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婚生依赖》 作者:福禄丸子   文案   正文完结,番外更新中~下本《谁说我们要结婚》《我在东厂开食堂》求收藏!   【文案一】赵元熙跟了聂尧臣四年,如今他要结婚了,新娘不是她。   赵元熙:没关系,聂先生,麻烦先把账结一结。   于是他尽可能补偿她,为她买衫买楼,升职加薪,最后甚至被禁作者,要跟她结婚生娃。   结果发现这些都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聂尧臣不禁好奇——   难道她不止想要钱,也不止想要我的人,还想要我一颗真心?   赵元熙:呵呵。   【文案二】聂尧臣在自家门外遇见赵元熙的时候,她正背个双肩小包,趴在篱笆上拍他家花园里的玫瑰。   “Hi。”她朝他笑,“你家花园太美了,比周围任何一家的都美。”   他被那样的笑容晃了眼,差点就忘了,越是热烈鲜妍如玫瑰,越是多刺扎手,开花都像谎言般不可信。   金屋藏娇也要讲基本法,他另筑爱巢安顿她,她却不满足于“金丝雀”的角色,总想成为那座花园的女主人。   聂尧臣:她一定很爱我。   赵元熙:我装的。   从此他的人生目标又多一条,就是如何让她永远这样装下去。   又是一个你有病我有药的故事。   阿斯伯格症男主&不择手段女主   一句话简介:女主二十年前因父母双亡,跟妹妹一起被送入位于近郊山中的福利院,成年后重新回到城市中一边创业开花店,一边努力寻找父母死亡的真相。   【注】阿斯伯格症:孤独症的一种,智力正常或者超常,并具有很强的机械记忆能力。愿意与人交往但缺乏交往技巧,兴趣局限并有重复刻板的活动方式。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爱情战争   主角:赵元熙,聂尧臣 ┃ 配角:秦飞白,邱含琦,夏婵,聂舜钧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男主只是工具人   立意:路虽远,行则必至 第1章 “今晚去你那里。”   每个人都会有缺陷,就像被上帝咬过的苹果,有的人缺陷比较大,正是因为上帝特别喜欢他的芬芳。   ——列夫·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   聂尧臣到美国东岸出差,整整两周没有踏入上古集团的办公楼。   所有人都等他回来,宣布新的特助人选。   聂尧臣喜欢安静,门口只留一个座位给特助,连总裁办整个为他存在的部门都被安排在楼下办公。   前任特助Miu姐是全公司资历最深的秘书,如今三年任满,调往集团公司总部的市场研究中心,特助便要从总裁办调人顶上。   越靠近权力核心,越多高薪和上升的机会。   他航班早晨准点降落,却在下午的例会快结束的时候,才姗姗来迟。   手工西服,珐琅袖扣,领口的半温莎结,跟以往一样,一丝不苟。   他目光扫过在座的所有人,没有在谁身上多停留片刻。   赵元熙关掉报销系统,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   旁边的肖灼很快收到来自财务部的邮件,立刻两手合十,压低声音道:“七七姐,这回多亏了有你,谢谢谢谢谢谢!”   “没事,下次注意报销流程的deadline。”   “绝对不会有下次!”年轻男孩只差指天发誓,“你想吃什么,我请!”   “不用了。”   “要的要的,鱼翅捞饭,还是龙虾伊面?”   她转头看他一眼,“都说不用了。”   “那M家的蛋糕吧,好不好?我现在就订!”   元熙没再吭声。   聂尧臣的视线终于落到他们身上。   元熙抬起头,正好跟他的视线对上。   沉默优雅的人,眼睛里仿佛有另一个世界。   “……本周还有两轮谈判,我希望开会的地点近一些,就在海清区。”他把刚才没说完的议题继续下去,然后突然朝肖灼示意说,“群丰资产那边会来两个VP,酒店和会议室你来安排。”   全会以室的目光汇聚成上千瓦的追光灯,一下子全部打在肖灼身上。   他抖着手指向自己:“我……我吗?”   聂尧臣工作行程相关的事务全部是由特助直接负责的,这不就相当于当众宣布特助的位置由他来坐?   肖灼进公司刚满十个月,是秘书堆里唯一的男丁,资历最浅,连报销这种最基础的工作有时都还出错,总裁办一众小姐姐们乘风破浪地跟在后面帮他擦屁股。   这样也能做特助,聂尧臣看上他什么了?唯一的男秘吗?   聂总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爱好?   肖灼忽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不想做,或者做不了,可以辞职。”   聂尧臣说完这句,就径直走出了会议室,依旧没有多看谁一眼。   绷紧的弦松弛下来,人精们迅速反应,纷纷向肖灼表示祝贺,甚至有其他部门年轻的女孩子看他的眼睛里都多出一层倾慕的光亮。   元熙被冷落在旁边,所有的热情都越过了她。   其实原本这些恭维和赞叹都是为她准备的,她才是特助的不二人选。现在用不上了,无论再跟她多说什么,都显得尴尬而虚伪。   也有好事者想从她脸上看出些沮丧和不甘,却只看到一片风平浪静。   太平淡了,什么都没有。   反而是肖灼过意不去,等人都走了,才说:“七七姐……”   欲言又止,此情此境,真的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她往会议室外看了看,“你买的蛋糕来了。”   肖灼回过头,看到前台举高手里的纸袋,示意他出去签收。   元熙抬手看表,“给大家做下午茶正合适。”   “我那是请你吃的。”   “留杯咖啡给我就行,蛋糕大家分吧,我戒糖。”   “七七姐。”   小男生表情郑重起来,元熙知道他想说什么,拿手里的文件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工作就是工作,好好加油吧。”   回到座位,桌面堆满了文件,包括聂尧臣这回出差的差旅文件和之后的行程。   她打赌他不知道刚任命的这位新特助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坐哪里,所以仍旧全部放在她桌上。   她揉了揉肩膀,拉开椅子坐下,开始分门别类的归档。   打开文件袋的时候也有一刹那觉得累,想要趴着休息一会儿,但桌面都被铺满了,没有空间。   肖灼把咖啡放在她面前,默默拿走了一半的文件。   她抬眼看看他,“你先收拾东西搬到楼上去吧。”   “不急的,我先把手头这些工作做完。”   反正感觉聂总也不怎么想见到他。   喝完咖啡,元熙感觉精神好了些。   “七七姐,我晚上在NewBar请大家吃饭,就当……happyhour,你也来哦。”   他实在说不出口庆祝升职,何况他这轮火箭直升是福是祸都不知道,没什么好庆祝的。   可四周环伺的豺狼虎豹们怎么可能一顿下午茶蛋糕就放过他,必须得吃顿大的啊!   他倒没什么,就是觉得真正该升职的人也要到场,心里该多不是滋味儿。   的确有点尴尬。   去吧,都觉得你强颜欢笑,说什么都显得言不由衷;不去吧,就坐实了嫉妒和不近人情。   元熙手指摩挲着纸杯,放在旁边的手机嗡的进来一条信息。   你上来一下。   她放下手头的事情,从消防楼梯走到楼上第四十层。   聂尧臣的办公室在东南角,果然非常安静。   特助的位子就在门口,空空荡荡。   元熙刚推门进去,就被猛拽了一把,卷进某人的怀里。   清雅的鸢尾和松柏气味,在有限的空间里,随着窗外进来的斑驳夕阳光动影浮。   宽幅落地窗被百叶遮住,情人间的热情蔓延很快。   他们也有两周没见面。   节奏不由她掌握,她只听到他咻咻的鼻息就在耳边。   地上很快变得凌乱不堪。   在办公室有必要脱得这么彻底吗?   宽大的桌面上,那些奇形怪状的印第安木雕,百利金钢笔只微微颤动,依然整洁有序。   喘息,汗水,摇曳,平静……看似激烈的旖旎摇摆,好像还不足以撼动大厦东南向的这一块隐秘角落。   赵元熙失神的双目很久之后才重新聚焦,盯着地上那一抹紫色的布料看。   很艳丽的紫色,艳丽却不流俗,是某小众品牌的特别设计款,有蝴蝶般华丽繁复的蕾丝。   不是她的风格。   当然也未必就是聂尧臣喜欢的风格。   但确实是为他才穿的,穿了整套。   她知道他今天要回来。   随手解开被丢在一边之后,热烈中多少有点漫不经心的意思。   沁出的汗水润滑不了桌面坚硬的棱角,皮肤上硌出斑驳的红印,有点不舒服。   她扭头想去看身后的男人,却突然被他往后一捞,跟他一起跌入宽大的皮椅内。   他抱得她很紧,像孩童抱住最喜欢的玩具。   “1077……”他的声音沙哑低沉,这是他对她的称呼。   他对数字有绝对的敏感,在他眼里,你要么是nothing,要么是something,这个something可能就只是一串数字。   1077.当初面试到最后,他也这样叫她,她嗯了一声。   在场的其他面试官,包括他的人力资源主管,都没弄明白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   她懂,证明她也留意到了——那是她的简历编号,打印在极不起眼的角落。   奇怪的人,都有些奇怪的共同点。   简化到最后,四位数的1077被简化做两位数的77.   77,熙熙,听起来差不多,在公司里作为一个代号,跟英文名琳达、玛丽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但其他人一定想不到聂总在床上也这样叫。   或者应该说,他们都想不到聂总会跟她上床。   聂尧臣胳膊绕到前面来,他不会在事后问她感受,但自有他的一套余兴节目,温柔缱绻,值得消受。   可他今天却主动问话:“刚才在会议上,你跟那个人说什么?”   “没什么。”   他突然加了些力道,坚持:“告诉我。”   从小拉大提琴的人,拉弓揉弦的手指有薄薄一层茧子,搅起了她的情绪。   她微微偏过脸,呼吸贴在他的耳朵上:“我帮他填报销系统……对了,那个人叫肖灼,你的新特助。”   只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   聂尧臣刚放松的身体又紧绷起来,把她往上托了托,想要再来一次,却发现她眼睛里的温度已经冷却。   “你在生气?”   “没有。”   他停顿一会儿,“你怎么不问,为什么新特助不是你?”   “为什么新特助不是我?”她从善如流。   两人面对面,他把呼吸凑到她胸口,声音瓮瓮的,“你成了特助,我就不能跟你在这里做这样的事。”   他似乎有些奇怪的原则,比如不跟自己的秘书上床。   但跟她就可以吗?她名义上也是他的下属。   总归是做贼心虚。这片区域就他跟特助两个人,假如有这样一层关系,岂不是应该夜夜笙歌?   他承认他有私心。   据说自闭症患者无法说谎,阿斯伯格症也是自闭的一种。   所以他想什么就说什么。   她就是知道会有这样的答案,才没有开口问。   “我该走了。”   “好。”   嘴上答应,手却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元熙已经站起来,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去。   他目光始终在她身上,只是有些困倦,“我想睡一会儿。”   “嗯。”   他一向不擅长应付时差。   东海岸飞回来,长途飞行十来个小时,也的确很辛苦。   “今晚去你那里。”   不是商榷,更像命令。   她无法拒绝。   “好。”她背对着她扣好紫色的搭扣,“你想吃什么?”   “牛排。”   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所以彼此都惜字如金。   她拉开门走出去,想起刚才还没回复肖灼,于是发了条消息:“今晚我约了人,下次吧,你们玩得开心点。”   但这样的事,谁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第2章 我们结婚吧?   元熙通常是下了班就去买牛排。   春江华庭这个社区住了很多外国人,楼下的韩国超市到了这个时间就剩不下什么好肉了,要买肉还得特意绕点路,去找更大的生鲜超市。   小区中心花园有人遛狗散步。年轻女孩们不用下厨,更不用洗碗,早早就吃完一盘沙拉或者养生汤,趁天没黑,牵着宠物下楼遛弯。时间久了,互相都搭得上话,且清一色养的小泰迪,聚在一起,就搞出个泰迪俱乐部。   她们自己也是别人的宠物,物以类聚,彼此心里都门清。   每次元熙拎着牛排路过,那群泰迪就神经质的冲她狂吠。   狗的主人们都装没看见,话题却集中在她身上。   她到底是不是近年红起来的那个话题女王?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整天都戴着黑色的口罩?   聂尧臣到底包/养了个什么鬼?   不必讳言,跟油腻谢顶的老男人和俊朗英秀的青年才俊终究是不一样的,否则动物界就不会有雄性们争奇斗艳的求偶舞。   喜欢帅哥根本是女人的生物性决定的。   聂尧臣个子很高,眉目秀丽,从头发到手指都透着一般男人身上少有的精致。   她们就是馋聂先生的身子。   可惜,名草有主,而且神秘莫测,都没几个人看清过他那位宠妃口罩后面的真容。   听说,只是听说,长得很像近几年冒头的一个流量明星,整天挂在热搜上那种。   元熙今天没买牛排,路过中心花园的时候,那群泰迪向她行注目礼,但难得安静,没有叫。   其实她也想养个宠物,不是泰迪,而是布偶猫。   她很婉转地向聂尧臣提出要求,他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我不喜欢猫。”   就没有养成。   大概是作为补偿,他带回来一缸观赏鱼,“这个好养,吃的很少,也有规律。”   她想养猫,他给了她一缸鱼。   但她还是收下。   用密码打开楼道门的时候,外卖小哥正好送达,元熙接过那个包装严密的保温袋,“给我就可以了,谢谢。”   香侬的厨房,是春海市最好的牛排餐厅。   今天就吃外卖吧,反正他也吃不出来。   元熙站在电梯里,手中拎着那个沉甸甸的保温袋,抬眼看小屏幕上循环的广告。   年轻的代言人正好是那位叫Saki的流量明星。   最近公司也总有人说元熙跟她像。   沿着水清沙幼的海滩奔跑,海藻一样的头发飞扬在风中,薄透的白衬衫里露出健康的肤色和太阳花的比基尼……   明明比她美啊,看起来活得也比她好。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直到有其他人进来,有点怪异地瞥了她一眼。   她这才发现自己忘了下电梯,又跟着电梯下行到了底楼。   进屋放下东西,元熙就去洗澡。   衣服刚脱到一半,手机上弹出语音聊天的请求。   她看了眼时间,大洋彼岸应该还是清晨。   “Miu姐。”   “怎么回事啊,我听说新的特助不是你?”   电话那头嗓门很大,元熙只简单的嗯了一声。   “你跟聂总没问题吧?”   元熙把剩下的衣服也脱了,那抹紫色被丢进脏衣筐的最底部。   “没什么问题,还是老样子。”   Miu姐是公司里唯一知道她跟聂尧臣这层关系的人。她是单亲妈妈,独自带大一个青春期叛逆严重的儿子,什么“惊喜”瞒得过她的眼睛?   元熙也知道瞒不过。   开始还是有些担心的。一旦曝光,今后无论她做什么,无论她怎么做,别人都会觉得她是靠张开腿换来的。   千夫所指,无病而死。   但Miu姐段位高就体现在这里,有些事看在眼里,并不立马下判断,也绝不往外透露半点风声。她找元熙聊,靠自己已经掌握的聂尧臣的习惯揣摩他的心思,把手头一部分工作转移给元熙来做,发现她工作能力确实不错,也跟得上老板的节奏,就把她当接班人来培养。   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又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了?   见元熙不答话,她多了几分语重心长:“你知道他这回到费城出差不仅仅是公事吧?结婚讲求门当户对,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边华人圈子就这么大,没有什么秘密。曲家这是第三代人了,对聂总好像非常满意,下一步就是商讨婚期。你有什么打算?”   原来那个相亲宴,他还是去了啊。   挂了电话,元熙回到衣帽间,找出一条香槟色的丝质吊带睡裙,上面的标签都还没剪掉。   她胸型很美,穿这个款式犹抱琵琶半遮面,是男人会喜欢的欲。   踟蹰了一会儿,她还是在外面套了一件薄薄的长款白衬衫,衣摆几乎盖过睡裙在大腿根的长度。   又纯又欲。   她书架上摆着严歌苓的《芳华》《霜降》《赴宴者》,以前听说这位作家每天三点之前写完全部稿子,化好妆等老公回家,她只觉得矫情,现在才开始钦佩这种智慧。   聂尧臣进门的时候递给她一个小玻璃罐子,里面是两条鱼,扁扁的,只有两指宽,鳞片泛出淡淡的五颜六色的光。   “鳑鮍,给你的,我看鱼缸里少了两条。”   是的,之前有十条,不知什么时候只剩八条了。   元熙并没看到尸首,大约是刚咽气就被鱼缸里的其他鱼虾给吃得不剩一点痕迹。   她随手把那个玻璃罐放在鱼缸旁边。   聂尧臣走过去:“这东西长这么多了?”   鱼缸底部有相当一片区域被大大小小的田螺覆盖,甚至已经蔓延到侧边来。   其实最初鱼缸里只有水和鱼,但鳑鲏与河蚌共生,元熙就去买了几只河蚌。然后又看网上说鱼缸要布置一下才像样,就从小区的池塘里捡了几块石头,又扯了几根水草,那些田螺和几种奇怪的水生昆虫就附着在上面被她这样带过来。   聂尧臣对这些不速之客没什么意见,但总是很快就会发现它们数量上的变化。   尤其田螺,稍不留意,就长出一大片。   元熙拿工具准备来捞,被他拦住:“先吃东西。”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着淋了红酒汁的牛排,味道挺好,只是已经没有刚从烤盘上下来时的温度。   聂尧臣也没问为什么。   他到她这儿来,通常是周五,周五他只吃牛排。   同样的,他也没问周五晚上只穿家居服走来走去的她今天为什么穿成这样。   反正等会儿也要脱掉的。   他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聂尧臣讨厌变化,但在床上似乎是个例外,夜里果然换了好几次姿势,直到她实在累了,声音都有些喊不出来,才肯放过她。   他白天睡了几个小时,就算有时差也精力充沛,不折腾她折腾谁?   可她明天还要上班。   滑溜溜的睡裙早不知跑哪去了,黑暗中她几乎再也没看到过。   它的使命算是完成了吗?   元熙摸索着,摸到他的手掌。前一刻他还与她十指紧扣,汗水沁入彼此的肌理,然后才慢慢松开。   他来者不拒,重新抓住她的手指。   可能就是这么一点温柔的力量,促使她把心一横——   “我们结婚吧?”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一场伏击。   指尖温柔的力道蓦然一紧。   聂尧臣没有马上回答。   这甚至不是一个问题,也不能叫做请求。   Proposal,求婚,也有建议的涵义,那不如就当做是建议。   她已经是选在他最放松,最脆弱,最不设防的时候才提出这个建议,与其说用心良苦,不如说是心怀侥幸。   周遭的黑暗放大了人的听觉,真是连跟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她等着他的答案,等着他那种年轻锐利的男人声音带着一点金属质感落地。   聂尧臣很久都没有说话,她以为他困得睡着了,刚想转过身,就听到他说:“不行。”   短短两个字,也算掷地有声。   元熙没再吭声,就像买彩票,没有中奖,也不会去追问为什么。   她太累了,合上眼就进入酣甜梦乡。   …   早晨起床的时候,聂尧臣从床尾地板上捞起那条鲛绡般薄而滑的睡裙,裙子的主人早已不在床边。   早餐异常丰盛,元熙从厨房出来,把热好的牛奶摆在他面前。   她换回了宽大休闲的家居服,昨晚的“美人鱼”就像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聂尧臣坐下吃饭。   元熙把麦片舀出来,又悉心加入酸奶块,才冲入热牛奶。盘子里的吐司片窝了一颗蛋,撒上火腿粒,被烤到两面金黄,就是碳水和蛋白质兼顾的营养早餐。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喝碗粥就够了。”   他不太明白,昨晚的牛排都是外卖搞定的,为什么今天一大清早又大费周章地做早饭。   她厨房油壶里的油刻度没有丝毫变化,上回他来看到就是这么多,这回还是。   她不可能是在家里煎的牛排。   甚至他不在的这两周,她应该都没怎么在这个房子里开过伙。   赵元熙把牛奶挪到自己面前,揭开桌上砂锅的盖子,给他盛出一碗南瓜粥。   “蛋和吐司还是得吃掉,不然你撑不到中午,胃会不舒服。”   他终于彻底放下筷子。   “你今早几点起来的?”   “六点。”   “你上班是九点。”   他为她租的这个公寓离公司并不远,开车十五分钟,根本用不着提前那么多起床。   元熙笑笑。   他不明白,只要他在这里,她得为他做早饭,工作时间就从清晨开始。   到他夜里说“不行”的那个时间结束。   她是很好的员工,只要在岗,一直兢兢业业。   但敬业就意味着公事公办,不带感情色彩,仿佛老板是谁都无所谓。   这让聂尧臣多少有些不舒服。   “你休几天假吧,我知道Miu姐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压力很大。现在有新人,交给他们去做。”   老板突如其来的慷慨,听在耳中还有些奇怪——她这算是被炒了吗?   很多事比想象的还来得快一些,不然怎么说人生中世事难料?   不过她早就学会随遇而安。   元熙舀起自己面前澄黄的粥:“那我从今天开始就不去公司了。”   “嗯,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拿我给你那张卡去买。”   还真有。   元熙觉得自己等了很久,似乎就是在等他这句话。   突然要实现了,她无端的紧张起来,心跳加速,手心渗出汗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勺子。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除了结婚。”他把昨天半夜的拒绝更具体明晰地摆在她面前,“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你不应该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平铺直叙,她却总感觉有隐隐的怒气。   聂尧臣不能说是个脾气很好的人。阿斯伯格症本来就让他与普通人格格不入,不同即意味着难以相处,但他极少在人面前发怒。   极少不等于不会,元熙此刻跟他面对面,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紧绷的态势是由他情绪的变化引起的。   他用了妄想这个词,用得真好。   妄想意味着不可能,也难怪他会生气。   她其实也没想到自己会提结婚,完全在她计划之外。   可能就是一时冲动吧?路过彩/票中心,偶尔手痒会去买一注的侥幸,差不多就是这样。   至少她努力过了,证明此路不通,那就还是回到原来的路上来,反而比较简单。   银货两讫。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她收拾起桌上的碗盘,朝他笑,“我们去买东西吧!” 第3章 婚纱   婚纱为什么是白色的?   赵元熙站在巨大的试衣镜前,看着自己身上这层叠繁复的手工蕾丝,胸口和裙摆上缀满的珍珠和亮片,不由从内心深处发出这样的灵魂拷问。   “亲爱的,来吃蛋糕!今天的黑森林是特地为你准备的,只放了一丢丢糖。”   夏婵端出咖啡和蛋糕,又倒热水,沏满一壶红茶。   桌上堆满她从欧洲背回来的整套骨瓷茶盘。   “等我先换一下衣服。”   元熙压平胸前蓬起的白纱,穿成这样吃东西,不管奶油还是樱桃酒滴上去,这一身就毁了。   “别呀,别脱!”夏婵连连赶过来制止她,“这穿着多好看啊,让我再多欣赏一会儿我伟大的作品!”   已经坐在桌边开始喝茶的邱含琦嗤笑:“还有人这么夸自个儿的?前一段也不知是谁半夜还在哭诉灵感衰竭,再也设计不出漂亮婚纱了。现在是发生了什么,让你又恢复了这样的自信?”   “不瞒你说,灵感这小妖精就是如此神出鬼没!这回还要多亏了熙熙,才有我这个新系列的设计。你们摸着良心说,你们觉得不好看?”   “我的良心说好看,很好看,真的!”邱含琦摸着胸口,“所以能不能别让我试穿?裙子麻烦死了。”   “不行!”夏婵跑过来抱住她的胳膊,“‘黄色托玛琳’是裤装呀,就是要你这样高挑大长腿的帅气女生穿才好看!”   “婚纱还有裤装,怎么听起来姬里姬气的?”   “本来就有拉拉情侣有订制婚纱的需求啊,还不少呢!”   赵元熙:“为什么说多亏了我才有这个系列的设计?”   邱含琦:“她觉得我俩太要好了,可能是拉拉。”   “才不是呢!”夏婵把元熙也拉过来坐下,指着窗外不远处的公交站台说,“看到那个广告牌了吗?上面那个代言人Saki最近很火啊,哪哪都能看见。熙熙你不觉得她跟你很像吗?”   邱含琦探头往外看了一眼:“还好吧,现在的图都是修过的,跟换头术差不多。说不定她就是照着熙熙这个style修的呢?”   “倒也是,我们熙熙是纯天然的,明星嘛谁知道脸上动过多少刀子了,跟美女撞脸也不是没可能。不过我发现她跟熙熙很像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双生的主题、”   元熙一怔。   邱含琦:“双生?你说双胞胎那种?”   “嗯,但不是生物学上那种双胞胎啊!就是……怎么说呢,不知道你们听过这种说法没——就是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另外一个我,跟我长着同一张脸,在另一个地方,过着跟我完全不同的生活。所以这个系列里面,不只是传统婚纱的柔美,还有一些相反的元素,比如说最适合含琦你的‘黄色托玛琳’,全套都是象牙色,很帅气的长裙裤,而跟它对应的‘红色托玛琳’呢,就是淡粉色的,前短后长的蓬蓬纱,梦幻少女风。”   含琦一脸嫌弃:“话说你这么复杂的名字是怎么想出来的?托玛琳到底什么意思,又黄又红的,番茄炒蛋?”   “托玛琳是碧玺。”元熙说,“《圣经》里的圣城荣耀里写:耶路撒冷城墙的根基由各种宝石修饰,十二根神柱,第七是黄碧玺,第九是红碧玺。”   黄色和红色的托玛琳,一定曾经得到神的眷顾。   “没错!”夏婵拍拍手,“之前的系列名,老是在春夏秋冬,花鸟鱼虫那些元素上打转,我都腻味了。这回的理念不太一样,设计出的东西也感觉不一样了。这不,成品刚一做好,我就找你们俩过来帮我试试上身效果,没问题的话我就要推出市场啦!”   还要拍新的照片,做新的图册,更新线上网站,好忙的!   “又打算让我们帮你拍图册呢?”邱含琦问。   “哎呀,我会付钱的,市场价,比上回的友情价高多了!我要多谢你们两位贵人,不对,是美人,给我带来好运气,顾客盈门。”   夏婵从小爱好美术,大学却读了工商管理,毕业后不知有什么可管理,就开了这家婚纱店。一开始只是去婚纱批发市场拿货,后来觉得大路货没意思,动手自己改,反而让顾客觉得特别,渐渐就有了些名气。在国际时装设计比赛中意外拿奖之后,她不仅为自己的店做婚纱,还为一些品牌操刀,小店内部奢华重装之后成了设计师品牌店,鸟枪换炮。   前年的夏天,赵元熙在她店门口徘徊时被她叫住——嘿,我已经连续几天看见你啦!天这么热,要不要进来吹吹空调?   她以为元熙这样的美人胚子天天从婚纱店门口路过,一定是个对婚礼充满向往的准新娘。   然而元熙却说她没有男朋友。   毕竟聂尧臣也不能算作是男朋友。   夏婵是个话痨,元熙话很少,两人居然聊得意外投机。   对赵元熙来说,投机的意思是,即使她不说话,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也不会觉得尴尬。   于是成为朋友。   邱含琦约元熙吃饭,正好夏婵的店在市中心繁华路段,碰头的时候又介绍她们认识,从此约饭从两人变为三人。   元熙有一张清心寡欲的脸,含琦高挑骨感,天生有做模特的潜质,尤其适合婚纱中那些与众不同的表达。   本着身边有资源就不要浪费的原则,夏婵请她们试穿自己的作品,去年甚至拍成图册,还放到了婚纱店的官网,效果很好。   今年大概黄道吉日比较多,是个适合结婚的年份,店里的生意一直不错。夏婵激情澎湃地设计出新的系列,打算连同去年的图册一起推陈出新。   元熙却说:“抱歉,小婵,我以后大概不能继续当你的模特了。”   “啊,为什么?”   这打击猝不及防,夏婵的雄心壮志碎了一地。   含琦也端着茶杯看向她。   “我接下来可能会很忙。”   “是工作上的事吗?你那个刻薄难相处的老板还让你当牛做马呢?”   这个比喻,有点微妙的贴切。   聂尧臣从身后拽住她头发用力驰骋的时候,她真的就只是他的一匹小母马。   “没有。”元熙用银叉剔下一块蛋糕放进嘴里,嚼得很慢,“我已经辞职了。”   “哈?不会吧,你那公司不是薪资福利都挺好的嘛,好好的怎么就辞职了?”   “升职升不上去。”   “噢,那也难怪,你都工作这么些年了,任劳任怨的。你那老板怎么这么没眼光!”   邱含琦显得并不意外,只问:“裸辞?那你今后什么打算?”   “我得了笔遣散费,”元熙的目光飘向窗外的马路另一边,“我会做点其他事情,够撑一段日子。”   夏婵一拍手:“那敢情好,要不你也像我这样开个小店?只要经营得当,养活自己还是没问题的。不过最好是别开在这么市中心的繁华路段了,现在租金高得让人害怕,整天累死累活挣来的辛苦钱全都交了房租了。”   “嗯。”   夏婵把店内华丽厚重的罗马式窗帘拉起一半,指着对面说:“看到关着门的那个商铺了吗?之前不是一直租不出去嘛,业主打算卖掉,挂牌很久也一直无人问津,最近好像终于卖出去了,准备重新装修开店呢!现在这条马路上的商铺就算明显低于市场价贱卖也得一百来万吧,真有钱!不过要是像含琦你这样做法医的,胆子够大,不介意凶宅什么的,还是值得投资的,一铺旺三代呢!”   “刑事技术勘察,不是法医。”邱含琦每次都要纠正,“你说凶宅是指?”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呀——听说对面那个商铺发生过凶案,还是灭门惨案那种。”   “什么时候的事?”   “有二十年了吧?我也是听附近街坊们说的,那个铺子里面有阁楼,夫妻俩白天开花店,晚上就带着双胞胎女儿住楼上。老板娘一天夜里突然就被杀了,血水都浸透了地板滴落到下面来,但尸体一直没找到。老板吊死在阁楼上,两个小孩……也不知道是幸免于难还是没逃过去,有人说死了,有人说没死,反正后来再没人见过。警方认定是家庭矛盾引发的冲突,男主人杀了妻子后畏罪自杀。哎,反正好惨,商铺的业主也惨,后来这铺子就一直租不出去,要不就是租出去了,不管开什么店,几个月就倒闭,像是被诅咒了一样。这里的老人都说是坏了风水,还有说闹鬼的,因为老板娘的尸体一直没找到嘛……咦,熙熙你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难看,不舒服吗?”   元熙脸色苍白如纸,鼻尖和额头都冒出汗氺,呼吸急促,仿佛被拖离水面的鱼,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喘一口气,手抖得握不住小小的咖啡杯。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邱含琦眼疾手快,一把架住她:“又过敏了吧?”   夏婵焦急:“她对什么过敏啊?”   对往事过敏。   邱含琦瞥了一眼桌上的杯盘:“你今天这黑森林蛋糕里的樱桃酒加的有点多。”   “啊,多吗?”夏婵还有点状况外,也担心地凑过来,“那……要不要叫120送你去医院?”   元熙摇摇头:“小婵,我今天就先走了,后天再过来……”   “不用不用,你身体不舒服就好好在家休息吧,拍图册的事我会请摄影师帮忙找其他人的,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   元熙的呼吸稍稍平缓了些,终于可以勉力自己站稳,脸色却依旧白得发青。   邱含琦跟她有些特别的默契:“还好吗,要不今晚你别回去了,到我那儿住?”   她点点头。   “啊,那我晚上去找你们吧,给你们带好吃的!反正今天应该也没什么客人了……”   夏婵话音未落,店门口就传来“欢迎光临”的门铃声。   推门进来的人是聂尧臣。 第4章 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其实,要不是肖灼念叨,聂尧臣都没意识到元熙已经有半个月都没在公司出现了。   美国回来后跟她没温存两天,他就又一直在外头开会,回来后看到她座位空着,想起是他让她去休息几天,没太在意。   然而就算是休假,也休得有点过久。   在他眼里,赵元熙差不多可以算是个工作狂。不是疯狂加班加点添补平日效率的那种,而是离开工作,她似乎就不知该做点什么才好。   她没什么爱好,似乎也没什么朋友。   十几天休假不来上班,这种情况之前从未发生过。   他把人事部经理叫来,问她:“赵元熙休假到哪天?她有没有说哪天回来销假?”   人事经理显得很惊讶:“她刚休完攒下的全部年假,然后就递了辞职信,您不知道吗?”   秘书处的人辞职要先跟老板沟通,第二步才是交信。元熙一向最得聂先生信任和重用,她以为辞职肯定是他们谈妥之后的结果,没想到……他居然不知道吗?   聂尧臣有一刹那的茫然,或者说不知所措。   他从没考虑过元熙离开的可能性,无论是上古集团,还是他的身边。   半个月前还好好的——他体谅她的辛苦,让她休息一段时间;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她说看中了一个商铺,他二话不说就替她买下来。   他以为她突然有了投资的爱好。   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吗,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说辞职?   他拿起电话打给她,工作用的那个号码显示已经关机,他又拨通专门跟他联系的那个私人号码。   电话是通的,可是无人接听。   最近公司的收购计划有无数谈判,也有无数应酬。他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前几天喝多了的一晚下意识地就让司机开车去了她的住处。   她不在家里,公寓的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但她就是不在。   他那时只是以为她度假出去玩了。   她曾说过她很喜欢海,苏梅岛,兰卡威,马尔代夫,哪里都好,只要有蔚蓝海岸的地方,她都想去小住一段时间。   可惜他太忙,布置给她的工作太多,7*24小时待命的秘书,不太可能在老板不休息的情况下自己去海边度假。   