视的痕迹,也隐隐露出了某些可窥视的轮廓。   “叮——”   电梯门应声打开,陈佳肴思绪猛地从手机拽回,她抬头,电梯里的人陆陆续续往外走,与她擦肩而过时会撞上她的肩膀,或者掠过她的衣袖,她站在原地不动,仿佛看到了从前那个守着晦涩书本和台灯等周延礼的自己。   从前月亮总远挂枝头,月光看似如纱,实则重千斤,她明明不堪重负寸步难行,却偏要铺路登天。   如今她放月归苍穹,一地青石板皆为自己,月亮却要奔她而来。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等到苦尽甘来的那一天,山河星月都做贺礼。”   有同事走过,笑着说句:“佳肴,新年快乐。”   陈佳肴把手机放进口袋,双手也顺势插进口袋,她扬唇一笑,眉眼弯如弦月,“嗯,新年快乐。”   车辆停在路边,车顶盖了一层薄薄的雪,陈佳肴看了眼夜色里飘下的茫茫白雪,判断周延礼大概等了一个小时以上。心里隐隐有岩浆溢出,沸腾着滚烫着却没有给人难忍的灼伤感,陈佳肴刚踏出大厅,头顶就被飘了一层白。她走到车前,没着急上车,而是敲了敲车窗,车窗下滑,她看到周延礼线条轮廓都格外清晰的面孔。   他今天一改往日深色系列,穿了一件米白色圆领粗针毛衣,修长脖颈露出,喉结优越,偏头时额前落了碎发,看着像刚从学校毕业的大学生。   很难想象不久前他才刚从课堂讲台上下来。   陈佳肴看了眼在后座搭着的卡其色风衣外套,问他:“去哪?”   周延礼看到她头顶渐多的白色,眉头微蹙提醒道:“先上来。”   “哦。”   陈佳肴还没来得及开门,就见周延礼微探身子,伸长了手臂把门打开。陈佳肴顺利上车,轻轻搓了搓手,周延礼偏头问:“冷?”   陈佳肴说:“有点。”   周延礼扫了眼她棉衣下裹着黑色打底裤的双腿,不冷不淡丢下一句:“穿太少了。”   陈佳肴闻声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又看看周延礼身上的衣服,“比你多。”   周延礼反问:“你跟我比?”   陈佳肴“嗯”一声,“是不能比,我比你年轻。”   车厢沉默片刻,周延礼喉咙低笑一声,居然没教训陈佳肴口出狂言太放肆。   陈佳肴瞄了一眼周延礼,整个人被一股突如其来的“蹬鼻子上脸”情绪操控,周延礼都沉默了,她不见好就收,反而又小声念一句:“本来就是。”   却不想下一秒周延礼说:“说得对,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记得发扬光大。”   “我一直都很尊老。”陈佳肴问,“你爱幼了吗?”   周延礼闻声看向陈佳肴,他眉眼深邃,虽然面色被暖色毛衣映得柔和,瞳仁依旧深得不可窥探,但是陈佳肴分明从他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然后听到他说:“爱啊。”   “不过,你只是尊老吗?”周延礼忽然问。   陈佳肴心思还在周延礼那个字上,车厢里仿佛忽然变得沉闷拥挤且难以呼吸,她胸口渐闷,血液直逼面颊,也染得她耳根几乎要滴出血来。   好半晌才迟缓应一句:“什么?”   周延礼轻笑一声,十分慈悲为怀地收回黏在陈佳肴脸上的目光,他怕这只小兔子一会儿直接下车跑了。   “没什么。”周延礼口吻淡淡,“只是觉得对我们这种老年人,不止要尊敬,爱也很重要。”   陈佳肴呼吸再次一滞。   “就像爱你——”   陈佳肴瞳仁微睁。   “——你们这种一样。”   “……哦。”陈佳肴僵硬着扭回脖子,目视前方,她面上一片如常,掌心却仿佛溢出了一整条长河。   河水漫漫,源头在心。   从市里去郊区别墅还挺远的,尤其今晚特殊,又赶在下班高峰期,陈佳肴和周延礼被堵在路上接近两个小时,期间秦煦岚打来两个电话催,最后得知堵车无处撒气,只能顺便骂两句周延礼。   周延礼全程听着,等秦煦岚挂了电话,陈佳肴才摸了摸鼻子说:“其实我六点就下班了,你下次有什么事可以提前跟我说的。”   周延礼“嗯”了一声,随口闲聊一般主动问:“不忙了?”   “嗯,差不多已经熟悉了手头的事情。”陈佳肴想起下班前从萧煜那得知的事情,犹豫了下还是问周延礼,“你们学校最近还有类似的案件吗?”   “没。”周延礼看她一眼,问,“怎么了?”   陈佳肴想起萧煜比的那个数字七,一阵不寒而栗,她说:“萧律那边又接了……不少这种。”   这倒是周延礼没想到的,“这一周?”   “对。”   “那么巧,全都找上你们杰行了。”周延礼说。   似是调侃,又或许是别有深意,陈佳肴无心深究,只是轻轻问了句:“你说,会有那么多老师和学生会产生感情吗?”   “人与人产生感情不是很正常?与身份无关。”   陈佳肴轻轻一扯唇,“是吗。”   周延礼看了她一眼,没继续这个话题。   很快抵达别墅区,下车的时候邻居家小孩儿路过,看到周延礼脆声声地喊:“周叔叔好!”   陈佳肴紧跟着下车,小孩儿喊:“哇!漂亮姐姐!”   陈佳肴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给小孩儿,“嘴巴真甜。”   “所以你才给我糖吃吗?”小孩儿问,“那我嘴巴会更甜吗?”   陈佳肴笑,“希望你更甜?”   小孩儿咧嘴一笑。   周延礼却闻声目光轻轻扫过陈佳肴豆沙粉的唇,喉结轻轻滚动,随后面不改色,双眸却含着深意地离开。   这时秦煦岚出来,看到陈佳肴激动不已就把她拉进了屋里,理都没理周延礼,后来看到邻居家小孩儿在,才抽空叮嘱一句:“把童童送回去。”   童童人小鬼大地一摆手,“不用送,我自己可以。”   他转身要走,周延礼却把他拦了下来,他低声喊:“仝裕。”   仝裕“啊?”了一声,“怎么了?”   周延礼个子本来就高,站在仝裕这个六岁小孩面前更是像山一样,他垂眸,看着仝裕说:“以后看见刚刚那个人要喊姨。”   “为什么啊?她明明就是姐姐啊。”   “辈分在。”周延礼说,“以后还要改口喊婶婶。”   “啊?”   “你爸爸说做错事要怎么样?”周延礼不多做解释。   仝裕很为难,“要罚零花钱,但是我现在没有呀!”   “我不要你的零花钱。”周延礼伸出手指勾了勾说,“你过来。”   仝裕一脸茫然,在走到周延礼跟前一瞬,周延礼手伸进了他的口袋。   “这颗糖,没收了。”      第56章 偏袒   大概是为母都如此, 见不得自家小姑娘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好像怎么看怎么满意,怎么夸也夸不够。一顿饭下来, 秦煦岚几乎用尽了形容美女的词语,起初陈佳肴还有些不好意思, 后来就麻木了,只是偶尔瞥见旁边周延礼嘴角若隐若现的笑, 还是忍不住红了耳根。   “那你有没有谈男朋友呀?”话题果不其然又绕到了这上面,秦煦岚看了眼不争气的周延礼说, “我跟你说, 你可别跟旁边那老男人学, 不让你早结婚, 谈恋爱还是要趁早的, 结婚之前多谈两场恋爱是好事。”   这话说的。   周延礼放下手里的筷子, 面不改色地一伸手示意陈佳肴把旁边的抽纸递过来,一边故意问周明宣:“你们也是?”   周明宣不爱参与他们这种儿女情长的话题,慢半拍地“嗯?”了一声, “什么?”   “前两次跟谁谈的啊你。”周延礼意有所指。   周明宣还没说话,秦煦岚先让他滚。   周延礼轻笑一声。   这时陈佳肴把纸巾递给周延礼, 却在收回手的一瞬察觉周延礼接过纸巾的时候指尖擦过了她的掌心。她微微一顿, 下意识看向周延礼, 却不想对方宛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反问她:“怎么了?”   陈佳肴:“……没事。”   周延礼面如常色地“嗯”了一声,擦手的动作有条不紊,只是垂眸间,唇角明显翘起一抹男人得逞的弧。   男人一旦有了欲望,劣性根就会逐渐浮出水面。   即便这片湖从前明如镜。   饭后秦煦岚说什么也不让陈佳肴走, 陈佳肴想着反正明天周末也不用上班就没拒绝,秦煦岚高兴都写在脸上,拉着陈佳肴聊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视剧,谈哪个小演员不仅长得帅演技也好。陈佳肴不怎么关注娱乐圈,也不怎么了解这些演员明星,但是听秦煦岚说,也忍不住凑上去看秦煦岚手机里的照片,“是挺帅的。”   旁边一只耳朵听周明宣讲最近工作状况的周延礼闻声偏头,“多帅?”   “?”周明宣非常不赞同周延礼这种不认真“听课”的行为!   周延礼本人不以为然,甚至又问一句:“有我帅吗?”   陈佳肴抿了抿唇,半天没回答出来。本以为她可以用沉默应付,却不想周延礼好像真的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甚至盯着她的眼睛催促似的:“嗯?”   记忆中周延礼的眼睛总是很平静的,深黑色,他的直视通常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和睥睨,可在这一秒,陈佳肴却好像捕捉到了柔软的深情,她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可是周延礼的目光那样一瞬不移,紧紧抓着她的呼吸和心跳,她很难从中抽离,脑袋好像掉进漩涡晕乎乎的,好半天才费力地眨了眨眼睛,很匆忙地说句:“你们类型不一样。”   “哦,那我是哪种类型?”   陈佳肴轻轻吸了口气,睫毛像被冬风迎面吹着一样颤,她唇瓣翕张几下,没说出个所以然。   这时秦煦岚上上下下看了周延礼几眼,“你今天吃错药了?”   周延礼目光在陈佳肴脸上游走一圈,慢条斯理收回重新放在手机上,淡淡说一句:“随便一问。”   陈佳肴闻声默不作声抠了抠自己的手机壳。   时间太晚,冬天困意来得早,秦煦岚告诉陈佳肴二楼洗手间什么都有,陈佳肴点点头先去了二楼。她身影刚转过楼梯拐角,秦煦岚脸上的笑意就没了,她拧着眉坐到周延礼身边,狠拽了一把他的胳膊,刻意压低声音质问道:“你怎么回事?”   周延礼头都不抬,口吻相当理直气壮,“你不是猜到了?”   秦煦岚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她又抽了周延礼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你要死啊!你是不是人啦!你让我以后下去怎么跟她爷爷交代?”   周延礼听到这话嗤笑一声,偏头看秦煦岚一眼,“轮得到你交代吗?我自己交代。”   秦煦岚气得不行,偏偏又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最后只问了一句:“那你当初跟她爷爷约的那些呢?”   “嗯。”周延礼看了眼二楼某间客房的方向,陈佳肴拿了换洗的衣服从屋里出来走去卫生间,身影在周延礼眸中一闪而过,周延礼一敛眼睫,仿若将这画面藏进了眼里,然后说句,“算我输了。”   -   零点一瞬,陈佳肴手机“叮——”响了一声。她本来就没睡着,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听到声音拿起手机一看,是周延礼发来的消息。   -新年快乐。   手机荧屏的冷光照在陈佳肴脸上映了一片光痕,她看着那短短四个字,好半天觉得房间里的温度忽然变得有点高,烫得她脸红眼也红。睫毛都沾染上了潮湿,滚滚情绪翻山越岭,跨过连绵的青山,最后只剩下轻飘飘一股似是怅然又似是释然抵达心口。   很久,她才抱着手机回一句:新年快乐。   当然,要不止新年快乐。   关了手机,陈佳肴好一会儿都没睡着,最后双目清醒地掏出手机给沈烟发了条消息。   -醒的时候联系我。   -有事找你。   翌日,陈佳肴醒得很迟,醒来下楼发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出门才看到都在外面的小花园晒太阳。秦煦岚看到她,坐在旁边的秋千上冲她招手,“佳肴快过来。”   陈佳肴身上穿着简单的杏色高领毛衣,浅咖色针织休闲裤,外面一件白色长款羽绒服,踏出门的那一刻整个人被光一照,亮得好像冬日第一缕阳光。她嘴角挂着浅笑,穿着毛绒绒的居家鞋走到秦煦岚旁边坐着。她左右看了两眼,没见到周延礼和周明宣,还没来得及问,耳边就传来秦煦岚疑似带着调侃的声音。   “找人啊?”   陈佳肴本来没什么意思的,被秦煦岚这么一问反倒心惊又心虚起来。学法的专业和经历让她早就懂得了“当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最好的方式就是闭口不言”的道理,所以陈佳肴只笑不说话。   秦煦岚不会学周延礼那一式,她不逼陈佳肴,只是先说周延礼和周明宣有点事去参加了一个饭局,然后又十分顺口说:“延礼跟我交代了,说你晚上有事,下午安排人送你。”   她是长辈,周延礼是晚辈,可她却要用周延礼“交代”她的句式。   是在侧面表达周延礼对她“嘱托式”的暧昧。   陈佳肴心里像注了一汪春/水,即便在冬日也掀起了层层潮起又潮落,难以抚平。她抿唇笑了笑,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秦煦岚心里肯定是满意陈佳肴的,虽说不是看着她长大,却也算看着她成人,盯看了半天,秦煦岚没忍住试探了一句:“晚上要跟朋友聚餐吗?”   陈佳肴点头。   “以前的同学呀?”   陈佳肴再次点头。   “那关系肯定非常好咯。”秦煦岚说。   陈佳肴说:“对,高中同学。”   “你高中同学应该也快毕业了吧?”秦煦岚问,“都跟你一样学法吗?”   “没有,学什么的都有,不过男孩子普遍都在理工吧,还有一个体育生。”   “这样啊。”秦煦岚点点头,故意八卦一般问,“帅不帅?”   陈佳肴笑说:“还挺帅的。”   秦煦岚长长“哦”了一声,调侃之意明显。   陈佳肴明明可以解释,却偏偏再次只笑不说话。脸上表情极度引人遐想,也引人误会。   凭什么轮到他就该顺顺利利了呢?   她都说了,她长大了,不会事事顺他意。   没多久,远在酒席上的周延礼就收到了来自亲生母亲的微信。   -你看看你!也不知道上点心!佳肴晚上去吃饭!有你情敌!   -人家又帅又年轻!你呢?年纪那么大性格还那么差!你气死我算了!   周延礼:?   -   知道今天日子特殊,陈佳肴特意提前一个小时出门,结果还是堵在了中途,看着没有尽头的长龙,陈佳肴没办法只能下车转坐地铁,然后在群里各种道歉,换来童飒一句:我不听。   陈佳肴笑出声,直接语音过去:“对不起啊,我真的提前了一个小时。”   童飒问:那你为什么不提前两个小时?   陈佳肴:……   童飒:你还点点点?毫无认错态度。   [系统:陈佳肴撤回一条消息]   陈佳肴:对不起。   童飒:呵。   四十分钟后,陈佳肴在地铁口人群中看到童飒的身影,她当即不顾一切冲跑了过去,童飒瞄见她,脸上也灿烂,张开双臂等着陈佳肴跑过去。   等到二人抱在一起,胸口贴着胸口,陈佳肴才鼻头一酸,小声凑在童飒耳畔说句:“好想你啊。”   童飒也有了哭腔,但是嘴上依然不饶人地骂:“想个屁!你就是嘴甜,心里没我。”   “有,全是你。”陈佳肴说。   旁边目睹一切的宗健面无表情举着手机说:“你们可以不要那么橘里橘气吗?”   陈佳肴有点惊,“你一个直男为什么会知道这种词?”   宗健:“……因为我学识渊博。”   “哦。”陈佳肴扭头问,“点点呢?”   “跟她对象吵架了,俩人正在出租车上冷战。”童飒说。   陈佳肴:“……好的,那我们去哪?”   “去大排档啊!”   童飒他们之前给的地址一直都是附近的一个商场,陈佳肴以为要去什么餐厅,结果没想到在商场附近两条街开外的一家露天大排档坐了下来。   店面不算小,人也不算少,店外拉了一盏灯泡,照亮了一片区域,烧烤架摆着,烟火气缭绕,把人心装得满满的。桌子上陆陆续续摆满了烤串炒菜和啤酒饮料,绿色的酒瓶晃着头顶的光,映得人眼睛里波光粼粼。   尤点点和陈稳姗姗来迟,尤点点脸上本来还不高兴,嘴巴撅得能挂油瓶,看到陈佳肴一瞬间眼睛就亮了起来,她“嗷”一嗓子跑到陈佳肴面前,一把把陈佳肴搂进了怀里。   陈佳肴坐着,尤点点站着,尤点点就那么抱着陈佳肴的脑袋喊:“想死我了!”   陈佳肴哭笑不得,最终实在忍不了这诡异的姿势,站了起来。结果她刚站起来,尤点点就喊了一句:“啊!你怎么偷偷长高了!”   陈佳肴失笑,正要说什么,忽然瞥见尤点点指间一抹碎光,她愣住,问:“这是……”   尤点点非常自豪地竖起手指,“六位数买的!”   陈佳肴沉默片刻,扭头对陈稳竖拇指。   童飒翻白眼说:“你瞧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陈稳及时开口阻止,“差不多行了,再大的世面我买不起了。”   尤点点立马扭头,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没有上进心,我怎么放心把自己交给你!你刚刚在车上还吼我!凶我!我们现在只是订婚,不是结婚!你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给谁看!”   陈稳“啧”了一声,抬手要捂尤点点的嘴,被尤点点一把拨开,更凶地喊:“你干嘛!你还要剥夺我表达情绪的权利吗?陈律师!我要告她!”   话题猝不及防转到自己身上,陈佳肴沉默片刻,默默伸手抱住童飒的胳膊,满脸无辜说:“我还没有转正,喊律师不合适。”   尤点点吸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眨巴眨巴眼睛掉起了眼泪。陈佳肴见状立马就慌了,却不想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童飒捂住了嘴,然后陈佳肴就看到陈稳二话没说盖住尤点点的眼睛,满口妥协说:“行行行,买买买!马上挣钱马上买!”   “你骗人。”尤点点撇嘴,“你驴上也买不了。”   陈稳叹气,“我努力驴上买。”说完扭头看向陈佳肴,“孕妇情绪起伏大,原谅她。”   陈佳肴傻了,“什么?”   童飒胳膊搭在陈佳肴肩上,“是的,你要做干妈了,开不开心?”   陈佳肴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选择冲陈稳竖拇指。   哄闹结束,终于开始吃饭,陈佳肴吃到一半才想起来张小峰,“峰哥呢?”   “实验室泡着呢。”童飒嘴里啃着鸡爪,说得含糊不清。   话题很快步入下一个,张小峰的名字从童飒口中轻描淡写闪过去。陈佳肴借着喝水的动作打量童飒提起张小峰时的表情,并无任何异样,一如当年爽朗坦然。陈佳肴隐隐意识到什么,口中的白开水忽然多了几分涩。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愿以偿的。   三年重逢,见面总归跟微信不太一样,即便在聊天记录里补了很多信息,可当大家坐在一张桌子上,陈佳肴才承认自己还是错过了他们很多生活。尤其是听童飒尤点点她们聊心照不宣的梗时,陈佳肴面上笑容依旧,眼底却泛起了浅浅涟漪。   时间流逝,总要带走些什么。   感情上,错过的,补不回来,功过是永远不能相抵的。   夜色渐浓,月更清亮。   十点刚过,尤点点和陈稳要回家。尤点点现在怀着身孕,不能再熬夜太久。童飒虽然两年前已经身体完全康复,但后续作息还是要注意,所以也要回家了。只有宗健,陪着陈佳肴去往地铁口。   却不想两个人还没抵达地铁酷,陈佳肴就接到了周明宣的电话。陈佳肴和秦煦岚关系亲近,和周明宣却始终不远不近,她从未接到过周明宣的电话,眼下突然来电有点没反应过来,接通以后口吻有些拘谨地喊了声:“叔叔。”   周明宣“嗯”了一声,算应下了这声“叔叔”,他问:“结束了吗?”   陈佳肴“嗯”一声,“您有事吗?”   周明宣说:“我倒是没什么事,就是延礼,喝多了,他明天学校有事,我不方便送他回去,喊代驾他又不乐意,你方便过来吗?”   陈佳肴庆幸自己晚上没喝酒,她询问了周明宣地址,跟宗健道谢分别。   这里距离周延礼的地址并不算远,陈佳肴干脆打车过去,仅用五分钟,她就站在了周延礼车前。   周明宣大概是刚走,以防周延礼睡沉特意把窗户开了一小截缝隙,风吹起周延礼的头发,他发丝看上去格外柔软,与他强硬的性格截然相反。   陈佳肴盯得手痒,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拉开车门上车。她动作很轻,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来,副驾驶靠着的男人却敏锐地睁开了眼睛。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不知是车里暖气开得足,还是真的醉得厉害,他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红,看到她也有短暂地失神,然后嗓音低沉地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叔叔喊我来的。”陈佳肴说。   周延礼闻声眼睛更加一瞬不移地盯看陈佳肴,他唇边似有笑意溢出,片刻才低说:“你喊他叔叔,喊我什么?”   陈佳肴沉默了片刻,看着周延礼的眼睛问:“你喝多了吗?”   周延礼轻轻一歪头,“好像有点。”   “那我不要现在跟你说。”陈佳肴说着微微前倾上身,伸手帮周延礼扣安全带。   周延礼全程不为所动,他看着陈佳肴伸长手臂宛若抱住他一般从旁边拉过安全带,她低着头,他不需低头便能闻到她发间的洗发水味道。   和他昨晚用的一样。   她的头发很长,随着她的动作飘落在他腿上,身前,甚至更加隐晦的地方。头发能有几分重,可周延礼却觉得这根根缕缕都缠上了他的心,也负重了他的呼吸。   胸口渐渐滚烫,腿间蔓延着酥麻,眼里也几乎要滴出男人强势的气息,他看着陈佳肴双手在他身前划过,女人细白的手腕柔软,在昏暗的车厢里闪过,晃得他头昏脑涨。   大概是酒精上了头,他突然没忍住一把扣住了陈佳肴的手腕。   男人手掌宽大,掌心滚烫,指骨清晰有力,让人难以挣脱半分。   陈佳肴一怔,还没来得及抬头,男人的另一只手忽然揽上了她的腰肢。   她瘦,腰也细,即便穿着毛衣也只是盈盈一握。   周延礼顺势将下巴搁进陈佳肴柔软的肩窝,这一小隅地带,没有装酒,却让他醉得一塌糊涂。   他开口,声带早已被酒精浸泡得沙哑十分,经由几分睡意,更显慵懒撩人。   气息像火一样缠上陈佳肴的耳根,她心跳连连,然后听到周延礼问:“你要搬走吗?”   陈佳肴身体僵硬,回答也结巴,“我、我不知道……”   “不搬好不好。”周延礼说着微微偏头,唇瓣擦过陈佳肴的耳根脸颊,陈佳肴瞬间全身都着了火,她下意识偏头要躲,却被周延礼一把扣住后颈,强势反问,“躲什么?”   陈佳肴瑟缩着脖子,“你、你别这样。”   “怕?”   陈佳肴抿唇不语,她垂着眼眸,不明白周延礼为什么忽然这样。她说过她不要他那么顺利,可是双手所有力气仿佛被抽空,她头晕眼花,手脚发软,好像别说推开周延礼,哪怕现在周延礼率先放开她,她都很难坐稳。   只是,周延礼并不打算放开她。   甚至越扣越紧。   他把脸再次埋进陈佳肴的肩窝,轻轻蹭了两下,小猫一样的讨好,然后说句:“陈佳肴,我知道你看得出来。”   “你别搬走行不行?”   陈佳肴仅凭最后一丝清醒理智问:“为、为什么?”   “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住一起方便我追你。”   陈佳肴所有理智溃塌。   耳畔男人声音很轻,“我年纪大,你多少通融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操。   第57章 偏袒   陈佳肴把周延礼扶到床上还恍恍惚惚, 刚刚在车上她被周延礼拿捏得半分力气没有,等回了家周延礼需要她搀扶她顷刻间就化身大力女怪,要说没出息, 她还是第一名。   为了照顾周延礼的视线,陈佳肴没开房间里的灯, 客厅的光从门口铺设进来一小块,喝喝蹲坐一角, 表情颇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陈佳肴生生被一只猫看得脸红心烫,浑身也极其不自在, 她抿着唇给周延礼盖被子, 全程都十分有分寸地没有触碰周延礼一分一毫, 却在将被子提到周延礼胸口时, 手被周延礼摁住。陈佳肴的心也跟着被摁住, 她看似平静地抬眸看向周延礼, 实则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怎、怎么了?”开口暴露慌张情绪。   周延礼眼中还留有一层薄薄醉意,微弱的光照在他眼睛里,一片浅淡的波光粼粼, 水纹给他总是深邃平静的眼睛增添几分清亮和温柔,开口声音也是低沉温和的。   “快吗?”   陈佳肴没反应过来, “什么?”   周延礼盯着她, 淡笑不语。   陈佳肴后知后觉感受到掌心底下阵阵心跳, 旋即明白周延礼指的是什么。她耳根子一红,下意识抽手,却被周延礼摁得更紧。   即便是在有暖气的房里,冬天的被子也不会太薄,绵软之下,按理来说应该感觉不到什么心跳, 可陈佳肴却好像真的听到了心跳。   就在她耳边,在她手里。听得她脸愈发得红,手也开始酥麻难忍。她动动白净如葱的手指,躲闪错开周延礼的眼神,小声说:“你先松开我行不行。”   声音含带着年轻姑娘的软糯,脸颊浮着一片似月光的皎洁,手软得像块豆腐,眉眼淡淡浅光,周延礼看一眼,眼睛便不动声色深一分。   “不行。”他唇边溢出两个字。   陈佳肴被他逼缠得手足无措,最后慌不择言说一句:“你怎么像个无赖!”   周延礼看小姑娘真的急了,才笑说一句:“你先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陈佳肴眼睛都快羞红了,她催促,“你说啊。”   周延礼得寸进尺地挑眉,“什么都能说?”   陈佳肴不想理这个人了,此时周延礼也有意松力,陈佳肴趁机抽走手,瞋了他一眼,起身就要走。   这一眼,周延礼只觉半个身子都麻了。他眉眼深了深,大发慈悲放过了陈佳肴,也放过自己。   他看着陈佳肴的身影,说:“晚安。”   陈佳肴当然没理他,弯腰抱起了喝喝离开。   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周延礼想起晚上酒席上遇到的费勉。   当年陈佳肴十月出国,春节一过,来年开春,费勉也出国了,地点同样是澳洲。陈佳肴没跟他说过她有没有在这三年和费勉接触什么,也没在朋友圈发过任何有关费勉的事情,可费勉却在今晚跟他提了不少关于陈佳肴的事情。   酒精确实有吞噬人理智的作用,也能把人的占有欲从骨血里引出来。否则他也不会在听到酒席上其他人调侃费勉和陈佳肴关系的一瞬,当众说一句:“不好意思,如果不出意外,她未来男朋友,以及先生,应该是我。”   后来酒席散了,费勉跟他说:“周教授,三年了,也不一定以后没有意外吧。”   周延礼一身清冷地站在风里,他看着费勉,一个十分年轻有为的男人,片刻才说:“三年都没有,以后会吗?”   “你喊我一声教授,那我就教你一堂除了法语一外的课。”   “不该惦记的人,别惦记。”   “年纪再轻,也不建议这么挥霍时间。”   他口吻不重,但却不容置喙,面容体面,话里话外却又嘲又讽。   这是他在别人面前的样子。   至于到了陈佳肴面前,那当然不能再这么强硬了。   他说过,论手段,他可没输过。   -   半夜三更,陈佳肴睡得昏昏沉沉,听到手机铃声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和怀里的喝喝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耐烦。   陈佳肴抓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是沈烟,她迟钝地疑惑了下,才接通:“干嘛?”   沈烟只说了两个字:“下来。”   陈佳肴:“啊?”   沈烟说:“在你家楼下,出来吃夜宵。”   “……”   十五分钟后,陈佳肴坐在家附近的一家羊肉面馆里,面前桌子上是一碗热腾腾的羊肉面,汤底是浓郁的乳白色,香气扑鼻,一筷子下去,热气上飘,闻不到一点腥膻味,反而隐隐能闻到几丝柠檬的清香。   陈佳肴在国外这几年什么都好,就是饮食不习惯,以至于刚刚闻到这香味,就立马馋涎欲滴。   她顿时也顾不上现在是大半夜,吃得大快朵颐,鼻头都沾了汗珠。   沈烟刚醒,也饿得肚子都瘪了,她吃相没比陈佳肴好哪里去,几口面下去嘴上口红都掉了,胃里渐渐暖和起来,她才放缓了动作问陈佳肴:“什么事啊?”   陈佳肴胃饱了以后困意更明显,她没怎么反应过来地眨眨眼睛,“啊?什么什么事?”   沈烟白了她一眼,做了延长的睫毛又浓又密,把白眼也发挥得淋漓尽致。她手上指甲精致,甲面上贴着低奢的钻,丝毫不嫌碍事。拿起手机,调出微信页面怼到陈佳肴面前,只见上面最新消息是陈佳肴之前发的两条。   -醒的时候联系我。   -有事找你。   “……”陈佳肴抿了抿唇,放下筷子说一句,“晚了。”   沈烟:“?”   陈佳肴有点心虚,她知道沈烟一直不乐意她继续把心思放在周延礼身上,可是倘若她能控制,也轮不到沈烟来干涉她。片刻沉默,唇瓣抿了又抿,几次张合都没说出什么。   沈烟却只扫一眼,就明白了,食欲顿时全无,她筷子一撂,阴阳怪气地双臂抱肩说:“哟,不嫌你小了?”说着还扫了一眼陈佳肴胸前。   陈佳肴面红耳赤嗔怪她:“你干嘛!”   沈烟嗤笑一声,嫌弃道:“你看你那没出息的样。”   陈佳肴揉搓着手里的纸巾小声说:“我又没答应他。”   “哦,那你好有出息哦。”沈烟继续阴阳怪气。   陈佳肴默了一瞬,把纸团仍在桌子上,“你再这样我走了。”   沈烟一抬下巴,毫不挽留,“记得把账结了。”   陈佳肴果断拒绝,“没钱。”   “哟,怎么,教授太穷了?”沈烟随手从包里翻出几支口红扔给陈佳肴说,“那以后连口红都送不起啊。”   陈佳肴下意识袒护,“他不穷。”   “嗯,你穷。”沈烟说,“算算他养你花了多少钱,攒多少了?连本带息还差多少?”   陈佳肴快烦死了,直接怼回去,“关你什么事!不告诉你!”   沈烟看着她冷笑,陈佳肴被看得难受,“哎哟”一声,半似撒娇半似埋怨地说:“那我就这样了,我也没办法。”   沈烟气得不想理她,好一会儿才问:“那你本来打算找我处理什么事啊。”   陈佳肴卖乖一笑,沈烟白她,“快说,慢了不管你。”   “也没什么事。”陈佳肴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就是我本来感觉到了,想问问你要不要装作没感觉到。”   “结果呢?”   “结果他晚上直接……了。”陈佳肴不好意思明说。   沈烟“哦”了一声,“你不是没答应吗?”   “嗯。”陈佳肴垂眸拆口红,每支品牌都不一样,但是颜色都差不多,都是豆沙系列。她笑了笑,又原封不动地装回去,眉眼弯弯地全都揣进自己口袋。   “哦,那就晾着呗。”沈烟说。   “啊?”   “L-i-a-n-g-晾,听得懂中文不?”   陈佳肴隐约明白沈烟的意思,犹豫了下,“这样……好吗?”   沈烟笑出声,“陈佳肴,你真以为过去几年他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他怎么做的?不也晾着?”   这话说得宛若周延礼是个欲擒故纵的渣男,但其实陈佳肴知道他没有。那个时候她小,不明白有段时间为什么周延礼没有送她上下学,也不再过分亲昵地关注她是否有没有喝完牛奶。她以为是她“叛逆”地和周延礼在班级门口吵架惹他生气了,后来有一次在国外,有个同做法律援助的实习律师追她,她为了不让对方难堪,依然与他保持合理的同事关系,但是却在种种行为上刻意跟他拉开了距离。   某一个瞬间,她忽然想到周延礼有一次在给她递牛奶时,故意错开了与她的触碰。   大概那个时候他就意识到了她的心思,他没有当众揭穿,只是淡淡提醒她一句:“不久就末考,心思放在学习上。”   是她太笨,没有明白他的根本意图,还以为他真的只是单纯提醒她要好好学习。   这时又有人推门进来吃饭,陈佳肴收回思绪,轻声说句:“他没有。”   这间小店本来只有她们两个人,老板又在外面,现在忽然多了一个人,再聊些什么就不太方便,沈烟扫了旁边墙上的二维码,把账结了起身说:“去我车上聊。”   “哦。”   沈烟车如其人,高调又嚣张。低奢灰车身遇光闪出星点,车窗周边镶了一圈碎钻,即便是在夜里都亮得闪光。   车厢暖气开足,陈佳肴调整了座椅,半躺着跟沈烟聊天。   她出来的时候就三四点了,这会儿都快五点了,天虽然还漆黑,但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出门,早餐铺子一家接着一家开,热腾腾的烟火气渐起,没多久就照亮了天边一角青白。这光穿过挡风玻璃一点点照亮陈佳肴的脸和眼睛,她脸上没带妆,却一层浅浅的粉。   沈烟看一眼,叹一口气,忍不住捏她的脸说:“你怎么就栽那么死呢!”   陈佳肴在自己脸上摸了摸,抿唇傻兮兮地笑。   沈烟看到以后叹气叹得更深,不多时才开始认认真真地支招。   “男人都是欠,越快吃进嘴里的越不知道珍惜,你别讨颗糖就开始上头,反正现在你上班也忙,最近不管他找你做什么,你都说忙,晚上回去也给我装累点,回去就进屋,听到没。”   陈佳肴小声嘟囔:“我本来就忙,也本来就累。”   沈烟面无表情看她。   陈佳肴默默闭上嘴,请沈老师继续指教。   沈烟正要继续说,忽然想起什么,斜看了陈佳肴一眼,眯眼问:“你们俩共用一个卫生间?”   陈佳肴脸一热,忙不迭摇头,“没有,一直都没有。”   沈烟“哦”一声,口吻居然颇有几分失望,“啧,那他可错过太多了。”   又不正经。   陈佳肴瞪沈烟,“你再这样我走了。”   沈烟靠在椅背上笑,她一句话没说,只是笑,偏偏听得陈佳肴面红耳赤,最后车门一甩,下车走了。陈佳肴前脚下车,沈烟就打开车窗,探出头正要喊一声,就看见迎着陈佳肴的面,从小区里走出来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白色的长款棉服,看着厚,但是他身材好,并没有显得臃肿,天还没亮,光线很暗,但沈烟依然看到这人英俊的面孔和精致的五官,旁边飘来几缕早餐铺子的烟火气,绕在他身边,与他清冷的气质形成反差,却又融合得毫无违和感。   地上还铺着一层,雪色茫茫,头顶悬挂弦月,月色浅浅。   而他仿若人间第三种绝色。   沈烟“靠”了一声,正要推门下车上去要微信,就看到那男人走到了陈佳肴面前,即便只看背影,沈烟也能看出陈佳肴有几分不自然和心虚,仿佛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几秒后,她看到男人转身进了早餐店,而陈佳肴就站在早餐店门口,与她隔着挡风玻璃对视。   表情还挺……复杂?   沈烟直接发微信:?   很快收到陈佳肴回的:快走啊。   沈烟:???   陈佳肴:我说我出来拿快递的。   沈烟:你和我出来吃饭有什么可隐瞒的?   陈佳肴:不知道。   沈烟:不对,等一下,教授就是他???   陈佳肴:嗯。   沈烟沉默了很久,面无表情发过去一条消息。   没多久,车子离开,陈佳肴悄无声息松了口气,正巧周延礼也拿好了早餐,嗓音有些沙哑地跟她说:“走了。”   陈佳肴“哦”一声,抬脚转身。   周延礼瞥看一眼她裸/露在外的一截脚踝,皱眉道:“怎么不穿袜子?”   陈佳肴低头看一眼,“……忘了。”   周延礼抬头看了她一眼,陈佳肴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躲开他的视线,下一秒就感觉外套的帽子扣在了头上。她一愣,下意识停下脚步,周延礼此时就站在她面前,他把早餐递给她。陈佳肴默不作声接过,然后看着周延礼微微屈膝半蹲,把她的外套拉上了拉链,一路拉到领口,帽子包住了耳朵。他甚至两手隔着帽子捂了下她的耳朵,看着她说:“下次记得把外套拉上。”   “……哦。”   “走了。”   “哦。”陈佳肴说着低下头,偷偷看了眼手机,只见沈烟在不久前发来了一条消息。   -他妈的?教授是他?老男人是他?靠!晾个屁啊!给老子上!上他妈的!   “……”陈佳肴只看了一眼,然后立刻把手机关上揣进口袋。   