这回她有时间了,所以,会去了哪里?   莫名的不安笼住聂尧臣,这种等同于失联的状况会让人产生很多不好的联想,比如她是不是晕倒在家里,或者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被困在某个地方。   他有她公寓的钥匙,那晚找她时进去过,确认她不在那里,也没有外人侵入过的迹象,真的就像是主人出了趟远门而已。   她的办公桌井然有序,所有的文件都摆放整齐,没有一点私人用品,显然也没有被刻意收拾过。   只要招徕一个新员工,似乎可以在她这个工位上坐下,紧接着开始她之前未完成的所有工作,无缝衔接。   聂尧臣把肖灼叫进来,“你去查一查1077……赵元熙最近的出行记录,特别留意一下有没有出境。”   “公司系统里没有记录哎……”   他早就查过了好吗?在新特助这个头衔把他折腾得死去活来的这十几天时间里,他无数次幻想元熙小姐姐能脚踩七彩祥云来救他于水火呢!看她一直不来上班,好奇她到底被派到哪里去出差了,在公司差旅系统里查了几遍了,什么也没有。   “不是公司系统。”聂尧臣顿了一下,“查她个人的记录。”   “怎么查啊?”   肖灼傻眼,他既不是公/安也不是国/安,哪有这个本事查到公民自个儿去哪逍遥啊!   当然他觉得元熙小姐姐是能有这个能耐的,只是他还没有学到那一课,人生导师已经不见踪影了。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告诉我在哪可以找到她。”   不然呢,就炒他鱿鱼,让他这特助下岗吗?   虽然有点没出息,但有那么一瞬间肖灼还真希望能从聂尧臣那儿听到类似的威胁。这样只要他把七七姐找回来,各归各位,什么麻烦都没有了,你好我好大家好,他再也不用顶着两只熊猫眼加班了。   可聂尧臣显然不是会轻易开口说这种话的人。连肖灼都看出来了,他此时此刻有些茫然和混乱。   肖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如果是帮忙找赵元熙,他无论如何都会尽全力的。   “那个,聂先生,我可能需要七七姐的身份证信息,人事档案我这边是看不到的,你知道吗?”   比如身份证上的名字,曾用名,跟实际用的名字会不会有出入,还有身份证号码,籍贯……既然要找人,这些信息总归越精确越详尽的好。   聂尧臣陷入一种更深的情绪里面。   因为肖灼问的这些问题,他全都答不上来。   他再次把人事经理叫来,带着赵元熙入职时填写的个人档案和她那封辞职信。   信写得相当官方,看不出任何有效信息。   在人事部甚至公司其他员工看来,这种离职简直是可以预见的,一点都不意外啊!   本该属于我的职位给了别人,那大概只有实在走投无路的人才会选择留下吧?不然多尴尬呀,你否定了我之前的努力,还不让人另寻高枝?   至于那份人事档案,就很有些出乎意料了。   她的联系人信息栏没有注明与她的关系,联系方式也只留了一个固定电话的号码。   他随手查了一下那个号码,居然是本地的一所福利院。   父母信息不详,家庭住址不详,一开始干脆连通讯地址都没有,人事经理说是后来补上去的。   聂尧臣认得那个地址,就是他们在一起之后,他为她租的那间公寓。   除此之外,似乎没有更多信息可以帮忙找人。   聂尧臣的不安中掺杂了荒谬感。   元熙的座位在楼下,没人动过。聂尧臣无数次从这个座位旁边路过,这回真正想从这个桌面上找到一些线索的时候,才发觉她不像其他人那样在桌上摆照片、盆栽或者玩偶,甚至没有鲜艳出挑的颜色可以跟她本人联想到一块儿,一切都是非黑即白,或者灰色的。   非常低调,掩藏个性。   从文件到文具,所有办公用品,全都属于公司,笔记本上只有扉页简单的写上了她的名字,翻开的一切,都只跟工作有关。   秘书处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老板杵在这里是什么用意,但都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终于,聂尧臣像想起什么,对肖灼道:“前段时间我买过一间商铺,走的我私人账户,你查一查那个商铺的具体地址。”   …   找到这里来,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推理,却让他感觉很费了些周折。   商铺产权人的名字赫然写着赵元熙,然而真到了门口,仍然是铁将军把门,他根本进不去。   她显然也不在那里。   他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上车准备离开的时候,偶然从对面婚纱店的窗户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赵元熙坐在那里,身上穿着婚纱。   如果不是对她足够熟悉,他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眼花认错人了。   她脸色很差,但并不是因为他。   见到他,尽管意外,她也只是表现出短暂的错愕,很快就隐藏好情绪。   夏婵不明所以,上前招呼:“这位先生,您一个人吗?今天是想帮太太看婚纱,还是男士的礼服?”   唔,雪松和苔原的香气,考究的手工西服,良好的教养和由内而外的贵气,这位客人应该身价不菲。   照理这样的人家结婚礼服应该会有更好更名贵的选择,甚至都不用亲自到店里来,自有图册和设计师上门。   究竟是什么让塑了金身的大佛莅临她这小庙?   聂尧臣没吭声。   他也想要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以及元熙身上穿着的婚纱是怎么回事。   她却别过脸,对含琦说:“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一下衣服。”   结果聂尧臣拉住她,“10月27,到今天为止,你已经有17天没到公司上班了,我需要一个解释。”   噢,原来他找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这个。   她转过身打量他。   身高超过180公分的大男人,却带着点孩子气的执拗。他一直就是这样矛盾——既英秀又稚气,待人既真诚又苛刻。   没有任何铺垫,也不打算有什么解释。   他应该是有些别的什么想说的话的,可是真正见到她的这一刻,他自然而然说出口的,就只有这么一句。   大概他真的就是只想要一个答案。   这下连邱含琦也看出些不一样来,她来回看了看都表现得过于冷静的两个人,说:“我去门口等你。”   “不用,我现在就可以走。”元熙拦住她,对聂尧臣道,“聂总,我已经提前向人事部递交了辞呈,工作也已经在邮件中做好交接。现在休假用掉的是这两年我没有用完的年假,是我作为劳动者的正当权益,我不认为这需要什么特别的解释。”   聂总?   聂尧臣对她口中冒出来的这个称呼感到陌生。   她只有在工作中才这样称呼他。   这让他想起她那封辞职信,特别官方,冠冕堂皇,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左边胸口忽然微微牵痛。   他搞不懂这种陌生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慌乱中抬手拦住她的去路:“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你身上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第5章 从来没尝过情爱的滋味。……   元熙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婚纱。   胸前的蓬蓬纱果然还是太多了吗?   不过只要她乐意,就算拿婚纱当日常穿搭又怎么样?   “私人时间,穿什么衣服都是我自己的事,与聂总你无关吧?”   “你是要跟什么人结婚了?”   这种假设,让他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瞬间绷紧,两手的五指都在身侧蜷握起来。   他不知道想从她这里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喂,你干嘛这么咄咄逼人啊?”这下连后知后觉的夏婵都发现来的这位不是什么客人了,连忙上前拦在他跟元熙中间,“熙熙是我的朋友,我愿意怎么招待她就怎么招待她,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这位先生,你如果不是来买礼服的,那就请你出去,不要影响我做生意!”   被这样一栏,聂尧臣看不清元熙脸上的神情,更像跟她隔着天堑了。   他站着没动,抬起下巴:“她身上穿的那件婚纱,我买了。”   “那是预售款,我还没上架呢!”   “不管什么价格,我出双倍。”   夏婵不习惯他这样的自说自话,都傻眼了:“喂,你听不懂我说什么吗?这款只是预售,我……”   “没关系。”元熙打断她,“反正聂总马上要结婚了。如果他喜欢我身上这一套,你就帮他下订单吧,送上门的生意没有不做的道理。”   “我不要别的订单,我就要她身上这一套。”   “可是……”夏婵也急了,“那就是我为元熙量身定制的,你要是买给她的,我免费送给你,要是给别人,那对不起,我不打算卖给你!”   “是吗?那真是可惜了,我的新娘不可能是她。”   聂尧臣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   店铺的玻璃门哐当作响,再用力一些,卖力喊欢迎光临的小熊大概就要掉在地上,支离破碎。   元熙整个人像松了口气似的,重新坐回椅子上。   “你没事吧?”含琦问。   她摇头。   “刚才那男人怎么回事啊?看着人模狗样的,一开口就像恨不得现场表演挨揍似的,直男癌晚期?”   “他有病。”不是骂人,只是阐述一个客观事实,“他就是我以前那位老板。”   “What?就是他啊,难怪!”夏婵还在愤愤不平,“他那不是叫什么‘阿斯伯格症’吗?刻板行为,不能说谎,智商190……统统没看出来啊!我看他就是情商低!”   邱含琦一直在旁边使眼色,她才轻咳一声,收敛起吐槽模式,不太确定地问:“那个,你跟他之间是不是……”   “嗯,上过床。”元熙简单直白地回答,“不过已经结束了。”   婚姻是一种承诺,其实她并不需要。   聂尧臣说的对,她不应该奢求,尤其是奢求那些并非她真正需要的东西。   窗外的马路上传来汽车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的轰响,连续进站的几辆公交车挡住了站台的巨幅广告,也挡住了对面紧闭的那扇不祥之门。   “小婵,你想不想知道二十年前对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想啊,我还蛮想知道真相的,更希望那家的孩子没事。”   嗯,没事,只是时隔二十年,才又重新回到这个地方。   只要聂尧臣不收回最后给她的那个承诺——为她买下对面那个商铺,其他的,无所谓。   …   漆黑的雕花铁门后面,有一片抹茶色的缓坡。   聂尧臣自己开车,把车停在门口,穿着皮鞋径直穿过去,走向屋子后边的花园。   枝蔓盖过木架和假山上人工雕琢的痕迹,从深绿到浅黄,层层叠叠的叶片垒出不同于俗世的假象,花圃里开得正盛的玛格丽特开花不见叶,深浅不一的红簇成一堆煞是好看。   可惜,主人还是更喜欢藤本月季,总是忙着修剪那些过了夏秋季节就越开越邋遢的花球。   花园不大,却复杂得像个迷宫,格局又总是变化,一段时间不来就很容易找不到方向。   但聂尧臣例外,不管怎么绕,他从不在这花园里迷路。   “妈。”   像是怕惊扰,他隔着远远一段距离就不再靠近。   芮琼芝穿一身白色衣裙,蹲在花架跟前,手里握着园丁用的剪刀,剪下的花枝簌簌落地。   “阿臣来了?进屋坐吧。”   聂尧臣没动。   “我的花今年都开得好,你最喜欢哪种?”   “玫瑰。”   其他的花他都不太认得,办公室里常有女孩子收花,大多都是玫瑰,他才知道他家花园里也有。   他以前很少亲近花草,不懂玫瑰为什么代表爱情。在他印象中玫瑰多刺,开花都像谎言似的不可信,搞不好还划人一道口子。   他全家曾经同住半山道花园洋房,三代同堂,后来陆续搬了新居。   妈妈喜欢花草,怕她舍不得原来那个花园,给她挑住处搬的时候特意挑了前后都有花园的这一个,里外的装潢都照着原来的屋子来。   芮琼芝似乎也挺满意。   “玫瑰是不错,但月季更好,改良过的品种,连刺都很少了,颜色也好看。”   她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像是忘了刚才让他进屋里坐的话,又绕到温室玻璃房里,摆弄着吊盆里粉色的天竺葵,说:“今天不是周末,又不过节,怎么到我这来了?”   她五十多岁年纪,保养得宜,外表看不出实际年龄,只有头发两侧染了少许风霜,以前都很小心地用黑色的发膏去遮掩,这两年却索性不管了。   那些白发有些扎眼,聂尧臣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变得难以启齿。   “怎么不说话了?没关系,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就算我帮不上什么忙,也可以给你出出主意。”   “我想找二叔。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他?”   芮琼芝拨弄花草的手一顿。   “不是在澳门的牌桌上?要不就是又醉死在哪个温柔乡了。”   “二叔戒酒很多年了,这几年我跟他同桌吃饭,他都滴酒不沾。妈,要是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芮琼芝拽下一个吊盆,砰的一下在地上砸的粉碎。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呀,啊?你爸把我像个活死人一样丢在这里不闻不问也就算了,你偶尔来看看我,就是为了找你二叔?你跟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就是见不惯我过几天好日子,都巴不得我死!”   “我不是这个意思。”聂尧臣看到破碎的花盆在迸溅,在她脚背划出口子,鲜血渗出,于是掏出干净的手帕蹲下去,“我要结婚的事,妈妈你知道吗?”   她把脚往后缩,“知道又怎么样,我还能做的了主吗?”   “我知道你做不了主,所以结婚的事,我想跟二叔再商量。”   芮琼芝气得要命,“那你找错人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聂尧臣终于慢慢站起来:“那如果他联系你,你记得告诉我。”   “等一下。”见他要走,芮琼芝叫住他,“都这么晚了,吃了饭再走。”   “不了,我还有事。”   “有事有事,有什么事!”她又叫起来,“现在连你学会了像他们一样来敷衍我!要真学,你不如学学你大哥,去讨你爷爷和你爸欢心,到时候想娶谁就娶谁!”   “我不是大哥。”他略停下来回头看她,“你脚受伤了,记得处理。”   聂尧臣离开后,芮琼芝气冲冲回到宽大豪奢的房子里,踢掉脚上的鞋,才真切感觉到脚背上钻心的疼痛。   是否每个人都拿她当傻瓜?   身后的人张开怀抱圈住她:“跟孩子置什么气?瞧瞧,把自己都弄伤了。”   “还不都因为你,躲躲藏藏的……”她拍开聂权的胳膊,疼得咝咝直抽气,“前几天你不还陪他一块儿去美国吗?干嘛转眼回来就躲着他,你不说他是你儿子吗?”   “他是不是我儿子,你还不知道吗?”聂权吻她肩膀,“费城曲家那条线,上回舜钧结婚就该搭上的,错过了,机会才落到老二这里,这是天赐良机,绝对不能有差错。我躲着他,就是不想让他抱有一点侥幸。”   芮琼芝嗤笑:“没想到,不是亲爹,还挺了解他啊。”   “谁让咱们现在同坐一条船呢?他在公司里的根基稳了,我跟你才有好日子过。”他扭转她的身体,“美国那边我早有准备,只要阿臣跟曲家女儿结婚,老爷子就不会把公司交给别人,将来我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到那边做我自己的生意,也就可以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真的?”芮琼芝声音微微发颤。   “所以你得配合我。任何时候,只要他表现出一点不想结这个婚的苗头,都必须扼杀在摇篮里。”他啃咬着她的嘴唇,“打蛇打七寸,你生的这个好儿子,可一点都不简单。”   “嗯……”她喘息着回应他,“但他为什么会不想结婚?”   这孩子仿佛受到诅咒,幼年就被发觉智商极高,却连最基本的表达都有问题。如果不是聂家有极好的条件,早早诊断出阿斯伯格症,又及时纠正和干预,他现在恐怕连认字写信都成问题,更别提什么管理一家集团公司。   他学技术出身,不像一母同胞的大哥聂舜钧那样,有天生的胆识和手腕,为了得到喜欢的人,都可以不择手段,心思缜密地布局算计。   他更像是凡事都凭直觉,却又从来没尝过情爱的滋味。   聂权笑了笑:“这你就不懂了。孩子大了,总会变的。阿臣不是白纸一张了,听说,他在外面养了个小情人。” 第6章 她删了他好友!   聂尧臣打来电话的时候,元熙刚洗好澡,已经换了干净舒适的睡衣半靠在床头。   “我喝多了,来接我,春元路的Dpub。”   口齿清晰,还说得清自己在哪里,可见并没有真的喝多。   他手机里多的是代驾的号码,如今又有肖灼这个新特助可以差遣,却还是深更半夜把电话打到她这里来,可以说是习惯使然,也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   元熙却没有拒绝,甚至没有半分为难,挂了电话就起身换衣服,不到一刻钟就收拾妥当,甚至还简单的化了妆。   她在他面前,始终保持最好的状态。   赶到酒吧接人,服务生已经将车开到路边,聂尧臣就坐在副驾的位子上,倒真像在等代驾。   赵元熙拉开车门坐进去,看了一眼身旁双目紧闭的男人,提醒道:“安全带。”   没有动静。   她于是俯身过去,帮他把安全带拉过来,扣好。   她闻到他呼吸里那一点点酒精的味道,可能是一杯加了冰的威士忌,也可能只是半杯鸡尾酒,总之不是酒气熏天,远不到酩酊大醉的程度。   在两人靠得最近的刹那,聂尧臣短暂地睁了睁眼睛,因为也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像是沐浴露混了洗衣皂的香气,很干净,跟平时她颈边耳后那种香水的气味很不一样。   她说香水是女人最后一件衣服,半点不能将就。   谁都不知道,她有相当妖娆的一面。一丝不苟的职业套装下是花式繁复却轻薄的成套蕾丝布料,剥开还有最后一层若有似无的香气,总在两人汗水交融时升腾起薄薄热度。   是的,谁都不知道,只有他知道。   送他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就像那天在婚纱店里发生的不愉快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不知该跟她说什么,几次睁眼偷偷瞧她,但她都目不斜视看着前方车河,不再像往日那样,极有默契地回眸跟他对视一笑。   车是他的,车里的音乐自然也是他喜欢的蓝调,元熙甚至连音量都没有调整过。   她只调节了一下座椅——他个子太高,开车时的位置太远,跟她的身高不匹配。   到了地方,她提醒:“到了。”   聂尧臣看了看外面,立马蹙起眉头:“怎么不是去你那里?”   “这里才是你家。”   半山独栋的洋楼,植木莳花的私家花园,在夜色中迎立海风,俯瞰海潮,像赋格曲,也像赞美诗。   他又重新闭上眼,执拗道:“去春江华庭。”   “我已经搬出去,没住那里了。”   她耐着性子,不带任何情绪,只是阐述一个事实。   聂尧臣半晌都没说话。   “要我把车子开进去吗,还是就停在这里?”   元熙问完,他终于再度睁开眼睛,看都没看她一眼,只说:“你闹脾气,也要有个限度。”   不就是个特助的位置,不就是他要跟其他人结婚,这些她一早就知道,为什么现在突然闹起来?又是辞职,又是搬家,好像铁了心要跟他分手一样,这段关系什么时候轮到她来做主?   看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聂尧臣觉得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东西似的不上不下,今晚只为喝个气氛喝下去的那点酒居然牵起一阵头疼,只得打开车门下车,在夜风里站了一会儿才说:“车就停这里,你回去吧。”   元熙于是熄了火,锁上车门,将钥匙交给他。   “能走吗?要不要我送你进去?”   聂尧臣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握着钥匙走了两步,看她还站在那里,转过身问道:“你怎么回去?”   她毕竟不是真的代驾,后面没有车跟来接她回去。半山湾不比市中心,这个时间连一辆出租车都很难看得到。   “我叫个网约车,很方便。”   他于是不再问,直到绕过了大门的立柱,才看到她转身离开了。   老管家英叔给他开门,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朝他身后看看:“呀,喝酒啦?谁送你回来的?”   他摇摇头,换鞋时正好看到门边鞋柜上方打印出的Tips。一二三四五……全是网上搜罗的交友原则,罗列的条款中说,如果不能送女孩回家,要为她打一辆车,记下车牌,或者让她把车牌告诉你。   这是为了安全起见,也让她知道你在关心她。   聂尧臣快步上了二楼,推开窗看出去,正好能看到赵元熙在道路转弯的僻静处上了一辆车。   车牌号码看不清,但他看出那是一辆宝马。   网约车也能叫到豪车,是她运气太好,还是决定跟他分手后突然变得阔绰起来了?   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这么晚了在偏僻地带打车,总是不太安全。   聂尧臣拿出手机,在对话框里想让她发个车牌号码过来,想了半天,最终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简短地问了一句:你打到车了吗?   他特地估摸了一下时间,这样不会显得太刻意。   然而他想多了,这句话压根儿没发出去就弹出一个显眼的红色感叹号。   她删了他好友!   …   事实上,赵元熙一坐进车子里,就把聂尧臣拉黑了,全套动作一气呵成。   开车的秦飞白含笑瞥她一眼:“怎么,今天还是没能进门?这么晚了,也不请你上去坐坐?”   “我怀疑你在搞黄色。”   “喂,我说的是坐沙发的‘坐’,不是做内什么的做啊!”   到底是谁黄色?   元熙收起手机,抿唇笑笑:“不要紧,来日方长嘛。我都从他给我租的房子里搬出去了,将来他要找我,还有很多机会到这里来。”   “你这招以退为进行不行啊?会不会把他惹恼了,今后都不再来找你了?”   换了别人,倒真不一定。但聂尧臣不会,因为阿斯伯格症患者最讨厌的就是变化。   “行不行,试试就知道。我已经在他身上耗了三年,眼看他要结婚,就快要耗不起了。”   “都三年了吗?日子过得真快。”   “元旦一过,就是第四个年头了,要你配合我演戏都演了这么久,真是怪不好意思的。今天这么晚了还叫你出来,不如我们去吃夜宵吧,叫上含琦,我请客。”   “你不是本来都洗好澡准备睡了吗?折腾这么大一圈也累了,还吃什么夜宵啊,早点回去休息。咱们谁跟谁啊,用不着那么客气。”   “没事儿,含琦那个夜猫子肯定也还没睡呢,我打给她。”   她拿出手机来要拨号,前面正好红灯,秦飞白稳稳把车停在白线后,伸手把她手机摁回去,眼睛里是难得一见的认真:“听话,回去睡觉。”   她眼下淡淡乌青,自己浑然不觉,他却看得非常清楚。   显然这几天都休息的不好。   她终于不再坚持,“那好吧,这顿夜宵我先欠着,改天补上。”   “都说了让你甭客气。你不止是我发小,同时也是客户,我又不是不收你咨询费,顶多看在熟人份上打点折扣,提供服务是应当的。不过今天怎么特地让我开这辆车过来?你不是跟他说打车走么,不怕他起疑心?”   秦飞白跟邱含琦一样,都跟她在同家儿童福利院长大,因为她家里的遭遇听得太多,两个人都自小立下志向要做警察帮她报仇找凶手,长大后两人还真考了警校,不知算不算童年阴影。   只不过含琦成绩好,进了最好的公安大学学刑事技术勘查。秦飞白只读了个大专,毕业后也没真当警察,而是自己开一家咨询公司,专为那些想要抓丈夫出轨的太太找证据,为想要置竞争对手于死地的企业刮黑料。   说白了就是私家侦探。国内没有专门的牌照发给他们这个行当,索性以公司形式,方便行事。   他说邱含琦能作为警方为她查明当年家庭惨剧的真相,他从外围协助,也许能发现一些警方不易察觉的细节,更方便灵活。   事实是他们真的帮了她很多。只不过平时她有需要的时候,秦飞白总是开个破旧的两厢车甚至面包车就来了,尽量低调不引人注意,今天却一反常态的,被她要求开自己最好的座驾过来。   “没关系,要的就是他起疑心。”元熙似乎很笃定。   秦飞白也就不再多问。   他很少问她为什么,他也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只要知道是赵元熙想要的,就可以了。   照她所说的地址送到楼下,秦飞白探头看了一眼外面黑灯瞎火的筒子楼,“你现在就住这儿?”   比之前的春江华庭差了不是一点半点的档次。   金主聂尧臣为两人特置的住处虽说是金屋藏娇的“牢笼”,但至少看起来是安全舒适的安乐窝。   “嗯,只是暂时的。放心吧,我亏待不了自己,别看这楼外面长这样,里面也是酒店式公寓,有点老旧而已,电梯和摄像头都是齐全的,不会有事。”   “你都搬出来了,还会回去吗?”   “说不准。”   她有自己的计划,但聂尧臣不一定每一步都照她的计划走。   秦飞白点点头:“要是你有什么不方便了,去跟含琦住,或者住我公司去。你知道的,我那儿有得是空间。”   “知道了秦总——”她拖长了音调,“我走投无路了还指望投奔你呢,到时候给你打工,看门儿,天天睡你公司。”   “上楼吧你,我等你家灯亮了再走。”   银灰色宝马真的等到她亮灯才调转车头,重新融入夜色。   赵元熙换回舒适睡裙,却怎么都睡不着了,起身掰了一个药片吞下去,过很久才终于慢慢睡过去。 第7章 恶作剧。   情人节当天,买花的人一波又一波,玫瑰供不应求。   到最后,不止是玫瑰,连带店内其他品种的花卉也被买光。   元熙和妹妹元卉发辫上各别了一朵玫瑰,到最后,夜幕下实在买不到花的年轻人问她们:“小朋友,你们头上的玫瑰卖给我好不好?”   “好呀,十块钱一支。”   元熙学父母模样,绝不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花茎上的刺一早被妈妈提前剔除,茎条被剪短而柔韧,她顺手绾成一只小小的玫瑰花戒递给对方,看到大人眼中的惊艳和感激。   她跟元卉一人卖掉一朵,算是她的小心机。去年这一天,她偶然发现顺手别在头发上的玫瑰都能卖出去,而且爸妈慷慨,让她自己收着这钱当零花,今年她便教元卉也事先别一朵玫瑰在头发上,果然得来二十块钱,小姐妹手牵手去隔壁杂货店买了糖。   四五岁光景,零食装在口袋里都像会发光发热,一刻也抵挡不了那样的诱惑。元卉半夜起来摸索着挂到壁橱里的外套,扣扣索索偷偷吃糖,元熙也睡不着了,两人干脆躲在壁橱阴影里你一颗我一颗。   楼下的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开的,直到听见争执声,元熙才知道有人进来了。   这么晚,店都已经打烊,难道还有人上门买花?   父母都在楼下,应该还在盘点今天的进出的账目。情人节生意最好,他们高兴都来不及,不可能会吵架,唯一的可能就是跟外头进来的什么人吵起来。   争执似乎很快升级为打斗,发出乒铃乓啷的声响。   元卉感到害怕,抱紧了姐姐,很快变得有点昏昏欲睡。元熙这才悄悄跑到门边去,透过门缝往外看,眼看着妈妈从楼梯跑上来,却被身后的尖刀直刺入后背,挣扎着到了阁楼房间的门口,才终于支撑不住滑下去。   她的身体挡住了元熙的视线,之后的一切,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一定是大人们的恶作剧。   元熙这样想着,不知在门边待了多久,才光着脚匆匆跑回了壁橱。   她跟元卉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被发现,中途几次元卉哭闹,嚷着要出去,都被她捂住嘴制止了。   那天夜里,后来又有些什么动静,她其实都不太想的起来,只记得有沉闷的咚的一声,听说那大概是父亲上吊自杀时垫脚的凳子被踢翻在地时发出的声音。   她跟元卉被抱出阁楼房间的时候看到了警察现场勘查做的记号,有一大滩血的位置是妈妈倒下去的地方,楼梯边屋梁上悬着的绳圈是爸爸上吊后留下的。   案件性质起初被认定为家庭琐事引发的纠纷,丈夫杀死妻子之后畏罪自杀。   然而妻子的尸体一直没有被找到。   这不符合常理,既然丈夫都已经决定畏罪自杀,又何必藏匿尸体?   警方内部也出现分歧,更倾向于是入室抢劫杀人。   但没有尸体就无法结案,这桩案子只能空悬着,一年又一年。   元熙从梦中醒来,冷汗涔涔,床头的手机已经响了好一会儿。   未接来电也有好几个,显示公司来电的她都忽略掉,只接了最近这一通。   电话那头传来宏亮的乡音:“喂,赵小姐啊?我是装修公司老李,我已经在你这店铺门口了,你什么时候到啊?”   元熙瞥了一眼闹钟的时间,暗叫声糟,立刻起床换衣服:“我马上就到,您稍等一会儿。”   …   聂尧臣坐在办公桌前,还在想昨晚那辆宝马车。   手里的笔已经在白纸上勾勒出车子的轮廓,笔帽按压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肖灼一颗心也跟着咯噔。   今天的简报他已经blabla说半天了,老板一点反应都没有,到底有没有问题,他可以退下了没啊?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终于忍不住问:“聂总,刚才这个……”   “你有没有叫过网约车?”   聂尧臣这冷不丁的一问,倒把肖灼给问懵了。   仔细回忆一遍,今天的简报内容没有关于网约车的事儿吧?   这业务也跟他们公司主营业务不相关啊!   “您是说手机软件叫车的那种网约车吗?”   “不知道,我没用过。”   肖灼于是掏出手机,现场点开几个app给他演示:“呐,就是这样的,app可以定位你现在所在的位置,然后输入你想去的地方,选择车型……就可以叫车了。一般非高峰时期呢,很快就有司机接单,然后开车过来接你,如果叫车的人多那可能就要多等等,或者用不同的叫车软件同时呼叫。我有时候早上就……”   “选择车型有可能叫到五十到一百万级别的车吗?”   “有可能啊,当然有可能!你看这有专车、商务车、豪华车,我有朋友还打到过玛莎拉蒂和兰博基尼,人家司机不缺钱,就是纯好奇,出来体验一下生活。”   “豪华车会比普通车贵很多?”   “贵得多了!普通车一百块的行程专车得三百吧?豪华车再翻一倍都有可能。”   聂尧臣沉默不言。   赵元熙不是一个会花钱买这种排场的人,她因为缺钱才会跟他相识,也一直很努力地攒钱。   尽管他不清楚她攒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啊!”肖灼补充道,“我想起最近有个新闻挺轰动的,有人特地买了豪车,到知名企业楼下跑网约车,专门勾搭衣着光鲜又加班到很晚的女性,骗财骗色。所以有时候打到豪车,也有可能是这种情况?”   无论男女同胞,要提高警惕呀,别和陌生人搭话!   聂尧臣皱起了眉头。   “1077,她今天还是没来公司?”   肖灼摇头:“人事经理说打过好几次电话给她了,都没接。”   “你再给她打,就说……”聂尧臣想了想,“她最后一个月的薪水还没结,她还想要的话,就必须到公司来一趟。”   下午临近下班时间了,元熙才出现。   肖灼看到她,简直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77姐,你终于来了!聂总每小时问一次你来了没有,比闹钟定时还准!你再不来,他要以为我是敷衍他了,还当我没给你打电话呢。”   他真觉得这个特助特别不好当,聂尧臣年纪不大,但给人的压力可太大了,他简直要怀疑这个特助是“特别难当的助理”简称……   元熙笑笑:“他这个人习惯就是这样,不是针对你。”   “他也不喜欢听我把话讲完。”   沮丧。   “他有阿斯伯格症,不懂站在他人角度思考,也不太懂得正确的人际交往方式,从来都是自顾自说他想说的。你如果想更好地配合他工作,可以多查阅这方面的资料,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聂尧臣的病其实公司很多人都知道,但孤独症也是病,终究还是个禁忌,一般都不会拿出来在人前讨论。   但她现在马上就不是公司的人了,说了也没关系,不会比媒体报道更过分。   聂尧臣办公室有人,百叶窗全都放下,看不到里面,元熙于是问肖灼:“谁在里边?”   “副董事长。”他压低声音说,“也刚来没一会儿,说是聂总找他,他才来的。”   聂尧臣的父辈就兄弟两个,父亲聂松从聂老爷子手中接掌家族集团的董事局主席,二叔聂权早年任副主席,后来大概日子过得太荒唐,也不管事,就被董事会给撤换下来,只挂个名誉董事的头衔。   近两年聂松也已处于半退休状态,本来是打算将董事局主席的位置交给大儿子,也就是聂尧臣的哥哥聂舜钧。   谁知聂舜钧天生反骨,拒绝接受家中安排与曲家的联姻,娶了爷爷的家庭医生卜寒青,闹到父子、祖孙都撕破脸,自立门户,彻底不管家族集团的事了。   接班的重任这才落到原本只负责研发的聂尧臣肩上。   他跟哥哥关系融洽,并没有取而代之的野心,但他身后的亲生母亲和二叔可不是这样想的。   公不离婆,秤不离砣,毕竟一根藤上的瓜,公司员工对聂家人还是以他们原本的职务尊称。   聂权见人总是笑眯眯的,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并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暗地里叫他笑面虎,连肖灼这样的新手都吃过他的排头,可见厉害。   “没关系,我就在这儿等一会儿,你忙你的吧。”   元熙拉了把椅子坐下,没等很久,聂权就开门走出来,她跟肖灼都站了起来。   聂权果然还是笑容可掬的模样,却不由多看她两眼。   “我记得你是叫……赵元熙?”   “是的,副董你好。”   他乐呵呵点头走过去。   聂家人果然个个记忆力超群,连最被边缘化的聂权都记得她这样一个位卑言轻的小秘书。   他并不常到上古来,秘书处那么多人,他竟然能把人名和人脸对的上,不容易。   毕竟聂尧臣至今都还是叫她代号更顺口。   等人走了,肖灼才说:“我怎么觉得他看你的眼神怪怪的,是我太多心吗?”   元熙知道他一向很有正义感,之前在秘书处就动不动怕姐姐们被油腻男们占便宜,但还是跟他开玩笑:“听说副董至今单身,说不定是在物色宠妃人选。”   肖灼下巴都快掉下来。   “你来了?进来。”   聂尧臣脸色不太好,听到两人在门口有说有笑,脸色就更不好了。   元熙却不太在意,关上门后在他办公桌前坐下:“我人已经来了,最后一个月薪水可以给我了吗?”   “为什么不来上班?”   “我已经递交了辞职信。”   “我没有批准。”   “那也没关系。”元熙很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书面提交辞职后一个月我就可以离职,你批不批准都没关系。”   这是写入劳动法的条款,并不是他个人的意愿就可以改变。   聂尧臣果然没有接话。   人际交往和沟通是他整个人生中的短板,从年少时那个跟人说话总是沉浸在自己话题中的小男孩,到现在这样可以跟人你问我答的交流,对他来说已经是相当了不得的进步。   但常常还是有力不从心的情况,尤其是在赵元熙面前。   她一向顺从他的意思,从不跟他争什么,更不可能像如今这样跟他针锋相对。   他一直在想,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出了问题。 第8章 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留下来……   仔细想想,也许就是从谁当他特助这个事情开始的吧?   他有了主意:“你的工位桌面还没有动过,等会儿你下去把东西都搬上来,门口那个位子留给你。”   “那肖灼坐哪里?”   “他搬回他原来的位置。”   这等于是说把特别助理的职位给她,肖灼继续回秘书处做他的“后进生”。   赵元熙对他会有这样的决定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但还是笑了笑:“人特别饿的时候会想吃大鱼大肉,但清粥小菜也能填饱肚子。等吃饱了再面对大鱼大肉的时候,就不太想吃了。”   聂尧臣看着她。   噢,她差点忘了,他的病症让他听不懂别人话里的“言下之意”,于是翻译给他听:“你出差回来那一天,我的确想过成为你的特助。因为那是对我多年工作的肯定,也能在那么多人面前满足一下虚荣心。但过了那一天,你的特助是谁对我来说就无所谓了。”   他仍然不理解:“我现在给你肯定也是一样,我可以发邮件向全公司阐明你过去工作完成得非常出色。”   “那你让肖灼的颜面往哪儿搁?他才做你的助理不到一个月时间,并没有犯什么大错,无缘无故就被解职打发回原来的岗位,别人会怎么看他?我跟你本身已经走得很近,你这几天又一而再的在离职问题上为难我,突然扶我做你特助,别人又会怎么看我?职场不止有规则,还有人情。我不想临到要离开公司了,还背负着闲言碎语。”   他自己作为集团行政总裁,朝令夕改,在员工面前的威信也会大打折扣。   可聂尧臣对这些东西都并不在意,他只关心:“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留下来?”   “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愿意答应?”   “结婚除外。”他想起刚才跟二叔的聂权的对话,“跟曲家的婚事是早就确定好的,他们也没有犯错。”   所以他不能毁约,这也是她的逻辑。   赵元熙说:“不说结婚,就说我们认识四年,你甚至从没让我到你家去过。”   他愣了一下。   “你没说要去。”   “你也从没打算过邀请我去,不是吗?”她依旧微笑,“哪怕像那天晚上送你回去,已经到了门口,又那么晚了,你也没想过让我进去。”   “不方便。”   “你不方便,还是我不方便呢?在你眼里,我们的关系终究是不能见光的那种,对吧?”   聂尧臣说:“我从不请人到我家里去。”   倒不是遇上家人会尴尬的问题,半山湾的房子早就只有他一个人住。   “嗯,我知道,那就证明我也没什么特别,至少不是你想要厮守一生的人。将来你有了太太和小朋友,总要住到那个家里去的。”   “结婚之后,我会另外购置房产,没有打算住在半山。”   “我该感到荣幸吗?毕竟你早就准备了像春江华庭这样的公寓来安置我。”   聂尧臣觉得这不是他想说的,但他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根本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元熙明白点到即止就好,说的太多就太过刻意了,她并不想这么早让他留意到她的醉翁之意。   “我可以走了吗,聂总?工资请人事部的同事结算之后直接打到我卡里就好,否则我只能申请劳动仲裁了。”   聂尧臣没吭声,从打印机上抽出她的辞职信,握笔刷刷签名之后才地给她。   “你的辞职我批准了。从你提交申请起算,还有21天才到lastday。工资照常结算,也请你按照正常时间来上班。”   元熙两指捏住那轻薄的纸张:“ok,成交。”   “还有。”他拿出手机,默默放到桌面上,“把好友加回来。”   “加回来干什么,下次再找我做代驾?”   “不是,就是为了工作方便。以后每天上下班,我也会让英叔开车来接你,你不要再叫网约车。”   “为什么?”   “据说现在有人专门开豪车诱骗女性,上古集团的地产物业都是自己的,目标太明显,我怕你受骗。”   元熙挑了挑眉:“肖灼告诉你的?”   聂尧臣默认了。   她笑笑,没有表示反对。   脚步轻快地从办公室出来,她路过肖灼的位子,特意敲了敲他桌子:“多谢啊,我欠你顿饭。”   …   邱含琦从车子的后备箱里取出沉甸甸的银色勘查箱,在商铺前敲门。   元熙为她开门,瞥了一眼她的手:“你不是说申请不到勘查箱?”   “我是觉得用我们内部的箱子不太好,这个是找第三方实验室的师兄借的。”   “哪个师兄啊,我认不认识的?”   邱含琦格开她:“少八卦,咱们从哪儿开始?”   “都等了二十年了,不急在这一时。你也还没吃晚饭吧,我做了火锅,先吃点儿。”   商铺仍是上下两层结构,一楼中央摆一张四方桌,中间的电磁炉上架一口鸳鸯锅,桌面其余空间都摆满了等待下锅的菜。   含琦脱下外套,环视一圈,“管道都露在外头,什么装修都没做,就这么粗放地吃火锅,像在后工业风的网红店里似的。”   “可惜只有你们这一桌客人,其实我当是在家里请客。”   含琦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   “对了,飞白怎么还没来?”   “在路上了,让我们先吃别等他。”   “夏婵呢?你还是不打算告诉她?”   “店开了张,她自然就知道了,到时候再慢慢跟她说。她在完整家庭无忧无虑长大,跟咱们几个不一样,知道来龙去脉后说不定会害怕。”   那样的话让她坐在这里吃火锅,就相当于给她上刑。   元熙把南乳汁舀进稀释好的花生酱里,红色的酱汁从一点慢慢扩散开,像极了鲜血。   她一时失神。   “熙熙……元熙!”   含琦的声音让她猛然回神,还好,酱汁没有漫出来。   “没事吧?”   “没事。”   她把调好的三只蘸碟放到各自的位置上。   吃火锅蘸料首选南乳汁加花生酱,这点他们三个的口味倒是出奇一致,哪怕后来含琦嗜辣,秦飞白要多加一碟韭菜花,这一点也没变过。   含琦把盘子里的肉一片一片划入汤底,“安格斯牛上脑,不便宜哦,还买这么多,怎么,跟姓聂的交割清楚,拿到遣散费了?”   “遣散费就是你脚下这个店,剩下的那是我工资。他一定要让我待满交信后这一个月,我也答应了。”   “就知道他没这么容易放你走。”含琦吞下一片烫熟的牛肉,“日久生情。”   “我答应的是公司公事,‘日久生情’这部分他又没续约。”   “那你打算怎么办,装修的费用也不便宜吧?装修公司的人看过之后怎么说?”   “至少三十万,还只是最简单的方案。”   “你存款够应付吗?你辞了工作,又脱离了这位聂金主,还要留点钱供自己生活吧?”   最重要的是,她们都明白,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段开个花店,除非像野兽派那样有品牌溢价可以推高价格走高端路线,否则肯定要做好亏损的准备。   元熙开店的目的当然不在于赚钱,但找出当年的真相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如果月月亏、年年亏,以她的储蓄又能坚持多久?   但显然她有她自己的打算,“能撑多久是多久,反正也不能无限期地拖下去。就在这段时间里把当年发生的事情都弄清楚。”   有压力才有动力。   “别把自己逼的太狠了。我们几个侥幸长这么大,能过上今天的日子不容易。你爸妈也不希望你为了当年的事把自己的人生给毁了,你明白吧?”   含琦比她大半岁,做一份见惯生死的职业,又早慧,从小就常都像姐姐一样关心她。   但她还有人生吗?她的人生,早在她明码开价把自己卖给聂尧臣的时候——不,应该再早一些,在她幼年亲眼目睹双亲惨状的时刻,就已经毁了。   “汤少了,我去加点汤。”   元熙起身去拿汤壶,秦飞白正好进来,一把从她手里接过,“好香啊,我车都没停稳呢,就闻见味儿了,还以为走错门进了火锅店呢!”   “可不是么,元熙的手艺,那比一般饭店也不会差呀。”含琦把锅里煮好的肉和菜全捞到他的空碗里,“有人请吃饭还迟到,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盯人呢,走不开啊!最近生意好,有钱赚你不是该替我高兴嘛!”   元熙问:“上回跟你说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噢,我跟了几天,看得明明白白。半山湾的那栋洋房现在就只有聂尧臣自己住,有个为聂家工作很多年的英叔和王嫂负责日常打扫和采买,聂家其他人很少进出,连他父母都没出现过。”   “他二叔聂权呢?”   “也没到那儿去过。不过那天你在公司发消息说见到这个人,让我跟一跟他,我倒是发现他去了聂尧臣妈妈住的地方,待了几个小时才离开。”   元熙陷入思索。   秦飞白放下筷子:“你还是想进聂家半山湾那个房子?”   “嗯,我小时候经常听我妈妈提起那个房子和花园,她肯定进去过,还不止一次。”   两家人云泥之别,本不该有任何交集。妈妈蒋虹虽然没提过聂家任何人的名字,但能进出那个花园洋房,本身就很不寻常。   更不寻常的是,随着聂舜钧、尧臣兄弟俩相继成年,原本三代同堂的聂家人一个个逃也似的从那个屋子里搬出来,为什么?   那房子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秦飞白觉得不足为奇:“姓聂的家大业大,家族内部也勾心斗角,没法融洽,每个人都想有自己的空间,肯定只有搬出去住。就我这么些年的经验来看,有钱人这个样子也不算什么。”   尤其聂尧臣有阿斯伯格症,本就念旧、孤僻,不大合群,所以聂家三代陆续搬出来,只有他一个人继续住在那个房子里,跟家人感情淡漠,更不出奇了。   “你让她去吧。”邱含琦插话道,“反正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什么新的线索。既然那个房子是元熙妈妈生前去过的地方,说不定会有什么关联也说不定,死马当作活马医嘛!”   “你做什么我们都支持你。”秦飞白看着元熙,“但我担心你遇到危险。”   “放心吧,聂尧臣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是啊,看他看你的眼神儿就知道了。”含琦忍不住调侃,“不过也不能太掉以轻心,毕竟有一半的凶案都发生在熟人之间,防人之心不可无。”   “嗯,我明白。” 第9章 突如其来的热情   吃完火锅,邱含琦拎着勘查箱跟元熙一起上楼。   “就是这里吗?”她蹲下来,指尖碰了碰地板,“这么多年,又已经经历过这么多次装修,可能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实际上,该取证的工作,当年警方都严格依照流程做了,现在能做的,更多是对元熙心理上的安慰。   “我知道,”元熙显得很平静,“其实我只是想还原一下当年现场的情况。”   那些曾在她眼前不断扩大的血迹,早已被时光的尘埃掩埋。   事发的时候她太小了,很多细节想要了解,却根本没有那个条件。   谁也不需要向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交代什么,她说的话,人们也未必尽信。   因此她无论如何想重新回到这个地方来,亲眼确认,当年她看着妈妈倒地的位置,以及父亲上吊的方式。   秦飞白收拾完下面的餐桌,洗干净双手走上来,“要不要我帮忙?”   他好歹也专业警校毕业,戴上一双橡胶手套,很有些职业侦探的意思。   含琦指了指天花板:“还真有。你站上来,试试能不能够得着那个绳圈。”   不出所料的,地板的血液反应早就看不出来了,但元熙当年亲眼看到母亲中刀倒下去的位置,她们刚才又从里面往外看过,不会有错,而且警方根据地板遗留的出血量推测受害人应该没有生还的可能,母亲这部分最大的疑点是没有找到尸体。   相应的,元熙一直不相信父亲是自杀,或者说她不相信父亲是杀了母亲之后再自杀。   “喂,你这侦查实验行不行啊,不会有危险吧?”   秦飞白一边说着,一边还是爬到了垫脚的那个凳子上。   元熙仰头看着,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两条胳膊不自觉地抱在身前。   “没让你真套进去,试试位置,以及能不能踹翻这条凳子。”   秦飞白伸头往绳圈里试了试,“我觉得可以,完全能够得着。但元熙你爸爸有我这么高吗?”   “矮一点,他应该只有175左右。”   “放心,这些数据我都考虑进去了。”含琦一边记录,一边从另一边的□□上跳下来,“熙熙,我跟你解释一下。”   元熙探头过去看她手里的平板。   “先说结论,我觉得伯父应该就是自杀。我知道这个结论对你来说很难接受,但还原现场之后,我觉得认定自杀没有可疑。”   元熙愈发收紧了抱在身前的双臂。   秦飞白看在眼里,问含琦:“会不会有偏差?”   她摇头:“像身高这样的偏差我都考虑进去了,伯父的体重在警方的卷宗里也有记录,他的死因是绳索勒颈导致窒息。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他上吊自杀的,就一定是有人用绳索勒住他,然后将他吊在这根房梁上。按照现场这个情况,还有当年遗留在现场的绳索,一个人是没法把绳子绕过房梁从另一端拉升把人给吊上去的,卷宗里的照片我也看过,刚才我又爬上去确认了一遍,房梁上没有绳索吊重物摩擦留下的痕迹。”   “还有呢?”   “还有,”含琦又拉过秦飞白,将剩余的绳索往他脖子上套,稍稍用力,就听他叫了一声,“喂!”   “看到他的动作了吗?只要没有失去意识,人被这样勒颈的时候,一定会下意识用手去抓颈部,想让绳索松开。因为濒死时挣扎太厉害,受害者的指甲会在绳索周围的皮肤留下抓痕,呈线性分布,日本警察管这个叫吉川线。我看过当年伯父的照片和尸检报告,都没有提到有这样的痕迹。所以除非是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被勒颈吊起来,否则不会一点痕迹都没有,但伯父体内没有查出任何药物和毒物的成分。你也说过,那晚事情发生的时候,你还听到了他的声音,证明他意识还是清醒的。”   行凶的过程并不会持续太久,不可能有时间让药物在他身体内起效,尸检也不支持这一点。   元熙点了点头:“嗯。”   其实类似的解释,她之前在警方那里已经听过类似的,如今不过是由她最信赖的朋友再重复一遍罢了。   没有什么惊喜,也没有什么变化。   秦飞白看她神色茫茫然,上前扶住她肩头:“今天太晚了,别想那么多,我们改天再过来看看,说不定有其他发现呢?”   元熙还是不动,也不说话。   含琦也安慰道:“是啊,我们平时破案也有很多关键的细节是无意中发现的,不要急,来日方长。你晚上回去吗?让飞白送送你。有些细节不会这么容易被发现,”   “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再待一会儿。”   邱跟秦飞白对视了一眼,“熙熙,你不是真的打算搬到这儿来住吧?我之前跟你提过,这样对你没好处,你不如搬来跟我住,我那儿地方挺宽敞的。”   她知道,元熙从聂尧臣为她租的那个豪宅里搬出来,就是打算搬到这个阁楼来住的,现在租的酒店式公寓只在商铺装修之前作为过渡,根本没打算长租。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她是不建议经历过凶案的幸存者这样□□地去面对曾经的现场,甚至在其中长住的。   元熙姐妹俩出事之后就被送入福利院,温饱不愁,却从没做过系统的心理辅导,创伤性应激障碍可能已经给她的人生都带来巨大影响,贸然回到当初所处的这个情境中,可能会使情况进一步恶化。   “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等下就回去了。何况我明天还上班呢,这里没床没铺的,现在也没办法住人。”   邱含琦和秦飞白知道在她家这件事上难以说服她,只得又劝慰她几句之后,先行离开。   元熙关上阁楼的门,抱着双膝坐在墙角,一开始不敢关灯,坐了一会儿之后咬咬牙把唯一的灯掣按下。   四周立刻被黑暗笼罩。   她坐的地方是曾经摆放她跟元卉睡的小床的位置,她那晚就是躺在这里,先是听到元卉吃东西发出的声响,起来跟她一起躲到壁橱里才听到后来的那些动静。   如果不是躲进壁橱,她不知道是不是会遭遇跟爸妈一样的厄运。   姐妹俩的死状会是怎样?尸体会不会被藏匿?是否会让整件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她曾经不敢去想,可是有朝一日真的回到这个空间里,却由不得她不想。   在黑暗中蜷缩着,完全还原了她当初的处境,说不定会想起什么细节——就像含琦说的那样,那些容易被忽略却又十分关键的细节?   在最初黑暗带来的窒息般的压迫感过去之后,她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连眼前扩大的血迹都不再重现。   或许这是她自身产生的自我保护机制?避免她因为过于伤心和恐惧而陷入危险,索性让思维停摆了。   她坐在黑暗里,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东西,都感觉不到自己活着,像行尸走肉一般。   今晚就算有药物帮助,她大概也还是睡不着。   直到蜷的双腿都有些没了知觉,她索性将灯打开,眼睛重新适应了光亮之后,拿出手机,点开日程安排。   聂尧臣日常行程跟她的关联,仍然会在她的系统里显示具体事项。   他今晚跟美国有个电话会议,照他的习惯,不会把这样的公事带回家,这会儿应该还在公司才对。   元熙出门,在门口招手打了辆车。   上古集团大楼的景观灯夜里都亮着,从外面看不出哪个楼层还有人。   聂尧臣有专用的电梯通道,需要专用的通行卡,连他在内一共只有三个人有,包括此刻远在大洋彼岸的前特助Miu姐和元熙。   元熙很清楚他给她这张通行卡的用意,但她懂得做人的边界,从没真正使用过。   平时上楼去找他,不过是从39到40层而已,公事就坦坦荡荡乘电梯,有时私会又不想让人看到都是走的消防楼梯。   偏偏在楼道里碰见吸烟解乏的Miu姐,彼此都是聪明人,第一次一笑置之,第二次就似乎心知肚明。   今晚是她第一次,站在聂尧臣专有的空间里,直通他所在的40层。   她此刻想要宣泄的情绪,让她不惜使用这样的特权,不会被他人窥伺,甚至天亮之后不会留下痕迹。   办公室内果然还亮着灯,门口助理的位子当然是空的,如非必要,聂尧臣并不喜欢下属陪他一起加班。   被周围的黑暗映衬着,这点灯光尤其耀眼,事实上,整栋楼仿佛就只有他这一个角落还亮着。   元熙在门口的玻璃幕墙前站了一会儿,百叶窗帘没有全合上,聂尧臣从里面也看到了她,似乎有点惊讶,起身走过来开门:“你怎么来了……”   余下的话被她踮起脚尖后猛的吞进口中,他手还没来得及松开,门已经在她身后关上。   赵元熙揪着他的领带将他无限拉向自己,唇舌已搅起惊涛骇浪,却一点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聂尧臣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推得且行且退,直到后腰抵到硬木质的办公桌。   桌面上的笔记本电脑里仍跟美国方面连着会议通话,他起身时摁了闭麦,此刻看到她的模样,向后伸手合上了电脑。 第10章 我约了人   元熙贴在他耳边说话,呼吸拂过他的耳廓:“怎么关了,继续听啊……你在开会呢!”   她明知故问,觉得那样反而刺激。   谁能想到有孤独症的聂总私下这么放得开——会开到一半,居然美人在怀。   但他在意乱情迷之外,总还有几分清醒:“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元熙的攻势像火苗一样已经一路蜿蜒而下,声音因急切而带颤音:“我睡不着,所以来找你。你不想要?”   他专注力很好,这一刻眼睛里明明只有她,却仍然按捺着欲望,没有得意忘形。   聂尧臣抱住她转身,想要反客为主,却被她制止。   她手指在他唇上点了点,又彻底扯开他的领带:“今晚都听我的。”   她很少这样主动,又这样妖娆。印象中,好像只有两人最初相识的时候,她有过这种不管不顾豁出去的样子。   但那时是使出浑身解数要让他上瘾,对她上瘾,跟如今这样还是不同。   果然一切由她主导,酣畅淋漓结束之后,聂尧臣坐在椅子上,怀里半拥着她,打开笔记本电脑,电话会议早就断线。   元熙伏在他身上,扭头看了看:“要不要发邮件解释解释,我来替你写。”   她作势要转过身来,被他挡住,重新盖好覆在她背上的西服:“小心着凉。”   最要紧是不要春光乍泄,他不确定电脑的摄像头会不会断得不够彻底。   电话会议今晚肯定是开不成了,他看她还不尽兴的样子,问她:“要不要送你回去?”   她摇头。   回哪去呢,哪里是她的家?   “那就去酒店。”   这栋上古集团大楼本身有一半楼层经营五星豪华酒店。   元熙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已经起身,慢慢把衣服穿戴整齐。   似曾相识的场景——他从美国回来那天,也是在这里,久违的亲昵过后,她一件一件把衣服穿回去,仿佛不带任何情绪。   “你要去哪里?”他问。   “去你那儿呗,现在还不是太晚,还可以去喝一杯,再做一次。”   “我们之前讨论过了。”聂尧臣看着她,“去哪里都可以,但不能去我家。”   “不方便嘛,我知道。”元熙穿好脚上的高跟鞋,“故意逗你的,说说而已。明天还要上班,我先回去了,不用送我。”   她摆摆手就关上门离开,仿佛刚才两人的火热纠缠仿佛只是一场梦。   聂尧臣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心情有点异样。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工具人,用完就被毫不留情丢一边?   …   聂家的车早晨8点准时停在路边。   元熙拎着包坐进后排,跟开车的英正华打招呼:“英叔,早。”   其实她暂时租住的酒店式公寓对面就是地铁,聂尧臣却坚持要派车来接。   “赵小姐早,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   “你座位旁边有牛奶和青瓜三明治,饼干也有,无糖的,可以带上去办公室吃。你们工作辛苦,饿了就要填饱肚子,不要为了减肥牺牲健康啊!”   “谢谢你,英叔。”   元熙瞥一眼手边的食物,牛奶和饼干都是她平时吃的牌子,青瓜三明治她从戒糖开始自己做来吃,饱腹又非常清淡。   从春江华庭搬出来,除了自己的东西,她什么都没带走,聂尧臣大概是翻过冰箱了。   他总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英正华除了开始时的例行问候之外,一路很少说话。他是为聂家工作近三十年的老人,聂家其他人都陆续搬出去之后,之前的司机和保姆都跟去了新的地方或者换了其他工作,只有他和一位木讷的王嫂留下来,帮聂尧臣打理家中日常的杂务。   聂尧臣从小不擅与人相处,也很难适应身边人事的变动。因此独居之后连单独的司机都没请,日常需要有人为他开车就只有英正华。   这二十年来,聂家的人来人往,是是非非,想必他是非常清楚的。   元熙主动跟他搭话:“英叔,每天早晚这样接送我,会不会耽误你做其他事?”   “不会。赵小姐你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分内的工作。以前阿臣他们小的时候也是我这样每天接送他们上学、返家,大了他们自己学会开车,我反而清闲下来,总像少了些什么似的。”   “您现在是大管家,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操心,肯定比过去要辛苦。”   “谈不上辛苦,只是过去家里人多热闹,一天很快就过去。现在或许是年纪大了,总感觉日头特别长,有事做就当打发时间。”   “怎么不多请一些人?”   “阿臣的情况你也知道的,他不喜欢家里进进出出有太多人。”   赵元熙笑笑:“难怪他也不让我到家里去。”   “赵小姐你别误会啊,他从来没有带过朋友到家里去,并不是针对你一个人。”英正华从后视镜瞄她,似乎有些紧张,“但我知道他对你是特别的,跟别人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   “除了太太之外,他从没让我开车这样接送过谁。”   “太太是指他妈妈?”   “是啊。”英正华叹了口气,“太太真的是个好人,那时对阿臣很有耐心。”   元熙听出弦外之音,难道说现在就对儿子没耐心了,母子关系不佳?   她不好直接问,英正华也不会一五一十跟她这个不相干的外人讲。   元熙另起话题:“聂总他们兄弟俩以前都是一块儿上学吗?”   “最开始是,但他大哥舜钧比他大好几岁,很快升学去寄宿制学校。阿臣又被查出天生有那个病症,不适合待在普通学校,后来由太太联系特殊教育的老师,每天亲自陪他去上课。”   “我听说老聂总有两位太太?”   公司里的人都知道,聂尧臣跟大哥聂舜钧虽然关系不错,但兄弟俩其实不是一个妈妈所生,这是媒体早就报道过的事实,算不上什么秘密。   英正华说:“嗯,舜钧的妈妈去世之后她才进门,只生了阿臣一个孩子。本来也想过给他们再添个弟弟或妹妹,但发觉阿臣这个病要投入很多精力去照顾,就一心扑在他身上了。”   “我看过一些孤独症孩子的报道,他们的家人都很不容易。”   “是啊,尤其最开始那两年,什么都要从头适应。不过到上中学之前,阿臣的天赋就已经很突出了,照理太太可以轻松一些了的,哎……”   看来他们母子之间的问题,甚至聂家三代逐渐分崩离析,就是从那个时间节点开始的。   聂尧臣中学前夕,距离现在正好差不多二十年。   元熙家出事也就是在那个时候。   …   元熙在距离公司一个街区外的位置下车。聂尧臣跟她都不想让公司其他人发觉他们有超越上下属的这层关系,接送当然都不会在公司楼下,英正华驾驶的那辆阿尔法平时聂尧臣也很少用,即使被人看到也不会产生什么联想。   公司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她递交辞呈这回事。   但偏偏肖灼知道了,哭丧着脸,还要压低声音:“我听说你月底last day,真要走啊?”   “人往高处走,我有新的发展,你不是应该替我高兴?”   他继续垂头丧气,“嗯,高兴。”   “别这样。”元熙好笑,“上次不是说欠你一顿饭嘛,中午想吃什么,我请客。顺便看看你工作上还有什么问题,我可以帮帮你。”   肖灼立即喜笑颜开:“77姐,还是你了解我,我可太需要你帮助了!不过饭不能让你请,我来我来。”   这时她手机接到聂尧臣发来的消息:中午一起吃饭。   她很快回复:没空,我约了人。   她跟肖灼到公司附近一家日料店,有米其林星级,工作日中午有物美价廉的定食和寿喜锅套餐,环境也十分清雅。   两人坐下来刚准备点菜,就看到聂尧臣走进来。   他是熟客,服务生都认得他,称呼他聂先生,要带他去窗边固定的座位。   他显然也看到元熙他们,跟服务生低声说了几句,就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肖灼大惊失色,拿菜单挡脸:“不是这么巧吧,这样也能遇见?”   不是巧,聂尧臣每个工作日吃什么几乎都是固定的,除非出差或者商家不开门。   元熙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把用好的菜单交还给服务生。   聂尧臣果然在她对面坐下,肖灼赶紧往旁边让了让,强颜欢笑:“聂总,你也来吃饭啊?”   他没理会,目光始终在元熙脸上。   “你说你中午没空。”   “我还说了,我约了人。”她抬头看了肖灼一眼,“这不就是吗?”   肖灼终于感受到老板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基本对他的情绪还是一无所知:“聂总,你知道77姐马上就要last day吗?好可惜,我们都舍不得她走,还想再跟她多学习学习。”   “last day,还有两周。”   “啊,原来您知道啊?那您要不要挽留她一下,我觉得77姐真的是整个秘书处最优秀的秘书了!”   聂尧臣看向元熙。   他没有挽留她吗?他可以说是“身体力行”的在挽留她了,可即使两人那么如胶似漆地亲近过,她也还是铁了心要走的样子。   他还有种感觉,她提出辞职,并不止是要从公司离职而已,也是要终止跟他之间的所有联系。   否则她不会从他为她租的房子里搬出去。   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就像他搞不懂她为什么要辞职。   他已经提出把特助的位置让她来做,好像也无法打动她,不能让她回头。   他有些慌了,尤其看到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对他们也露出笑容。   元熙点好的东西很快端上来,她让给聂尧臣:“聂总还没点菜。总吃青花鱼定食也挺单调的,不如试试这里的寿喜锅套餐,适合冬天,暖身体。”   她有意咬紧“身体”两个字,别人也许听不出异样,但敏感如聂尧臣立刻回忆起那晚她身体的温度。   他低头看着被荤素菜肴堆满的精致小锅,腿上忽然被什么东西拂过。   他怔了一下,没有低头去看,但马上意识到那是元熙在碰他。   她脚尖勾着红底高跟鞋,穿着玻璃丝袜,在桌下悄悄用脚背蹭他的腿,忽高忽低。   桌面上,她一手虚扶着下巴,正跟肖灼说工作上的事,似乎发觉他看她,才转过来瞥了他一眼。   她刚才说什么来着?火锅暖身体,可他还一口都没吃,身体就已经热了起来。 第11章 尤其是当她没那么喜欢你……   “啊,我的青花鱼来了!”   肖灼接过餐盘,见元熙把点好的寿喜锅让给了聂尧臣,就要把自己这份给她,“77姐你先吃我这份,女士优先嘛!”   “不用了,我点的应该也很快就来。”   “没关系,你先吃我的。我知道你早上吃的就很少,今天午饭还吃晚了,肯定饿了,这样对胃不好。”   盛情难却。元熙笑了笑,刚要接过来,就听聂尧臣说:“周五的会议流程我还没有收到。”   肖灼挺直了背:“还有两个地方跟乙方确认,明天就可以发给您。”   “我今天就要看到。”聂尧臣瞥他一眼,“有闲情出来吃午饭,不如早点把该确认的事项确认好。电话里沟通不了,就到对方公司去面对面确认。”   “啊,我这……”   饭还没开始吃呢!平时开会都是前一天把行程跟老板确认一遍就行,今天怎么突然就上吊都不让喘口气儿了?   肖灼没回过神来,服务生正好端上元熙点的那份定食,聂尧臣指着桌上那份说:“麻烦你,先把这份打包。”   让他打包路上吃吗?   哎,老板都这么说了,他再不警醒点儿实在对不起特助这个身份!   服务生很快把打包的东西拿过来,肖灼立马干劲十足,拎起外卖盒子:“那聂总、77姐,我先回去工作了,你们慢慢吃!”   赵元熙看着他走出去,只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先前在桌下点火作乱的脚尖也立马就缩了回去。   “他根本不适合这个岗位。”聂尧臣像是在辩解,“总是这样捉襟见肘,会很吃力。”   “没人一生下来就适合做什么,总要有个学习的过程。他是聂总你亲自挑的人,如果连你都不给他机会,就没人能给他机会了。”   这就是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啊。   “不合格的员工,我可以随时调换工作岗位。”聂尧臣看着面前开始咕噜咕噜鼓泡的汤锅,“你现在还是最合适的特助人选,你愿意的话,可以让肖灼回秘书处,但名义上还是辅助你。”   这样既能让她留下来做他的特助,又顾全了肖灼的颜面,也不会让他的人事任免看上去朝令夕改。   “这个方案谁教你的?”她看着他,似笑非笑,“挺完美的,不过不像是你的风格。”   “我问了大哥。”   噢,聂舜钧。   不容易,他们兄弟两人虽说关系不错,但聂尧臣并不是凡事都会去找兄长倾诉那种人。   兄和弟本就是所有兄弟姐妹关系中竞争性最大的一种,天生就要争夺有限资源。尤其像他们这样的家庭,一母同胞尚且难以真正兄弟同心,更何况他跟聂舜钧之间还隔着一层。   阿斯伯格症让他缺乏站在他人角度体会他人情绪的同理心,在公事上可以完全从客观实际出发,铁血、高效,几乎不近人情。   这也是种优势,反正跟他讲人情世故,他也听不懂。顶多需要斟酌的时候,Miu姐可以帮他做做调整,如今Miu姐不在,竟然到了要去问大哥的地步。   公事不决可以问兄长,房/事不决呢?   赵元熙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我还有了两个星期就last day了,这个你跟你大哥说了吗?”   聂尧臣摇头。   她是因为得不到特助这个职位,觉得个人价值得不到体现才执意要辞职的,现在把这个她应得的职位还给她,也顾全了其他同事的颜面,她就应该会留下来了,不是吗?   聂尧臣跟他大哥应该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赵元熙说:“不管你的特助这个职位由谁来做,我已经交了辞职信,就不打算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我已经找好了其他的工作。”   他沉默一阵,才说:“那为什么你前天晚上还来办公室找我?”   “原来在聂总眼里,我们这层关系直接和公司的工作挂钩?那更好理解啊,我的lastday还有两周,跟你上床的期限也就还有两周。当然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从今天开始都不会再找你了。”   聂尧臣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一落千丈。   她却站起身来:“我吃好了,你慢慢吃。我跟肖灼一样,也还有工作没做完,先回公司了。”   她知道这时候其他男人的名字会像针尖一样直刺他的鼓膜。   “等等。”他果然叫住她,“你刚才说的,已经找好其他的工作,是什么样的工作?”   “还记得你之前为我买的那个商铺吗?我打算在那里开一个花店。”   …   聂尧臣坐在沙发上,眼睛仍盯着桌上国际象棋的棋盘。   他由残局倒回去,镜头回放般将刚才结束的棋局又重来了一遍。   聂舜钧在他身旁坐下,笑道:“都赢了还要复盘?