周延礼有所察觉,偏头看,陈佳肴戴着帽子,侧面视线被挡得干干净净,她衣服又宽又大,又戴着帽子,穿着看起来像个企鹅,可爱得周延礼看了想笑。   他知道陈佳肴注意不到他的目光,所以微微探身,凑到她面前,“怎么了?”   他动作猝不及防,陈佳肴吓了一跳,立刻立在原地,双眸微睁,脖子也僵直。   更像一只企鹅了。   那么心虚?周延礼见状轻轻挑眉,“怎么了?”   陈佳肴感觉眼前全是沈烟发过来的那条信息,她眼神躲闪,僵硬地摇头,舌根也发麻说:“没、没什么。”   “是吗。”周延礼轻飘飘一句,收回了目光。   就在陈佳肴以为他不打算再追问的时候,陈佳肴又听到他说:“差点误会你要谋划什么。”   “——咳!”   大早上,陈佳肴差点被自己咬到舌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余光中。 -我今天好早,我出息了。 -岁老师开新文啦! 看不了吃亏看不了上当的双向暗恋文《云泥》,你们值得拥有。 文案: 十七岁那年,云泥在人潮涌动的街头,错牵了李清潭的手。 少年逆着光,停在来往的人群里,身形清瘦高挑,漆黑的眼里都是始料未及的笑意。 自此,便让她一不小心就喜欢了好多年。   第58章 偏袒   事务所比陈佳肴想象得要忙, 周末很难完整地休完,通常周日上午就被喊回公司处理文件,这天也是直接从上午九点忙到了中午, 忙完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已经到了饭点。   距离元旦已经过去一周, 新年气息不再浓厚,所有人重新进入周而复始的忙碌, 新的一年,乍一看上去好像和以往也没什么不同。   但是陈佳肴的今年和以往不同。   公司其他人迎着饭点去食堂吃饭, 路过陈佳肴的时候都会喊一声:“佳肴, 一起啊。”   陈佳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笑着摇头说:“不了。”   “加班啊?”有人问。   陈佳肴抿着唇摇头笑, 化着精致妆容的面孔上闪过一丝浅浅淡淡的不好意思。公司暖气开得足, 她只穿了毛衣, 却没挡住脸上一片浅粉色, 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其他情绪催熟的。   有人了然眯眼,发出意味深长的:“哦——懂了哇,又有人来送饭了。”   “唉, 都连送好几天啦。”   “唉,我也好希望有人给我送饭哦。”   “外卖小哥不是每天都给你送吗?”   陈佳肴上午忙得头昏眼花, 这会儿被别人调侃得头昏眼花, 连带着脸红心跳, 心窝升起一股密密麻麻的别样情绪。等别人走了,陈佳肴才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脸,她掌心也是热的,可贴到脸上还是感觉到面颊上有一股来势汹汹的滚烫。   这时手机传来一声“叮——”,陈佳肴听得心微颤,耳根子也跟着升了一层温度, 明明是自己的手机,偏要偷偷摸摸地去看。   是周延礼发来的微信。   -下来?   陈佳肴触摸到手机屏幕的指尖有些发软,她无意识地鼓了鼓腮,眼睛完成月牙,给他回一个字。   -好。   上周三,平城又落了一场大雪,这算是元旦后的第一场雪,不知是不是为了要洗去以往所有的痕迹,这场雪落得磅礴又盛大。仅用一上午,便把整个城市都裹了一层雪衣。   办公室临近中午才有人起身走动,大家陆陆续续发现外面的大雪,忍不住拍照发朋友圈。这天陈佳肴很忙,忙得一上午连口水都没喝,中午别人喊她吃饭,她头也没抬地就拒绝了。等她忙完,半个事务所都空了,只剩下几个自己带饭的,在窗边望着雪景吃饭。而陈佳肴松懈下来,瞬间就闻到了香气,她小幅度地揉了揉自己的胃,起身伸了个懒腰,想着要不就去食堂随便吃点,结果刚一起身,偏头看见窗外疑似被雪精雕细琢过的城,忍不住“哇”了一声,“下雪啦。”   戴律刚好路过,笑说:“都下一上午啦,忙那么投入。”   陈佳肴笑笑说:“忙完直接看落成的雪景,像是在奖励我一样。”   戴律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过程也很重要的,记得吃午饭啊,小姑娘本来就够瘦的了。”   陈佳肴点头说“好”,等戴律走了掏出手机隔着玻璃拍了一张照片,她故意把玻璃哈得一片模糊,然后从中间擦了一点清亮,拍出来的照片像开了聚焦,发到朋友圈,获取一片点赞,其中不乏远在澳洲的羡慕人士。   沈烟非常准时地给她评论:上了吗?   自从沈烟见过周延礼,每日都要询问陈佳肴好几遍,起初陈佳肴还会面红耳赤地让她不要再胡说八道,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无视了。   不过沈烟轻易不会放过她,评论区不回就追到私信里。   [“沈烟”拍了拍我的脸说:你好有钱]   沈烟:?   沈烟:你有没有出息了。   沈烟:有男人不惦记惦记钱?   陈佳肴:……你上次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沈烟:上次是上次。   沈烟:女人都是那么善变,你不知道吗?   陈佳肴:不知道,我要去吃午饭了。   沈烟:吃屁吃,蠢不蠢,来,听我的,现在,去发朋友圈。   陈佳肴:?   沈烟:发“累了一上午,好饿”,朋友圈仅教授可见。   陈佳肴一愣,好像忽然明白沈烟什么意思了。这种带着套路的试探让她生出隐隐羞耻的情绪,她别扭地拒绝:我不要。   沈烟:不要个屁,听我的!快点!   纵使嘴上说不要,可心里还是有所期待,尽管这种期待不够光明长大。陈佳肴想着,满身别扭地靠坐在椅上上,她把外套反向罩在自己身上,一下一下抓着衣摆,把棉衣抓得皱皱巴巴,就像她那颗被沈烟煽动着想要作祟的心。   十分钟后,陈佳肴发了朋友圈,朋友圈仅限周延礼一个人。   十五分钟后,陈佳肴收到周延礼的微信。   -想吃什么。   陈佳肴先是面无表情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然后在沈烟无限催促中把外套猛地拉过头顶,一二十秒后才拉开外套,然后对上午饭结束回来的同事,同事好奇问:“什么事那么开心?”   陈佳肴轻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眨了眨眼睛,“啊?没什么事呀?”   同事说:“看你这表情还以为你中了什么大奖呢。”   陈佳肴抿着唇没说话,只是眼里的笑却像一层一层海浪,汹涌掀来。   一如此刻。   陈佳肴看着电梯玻璃壁里的自己,浅黄色的棉衣外套,冬裙短靴,白色针织帽,帽顶一颗毛绒绒的小球,她抬手抓了两把,脸上嘴角始终挂着想要忍下去却又明晃晃昭告天下的笑。   出了电梯,还没走出大厅,陈佳肴就看到周延礼车子一如既往停在路边,她快步走过去,跟往常一样先敲车窗,车里的周延礼探身把车门打开,问:“冷吗?”   陈佳肴眯着一双眼睛摇头。   周延礼看到她笑唇边也溢出笑意,他说:“上来。”   陈佳肴爬上车。   车里暖气开得足,她刚上车就要脱外套,周延礼瞥了一眼,把饭盒递到她手里,然后动作十分自然地握了下陈佳肴的手,说:“有点凉,外套穿着。”   他仅仅握了一下,三五秒的时间,然后宛若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抽回了手。   陈佳肴愣了一瞬,也跟着沉默了一瞬,她握着饭盒没有打开,低着头,低眉顺目,看上去脾气很好的样子。   周延礼看了她一眼,仅一眼便意识到她的情绪变化,“怎么了?”   陈佳肴抿了抿唇,低声说句:“没事。”   周延礼闻声又看她一眼,没追问,只是安安静静在旁边刷手机,偶尔提醒陈佳肴不要总吃菜,多吃两口米饭。   陈佳肴全程没应声,吃饭的兴致也不高,随便吃几口就说饱了。她把餐盒收拾好,抽了纸巾擦嘴擦手,扭头说:“我走了。”   周延礼撩眼皮看她,“就这么走了?”   陈佳肴没听明白,“还有事吗?”   周延礼“嗯”一声,放下手机,面上没什么表情看着陈佳肴说:“准备带着情绪工作一下午?”   陈佳肴一顿,抿唇不语。   周延礼静静看着她,数秒后先叹了口气,口吻细数有几分无奈,也有几分暧昧的宠溺,他说:“你为什么要欺负我。”   陈佳肴差点以为自己听力出了错,她微微瞠目,扭头看向周延礼,抬手指了指自己,嘴巴张张合合怎么也说不出那两个字。   欺负?   他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陈佳肴半个身子都着了火,她羞耻得耳朵也红脸也红,声音结巴反驳:“我、我哪有。”   周延礼一瞬不移盯着她,盯得陈佳肴脸更红,车厢暖气好像越来越足,她想逃走,却被周延礼用目光紧紧抓住,逃脱不开,她无处可躲,只能硬着头皮对上周延礼的眼睛。她眼睛像受惊的小鹿,明明胆怯又怂,却偏偏强撑着故作坦然迎接他的目光。   周延礼到底舍不得她这样,淡淡收回目光。他不拿眼睛逼迫她,不代表就会这么放过她。表情口吻都很淡,开口却是一句:“知道我现在在追你,不敢像以前那样凶你是不是?”   他总是这样,把追她摆到明面上,闹得她目光躲闪,心跳也乱作一团。   “你……你别总是这么说行不行。”陈佳肴低着头抠自己的指甲。   “身为一名合格的教授,言行一致是基础。”周延礼故意逗她。   陈佳肴感觉自己待不下去,她小声说一句“我上去了”,转身推门就要下车,却被周延礼眼疾手快攥住手腕。   她手腕一截,又白又软,每次周延礼攥住都会在心里想一个成年人怎么能软到这个地步,脆弱得好像一个瓷娃娃。   这一攥,好像直接攥住了陈佳肴的心,她呼吸一滞,猛地扭头,瞠目。   像喝喝。   周延礼眼底闪过笑意,指腹轻轻摩擦陈佳肴的轻薄脉搏处,“不说清楚不给走。”   陈佳肴感觉手腕都要烧起来了,她拼命挣脱,可她哪里是周延礼的对手。   “周延礼!”陈佳肴故作生气。   周延礼不为所动,甚至点点说:“有气就撒。”   陈佳肴都要急死了,“你怎么又这样!”   “哪样?”   “无赖!”   周延礼被她可爱到,偏开头失笑出声,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说:“嗯,被你发现本质了。”   陈佳肴:“……无赖。”   她反反复复只有这一个词语,周延礼看她真的耳朵红得要滴血,终于肯放过她。   他松开手,说一句:“刚刚怎么了。”   陈佳肴得了控制,立刻把手揣进口袋,口袋里,她手指一下一下抠里层的布。好一会儿才声音很小地说:“你怎么随随便便就握我的手啊。”   周延礼本身没明白,几秒后反应过来,再次偏头失笑出声。   本来陈佳肴就觉得难以启齿,他如果认真严肃陈佳肴也能撑着严肃,可他一笑陈佳肴就撑不住了,男人低低沉沉的声音传入耳廓,阵阵敲击在耳膜上,震得她耳朵麻心也麻,头也跟着晕晕乎乎的。   她气急败坏,“有什么可笑的!不想理你了。”   说完转身就下车走了,脚步迈得非常快,几乎转瞬之间就进了电梯。电梯上行,陈佳肴都不愿意抬头,生怕从电梯玻璃壁里看到自己不堪入目的表情和脸色,她低着头,脚尖一下一下碾着地面,不多时手机传来声音,她本来不打算看,但是忍了好几秒,没忍住,还是一边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一边掏出手机。   果然是周延礼发来的微信。   -没握过别人的手。   -我动作也没有很熟练。   -其实心跳很快的。   -你没听见吗?   短短几行字,明明是文字,陈佳肴却觉得好像是他低声在自己耳畔说。字字句句,惹得她浑身处处都麻了。   什么没听见吗?她当然没听见!   因为她自己心跳太快啦!   此时电梯“叮——”一声打开门,也拽回了陈佳肴不知道飘到哪里的思绪,她咬了咬唇瓣,好一会儿才极其冷漠地给周延礼回一个:哦。没听到。   -嗯,那是我的错。   陈佳肴盯着这几个字,轻轻“嘶”了一声,截图打码发给了沈烟。   沈烟几乎随叫随到,图片没看就先说一句:来了!   几秒后,沈烟发来六个字。   -可以,段位很高。   然后又发一句:狗得令人合不拢腿。   陈佳肴:?   [沈烟撤回一条消息]   沈烟:嘻嘻。   沈烟:你也怂得让人无言以对。   陈佳肴想了想,挣扎一句:我很冷漠的。   沈烟:呵。你猜他是信你冷漠还是信你被他撩得无言以对?   陈佳肴:……   沈烟:呵。   陈佳肴:。   沈烟:无话可说了?   陈佳肴:。   沈烟:那现在轮到我说了?   陈佳肴:请。   沈烟:我再教你一招,今晚用。记住,是不是今天无所谓,一定要是晚上。   陈佳肴想了想,问:我现在不想听了。   沈烟:不,你想。   陈佳肴:…… 作者有话要说:  周教授:期待晚上(*^__^*)   第59章 偏袒   卫生间吹着暖风, 浴室亮着浴霸,橙黄色的暖光把人照得发光发亮,头发眼睫都湿成缕, 水珠沾在脸上,从额头顺着鼻梁一露滑到下巴上, 然后“啪嗒”一声掉在脚背上。地面的水早已漫过脚背,双脚像玉雕似的, 根骨明显,指头圆润如珠, 泛着浅浅一层粉色。   陈佳肴盯着, 视线模糊中想起沈烟在手机上对她的教育。   -电视电影小说看过没?哪个同居的不是因为女主浴室不小心摔倒而推动两人感情线的?   -我就不指望你摔倒了, 那不值当。   -咱就拍个照片怎么样?   -你不是特别喜欢拍角角吗?咱就拍个脚脚!   -我教你, 你洗澡的时候脚在地上踩着, 水漫过脚背的时候拍一张。   -文案就说:试问洗澡的时候磕到脚什么感受。   陈佳肴当时脑部了一下画面, 羞耻得眼睛都快红了,干脆利落拒绝:我不。   沈烟又说:那你吹头发的时候拍一下地上掉的头发,然后把你小腿拍进去, 腿上的水不要擦干。文案就说:年纪轻轻,快秃了QAQ。记住, QAQ是知识点。   陈佳肴再次拒绝:我不。   沈烟冷漠:你单着吧, 等下次见面记得喊我婶婶。   陈佳肴没反应过来, 问:为什么?   沈烟:因为我要上了。   陈佳肴:……   眼下看着地面上波光粼粼的水,陈佳肴感觉自己好像真的看到了未来某天喊沈烟婶婶的样子。她抿了抿唇,抬手把淋浴关了。沾满了水的手落在淋浴开关那一刻,陈佳肴目光瞥一眼被浴霸光照得橙黄发亮的手腕,以及一根根修长柔软的手指时,思绪停顿了片刻。   这时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忽然“叮——”一声响了, 陈佳肴正要拉开浴室玻璃门,忽然传来敲门声,陈佳肴一晃神,一脚踩在玻璃门槛上,硌得脚掌一通,她“嘶”了一声,缩回脚时又不小心踩滑了水,直接后背撞在了墙上,微微凸起的肩胛骨痛意袭来,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差点疼出眼泪。   门外周延礼声音传来:“怎么了?”   陈佳肴小声吸气,半天没说出话。   外面的周延礼没等到回应,又敲了两下门。   陈佳肴生怕他一个冲动闯进来,忙不迭高喊:“我没事!”   声音能捕捉到几分颤抖。   周延礼放在门把手上的手一紧,几秒后终究还是没打开门,只是又问一句:“撞哪了?”   陈佳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周延礼聪明还是沈烟乌鸦嘴,她沉默了好久,门外的周延礼没等到回应,追问道:“一个人还行吗?”   当然行。   不行也得行啊。   陈佳肴莫得想起沈烟那些有所企图的“教育”,也不知道怎么心里就生出了一股心虚。耳根也攀上了一层红,她眼角也染了一层红,看上去可怜又有几分风情,咬了咬唇瓣,片刻才应一句:“没事。”   确实没什么事,不过是撞了一下,等痛意缓了缓,陈佳肴才低低叹口气,然后穿鞋穿衣服。头发没吹,直接用毛巾裹住,几根头发凌乱地掉出来,发尾勾缠她细白脖颈下的锁骨上。她站在镜子面前,低着头查看沈烟发过来的微信。   -怎么样?[挑眉]   陈佳肴很想骂人。   -你住嘴吧,我真的差点摔了!   沈烟:啊?真的吗?   陈佳肴:是的!   沈烟:那可太好了!怎么能差点呢?差多少?你人工补回来啊!   陈佳肴:……古屋恩。   沈烟:哈哈哈哈哈没事,一会儿记得卖两句惨。   沈烟:哦,衣服没带吧?让他给你拿!你接睡衣的时候门开一点缝隙,手臂伸出去!记得手臂的水不要擦干哟。   沈烟:站在镜子面前,让他站在外面也能通过镜子看到你。   沈烟:然后忍不住想要吃了你嗷呜!   陈佳肴才是忍不住了,认真发一句:我想报警。   沈烟:?   陈佳肴:为什么不能好好的?一定要出卖身体呢?   沈烟:等一下哦。   陈佳肴:。   沈烟:我看一下现在哪个世纪几几年。   陈佳肴:……   陈佳肴正思考着要不要把沈烟就此拉黑,门外忽然再次响起敲门声。   “出来。”   隔着一道门,周延礼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陈佳肴手腕一麻,差点摔了手机。手机秘密实在太多,她拿着都心虚,左右思忖片刻,没把手机放下,反而攥得更紧。   “啊?好,马上,很快……”口齿不清,结结巴巴。   实在是太明显了。   陈佳肴懊恼地闭了闭眼睛,忍不住拿手机砸了下额角,结果因为不小心太用力,忍不住无声“嗷”了一下,然后又委屈巴巴地揉脑袋。   刚洗完澡,身体每一寸肌肤都是软的,稍微碰一下都能泛出红痕,尤其陈佳肴还是白皮,痕迹更显明显,以至于周延礼看见第一眼就沉了脸,“怎么回事。”   陈佳肴哪好意思说是自己砸的,只能躲闪着目光敷衍道“不小心磕的”,说完“哎呀”一声,脱口一句:“我洗好了,你洗吧,我回房了。”   抬脚要走,听到周延礼半是嘲讽半调侃地说:“那我是回去把我洗浴用品拿过来还是直接用你的?”   陈佳肴反应过来,顿时脸红得要滴血,嘴巴张张合合,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最后本能要跑。周延礼眼疾手快攥住她手腕,握了一掌心柔软和潮热,“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耳边适时响起沈烟那句:然后忍不住想要吃了你嗷呜。   “……”陈佳肴眨了眨眼睛,全身僵硬。   周延礼没察觉,只是盯着陈佳肴额头的红痕又看了两眼,确定没什么大碍才把目光移到她脸上,这一移,眯眼,“脸怎么那么红,热?”   说着上手覆盖她的额头。   一片滚烫。   他动作总是这样猝不及防,陈佳肴根本来不及躲闪,眼波闪了又闪,眼睫颤了又颤,脸颊红了更红,最后吞吞吐吐,乱七八糟说了几个字:“啊,是,有、有一点热。”   周延礼看着手底下越来越红的脸,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轻轻挑起了眉。   明明是个非常轻挑的动作,至少在陈佳肴心里,这种动作不该出现在严谨冷漠的周教授脸上,可此时看上去却偏偏没有任何违和感。   周延礼目光下滑,落在自己扣着陈佳肴手腕的手上,状似刚反应过来一般,“哦,对不起。”   陈佳肴还能说什么?只能说一句:“没事。”   周延礼故意问:“真的吗?不会又偷偷生气?”   纵然脸色通红,陈佳肴也强撑着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说:“没有那么小气,你不是好意吗?”   还是说你不是好意?   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着将对方一军,真是难为她了。   只可惜对方不是别人,是周延礼,只见他面不改色点头“嗯”一声说:“跟我可以不那么小气,跟别人不行。”   陈佳肴下意识反问:“为什么?”   “因为我小气。”   -   -嘤嘤嘤!   -周教授怎么那么会!   陈佳肴盘腿坐在床沿边,喝喝就卧在她怀里,她单手捧着脸,脸上热意还未全然散去,脑袋如同一团浆糊地想了想,问沈烟:他会不会也有老师吗?   沈烟: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对付你还需要请老师?你瞧不起谁?   陈佳肴:你瞧不起谁??   沈烟:你。   陈佳肴这次真的准备拉黑她了,结果忽然听到门外一道响声,像是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滚了几滚,怀里的喝喝先一步跳下地,手法十分娴熟地扒拉开门,走到卫生间门口仰着头叫。   陈佳肴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卫生间传出周延礼的声音:“我没事,别吵。”   他怎么真的在客厅卫生间洗澡啊?   不过眼下陈佳肴也没时间思考这个问题,她想起刚刚那声音,又想到自己刚刚差点滑倒,忙不迭下床走过去,敲门:“你没事吧?摔了吗?”   下一秒,房门从里打开,一阵热气扑面而来,朦胧间陈佳肴看到周延礼只穿了一件浴袍,腰间系带松散,胸口微微敞开一寸,隐约可见垒垒分明的腹肌。他头发没擦干,水滴顺着他面孔途径喉结锁骨流向不可窥探的地带。   陈佳肴忽觉喉咙干燥,轻轻“咳”了一声,扭开视线问:“那个……浴室是有点滑。”   周延礼“嗯”一声问:“你刚刚摔哪了?”   陈佳肴抬眼看他,周延礼说:“别撒谎。”   陈佳肴自知瞒不过去了,只能如实道:“后背。”   “不过也没摔,就是磕了一下。”   “检查了吗?严重吗?”周延礼问。   “应该没什么事。”   “应该?”   陈佳肴闭上了嘴。   周延礼轻轻一抬下巴,“回房检查一下。”   陈佳肴心思都在周延礼身上,她悄悄瞄周延礼露在外面的肌肤,没看到哪里有伤,正要收回目光,才发现被周延礼抓了个正着。她一愣,然后听到周延礼嗓音含笑地说:“放心,有伤肯定让你上药。”   陈佳肴抿着唇忍了片刻,转身离开前丢下两个字:“我不。”   十分钟后,陈佳肴收到周延礼的微信。   -我出去一趟。   陈佳肴疑惑了下,问:那么晚了,有事?   周延礼:去趟诊所。   陈佳肴:?   周延礼:刚刚磕到手肘了,自己不方便。   陈佳肴沉默几秒,觉得这人肯定是故意的。为了证明自己很有出息,她想了想,回复一句:嗯,那你记得穿外套,外面冷。   这次轮到对方沉默了。   陈佳肴莫名觉得很身心舒畅,虽然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担心,但周延礼怎么说也是阅历丰富的大人,哪有那么金贵。结果下一秒房门就被敲响,陈佳肴猛地抬头,听到周延礼的声音,“睡了吗?”   陈佳肴动身下床,开门,对上男人微垂的目光,唇瓣抿了抿,“怎么了?”   周延礼目光就直直落在陈佳肴脸上,他嗓音低低沉沉说:“太晚了,诊所应该关门了,能请你帮个忙吗?”   陈佳肴能感受到周延礼目光就在自己头顶上,她顶着浑身的不适,面无表情“哦”一声:“可以。”   周延礼嗓音明显带笑,“谢谢。”   陈佳肴继续面无表情,“没关系。”   “嗯?那对不起的下一句是什么?”周延礼问。   陈佳肴沉默。   “语文不太好啊。”周延礼说,“那我跨科目教你,下次可以说‘应该的’。”   陈佳肴终于抬起头,果不其然看到男人唇边挂着明显的笑意。   很好笑吗?   陈佳肴满脸冷漠问:“药在哪。”   周延礼还是笑,“柜子里。”   陈佳肴“哦”一声,“让开。”   周延礼非常乖顺地让开,陈佳肴大摇大摆地走,周延礼跟上去,眸中满满全是缱绻纵容的笑。   周延礼磕得比陈佳肴要严重,陈佳肴就是单纯磕了一下,最严重也不过明天一觉醒来有点青紫,周延礼却是直接刮破了皮。陈佳肴看得皱眉,忍不住抱怨一句:“干嘛非去那里洗澡啊。”   周延礼坐在沙发上,目光还是在陈佳肴脸上。   客厅灯光偏冷调,像一层薄薄的月光,角度适宜地正好镀在陈佳肴眼睫和鼻尖儿上,一点星光,看得周延礼面眸都更加柔和。他盯着她,说:“我以为追一个女孩子,听她的话是基本。”   陈佳肴瞬间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她单手捂住周延礼的唇,恼羞成怒道:“说了不许再说了!”   周延礼平时大多都是没什么表情的,即便笑也只是眸中轻闪淡笑,很少让人察觉什么,可如今把他唇捂住,陈佳肴却也能清晰地从他眼中捕捉到涟漪,她一愣,竟然片刻失神。   结果由于她仰头时间太长,头上的毛巾不堪重负,忽然掉了,满头仅仅半干的头发瞬间散落下来。她惊了一瞬,回头就要抓毛巾,却不想一扭头,头发的发尾尽数全扫在了周延礼身前。   头发还湿着,周延礼衣袍是灰色,沾了水直接洇染成了黑色。   痕迹虽浅,却十分意味深长。   陈佳肴乍得清醒,忙不迭起身后退,如临大敌地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生怕周延礼误会了什么。   可是要不怎么说做贼心虚呢?   本来周延礼没多想,看她这过激反应,忍不住眯眼,故意说:“那你是有意的?”   陈佳肴差点被套进去,几秒后才反驳:“才没有!”   “哦,那我原谅你了。”周延礼口吻很淡,好像就是开了个玩笑。   “……”   周延礼见陈佳肴还站着,“不继续吗?”   陈佳肴看着手里的纱布,心想:他肯定请的有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  骚瑞。 没想到那么晚。 不过再骚也没有周教授骚。   第60章 偏袒   “老师?”   一只手从眼前划过, 陈佳肴回过神,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落在一个小男生脸上,她“嗯?”了一声, 确定对方长着一张陌生面孔,才彻底回神, “你好?”   陈佳肴说着看了眼周围,才发现公共办公区的同事都不在, 前台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公司中午饭点门一般都是开着的,不需要打卡, 小男生估计就是这样才进来的。   小男生长得干干净净, 五官尚且稚嫩, 还没有显露出成年男性的锋芒, 他长着一张娃娃脸, 拘谨时眉眼会微微拧起一寸小心翼翼, “不好意思,请问……萧律师是在这里吗?我跟他约好的今天见面,但是我临时有点事耽搁了, 迟到了。”   “你找萧律?跟我来。”陈佳肴起身,正要带他去萧煜的办公室, 忽然瞥见小男生身上还背着书包, 陈佳肴看了眼时间, 十二点四十,随口问,“下午没课吗?”   小男生表情不太自然地舔了舔唇说:“请假了。”   陈佳肴“嗯”一声,路过茶水间时倒了杯水递给他说:“暖手润喉。”   小男生都不敢看陈佳肴,只会半垂着眼睛小声说:“谢谢。”   走到萧煜办公室,陈佳肴敲门才发现萧煜不在, 她左右看了两眼,没见到熟人,干脆回到工位拿手机给萧煜打了个电话。   “喂,佳肴啊。”电话那头萧煜声音气喘吁吁,像是遇到了什么紧急的情况,没等陈佳肴问,陈佳肴就听到他那边传来一声巨响。   是拍桌子的声音。   紧接着传来一道浑厚有力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什么叫情不自禁!什么叫情到深处不可控?你这是引/诱未成年知道不知道!”   陈佳肴一顿,看了小男生一眼,侧过身子,手掌半拢着手机收音口问:“你那边还要多久?有个小男生来找你,说是约好的。”   萧煜说:“他来了?现在在哪?”   陈佳肴说:“在你办公室门口。”   萧煜说:“那行,你让他在我办公室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回去。”   “给个时间。”陈佳肴说。   “十五分钟。”   电话挂了,陈佳肴神色如常,她弯唇笑笑,唇间的豆沙色和她身上水粉色海马毛高领毛衣相得益彰,衬得她毫无攻击力,让人不由自主想要把一切脆弱托付给她。   “先进来等一会儿,萧律二十分钟左右就会到了。”陈佳肴能感觉到小男生紧张,为了削弱他的抵抗和堤防,陈佳肴故意没有盯看他,只是给他安排一个偏角落的坐位,尽可能地给他安全感,然后也不多做停留,转身就走。   只是转身时,一不小心带到了办公桌一角的文件,文件哗啦啦掉在地上,散落一片,小男生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刺激得瞬间紧绷起来,像只刺猬。陈佳肴抱歉地朝他笑笑,小男生大概犹豫着要不要帮忙一起捡,陈佳肴主动说:“没关系,你坐着就好,我自己来。”   她说着一张一张捡起文件,每一张都停留三五秒的时间,匆匆几眼,扫了个大概。   全是同类型案件。   有涉及师生,师徒,甚至还有更禁/忌的关系。   陈佳肴盯着这些白纸黑字,眼波轻闪几下,想起前段时间萧煜跟她抱怨的七例,如今新的一周结束,恐怕已经不止七例了。   她抿了抿唇,实在没忍住,在整理文件的时候状似闲聊一般询问小男生:“家里人推荐你来的吗?”   小男生紧紧地抓住书包带子,摇了摇头。   陈佳肴笑说:“那你好厉害呀,那么小就知道遇到事情要请律师帮忙。”   小男生依旧没开口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已经没有最开始拘谨了,陈佳肴也没打算多问,她见好就收,转身准备走的时候,被身后的小男孩叫住了。   “姐姐。”   称谓从老师转变成姐姐,陈佳肴表情没表露出半分意外和惊诧,反而好像真的拿到了姐姐的身份,她唇角微弯,眼眸温柔得像藏了一汪春天的湖水。   “怎么了?”声音也温柔,像稻田里的风。   “你、你们收钱吗?”   陈佳肴笑说:“这个你可能要跟萧律谈。”   小男生明显失落了,低低“啊”了一声,重新低下了头。   陈佳肴离开办公室前,一眼瞥到了小男生穿在棉衣里的衬衫,领口是深蓝色的,角落有一个刺绣标志。   不管款型还是什么陈佳肴都很熟悉。   这是平中的校服。   想到这里,她微微蹙了蹙眉,原地立了数秒才抬脚离开。   前脚回到工位,后脚就接到外卖员的电话,陈佳肴愣了下,“不好意思,您确定是我的吗?”她没点外卖啊。   外卖员张口报了手机尾号后四位,“姓名是周陈。”   陈佳肴一下子就明白了,电话贴着耳朵,仿佛有风隔着电话把她耳朵吹红了,她本来手上没什么东西,这会儿大概是心虚,非要抓点什么,只能随手捏了张纸结结巴巴说:“哦、是、是我,那个、麻烦你放在楼下的外卖柜,我一会儿自己去取。”   挂了电话,有同事吃完午饭陆陆续续回来,看到陈佳肴在工位旁站着,低着头,一副不知道想些什么的样子,询问:“佳肴,没去吃饭啊?”   陈佳肴猛地抬起头,“啊?”了一声,仓促应到:“马上。”   同事又眯眼看,“脸怎么那么红?热啊?”   陈佳肴扯唇一笑,故意拿手扇了扇风,“是、是有一点。”   “年轻就是好啊,身体火气重,我现在恨不得大马路上都装暖气。”   陈佳肴本来脸只红了一层,听到对方感慨“身体火气重”,脸红得更甚。   等进了电梯,陈佳肴才看到那张被她抽来的卫生纸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撕得又薄又碎。她盯着碎纸失语片刻,最后把所有团成一团,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外卖点的是排骨汤和腊肉饭,两小碗包装都很精致,打开汤盖,阵阵香气扑鼻,奶白色的汤隐约可见黄色的玉米,筷子一捞能捞出几块小排,肉质嫩,骨头好像都被熬软了。腊肉饭更香,特色米的醇香和腊肉搭在一起,既不会太油腻又不会太枯燥。   陈佳肴捧着小碗喝了口汤,满口馥郁,心也渐渐暖了起来。她唇角不由自主上扬一抹弧,片刻想起什么,掏出手机给外卖单拍了张照片。   焦没对清晰,但是隐约可见“周陈”两个字。   横平竖直,规整简单。   但却看得陈佳肴频频弯唇,她拍的照片大多数都会往朋友圈发,但是今天这张显然更适合自己留着,可是仅仅自己看,又好像少了点什么。   陈佳肴贝齿叼着一块排骨骨头,单手托腮思考要不要发给沈烟时,手机忽然弹过来一个视频。陈佳肴都没反应过来,本能顺手地点了接通,然后就看到自己双眼又懵又茫然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托腮的动作让她的脸颊微微堆积出来一点肉,骨头露了一半在外,唇瓣被汤汁浸得发亮,她眼睛茫然得明显,看上去像兔子又像仓鼠。   周延礼顺手截了个屏保存下来,低声问一句:“这么晚了才开始屯粮?别家仓鼠都快结束冬眠了。”   陈佳肴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找耳机,戴上耳机以后又觉得身边同事太多,眼珠子时不时左瞄一下右瞧一下,关键都这个时候了她嘴里的骨头还没吐。这灵动的画面落在周延礼眼里,面上一派自然,心却酥酥麻麻一片。他目光一瞬不移盯着陈佳肴,失笑出声道:“接个电话那么心虚?”   那还不是因为接的是你的电话。   陈佳肴终于想起来吐骨头,吐完看了眼手机屏幕,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角度不太好,显得她脸有点大。再看周延礼,角度非常随意,好像就只是单纯地把手机往旁边一放,可却已经把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庞勾勒完全。   陈佳肴想了想,闲聊一般问:“怎么给我点外卖啊。”   一边问,一边悄悄伸手调节手机的角度,左一寸,右一寸,再往后仰一点……不行,还是俯一点,太俯也不行,还是要再仰一点点……   “陈佳肴。”耳机里,周延礼忽然严肃唤了一声。   陈佳肴回神,看向屏幕,“啊?”   视频里,男人盯着她的眼睛说:“怎么样都很好看,不用调。”   “……”   陈佳肴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睛,只有耳根一点点蔓延的红色暴露了她的情绪,不等显露更多,她伸手挂了电话,然后在挂断电话的一瞬间,直接捂着脸趴在了桌子上。   掌心一片滚烫,也不知道是羞耻的还是怎么的。   “叮——”新消息弹出。   陈佳肴也不抬头,就那么伸出手在桌子上一点点把手机摸到手里,原本埋在手臂里的脸一点点挪出来,只留了额头枕在手臂上。她把手机拿到桌子底下,看了眼消息。   -[ 4’’]   是一段语音。   点开,周延礼声音传出:我一会儿要去开会,不看手机。你午饭记得好好吃。浴室这两天不要用了,我买了防滑垫,还没到。   听完陈佳肴就无心羞耻了,也没来得及从周延礼这段话中捕捉到他在给她报备行程的信息,她满心都是:那她洗澡怎么办?去周延礼的独卫吗?   沈烟:不然呢?   沈烟:要不你去澡堂洗?   看着沈烟发来的消息,陈佳肴坐在床沿边,一下一下撸喝喝的脑袋,撸得喝喝发出舒适的呼噜声。它倒是舒服了,她快愁死了。   陈佳肴:其实,冬天也不见得天天洗。   陈佳肴:我可以忍一忍。   陈佳肴:现在快递很快的。   沈烟:那你觉得周教授是会觉得你在忍,还是不爱干净?   陈佳肴:……   这时外面传来对面门打开的声音,陈佳肴瞬间身体绷紧,双目警惕地看着自己的房门,前后两秒,响起敲门声。   “我好了。”   陈佳肴慢半拍地应了一声,“哦,好,我马上。”   说着把喝喝从怀里拎出去,她手忙脚乱拿换洗的衣服,盯着手里的睡衣想了很久,还是转身从衣柜里重新拿了一套。   陈佳肴没进过周延礼的卫生间,从她住进来那一刻,她和周延礼的私人领域便是完全划分开的,只有那次周延礼生病,她有幸进到卧室看上几眼。比起卧室,卫生间就更显冰冷了,深灰色的贴壁瓷砖和洗手池,池台上摆放着简单几件男士用品,她手里攥着从外面卫生间拿进来的粉色牙刷和粉色牙刷杯,怎么看怎么跟这里格格不入。   怀揣着复杂且小心翼翼的心情,陈佳肴快速洗完澡,水流冲刷身体时,总觉得水温好像烫得不正常,她身体每一寸肌肤都被烫得又红又软,浴霸暖灯下,就像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纤薄柔嫩的皮肉下,是汁水四溢的清甜果肉。   一头乌发如瀑,拂过肩头衬的脖颈更像玉一般白亮,陈佳肴看着镜子里被热水熏得红红的脸和眼睛,犹豫踌躇半晌都下不了决心开门出去。   怕周延礼就在卧室。   又怕周延礼不在卧室。   她开始后悔刚刚为什么要在这里洗澡。   