你这强大的胜负欲一点都没变。”   “不是,只是习惯。”   他接过聂舜钧递来的酒,喝了一口,才发现是加了冰块的苏打水。   “我可不是舍不得给你喝啊,听说你最近酒喝的不少了,我怕你妈妈知道了,又说是我故意害你。”   “不会,她不知道我找你喝酒。”   聂舜钧笑笑:“有句老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妈妈要想知道,总有办法知道。”   这个弟弟从出生开始已表现出与众不同,后来确诊为孤独症中的一种——以维也纳医生汉斯·阿斯伯格的名字命名,是孤独症谱系中智商正常或超常且典型症状较轻的一支。   据说爱因斯坦等名人就患有同样的病症。   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哪怕聂尧臣在学龄之初就表现出对数字等细节的超级敏感,智商拔群,也依然被认定为先天性的神经系统发育异常,从小受到各种限制,即使成年后医生也不建议他喝太多酒。   加上他妈妈芮琼芝这几年来越发一言难尽,只要他跟大哥聂舜钧稍微走近一些,她就认为那是聂舜钧的圈套,是为了争夺家产排挤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甚至是要害死他。   幸好他们全家现在分开住,各自有绝对独立的空间,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最近有没有去看过老爷子?”聂舜钧晃了晃酒杯,他杯子里是货真价实的纯麦威士忌,“你要订婚了,他应该很高兴。”   “没去,听说他在敬老院也常常发脾气,我想他应该不想看到我。”   “他不想看到的人是我不是你,其实这个家里他最疼的就是你。”   他们的爷爷聂坤鹏已经八十高龄,特立独行,拒绝跟任何后辈一起生活,自动自发要求去养老院安度晚年。   聂尧臣记得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公平公正这个词就是在爷爷身上,因为他对子孙没有任何差别待遇,从不偏心。小时候他就喜欢缠着爷爷,医生说那是因为阿斯伯格症的孩子大多喜欢跟年长很多的人待在一起,长者的聆听让他们有安全感。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情况开始起了变化。   他想大概是因为他的病,即便是家人,也逐渐对他失去耐心。   爷爷最喜欢的应该还是大哥,因为大哥脾气个性最像父亲聂松,家中事业要守成,靠的当然是他们,而不会是一个患有孤独症的病人,当然也不会是他们二叔聂权那样的纨绔。   亲疏有别,或许才比较符合人性。   聂尧臣说:“他跟曲家有约定在先,我代替你跟曲家的女儿结婚,总算为他挽回一点信用。”   “不错,现在还懂得埋汰我了。”   “大嫂好吗?”   “喂,不要太得寸进尺。”   聂尧臣终于将最后一枚棋子放归原来的位置——两军对垒,整整齐齐,就像刚才的“厮杀”从没存在过。   他看着房间角落里的画,这样的线条和色彩在这个家中随处可见,都是侄女朵朵的作品。   小姑娘跟他这个叔叔一样,出生即患有孤独症,且比他的典型症状要明显。   他们聂家,像是受到诅咒。   大嫂卜寒青照顾女儿时的情形,常会让他想起小时候跟母亲相处的种种。   “你妈妈她最近怎么样,还好吗?”聂舜钧问。   今天在董事会上刚跟父亲聂松见过面,兄弟俩都不太想聊他,聂舜钧宁可问问后妈的近况。   “前不久刚去过她那里,还是老样子。”   “你跟曲家的婚事定下来,她一定很高兴。听说曲家女儿精明能干,将来公司的事应该很能帮得上你,这样她就不用担心你总在我这里吃亏。”   是吗?在公司事务上能帮到他,那赵元熙不是也可以吗?   聂尧臣对一面之缘的曲嘉倩几乎毫无印象,但要说到公事,他觉得不会有其他人比赵元熙跟他的默契更好。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只有她听明白,1077是他在叫她。   “对了,你那个小秘书怎么样了,愿意接受你提出的方案留任吗?今天董事会上,我看跟着你的还是那个肖灼。”   聂尧臣摇头:“她说要尝试其他的工作。”   “这么快就找好了下家?哪家公司,你打听打听,开多少薪水,你给双倍就是了。”   其实他当然看得出,这两个人之间并不是职务和薪水多少的问题。   “她说要自己开店,商铺是我给她买的。”   “分手费?”   “我没打算跟她分手。”聂尧臣蹙起眉头,“只是看她喜欢,就买下来当做礼物送给她。”   “上床之后的礼物?”   聂尧臣无法否认。   去买下商铺的前一天,他跟赵元熙的确有过淋漓尽致的欢爱,不止一次。   聂舜钧见他这样,笑了笑:“你知道我当初用什么‘礼物’留住你大嫂吗?”   聂尧臣抬起头看他。   “是朵朵。只有孩子能让一个女人死心塌地留在你身边,尤其是当她没那么喜欢你的时候。” 第12章 有种非做不可的决心。……   从聂舜钧家里出来,已经过了九点。   聂尧臣开着车,在夜色中转了一圈又一圈。明明是无意识的,可最后车子停下的地方,是赵元熙说她要拿来开花店的那个商铺门口。   从签好买商铺的合同并付完款之后,他就再没真正到这里来过。上回也是来找她,误打误撞走进对面婚纱店,却还闹得不欢而散。   今天可以说也是来碰运气,大哥聂舜钧说的那两句话一直在他耳边响个不停。   “今后再跟她上床,不要戴套,做到她怀上你的孩子为止。”   最后说的很直白,大概是怕之前说的道理他听不懂。   其实他懂,特别是那句“当她没那么喜欢你的时候”。   赵元熙不喜欢他,至少没那么喜欢他。   这种认知比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要辞职离开更让他难受。   原来她跟所有人一样,用不了多久,就对他彻底失去耐心。   他只有在她肚子里播种一个孩子,让她怀上他的孩子,才有可能让她留下来。   聂尧臣下车,发现商铺里的灯果然亮着。   这回他运气不错,应该不至于空跑一趟。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赵元熙正抱着一堆废旧的木板从楼上下来,看到他也不惊讶,“你一个人?”   “嗯。”   她把东西放下,拍了拍手:“这里还乱的很,没什么东西可以招呼你,连个坐处都没有。你看看就回去吧,等过完年工人们回来把活儿都干完,装修好了,我再叫你来。”   聂尧臣看了看穿一身工装背带牛仔裤的赵元熙:“你晚上就在这里做这些事情?”   “没办法啊,白天不是还要上班么?工人们陆续都放假回家过年了,我稍微收拾一下,清点清点施工要用的材料。”   店铺是他花钱买下的,装修和开店的成本就都是她自己掏腰包,不能不省着点。   聂尧臣瞥了一眼满地狼藉,跨过脚下横七竖八的石膏条,走到她面前:“你现在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明天周末,我今晚就在这儿将就睡一晚,就不来回折腾了,明天还要去建材市场转转、”她抬起头看他,“怎么了,你有事儿?”   他出现在这里,她一点也不奇怪。   故意跟他说辞职后要开花店,其实就为了要引他到这个地方来。   假如爸妈真的跟聂家有什么关联,他作为聂家人,来到这里说不定会想起什么也说不定。   毕竟她爸妈出事的那一年,他已是少年,大事和家中来往的人都应该有大致的印象。   可她大概还是要失望了,看他的神情,跟第一次陪她来签买卖合同时一样,并不当这里有什么特别,也不像先前来过的样子。   还原成花店之后,会不会有所不同?   聂尧臣四下看了看,问:“还有什么要做的,我可以帮你。”   赵元熙也不跟他客气:“楼上还有些拆下来的废弃木板,我请人明天来收,先搬到楼下来。”   两人一起上楼。   木板大大小小的,形状又不规则,边缘刺手。聂尧臣从她怀中接过:“我来吧,你休息一下。”   赵元熙却瞥他一眼:“你先把你这外套脱了吧,等会儿刮破了,我可赔不起。”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来自意大利的名贵西服和大衣。   “没关系,给我吧。”   他并不在意身上的衣服会怎样,只想赶紧帮她做完手头的工作,好进展他们的下一步。   “嘶……”   元熙突然呼痛,手往回缩了缩。   “怎么了?”聂尧臣凑近她,看到她指尖的木刺,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捏住她的手,“别动,我帮你□□。”   阁楼上只有昏黄的一点灯光,两个人挨得很近,她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的雪松香气。   他睫毛也很长,眨眼时在眼下能看到淡淡的阴影。   “好了,有水龙头吗?”   “有,那边。”   他仍然抓着她的手,顺着她指的方向把她带到洗手间的水池边,放水冲洗她被刺破的伤口。   除了一开始的那一点紧张之外,他倒是不慌不乱,经验丰富的样子,像是他早已见惯类似的情形。   是因为他缺乏同理心,不会因别人的疼痛而感同身受,才能这么冷静?   那他大可以不用管她嘛。   “你看什么?”他问。   赵元熙笑笑:“我在想,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含住我的手指帮我止血才对吗?电影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小说也这么写。”   “唾液里也有蛋白质和细菌,会加大伤口感染的几率。拔掉木刺之后用冷水冲能最快止疼。如果还觉得疼,可以再包个创口贴。”他略停顿一下,“我妈妈以前喜欢种花,有时被玫瑰的刺扎到手,就这么处理。”   “你家的玫瑰,一直是你妈妈打理?”   “她喜欢花,大多是自己打理。”   他用纸巾帮她擦干手,“你休息一下,剩下的我来拿下去。”   他很快脱掉外套和西服,倒不是怕弄脏,而是来回这样跑两趟,身上就开始热得出汗。   连接一楼和二楼这间的这个楼梯窄而陡峭,没有走惯的人要费些力气。   赵元熙就坐在阁楼,居高临下地看他上上下下的忙碌。   其实假如他粗鲁一点,从楼梯上把那些木板扔下去就行了,就是动静会比较大,扑腾起大片灰尘。   他总是比较刻板,一开始别人教他的是怎样,他就照着这个模式一直做下去。   这样的人生,靠的似乎是惯性,该说是他的优点,还是缺点呢?   刚才指尖被戳破的血滴了一点在地板上,元熙用手里的纸巾去擦,没想到血有点干涸了,一擦反而在地板上抹开一块红。   在这个特殊的空间里,血液,甚至血的味道都让她莫名的烦躁,于是错开眼,从裤兜去摸烟。   烟壳是空的。   她把空的烟壳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打算到附近便利店去买一包新的。   “木板都搬好了。”聂尧臣正好从楼梯走上来,衬衫袖口挽到了肘部,“你要上哪儿去?”   “我去便利店买点东西。你走不走,我送你出去。”   “我有话跟你说。”   “边走边说吧。”她随手拿过自己的外套,越发觉得阁楼门和楼梯之间没有窗户的这块区域闷热难受。   聂尧臣却挡住她,一手握住她肩头,不由分说就吻她。   赵元熙挣扎一下推开他:“你干什么?”   他并不解释,再度凑近,她把脸别开了,吻只能落在她颈上。   她那天到办公室来找他是干什么,他今天来就是干什么,只不过还多了让她怀上孩子的想法。   “我今天没心情做,你先让开。”   刚干了些体力活,两个人都累,元熙甚至能隔着衬衫感觉到他身上浮起的汗水,薄薄一层,平时说不定会让她觉得很性感,但今天她真没那个心情。   可偏偏他像是格外的亢奋,有种非做不可的决心。   她曲起胳膊抵在两人中间都有些无法承受他强压向她的力道。   “别在这里……换个地方,我不想在这里做!”   她一闭上眼睛,就有鲜血不断在眼前扩大,耳边动情的喘息也都成了急切的呼救和呐喊。   她没有办法在承载着她人生最大悲剧的地方跟他做这样的事。   尤其聂家算是一条重要的线索,他的存在本身就提醒着她,当年那个噩梦还没有过去。   她已是退而求其次,他真想要的话,他们可以换一个地方做。毕竟她还不能真的放弃跟他这段关系,也在小心拿捏着,避免拿乔太过,他就当了真。   可他像是听不进她说的话,依旧我行我素。   元熙恼了,跟他拉扯间往后退了一步。   她身后是一把加长的□□,架在横梁上,就是那天邱含琦和秦飞白他们来查看痕迹的时候用过的,一直放在这里没动。装修的师傅随手放了些没用完的油漆之类的杂物在台阶上。   她撞上去,平时不起眼的□□此刻像一具庞然大物朝她的方向倒下来。   “小心!”   聂尧臣用身体护住她,朝里侧推了她一把。   □□倒下来,连同上面的杂物一起,将他砸倒在地。   半桶没用完的红色油漆洒了她一身,油漆桶从楼梯上滚落下去,乒铃乓啷发出好大的声响。   他额头被□□的棱角割破,血很快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赵元熙没事,但人已经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一块那一块的红,一时竟分不出他周身哪里是血,哪里是油漆。   聂尧臣扭头看到她站在那里,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他其实没觉得很疼,是觉得额角有什么东西往下淌,用手抹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流血了。   但她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反应。   “赵……”   “元熙!”   楼下有人比他声音大,也是满脸惊恐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握着手机抖个不停:“出了什么事啊,要……要不要帮你报警啊?”   夏婵是婚纱店打烊后,发觉对面商铺还亮着灯,似乎还有人在里边,一时好奇才过来看看。   没想到正好走到门口就见一只油漆桶轰隆隆滚下来,动静大的不得了,情急之下推门进入,居然就看到聂尧臣倒地,而好友赵元熙目光呆滞地站在楼上。   这两个人之前在她婚纱店里闹过的那场不愉快,她还记忆尤新。   那样的情形任谁都会以为是这男人来找麻烦,两人发生打斗,才会有这么惨烈的景象。   可这么晚了,元熙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这个商铺的新主人就是她?   夏婵也没应付过这样的情况,有点六神无主,正想着是不是报警处理的时候,却见元熙像是回过神来了,却没管倒在地上的男人,径直从楼上快步下来,推开门跑了出去。 第13章 他尊重她的小“癖好”……   “元熙!赵元熙,你开门。”   酒店式公寓门口,邱含琦锲而不舍地按门铃。   夏婵在旁边有点着急:“会不会真的不在啊?”   不,她肯定就在家里。以邱含琦这么多年对她的了解,这个时候她除了躲在自己狭小的空间内,哪里都不会去。   她也没地方可去。   “赵元熙,我知道你在里面,快点开门,别逼我踹门!”   她已经放弃按门铃,改为咚咚敲门,这样难免惊动左右邻居,最好谁再把物业给叫来,不怕她不开。   果不出所料,门从里面打开了,赵元熙只穿一件宽松的丝滑睡袍,光着脚,开了门就懒得管她们,甩手回到客厅继续喝啤酒。   屋子里地暖开得很热。夏婵有点惊讶地看着满屋子狼藉:“这、这都是你一个人喝的啊?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再一看墙壁上的电视,差点跳起来:“哇,三级!我瞎了我瞎了,熙熙你怎么自己在家看这个!”   邱含琦已经见怪不怪了,拿遥控关掉电视,踢开脚边的空酒罐,坐到沙发上:“我说,逃避也有个限度吧?你躲着其他人也就算了,连我们也躲?”   “我没躲着你们。”   “还说没躲?”夏婵叫起来,“我们起码给你打了一百通电话,有吧?要么不接,要么关机,要不是找上门来,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好好的在家里。你知不知道这样让我们很担心你啊?”   赵元熙不说话。   邱含琦夺下她手里的酒:“到底怎么了?你在害怕什么,怕我们带警察上门来找你?”   “他死了吗?”   “谁死了?”   “聂尧臣。”   “死什么死,就缝了两针,今天都该出院了好吧!”夏婵哈的笑了一声,“熙熙,我还以为你外号叫赵大胆呢,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撞倒个梯/子砸伤了人就怕成这样了?合着你当时眼都不眨的就跑出去,是担心人死了啊?”   邱含琦却了解她这么问的动因,耐着性子说:“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你在那儿开店可以,但不要住在那里,会出事。如果你短期内找不到很合适的地方,可以搬去跟我一起住。”   “不用了,这回只是意外。”   “你知道干我们这行只相信客观证据,不是你说意外就意外。”   赵元熙瞥她一眼:“我还没变成尸体呢。”   “不是尸体也归我管,我们又不是只勘查命案现场。”含琦神色严肃起来,“听我一句,你不适合回到那里去住,触景生情是创伤性再体验的一种症状,会给你的正常生活带来很大的压力和困扰。”   “那也是我自己的问题,跟你们没关系,我保证不会影响到你们。”   “没错,每个人都只能对自己负责。”含琦站起来,“那你就不要躲在这里,问我们人死了没有,你可以自己去看一看。万一哪天再发生其他的‘意外’,有人死了伤了,也是需要你自己去面对的,总不能每次都指望别人帮你把人送去医院吧?”   夏婵还没见过这两个人之间气氛僵成这样,正想开口调解调解,含琦已经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她傻眼,“熙熙,你们……”   “没事小婵,你也走吧。”元熙重新把电视打开,朝她笑了笑,“我的事情很麻烦,你不用管我的。那天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刚好过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噢,不客气的,其实我没做什么……”夏婵略一停顿,立刻听到电视里继续传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都不敢回头去看,一股脑儿赶紧把要说的话说完:“那天我都没来得及叫救护车,那个姓聂的,他让我帮他简单止了下血就自己开车去医院了。我觉得他也不怪你的,真的,就像你说的,只是意外嘛,你别太紧张了。”   “嗯,我知道。”   夏婵匆匆从公寓跑出来,追上邱含琦。   “含琦……含琦,你等等我。”她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扶着腰说,“你别跟熙熙计较,你们都在气头上,说的话都当不了真的!”   “我知道,我不会跟她计较。”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含琦摇头:“她的痛苦,我们谁都没法感同身受,只能靠她自己去战胜。我只是想帮她,在适当的时候提醒她,避免她反应过度伤害到自己。”   “这到底怎么回事呀?她父母真的是二十年前被人在那个店里杀害的吗?”   大致的来龙去脉,邱含琦在来时的路上就跟她解释过了,惊心动魄之余,她感到有点难以置信。   “嗯,你没发现吗?她的创伤,到现在都没好。”   甚至不如说,创伤到现在才渐渐暴露出来。   性,香烟和酒精,都是她用以麻痹自己的方式。   虽说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但元熙执意追寻当年的真相,买下那个商铺重新开店,她都能理解。   她从师兄们那里听说过太多凶案幸存者和家属们的故事,很多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追问案件,直到案件告破,真相浮出水面,也不一定就能完全放下。   何况元熙当年经历那一切的时候还那么小。不是有句话说,幸福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么?   童年的遭遇,决定了她如今的选择,谁也不能说她做的不对。   但作为朋友,在她走得太急太远,快要偏离原本路线的时候,有必要拉她一把,而这正是朋友的意义所在啊!   夏婵垂下眼睫:“熙熙太不容易了,我能为她做点什么吗?”   “你不怪我们之前没告诉你买下对面商铺的事?”   她连连摆手:“我怎么会怪你们呢?这算是她家的隐私吧,又是她心里的疮疤,不会轻易揭开给人看的,我明白。我之前还那么没心没肺地拿来当八卦讲,完全没想过当事人就坐我对面……她该有多难过呀!”   难怪当时元熙脸色突然变得那么难看。   “不知者无罪,她不会怪你的。”含琦轻叹口气,“她要是那么容易难过,也走不到今天了。”   …   赵元熙内心的确毫无波澜。   电视屏幕上那些惹人脸红心跳的场面一幕幕从眼前过去,却一点也撩不动她的欲望。   她本来以为有些事情自己也能解决。   抽屉里有各式各样的成人玩具,专门用个精美的箱子装着,不知道的人会以为里面一定装满昂贵的化妆品。   她其实并不常用。大学毕业她就跟聂尧臣在一起了,两人一开始都没什么经验,互相摸索着对方喜欢的方式,后来渐入佳境,她想要的时候他总能满足她。   她也没想过自己会喜欢做这件事,只是觉得舒服、放松,能出一身汗,大概跟许多人喜欢跑步和跳操差不多。   最要紧的是,做完之后脑子里空荡荡的,除了快慰,什么都不剩。   很适合拿来派遣心里的不痛快,夜里不容易做噩梦。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了依赖。她失眠的时候,会缠着聂尧臣,也不让他睡。做完之后累极了,自然而然就睡过去,比药片和催眠曲都来的有效。   他出长差的时候就没办法,她只能试试这些小玩意儿。   不试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花样。   聂尧臣不是没有发现过。她买的新款送到春江华庭的公寓去了,他有些好奇,拿在手里研究了一番,还仔细看了说明书,才明白是做什么用的。   他尊重她的小“癖好”,她却起了坏心思,鼓励他拿来当道具增加两人间的情趣,却被无情拒绝了。   他不喜欢变化,不喜欢肌肤相亲的时候突然加入橡胶做的玩具。   男人总有些可笑的自尊心。   说实在的,她也没那么喜欢。做得再逼真、材料再怎么黑科技,毕竟是死物,跟活生生有温度的人比起来,天壤之别。   聂尧臣不擅言谈,对她的过去种种也根本不了解,言语上给不了她什么安慰,但身体可以。   可是现在……   赵元熙手里拿着最新最大的那支“魔法棒”,开关打开又关上,反反复复的,耳边传来嗡嗡的震动,终于烦了,随手丢到一边,滑开了手机的屏幕。   她在通讯录里上下来回地翻,看到秦飞白的名字,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就拨过去找他。   她知道他会乐意的,如果她真的想。   可她却不想因此失去一个真正的好朋友。   荒唐的念头终究只是一闪而过,她的目光还是落在聂尧臣的名字上。   他在她的常用联系人第一个,用了缩写,很多人即使看到来电也猜不出那是谁打来的。   他其实最近也都每天打电话来,很克制,都是差不多时间打来,没人接就挂掉,也不再打。   不像夏婵和含琦她们那样,能一口气打几十通上百通。   刚才夏蝉说什么来着?他今天差不多要出院了,对吧?   赵元熙环顾一圈乱七八糟的屋子,还有那个突兀的被扔在沙发一角的“魔法棒”,终于起身进了浴室。 第14章 我和你,做孩子的爸爸妈……   赵元熙收拾好自己,打车去了聂尧臣位于半山道的花园洋房。   半山道是著名的别墅区,大多是一户一院,绵延数里,靠近海平面的地方还接驳私家海滩,推开窗就是海天一色的美景。   远处的海滩,此刻已经是一片金红。太阳再往下落一点,周围的树影都要变成黑色了。   聂家这栋房子刚好在雾线上,看到的就不仅是海,还有周遭四季变换的景色,属春夏最美。   这样的人家,花园也比人家讲究。凿池叠石,筑亭辟馆,她那时一路走过来,一家一家地找,终于在这里看到了开满玫瑰的花圃。   周围不是只有他们一家种花,但的确只有他们家的花园最繁盛热闹。   当然玫瑰也不是唯一的花卉,否则就显得俗气。她还看到波斯菊,看到大片鸢尾,只是不如玫瑰那样惹眼。   她始终记得家里出事之前一段时间,妈妈跟她说起去过的那户人家,正是有这样令人印象深刻的玫瑰花园。   大学毕业之前,她根据记忆中妈妈描绘的特征找到这里来。春夏之交,她站在聂尧臣这栋房子面前,发觉眼前看到的一切跟她脑海中描绘出的画面完全重合。   哪有什么浪漫邂逅?她跟他的相遇,每一次都是她故意为之。   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来,是聂尧臣打来的,她接了。   他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干脆的接起电话,隔了几秒钟才说:“是我。”   “嗯,我知道。”   这两天,他几乎每天都是这个时间打电话来,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赵元熙抬头看了看那栋洋房,尽管不知道他的房间是哪一个,但根据楼的高度来看,她现在站的位置应该是视野盲区,他看不到她。   看不到才好给他惊喜。   “你没什么事吧?”他问,“我听肖灼说,你没去上班。”   “昨天是星期天。”   “那今天呢?”   “今天,这会儿我在你家楼下。”   “什么?哪个家楼下?”   元熙听出他声音里的惊讶,于是从盲区走到他家大门外的车道上。   洋房的窗边并没有站人,她不确定他能不能看到她。   “你等一下。”   电话很快被挂断。   他应该会亲自来应门吧?   赵元熙站在大门边等了一会儿,却只等到英正华来开门,看到她像是很高兴的样子,连连说:“赵小姐,你来了?”   看样子,他还不知道聂尧臣受伤是因为她的缘故。   “听说聂总受伤了,我来看看他。”她弯身朝院子里看了看,“他不在家吗?”   “哎,还在医院里没回来呢!不过不用担心,医生也说了,只是小伤而已,没什么大问题,大概明天就能出院了。”   元熙看他神色轻松,不像是真有什么事儿的样子,犹豫了一下,递上手里的果篮和太阳花:“那我等他好一点再来看他,这个麻烦你替他收下。”   如果是换了别人家,这时一定会请她进去坐坐,但她知道英叔不会。   他一定是接到聂尧臣的电话,知道她在门口,下来支应她一声,已经是了不得的恩宠。   聂尧臣从不邀请任何客人进家门,就算他不在,其他人也不能擅做主张。   英正华接过礼物,叫住她:“赵小姐。”   元熙回头。   “我送你吧,天快黑了,这里打车也不方便。”   看来那次乘秦飞白的车离开真的让聂尧臣记忆深刻,任何时候都不让她再有这样的机会。   赵元熙笑笑,没有拒绝。   说不定这才是聂尧臣请英叔出来招呼她的真正原因。   一路上她有些出神,都没意识到路线是怎么走的,等到车停下,她才发觉不是她的住处,而是聂尧臣平时来的私家医院。   英叔说:“阿臣应该很想见你,去医院看看他吧,”   可她不想见他。   至少赵元熙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她今天到他家里去,只是碰碰运气,觉得他如果已经出院回来了的话,或许愿意在家里见一见她,聊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进入那个花园洋房里去,是她首要的目的。   可惜他不在,目的不可能达成,她似乎就连演戏都有点心不在焉。   她还是从车上下来。   最后还是两手空空来探病,花和果篮都白买了。   她照英叔告诉她的信息,找到聂尧臣留院观察的病房,发现门虚掩着,抬手象征性地敲了敲,就推开门进去。   床边椅子上坐着的人和聂尧臣一起看向她。   陌生的年轻淑女,透着专业人士的精干沉着,以及超越年龄的成熟优雅。   赵元熙第一反应是,莫非是他的未婚妻曲嘉倩得知他受伤,特意从美国赶过来了?   然而一向听说曲家千金是肆意潇洒的大小姐,有自己的事业,应该不至于为这么点小伤亲自跑一趟。   曲嘉倩的照片她也看过很多次,跟眼前这位不是很像。   她觉得自己是真的在聂尧臣身边太久了,很多事似乎变得理所当然起来,竟然都没想过,他身边是会有其他女人的。   不一定是曲嘉倩,当然也不一定是她赵元熙。   她倒也不怵,缓步走进去,叫了一声:“聂总。”   完全就是员工对待上司的姿态。   聂尧臣稍稍流露出一点意外的情绪,坐在床边的人已经站起来,笑吟吟道:“既然你还有客人,那我就先走了,有问题随时联系。”   “嗯。”   “好好休息,不要劳神,切忌想太多,知道吗?”   最后这番温柔叮咛,像是故意说给旁人听。   眼下的旁人就只有赵元熙一个。   她却像是浑然不觉,还很周到地拉开了病房门,像一个秘书该做的那样。   “谢谢。”年轻女人向她道谢,又回头朝聂尧臣轻轻挥了挥手指,才终于提着包离去。   病房里只剩下元熙和聂尧臣两个人。   “你刚才不是去我家了,怎么又跑医院来?坐吧。”   不知是不是受伤的缘故,他说话也比平时缓慢一些。   他额角仍覆盖纱布,衬得脸色也有些发白。   “英叔说你还没出院,所以我来看看你。”她盯着他伤处,“还疼吗?”   “不疼,缝了两针而已。”他笑笑,“反而是身上比较麻烦。”   “你身上也受伤了?”   “不是,是沾了油漆,费了些工夫才弄掉。”   两人不约而同都想起那晚瞬间的惊心动魄。   赵元熙一闭眼又仿佛看到那满地的红色,心脏突突乱蹦了几下。   “你没事吧?”聂尧臣看她脸色还是不大好,皱眉道,“又晕血?”   晕血?赵元熙睁开眼:“谁告诉你我晕血?”   “刚才那位齐妍,齐医生,她说你那天那么紧张,又突然跑出去,有可能是因为晕血。”   “原来她是医生啊……”她在床边坐下,盯着他胸口病号服敞开的那一段,“专门负责给你看病的医生?”   “心理医生,认识很多年了。”   赵元熙还有些狐疑。他的病有神经专科医生调理,并不需要专门看心理医生。况且看齐妍的年纪,跟他们差不多,不可能是从他小时候就一直为他主诊。   但她还是乐得承认,“那大概是吧,我也不知道我那天是怎么了。”   晕血至少要晕过去才对得起这两个字吧?这位年轻貌美的心理医生根据她反应得出这样的结论,要么是学艺不精,要么就是故意的,但不管是哪一种,她正好顺水推舟,承认她是晕血,也省去很多不必要的解释。   “对不起。”聂尧臣突然说。   “为什么道歉?”   “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不顾你的意愿。”   她摇头:“我反应太过头了。”   “你没做错什么。”他看着她,“你说了不要,我就应该尊重。”   “这也是刚才那位齐医生告诉你的?”   他说不是,“可能是缝针的时候太疼了,就意识到了。”   像被魇住的人,突然被疼痛给扎醒。   其实在梯/子倒下来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自己不该那么做,简直错得离谱。   坦白说,赵元熙也没想到他会道歉。他共情力很差,遇事并非靠感性地体悟对方感受,而是靠理性分析,运用他学到的,或者别人告诉他的普世的价值观来判断应不应该这么做、这么说。   所以他与人交往总觉得累。   就像她此刻又问起齐医生,他不会联想到这种情况下女孩子可能在吃醋。   赵元熙笑了笑。   他轻轻抓住她的手:“不生气了?”   他一定以为她这两天不露面也不接他电话,是在生他的气。   元熙仍旧盯着他宽松的领口,身体更靠过去些,指尖轻轻拨弄下面一颗系住的钮扣:“我要是说还生气,你打算怎么办?”   “你想要什么,我买给你。”   这也是他学会的,她不高兴的时候,可以用礼物来哄。   “我想要……你。”   他按住她作乱的手:“还在医院里,别闹了。”   她却拉着他去触碰自己动情的证据。   她打赌,那位齐妍医生在他面前不如她这样狂放大胆。   她也是有危机感的。风筝线牵在手里,该放的时候放,该收的时候还是要收。   聂尧臣被她亲得呼吸都乱了,却还是耐着性子说:“我交代了肖灼……年后找人帮你把那个店装修好,钱的事你不用担心。你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来,太危险了。”   “再危险有你危险?”她伏在他耳边,诱哄似的朝他耳孔呼气,“你那天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吗?”   他从不在这种事上勉强她,更不是个急色之徒,那天好像也没有喝酒,却为什么像变了个人似的强来,她也感到好奇。   她用这种温柔的折磨来逼供,太狡猾,聂尧臣却无力挣脱,也不想挣脱,理智甚至告诉他这是个跟她商量的恰当时机。   “赵元熙。”他的手扶着她的腰,“我想要你……给我生个孩子。”   身体里沸腾的热情刹那间冷却。元熙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才问:“你刚说什么?”   “我说生个孩子,我和你,做孩子的爸爸妈妈。”   这样明确说出口之后,心里原先混沌的一团好像也逐渐清晰起来。   有了孩子,家里人不会不承认她,他去说服老爷子,跟曲家的婚事说不定也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他会保护他们母子,她也不用离开他了。 第15章 第二天就带她一起飞热带……   有些问题,注定不可能立马就有答案,稍微拖一拖,就到了过年的日子。   商场里的音乐每到这时候就换成《恭喜恭喜》,也正如歌词所说的那样,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都在欢乐迎新年,红色喜庆的装饰挂满门廊窗檐。   赵元熙的住处却依旧一派冷清,没有装饰,也没买年货,不见一点过年的气氛。   她倒是也买了不少东西,装满了两个大行李箱,但都不是为自己准备的。   秦飞白打电话来:“都收拾好了吗?我上来接你。”   “不用了,这里停车不方便,你在楼下等我就行。”   “开门吧,我已经在门口了。”   赵元熙打开门,他果然倚在门边,崭新的飞行员夹克配雷朋墨镜,又酷又帅。   “冬天还没过完,你不冷?”   “春海的冬天能有多冷?”   赵元熙哼笑:“听说过年期间有寒潮,你最好多带几件衣服,现在院长那里也没有可以给你将就的了。”   当年秦飞白上中学在学校寄宿,寒假回到福利院,为了耍帅穿得一身单薄,冻的够呛。幸亏他抽条慢,又瘦,福利院常年有社会各界捐赠的衣物,院长找了几件给他御寒。   今非昔比,身高早就超过一米八的大男人,不可能再穿得下那些为孩子们准备的衣服了。   他带的东西其实比她还多,行李箱之外还有纸箱,水果饮料、书籍文具,应有尽有,也都不是给自己的。   他们这样的人,每到过年,无处可去,回福利院就是回家。   赵元熙是个例外,自从考上大学之后离开福利院,她就很少回去。即使回也只是偶尔回去看看院长,问问有什么需要的,并不大张旗鼓。   所以她这回突然说要跟他们一起回去过年,秦飞白还感到挺意外的。   “你这两个箱子看着大,其实挺轻的啊!带了些什么华而不实的东西?”   “很多给女孩儿买的东西,怎么就华而不实了?不过肯定是不能跟秦老板你比。”赵元熙上了车,忍不住调侃,“今年生意不错啊,开着这么烧包的豪车,大包小包的衣锦还乡,就不怕你的粉丝过于热情又不让你走?”   秦飞白笑:“人家小可去年结婚了,还特地寄了喜糖喜饼来的,你可别瞎说。”   “结婚归结婚,她还是你后援会会长兼头号粉丝啊,不影响。”   其实她也只是听说。有个叫陈小可的姑娘也在福利院长大,比他们小一点,师范大学毕业之后回到福利院做老师,是为数不多的留校反哺的孩子,小时候并不爱跟他们几个一起玩儿,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喜欢粘在秦飞白身后当小尾巴,直到他们各自出来独立工作了,也还是对他保有非一般的热情。   邱含琦就开玩笑说秦飞白是福利院的头号明星,陈小可是他后援会的会长,连后援名号都想好了,就叫“飞同小可”。   结果秦飞白后来每次回去过年,都有一幅横幅写着“飞同小可”欢迎哥哥回家之类的字样,饶是他这么厚脸皮的人都有点难为情。   大家都以为陈小可还会在秦飞白身后再追一阵子,没想到人家那么快就结婚了。   人长大了,渐渐就明白谁没了谁都照样好好活的道理。   年前往往是福利院最忙的时候,要应付各种检查,接待大小领导们的慰问。如今的富人阶层流行做慈善、做公益,逢年过节少不了给他们这样的福利机构做捐赠、办活动,院长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幸好有年轻一辈的老师们帮忙。   尽管如此,院子里还是停满了车,各种年货都从车子的后备箱里被卸下来,一样样往里搬。   秦飞白的车都只能停在围墙外边,摘下墨镜直呼好家伙:“明天就大年三十了,还这么热闹呐?”   赵元熙说:“不是挺好的么,关注弱势群体是社会进步的体现。”   对失去父母亲情的孩子们来说,物质上的丰腴也是好事。   他们小的时候,远没有这样的关注度,日子也过得比现在清苦,秦飞白天天担心自己营养不良长不高,当不了警察。   “连你都肯回来过年,的确是进步。”   赵元熙懒得跟他打嘴仗,从车上下来:“我去找个推车来,先把东西搬进去。”   他们都是自己人,就跟回自己家一样,能自个儿动手就不惊动别人了。   然而推车没找到,把陈小可给招来了。她一脸灿烂笑容,身旁跟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亲自推着小车到门口来接他们,隔老远就伸长了手臂打招呼:“秦飞白!”   她身旁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比她还要热情,在衣服上抹了抹手心里的汗,才跟秦飞白握手:“秦大哥你好,我叫翁宇,是小可的老公,大家都叫我小宇。我常听小可提起你,可算见到真人了!”   赵元熙好笑,悄声说:“看来你现在不止有迷妹,还多了个迷弟。”   几个人把车上的东西搬到推车上,走近福利院的大门才看见院长赵淑敏弓着腰也正搬东西。   元熙连忙上前扶住她:“院长妈妈,你别自己搬啊,小心腰又疼了。”   旁边大概是来“献爱心”的工作人员,一听连连道歉:“对不起,院长身体不好吗?我们不知道。”   “嗯,她腰椎去年刚做过手术。”   赵淑敏看到她来了很是惊喜,握住她的手,很和善地笑笑:“没事,都老毛病了。我也没出什么力,都是这些年轻孩子在帮忙。”   秦飞白站在一堆装满物资的纸箱中间感慨:“这么多东西,可有得忙了。您也不等我们两天,是不是觉得我们今年不回来了?”   “说什么呢,你每年还等着我发压岁钱呢,怎么可能不回来?”赵淑敏一边一个拉住他俩的手,“现在捐赠的东西很多,都是社会各界人士的一片心意,总不能就这么堆在院子里风吹雨打的,我就趁年前赶紧搬进去,收拾整理好了,才好欢迎你们回来过年啊!对了,含琦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   元熙没回答,秦飞白瞥了她一眼,答道:“啊,她正好轮到值班,值完了就来。”   赵淑敏点头,欢欢喜喜地拉着他们:“走吧,进去坐,孩子们都等着呢!”   福利院的新年,有种别样的热闹。   孩子们不像学校里那样会放寒暑假,他们待在这里,有活动仍到教室集合。他们刚从爱心人士那里领到新的玩具,都爱不释手地摆弄着,教室里一片喧哗声。   很多孩子单从外表上就能看出天生的缺陷,与普通人不同。   赵元熙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停顿了一下。   秦飞白在她身后问:“怎么了,不进去吗?”   “这里还是跟以前一样,好像都没怎么变过。”   尽管校舍翻新过,桌椅教具也都是新的,孩子们身上穿的衣服比过去干净鲜亮,手里拿着芭比娃娃和高达,看起来跟小康之家的孩子们没什么两样。   可他们还是被留在了福利院,因为各种各样的缺陷被留下,没有人愿意领养。   就像当初的他们一样,自从秦飞白因为太调皮被领养家庭退回来之后,她和含琦也再不愿被领养,靠好心人的资助上学,直到成年。   秦飞白轻轻把手搭在她肩上:“走吧,我们先进去。”   其实还是不一样了,至少他们都已经不是小时候的那个自己,也开始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   秦飞白和翁宇带着孩子们挂灯笼,赵元熙跟陈小可在厨房熬浆糊,等会儿还要在各个门口贴春联、贴窗花。   小可是个话痨,叽叽喳喳说了很多福利院最近的轶事之后,终于把话题拉到了元熙身上,问她:“听说你在大公司上班,工作是不是很忙的?之前过年都没见你回来。”   元熙没吭声。她知道,这大概是秦飞白和邱含琦他们的说辞——明明一起长大的孩子,他们每年都回来,她却不,只能说是工作忙,典型的帮她找借口。   她工作再忙能忙得过邱含琦?那是每年要排班值守的,甚至过年遇到大案,从年夜饭的饭桌上直接起身开车去现场。   她一个公司秘书,能有什么要忙的?   “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也想过应聘去企业上班,可我不擅长跟人打交道,专业也不对口,最后还是只能回到这里来。院长妈妈说这里留不住年轻老师,我就想留下来帮帮她。”   赵元熙嗯了一声:“你的工作比我有意义。”   “不不,不能这么比较。你们创造财富,才有这么多吃的玩的送来给孩子们。”   “我不创造财富。”   “那你的工作具体要做些什么呀?”   元熙在锅边敲了敲搅动浆糊的勺子,头也不抬:“陪老板上床。”   陈小可愣了一下,然后噗呲笑出声:“赵元熙,你真会开玩笑。”   他们在福利院一起长大的这些孩子,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哥哥姐姐的概念,唯一的称呼就是对方的名字。   但这不是开玩笑。过去三年,元熙的春节都是跟聂尧臣一起度过的。她是无家可归,他则是很不喜欢跟家人长久地待在一起,应付完大年三十的“团圆饭”,第二天就带她一起飞热带岛屿。   他们去过夏威夷、冲绳和大溪地,沙滩、海浪、比基尼……陌生环境里,他们都比往常更放得开,没日没夜缠绕在一起。   在夏威夷,聂尧臣提出让她搬进他安排的房子里住,开始对两人之间的这种关系产生依赖;她也是在那时发现,所有糟糕的情绪都可以被生理的高朝冲散——对家人的思念、反复落空的期待、身为幸存者的歉疚……无论哪一种冒头来烦她,只要跟聂尧臣耳鬓厮磨、干柴烈火地做一次,就全没了。   陈小可显然不信她的话,反而说:“你这么漂亮,穿的衣服也那么靓丽好看,肯定会有人产生不该有的误解。但我知道你的工作肯定不是那样。美本身没错啊,我不知多想像你这样美。”   她是唇腭裂患者,从小被父母抛弃,因为面部显而易见的缺陷始终无人领养,后来靠专项慈善基金做了几次手术,但面部还是能看出一些痕迹。   在外找工作时连连碰壁,说什么专业不对口、不善交际那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真实情况是面试官仍难免以貌取人。   现实的打击、卑微的身世,带来的是隐藏至深的自卑感,外人感知不到,但在这个环境中长大的赵元熙非常清楚。   她从随身的包里翻出一个彩妆礼盒给陈小可:“这个送你的,新年礼物。”   “哇,好漂亮!我、我不会化妆。”   “没关系,我教你。我箱子里还带了其他的化妆品和女孩儿用的,有空教孩子们用。”   福利院有些女孩子大了,生理卫生方面的知识却还没有好好学习过,青春期的女孩子开始爱美,也想像普通家庭的女孩儿那样学会化妆,却没有途径去学,长到小可这个年纪仍只有羡慕别人的的份儿。   没关系,她来教她们,她们也有追逐美丽的权利。   只不过送给小可的这个彩妆盘是她原本准备送给含琦的,要是被她知道礼物都给了别人,不知道还能不能跟她和好。 第16章 我是来找你的。   邱含琦是大年初二到福利院的,把夏婵也给带来了。   夏婵说:“过年总是吃吃喝喝多没劲,就该做点儿有意义的事儿,我是来当志愿者的!”   过去三人虽然感情不错,但关于身世,元熙和含琦都有意不去提,她了解的也有限。   直到发生了聂尧臣受伤那件事之后,彼此才算是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还好,夏婵不是想象中那种“温室花朵”,震惊过后坦然接受了朋友的一切,甚至还悄悄做两人之间的“粘合剂”。   她知道元熙和含琦之间闹了不愉快,一直想着找个机会让两人好好聊聊,重归于好。   连秦飞白都看出两人之间发生了点什么,私下里问过元熙:“你跟含琦怎么了,吵架了?”   依照含琦的性子,不可能是她主动跟秦飞白说的,只能是他自己察觉的。   她一来就带着夏婵帮院长妈妈做事,跟孩子们熟悉,没跟元熙搭过话,就像压根儿没看见有她这么个人存在一样。   傍晚给女孩子们上完课,给她们发完新的礼品,看她们各自兴高采烈离开了,赵元熙才终于逮到机会给帮忙发礼物的含琦说:“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还有小婵,让你们为我担心了,我不该那么任性。”   “啊,没事没事,我不介意的。你有你的情绪嘛,我不能为你分担,至少应该体谅你。”夏婵边说边碰了碰身边人,“含琦,你说对吧?”   “我无所谓,她自己都不珍惜自己了,我们外人又操的哪门子心。”   “你之前说的对,是我太心急、太偏狭,对我自己没好处,说不定该做的事还没做成我自己就先倒下了。”   邱含琦终于抬眼看了看她:“你想明白了?那你还要住在那个阁楼上吗?”   “我现在住的那个酒店式公寓可以长租,我刚续了半年的合同。等花店装修好了,楼上我收拾出来当仓库用,放个简易的床铺或者睡袋,实在回不去的时候临时休息一下,这样总可以吧?”   “我看行啊!”夏婵挽住她胳膊,“我偶尔跟我妈吵嘴,或者盘点单子盘晚了,也会在婚纱店里睡一宿,你可以来找我啊,我陪你。”   谁陪谁都行啊,都别端着啦,快点和好吧!   邱含琦脸上的神色也松泛下来,清了清嗓子:“别算上我,我要值班,忙着呢!”   “不生气了?”   “你这道歉没点儿诚意,好歹也该请我们吃顿好的。”   “过年哪顿吃的不是好的?”赵元熙朝远处正带孩子们做游戏的陈小可抬了抬下巴,“我倒是准备了谢罪的礼物,不过临时送人了。”   “我知道。刚才小可跟我说了,百年难得回来一趟的人一出手就是这么精美的礼物,好在我今年基金赚了点钱,准备的礼物也不赖,不然还不好意思拿出手了。”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要送你的?”   “我主页不是种草了么,肯定被你看到了呗,投其所好不是你的强项吗?”   赵元熙垂眸没吭声。   “喂,干嘛,你不是这样也生气吧?这评价可是当初你刚跟聂尧臣在一起的时候,你自己说的。”   她刚接近聂尧臣的时候,他们都没想到她能这么快俘获这位天之骄子,问起来,她说最大的秘诀就是投其所好。   “我没生气。”赵元熙长长舒出口气,“现在有特别好的机会投其所好,是我之前都没好好想过的,我只是犹豫,到底要不要这么做。”   “是什么,说来听听。”   赵元熙看了看邱含琦,又看看夏婵,假如告诉她们,聂尧臣提议生个孩子,而她还真的正在考虑可行性,大概会被她们喷得狗血淋头吧?   “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吃饭,晚上再说。”她瞟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今天晚饭在礼堂吃,听说有交响乐团的志愿者来演出。”   话音未落,秦飞白就跑过来,表情有些微妙:“元熙,出了点状况,你赶紧过去一趟。”   …   福利院主楼的一楼东侧有个小礼堂,木质的地板,木质的舞台,台下的椅子不固定,需要的时候自由摆放。   由于得到社会各界的关注较多,常有志愿者和团体到福利院来,除了在物质上带来各种支援,也会组织各种演出来丰富孩子们的精神文化生活。福利院的老师们会给孩子们排演各种歌舞,有时也搞汇报演出,都是在这个小礼堂进行。   逢年过节,志愿者和客人比较多,需要大家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硕大的木质圆形桌面被一个个滚进礼堂来,拉开台下的椅子,撑起圆桌,热菜冷盘一道道端上来,礼堂就变成临时的大餐厅。   今天的晚饭就摆在礼堂里,倒不是因为客人多,而是因为有交响乐团的志愿者们,会先为孩子们来一场简易的“新年音乐会”,再跟大家一起吃饭,在礼堂比较宽敞方便。   赵元熙跟着秦飞白一路过来,想不到会有什么状况让他露出那样的表情。   刚走到礼堂门口就听到一阵悠扬琴声,深沉低回,是巴赫的大提琴组曲中的一支。   她没听过聂尧臣拉这支曲子,但就是有种奇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一进去她就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聂尧臣。   他怀里搂着大提琴,一手揉弦,一手拿着琴弓,为刚才这支曲子画上句点。   周围还有乐手,穿华丽的黑白色礼服,却只是远远抱着自己的乐器看他演奏,眼中流露出欣赏,却并不拉曲子,也不搭话,似乎跟他完全不认识。   因此孩子们也只团团围住他,小的趴着坐着围在他脚边,年龄稍大一些的几个站在他身后,也都好奇地盯着他怀里的琴。   他怎么会在这里?   聂尧臣向来对别人的事情不感兴趣,对她的了解也仅仅停留在她父母早逝,没有什么亲人这一点上,从没问过她在什么地方长大,跟谁有什么联系。   他会找到这个地方来,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看了公司的人事档案。   她曾故意留下过福利院的地址,以防万一哪天她又故意拿乔,而他心血来潮要找她,说不定追根溯源能找到这里来。   那样或许证明她在他心里还有一点地位。   但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时点,因为她这些天并没有要躲他的意思。   “我刚看到他也吓了一跳。”秦飞白在她身旁说,“应该不是你叫他来的吧?”   但聂尧臣肯定是为了她才找到这儿来的。   元熙摇摇头,正好看到有个脑瘫的孩子伸出手抓住了大提琴的琴弓,连忙上前,温和地制止:“轩轩乖,这个不可以乱动。”   他的琴价值三十五万,换一把琴弓就要上千,不是孩子们可以随便玩随便摸的东西。   聂尧臣却说没关系,“难得他喜欢。想不想自己试试,让它发出声音?”   点头。   他握住孩子拿弓的手,在琴弦上拉出一个简单和弦。   柔和婉转,轩轩咧开朴拙稚气的笑,站着的大孩子们也发出惊叹的声音。   赵元熙其实挺惊讶的,比刚才乍见他出现这里更甚。   没想到他对孩子有这样的耐心,尤其是这里的孩子们大多有各式各样的缺陷,跟他不同,都是从表面上就能看出的缺陷。   同理心那么差的人竟然没有推开他们,甚至没有径直走开。   她过去拉他:“你跟我出来一下。”   他这才把琴放入琴盒,背到肩上。   在门口遇上邱含琦和夏婵,她们看到聂尧臣也很意外。   “他怎么来了?”含琦压低声音悄悄问,“你这是要跟他回市区了?”   元熙摇头:“你们先吃饭,不用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她也不明白聂尧臣到这儿来干什么,又怎么会背着琴像回自己家似的就这么闯进来了。   在院子里看到商务车上下来穿黑裙的中年女子,手里也拎着琴盒,她才反应过来,刚才福利院的老师大概是把聂尧臣也当做今晚要演奏的志愿者了。   他显然也看见了:“这里今晚好像有演出?”   “嗯,我差点以为你也是参加演出的乐手之一。”   他摇头:“我不认识他们,只是这里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好像把我当做他们中间的一员。我看小朋友们好奇,就拉首曲子给他们听。”   那些专业演奏家怀中的乐器未必有他的昂贵,但都视若宝物,碰都不让那些孩子碰一下。   赵元熙笑笑:“我还以为你专门来看演出。”   但那也解释不了他为什么带着自己的琴。   何况他要想听一场新年音乐会,可以前往国家大剧院甚至维也纳□□,世界顶级交响乐团才能入得了他的耳,大可不必到城郊的福利院来听这样一场三五位乐手的简易音乐会,那不过是给孤苦的孩子们带去的一点音乐启蒙和慰藉。   “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那天你就那么走了,第二天我出院你也没有来。我让英叔去你住的地方看过,你不在家,也不在那个店铺里,我担心你出事。”   没错,那天在病房里,她本来如火的热情突然之间就像被冷水浇灭,敷衍般说等他出院再来看他,就这么转身离开了,把他一个人撂在那里,不上不下的。   他以为出院时她会出现,因为相处的几年中,他偶尔也有生病休息的时候,她无论作为秘书还是情人,都帮他把工作和生活安排得细致周到。   偏偏这回不见人。   她那天到病房里来,热情而主动,并没有一点生气闹别扭的样子,可是一转眼他又找不到她了。   最近这样的状况时不时就会发生,他心里从一开始单纯的不满和不舒服,到现在会生出几分慌张,觉得她随时都会消失不见,事情好像已经超出他的控制。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赵元熙问。   “我不知道,只是来碰碰运气。”   他们已经从福利院的院子里走出来,踩着昨夜大风刮下来的厚厚一层枯叶。聂尧臣背着分量不轻的琴盒,脚步比往常重,每走一步,脚底都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他指了指小路通往的另一个方向:“我爷爷住的敬老院在这附近,我跟家里人来看他。想起你人事档案里的这个地址,猜你说不定会在这里。”   难怪他背着琴,原来是要演奏给爷爷听。   元熙听他说起过,在确诊阿斯伯格症之前家人就发觉了他与其他小孩的不同,在他身上投入最多心血的人虽然是他妈妈,但鼓励他学大提琴的人却是他爷爷。   或许就像刚才那样,有人劝阻他不要乱碰,老爷子却说,有什么关系,他喜欢就让他玩。   这是有钱人家的任性。   祖孙之间应该的确有过很温情的记忆,不知后来为什么会生出隔阂。   “福利院是我长大的地方,很多年没回来过年了,今年跟朋友一起回来看看。”她扬起脸看他,“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聂尧臣也停下脚步,一路伴随两人的咔嚓声终于消失,四周没有其他行人和车辆通过,晚风穿过头顶那些已经冒出点点新芽的枯枝,清寂甚至萧瑟。   “我想问你,那天在医院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第17章 4月29周四入v,当日……   那件事。   除了提议让她生下他的孩子之外,应该也没有其他什么事要她考虑的了。   原来他特地到这里来找她,想要的是一个确切的答复。   赵元熙笑。   她伸手抚了抚他的衬衫领子。不似那些装模作样的演奏家们穿礼服打领结,他衬衫外只套一件开司米大衣,连领带都没打,领口微敞,甚至比平时有公事在身的样子还要随性。   这是在家人面前的状态,有时针锋相对,却又不设防备。   “我要是说我不想生小孩的话,你是不是打算跟我分手?”   聂尧臣微蹙起眉头,“我没这么说过。”   这是什么逻辑?   他是为了留住她,保证她不会随时随地毫无挂念的离开,才有了这个提议,怎么会主动分手?   “那既然这样,生有什么好处?你的新娘人选已经确定了,不会是我,母凭子贵嫁进你们聂家大门是不可能的。充其量也就维持现状,最多你每个月给我的薪水里多付一份孩子的抚养费。这样的条件,实在不足以让我下决心去生个孩子啊,毕竟那不是小猫小狗,生出来就要对他整个人生负责,万一他像福利院那些孩子一样有缺陷……”   她故意顿了一下,“到时我能怎么办呢,难道也抛弃他,让他像我一样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吗?”   “不会!”聂尧臣被这样的假设给刺痛了,紧紧拽住她的胳膊,“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给不了我任何保证。你会有你的家庭,我们都不在一起生活。”   他这才慢慢松开手:“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带你去见见我爷爷。”   “你爷爷?”   “嗯,得到他的首肯,说不定会有办法。”   赵元熙反应过来:“你想悔婚?”   他不说话,算是默认。   “可是跟曲家的婚约对你挺重要的,不是吗?”   她听Miu姐说过,曲聂两家从聂尧臣曾祖父那辈开始关系就不错,子孙兴旺的时代,两家就有过通婚。曲家还曾过继孩子到聂家,成了聂老爷子的堂哥,两家商业上也一直互有往来合作。   儿女亲家是早就说好了的,曲家这一代继承人的女儿叫曲嘉倩,本来应该跟聂舜钧结婚,奈何聂家老大压根儿没打算听从这样的安排,硬是娶了老爷子原先的保健医生,把两家人都噎得够呛。   聂老爷子对这位成了自己孙媳妇的卜医生也一向是非常信任和喜爱的,甚至有传言说他会将手中至关重要的股份都留给她,正因为这样,聂舜钧才会强取豪夺也要把人给娶回家。木已成舟,小曾孙女都有了,也不可能再拆散他们,只不过曲家那边的婚事没成,面子里子都过不去。   聂尧臣就是这时候站出来说他愿意替大哥完成这桩婚约。   那时候聂老爷子本来已经在另外想办法了。传说聂松早年在外还有私生子,只是没在聂家养大;曲家以前过继来的那一支,这辈也有可供选择的青年才俊,只可惜他们都不姓聂,配这桩婚事总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聂尧臣当然是最佳人选,但他有阿斯伯格症并不是什么秘密,虽不是致命的恶疾,却很难讲对方会不会介意。   他从小显得不合群,难与人相处,谁都没想到他会主动提结婚。就算结了婚,以他的情况,夫妻能否和睦共处都成问题。毕竟这样的结合本身是为了亲上加亲,使两方家族利益扩大化,不是朝合暮散做做样子就能了事的。   于是也有人说他是受人鼓动,为了讨老爷子欢心,也争取曲家的支持,从而在跟大哥聂舜钧争夺家产和内部权力的时候能够占到上风,正如他的父亲聂松和叔叔聂权那样。   因此背后鼓动他的人不用说,肯定就是二叔聂权。   聂权自己没有生养小孩,争权夺利到最后,总要后继有人才有盼头。至于为什么会选中聂尧臣,大概是因为近几年他跟现任大嫂芮琼芝走得比较近。   芮琼芝跟丈夫聂松多年前开始就感情不和,搬出去独自居住,尽管深居简出,媒体都鲜少拍到她的影响,但不止一次捕捉到小叔聂权到她住所造访,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叔叔嫂嫂,孤男寡女,不得不惹人遐想。   八卦到最后,连聂尧臣的身世都被怀疑,说他生父其实是二叔聂权。   赵元熙听了只想说一句贵圈真乱。   不过,她知道聂尧臣并不是甘于受摆布的傀儡。相反的,他没那么容易受外界影响,聊天都能跟你各聊各的,要说服他做一件事比寻常人难很多。   他愿意结这个婚,应该还是出自他本人的意愿。   将来他不管是继承聂家的事业,还是独立经营自己的新版图,能争取到曲家的支持都是如虎添翼。   他跟哥哥聂舜钧关系再好,也难免利益冲突。当年香港名门新鸿基的郭氏兄弟也一度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的美谈,一朝起了龃龉,竟发展到不惜鱼死网破的程度。   人家尚且能搬出老母亲从中斡旋调停,聂尧臣和聂舜钧却根本都不是一个妈妈生的,连这点可能性都没有。   各自给自己留有余地,也很容易理解。   聂尧臣年前去美国赴相亲宴,订下婚事,似乎才第一次跟曲嘉倩见面。但赵元熙私下里听他与人通电话,称呼对方倩倩,亲昵温柔,跟一般人不同。   她与他同床共枕也有三四年光景,在他口中不过一串数字。   她不与病人计较,但病人心里为佳人留有特别的角落,或许也是能成就这段婚约的缘由之一。   他舍得就这样废除婚约吗——为了她这样一串数字?   “你不要冲动,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呀,万一惹得你爷爷大动肝火就不好了。”她反倒安抚他,“你吃饭了没有?我陪你去吃点东西吧?”   看样子福利院的晚饭她是赶不回去了,大过年的,这周围也不知有没有能吃饭的地方。   聂尧臣看着她:“你不跟我去见爷爷?”   “既然不会成为你的家族成员,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那你要怎么样……”他缓了口气,“怎么样才肯生孩子?”   他特有的执拗又来了。   赵元熙笑了笑,“是不是我说什么条件,你都能答应?”   “可以,只要我能做到。”   “那你走吧,你做不到的。”   他拉住她,“你还没说是什么条件。”   “那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以后都不再重复了。”她回身看着他,“我想跟你一起生活,走进你住的地方,而不是像个见不得光的外室一样被安排在某个公寓,让你想起来的时候来摸摸看看,哄宠物似的哄着玩。我喜欢你在半山道那个房子,不管你以前是不是从没邀请过其他人到那里去,我都要做最特别的那一个,我要你信任我。”   聂尧臣果然变了脸色,抓着她的手却不肯松开。   他的执拗其实是一种焦虑,也是阿斯伯格症的一种表现,但一般只在青春期的时候比较明显。   英叔也说,聂尧臣十来岁时的确有一段时间表现出焦虑和叛逆,形成和家人之间的对抗。   但这些年已经好多了,大部分时候他都能像普通人一样管理好自己的情绪。   他就是怕她离开。   赵元熙原本真的是没什么把握他会答应,但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忽然就有了底气。   果然,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下个月初,又要过生日了,你过来,在半山道的家里,就我们两个人。”   他们俩生日在同一个月份,相识以来,每年都一同庆祝两个人的生日。   对于赵元熙来说,今年这个生日注定不同往日。   她这辈子,几乎没尝到过心想事成、如愿以偿是什么滋味,只有这一刻是例外。   四年的努力,终于有了阶段性的成果。   很难形容内心感受,不能简单说是欣喜若狂,但的确有类似兴奋的情绪狂泻而出。   她都佩服自己,怎么面上还能看起来这么平静。   “对哦,又要过生日了,一年时间真是好快。”她突然问,“你开车来了吗?”   “嗯,你要干什么?”   她一笑:“送你礼物啊!” 第18章 一更   车子从林荫道边挪到深巷尽头,车窗上深黑的纸膜仍掩不尽车内的旖旎。   元熙穿了长裙,跟他面对面坐着,裙摆散开如大丽花,遮住溪谷涓流,山峰奇崛,以及由她掌握的起伏跌宕。   聂尧臣椯息不定,想要推开她,却又舍不得,低声说:“这不公平……”   元熙从深吻中退开,垂下眼睫看他眼睛:“你说什么不公平?”   她嘴唇滟光一片,红得像晚樱的花瓣。她今天素面朝天,一点妆容都没带,这么漂亮有生气的唇完全拜他所赐。   “我说你的衣服,还好端端的……你看我。”他低头看看被丢在脚边的大衣和衬衫,“还把我衣服都扔了。”   “那我补偿你。”   她凑过去小口小口地品尝,像吃到最美味的食物,细嚼之后就要一口一口吞掉,“你在办公室也是这么对我的,我都没抗议过。”   被她碰过的地方像燃起火苗,血液开始沸腾奔涌,呼吸也全乱了,哪里还能计较什么公平不公平。   “为什么说这是礼物?”   “不是下个月就要过生日吗?去你家陪你过生日,还得怀上孩子,现在就得抓紧了。先预支一点福利给你,真正的生日礼物,我会再准备。”   他的车子跟他本人一样透出干净而禁欲的气息,这场耳鬓厮磨完全是临时起意,根本什么措施都不可能做。   他揽紧她:“也没这么急。”   她只要愿意就好,他信任她,并不来自他们之间这点血缘纽带,相反的,要换取她对他的信任,才是他想让她生个孩子的原因。   等深巷尽头终于恢复平静,暮色四合,两个人重新穿戴好衣服,聂尧臣说:“我送你到福利院门口。”   “不用了,你快去看你爷爷。太晚了,你家里人该觉得奇怪了。”   他仍拉着她的手不放,“你不走了?我会不会又找不到你?”   “老巢都在这儿了,我还走哪儿去?”   他这才多问一句:“你真的在这个福利院长大?”   “我很小的时候爸妈就不在了,总要活下去啊,就被送到这里来了。放心吧,这几天过完年我就回去了。”   赵元熙回到福利院,果然大家都已经吃好了饭,老师们领着孩子们去活动室看电视了。   衣服换到一半,有人来敲门,她只好又穿回去,跑去开门。   秦飞白站在门口,手里端着餐盘:“给你留了饭,吃一点吧。”   “你怎么知道我还没吃饭?”   “我不知道啊,但今天有你最喜欢吃的烧鸡,就特意给你留了点。”   “还是街角那个红招牌店里的烧鸡吗?”   “嗯,都开了有二十多年了,还在那里。听说马上要拆迁,以后可能也很难吃到了。”   公/众.号.梦/中.星/推.文   “不容易。”元熙顺手拈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你稍等我一下,我冲澡换身衣服,很快。”   “你忘了,这儿八点以后才有热水。这会儿你只能洗冷水澡,小心着凉。”   “不会吧,居然还是只能定点提供热水啊?”她自嘲地笑笑,“回头等我挣了钱,第一件事就先把这儿的热水系统给换了。”   “这里的供水系统太老,要改很麻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秦飞白把床头的干净衣服扔给她,“你先把衣服换了。”   他从进门就看到她锁骨处的痕迹,还有她整个人沾染的情淤的气息,浓烈得让人无法忽略。   不难猜到她跟聂尧臣出去这么久做了什么。   他把脸别向窗外。   福利院的宿舍间一层楼才合用一个卫生间,换衣服只能在床和柜子间拉个帘子换,元熙他们在这里长大,都已经习惯了。   换好衣服,她把帘子一拉,秦飞白还坐在那里,神思不知游到哪儿去了。   她伸开巴掌在他面前晃了晃,“哎,怎么了,晚上有事儿?不耽误你吧?”   他摇头,“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儿吗?”   她跟聂尧臣分开后,回来就发消息给他,说有事跟他商量。   “还是关于聂家的事。”她在他对面坐下,“我想请你帮我查查,聂尧臣和他爷爷到底因为什么事才生分了。还有他跟曲家的关系,那个曲嘉倩是不是跟他早就认识,结婚之后,上古集团的实权是不是真有可能从他爸那里移交到他手上。”   “你是他们公司的员工,这些事难道不比我清楚?”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候内部看到的才是假象,反而不如外人看到的客观。尤其是那个曲家,根基在美国,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说是两家有商业往来,但至少我没接触过跟他们有关的业务,就很好奇。”   “可这些跟你找的真相有什么关系?”   “聂尧臣要结婚了,他结婚后,不管夫妻感情怎么样,我要接触他和他家里人获取线索,就没那么方便了,所以现在要抓紧行动,未雨绸缪。”   “你还要接触他家里人?会不会有危险?”   她笑:“怕什么,他们只是生意做得大,又不是黑涩会,还能把我杀了扔海里去吗?顶多也就让我在春海市混不下去。只要能找到我妈妈的遗体,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就算让我离开国内都没关系。”   秦飞白在她手上握了握,“我怕你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伤害到自己。”   赵元熙看着包覆住自己手背的这只手,大而有力,当年那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不知不觉已经有了这样的力量,不止能帮她,还一心想要保护她。   “飞白。”她不动声色地抽/出手,目光却对上他的,“聂尧臣答应了让我去半山道那个房子。”   “真的?什么时候?”   “下个月,他要跟我一起庆祝生日,邀请我去他家。这是个好机会,我等了四年才等到这个机会,不能错过。”   “我知道我知道。”他也雀跃起来,“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就是刚才说的这些,我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占据主动。你能帮我吧?聂尧臣新娘姓曲,以后难免要打交道的,我先了解清楚一点,到时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帮你查当然是没问题,但你要答应我,不管什么情况,保护自己都是第一位的。”   “嗯,放心吧,我有数。”   “你有什么数啊,出去那么半天,晚饭都没吃。”他把餐盘里的东西推到她面前,“趁热赶紧吃完,我好把盘子收走。”   “不用麻烦了,我等会儿吃完自己收。”   “你小时候吃饭吃的慢,最后也都是我陪你的,那时候怎么不逞能说自己来呢?”   “人长大了,脸皮薄呗。”   她六七岁光景,刚到这里来的时候,因为短期内频繁换环境,又刚跟妹妹元卉分开了,适应得很差,吃饭像吃药一样难,别人都吃完了,她面前的饭菜还没怎么动。   秦飞白常常第一个吃完,吃完就跑来陪着她,直到食堂里最后只剩他们头顶一盏灯,昏昏黄黄的罩下来,那个场景清晰得就像昨天刚发生过一样。   秦飞白走了,浴室也终于有了热水可以洗澡。赵元熙飞快地洗干净自己,抱着衣服回到房间,就见邱含琦和夏婵坐在床边。   “你们怎么在这儿,我不是跟院长妈妈说了,给你们另外安排个房间吗?”   含琦指了指夏婵,“她说睡一起,晚上方便聊天。”   “本来就是啊!