直到房门被敲响,镜子里的陈佳肴如梦初醒,仓促应了一声:“怎么了?”   周延礼问:“没事吧?”   陈佳肴这时意识到自己真的待了太久了,再待下去也不是办法,陈佳肴抿了抿唇,一秒打开了门,抬头,对上周延礼居高临下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地点的缘故,陈佳肴总觉得此时此刻周延礼的私人气场比往常更甚,就像一张茫茫大网,悄无声息地将她笼罩,进退两难,只能原地不动,故作若无其事问:“你要用卫生间吗?”   周延礼目光垂落在她湿发上,“怎么不吹头发?”   陈佳肴还没说话,就见周延礼先一步走进了卫生间,他抬手从柜子里拿出吹风机,插上电,陈佳肴看了眼插电口的位置,有点尴尬地沉默了。   大概是专门为他设计的,这插口位置于陈佳肴而言显然有些高了。吹风机线又不够长,陈佳肴脑补了下自己颤巍巍踮起脚尖吹头发的姿势,想也没想就说:“我去外面那个卫生间吹。”   “那个插口电断了。”   陈佳肴愣了下,“啊?之前不是还好好的?”   “想着暂时用不到,就断掉了。”周延礼拿着吹风机,说,“省电。”   “……”这能省多少电?   陈佳肴迷惑了下,没来得及问出这个问题,就见周延礼抬手,“过来。”   陈佳肴站在原地没动,眨了眨眼睛。   周延礼说:“我给你吹。”   陈佳肴本能后退一步,“不、不用了吧。”   周延礼眯眼,“那你打算就这么睡?”   陈佳肴说:“我可以等它干了再睡。”   “嗯。”周延礼口吻淡淡,反问,“等几个小时?”   “……”陈佳肴还想再挣扎两句,紧接着就听到周延礼说:“过来,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有那么一瞬间,陈佳肴感觉周延礼的身份好像回到了几年前那个说一不二的长辈,他有着让人不容置喙的气场,而她也恰恰总是出于本能地臣服在他命令下。   他是天生的施令人。   而她只做他的臣服者。   可倘若号令皆为她,那谁才是真正的施令人,又是谁对谁俯首臣服。   镜子蒙了一层雾气,一切陷入朦胧中。像做梦一样,陈佳肴站在池台旁边,从一片模糊中看到自己的长发像水一样流淌在周延礼指缝间。周延礼置办东西一向精致低奢,吹风机也挑选得精,声音很小,风很轻,穿过头发吹在脸上,会给人一种温柔呼吸的错觉。   像是周延礼从她身后,将她半拥在怀里,然后在她耳边低低沉沉说些什么。   “什么?”陈佳肴恍然偏头,她动作突然,周延礼一时不察,风口吹到陈佳肴眼睛,陈佳肴偏头闭眼躲开一寸,周延礼瞬间把吹风机关了,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我看看,吹哪了。”   陈佳肴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眼角溢出几滴晶莹,比起眼睛不适,下巴的桎梏更让她难受,她后仰了下脖子,周延礼意识到她的躲避,松开手,眸中闪过浅浅懊恼。   不知是不是刚洗完澡没多久的缘故,他就那么轻轻一捏,她下巴就出现了浅红色痕迹。   她皮肤白,五官精致小巧,此刻下巴染了红痕,眼角也微微泛红,看上去除了委屈巴巴还多了几分微妙的意味深长。   偏偏她还一无所知地眨眼说:“没事,是我先转头的。”   周延礼盯着她的眼睛,眸色深了又深,喉间轻滚两下,才低低“嗯”一声:“转头做什么。”   陈佳肴脸上露出不好意思和尴尬的小表情,“我还以为你在跟我说话。”   周延礼抬手摸了下陈佳肴的头发,差不多已经八分干,于是把吹风机收起来,说:“嗯,问你中间有没有剪过头发。”   “没有。”   可能是有了“误伤”的小插曲,本以为会非常尴尬的场面居然没有出现,反而以非常自然的谈话进行了下去。   陈佳肴说:“国外跟我们审美有点不一样,每次都要解释很久,有点麻烦。”   “嗯。”周延礼收好了吹风机,关上柜子,“留着吧,挺好看的。”   陈佳肴随口一问:“哪里好看?”   周延礼看了她一眼,“穿婚纱好看。”   “……”   陈佳肴转身走了,面上毫无异样。   除了有点同手同脚。   -   平城接连落了好几场大雪,快递愈发得慢,甚至有不少堵在各种意外上,陈佳肴浴室的防滑垫就是其中一个倒霉蛋,只不过周延礼跟她说这个事情的时候,她在忙工作,没怎么在意地“嗯”了一声,说:“没事。”   挂了电话,她扭头看向萧煜,神色不太好看地问:“什么叫跟我有关?”   萧煜脸色更不好看,正巧这时邢律走过来,看到二人脸色如出一辙,问萧煜:“告诉她了?”   “还没细聊。”萧煜说。   “那行,会议室详聊。”   陈佳肴起身跟着萧煜一起去会议室。   文件资料摆在面前,陈佳肴震惊了很久依然不敢相信,“你们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操控这些学生?”   “不止,还有一些案子的原告是老师,告学生猥/亵,但是学生偏偏能拿出跟老师疑似在恋爱的证据。”邢律说。   “为什么啊?”陈佳肴想想这段时间来过事务所的当事人,要么是看上去就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要么是面向温纯的年轻人,“那个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啊?”   陈佳肴忽地又想起什么,猛地抬头问:“为什么说和我有关?”   萧煜面色迟疑,片刻才问:“你还记得上周那个小男生吗?”   陈佳肴点头,她对他有印象,可能是因为他是平中的学生。   萧煜说:“突破口就是他,警方了解到他并不是真的想告被告,是有人教唆,还给他推荐了我们的事务所,他回去以后跟那人聊了两句你,从聊天记录看,那人对你很感兴趣。”   邢律点点头,补充说:“而且,这些案件的当事人,有很多其实对自己的老师或者学生都没什么想法,只是被这个人洗脑了而已。”   他引/诱着你关注自己的老师或者学生,不停地给你灌输自己也是被老师或者学生关注的,然后再一步步给你们俩建立联系。因为关系层面比较禁/忌,你的一切想法都只会跟他说,从而也□□控得更加严重。   这是典型的反/社会性人格的行为。   陈佳肴听着,蹙了蹙眉,在暖气很足的空间里后背硬生生起了一层冷汗,“那……这个人是谁?查到了吗?”   “有ip地址当然很好查。”萧煜说,“警方已经逮捕了,应该很快会联系你,我们也只是……给你提个醒。”   同天下午,陈佳肴接到警方的电话,速度果然很快。大概是有了萧煜和邢律的提醒,陈佳肴接到电话的瞬间反而心安了下来,只是在警方询问“您认识照宣先生吗”时,她愣了一下才说:“算认识吧。”   警方又问:“那您知道他曾是你爷爷资助过的学生吗?”   陈佳肴完全不知。   “那您知道他的前妻,是您爷爷的……”警方犹豫了下,似乎在考虑选择什么用词,最后才谨慎地选说,“您爷爷的徒弟吗?”   陈佳肴以沉默给了警方默认的回答。   上次见到照宣,陈佳肴记得对方虽然纤瘦但好歹还算儒雅,这次却只剩下了削薄和憔悴。他像一棵不知何时扭曲的树,无法开枝散叶,只有几根不知去向的枯叉。他肤色更加苍白,处处都透露着阴郁,眼底沉得像没有底的海。   陈佳肴看着他,一时之间说不上来什么心情,只是胸口闷,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照宣笑说。   明明只隔了一扇玻璃,可陈佳肴却看不清照宣脸上的一丝一毫表情变化。她从来没来过警局,更没有以这种身份来过,不过好在这些年她接触了不少案件,勉强还算淡定。   “我不太明白。”她并不打算跟照宣兜圈子。   “所以我在教你明白。”照宣唇角还挂着浅笑,仿佛他现在并不是在警局,而是在一个优雅的咖啡厅,他嗓音也很温和,“你喜欢周延礼吧。”   陈佳肴眼眸一凝,目光落在照宣脸上。   照宣表情依然很淡,他笑说:“有什么可紧张的呢?喜欢一个人,藏是藏不住的。”   陈佳肴不动声色抠了下自己的指甲,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声音有自己意识不到的微颤,“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照宣眸色忽深,蛇一样盯着陈佳肴,“如果你爷爷在世,你猜,他会不会同意你和周延礼在一起。”   陈佳肴只觉心被狠抓了一下,她额角沁出汗液,说:“这些与你无关。”   “你以为你爷爷真的不喜欢凌春吗?”照宣忽然又问。   陈佳肴轻轻喘了口气。   照宣盯着陈佳肴说:“凌春那么聪明,又那么漂亮,她是你爷爷最得意的学生,他怎么会不喜欢?他不喜欢的只是她的身份,因为这种身份差距有辱他的一世清风作为。你说,如果他知道他孙女也这样,他是不是希望他孙女不如跟他儿子儿媳一样,干脆在那场车祸一起死掉算了?”   这些话,照宣说得声音很低,可却像细密的刀,刀尖齐齐扎在了陈佳肴心上。她每听一个字,眼睛便红一分,直至欲滴血,她才猛地站起来,“我……我没有!我不是他的学生!”   “嗯,那你是他的什么?养女?”   陈佳肴咬着牙反驳,“我、不、是!”   “也对,你是法学生,从法律上来说,你确实不是。”照宣说,“可当初也没有法律规定凌春就一定要是你爷爷的徒弟啊。”照宣忽然眯眼,“你爷爷不照样把她拒之门外?跟她讲一些什么见了鬼的大道理!让她从此都看不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让她现在去喜欢一个又一个的乱七八糟的男人!这些全都是你爷爷的错!”   “看,这就是报应,他死了,你却爱上了你的老师。”照宣猛地站起来,他双手戴着手铐,手铐发出响声,铃铃响在陈佳肴耳边,她眼前忽然恍惚了一瞬,而后听到照宣说,“我是在拯救你,陈佳肴,你看看,看看你们事务所接的那些案例,有哪一对跨禁/忌感情是长久的?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说告上法庭就告上法庭?那些是爱吗?不是的,他们只是单纯地在追求刺激,就像你爷爷一样,没人知道的时候什么都好,一旦戳破到大众面前,甩得比谁都干净!”   “不是的……”陈佳肴忽然觉得有些站不稳,她双手撑在桌面上,轻轻晃了下脑袋,眼前画面天旋地转,她好像忽然看到了大荧屏上竖着无名指巧笑盼兮的言凌春,又好像看到了在记者发布会上深深鞠躬的爷爷。   画面交错重叠,逐渐形成深渊。   陈佳肴站在深渊边缘,在深渊尽头看到了周延礼。   “周延礼——”   陈佳肴猛地睁开眼睛。   入目是并不熟悉的环境,吊灯只开了中间一盏,光线微弱,似乎有意在照顾入眠的人。陈佳肴迟钝地眨了眨眼睛,手边一层柔软,她动了动手指,柔软活了,踩着被子走到她枕边,盘踞卧下。   是喝喝。   陈佳肴似乎有了意识,她偏头,看到旁边的白色大衣柜和灰色系列装潢。这时房门闪开细缝,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传来,陈佳肴循着声音看去,看到了小心翼翼端着水杯走进来周延礼。   “醒了?”   周延礼声音不高,在这样安静得出奇的卧室里,听得陈佳肴发自心底的舒适。她无声地看着周延礼,眼角忽然落了一滴泪。   也不知怎么的,那么多年都过来了,这一刻却偏偏忽然觉得好委屈。   她不过是喜欢一个人,怎么就那么难呢。   屋内光线很暗,但周延礼还是看到了陈佳肴眼角的湿迹,更何况她用那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他,他怎么可能没有反应。   “哪儿不舒服?”他坐过去,目光低垂落在陈佳肴脸上。   头顶的光只有薄薄一层,像一层羽翼,轻飘飘镶嵌在周延礼的眼睫上。他垂眸时眼睫会恰到好处地掩去他眸中的冷感,从而给人一种他天生如此温柔的错觉。   是错觉吗?   陈佳肴盯着周延礼这张被光虚化了冷厉轮廓的脸,想起她回国以后周延礼对她的态度和之前的反差。   好像确实不真实得像是一种错觉。   陈佳肴慢吞吞把手挪到周延礼的手上,这是她回国第一次主动跟周延礼有肌肤相触。两个人的手都很热,贴合的皮肤泛着干燥的舒适感,以及真实感。   短短几秒,她正要松开,却反被周延礼握住。   陈佳肴一顿,掀眸看向周延礼。   她眼眸乌黑,面容却泛着脆弱。   周延礼看着,低低说:“照宣的专业是心理学,他很优秀,爱好是催眠。”   陈佳肴隐约明白了什么,“我……是被他催眠了吗?”   “是的。”周延礼不再像刚刚那样只是握着陈佳肴的手,他开始把玩她的手指,看她的指甲,捏她的指尖,抚摸她手背上清晰的血管根骨,然后评价一句,“太瘦了,午饭吃完了吗?”   陈佳肴被他跳跃的话题打了个岔,偏偏她还真顺着他的思路想了下说:“饭没吃完。”   “嗯。”周延礼说,“下次记得吃完,很贵的。”   陈佳肴被逗笑,“你很穷吗?”   周延礼向来擅长回答问题,“工资没你高。”   陈佳肴是法学生,最擅长的应该是抓言语漏洞,只可惜对面是周延礼,她无心捕捉他的不对。   “那我可真是太厉害了。”陈佳肴说。   周延礼点点头,“你确实很厉害,青出于蓝胜于蓝,你爷爷会很高兴的。”   提及爷爷,陈佳肴瞬间红了眼。她吸了吸鼻子,扭开脸,仓促地把眼角的眼泪洇湿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他不会的。”   “他会。”周延礼说,“我说了,照宣擅长催眠,擅长抓人的心理弱点,他的言论只是为了打击你,并不是事实。”   “可是爷爷……”   “你爷爷不是因为身份才拒绝她的。”周延礼说。   陈佳肴一怔,有些诧异地看向周延礼。   周延礼指尖轻轻擦过陈佳肴的眼角,抹去她的眼泪说:“拒绝一个人的最根本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不喜欢。身份头衔都是其次。”   陈佳肴一怔,恍惚想起言凌春说的那句:“在我这里,你们所有人的区别,只有一个,那就是,是否被我喜欢。”   她其实没做错什么,她坦荡磊落,大大方方喜欢一个人,后来,也大大方方地喜欢另一个人。她从来都没有被身份头衔桎梏。   是照宣扭曲了言凌春,是照宣……催眠了她。   陈佳肴清醒以后,顿时懊恼皱眉。   她怎么说也是一个法学生,怎么能让别人在语言上钻了空子。   就在她懊恼时,周延礼忽然唇角微弯,拿起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   陈佳肴一怔,而后听到周延礼说:“所以我很感动,你那么小心翼翼地顾忌我的身份。”   “你……”陈佳肴瞪大眼睛,手指瞬间如过了电,酥酥麻麻传至心尖,连被窝里的脚尖都忍不住蜷缩一下。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周延礼还握着陈佳肴的手,盯着陈佳肴说,“你对我那么好,我以身相许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唉。 我被周教授说服了。 我也想看他们doi。   第61章 偏袒   “你……我……不是……周、周延礼你……”陈佳肴整个人都懵了, 你你我我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周延礼失笑,故意逗她,“怎么?多年夙愿得偿, 太激动了?”   “才不是。”陈佳肴小声反驳,她红着脸想要抽回手, 却不想周延礼握得更紧,挑眉道, “你这是要拒绝我?”   陈佳肴张了张嘴,“我……”   周延礼微微俯身, 抬手替陈佳肴撩拨侧脸头发时, 目光轻转, 对上陈佳肴的眼睛。   两个人的距离仅有一寸, 呼吸都纠缠到了一起, 但凡有一个人再前进一步——   “陈佳肴。”周延礼忽然出声, 滚烫的热气喷在陈佳肴脸上,像熊熊烈火,一寸一寸吞噬她的理智和清醒, “这是我第二次表态了,你确定还要再拒绝我吗?”   有那么一瞬间, 陈佳肴是想吻上去的, 可是今天经历了太多, 繁杂的思绪反倒让她挣扎着理智了下来,她意识到自己差点失神在周延礼的蛊惑中,在周延礼作势压下来之时猛地偏头。   男人唇瓣落在她凝脂玉一般的颈上,呼吸抚摸她的血管,一寸寸染红她的肌肤。   从脖颈到脸颊。   甚至要逼红了眼睛。   周延礼毫不意外地起身,眼眸闪过笑, 可在瞥见陈佳肴泛红的眼睛时,忽然笑意隐退,取而代之的是男人与生俱来的侵/占欲和掠/夺欲。   想弄哭她。   周延礼目光一寸一寸游离在陈佳肴颈窝和圆肩处,最后伸手把她头发遮盖在她肩侧,直到眸中深意尽数褪去,他才丝毫没有愠怒意味地说:“怎么,还要做背景调查吗?”   陈佳肴目光躲闪,“你、你先坐好。”   周延礼低笑一声,像听从小朋友安排那样直起身,完了还要说一句:“坐好了,陈老师有话请说。”   男人抽身远离,陈佳肴才觉鼻尖呼吸顺畅,她悄无声息松了口气,瞋了他一眼,“别那么喊我。”   周延礼笑而不语。   他一句话不说,陈佳肴已经开始脸红。   怎么回事,这个人的眼睛是扫描仪吗?   陈佳肴觉得羞耻,像抓浮木一样抓住了被子,抓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周延礼床上,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像上一秒还在庆幸周延礼远离了她,这一秒又全身都跌进了周延礼的怀中。   处处都是他的味道和气息。   简直无处可逃。   陈佳肴仿佛就是一个猎物,而周延礼作为猎人甚至无需设陷阱,她早晚都会自投罗网。   真是……一如既往没出息。   陈佳肴在心里骂自己,然后欲盖弥彰地轻“咳”两声问:“你为什么做老师啊?”   意料之中的问题,周延礼看她,“想知道?”   陈佳肴诚实地点头。   有些触碰一旦开了头,便像沾了瘾,周延礼只克制了几秒钟,便重新把陈佳肴的手握在手里把玩,陈佳肴被他玩得脸热心跳,小声抱怨:“你干嘛。”   “今天好乖,没撒谎。”周延礼面不改色道,“奖励你跟喜欢的人牵手。”   “……”歪理!   但是陈佳肴也没再抽回,而是任由周延礼揉捏,她心思还在周延礼为什么做老师的答案上。   