你看,这里的床本来就是通铺,我们三个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挤一块儿聊聊天,多开心啊!”   元熙把换下的衣服收进行李箱,“你不怕被我的小玩具吓到?”   夏婵反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元熙所说的“小玩具”指的是什么,脸上泛红却还嘴硬,“这有什么?成年人嘛,本来就可以取悦自己的,又不一定非要男人!”   “看不出啊小婵,你懂的还真不少。”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她晃了晃脑袋,又连连摆手,“熙熙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是猪。不过,你真的带了吗?”   看她伸长了脖子想要开开眼界的模样,赵元熙好笑:“我没这么饥渴,主要行李也装不下,下次你去我那儿再给你见识。”   含琦看着她:“你今天跟真人做了吧?”   “这么明显吗?我都洗过澡了你还能看出来。”   哪是看出来的?她们都看到聂尧臣来找她,两人又出去那么久,猜也猜到了。   含琦扔给她一个药瓶,“你药快吃完了吧,这是新开的。”   夏婵好奇:“什么药呀?”   “长效避孕药。”元熙打开自己的药盒,把药放进去,“果然就剩最后一颗,你真是及时雨。”   “朋友嘛,就是拿来利用的。我当时介绍那位妇科医生给你,是想做媒让你们凑一对儿的,你可好,去挂号开了一次药,之后干脆把这差事交给我了。”   赵元熙面不改色心不跳:“我跟他不合适,再说人家医生小哥的心思明显在你身上,熟人好办事嘛。”   跟聂尧臣在一起这些日子,不仅是每次都戴套,她也一直都在服药,感谢医学昌明,如今长效避孕药一粒管一个月,双重保险,就是为了保证不要出现突然怀孕这样的意外。   当然,聂尧臣并不知道。   “其实你没想过生孩子,对吧?”   含琦冷不丁这么一问,元熙回过头:“怎么这么问?”   “我一直在想你白天说的投其所好,想来想去只有给他生孩子这一条了。你又是辞职又是搬家的,他如果真吓到了,想要挽留你,也就求婚和生娃这两个终极招数了。男人嘛,没什么花样。”   她这才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做刑侦的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   赵元熙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   “他下个月生日,邀请我去他家。”   “哪个家啊,半山道那个花园洋房?”   “嗯。”   “真的?”含琦果然也很激动,“他怎么突然想通了?”   “不就是你说的,想让我给他生个孩子。孩子都肯生,那就是自己人了,总要领我去认认门。”   “不会吧,你真打算生孩子啊?”夏婵咋舌,“那……那你怎么还吃药?”   “答应了也不一定就要生,生孩子这种事本来就要讲缘分的,谁说得准什么时候能生得出呢?过一段日子生不出,就当不孕不育好了。”   “你打算诓他?”   “兵不厌诈嘛。”   含琦和夏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们不用担心,这回有机会到他家里去,一旦发现了有价值的线索,说不定我就可以跟他彻底断了,谁也不用再算计谁。”   聂尧臣不会发现她接近他的真实目的,也不会发现她并没有真的想为他生一个小孩。   含琦撇嘴:“很多惨烈的杀人现场都是没有预谋的。嫌疑人一开始也只想着偷点东西、抢点小钱或者教训教训某人,最后一不小心性质就变了。”   “你又拿我跟杀人犯比。”   “杀人诛心,道理相通的。我只是想说,很多事情的发展都会跟事先预料的不一样。不过还好,你还没疯到要把一个无辜的孩子卷进来的地步。”   赵元熙笑笑:“这个过程是挺痛苦的,我一个人承担就够了,再多一个人都不用。”   不管是孩子,还是妹妹元卉。 第19章 二更   过完初三,元熙他们离开福利院,临走时跟院长赵淑敏道别。   “难得回来一趟,这么快就要走啊?”   “你们和小朋友都要准备春季开学了,我们在这儿反而碍手碍脚的。”元熙说,“以后我会常回来,争取每年过年都来陪陪你和孩子们。”   赵淑敏在她胳膊上轻轻拍了拍:“你有你的生活,不要勉强往回看,要往前,知道吗?”   她很清楚这个孩子身上发生过什么。   本来幸福美满父母双全的家庭一夕之间说没就没了,跟妹妹一起作为命案的幸存者被警方抹去了原来的名字和一切身份信息,送进社会福利机构,仿佛开启另外一段人生。   外人也许觉得福利机构是这些孤儿的庇护之所,充满温馨想象,实际对孩子自身而言,孤苦无依的记忆就从这里开始,很多人离开之后就再也不想回来了。   她都可以理解的。   尤其像元熙姐妹俩,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情,不要回头看来时的路,能够一直朝前看朝前走,才是她所希望的。   “对了,元卉呢?你后来有没有再见过她?”   赵元熙摇头。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有没有想过找她?她毕竟是你在这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了。”   十九年前,两个孩子一起从其他地方转到这里来,不久,因为新春汇报演出上的一支舞,元卉被一家做慈善公益的娱乐公司相中,提出送她到韩国做练习生,小姐妹就此分离。   那时她们才多大?元熙早慧,应该从分离之日起就做好了再也见不到妹妹的心理准备。   果然,她还是摇头:“我妹妹……应该也有了新的生活吧,还是不要打扰她比较好。反正当年的事,她什么也没看到,未必搞得清楚是怎么回事。”   她是决计要将查明真相的事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了。   有些东西,一个人背负就足够了,不需要再拉其他人进来。   元卉当年并没有亲眼看到凶案发生的一幕,更容易从往事中走出来。   出去了,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赵淑敏叹口气,又摸摸她的头发:“那你好好照顾自己,就算工作忙,也不要太拼命了,身体重要。还有,啊,前两天背着大提琴来找你的那个年轻人,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他是我老板。”   院长于是也不多说什么:“你也是大人了,遇到合适的男孩子,好好谈个恋爱,结婚了记得回来发喜糖啊!”   “嗯。”   元熙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没什么机会结婚成家了,但当着赵淑敏的面不会这么说。   她父母不在了,叫院长一声妈妈,就是真把自己摆在女儿的位置上,不会因为这种事让当妈的操心。   离开的时候仍然是秦飞白开车,各自手里都多了一个拎饭盒的袋子,里头是赵淑敏亲手做的酱菜。   她极会做菜,从红烧肉、狮子头这样的大荤到下粥佐餐的凉菜泡菜都做得好,福利院最初没有专门厨师的时候都是她亲自下厨。后来元熙大了帮她打下手,做菜的手艺就是那时候跟她学的。   他们从小就习惯了餐桌上时不时有酱瓜、酱豆腐这样下饭的小菜,赵淑敏也知道他们想念这个味道,每次回来都让他们带一些回去。   陈小可夫妇帮他们把行李物品都拿上车,小可脸上的妆容是元熙和含琦这几天教学的成果,用的正是元熙送的那个彩妆盘。   直到他们都开车离开了,她才问:“院长,元熙这么好,也没有什么缺陷,当初为什么没被领养?”   赵淑敏盯着车辆离开的方向,“她心里有事儿,就算去了领养家庭只怕也融入不了。而且她小时候有读写障碍,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领养的时候是不能瞒着的,很多家庭会有顾虑。”   小可师范毕业,对读写障碍有一定认识,但仍显得惊讶:“那好像是中枢神经发育障碍吧?不过……我真没看出来。”   “她妈妈干预得早,对她有很大帮助。家里出事后被送到这里来,是她们姐妹两个人。元卉有机会去国外当练习生的时候,特别要求那个娱乐公司也帮帮她姐姐,这才有条件请了专门的老师来给元熙继续做干预治疗。”   “那这个病对她影响很大吗?”   “元熙其实智商很高,就算一开始没办法很有效的把字连在一起写,也有自己的记忆方式。上中学后她学习能力已经跟普通孩子没什么区别了,要说影响的话,她不是很合群,有自己的小世界。”   除了秦飞白和含琦,她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什么朋友。   能顺利找到工作,开始新的生活,很大程度上是被寻求真相的决心给逼出来的。   可是这次回来过年,看到她交了新的朋友夏婵,又有背着琴特意来找她的聂尧臣,听那琴声中透露出特别的眷恋依赖,并不是可以催逼出来的。   …   春节假期结束,赵元熙走进上古集团的办公区。   肖灼看到她既惊又喜:“77姐,你不是lastday了吗?这么快回来看我们,还带了好吃的!”   他自动自发接过她手里的饭盒,喜滋滋地打开:“哇,越南春卷!”   春海是海滨城市,春天来得早,“咬春”自然也比其他地方早一些。   “随手做的,就当吃着玩儿吧。”元熙瞥一眼聂尧臣的办公室,“他人呢?”   “刚还在呢,前台打电话说有位田先生来拜访,是之前就约好的,他就出去了。”   田先生?赵元熙脑海中仔细搜索一遍,并不记得聂尧臣的相识中有哪位姓田的先生。   而且为什么不在办公室里聊,他还要特意出去一趟呢?   “77姐你有什么事儿吗?”   “噢,我后天才lastday,因为春节长假顺延了,我来看看他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   “啊,正好正好,你来看看这个。”   肖灼带她走进聂尧臣的办公室,指着他放在桌角的鱼缸,苦闷道:“聂总说,这个今后也归我管,可我没养过鱼啊!77姐,你懂怎么弄吗?”   本来也不懂,这两年托聂尧臣的福,不会也学会了。   元熙看着桌上那个熟悉的鱼缸,有点佩服他的执着,竟然把原本放在春江华庭的那个鱼缸给搬到办公室来了。   里面几条大大小小的鳑鲏一个不少,连河蚌和田螺都还在,水草被氧气的气泡冲得摇摇摆摆,像迷你的池塘。   “聂总的爱好真是特别,养的鱼都跟人家不同。一般不是都养金鱼和热带鱼嘛?”肖灼弯下腰,曲起手指轻敲鱼缸,“这些鱼我都叫不上名字,居然还有河蚌和田螺……这会不会成精啊,田螺姑娘那种?”   会就太好了,来个田螺姑娘,最好把他手里的活儿全都干完,这样他每天眼一闭,一睁,就可以下班啦!   赵元熙好笑,四下看了看,果然看到旁边有一柄网兜。   聂尧臣连这个都一并带过来了,也真是心细。   她拿起网兜伸进水面下:“这些田螺不能长太多,会影响鱼缸环境的,定期要清理,水也要记得换。”   “啊,那捞出来怎么办啊?”   “扔了。”   “噗,不会吧!田螺姑娘没了……”   聂尧臣一回来,看到的就是两个人围着鱼缸有说有笑的场景,不由嗓子发痒,轻咳了两声。   肖灼差点跳起来:“聂总!”   赵元熙头都没回,继续伸手捞着田螺。   “学会了吗?”聂尧臣问肖灼,“这鱼缸今后就是你的职责范围,死一条就从你的绩效奖金里扣。”   不是吧?!肖灼气息微弱:“扣多少啊?”   “死得越多,扣得比例越大,全死了,你的绩效就没了,还得赔我一缸鱼。”   您这是什么名贵品种啊,我都不认得……肖灼心中哀嚎不已,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特助这个位置他愿意让贤。   赵元熙已经清理完了田螺,擦干净桌面上溅出的水渍,安慰道:“这怕什么?有鱼死了你就立马买一条放进去。鳑鲏随便一个池塘里就有,花鸟市场也多得是,反正都长差不多,谁也看不出来。”   对哦,这还真是个好办法。   聂尧臣目光转向鱼缸,问元熙:“你以前不会就是这么干的吧?”   以前,哪个以前?肖灼眨了眨眼。   “差不多该吃午饭了,你不去吃饭吗?”   “噢,我最近减脂呢,今天就吃77姐你带的小春卷就行。”   赵元熙点头:“嗯,那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去吃饭了。”   “一起吧。”聂尧臣起身跟她一起往外走,“今天中午这顿,我请。”   元熙没拒绝,两个人一起走出办公室,肖灼看着他们的背影,总觉得两个人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到底怪在哪里。 第20章 三更   又是那家日料店。   元熙知道聂尧臣今天的午饭应该就是吃这家日料,果然没有任何意外。   两人在窗边坐下,她随手指了个午市的套餐,却见他盯着餐牌半天都没点单。   她替他做主,对服务生说:“刚才这个套餐再来一个一样的。”   他也不反对。   “你刚才约了什么人啊?听肖灼说是一位姓田的先生,哪位田先生?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吃饭去了。”   聂尧臣没回答,反而问她:“你给肖灼做了什么吃的?”   这个时候还来计较这个。   元熙说:“我从福利院带了点菜回来,就摊了点米皮包了小春卷,一个人吃不完,就带了点给他。怎么,你吃醋啊?”   “我只是不想看到我的助理在位子上吃东西,味道散的到处都是。”   他干嘛吃醋,扣他绩效就行了。   元熙笑笑:“别这么小心眼儿,他该看出来我们关系不一般了。”   聂尧臣握着茶杯的手一顿:“他没那么聪明。”   “有些事不需要太聪明,靠猜也能猜出来。我都快要走了,聂总还这么高调请我吃饭,一般员工哪有这样的待遇。”   “你不一样,你需要加强营养。”   “这不是刚过完年吗?整天大鱼大肉的,我之前戒糖都白戒了。”   “怀孕不能太瘦,你现在这样就刚好。”   原来是因为这个,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赵元熙自嘲地笑了笑。   “那生食也不能吃啰?刚才点的套餐里有刺身。”   “我等会儿请他们换天妇罗,或者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单独再点。”   她也不跟他客气,翻开菜单,叫来服务生,指着最贵的怀石料理说:“刚才的午市套餐去掉一份不要了,给我换这个。”   聂尧臣眼都不眨,补充道:“再加份寿喜锅吧。”   赵元熙看着他。   “我看上回你挺爱吃这个,而且还有人来。”   索性吃得丰盛点,也不会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吃不完。   赵元熙很快就明白他说的来人是谁。   “抱歉,不打搅你们吧?我正好路过这边办事,就想能不能把见面的时间提早一点,没想到你们还在吃饭。”   齐妍满面春风,放下手包,挨着她坐下:“赵小姐,我们上回在医院病房见过了。”   “齐医生你好,我听聂总介绍过你。不过,你也认识我?”   上回在医院面对面的时间很短,聂尧臣可没有为他们彼此做过介绍。   齐妍的微笑恰到好处:“要不是因为赵小姐你,尧臣应该是不会主动联系我的。你应该知道,他不喜欢医生,包括心理医生。”   赵元熙看了看聂尧臣,她之前脑海中一晃而过的念头竟然是真的,这位心理医生还真是他为她准备的。   不必说,也是因为要怀孕的缘故吧?   要保证怀孕顺利,生下健康的孩子,母亲的身心健康是首先要保障的。这年头讲求优生优育,许多正常人生完孩子也被诊出患产后抑郁,何况是她?   你说他不能共情,他偏又这样心细如发,用心良苦。   赵元熙没吱声,面上没有表露过多的情绪,齐妍也就不多说什么。   中途聂尧臣起身去让服务生换菜,桌上只剩两个女孩子,齐妍这才拿出名片递给她:“有空的时候可以到我的工作室来聊聊,不一定抱着什么目标,只是随便聊聊也可以。”   元熙半开玩笑地说:“心理医生按小时计费,应该很贵吧?”   “账单当然是阿臣付了,怎么也不会算到你头上。”   听她的称呼,元熙问:“你跟聂总很熟?”   “他有位远房堂哥是我朋友,我们早就认识。他美国那桩婚事本来差点落在那位哥哥头上的,被他摘走了,正好解围。所以为了表示感激,他哥请我务必帮帮忙。”   “他那位堂哥姓汤?”   “你认识他?”   赵元熙摇头:“我见过汤慕泽汤先生发给聂总的邮件,还有送来的红酒。”   汤慕泽做进出口贸易,尤其红酒,生意很大,说是远房堂哥,其实跟聂家兄弟没有血缘关系,爷爷就是曲家在聂爷爷那辈过继到聂家的孩子。   “其实我以前也看过尧臣的心理评估报告,至少那时候他并不需要心理医生,所以他联系我的时候我也很意外。”   “我也不需要心理医生。”元熙擦了擦嘴角,“我只是见不了血,加上那天他来找我的时候我心情也不好,才会反应那么异常,害他受伤。”   “他的伤只是小事,但心里的疙瘩如果不及时解开会有大问题的,这也是他找我来的原因。”   他们都很清楚,赵元熙在那晚的反应根本不是什么晕血。   “他找你来只是想确保我身心健康,可以好好怀孕生孩子吧?有必要的话,我去做个全面的产前检查,连带也做个心理评估就是了。”元熙放下餐巾站起来,“齐医生,你们慢慢吃,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聂尧臣回来就见只有齐妍一个人还在,问:“她人呢?”   “你还问,生气了呗,走了。”   他蹙眉:“为什么生气?你跟她怎么说的。”   齐妍悠哉悠哉地涮着寿喜锅:“重点不在于我怎么说,而是……哎,总之你们下回两个人吃饭不要叫无关的其他人来插一脚,多影响气氛。”   聂尧臣在她身旁坐下,心事重重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以你的专业角度来看,她真的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吗?”   “说不好,她对自己以前的事防备心很重,什么都不肯说,我也只能靠揣测,还要看你调查的结果。你不是说约了一位当年分管刑侦的田副局长打听她那个商铺里发生的事儿吗,情况怎么样?”   “二十年前,那个地方的确发生过一起命案,夫妻两个都死了,留下一对双胞胎姐妹。警方判断是入室抢劫,但案子没破,就还是国家机密,田局长就算已经退休,也不能说太多。”   “怎么会这样?”齐妍神色凝重,“这么说来,赵小姐是那对幸存的小姐妹中的一个?”   “还不能百分百肯定,但也十之八/九。她们都改了名字,被送到其他地方生活,算是对她们的保护。”   “连名字都改了?那她原本的名字叫什么?”   聂尧臣用筷头蘸了水,一笔一划在桌面上写。   袁茜,袁荟。   姐妹俩原来是姓袁的,后来改的名字只保留了读音的相似,姓氏该成了赵,大概是跟福利院的那位院长姓了。   她们不仅是幸存者,也有可能是目击者,赵元熙的创伤应激障碍很有可能就是当年目睹了父母的惨状而留下的。   凶手一日没有落网,就有可能回来杀人灭口,说不定还会找上她们姐妹的麻烦。   “太惨了。”齐妍感慨,“照你这么说,赵小姐她特意让你帮她买下那个商铺,而且还是跟以前一样开成花店,是不是就为找出当年的真凶?”   虽然是守株待兔,但在警方都寻访那么多年没有进展的情况下,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就是有点冒险。   聂尧臣握紧了手中的筷子,其实一点食欲也没有。刚才当着赵元熙的面不能表露出的担忧,此刻一下就被点破了。   “你也别太担心,如果只是入室抢劫,凶手无非就是图财。都过去二十年了,没必要现在还来节外生枝,给自己找麻烦。赵小姐那么聪明机敏,开着店也许能找到点当初忽略的线索,再说你不是还在她身边吗?你可以保护她的。”   他吗?聂尧臣想起上回在那个店里,自己像头发情的野兽一样,不管不顾就去脱她的衣服,要在她父母罹难的现场跟她发生关系,难怪会被她拒绝。   假如没有发生意外,那个梯/子没有倒下来正好砸伤他,他那样强硬而野蛮,真的跟她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对她的又一次伤害?   想到这些,他竟然感到一种陌生的情绪在胸腔里冲撞,几乎让他坐立难安。   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羞愧吗?   “你没事吧?”齐妍看他脸色不好,关切道,“女孩子是要哄的,你多关心关心她,别老提怀孕这档子事儿。到底谁给你出的主意让她生孩子的,你大哥?”   “嗯。”   “哈,我就知道。你可别听他的,他自己的感情都作成那个样子,还来教你?两个人如果真的爱对方,又何必要用一个孩子来维系这段关系?”   “那应该怎么样?”   “当然是跟她结婚,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啊!”齐妍挥了挥手,“算了,我也知道这个事情不由你做主。跟曲家大小姐结婚,你妈求之不得,不可能让你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去老爷子面前争脸。”   “汤慕泽真是什么都跟你说。”   齐妍笑笑:“我看赵小姐很清楚你要结婚的事,之前既然提出要分开就是不想在你婚姻里做第三者的意思。她也不像是死缠烂打的人,既然同意怀孕生孩子,会不会是还有求于你?”   就像当初请他买下那个商铺一样。   这种说法莫名的戳心——她愿意为他生孩子,为什么就不能是因为爱他呢?   当然他也想过她还有所求,只不过在他看来,赵元熙要缺也只会是缺钱。   因此商铺装修的费用他也主动提出替她分担,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第21章 她没有拒绝。   夜色降临,外面下起了雨。   赵元熙关掉灯掣,反锁上商铺的门,转身就看到聂尧臣的车。   不知他在那儿等了多久,看到她出来,才从车上下来走向她。   “来了怎么不进去?”她问。   聂尧臣看一眼她身后刚锁上的大门:“我怕又被梯/子砸到。”   元熙笑了:“你还挺幽默啊,是那位心理医生的功劳?”   “她没有做过我的医生,我是为了你才找她来。”   “我明白,为了顺利的怀孕生孩子嘛。下周我会去医院做个全面的体检和心理评估,你可以放心。”   她表情平静,就像在说要去试吃一家餐厅那么平常,一点也看不出生气的迹象。   虽然聂尧臣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会因为他凡事以怀孕为前提就生气,但还是把齐妍的话听进去了,另起话题问:“装修进展怎么样了,工人都回来了吗?”   “都回来了,他们动作挺快的,等过完生日再来看,大概已经有模有样了。聂总如果把这个花店也当做小小的投资,应该会满意的,就当生日礼物吧。”   聂尧臣脸色变了变。   元熙又笑:“开玩笑的,就这么怕我不送你生日礼物?”   何况还预支过一份给他了。   “送给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不用让我满意。”他把伞撑过她头顶:“下雨了,我送你回去。你吃过饭没有?”   “还没,打算回去自己做,冰箱里什么都有。”她看着他揽在肩头的手,“不过没你的份。”   “没关系,我吃过了。”   雨势突然大起来,他肩头被雨水打湿,却还是为她拉开车门,不让她淋到雨。   元熙看在眼里,抽了几张纸巾,帮他擦掉肩头的水渍。   这样算是和解吗?她不再生他的气?   聂尧臣捉住她的手,倾身过来吻她,她没有拒绝。   …   夜间有一场酣战。   晚饭可以省,这个却不能。   尽兴之后的两人仍连体婴般拥抱在一起,赵元熙有些不舒服的动了动:“不去洗澡吗?”   这段日子好像都是这样,仔细想想,似乎就是从他提出让她怀孕时开始,这样的姿态维持的久一些,好像比较容易受孕?   但今天他似乎又有些不同,抱着她说:“赵元熙,你有什么事,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   “我有什么事?”   “算了,没事。”   她却较真起来,推开他道:“到底什么事?”   他低头看了她好一会儿:“你是不是还缺钱?”   元熙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出这样的结论:“我要说是呢,你是不是又打算给我打笔巨款?”   “你缺多少钱,可以跟我说。你有什么想做的事,也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   赵元熙有些纳罕,她从不知道聂尧臣居然这么喜欢小孩,为了哄她生个孩子维持两人之间的关系,能做到这样的程度。   “我现在倒不缺钱,你想给的话,可以先替我存着,等将来孩子出生了,以孩子的名义给他,就当他的养育基金。”   说白了,就算他们真有孩子出生,也不过是个私生子,早早为他存笔钱,是对抗风险最有效的手段,以免将来父亲缺位,母子生计艰难。   “你放心,孩子的事我会安排好。”   律师和银行方面,他会事先就做好准备,给她和孩子最优厚的保障。   “那就没什么了,等下月花店开张,我就有进项了,维系生活不成问题。”   还有一个月。他沉吟片刻:“这段时间,你要不先回公司来帮我?”   “聂总,我已经离职了。”   “离职可以再入职。你开着花店也可以继续来公司上班,现在很多人都有兼职。”   兼职的目的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可她不是为了钱。   “我回去做什么?”   肖灼已经渐渐适应了特助的岗位,总裁办平时看着一团和气,但一个萝卜一个坑,她走了肯定有人顶上她的职位,回去必将引来诸多猜测和议论。   “Miu姐要回来了,需要一个助手。”   “Miu姐?”元熙撑起身,“她不是调去美国市场部,怎么这么快就要回来了?”   “她去美国只是就职了解情况,市场部全称是亚太区市场部,重头仍在国内,她今后是要两头往返的,这边也需要有个助手处理日常的事务。我跟她商量过,她也觉得你很合适。”   这么一说她反而不好拒绝了。Miu姐对她算是有知遇之恩,在她初入职场的时候教她很多,甚至把她当做自己的接班人来培养。   她也没完全放弃聂尧臣公司内部这条线,聂家的恩怨跟公司权力的分配不无关联。她一旦离职走得干干净净,聂尧臣再一结婚,将来她要接触聂松、聂权等人物就非常困难了,而他们身上很可能有当年父母那起凶案的相关线索。   她原本是想过收买肖灼这个傻白甜,从他那里抠一些消息的,但靠人始终不如靠自己。   有这个机会也不错。   赵元熙去医院像模像样地做了全套孕前体检,顺带就当重新入职的体检,报告用纸袋封好直接送到了聂尧臣那里,由肖灼转交。   肖灼一看她回来了,简直要高兴得跳起来了,“77姐,你可算回来救苦救难了!我带你去看你的新位子。”   原本40楼只有聂尧臣一个人的办公室,这回Miu姐苗娅从美国回来,他将东南角对角线上那一间空置的办公室给了她,元熙作为她的助手自然就坐在办公室门口的位置上。   跟聂尧臣的办公室也就隔着个几米的距离,他进出都能看到她。   苗娅一见她就笑:“我真是好大的面子,都能跟聂总同一层办公了。对付他,还是元熙你有办法。”   “他这么安排是因为仰仗Miu姐你,跟我没关系。”   “怎么,还在因为特助的事儿跟他生气呐?我看姓肖那小子做事捉襟见肘的,当初他到底怎么定下的人选?”   “我不生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现在跟着你不是更好?”   “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苗娅笑,“我今后就是‘空中飞人’了,可能个把月就要飞美国一趟,又一两个月才能回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也不用耗在公司,在家办公就行。”   “好。”   “听说你开了个花店?”   “还在准备中,还要一两个月才开张。”   “真好。”苗娅露出几分羡慕的神色,“像这样开个小店,我不知想过几百遍。以前是孩子还小,没这个魄力。现在孩子大了,正好有这么个职位能让我时常去那边看看他,又舍不得放弃,人真是矛盾。”   “他成绩那么好,能考进美国名校读大学,才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哎,其实要能留在身边,我也不想他那么早就出去。他这样的小留学生,心性还不定,怕被带偏了,又怕他照顾不好自己。”   Miu姐的儿子至少已经18岁了,那些未成年就被送往海外的孩子呢,远离家人故土,是否更加不易?   比如妹妹元卉。   赵元熙心里压着事儿,从苗娅的办公室退出来,去给她冲咖啡,在茶水间拐角的地方却不小心迎面撞到人。   “哎,你怎么搞的!”聂权手里刚冲好的整杯咖啡有大半泼在自己身上,顺着昂贵的领带往下滴答。   元熙自己身上也溅到几滴,顾不得处理,连连道歉:“对不起,有没有烫到您?”   她扯了一旁的纸巾递给他,聂权却没接,而是看着她,“你是阿臣的那个秘书吧?”   “我姓赵,赵元熙。上回在办公室门口您见过的,我现在是Miu姐的助手。”   “噢,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聂权刚才还一脸怒容的脸庞立刻换上另外一幅表情,“我上次听人说你辞职了,还觉得挺惋惜的,怎么现在又成了小苗的助手了?”   “之前辞职是我欠考虑了,现在外面大环境不好,工作不好找的。”   她当然不可能跟他说实话,但还是惹得他大笑:“这话倒是很实在啊!小姑娘很识时务,难怪阿臣器重你。就是今天冒失了点,你看我这身衣服……哎,下午我还要跟阿臣的爸爸他们开会。”   “您办公室有换洗的衣服吗?”   “没有。你也知道,我不常来公司,这些东西都没准备。”   “那我先去买套干净衣服回来,您把弄脏的换下来给我,我帮你送去干洗。”   她趁午饭时间去了趟旁边的商场。所幸上古集团的楼就在最中心的CBD,周围高端商场林立,没费多少工夫就买齐了聂权要穿的衣服。   结账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拿出了聂尧臣给她的附属卡。   拿着买好的衣服回到办公区,赵元熙在聂权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进去后发现他果然还穿着弄脏的衣物坐在椅子上。   “衣服我放这儿了,您换好了叫我。”   “哎,等等。”聂权却叫住她,起身时就已经顺手将西服脱掉了,领带也扯得大开,边解衬衫纽扣边说,“我这肩膀啊痛风痛了有半个月啦,穿衣服扭不过来。你帮帮我,穿上了再走。”   赵元熙瞥他一眼,他仍是一副和善的笑脸,好像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在这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毫不避讳的当着女下属的面换衣服,本身就已相当于职场X骚扰了。   她却没有点破,拿出纸袋里新的衣服,剪掉标签:“好啊,我帮你穿。”   聂权身上已经脱得只剩一件贴身的白色背心。他低头看了看,“哎呀,咖啡都洇到这里面来了……看来这也要换掉。背心你给我买了吗?”   “买了,您脱吧,脱了换这个新的。”   赵元熙面上笑着,却不由自主握紧了手里的剪刀。   聂权刚拉起身上的背心,办公室的门却突然被猛的推开了。   聂尧臣站在门口,冷眼看着屋内的两个人:“这是在干什么?” 第22章 这样问会被打。   赵元熙紧握剪刀的手蓦的一松。   聂权神色未变,依旧笑眯眯的,倒是没再继续脱衣服,只说:“是阿臣啊,进来怎么也不知道敲门,没见我正换衣服呢吗?”   聂尧臣看向一旁的元熙。   “我刚不小心撞翻了聂董的咖啡,把他衣服弄脏了,所以买了干净的来……”   没解释完,已经被他一把拽住手腕拖到身后。   “她现在是Miu姐的秘书,名义上也归我管,二叔下次要使唤记得找别人。”   聂权讲话慢条斯理:“她弄脏了我的衣服,不找她找谁?何况不管是谁的秘书,只要是公司员工,我还不能用了?”   “其他人能用,她不行。”   聂尧臣说完也不再看他,拉着赵元熙就往外走。   “阿臣。”聂权已经自己换上了干净衬衫,在身后叫道,“你很久没回家陪你妈妈了,她很想你。下周你过生日,去陪她吃顿饭吧?”   “我没空,也很久不过生日了。”聂尧臣脚步略停,“你让她喜欢什么东西就去买,我帮她买单。”   啧,应付自己的老妈竟然也是这一套……赵元熙不由得有点同情他。   套路太少了。   两个人回到聂尧臣的办公室,应该说,赵元熙被他一路连拉带拽的带回了办公室。   “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他关上门才问,语气很不友善就是了。   元熙摇头。   “你怎么会跟他搅在一起,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知道,他是你二叔,也是公司董事,手里还握着上古相当份额的股份。”   言外之意,她一个小秘书,本来就是协助高层日常工作的,得罪不起。   何况今天的确是她冒失撞翻了他的咖啡。   但聂尧臣说的显然不是这层意思。   “以后他叫你做事,你不用理,就说是我说的。”   “他万一开除我呢?”   “那不正好吗?你前段时间那么拼了命的要离职,他帮你达成了,公司还能赔你一笔补偿金。”   怎么听起来像吃醋呢?   她笑笑:“你不怀疑我跟他真有点什么?刚才那个情形,他衣服都脱了,你怎么不问:赵元熙,你是不是跟什么男人都能上床?”   聂尧臣别开眼。   她更笑得开怀,半坐在他桌上,手指在他肩上戳了戳:“说呀,怎么不问?”   “我就算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知道这时候不该问你这样的问题。”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回答,“而且……这样问会被打。”   “被打,被我打吗?谁告诉你会被打?”   “电视里说的……”他声音低下去,“反正我就是知道。”   王嫂和英叔常常看八点档的狗血剧,他难免被迫看到一点,耳濡目染,当然知道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恰当的情绪管理,按照剧情走就是要被女孩子扇耳光了——渣男。   赵元熙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爆发出惊天大笑。   笑得太大声,怕传到外面吓到别人,赶紧捣住嘴,憋笑憋出眼泪。   “你还笑!”聂尧臣捉住她一双手,“我刚才要是没赶上呢,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她抹掉笑出的泪花,“他顶多也就占点便宜,光天化日,门都没锁,他能怎么着啊?再说你不是来了嘛,是不是看到了我刷卡的信息?”   她给聂权买衣服的时候故意用了聂尧臣的卡,就知道会有消费信息及时发到他手机上。   她平时很少用这张卡大宗消费,现在又是上班时间,突然有几千块的刷卡记录,他肯定会觉得奇怪,问问前台就知道她拎着大包小包去了公司哪个方向。   