她表了态,但不忘记尊重周延礼,想了想还是问:“你要说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周延礼说。   其实陈佳肴私下想过很多个答案,不管是哪一种,都看似合情合理,但却总差点什么意味。   会和爷爷有关吗?   或者,和言凌春有关?   “照宣出事,言凌春也知道。”周延礼说,他低着头,注意力仿佛都在陈佳肴的手上,说什么似乎无关紧要,口吻平淡,无波无澜,“她让我替她向你表示歉意。”   陈佳肴逻辑敏捷地问:“为什么让你替她表示?”   说完两个人都是一愣。   周延礼先反应过来,唇角翘起一抹浅弧,抬眸看向陈佳肴,似是调侃地说:“我们没什么关系,别误会。”   陈佳肴察觉他解释的意图,面色一僵,掐了下周延礼的手,“我没有!”   周延礼哄小孩一样,“嗯,你没有。”   “本来就没有。”陈佳肴避开周延礼含笑的目光,小声嘟囔。   周延礼盯着陈佳肴,忽然说:“是因为我相信她。”   “什么?”陈佳肴抬头。   周延礼说:“当初你爷爷说她没有分清楚感情的类别,说她太年轻,错把依赖当成别的,我跟他争了两句。”   陈佳肴有点吃惊,也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她为什么总是想不到他做老师的理由,因为她把周延礼想得太过于周正,但其实,他根本不是什么传统礼教的人,他其实,很有烟火气。   “其实你爷爷说他偶尔也有分不清的时候,我觉得没什么分清分不清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是了,这就是周延礼。   在他的领域世界里,情感界限皆分明。   “所以爷爷觉得你不能感同身受。”陈佳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觉得你没有遇到他这种情况,所以才能判决得那么轻松。”   “他还说,日久难免生情,偶尔分不清楚情有可原。”说到这里,周延礼轻轻捏了下陈佳肴的指尖。   陈佳肴眼睛闪烁几下,“那你现在是输了吗?”   周延礼眼眸含笑看着陈佳肴,“你觉得呢?”   她不知道。   如果真的是因为日久生情,那陈佳肴可能会在万幸之余,生出那么一丝丝遗憾。   因为日久生情的重点不在对象,而在日久。   那意味着,她其实不是唯一。   可下一秒,陈佳肴的手忽然被用力拽了一下,陈佳肴一时不察,倒进周延礼怀里,周延礼长臂圈住陈佳肴的腰肢,下巴搁在她的肩窝,低声在她耳畔:“我还是赢了。”   “我分得很清楚。”   “我教了那么多年书,带过的学生不少,见过的学生无数。”周延礼一字一句,“但是我现在抱的,只有你。”   他声音低低沉沉,陈佳肴的心仿若成了柔软的鼓,被他一下一下敲出声音来,敲得陈佳肴手脚发软,眼眶也软得兜不住泪。她没有推开周延礼,也没有从周延礼怀里出来,而是哽咽着说:“你那么相信言凌春,可她后来还是……”她不忍说下去。   周延礼却轻松接道:“所以我在等你长大。”   过去从十六岁到十八岁,两年六百个日夜,你小心翼翼,虔诚又被动地往时间里浇灌无数心血和精力。   然后把时间全给了我。   如今,我把决定权交给你。   “你现在长大了。”周延礼说,“还喜欢我吗?”   陈佳肴僵在周延礼怀里,周身耳边似乎一下子全静了下来,只有两颗差不多挨在一起的心脏飞快跳动。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陈佳肴轻轻眨了下眼睛,大颗眼泪如珍珠成串落下,她抿了抿唇角,口中居然一片清甜。   过去那么多年的酸涩好像一瞬间化为乌有,原来收获果实的感觉是这样,原来在最后的最后,所有的辛苦真的会换来“值得”二字。   “周延礼……”陈佳肴嗓音沙哑。   周延礼“嗯”了一声,“事不过三,你想好再答。”   陈佳肴声音还是闷闷哑哑的,听上去像受了什么委屈一样,可怜巴巴的,她轻轻吸了吸鼻子,问:“你根本没问过,我怎么回答。”   耳边传来男人一声轻笑。   也是,大灰狼哪能带出来小兔子呢。   这分明是一只小狐狸。   “那……”   周延礼还没开口,陈佳肴忽然钻出周延礼的怀,她眼睛还湿漉漉的,眼睫被晕染成一缕一缕,一双乌珠清亮,像被精雕细琢打磨过的琥珀。她眼睛里映着周延礼的面孔,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说:我很荣幸。”   你看,我真的太爱你了。   我知道主动很辛苦,所以哪怕只是最后一小步,我也不愿意让你背负。   周延礼回看陈佳肴,他面上平静从容,可陈佳肴却莫名觉得他好像猜出了她的意图,她轻轻拉了下他的小指,不说话,只拿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看得周延礼浑身滚烫,心像着了火,半晌,他才回捏她的指腹,眼睛一瞬不移盯着她,“你这么看我,是在邀请我亲你吗?”   陈佳肴脸瞬间红了一大片,如临大敌松开周延礼的手,整个人缩回原处,恨不得拿被子把整个人包起来。   原来是一只披着狐狸皮的小兔子。   她紧张得眼珠乱转,口中磕绊,“不、不是,才不是!”   周延礼怕再逗下去小兔子就躲窟里去了,于是大发慈悲岔开话题,“饿不饿?”   陈佳肴闪着眼睛盯看他,摇头。   周延礼又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陈佳肴还是盯着他摇头。   大灰狼忍不住了,挑了挑眉问:“要不要回房睡?”   小兔子果不其然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摇完反应过来,眼睛瞪大,作势要点头,周延礼眼疾手快捏住她的下巴阻止她的点头动作。   陈佳肴这会儿根本受不了与周延礼的一丁点触碰,她想也没想就打掉周延礼的手,掀开被子就准备下床,“我回去了。”   周延礼拦腰抱住,稍稍一个用力就把她摁回了床上,自己紧跟其后压了上去。   不是面对面,而是像拥抱那样,把脸埋进了陈佳肴的肩窝。   陈佳肴眼睛无声瞪大,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周、周延礼,不行……”   周延礼微微偏头,唇瓣似乎贴上了陈佳肴的耳垂,陈佳肴身体更僵了,嗓音都在颤,“你、你先起来好不好?”   “不好。”周延礼说,“请问一下陈律师,家暴怎么处理。”   陈佳肴此刻大脑一片空白,“你、你想怎么处理?”   周延礼声音似乎低了一个度,“你确定要按照我想的来处理?”   这下陈佳肴不止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也晕晕乎乎模糊起来。   此时喝喝忽然从飘窗跳下来,它尾巴轻轻一甩,勾起了窗帘一角,窗外悬挂着满月,星斗微亮。   月满时分,相爱的人终成眷属。   周延礼拥着陈佳肴,在她耳畔说一句:“辛苦了。”   你看,爱有回响。   -   早上七点,闹铃准时响,陈佳肴整个身子仿佛被一只大熊抱住,她费力地把胳膊肘从周延礼怀里抽出来,摸索着把床头柜上的手机关了,然后哼唧着推开周延礼说:“……热。”   周延礼闭着眼睛,抬手把被子往下拽了拽,陈佳肴趁机翻了个身,周延礼从背后拥上去。他胳膊长腿长,轻而易举便把陈佳肴圈得无处可去,陈佳肴难受地挣扎两下,男人低沉暗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动。”   陈佳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半梦半醒间找回了意识。   ——昨晚因为一个失策行为,周延礼利用“律师不可以言行不一”对她进行道德绑架,然后把她绑在了被窝里。   对于跟男朋友确定关系第一晚就睡在同一个被窝里这种行为陈佳肴本来是不同意的,但是她真的受不了本来该是冷漠无情的刻板教授把她压在被窝里蹭肩膀。   这跟大型犬撒娇有什么区别?   后来,在快要入眠时,陈佳肴脑海里灵光闪过一个问题:周延礼有没有学过催眠啊?   但是一夜过去,陈佳肴早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忽然,门口传来响动,像是猫抓门的声音。陈佳肴察觉是喝喝,掰了下揽着自己腰肢的男人的手,“起了,我要去上班。”   “嗯。”嘴上应着,行为无动于衷。   陈佳肴叹了口气,又翻了个身,钻进周延礼怀里,她像抱大熊一样抱住他,脸贴着他的胸口,近距离听着他的心跳,抿唇笑说:“你心跳好快啊。”   周延礼动了动,下巴搁在陈佳肴头顶,闷“嗯”了一声。   突然又变得话好少。   陈佳肴撇了撇嘴,小手在他身上像撸大型犬一样撸了两下。下一秒,陈佳肴感觉到男人拥着自己的手松开了,她一愣,以为周延礼不喜欢她这样动手动脚,仰起小脸问:“怎么了?”   周延礼睁开眼睛,眸中一片深邃,以及某些不可言说的意味。   “不是要上班?”他嗓音夹杂着惺忪的晨意。   陈佳肴还要说什么,周延礼目光微微下移一寸,说:“现在不起,一会儿能不能起我不保证。”   陈佳肴一滞,顺着周延礼的目光下移,下移……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大早上脸充血,从床上跑了下去,伴随着周延礼一声低沉的“穿鞋”,陈佳肴光着脚跑进了卫生间,并且把门关得很响。   这时,床头柜上的手机传来响声,周延礼瞥了一眼,拿起来接通:“喂——”   卫生间的门与此同时打开,陈佳肴探出脑袋看了眼周延礼手里的手机,大惊失色跑过来,跳着抢手机,想喊又不敢喊地对口型说:“我的手机!”   她刚有起跳动作,周延礼顺势拦腰单手抱起,然后把手机还给陈佳肴,面不改色道:“一个人住习惯了,忘了,以为是我的手机。”   说着低头把陈佳肴的拖鞋踢到一边,看着陈佳肴悬在空中的双脚,“穿鞋。”   全程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陈佳肴默默看了眼手机,又默默看了眼周延礼,周延礼面上一派自然地说:“怎么了?”   陈佳肴:“……”   周延礼状似刚刚意识到一样看了眼陈佳肴的手机,声音并无高低变化地说:“哦,对不起,我去卫生间。”   说着把陈佳肴放下,然后转身去了卫生间,卫生间的门关上,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片刻听到卧室传来陈佳肴明显有些慌乱且害羞的解释:“哎呀,不是,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样……什么呀!不是!”   听着,周延礼挑了挑眉。 作者有话要说:  他真不是什么好人。 亲妈看得拳头硬了。   第62章 偏袒   萧煜那边接二连三的案件结束, 整个事务所的氛围仿佛都轻松了下来。中午戴律做东,叫了一家私房菜外卖犒劳邢律和萧煜,陈佳肴负责在楼下咖啡店给大家买饮品和饭后甜点。咖啡店最近入驻了一只布偶猫, 小家伙长毛蓝眼睛,颜值简直惊为天……猫。店里的工作人员见陈佳肴和小家伙大眼瞪小眼, 忍不住笑出声。   陈佳肴闻声笑笑称赞道:“它好漂亮哦。”   陈佳肴点的东西多,还需要等一会儿, 工作人员便从吧台里面拿出一根食用肠说:“可以喂它。”   陈佳肴满心欢喜地接过,嗅到香味, 布偶猫瞬间不高冷了, 伸着脖子凑到陈佳肴面前, 一边吃一边忍不住心满意足地眯眼。   陈佳肴盯着, 小心翼翼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它的正面照。滤镜都没加, 直接稍微裁剪一下就发到了朋友圈, 文案:吃到好吃的开心成眯眯眼是对美食最大的尊重~   前后没多久,手机提示收获点赞,陈佳肴专心逗猫, 随意瞥了一眼手机,看到页面弹出周延礼的头像, 逗猫的动作一顿, 猫趁机叼走了陈佳肴手中所剩无几的肠, 转身走了。   陈佳肴失笑出声,眉眼敛出温良,再低头,聊天窗口收到周延礼发来的消息。   -午休了?   陈佳肴没着急回消息,而是随手翻了下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回国以后,他们的聊天内容显然丰富了起来。只是仔细看看, 好像今天和昨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周延礼这个人,单看文字,好像依然是那个冷漠无情的家长。   跟昨晚那个撒娇的巨型兽一点也不一样。   想起昨晚,陈佳肴抿了抿唇角,耳根泛热。她若无其事地轻咳一声,转过身后背靠在吧台,此时午后的光穿过店铺的玻璃门照在陈佳肴侧脸上,她穿着雪青色的外套,本来就柔和的线条铺了一层光更显温柔。她半低垂着眼睛,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弧,没什么太大的表情,但却看得人不由自主想跟着露出笑容。   -嗯。中午带教律师请吃饭,提前下来买咖啡。   陈佳肴消息刚发过去,周延礼直接打过来一通电话,这电话来得实在太突然,陈佳肴顶着正牌女友的身份,却满脸心虚地接通,声音藏着明显的手忙脚乱,“诶……喂?”   她处处都透露着感情阅历的空白和应付异性的生涩。   这种反应每分每秒都能讨好周延礼。   占/有欲和好胜欲是男性与生俱来的劣性根,周延礼平时表现得再波澜不惊,在这两个点上也不可豁免,只是嘴上善于装得一本正经,“那么心虚?在做什么?”   陈佳肴小声反驳,“你才心虚。”   周延礼低笑一声:“中午有人买单,我是不是不用给你叫外卖了?”   陈佳肴故意说:“你叫也可以啊。”   周延礼“嗯”一声:“给报销吗?”   “为什么?”陈佳肴说,“你的钱又不在我这里。”   “哦。”周延礼低声,“我的错,晚上一并上交。”   受不了。   陈佳肴忍不住问:“周延礼,你……”偏偏又难以启齿,只能自己暗暗别扭难受。   “嗯?”周延礼问,“什么?”   “不想说了。”陈佳肴说完才发现自己好像也有点矫情做作,明明之前两个人的对话不是这样的。   来来回回,全是没有营养的废话。   啊,这就是谈恋爱吗?   陈佳肴状似嫌弃,唇角却自始至终都挂着笑。她手指一下一下抠弄自己的外套扣子,眉眼弯得像偷抱了一大罐蜂蜜的维/尼熊。   “嗯。那就不说。”周延礼说,“我可以上课的时候猜一下。”   陈佳肴不可置信瞠目,气笑,“你是在威胁我吗周教授?”   “不敢。”   陈佳肴“哼”了一声。   周延礼:“真不想说?”   陈佳肴再次垂眸,再次抠弄扣子,小声嘟囔:“我怕你不想说。”   “看来是需要我上课时想一下答案。”   陈佳肴再次笑,“你这样不怕学生举报你吗?”   “嗯,回答你比较重要。”   “……”天!   陈佳肴忍不住了,终于问出口:“周延礼,你谈恋爱一直这么……吗?”   “这么怎么?”周延礼故意问。   陈佳肴哼哼,“油嘴滑舌!”   电话那头周延礼沉默几秒,就在陈佳肴以为自己真的问到了什么不方便回答的问题时,忽然听到周延礼说:“抱歉,第一次谈恋爱,可能还需要陈律师指教。”   男人声音低低沉沉,像风又像水,吹过陈佳肴的耳廓,流入她的心窝。她被他三言两语逗得面红耳赤,最后在工作人员的提醒下,一本正经挂了电话,逃离。   午饭在会议室吃的,戴律和邢律共事多年,彼此了解甚多,席间不停地互相爆料,陈佳肴和萧煜以及其他几名实习律师作为吃瓜群众一派震惊神色,大概没有一个人能想象出整日正装出席各种严肃场合的两名高级律师私底下居然能做出那么浮夸的事情来。可是想一半,陈佳肴忽然思想发岔,注意力飘到了周延礼身上。   唔。周延礼的学生大概也想不到总是面无表情的他谈起恋爱那么……会吧?   “佳肴想什么呢?”戴律忽然把话题转到陈佳肴身上,她目光上上下下盯看陈佳肴脸上掩不下去的笑,“今天很开心哦?”   陈佳肴轻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满脸无辜,“啊?我每天都很开心啊。”   萧煜毫不客气地拆台,“别忍了,嘴边的小括弧又忍不下去。”   陈佳肴:“……”   默默放了筷子,抬手捂住了脸,指缝间露出的肌肤渐渐溢出红色。   她这副表情看得大家面面相觑,而后纷纷发出意味深长的“啧啧”感叹。   “哦,我突然不想听了。”   “我也是,总觉得会被迫吃点什么。”   “啊,好烦啊,我也想谈恋爱!”   唉。怎么恋爱第一天就莫名其妙公开了呢?   陈佳肴脸上露出甜蜜又苦恼的小表情,偏偏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敲响,前台小姐姐推门而入说:“佳肴,你的午餐~”   下一秒,整个会议室发出此起彼伏的:“哦~”   戴律作为过来人,眼睛一眯:“那么多?这怕不是请我们吃的吧?”   邢律故作为难,“啊,那这算家属贿赂吗?我们能随便吃吗?”   陈佳肴在一众调侃中红着脸把午餐接过来,一份份送到大家面前,恳请大家放过她。   饭后陈佳肴在茶水间喝水,不多时萧煜也过来,陈佳肴冲他笑笑,“最近应该不忙了吧?”   萧煜抬抬胳膊扭扭腰,“是啊,应该能轻松个……两三天?”   陈佳肴被逗笑,“两三天也好啊。”   “确实。”萧煜接了水,小口喝着,不由自主扭头看陈佳肴,陈佳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往后躲了躲他的目光,“怎么了?”   萧煜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问。   他越是这样,陈佳肴越难受,“到底怎么了啊?”   “那好吧,那我问了,问错了,你也别见怪。”   陈佳肴点点头,边喝水边盯看萧煜,然后听到他问:“你男朋友是周教授吗?”   “……咳!咳!咳!”陈佳肴呛得泪花都出来了。   萧煜一边递纸巾一边说:“好的,看来我已经得到答案了。”   陈佳肴咳得脸都红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她想问又不好意思问,最后只能拿一双满是求知欲的眼睛盯看他,盯得萧煜不问自招道:“我猜的!