聂尧臣不吭声,看来是真生气了。   她根本不知道他看到二叔光着膀子跟她共处一室的瞬间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幸好是他看见了那条信息,如果没看见呢?如果恰巧漏过了呢,她打算怎么办?   他想到进门时她握在手里的那把剪刀。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是这么想的吗?   她那么怕血,要真的血溅五步,谁能保证她不会受到刺激而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他不由又想起那晚在花店里发生意外时,她满脸惊恐地从他面前跑出去的情形,越想越慌,几乎要压得他喘不上气。   他用力推开椅子站起来,拉开门就要往外走。   赵元熙伸手推了一把,将门重新关上,从身后拦腰抱住他,脸贴着他的后背说:“好了,我不该这样开玩笑,别生气了。我就是笃定你一定会来给我解围,才大着胆子这么干的。再说我本来也不了解你二叔这个人,看他表面总是和蔼可亲的样子,对下属也都笑呵呵的,哪会想到他有这种心思呢?”   按常理来说,她留了一手已经是相当谨慎了。   聂尧臣刚才还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生气是不是显得没道理,但这种事的确不是她的错。   赵元熙见他软化,趁机卖乖:“你二叔刚才说你妈妈想见你,孩子的生日本来就是母难日,应该是陪妈妈一起过的。你生日那天要不要去跟你妈妈吃饭,之后我再给你补过?”   “用不着,我好多年没跟她一起过生日了。这几年,她连我的生日是哪天都记不清。”   不至于吧?   英叔说过,他们母子曾经关系非常亲近,聂太太对这个唯一的亲生儿子倾注了所有心血,在他童年受疾病困扰最严重的时期尚且如此,成年后怎么会生疏到连儿子生日都不记得的地步?   难道仅仅是因为她跟聂松感情不和?   可那也不至于影响跟儿子的关系,因为聂尧臣跟父亲的关系也不好。聂太太就他这么一个孩子,如今又公司大权在握,作为后半生的依傍,母子应该更加亲近才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不过她要是真想跟儿子见面吃饭,有很多方法,比如亲自到公司来找,还怕见不着吗?   再怎么也用不着聂权从中做传声筒——这简直就是坐实了外界对两人关系暧昧的猜测。   也难怪聂尧臣对这个二叔由一开始的信赖和仰仗,到如今积累了这么深的怨气。   他转过身来,把她抱在怀里:“你说给我补过生日,那你自己的生日呢,你打算一个人过吗?”   虽然不同年,但同月生日也已经是了不起的缘分。自从他们两个在一起,差不多每年的这一天都是一起度过的。   得知她在福利院长大,他也怀疑过,当初她是不是随口编造了生日,就是为了营造这种宿命感来捕获他的好感。   可身份证信息是不能造假的,她身份证上的生日虽然日期有点出入,但查过她出生那年的万年历就知道,当初她父母给发她上户口的时候大概是登记的农历,确实是他生日那个月。   她没有骗他。   “我可以跟朋友一起过,你忘了?我那几个朋友你应该见过的,有两个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死党,我以前生日也都是跟他们一起过的,没什么。”   他蹙眉:“那怎么能一样?”   “我认识你之前都是跟他们一起过生日。”   “你也说是认识我之前了。”他不知为什么,还是觉得心口压着重物,“你的过去我没法参与,至少现在还可以好好把握。”   最重要的是,今后还有多少次能一起过生日的机会,他们谁也说不准。   他仍握着她的手,“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记得告诉我。”   “那你又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送什么都可以,反正你肯定又是装在puzzle盒子里。”   设计精巧的盒子,其实是类似孔明锁、九连环那样的解谜游戏,要打开需要费一番周折。真正的礼物装在盒子里面,有时是一对袖口、一支金笔,最实用的是他去年刚好摔坏了手机,她买了一个新的,装在puzzle盒子里给他。   手机满大街都能买到,但puzzle盒子却是从国外托人买的,着实让他费了点工夫和巧思才打开。   她从相识之初便发觉他酷爱解密游戏,从九连环到魔方,玩熟玩透,连报刊杂志上的填字谜都不放过。   有时透过办公室玻璃看他全神贯注,像是伏案工作,其实就是拿着笔在填字谜。   她投其所好,每年生日都特地从国外买最新最难的puzzle盒子来装礼物,看得出他对礼物本身的好奇还不如对盒子本身的期待大。   可以说是当代人的买椟还珠了。   这几年他也学她,每逢生日请Miu姐买来puzzle盒子,把送她的礼物放进去,让她也感受一下他的乐趣。   只可惜她对这种东西毫无兴趣,每次装作很高兴地接过来,看似很努力地当面破解一番表示打不开,就收起来说之后再慢慢开。   摇一摇就知道里面大概放的是项链还是手链,反正礼物也是请Miu姐挑选,往往生日之前她就套出来具体是什么东西了。   不论是宝格丽还是梵克雅宝,于她而言都没什么实际用处。   几个盒子都丢在柜子最深处,她从来没有打开过。   聂尧臣习惯了她不戴首饰的样子,送她的东西不见她戴,似乎也不觉得奇怪,从来没问过。   两个人的生日,其实只是为了他一个人开心而已。 第23章 一更   不管怎么样,今年的生日关系重大,赵元熙还是认真地挑选了礼物。   Puzzle盒子是请邱含琦留美的学姐精心挑选后寄回国内的,还附赠解密视频一套让她先睹为快。   元熙快速拉着看了一下,确认要花点心思才能解开就够了。   聂尧臣是行家里手,太简单就没意思了。   至于礼物,她定制了一个氚管的钥匙扣,玻璃材质,不值什么钱,但里面充的少量氚气能让这个小东西持续发光几十年。   他们的关系注定是无法持续的,这点光算是一点见证吧。   假如这个钥匙扣还能一直在的话。   可如今各种指纹、瞳孔、人脸识别技术日新月异,用得着钥匙的地方都越来越少,他最多也只能挂在车钥匙上。   将来某一天,要是车钥匙也省了,或者他换一辆车,估计就会扔了。   算了,世间本就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想明白这点就好。   她约夏婵和邱含琦出来逛街,含琦看她兴致高涨,整个人跟前段时间相比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却还是忍不住担心:“你生日真去聂尧臣那个洋房啊?”   “是啊,这不是让你们陪我挑战袍吗?小婵是专业人士,看看怎么穿搭好看又有仪式感。”   夏婵说:“要我说啊,结婚礼服最有仪式感,穿吗?我的托玛琳系列还给你留着呢!”   元熙笑笑:“结婚多麻烦,现在就我跟他两个人,可以省好多事儿。”   “他知道你要去干嘛吗?”   “不知道。”她抬起头看含琦,“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去了到底要做什么,要找什么,那个房子里又有什么在等着我。”   人在面对未知世界的时候是会本能感到恐惧的,她现在其实还真有一点。   她怕那里有什么,又怕那里什么都没有。   含琦叹口气:“我要能陪你去就好了。”   当然,她其实也不知道要找什么。以她的专业来说,跟破案相关的肯定是各种痕迹,血迹、脚印、灰尘、纤维……但元熙父母的案子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就算有什么痕迹也都已经湮灭了。   何况聂尧臣那个花园洋房并不是案发现场,只是元熙妈妈生前反复提到过的一个地方,能找到什么与之相关的线索真的谁也没法知道。   当时住在那里面的聂家人都陆续搬出来,也许连人证都没有了。   “我会尽量多拍些照片和视频,回来咱们再研究,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元熙倒像是很乐观的样子,“你们还是给我参谋参谋怎么打扮比较漂亮,最好能让他对这个生日念念不忘,今后说不定还能有更多机会到那儿去。”   其实含琦倒希望她能真的就像普通女孩子一样,挑身新衣服打扮漂漂亮亮跟男朋友去过生日,而不是这样步步为营。   但赵元熙好像只有向着这个目标前进的时候才特别有人气儿,特别有干劲。   这样也好,解铃还须系铃人,清除她内心魔障的途径只能是真相本身。   …   生日刚好是在周末,不用上班,赵元熙化好妆,换了新衣服下楼,聂尧臣的车已经在楼下等她。   开车的人是英叔,一见面就称赞她:“赵小姐生日快乐,今天真是特别漂亮。”   “辛苦了英叔,还麻烦你特意来接我。”   “不麻烦,阿臣能邀请你到家里做客,我们不知多高兴。今天你们二人世界,我啊,还有王嫂,把你们安顿好就休息去了,阿臣给我们放假。”   元熙有点意外,她以为今天聂尧臣邀请她去家里,会请英叔他们提前准备,假如给他们放假的话,那他是打算让她做饭?   “英叔,要不前面左转,我们先去一趟超市吧,我准备点食材晚上做饭。”   蛋糕也还没买吧?   这个东西对成年人来说虽然不是必备的,但既然都凑在一起专门庆祝生日了,还是有点仪式感比较好。   “不用不用。”英叔笑道,“东西家里都有,你去了就明白啦!”   元熙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车在半山道洋房门前减速,没像平时那样在门口停车,英叔下车打开尖栅铁门之后直接将车开了进去。   天气不错,深红色的尖顶、象牙白的露台都在眼光下呈现出复古的光彩,那些还没有来得及完全长出新叶的常青藤终究还是露出一些褐色的筋脉,从墙根就开始往上爬,直爬到露台突出的地方才垂下一些枝蔓,像是被人特意修剪过了。   花园里开的都是仲春的花卉,树上的海棠、早樱,低矮草丛中紫色和粉色晕染成片的风信子,似乎全都朝着一个方向去。   那是大海的方向,还有天空,还有沙滩,粉彩斑斓像在夕阳下被融解,最终都汇入紫青色的海浪。   元熙摇下车窗,逆光仰头看,果然看到最大的窗户都开向潮涌不息的海。   在院子外面是看不到这个角度的。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的确信自己是走进这个地方了。   英叔泊好车,领着她绕过花园来到屋子的正门前。   “为什么不从花园里走呢?”   她忍不住好奇,明明花园中穿行会更近。   “这个花园以前都是太太打理的,她宝贝得很,何况还有个小温室,一般客人走进来了就辨不清方向了,就只能从旁边绕一下。”英叔似乎有些感慨,“现在太太都不住这里了,没想到花还是每年开得这么好。”   “那这花园现在谁打理?”   “阿臣。其实很多花都搬到太太现在住的地方去了,剩下这些搬不走的,他也不让别人动,自己有空的时候就会学着打理。以前太太在的时候,他好像对这些花花草草没什么兴趣,但现在要是放任不管,这花园就荒废了。”   “这里……从来都没请过园丁花匠之类的吗?聂太太在的时候也没有?”   英叔摇头:“太太说她就是种着玩儿,用不着专门的人来打理。院子里这些树早年都是老爷子找人种的,倒是常有绿化公司的人来修剪,花园这块地方都是太太的花,开始也种的很少,越种越多才有了现在的样子。”   元熙心头微微一黯。   父母以前经营花店,妈妈自然是喜欢花草的。就连她们姐妹俩原本的名字——茜和荟也是美好花草的寓意。   当初妈妈蒋虹不止一次跟她提过这个花园的美,尤其是玫瑰,盛放时美极了。她能联想到的,最简单粗暴的联系,就是妈妈是不是作为花匠到这个洋房来帮忙打理过花园。   可如今走进这里,求证之后却得知这里根本没有请过花匠。   事实上,在元熙的记忆里,妈妈也确实没有花匠这么专精的技艺。她只是比较喜欢花而已,开个花店更主要的是为了糊口,拿来卖的花也当然都不是自己种的,而是来源于城郊最大的花卉批发市场。   那时他们常常天不亮就去进货,生活的琐碎和辛劳其实早就压垮了起初那些不切实际的浪漫想法,夫妻俩也时不时会有争执。   但都是小打小闹,不至于引来父亲杀掉母亲再自杀这种家庭惨剧。   走进房子内部,眼睛还没顾得上一一记录所见,首先闻到了食物的味道。   这种味道有点奇怪,既有美拉德反应后特有的焦香、肉香,也有那种煎炸烤煮失败后留下的黑碳一样的苦涩。   英叔引她进门后就跟他道别,大门在她身后关上,显然,剩下的时间就是她跟聂尧臣的了。   她往里走,环伺一周,目光掠过胡桃木的地板和楼梯,以及仿佛来自中世纪的真火壁炉和华丽的金色珐琅落地钟,最后不由自主地盯着墙面上装饰用的油画。   当然不可能是真迹。拉斐尔的代表作《美丽的女园丁》,原作藏于法国卢浮宫,墙上这幅描摹之作神形兼备,大概是出自某些技艺卓绝的先锋画家。   据说拉斐尔在花园散步时偶然看到一位美丽健康的姑娘在鲜艳的花丛中剪枝,被这种富于活力的个人形象所吸引,才创作了这幅画作。   那位姑娘是园丁之女,因此图中的圣母玛利亚才被称为美丽的女园丁。   这种充满青春活力的母亲形象加上图中两个可爱的孩子,联想聂家种种恩怨,像极了某种谶语。   这大厅加个穹顶,大概就可以当做教堂,幽深得可以把人吸进去。   “你来了。”聂尧臣从错层的栏杆边俯身看她,“上来吧。”   原来客厅通往门外的花园,而厨房和饭厅在另一级错层,要上一段短短的台阶。   元熙笑笑:“你在上面干什么,表演火烧厨房吗?”   她不太相信这位大少爷能凭自己一己之力做一桌饭菜。   结果倒是挺意外,她从楼梯上去,长方形的餐桌上竟然真的已经摆好了餐食。   中间还像模像样地摆了玫瑰和烛台。   元熙看了看桌上拌了帝王蟹蟹腿的沙拉、土豆饼和牛排鹅肝,中间还有个生日蛋糕,不由挑起眉毛:“这些都是你做的?”   聂尧臣把醒好的葡萄酒倒进水晶杯里:“你先坐下尝一尝,我再告诉你。”   还会卖关子了。   元熙坐下,先舀了一勺沙拉,又切了一点牛排。   味道不错,但她还真不确定这是不是聂尧臣能做出来的。   他在对面举杯:“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杯子碰撞后发出脆响,元熙看了看杯子里的酒:“你不会是想灌醉我,然后就这么蒙混过去吧?”   这些菜到底谁做的呀?   聂尧臣站起来,掀开一旁中岛台面上巨幅的桌布,“我原本做的都在这儿,失败了很多次,现在这些是王嫂手把手好不容易教会的。”   嗯,赵元熙看着那些黑乎乎的盘底和不知什么成分的糊糊,完全能够想象老保姆的表情。   教他做一遍,自己五遍十遍也做好了,还不如代劳呢,但自己从小看大的孩子,难得有这样的热情,又舍不得打击,肯定是欲言又止。   进门时闻到的奇怪香味有了解释,之前不太好的预感也都实现了。   还好,最后的成品还能吃,不至于沦落到生日当天两个寿星只能叫外卖的惨况。 第24章 二更   饭后的甜点就是那个生日蛋糕。   赵元熙先拿出包装精美的礼物给他:“生日快乐。”   他接过去,好像已经猜到包装之下是puzzle盒子,只是不知道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不过他却没有相应的礼物拿出来给她。   元熙之前私下也向肖灼打听过,问他最近有没有帮聂尧臣买过什么东西,可能是送女生那种。   肖灼还纳闷,一脸直男表情,想也知道聂尧臣不会把这么私密的事情交给他去做。   Miu姐那边也没有,反而带着八卦的心思来打听她今年生日礼物是什么。   是啊,究竟是什么,她到此刻也没看见。   “我的礼物呢,你不会没有准备吧?”   “我准备了,不过要哪一个,由你来选。”   他也拿出一个精巧的礼盒放在她面前,那个大小十分特别,丝绒质地,不用拆就知道里面装的应该是戒指。   他送她戒指?粉钻、碧玺、蓝宝石?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元熙抬眼看他:“还有一样是什么?”   “一个愿望。你许个愿望,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替你实现。”   她稍微愣了一下。   聂尧臣很坦荡:“我看之前送你的东西,你好像不太喜欢,从来也没戴过,没用过,再送可能还是一样。所以这回换个形式,以你的喜好为准。”   原来他不是完全没有留意。   “拿愿望当礼物?”元熙回过神来,笑道,“你以为你是阿拉丁神灯?”   “没有那么神奇,但只要你想要的,我会尽力。”   私心里,他希望她会选那个戒指。   他当然知道男人送女人戒指意味着什么。他或许是无法与人共情,但在得知她的身世背景之后,他似乎有种奇异的感觉,觉得对她有种特殊的责任。   他不知道这种责任是出于对她的共情,还是他脑海中的理性分析。   她之前提出结婚,他只当她想要的太多,可现在却发现那样的决心是很难得的。   假如她还有那样的决心,他愿意为两个人的未来再努力一次。   财富和家业都是身外之物,就算完全放弃,再打拼也可以再积累,但感情不行。   人的一生会遇到2900万人,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相爱的几率只有0.000049%,这样低的概率几乎就用尽了一个人所有的运气。   他不确定跟赵元熙之间算不算“相爱”,他能确定的是,他似乎不愿承受这样的失去。   然而元熙却丝毫没有犹豫地做了选择:“我选愿望。”   这个愿望当然也可以包括跟他结婚,但他们都很清楚,她不会再提这个要求了。   “好。”他将那个盒子收回去,“那么你想要什么?”   “还没想好,这么突然,又这么珍贵的机会,不能说用就用掉了。”元熙半开玩笑地说,“这个‘礼物’有期限吗?”   “到下个生日为止,如果你想不出什么愿望,那就作废。明年生日我再送你新的。”   “那可不能浪费了,我得好好想想。”   坦白说,他这个创意比任何价值不菲的珠宝更合她心意。   万一,她是说万一,能在这个房子里,能在他们聂家内部,发现任何跟她父母死亡相关的线索,她可以利用这个心愿请他帮忙满足。   明年生日,他应该已经结婚了,他们不会再一起过生日,机会只有这一次而已。   她要留到最关键的时点再用。   生日蛋糕还没切,赵元熙说:“难得来一次,能不能带我参观一下?”   “你的愿望就是这个?”   “你想什么呢,当然不是!我只是想看看你生活的地方而已,这也是一般人的待客之道。”   是吗,是这样的吗?可聂尧臣犹疑:“我怕你参观之后会觉得恶心。”   恶心?这个词让赵元熙诧异又警觉。   所以这房子果然是藏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吗?   可说实话,从踏进这个屋子开始,她并没有明显察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红瓦白墙之下,难道会有童话《蓝胡子》里那种染血的囚室,成为房子主人的禁区?   “不过没关系,我也正好有事跟你商量,你跟我上来吧。”   他带着她上楼,二楼以上都是住人的房间,他自己的房间在二楼,隔壁一间就是哥哥聂舜钧搬走之前住的地方。   他房间风格跟楼下一样,透着罗马式的繁复华丽,布置却很简洁,东西都摆放得很整齐,最中间的位置放着他的大提琴。   大哥的房间应该很久没人住过了,依旧保持着当初主人离开时的样子。   其他房间也差不多。   果然他的住处绝不会随意改变家具和物品的摆放,就算家人搬出去了,东西也完全是原来的样子。   这对元熙来说是件好事。   房间一面窗向着楼下花园,一面窗向着远处的海。   推开窗户,果然闻到海风中的盐香,天空有海鸟哑声飞过。   但无论海景如何无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他房间正中的一个巨型玻璃箱。   元熙起先以为那个玻璃箱是闲置的鱼缸,里面也有拟生态的布景,假山卵石,栩栩如生的草木,除了没灌水之外,跟他搬到公司去的那个鱼缸真的很像,只是比那个还要大很多。   走近一些,她才惊讶发现那布景中竟然有活物!   “这……这是蜥蜴?”   个头都不算很大,但肉乎乎的,颜色一个赛一个的鲜艳,趴在玻璃和石头中间,一开始还真以为是什么装饰品。   “守宫,其实是比较大的壁虎,也是蜥蜴的一种。”   “我只听过武侠小说里的守宫砂。”   “都是古代传说,神仙志怪的书喜欢写,嗯,就是用朱砂喂守宫,然后捣治后点在女孩儿身上,但那都是古代传说,神仙志怪的书记载,没有什么科学依据的。”   “这都是你养的?”元熙弯下腰仔细看那个玻璃“爬柜”,耐心数了数,里面大概有七只守宫,花色都各不相同。   “这只是一小部分,剩下的都在它们的‘爬房’里。”   还有其他的?   “你一共养了多少?”   “两百只。本来只有一百多,今年又繁殖了一些,就超过两百只了。”   赵元熙看着大玻璃缸里的七个小家伙,有点无法想象两百只是个什么样的盛况。   “你不带我去看看?”   她以为聂尧臣一定会充满骄傲地展示他的爱好,可他只是站在那里。   “你会喜欢吗,不会觉得恶心?”   “乍一看也觉得有点害怕,主要颜色太鲜艳了,你看那些斑点密密麻麻的……”   “那是原色豹纹,基因决定的。”   “嗯,反正就是跟我以前见过的壁虎不太一样,比较刺激眼球。不过不是恶心,难道因为不一样就恶心吗?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它们的体色也只是保护自己的武器罢了,习惯就好。”   聂尧臣终于笑起来,拉住她的手:“我带你去看看它们的大本营。”   安置两百条守宫的爬房竟然在地下室。   走到楼梯最底端的时候,元熙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速。   这么大的洋房,上层的每一个角落都能照射到阳光,地下室大概是唯一的例外。   如果要藏什么秘密,大概率会藏在这种不见天日却又宽阔幽深的地方吧?   况且就算向外来的客人展示,也不太会特意展示地下室的部分。   他有奇特的爱好,她有不一般的包容,才换来了这个特别的待遇。 第25章 【二更合一】比她想象中……   虽说爬行动物就是喜阴,但聂家的地下室并没有特别阴凉黑暗的感觉,反倒是白色简洁的色调,让整个空间更显得宽敞干净。   守宫住的抽屉柜子放满了三面墙,一个一个的小抽屉,全都分开来住,并不是像他房间里的爬柜那样全都集中到一起。   抽屉上都有小小的名牌,名字都很好听,什么血翡翠、柠檬霜、红魔、灰烬……果然像武侠小说里各路英雄的诨名。   “你给它们取的名字?”   “都是按照花色来的,如果有一样的花色就加编号,比如血翡翠1号,血翡翠2号;如果有巨人基因,就叫巨人血翡翠。”   他从两个抽屉里分别取出两个小家伙,摆在手心给她看:“这个大的就是巨人血翡翠,比旁边同样花色的要长五公分左右。”   克服了最初的鸡皮疙瘩,这会儿看着守宫趴在他手上,竟然还觉得有点可爱。   “它不咬人吗?”   聂尧臣摇头:“它们虽然是纯肉食动物,但是只吃面包虫,跟其他大部分动物一样,只要人类没把它们惹急了,不会主动攻击人类。”   “我可以摸摸吗?”   赵元熙伸出一个手指碰了碰那个“巨人”的脑袋,癞乎乎的,但确实很干燥洁净的感觉。   聂尧臣的眼神有些微妙:“你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吗?竟然养这种普通人看来毛骨悚然的冷血动物。”   “是有点奇怪。”元熙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只养鱼呢。”   “我每隔几天就要去买一次面包虫,每次都要买好几斤。卖面包虫的老板以为我是养鱼用的,后来才知道养的是守宫,就从他店里挑了几条鱼送我。面包虫也很精贵,吃不完只能扔掉,不如再养几条鱼,帮着一起消化。”   “可你把鱼带到我那儿去了,我也不知道你还养了这么多‘宝贝’。”   “守宫我养了十几年,身边除了我妈妈和大哥,几乎没人赞同这个喜好。小朋友知道我养这个,都不敢来我家玩。”   所以他不敢告诉她,怕她跟过去那些小伙伴一样反应,刚才他也并不是不愿向她展示宠物,而是曾经因为展示反被看做是“怪胎”而受到孤立。   赵元熙困惑,难道他从不邀请别人到这个家里来是这个原因?之前都是她想多了吗,这个洋房其实没有什么值得遮掩的大秘密?   她还是不信,妈妈生前不会无缘无故反复提到这个花园洋房,一定有些什么联系是她还没有找到的。   她拿出手机,“这血翡翠颜色好艳丽啊,有没有那种颜色特别淡的?”   “有啊,你看这种‘恶魔白酒’,身体几乎都是白色的,眼睛也不太一样……”   他聊起守宫来可以滔滔不绝,从体色说到眼睛,从基因说到繁育规律,并不在意身旁的人是不是听得明白,或者有没有兴趣。   赵元熙之前还奇怪,作为阿斯伯格症患者,好像不大看到他沉溺于自己喜好的话题,原来兴趣点是在这里。   她趁机用手机拍下他手里的大壁虎,实则有意从不同角度将周遭的环境都拍下来。   他们一起挑了几只守宫回到二楼,原来他房间里的玻璃缸相当于放风、晒太阳的去处,时不时就会换一批小伙伴进去享受或者交/配。   “你爸妈是住在最上面那一层?”   “嗯,本来是爷爷住最上面,但后来他年纪大了,为了方便就搬到了一楼。再后来我大哥结婚,他嫌新来的保健医生和护工进进出出太烦,就主动要求去养老院住了。”   “你爷爷挺开明的,一般老人家都不愿意去养老院,觉得是被家人抛弃。”   “爷爷手里握着整个家族的财富密码,只有他抛弃家人,家人们不敢抛弃他。”聂尧臣推开三楼最大的房间,“这里就是我爸妈以前住的地方,旁边的是书房。”   空间很大,但仍然是一眼可以望到底的地方,看来并不存在“蓝胡子”的房间。   窗户朝向跟他房间的一样,一面可以看到花园,元熙听到有汽车的喇叭声,刚想探头去看,却被聂尧臣拦住。   她留意到他脸上紧绷的神色。   “谁来了吗?”   “应该是我爸。你在楼上等我一会儿,不要下楼,我很快回来。”   元熙撩开窗帘往下看,果然见聂松从车上下来。   聂尧臣为什么跟爷爷的关系出现裂痕她不知道,秦飞白还在查,但跟父亲聂松关系不好在公司内部却不是什么秘密。   表面看,相比聂尧臣这个带着天生缺陷来到世上的孩子,聂松更喜欢手段、脾性都更像自己的大儿子聂舜钧,不满老爷子因为一桩婚事就把人驱逐出去的做法,一直想找机会把他找回公司来。   至于找回来是真的放手让他做接班人,还是做个任由他摆布的傀儡,就不好说了。   聂松控制欲很强,偏偏大儿子像他,两人互不相让,在董事会上都能当面大吵,因此赏识归赏识,聂舜钧跟这个老爸关系也不怎么样。   聂松又不放心把公司交给小儿子这样的“怪胎”。尽管这几年公司业绩不错,聂尧臣着重从技术研发来引领公司走向,而且凭借自身对数字的绝对敏感,总能从行业数据和企业年报里嗅出一般人察觉不到的契机,每次都能走出好棋。   不放心就是不放心,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健全的人也可能偏执己见。   父子三人陷入一种很奇怪又很微妙的境地。   但实际上,了解聂家内部情况的人就知道,聂松对两个儿子的厚此薄彼其实跟他们的妈妈有关。   他原配太太生下聂舜钧没几年就因交通意外去世,少年夫妻,又有一起打拼事业的情谊,感情正浓,这样戛然而止,冲击是很大的,留下的也恰是最美好的回忆。   后来续娶芮琼芝,一开始夫妻感情也不错,但聂尧臣出生后被发觉患有孤独症,自然而然分走了母亲大部分的注意力。聂松又正好是从老爷子手中接过公司权柄的关键时刻,夫妻俩的生活重心开始朝不同方向偏倚,感情大概就从那时开始出现裂痕。   聂尧臣虽介绍说那个房间是父母的起居室,但细心如元熙,发现衣帽间内留下的痕迹只有他妈妈的,而隔壁书房才是聂松休息的房间,夫妻俩一早分房而居。   后妈不易做。芮琼芝对聂舜钧再好也不可能代替亲生母亲,至少在聂松眼里,孩子年少失恃很可怜,需要更多的关爱。   何况芮琼之还有患病的聂尧臣要照顾,不可能对两个孩子绝对的一碗水端平。   夫妻渐渐离心离德,加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聂家老二聂权跟芮琼之暧昧起来,感情就更加难以修复了,只是撑着场面没有离婚而已。   古有母凭子贵,聂家这倒像是子因母贱。   不过聂松就算跟芮琼之闹得再僵,儿子毕竟是自己的,过生日来探望也是人之常情。   聂尧臣在父亲面前仍像是下属对上级的恭敬和疏离,开门见山:“您怎么来了?”   “你今天生日,我来看看你。”   聂松走进来,一眼就瞄到那个还没来得及切开的生日蛋糕,之前从餐桌被移到了客厅的茶几上。   “有朋友来?”他在沙发上坐下,“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聂尧臣不肯回答。   “你从来不带朋友到这个家里来的,今天怎么破例了?外头那些传闻是真的了?”   “什么传闻?”   “说你养了个小情人,而且好像还带到公司里来了?”   “她不是我带进公司的。”   他毋需辩护,赵元熙的确是先成为公司的员工之后,才成为他的床伴。   聂松摆摆手:“这个我不管你。最迟年底,你就要结婚了,这些花花草草的事情你自己处理好,不要到时候闹到亲家那边去,两家人脸上都无光。今天你生日,也是你妈妈受苦的日子,至少应该去陪陪她,还跟外人在这里厮混,不成样子。”   给英叔和王嫂他们都放假了,刚才进门时还是司机自己下去开的铁栅门。   “既然觉得我妈妈受苦,你怎么不去陪她?”   聂松扬起脸看他:“你再说一遍?”   “既然觉得我妈妈受苦,你怎么不去陪她?”   让他再说一遍他就再说一遍,让说一百遍,他可以就此重复一百遍。   刻板行为,他从小就是这样。   他因此被小朋友们孤立,交不到什么朋友,或许也因此,不被父亲喜欢。   果然,聂松沉沉吁了口气之后站起来:“其实我倒宁可,当初你妈妈没把你生下来。”   赵元熙在楼梯口听到这句话就转身上楼,脚上本就没穿鞋子,动作很轻,尽可能的不让聂松听到。   父子之间,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可以算得上是绝情绝义。   她不愿细听父子之间你来我往的争执,而是趁着这个机会,把各个房间里外都用手机拍下照片,生怕遗漏了哪个角落。   重点是他父母的房间。   二十年前,聂尧臣跟他大哥聂舜钧都还只是十来岁的少年,应该不太会跟她父母的命案有牵扯,线索应该就是在他们的父母长辈这里。   这个家的摆设也有点不寻常。   她在几个房间来回走了好几回之后,环视四周,终于发现发现不寻常在哪里。   这个家里没有任何照片。   不管是夫妻俩的,还是跟孩子们的,或者全家福,统统都没有,只有如《美丽的女园丁》那样的装饰画。   对一个正常家庭来说,这合乎常理吗?   元熙拉开卧室抽屉,快速翻了翻,想看看聂松和芮琼芝搬出去的时候分别都留下了些什么,哪怕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哪怕是一张照片,或许都可以成为线索。   可惜,什么都没找到。   她绕进旁边的衣帽间,留下的衣服全都用衣架一件件挂起来,套上了防尘袋,从外边看不出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衣服。   放鞋子的格子里是整整齐齐摆放的各式皮鞋和靴子,直通到天花板,因为鞋柜本身有透明的玻璃门遮灰,能够看得清鞋子的样式。   元熙被放在低处的一双短靴勾住了目光。这是一双白色小羊皮的短靴,即便是二十年前的款式,因为经典而简约,至今看来也不过时。   她不由自主地打开柜门,有些犹疑地伸手,拿起那双靴子,果然看到鞋头靠里的位置各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虾红。   她的手忽然颤抖起来。   “你在干什么?”   聂尧臣的声音不期然的在身后响起,惊出她一身冷汗。   她立刻将靴子放回原位,收回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慢慢站起来:“我看到这里有这么多鞋子和衣服,所以忍不住好奇过来看看。这些……都是你妈妈的吗?”   “嗯,搬家的时候,她有很多东西没有带走,王嫂给她收拾好了放在这里。”   “她不回来取?”   “如果一直有新的可以用,谁还会愿意用旧的。”聂尧臣也低头看那些鞋子衣物,“她很多年没回到这里来过,连这里还住着人大概都忘记了,又怎么还会记得这些东西?”   楼下院子里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元熙问:“你爸走了?他不是来陪你过生日?”   他摇头,似乎不愿意就这个话题多谈。   元熙又问:“你刚才有事要跟我说,什么事?”   他这才拉她:“你跟我来。”   元熙收好手机,回头又看了看那双白色的短靴。   幸好已经留了照片。   聂尧臣带着她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从桌上抽出一份文件,问她:“这份是你的体检报告,你自己看过吗?”   “看过,很健康啊,没什么问题。”   “你知道你自己是Rh阴性血吗?”   “知道。”   福利院定期会给孩子们安排体检,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跟妹妹都是Rh阴性血,因为稀有,被称为熊猫血。   她们自己是不觉得有什么,但院长妈妈有点紧张,很怕她们受外伤或是生了什么需要手术的病,因为各大医院血库都很少有这种稀有血型的储备,一旦出现失血的情况,会有危险。   聂尧臣的眸色变了变,拿着那份报告走近她:“我问过医生,这种血型的人,生孩子可能会导致孩子出现严重的溶血症,而且第一胎风险最小,越往后风险越大。万一流产,或者怀孕了选择不要,以后就很难再要孩子。”   “所以呢?”   他是想要反悔,不想要她这么麻烦的女人来给他生孩子了是吗?   聂尧臣却拉过她一只手贴在唇边:“我想重新征求你的意见,如果你不想生,就不要生了。”   她这一辈子,可能只有一次做妈妈的机会,甚至怀上了不要或者意外流产都有可能导致她失去这样的机会,或者生命。   他不能给她婚姻,却想占有她这样珍贵的机会,无异于卑鄙小人。   其实对女性来讲,每一次孕育生命的过程都是牵动血脉的冒险,只不过大多数人可以有多次尝试的机会,而她没有罢了。   况且,凭什么有很多次机会可以重来,他占用其中一次就无关紧要呢?   可见他之前想法是多么简单而武断。   赵元熙的手抚上他脸颊:“怕了?”   她能看得出,他在害怕。   这家伙,好像比她想象中更在乎她一点。   生个孩子的想法是他提出来的,很明显是为了绑住她,正好让她拿来做交换条件,要求更近一步走进他的生活,这才有今天到这儿来过生日的契机。   他现在说不生,她当然可以借坡下驴,反正她本来也没打算真要生。   可意外窥见他这种在乎,倒让她觉得这件事可以作为更重的筹码让她掌控局面。   聂尧臣抿紧了唇不说话。   他并不介意在她面前流露出“怕”这种情绪,他怕的是失去她这件事本身。   元熙安慰他:“没关系的,现在医学昌明,国内的医生一年看成千上万的病人,这种情况见得多了,肯定有很成熟的应对方案。再说,你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出事的吧?”   他眼睛果然亮起来:“你要多关注自己身体的变化,假如怀孕了,就好好休息养胎,什么事都不要管。