而且我谁都没说!”   陈佳肴听到他说的后半句,脸上本来的羞涩褪去了一半。   大概确实比较特殊,萧煜居然能第一时间观察到陈佳肴的表情变化,他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有觉得你们这样不合适。”   陈佳肴浅笑道:“没关系。”   萧煜放下杯子,一脸认真道:“我真的没有,我没有告诉别人,是我尊重你的个人隐私。”   陈佳肴沉默片刻,一眨眼睛敛去了眸中的轻波涟漪,“我知道。”   萧煜:“真的?”   陈佳肴点头。   萧煜松了口气,说:“吓我一跳,其实,你也不用那么敏感,我就是知道那个照宣认识你,才这么随便猜一下的。”   陈佳肴点点头,“那你好厉害哦,一下子就猜对啦。”   萧煜笑道:“那我再猜一下,你们肯定会白头到老?”   陈佳肴认真点头,“希望你这次也能猜对。”   腊月走到尽头,平城大雪已经落了无数场。冬天虽然冷,但是沾了雪就好像很浪漫,无数情侣年纪轻轻,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走到白头。   陈佳肴从公司出来,看着满天飘的雪花,轻轻一笑,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她唇边溢出奶白色的寒气,冬风轻轻一吹,便散得像雾一样。刚走没两步,手机响了,陈佳肴掏出来一看,是周延礼。   她笑着接通,声音都不由自主轻快两分,“喂。”   “下班了吗?”   男人声音低沉,含带着两分沙哑,细细一层砂砾感,听得人不由自主停下脚步。陈佳肴直觉不太对劲,眉间轻蹙问:“下了,你下班了吗?”   “嗯。”周延礼那边忽然疑似低叹了一声,好像哪里不舒服,他声音又低了一度,口吻里带着几分示弱,“来接我好不好?”   陈佳肴怔忪片刻,问:“你在哪?”   周延礼报了个地址,陈佳肴挂了电话就搜索这个地址,才发现是一个内蒙小酒馆,她疑惑了好几秒才开始打车,坐上车以后还在思考周延礼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酒馆里。   酒馆落一个深巷尽头,门口两盏红灯笼,门前积雪清扫出一小块干净的区域,男男女女进进/出出。陈佳肴进去才发现里面是个二进四合小院,正屋人满为患,酒香四溢,小屋烟火气腾升,是柴香。   走到前台,一个女人正靠在前台打电话,她背对着陈佳肴,讲话很嚣张:“哪那么多废话,让你送你就送,管什么运费邮费,我是不给你报销吗?”   陈佳肴一怔,认出这人是言凌春。   言凌春挂了电话,转过身,余光瞥见前台站得有人,以为是客人,抬起头准备说“满了”,一看是陈佳肴,只愣了一秒,便扬唇一笑,“来啦?”   口吻像见到老熟人一般。   陈佳肴淡淡一笑,问:“周延礼呢?”   “‘春峰’间,喝多了吧。”言凌春很自豪,“我男朋友内蒙古人,酒量非常好。”   陈佳肴微微点头,转身去往包间的方向。   春峰间门没完全关上,闪了个缝隙,陈佳肴一眼看到那个寸头男人,推门进去,寸头男人抬头,轻颔下巴算打了招呼。   陈佳肴目光转向旁边,看到周延礼脱了外套,只穿了一件白色毛衣,里面一件雪青色衬衫,跟陈佳肴今天的外套很搭。   他偏头看过来,眼里一汪醉意,陈佳肴忙不迭过去,周延礼抬手,陈佳肴把手放到他滚烫的掌心,低声:“怎么喝那么多?”   周延礼看着她没说话。   他掌心滚烫,目光同样炽热,不遮不掩的欲/望让陈家哟脸红心跳,她冲周延礼眨了眨眼睛,手里轻轻挠了下周延礼的掌心,低声问:“要回去吗?”   “好。”嗓音都被酒精泡哑了。   本以为周延礼喝多了,却不想站起来还像个没事人,外套穿上,掩去了浓烈的酒味,但看面色,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个喝过酒的人。   出了院子,言凌春唤一声:“陈佳肴。”   陈佳肴扭头,言凌春随意一抬手,“下次见。”   车厢开着暖气,陈佳肴坐上驾驶座,偏头问周延礼:“热不热?要不要把外套脱了?”   周延礼抬手拉开了拉链,说:“没事。”   陈佳肴看了眼他身前的安全带,忍不住倾身帮忙整理,她低眉顺目的样子很乖巧,仿若从未离开过,就那么在周延礼身边一天天长大。   错过了小姑娘抽条一般长成亭亭玉立大姑娘的日子,周延礼怎么想怎么悔。   他不该放她走的。   就应该绑在自己身边。   “要不还是脱了吧,你这样不难受——”陈佳肴说着抬头,对上周延礼近乎倾略性的眼睛,她微微吃惊,下意识往后退,却被周延礼抬手扣住了后颈。   男人欺身而上,滚烫的呼吸扑面而来,轻而易举把陈佳肴本来还算理智的思绪搅得乱七八糟。她有些怕,还是努力往后躲了躲,然后眨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看进周延礼眼睛里。   “你、你干嘛?”她舌根都在发颤。   周延礼又凑近一分,他目光在陈佳肴唇上辗转,随后又慢悠悠转回她眼睛上,“不知道。”   “想亲你,让亲吗?嗯?”   陈佳肴闻声眼睛忽而瞪圆,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想了想又觉得不保险,干脆另一只手捂住了周延礼的嘴,可是肌肤相触,烫得她又抽回了手。   几番凌乱动作,陈佳肴快哭了,她摇头,磕磕绊绊,“不、不行。”   “啊。”周延礼也不气,甚至笑了,“那我再忍忍。”   之后的车程陈佳肴往后很多岁月回想起来都觉得后怕,因为她大脑几乎完全空白,尽管旁边周延礼一直在闭眼假寐,她也时不时想要回头看一眼,从而导致整个车程,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开回去的。   只记得周延礼的呼吸很绵长,面容轮廓深刻又清晰,纵使夜晚光暗,她也一帧一帧记住了每一个细节。   回到家,陈佳肴心跳还没有完全静下来。   她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周延礼,确定他没有醒,才小心翼翼吐了口气,又吐了一口气。等到情绪稳定个差不多,她才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倾身凑到周延礼那边低声喊:“周延礼?”   周延礼缓缓睁开眼睛,他今晚的眼睛格外得深邃,像星辰之下唯一一口深井。井水漆黑,装满了整个夜。   “回家了。”陈佳肴不动声色咽了下喉咙。   她抿了抿唇,先一步错开目光,眼睫飞快地颤,手上动作也有点抖。她帮周延礼解开安全带,周延礼坐着无动于衷。   此时窗外忽然飘落一层雪花,旁边的路灯光很柔软,照得雪花像轻盈飞舞的蝶。窗上一角挂着满月,月下男人的眼睛里皆是情/动,他薄唇轻启,吐出一片热气的同时,也出声唤:“陈佳肴。”   陈佳肴茫然抬头,眼底映出男人缱绻缠绵的目光。未及更多反应,男人忽然贴了上来,他说:“忍不住了。”   唇瓣相贴的瞬间,雪下得更大,乌云掩去皎洁明月,只剩下一层浅浅的灯光铺在车窗上。   车厢里,温度依旧。   周延礼原本罩在陈佳肴后脑勺的手轻轻落在她的后颈,扣住,低声:“陈佳肴,别抖,张嘴。” 作者有话要说:  ……他妈的。   第63章 偏袒   夜更深了, 雪悄无声息落了一地。万籁俱静,只剩下云和风和谐共处。车厢比外面还静,只有两个人的纠缠在一起的呼吸声。陈佳肴胸口起伏, 眉眼低垂,眼睫颤得极快。她唇上一片水光粼粼, 看得周延礼心猿意马,忍不住俯身再次轻含了片刻。   陈佳肴还是忍不住发抖, 周延礼假意没有察觉,几秒后才撤出舌在她唇上蹭了蹭, 无奈叹气道:“我又不会吃了你。”   陈佳肴还是低眉顺目不说话, 只有脸和耳根红成一片。   周延礼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看, 想起什么忽然说一句:“怎么没见你笑成眯眯眼。”   陈佳肴没反应过来, “什么?”   周延礼捏她的指尖, 提醒道:“你的朋友圈。”   陈佳肴想起来, 但是还是没太明白,她发的是吃到好吃的笑成眯眯眼……嘶,陈佳肴瞬间脸更红, “你好烦!”   恶趣味得逞,周延礼低低笑了两声, 陈佳肴把脸埋在他身前坚决不再说一句话, 周延礼低声哄了半天才听到陈佳肴从嗓口说一声:“你真的喝了好多酒啊。”   周延礼翘了翘唇, “那你也醉了吗?”   陈佳肴又不说话了。   周延礼自顾自说:“幸亏忍住了,不然遇到交警应该不太好解释。”   陈佳肴抬手捂住了他的嘴,也终于肯直视他的眼睛说:“下车。”   再待下去她要窒息了。   周延礼眼眸微弯地颔首。   下了车,周延礼去后备箱拿东西,陈佳肴刻意观察了周延礼的步伐,很稳健, 不像喝多的样子。   那他刚刚应该是发自内心想……她吧?陈佳肴想着,舌根的滚烫酥麻感重新席卷而来,她抿了抿唇,眼睛闪烁两下,正要收回目光,忽然瞥见周延礼拿东西时从后备箱里带出了一个东西。   东西小,掉在雪窝里很快没了踪影。   陈佳肴故意没提醒周延礼,走过去的同时周延礼正好关上后备箱车门,他手里提的是一些内蒙特产,陈佳肴猜应该是言凌春给的。   “那么多?”她问。   “嗯。”周延礼说,“从他们店里拿的。”   陈佳肴不动声色假借弯腰整理衣服的动作捡起雪窝里的东西,随手放进口袋里继续跟周延礼闲聊。   “他们是打算在这边定居了吗?”她问。   “不清楚,没问。”   周延礼一向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生活规划,陈佳肴也不是特别好奇,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些日常,回到家刚打开门喝喝就迎了上来。陈佳肴笑眯眯地把喝喝抱在怀里,周延礼路过玄关地时候伸手摸了下喝喝的脑袋,陈佳肴抬头看他一眼,周延礼顿了顿,又抬手摸了下陈佳肴的脑袋,陈佳肴愣了下,片刻反应过来周延礼误会了,忙不迭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周延礼非常给陈佳肴面子地说,“是我想摸。”   “……”   陈佳肴被堵得说不出话,最后只能大力地揉了几下喝喝的脑袋,换来喝喝几声迷茫又愕然的:“喵?”   快递车的路不知道是被大雪封了还是被周某人封了,一天天过去,陈佳肴就是没收到浴室的防滑垫,于是只能让某人得逞去他的浴室洗澡。不过今天陈佳肴有点犯懒,抱着喝喝躺在沙发上,电视机随便调了个综艺节目看,看到一半她有些僵硬地想要调整姿势,忽然某个地方硌了一下,她才想起来自己口袋里还有个小玩意儿。   本来只是好奇,想拿来逗周延礼,却不想掏出来一看,陈佳肴愣住了。   是一个铭牌。   周延礼学校的。   这个东西……怎么在后备箱里?   陈佳肴坐在沙发上沉默片刻,忽然眼睫一抬,目光落在了茶几上的车钥匙上。   浴室热气渐足,模糊了周延礼的眉眼,流水从他脸上划过,经由脖颈,滑过喉结,啪嗒啪嗒掉在地上。手臂被热水抚摸,线条都柔软了不少。他抬手把淋头关了,简单擦了身子和头发,脸上的水随便抹了一下,开门出去。   屋里处处都有暖气,但是浴室和客厅还是有温差。湿发激冷一瞬,周延礼一边拿毛巾擦头发一边往客厅看。   没什么动静,他以为陈佳肴回自己房间里,等推开房间门看到一室黑暗才轻轻蹙眉,视线转向喝喝,喝喝一脸茫然地舔了舔爪子。   一无是处的小废物。   周延礼收回目光,又去客厅转了一圈,路过茶几的时候,他脚步一顿,原地驻足两秒,扭头,目光垂落在茶几一角。   片刻,眉间神色一抹无奈。   雪停了,车顶只落了一层浅浅的白,地面交错凌乱的脚印也重新被盖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轮廓。陈佳肴站在后备箱前,看着里面摆放规整的书架,书以及一些别的桌面摆放物件,心里堵得难受。   起风了,陈佳肴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眼角隐隐泛红才轻轻吐了口气,一眨眼睫敛去眸中万千情绪,她最终还是把铭牌放回了后备箱,然后关上门,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地上楼。   回到家陈佳肴先看了眼还在播放的电视,又探头看了眼主卧的方向,没什么动静,是还没洗好还是睡了?陈佳肴看了眼喝喝,企图从它那里得到些什么消息,却不想喝喝只和她对视了一眼,便扭身去了阳台吃粮。   只知道吃喝的小废物。   身子渐渐暖了起来,衣物上的冷气也散个差不多,陈佳肴把外套脱了挂在玄关的树杈衣架上,心虚地在原地又待了半分钟才抬脚往主卧的方向走去。她悄悄打开一条门缝,里面只闪着一层暗光,应该是只开了一盏台灯。   “周延礼?”她轻轻唤了一声,没听到回应,才闪身进去,轻手轻脚走到床前,看到周延礼已经躺进了被窝,男人被柔软轻薄的被子裹着,轮廓看上去有些可爱,发顶露出一点,陈佳肴看得眉眼和心都软成了一团。   她膝盖跪在地毯上,正准备帮他把台灯关了,忽然一瞥眼看到灰色枕头有几处颜色有些湿。她一怔,忙不迭扒开被子,抓了一手湿凉,不可置信地气道:“你怎么不吹干头发啊?”   周延礼好像喝多了,闻声轻轻闪开眼缝,一言不发把陈佳肴手握进手里轻声说:“忘了。”   陈佳肴满心怒气都被他这种下意识的动作吹散,她声音放轻了不少,口吻还是有些重,“这怎么能忘?你起来,吹干再睡。”   周延礼捏了捏陈佳肴的手,“困。”   嗓音低低沉沉,看似波澜不惊,实则细察好像能找出几分撒娇意味。   陈佳肴在埋怨他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一堆乱麻思绪中发岔了一秒:这个人是白天晚上两种人设吗?怎么月亮一出他就开始变成兽崽子了?   卫生间开了暖风,陈佳肴因为身高原因被滑稽地安排站在椅子上,手里拿着吹风机,指缝穿过一片丛林般的密发,湿迹渐渐消失,指尖能触碰的皆是柔软。她摸了几把,感觉差不多了才关了吹风机说:“你头发好多哦。”   周延礼想起之前学生议论的那些梗,微微仰头,唇瓣贴了下陈佳肴柔软的颈说:“羡慕吗。”   “不羡慕,我头发也很多。”   “还很长。”   周延礼笑“嗯”一声,“我养的。”   这话说得不假,当初陈佳肴刚到平城,明显营养不良,身体都跟不上,更别提头发了。能长成这样,周延礼属实功不可没。陈佳肴笑着,灯下她目光缱绻,看着周延礼的眼睛,摸了摸他的脸说:“那太谢谢你了。”   “就这么谢?”   陈佳肴脸红了红,轻声:“你别老这样。”   “怎样?”周延礼唇角勾了勾。   陈佳肴眼波轻闪,不说话。   周延礼眸中藏笑,手指勾了勾陈佳肴的长发继续刚才的话题说:“谢人要真诚。”   “我很真诚。”   “我教你怎么更真诚。”   周延礼个子高,陈佳肴纵使站在椅子上也不过比他高一点,他双臂搂着陈佳肴的腰身,微微抬首,眉眼很有目的性地盯看陈佳肴的脖子。   只平静了片刻,便开始动手动脚。   陈佳肴怕痒,偏头躲了下,却被男人控制欲极强地扣住了后颈不准她动弹,颈肩渐渐落了轻吻,肌肤如电过一般发出轻颤。不过她也不再躲闪,甚至双手轻轻攀上了周延礼的肩,耐着性子纵容对方。   陈佳肴本以为自己今天可能交待在那了,却没想到周延礼并没有进一步做什么,而是干脆没让她下地直接抱着她回房睡觉。   两个人躺进被窝,陈佳肴顺势钻进周延礼怀里,她动了动胳膊,又动了动脑袋,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姿势才说:“睡吧,晚安。”   昏暗的房间里,周延礼睁着眼睛,他的手就在陈佳肴后脑勺上罩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两个人都以为对方已经睡着的时候,一个收回了胳膊,一个放下了手。   两个人同时一怔,周延礼率先低下了头,怀里的陈佳肴只僵硬了一瞬,而后无声无息地红了眼。   周延礼似有感知,叹了口气才重新把陈佳肴抱在怀里,他抱得有些紧,陈佳肴明明觉得勒,却也伸手把周延礼抱得更紧。   周延礼先开口,“撒谎精。”   陈佳肴反驳:“你才是。”   周延礼说:“我没跟你说晚安。”   陈佳肴嗓音闷闷,“但是你说你去上班了。”   “我没有。”   陈佳肴一愣,后知后觉发现还真是,他从来没有主动跟她说过他在上班,除了那次说去开会。这么一想,陈佳肴突然自责愧疚起来,她口口声声说要照顾他,但却连他那么大的改变都发现不了。   “那你以后怎么办啊。”陈佳肴问,“要重新找工作吗?”   “我本来就没有很喜欢做老师。”   “可是……”陈佳肴说,“你都喝酒了。”   “没喝多。”周延礼说,“我酒量是你爷爷教出来的,放心。”   陈佳肴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周延礼喝酒的原因,也许,他不是在喝酒,他只是想跟爷爷说些什么。   这么一想,陈佳肴鼻头更酸了,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转问:“爷爷酒量很好吗?”   “比我好。”   “那他好厉害。”   “你也厉害。”   陈佳肴“嗯”了一声,“那我争取更厉害。”   “嗯?”   “我养你。”陈佳肴说着又把周延礼抱紧几分,“你可以不用上班,我养得起。”   周延礼低笑两声,“陈律师确实工资比我高,那以后就辛苦你了。”   “我争取更高一点。”   周延礼又笑:“好,加油。”   陈佳肴问:“你为什么要笑,你不相信我。”   “没有。”   “明明就有。”陈佳肴说着脑袋从周延礼怀里钻出来,黑暗里与周延礼对视,“你又笑……”   话刚说完,周延礼顺势低头,贴上陈佳肴的唇,“晚安。”   陈佳肴还想挣扎地瞪了瞪眼。   “那做点别的?”   脑袋瞬间缩回了被窝里,“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喝喝:呵呵。   第64章 偏袒   陈佳肴刚把注意力从大堆工作种抽离, 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犹豫踌躇的萧煜,她明显愣了一瞬,而后扭头看了眼自己的四周, 大家都在低着头工作,没有人与萧煜对视, 那……他是有事找她?   “怎么了?”陈佳肴无声张口型问。   萧煜挠了挠头,脸上挂着几分不好意思, 陈佳肴更疑惑了,以为他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便拿手机微信问他:?   萧煜:茶水间?   嗯?真有什么不方便的啊?   陈佳肴想着再次抬头, 恰好看到萧煜转身去茶水间房间的身影, 她只停了一瞬, 便起身跟了上去。   最近茶水间新换了一批咖啡豆, 味道比之前浓, 也醇,一进茶水间,扑鼻都是苦香。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人备的椰粉奶粉茶粉, 与暖气混在一起,显得茶水间像个街边奶茶店。   陈佳肴顺手给自己冲了一杯果茶, 捧着茶水杯看萧煜问:“怎么了?”   萧煜左右看了两眼, 确定没什么人才微微往陈佳肴旁边斜了斜身子说:“我周末没事去平大转了一圈。”   他行为神神秘秘, 惹得陈佳肴也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嗯”一声:“去平大做什么?”   “就……随便转转。”萧煜说,“其实我也不是第一次处理案子了,每次有关社会性的案子结束之后我都会抽时间去观察一下舆论方向和周边人的生活。”   陈佳肴点点头说:“挺好的习惯。”   萧煜看陈佳肴满眼诚恳,叹了口气,“你就不问问我知道了什么?”   陈佳肴轻轻吹了口杯子里的热水,“嗯?”了一声, 眨了眨眼睛,十分配合地问:“你知道了什么?”   要说萧煜本来心里还有点不好意思和拘谨,这会儿觉得自己就是想太多,心情十分复杂地看了一眼陈佳肴,转身也给自己冲了杯果茶,然后一边吹着茶的热气一边很随心地问:“周教授离职了?”   陈佳肴愣了下,而后才迟钝地点头,“对,被离职。”   意料之中,但还是不免觉得讽刺,杯壁温度渐升,心却没能捂热,萧煜盯着水面,没什么表情地说:“这些人,都是一个样子。”   陈佳肴捧着杯子没说话,只是杯子里的水已经渐渐没了热气,瓷杯也重得让人手腕脱力,她又想起那几天有事没事都想喝点酒的周延礼,心口闷闷的,好半晌才轻轻抬起眼睛看向萧煜问:“他们怎么说的啊?”   两个人像打哑谜一样聊天,但却又彼此都能明白,萧煜听到这里终于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说:“骂学校没良心咯,资/本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惋惜再也见不到那么帅的老师了,其他老师扬言要去整容,他们要老师交肖像费。”   杯子虽然凉了,水却还是温热的,喝到最后不烫不凉刚刚好,陈佳肴抿了一小口,说:“那挺好的。”   -   越临近年底平城的雪就落得越频繁,郊区的雪没人清扫,化得慢,常常一天过去只融了浅浅一层,夜里又被新的覆盖,常青在大片茫茫里冒出一点绿尖,和一栋一栋的红墙砖瓦相得益彰。   陈佳肴头上戴着兔毛的发箍,像一个没有顶的帽子,她本来就头小脸小,圈了一层毛茸茸更显脸小,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隔壁一条大金毛过来找她玩,没一会儿隔壁小朋友也踩着雪地靴跑了过来,小朋友见到陈佳肴本能要喊“姐姐——”,话音落了一半,车门开了又关,穿着黑色大衣的周延礼下来,小朋友立刻改口喊:“小婶婶”!   喊得陈佳肴脸红耳朵也红,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糖递给他,小朋友攥着糖原地站了两三秒,等陈佳肴走了转身把糖给了周延礼,周延礼面不改色接下,摸了把他的脑袋说:“乖。”   秦煦岚是前段时间知道周延礼被迫离职的,知道以后没表现出什么对学校的愤恨,也没表现出什么难过和失落,反而捏着葡萄嘲笑道:“一把年纪了,还要靠女人养。”   周延礼本人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说一句:“嗯,命好。”   秦煦岚“嘁”一声:“你是命好了,可怜我那干女儿……”   周延礼斜过来一眼。   秦煦岚哽了一下,硬着头皮说:“你看什么看!就是我干女儿!”   周延礼又“嗯”一声:“岳母好。”   秦煦岚扭头看向周明宣:“这人到底是遗传谁的没皮没脸?”   周明宣满心都在新闻联播上,闻声“嗯?”了一声,“什么?”   秦煦岚翻了个白眼,开始给陈佳肴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下班,晚上想吃什么,周末想去哪里玩。   陈佳肴本来周末是没什么时间的,但是前段时间她接了个案子,办得很漂亮,下班前人事送来一份转正考核表,月中财务发工资条的时候“奖金”那一栏多了一串阿拉伯数字,周五下午戴律给她放了一个完整的周末。   陈佳肴这才有底气跟秦煦岚说:“周末可以去家里吃火锅吗?”   那当然太好了。   窗外大雪纷飞,屋内餐桌放着一个四宫格,又红又辣是一锅,又红又酸是一锅,清汤寡水是一锅,还有一锅馥郁浓白,勺子一搅能捞出几块鸡肚肉。热气腾升,乍一看和窗外的雪是一个颜色。   饭后陈佳肴和秦煦岚一同坐在沙发上看综艺,秦煦岚最近新换了偶像,是个唱跳演戏全能的男艺人,年龄不大,刚成年,荧屏里他一双笑眼,举止有礼,看得秦煦岚捧着脸各种喊:“妈妈的好大儿!”   陈佳肴失笑出声,秦煦岚挽着她问:“是不是特别可爱!舞台特别帅,我给你找他跨年晚会的舞台,真的特别帅!”   陈佳肴看了一场又一场舞台,最后非常诚恳地点头说:“嗯,很帅。”   说完旁边一直在跟周明宣议论正事的周延礼闻声漫不经心瞥过来一眼,陈佳肴只对上一秒,心里就咯噔了一声。   三个字,代价很大。   陈佳肴被钉死在床上,她头顶时不时会撞在床头柜上,喉咙溢出一声声难耐,夹杂着男性荷尔蒙的汗液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脸上眼皮上,她被烫得浑身颤抖,满脸绯红,娇宝宝一样伸出藕臂去捞身上的男人,将破碎的声音递到男人耳边,唤他的名字:“周、周延礼……”   沉浸在欲/望里的男人眼睛很深,盯看着她脸上的每一丝情/动,动一下问一句:“很帅吗?嗯?”   陈佳肴终于哭出声,哆哆嗦嗦地说自己错了,周延礼在床上一贯不够绅士,抬手将水一样的人捞起来坐到自己怀里贯穿到底,耳边顿时响起一串带着细颤又婉转的声音,后背与此同时多了一道蜿蜒的挠痕,周延礼也不躲,他有的是办法从其他地方给自己讨补偿。   后半夜的雪更大了,所有的声音都被埋进雪里,一次又一次,一场又一场,直至喉咙干哑,手脚都发软,陈佳肴趴在床上,柔软的被子盖在背上,露出的“冰山一角”印着一块又一块意味深长的指痕。床铺下榻一寸,陈佳肴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她伸胳膊要人抱,却被人掰着下巴喂了一颗糖,糖液润/滑了喉,陈佳肴快要飘到梦里的思绪硬生生被拽回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舔了舔唇对上男人餍足的目光,耳后从口中品出几分熟悉的味道,“这是……”   周延礼抬手关了灯,俯身亲在陈佳肴眼皮上,低声说:“睡吧。”   陈佳肴含着满腔的甜意沉入睡眠,睡前想了下这糖是怎么“完璧归赵”的,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在心里想:周教授好像不是什么好人。   难得有了周末,也趁机和童飒他们约了一场烤肉,童飒虽然身体痊愈了,但多少留下了些后遗症,比如怕冷,所以即便是在开了暖气的烤肉店,童飒也没脱外套。尤点点因为身孕也穿得挺多,但是陈佳肴……   “你穿那么多不热吗?”童飒歪头问。   陈佳肴轻轻“咳”了一声,故作轻松地摇头,“我觉得还好呀。”   童飒左看右看,“真的不热吗?”   陈佳肴重重点头,表情非常诚恳。   今天张小峰也来了,大概是环境熏染,张小峰现在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医学味道,吃东西也很爱干净,时不时都要掏出一张酒精棉片,童飒看得眼睛疼,双手合掌乞求道:“拜托了张医生,别让我在快乐的时候也闻到酒精味道好吗?”   张小峰一顿,耳后拘谨地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全部收起来,最后还不忘认真道歉:“对不起啊。”   他这么认真反倒让张小峰说不出来什么了,陈佳肴偷偷看了两个人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一扭头,对上了宗健的目光,宗健时不时都要看一下手机,旁边陈稳瞄了一眼,打趣道:“哟,还是那个啊?”   陈佳肴被吸引,“什么?”   童飒来了兴致说:“一个小学妹,嘿嘿嘿。”   宗健很无语,“学妹就学妹,你那什么语气。”   “八卦的语气。”童飒大方承认道,“对我们宗哥那是穷追不舍啊!我见过,长得特别好看,单纯可爱,就是眼神不太好。”   宗健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扔,“谢谢,我也那么觉得。”   “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人家哪点配不上你了。”陈稳拿胳膊肘顶他,“净会拿乔。”   尤点点听着这话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咬着烤肉看向陈稳,“你得便宜了吗?”   陈稳一噎,伸手又夹了一块肉送到尤点点唇边,“乖,吃肉。”   尤点点“嗷呜”一口把肉吃了,那眼神看上去是把肉当成陈稳了,陈稳笑眯眯地摸她的脑袋,“多吃点。”   童飒干呕一声,尤点点惊,“你也怀孕了?你真的去相亲啦?”   童飒面无表情把筷子一放,“我是在吐你们俩。”   尤点点:“……哦。”   陈佳肴笑笑问:“什么相亲啊?”   “唉,就是我妈啊,不是给我安排了一个高铁工作吗?隔壁不知道哪个局的儿子,想跟我认识一下,我爸妈逼得紧,我也就听了他们认识了一下。”   陈佳肴闻声看了眼张小峰,敏锐地捕捉到张小峰夹肉的动作一顿,而后宛若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低着头吃东西。   童飒还在吐槽她爸妈的行为,陈佳肴唇边始终一抹淡笑,眉眼却垂了下去,“挺好的。”   “是啊,我想着反正我就这样了,也不好再挑什么。”童飒说,“反正就,先处处看吧。”   陈佳肴“嗯”一声。   尤点点摆弄手机,忽然说:“诶?快小年啦,你们过年去寺庙吗?”   “嗯?去哪?峰哥哪里吗?”宗健问。   童飒挠挠头,“我去吧,我年年都去诶。”   张小峰说:“冬天也可以去,人还挺多的。”   “诶?那今年要一起去吗?”尤点点问。   童飒说:“我都行,虽然我今年已经去过了。”   陈佳肴想了想,说:“我,就不去了。”   “嗯?为什么啊?”   陈佳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就不跟你们一起去了。”   尤点点眼睛一眯,长长地“哦”了一声,“谁啊谁啊!”   陈佳肴歪头,“改天带给你们看。”   旁边童飒一脸笑。   不知道是不是年龄大了,大家慢慢都开始步入养生环节,冬天天冷也黑得早,吃完饭大家就争先恐后提出要回家,陈佳肴买了单,和大家一起乘电梯下楼。先送走张小峰,本来宗健打算最后走,结果很不巧隔着马路看到了对面面包店里的小学妹,如避猛虎一般迅速打车溜了,陈佳肴刻意观察了后来走出面包店的小学妹,小小一只,穿着白色貂绒外套,头上还带着兔耳朵模样的发箍,跟旁边小姐妹聊天时一蹦一跳,但是手里的手机从来没放下。   童飒也看到了,骂骂咧咧地喊:“真是不知好歹!多好的小妹妹啊!”   尤点点嘿嘿一笑,挥了挥自己的手机说:“已加学妹,早晚把她拉进我们群!”   陈稳搂着她说:“操不完的心。”   尤点点得意一抬下巴,陈稳笑着捏她的脸,耳后拥着她上车走了。   又是只剩下陈佳肴和童飒,童飒和陈佳肴一边等车一边小碎步蹭到陈佳肴旁边,抬手勾了下陈佳肴的脖子,挑了下她的高领说:“成了?”   陈佳肴一愣,随即意识到什么,满脸通红地捂住自己的脖子,童飒“啧啧”摇头,随后又叹气说:“唉,大家都要开始下一段人生啦。”   陈佳肴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你和峰哥……”   童飒看过来,正好不远处一辆车鸣笛,童飒冲着那车挥了挥手,离开前跟陈佳肴说:“不行的,我欠他太多了,真在一起,我会惦记一辈子的。”   她说完转身走了,陈佳肴看着那车里的男人下车,是个还算不错的男人,穿着简单的黑色棉服,戴着黑框眼镜,走到童飒身边,身高和童飒差不多,远远看过去,好像也挺和谐。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霓虹灯从高楼大厦落了又升,头顶云涌动,遮挡了唯一的月光。陈佳肴站在商场门口,送走了他们每一个人,然后看到一辆熟悉的车辆停靠在路边。车门打开,男人一袭长衣地下车,夜色里,他面容轮廓并不温柔,反而显得很冷峻,可是等他来到陈佳肴面前,陈佳肴看着他眼里的笑,又觉得整个世界好像都温柔了下来。   她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声音里有几分撒娇,“你怎么来啦?”   周延礼顺手把她的手牵到自己口袋里,“来接你回家。”   陈佳肴弯唇一笑,“嗯”一声,“回家啦。”   -   上班以后就会发现过年不算是什么很长的假期,法定仅仅只有七天,走亲戚都不够,为了不浪费这些假期,陈佳肴赶在最后一个周末拉着周延礼去了张小峰老家的那个寺庙。   这个时候的高铁票还是很好买的,下了车周延礼找到之前联系好的车子,两个人几乎一路睡了过去。   冬天的寺庙和夏天感觉不一样,山像横架在半空中,成团的云和雾为它增添了神圣,来往皆是善男信女,满目虔诚为世俗祈祷,祈祷心中人可以摆脱世俗。   这里是供人寄托的地方。   陈佳肴牵着周延礼的手,带他走过自己走过的地方,每走一步都要说:“我上次就是在这里开始难受的,那个时候天气还好热,我穿着防晒衫都没什么用。”   “你看这里,就是从这里开始就不热啦,夏天山里真的很舒服诶。”   “诶,这只猫还在这里诶,听说它好像叫南无,不知道谁取的。”   “唉,好累哦,也好冷哦。”   周延礼闻声偏头看她敞开的外套,停下来,“别动。”   陈佳肴一看他动作就知道他要给自己扣外套,稍稍躲了一分,“丑。”   “冻伤了脸更丑。”在这种情况下,周教授一般没有什么求生欲。   陈佳肴幻想了下自己脸上冻伤的画面,非常乖巧且听话地任由周延礼把她的外套束紧,脖子上的围巾也绑紧,因为用力脸颊被挤出一层肉,周延礼眸中闪笑,伸手掐了一下,陈佳肴双手捧脸,“我是不是胖了?”   “胖了好看。”周延礼说。   “骗人。”陈佳肴才不信,“你一直都很瘦。”   “我很健康。”周延礼看她一眼,“腰也好。”   陈佳肴闻声双眼微睁,立刻踮脚伸手捂住这人的嘴,以防他在这种四大皆空的圣地发表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   深冬的许愿树也枯了,但是依然没有阻挡俗人把一个又一个乞求挂在枝头,大红色的信条在深褐色的枯枝下衬托得格外显眼。   陈佳肴站在树下,看着风把信条吹起。   她企图要寻找自己曾经留下的那条,但是又很清醒自己这么做其实是徒劳无功。   周边有人闭眼许愿,随后在旁边人的帮助下挂上自己的愿望,周延礼看到微微偏头问陈佳肴:“你当初谁帮你挂的?”   陈佳肴有些得意,“我自己。”   周延礼又问:“许的什么?”   陈佳肴一顿,别开眼睛,“不告诉你。”   周延礼点点头,“确实不能告诉别人。”说着慢悠悠把自己的信条拿了出来,还十分故意地在陈佳肴面前转了一圈,陈佳肴想看又觉得不能打自己的脸,几番犹豫,最后还是别开了眼睛。   等周延礼挂上以后,陈佳肴才一点点地走到周延礼刚刚停留的位置,她努力仰头眯眼找,不多时身后贴上来一个人,耳边响起周延礼低沉的嗓音,“找到了吗?”   陈佳肴吓了一跳,差点摔倒,她作势挥拳打了下周延礼,“你干嘛!”   周延礼笑着把她的拳头握在手里,轻轻捏了一下,耳后抱着陈佳肴转身,他把下巴搁在陈佳肴肩窝,搂着她的腰身将她移到一个方向。   周围人很多,陈佳肴被他的举止闹得有点不好意思,“你别……不尊重佛祖。”   “佛祖会原谅我的。”   周延礼说着轻轻抬了下陈佳肴额下巴说:“看那。”   风吹起,信条飘荡,天虽然冷,心口却暖洋洋得仿佛被火烧过一样,陈佳肴看向周延礼指过的方向,看到一张空白的信条。   什么都没写。   陈佳肴一愣,而后听到周延礼声音低低沉沉地说:“你要什么都可以。”   “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山上的雪要比山下厚,仿佛一整个冬天都不会化。   陈佳肴的手还在周延礼口袋里,连个人折返时,树上信条起起落落,其中一张规规整整印着三个字。   -愿君安。   好像年岁已久,经历一场又一场风霜雨雪,褪了色。   而它的旁边,是一张明显新的。   字迹也很新,同样规整,又清晰。   起了又落,才得以看清:   -与君长厮,愿君安。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 番外有一些想写的、我个人觉得很温暖的小故事,以及某些……段落。 辛苦大家追连载了,这两天WB会弄个抽奖,可以关注一下。 番外就这两天吧,更新可能比较佛系,大家别急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