到时候入院生产之前,我会找渠道采购足量跟你血型相同的血浆,不会让你出事。”   “你家里人那边……”   “他们不会管我的事,你现在也已经不是我的秘书,在公司跟着Miu姐,她会好好保护你。”   赵元熙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倾身抱住他。   照理她可以留下来过夜,但两个人各怀心事,显然都没有那样的兴致,她干脆早点走。   他们俩晚饭时都喝了点酒,于是聂尧臣特地又将英叔叫回来,开车送她到住处楼下。   赵元熙脑海中不断浮现那双白色的羊皮短靴,鞋头位置隐隐约约的红色痕迹……一路上英叔跟她聊天,她都没听进去他到底讲了些什么。   下车时英叔替她开门,关切道:“要不要我送你上去,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单独乘电梯会不会怕?”   夜色中,街上行人已经不多,连公寓楼门口的保安亭都只剩一盏昏黄的小灯。   也正是如此,有些车才显得特别扎眼。   赵元熙看到不远处的宝马忽然朝这边闪了闪车灯,立刻反应过来,婉拒道:“不用了英叔,我胆子大,自己上去就行了。”   英正华谨慎而周到,看着她进了公寓大楼才开车离开。   元熙估摸着他的车已经走远,才重新从楼内走到外面来,走向那辆闪灯的宝马车,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去:“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秦飞白手还搭在方向盘上:“今天你生日,当然是来送礼物给你。”   她睨他一眼,把手一摊:“什么礼物,拿来我瞧瞧。”   他在她手心啪的一拍,“我看你好像不怎么想要。”   “给不给,不给我走了。”   他轻轻拽了她一下:“上回你让我查的事儿,关于聂家那祖孙俩为什么事儿闹翻脸,我查到了。”   元熙收起开玩笑的面孔,神色一肃:“怎么说?”   “我有个朋友,做高端房产中介,几年前曾经接触过聂家人,委托他帮忙出售半山湾那个花园洋房。”   “他们曾经打算卖掉那套房?”   “嗯,那时正是房产火爆的时候,半山湾依山傍海,很受有钱人追捧,一房难求。只要放出房源,一定很快就能卖个好价。”   “那为什么最后没卖?”元熙意识到症结,又多问一句,“出售是谁的主意?”   “我那朋友没有见到姓聂的任何一个,事情一直都是由聂家的律师和管家代为接触——喏,就是今天送你回来那位。”   英叔?   “我也问过我做律师的朋友,虽说根据他们的职业操守是不能泄露客户信息的,但有些事不算是秘密。比如聂家当时还是老爷子大权在握,大量资产都在他名下,他本人也还住在那个房子里,假如不是他拍板要卖,谁敢去挂这个牌?”   谁又使唤得了聂家的律师,以及为聂家效力几十年的英正华?   这么说提出卖房的是爷爷聂坤鹏。   “聂家内部一定有人反对吧,是聂尧臣?”   秦飞白点头。   果然被她猜中了。   “聂家老二从来没忤逆过家里的长辈,但这件事他态度坚决,甚至跟老爷子大吵,害他差点中风。住院的记录我也找到了,时间完全对的上。之后卖房的事就不了了之,也就是那之后,老爷子就要求去住养老院,聂家上下基本全从那房子里搬了出来,只剩下聂尧臣一个人,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聂尧臣的病是让他很难接受环境变化的。但假如只是因为他的病,老爷子犯不着跟他吵到要住院的地步。   聂家名下物业远不止这一处,资金链上也没什么问题急需卖房的现金来堵窟窿,卖不卖这个花园洋房对他们来说并没有那么迫切。聂尧臣非要住这里就住呗,何至于闹到祖孙翻脸的地步?   除非这房子里真的发生过什么事。 第26章 就算不信自己,还有我……   秦飞白看她神色凝重,抬手看了看表,“哎,这会儿还不算晚,生日还过不过了?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寿星给个面子吧?”   “我要不回来呢,你在这儿等一夜啊?”   “这不是等到了吗?守株待兔虽然是笨办法,但对干我们这行的有时候反而最有效。要是等到十二点,赶不上生日这天了,就补过呗,这有什么?”他不知从哪儿拿出小小一个蛋糕给她,“这给你的,不吃不算过生日。”   其实他从半山道聂家洋房附近就开始等,看英正华开车送她出来就跟上去,一路跟到这里。   他知道这些年她都跟聂尧臣一起过生日,但他不介意等,哪怕最后只有一分钟留给他,那也是属于他跟她的时间。   就像小时候一样。   元熙看着他像变魔术般拿出的蛋糕,笑了笑:“我今天还真没吃上蛋糕。老规矩,一人一半吧!”   聂尧臣准备的蛋糕看起来比这个精美百倍,但在那个房子里,尤其聂松来过一趟之后,两人都没胃口再好好享受这种孩子气的快乐。   “哎哎!先许愿,许了愿再分。”   “不用了吧?”元熙看着他,“我的愿望就那一个,每年都一样,你们不都知道吗?”   找到父母身亡的真相,就是她唯一的心愿。   要说还有什么,大概就是跟妹妹元卉分开后,希望她能好好生活,将来……说不定还能重聚。   秦飞白却说:“就是因为你之前每年都许一样的愿望,白攒了二十年的份额。不如从今年开始,多许几个愿望,老天不会介意你贪心的。”   他竟然还准备了单支的蜡烛,用打火机点燃了,轻轻插在蛋糕表面,“行了,许吧!”   “许愿真能实现吗?”她望着蜡烛那点荧荧火光出神,“都那么多年了,要真的灵验,真相早该大白于天下了吧?”   “你不相信老天,还不相信自己吗?就算不信自己,还有我,还有含琦,我们都会帮你实现愿望的。现在离真相也越来越近了,不是吗?”   她心心念念要进入聂家的洋房看个究竟,现在终于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   元熙觉得他说得对,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泼冷水。   于是一鼓作气,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   两人把小小的一盒蛋糕一分为二,坐在马路牙子上一口一口慢慢吃掉。   在福利院的时候,小朋友们都不单独过生日,每年只有一次集体生日,蛋糕虽然看似很大一只,但那么多人分,每人到手也只有小小一块。   每逢这种时候,元熙就会很想家,想爸爸妈妈和妹妹。这点她跟秦飞白不一样,秦飞白幼年尚无记忆时就被送往福利机构,对家庭生活没有印象,不会触景伤情。   见她吃着吃着动作停下来,秦飞白问道:“你小时候总说将来长大了要一个人吃整个蛋糕,用勺舀着吃。现在能实现了,怎么看你反而吃得很勉强似的,还在抗糖减肥?”   她说过,爸妈健在的时候,她跟妹妹过生日,大人就允许她俩用勺挖蛋糕吃。   草根家庭可以给到孩子的宠爱,大概就是这样了。他虽然没经历过,但一直牢牢记在心里,长大自立之后就想着帮她实现。   赵元熙放下勺子,把手机相册给他看:“你看看这些,有什么头绪没有。”   不是蛋糕的问题,也不是因为减肥,而是她的心思全都在那栋洋房的种种细节上。   除了那双白色羊皮短靴,她急于让秦飞白他们帮她一起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这就是你今晚去的聂家那栋洋房?”   “嗯,里里外外,我都拍了照片。中途他爸爸突然回去了一趟,有点仓促,可能还有细节没拍到。我想你帮着看看,要是有什么线索,你记得告诉我。”   “好,我回去慢慢看。你早点休息,听到没?一年才过一次生日,开心点。”   话虽这样说,元熙也点头说知道,但他们其实心里都很清楚,在她父母的案子真相大白之前,她大概是没办法真正开心起来的。   …   在聂尧臣家里拍下的照片,元熙除了给秦飞白,也打包发给了邱含琦。   她俩加上夏婵,姐妹三个仍保持着每周约饭的频率,在婚纱店里碰头的时候,含琦在电脑上将那些有照片打开,夏婵一眼就看出那双被特别圈出来的白色短靴。   “这是限量版哎,前几年我还看到外网有人收二手!”   果然内行看门道。   邱含琦回头看元熙:“这双鞋对你来说特别在哪里?”   她相信元熙跟她一样,虽然都看出靴子是奢侈品,即使放在二十年前也价值不菲,但并不清楚是限量版。   而且衣柜上下那么多鞋子,她为什么偏偏留意到这双?   “这双靴子,我妈也有一双。”   夏婵惊讶不已:“不会吧!这鞋子就算二十年前买也要上万了,那时房价才多少钱啊?而且这限量版在巴黎米兰做展示的时候就基本被预订光了,流入国内市场很少的,有钱也买不到!”   她并非瞧不起元熙的家庭,只是实事求是来说,这的确远远超出了她父母的消费能力。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或者……你妈妈当初穿的是高仿版?”含琦问。   元熙摇头,示意她把图片放大,指着鞋头的位置说:“看到这里的红色痕迹了吗?我是看到这个,才觉得这是我妈妈穿过的鞋。”   含琦盯着仔细看了会儿:“这是什么,血迹吗?”   “不是,是水彩笔。”   那年秋天,妈妈蒋虹偏爱穿这双靴子,好看是好看,可是跟她以往喜欢的款式比太素净了,元熙和妹妹就商量着要在白色的鞋面上用水彩笔画上花花草草。   她们都说好了,她名字里的茜是红色草的意思,所以她画红色;妹妹名字里的荟是草木茂盛的样子,就画绿色。   五六岁光景的孩子,对钱还没有太多概念,也不知道这双靴子是什么品牌、值多少钱,只是单纯将白色当做画布。   她才在左右两只鞋面上各画了一束红草,就被妈妈发觉了,妹妹还没来得及下笔。   难得的是没有挨骂。那段时间她的读写障碍刚被妈妈留意到并着手干预,对她种种行径都以鼓励和赞美为主,即使差点报废一双新鞋,也不忍多说她几句。   但终究还是喜欢那双靴子,妈妈试着擦掉那些水彩,但最后还是留下一点红印,很快就再没见她穿过。   元熙一直以为是妈妈把鞋子扔掉了。   没想到……怎么也没想到,时隔二十年,会在这个聂家的花园洋房里遇见这双鞋。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什么?   她看到鞋底的品牌,就已明白这不是她妈妈的收入能够消费得起的奢侈品。   那这双鞋是怎么来的,谁送给妈妈的,又怎么会在她死后还被保存在那个房子里?   邱含琦想了想:“靴子是限量版的话,品牌代理那边是不是应该会有交易记录?”   “有啊!我刚才就想说来着,限量版反而好办了。”夏婵喝了一大口水果茶,“我有朋友就做过这个品牌的代理,我可以请她帮忙查一查的。”   “那太好了!只要知道这靴子当初卖给了哪些人,很容易就能用排除法找出跟你妈妈之间的关联了。”   “可以再简单一点。”元熙说,“直接看有没有聂家人买过这双靴子。”   “嗯,明白!放心吧,时尚服装这一块儿,我朋友挺多的,一定想办法给你把人找出来!”   “谢谢你小婵,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总之真的谢谢你们。”   “嗐,小事儿一桩,跟我们客气什么呀!对了,对面的商铺你内装搞完了吗?什么时候才能跟你做邻居啊?”   “快了,我其实弄得比较简单,大体已经做好了,还有些细节,再清理一下,做做卫生,就差不多了。”   “那进货呢,你什么时候去进货?要不要我陪你去啊?我这几年开店可不是白开的,砍价可厉害了,说不定能帮你谈个好价!”   邱含琦好笑:“你怎么看起来比正主还兴奋,不会是背着我入股了吧?”   “我倒想呢!其实我就是喜欢逛花市,每次自己去,想买的太多,但店里又用不了,只能随手买一点回来打扮打扮。虽然现在互联网很方便啊,鲜花都可以送上门,但逛花市完全是沉浸式享受啊,那种成片成片的新鲜花草真的能引起极度舒适!元熙要开店,肯定要大宗采购的嘛,跟着她买买买,多过瘾啊!”   元熙说:“行啊,那到时候我去看货,你也一起来,我求之不得。”   城中最大的花市在南郊,她小时候也跟父母去进过货。听说那里许多卖花人本身是花农,多年来都吃这碗饭。   假如还有二十年前就在那里做批发的人们,说不定会记得当初姓袁的那对小夫妻,能提供一些线索也说不定。 第27章 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回到上古集团上班,赵元熙刚到就被苗娅叫到办公室开会,主持会议的人竟然是聂权。   她悄声问:“Miu姐,知道什么事儿吗?”   “公司不是要搞半年会嘛?六月办,现在得筹备起来了。市场、行政和总裁办都要参与,就先开个会,brainstorm一下,看看大家有什么好点子。”苗娅看出点异样,朝会议室一抬下巴,“怎么,你怕他啊?”   “谈不上。”元熙拿上笔记本和笔,“走吧,开会。”   聂权在公司内部的确是被边缘化的很厉害了,否则筹备年会这种事儿哪里需要他来负责。   过去的十年据说更厉害,不仅摸不到核心业务和财务的边儿,连这种后勤和门面功夫上的事儿也轮不到他过问。   基本上就是个支饷不干活的闲人。   聂尧臣掌管主要业务之后,好歹还分一口汤给他喝,不是很紧要的事儿让他掺和管一管。   对此外界说什么的都有。有说聂老爷子还健在,兄弟争权就算了,侄子这辈儿总还要做做样子,给二叔点面子,不能完全由聂松他们这一支说了算,不然倒像是欺负聂权没有子女似的。   也有说聂尧臣之所以对叔叔不错,是因为妈妈芮琼之跟他关系暧昧,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能惹亲妈不高兴,说不定,聂权才是他生父呢,那就更要看顾着点了。   聂尧臣倒是不在乎外界怎么评论,横竖他不理解这些人为什么对别人家的事讨论得津津有味。   单看他那天冲进聂权办公室把她拽出来的表现,赵元熙觉得他对这个叔叔既不是敬,也不是怕,能让他在公司有一席之位、给予应有的尊重,好像只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而已。   可能也真是他妈妈的原因。   聂权对下面的员工倒是客客气气的,总是笑眯眯的样子,这跟高居董事长之位不苟言笑的聂松很不一样。   至少元熙坐在下面,接触到他的眼神,也丝毫感觉不到他要给她穿小鞋的意图。   那天的不愉快就像没有发生过。   “大家有什么想法,集思广益啊!我就喜欢跟你们这些年轻人开会,听听你们的想法,只要预算允许,我们都可以尝试一下,争取把半年会也办出新意来。”   聂权果然一上来就摆出亲民姿态,大家也吃这一套,领导和蔼总比凶神恶煞的好,讨论方案也不用太多顾忌。   公司年会形式其实相对固定,往年都是想个主题然后交由外包的会务公司去做,都是在酒店做成大会+舞台+晚宴,不会有太多变化。   今年却有人提出亲子方案,建议年末年会按原来的形式,年中这一次与员工家庭日结合,以户外活动为主。   聂权听得频频点头,将问题抛过来:“小苗啊,你们市场部怎么看?”   “我觉得这个意见不错。”Miu姐回答,“咱们春海市不是刚建成新的海洋乐园吗?我们可以找园方商量,当天作为上古的专场,醒目处摆放公司logo和产品展示。员工自己来,或者带上家人来玩都可以,乐园里面有酒店和自助餐,晚上还是可以有晚宴。这样活动内容比较丰富,又可以趁机陪伴家人,对员工来说是好事。”   “嗯,挺好。就是园区里边要布置的话,会不会很麻烦?”   “不会,我们这么多人手,到时候再协调园区的工作人员,宣传材料和产品展示都是现成的,在以前的展会上都做过,应该没什么问题。”   “展示一定要做得漂漂亮亮的,隆重一点。对了,听说小赵你自己开了个花店,鲜花布置你应该很有经验了?要不现场的鲜花也由你的店来负责?”   聂权冷不丁地将箭头指向赵元熙,整个会议室的目光立时全都集中到她身上。   她开了花店?   什么时候的事?   之前毅然决然辞职,莫非就是打算自己开店创业?   那现在回来又是什么情况,还打算接下公司活动的鲜花预订,真正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人目光中的层层深意,无非就是这样那样的揣测,但也就是心里想想,不敢当面说出来。   她赵元熙离职了还能回来,并且给了新的职位,足见在聂尧臣和苗娅两人面前都是红人。   树大招风,红人总是不招待见。   元熙心底冷笑,面上却很坦然:“我的花店还没开起来,谈不上什么经验。不过帮忙布置现场本来也是我的分内工作,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咨询一下以前公司合作过的会展公司,问问他们有没有常用的供应商可以提供花卉装饰这些东西。我的店就算开起来也只做点街坊邻居的小生意,品类和价格都专业的批发商没法比。”   她这么一说,那些目光收回去不少,但人心里面一旦埋下怀疑的种子,就没那么好消除了。   这不正是聂权想要达到的效果么?   该来的总归会来,亏她还天真以为不会被穿小鞋。   散会之后,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聂权走到元熙身边,刚要开口,苗娅上前半步挡住他:“聂董,刚才提的初步方案涉及到新产品展示,可能还要麻烦你协调一下技术研发那边的同事。下次碰头会我们再讨论具体实施步骤?”   “啊,这样,行啊!我去问问老孟他们,有什么情况,电话也可以沟通。”   聂权老谋深算,看出苗娅有意维护这丫头,也没打算在这一回合中得到太大便宜,见好就收。   他走了之后,苗娅才对赵元熙说:“你别在意,有我在这公司一天,这老色、胚都不敢对你怎么样。”   看来那天的“换衣门”事件,聂尧臣果然已经告诉她了。   苗娅知道她在想什么,在她肩上拍了拍:“聂总怕你吃亏,让我多留意些。开玩笑,你是我专门找他要来的人,我怎么可能让你有事?将来那老色、胚再找你麻烦,你理都别理会,就说是我说的。”   “Miu姐你怎么知道他是老色、胚?”   难不成也在他那里吃过亏?   看他那副广受群众爱戴的样子,一般人都会以为他是行得正、做得端的好好先生。   苗娅冷嗤:“你姐我混社会混得早,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聂权算是人模狗样里伪装得不错的,以前有老爷子和他老哥压着,甚至有他大侄子聂舜钧在,他都不敢大喘气儿;现在是仗着他跟尧臣比较亲近,胆儿肥了,而且吧……”   她顿了顿,上下打量元熙一番,“你还真是他会喜欢的类型。”   “他不是喜欢聂太太么,外面那些传闻是真的吗?”   “这可说不好。我只见过聂太太一次,还隔得很远,只知道是个美人,一点也看不出五十多岁了。抛开传闻,聂权早些年离婚后没再结婚,可不代表他没别的女人啊!一个人的喜好通常都挺固定的,他身边那些我见过的女人就跟你差不多类型。”   这么说来,她是聂太太那一型的。   其实元熙像妈妈——五官精致而浓艳,脸型却很小巧,中和之后就显出甜美,很像过去一位老牌影星夏梦。   只是跟夏梦一样,脸上没有太多情绪时也被说寡淡。   那这样代换,是不是意味着她妈妈蒋虹有几分像聂太太芮琼之?   其实在真正踏入聂家的花园洋房之前,赵元熙也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到底是什么能让完全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家庭产生交集?   其中她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妈妈或许跟这个高门大户中的某个男性有染。   但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妈妈提到她不止一次来过这个房子。   妈妈蒋虹确实长得漂亮,是那种会让底层过日子的老百姓议论和不安的漂亮。同样穿地摊淘来的衣服和鞋袜,别人穿得花哨和艳丽一点就显得俗劣,她却像如今的带货主播一样,让人看见就总想问你这衣服哪买的,好给自己也买一件试试看。   那个时候,聂权跟前妻闫姣姣还没离婚,但正是感情破碎、闹得最凶的当口。闫姣姣凶悍泼辣,两人又没婚前协议,她便扬言离婚要让聂权倾家荡产,一吵闹起来就将他从家里赶出来,好让他知道自己说到做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聂权无处可去,只能求助老父亲和大哥,有相当长时间就在那个花园洋房里常住。   婚姻失败,感情空虚,正是需要异性温柔抚慰的时候,很难说他对大嫂芮琼芝的不伦之情是不是那时开始的。   但寄人篱下,又在聂松的眼皮子底下,他有贼心也没贼胆真跟大嫂发生点什么。这时假如认识了跟她有几分肖似的女人,的确有可能天雷勾动地火,把人往家里带。   反正闫姣姣鞭长莫及,反倒比在自己家里偷情更安全。   这样也能解释,妈妈为什么能穿得起那样一双奢侈品短靴,因为那可能是来自聂家某个人的馈赠。   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这么多年过去,聂权可能根本都已不记得那个突然惨死的女人,只是无意中遇见她的女儿,又勾起他心里那点卑劣的执念,放荡的情结,不知不觉就抓她来圆这场春梦了。   恶心,真是恶心透了。 第28章 意外之喜   聂尧臣闭上眼总会想起动物。   动物们的交/合野性狂放,大多为繁衍后代,也有的仅仅是为发泄种群狭路相逢的紧张,缓解压力,都只遵从本性。   人类是否总该有些不同?   他想要面对面抱住赵元熙,留意她的眼睛和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可她却只是背对着他,将铺了满背的头发撩到一侧,扭头催促他快一点。   就好像,身后的人是谁并不重要,只要能让她充分发泄,又有快慰,就可以了。   上次她夜里主动到办公室找他是这样,今晚又是这样,她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等她终于耗尽体力,两个人却都没有睡意。上回生日之后,他果然将她送的氚气管钥匙扣挂在车钥匙上,无论那钥匙放在哪里,黑暗中总能看到一星光亮。   元熙就盯着这会儿被他衣物盖住的那点光出神。   聂尧臣坐靠在床头,将她拢在身前,“我二叔故意在开会的时候给你难堪,你别介意。”   “我没介意。”   “那你为什么生气?”   他能感知到她的情绪?   男/欢/女/爱有没有这么神奇啊,竟然能让一个天生不能共情的人体会到她的喜怒哀乐?   其实她已经猜到肖灼会把会议中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报告给他,甚至还会帮他分析为什么那种情况下公然提这个花店不好。   不然照聂尧臣的脑回路,花店可以提供鲜花服务,正好公司需要,合作就合作,也没什么,反正相信她也不会做出中饱私囊的勾当来。   人情世故,他是不会理的。   赵元熙扬起脸看了看他:“你觉得你二叔为什么老要针对我?”   “因为担心我的婚事。”这一点他想得很明白,“我爸爸一直想找机会把大哥召回公司来,到时我可能会失去现在的位置,二叔的处境也会变得很尴尬。要想保住我现在公司的地位,我和曲家的婚姻就变得很关键。二叔清楚你和我的关系,担心你会成为这件事的变数,所以才处处针对你,想让你知难而退。”   元熙不吭声。   “我也跟二叔保证过,我们的事不会影响我结婚,但他有他自己的想法,我没法完全说服他。在公司他有任何过分的要求你都可以不用理会,肖灼和Miu姐都会帮我盯着他。假如他在工作时间之外骚扰你,你记得告诉我。”   “告诉你干什么,你会站在我这边?”   “嗯。”   他当然会站她这边保护她。   元熙笑了笑,手里捏着一缕头发扫了扫他下巴:“你到底为什么对你二叔这么好啊?我看你跟你爸之间反而不是那么亲近,难不成外面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什么传闻?”   “就是……”她故意顿了一下,留意他的脸色,“说你其实是你二叔的孩子。”   “他要是有个儿子,大概就不会离婚了。”   “什么意思?”   聂尧臣眼底平静无波,“二叔他没有生育能力。”   元熙心头震颤,这一点她倒是真没想到。之前只是听说聂权跟前妻闫娇娇婚后多年没有生养子女,两个人像是各玩各的,以为他们是怕被孩子牵绊,却不曾想聂权竟然不能生育!   难怪他离婚后这么多年女人不少,却从没听过冒出什么私生子来。外界还以为他是一心一意要培植聂尧臣上演一出真正的“鸠占鹊巢”,好从哥哥聂松手里把家产夺过来,看来是想太多了。   “你婶婶是因为这个跟他离婚?”   “差不多,他们离婚的时候都还年轻,我婶婶离婚后不久就再婚当了妈妈。”   这种矛盾的确很难调和,特别是对于女性来说,生育年龄的限制摆在那里,真想要小孩的话宜早不宜迟,闫姣姣算是及时止损。   或许也正是因为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小孩,聂权才会对聂尧臣这个侄子特别看重,反正他也跟聂松这个亲爹不亲,倒不如跟叔叔站在同一战线。   何况这条战线上还有芮琼芝,爱屋及乌,他们就更像一家人了。   “我妈妈她……很孤独。我爸爸永远是工作第一,很少有时间陪她,加上我的病又消耗她太多精力,懂事之后我都很少看到她笑。”聂尧臣昂起头,像是陷入回忆,“我二叔离婚之后,公司的事情也很少管,大把时间挥霍,陪在我妈身边的日子反而比我爸还多,我妈的笑容也就多一些。她跟我爸分居很久了,可毕竟没有正式离婚,我也知道他们那样不对。但我不能那么自私,连她后半辈子幸福的权利都要拿走。”   他天生是个自私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的表现叫做自私。但对于母亲芮琼芝,他有很直观的感受,那就是她的快乐是从他出生开始一点一滴消失的。   直到他能自立,而她也离开那个洋房开始新的生活。   旁人有一件事是猜对了,那就是他愿意纵容二叔,叔侄俩始终站在同一阵营,的确是因为他的妈妈芮琼芝。   这样的情况每持续一天,他跟亲生父亲聂松的关系就不可能真正改善。   其实照聂松那种心机深沉又控制欲十足的个性,一旦对儿子的身世产生怀疑,肯定早就找机构做过亲子鉴定了。   他之所以还会在生日当天来看看聂尧臣,并且没有过于强硬的将大儿子拉回来挤掉他现在的位子,大概也是看在这份99.99%的亲父子关系上。   多奇怪,这豪门泼天富贵下,人人如履薄冰。   那么她妈妈蒋虹对聂权来说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只是打发无聊时间的外遇对象之一吗?   有些话,她没法直接问聂尧臣,一来他不一定知道得准确,二来怕打草惊蛇,要是他从此对她有了戒备,她再要深入他那个家庭查探真相就很难了。   “要不要洗澡,我陪你一起。”   他的手始终不肯离开她的身体,春海这地方进入初夏已经很热了,两人黏在一起,光是彼此的体温就够出一身汗,更不用说刚才那样激烈的运动过。   loft公寓空间不大,楼梯狭窄陡峭,不能跟他住惯了的大房子比。浴室在楼下,淋浴室也不够两个人转身,他却总喜欢抱她一起去冲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提出让她怀孕,聂尧臣对她的信任和依赖似乎比以前更深,知道了她的稀有血型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几乎有点百依百顺的意思。   她只是熊猫血,又不是真的熊猫。   她不喜欢他现在这样的温情脉脉,反倒怀念刚在一起的时候,他把欢爱当作对她的一种考验,想要尽快进入金主的角色而刻意表现出一点粗暴,两人经常不说一句话,只有肢体上的你来我往,却渐渐摸索到酣畅淋漓的窍门。   这样就算仅仅是靠欢爱来发泄情绪,她也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   还好今天已经足够尽兴。   聂尧臣看她坐着不动,伸长了手臂从床头的小篮子里拿过几个药瓶:“不想洗澡那先把药吃了,医生说这些药要每天都吃,你不要忘记。”   复合维生素、叶酸和蛋白粉,都是他咨询医生后拿来给她的,据说是备孕时期必备。   他对这件事情的投入和认真程度超乎预料。为了表示自己也跟他一样,元熙把几个药瓶都放在床头最显眼的位置,有一搭没一搭会吃一点,实在不想吃隔几天倒掉一点,总之不能让他看出破绽。   反而是避孕药,她一丝不苟的坚持按计量服用,当然药瓶都藏在他看不到也找不到的地方。   她吞掉那些维生素片,又就着他的手喝温水,喝得急了点,水渍从嘴角流淌下来,被他轻掰过下巴一点点吮掉。   她不甘示弱的回吻,吻得狠了,问他:“还想再来?”   他摇头:“今天够了,你需要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需要休息的人是你吧?”她伏在他身上逗他,头发扫得他更痒了,“不是有句话叫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吗?”   聂尧臣居然懂这句话的意思:“你从哪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果然订了婚的人就是不一样,说也不让说,叫也不让叫,这么放不开吗?”   刚才情到浓时他竟然捣住她的嘴,压低她的声音,以前他明明很喜欢,越放肆他越兴奋。   “你这里隔音不好,我不想让别人听见,跟我订婚没有关系。”他顿了一下才说,“春江华庭那套房子我打算买下来,挂在你名下,你要不要考虑搬回去住?”   “不了,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你要是觉得屈尊降贵过来不舒服,我们下次可以去酒店。”   她只要搬回去,他就会心安理得退回他们原本那种状态,甚至更糟。   她再不会有机会接近他那个花园洋房,还会在他结婚后沦为名副其实的“二奶”。   “我没有不舒服,我只是想让你住得更好一点,你不愿意就算了。以后你也可以去我那里,英叔年纪大了,我让他每周末回家休息两天,你过来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真的?”   “嗯。”   赵元熙心中狂喜,面上却还要维持镇静,“你那里也没什么好的,就是房子大一点,晚上空荡荡的,又那么远……”   “你可以住一晚,第二天再走。”   还有什么好说的,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她本来因为聂权的事窝着火,但听说这老色/胚不能生育,感觉老天总算没瞎,气也消了大半。现在聂尧臣又公然邀请她再度到他家里去,并且允许她留下过夜,一下子就把所有的不快都冲散了。 第29章 一更   晓市花声,南郊花市的清晨差不多是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候。   赵元熙跟夏婵约好一起来给即将开业的花店挑货,顺带给公司半年会需要的鲜花也安排上,到时间直接把花送到现场就行。   天刚蒙蒙亮,夏婵晚到了几分钟,一看元熙身边还有个男人,好奇道:“熙熙,这位是?”   “肖灼,我同事,聂总的现任特助。这就是我朋友小婵,婚纱设计师。”   做介绍的时候,她特意把现任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夏婵就明白了,就是他顶掉了本该属于元熙的职位。   “噢……原来就是你啊,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小哥哥挺帅的。”   所以聂尧臣是不是真有什么特殊癖好,喜欢这种年下受?!   肖灼对她的腹诽毫无察觉,还热情地递上了名片:“你好你好,夏小姐,久仰大名。你叫我肖灼就好,今天我是来当‘苦力’的,有什么需要出力气的地方千万别客气,一律交给我!”   等他走到了前面,夏婵才悄悄问元熙:“你怎么把这个活宝带来了?”   什么苦力啊,她看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扛,一点也不像是能干活的样子。   “我这是为了避嫌。”元熙凉凉地说,“我花店还没开起来就已经人尽皆知了,要是再‘独断专行’花公司的钱,还不知要被怎么编排。肖灼是来给我当证人的,他是聂尧臣的特助,说的话不会有人不信。”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他横看竖看也不像个特助,姓聂的这是什么眼光!”   肖灼恰好回头,指着旁边看起来最大的一家店:“我们要不要进这里面看看?”   赵元熙朝夏婵笑了笑,勾住她胳膊一同走过去。   人群熙攘,这个时间到花市来的人肯定都是来拿货的,捆扎好的鲜花被一筐筐运往市集门口的运输卡车上。   别说肖灼,独自开店做生意的夏婵也没怎么见过这样的场面,被挤得东倒西歪,差点就走散了。   赵元熙被人群推挤着往前走,努力回忆着当年跟爸妈一起来进货时的场景。   这里一切都没怎么变。   印象中花市就是这个样子,除了中间道路又轧得平整了些,卫生状况也更好了些,整体的布局没有太大变化。   只是那些看似没有变动的批发门店可能已经换过经营者,她不确定还有没有人认得当年姓袁的那对小夫妻。   肖灼一直都赶着最大的门店闯进去,想着选择更多,出了问题也不至于找不到人被赖账。然而元熙却都只是大致看了看,并没有要谈价下单的意思。   她最后一直走到花市西头的一个角落,突然猛的停住脚步:“这一家,我们进去看看。”   爸妈当年拿货就常到这个门店来,她记得很清楚,旁边有一家卖馒头米糕的店,算是花市衍生出的生意,毕竟做生意的人也要吃饭。   她跟妹妹当年就是冲着这里买的红糖枣糕和黑糯米糕才愿意天不亮就起个大早,跟着爸妈一起过来拿货。   馒头米糕店居然还在,她是被那种食物的香气给吸引过来的。   批发鲜花的老板是个年轻姑娘,看起来不会比元熙大,这样看来二十年前在这里开店的人不可能是她。   然而元熙里外看了一圈,好像也不打算再货比三家了,直接问了价格,还算合理,跟夏婵商量后又还了还价,就决定先从她家拿一批货。   公司半年会做布置的鲜花自然也从这里进。   签好简单的定金合同,年轻的老板娘看着合同上的地址咦了一声。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噢,不是,就是这个地址,好像以前也是一个花店吧?”   元熙心里咯噔一下。   “你知道?”   “嗯,我们这里出入货的单子一直都是用手写的,我记得我翻到过,他们应该在我家拿过很长时间的货。后来听爷爷说那个店里出了命案,我还挺害怕的。”   年轻的姑娘说得云淡风轻,却不亚于扔下一枚重磅炸/弹,炸得元熙脑子都有些嗡嗡的。   “那个……你还记得那个花店的主人吗?”   “我那时还小呢,不过我爷爷奶奶应该记得,我问问他们。”   年轻女孩儿绕到店后面去,很快叫回来两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家。老头子扶着老太太,看样子像是刚早锻炼回来,老太太手里还挽着一柄太极剑。   这些事不宜让肖灼知道,否则他一定会告诉聂尧臣,因此夏婵很有眼色的把他拉到其他地方去了,店里只剩下赵元熙一个人。   老爷子一听她问的是二十年前闹市花店那宗命案,很认真地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看定金合同上的地址,点头道:“是这个地方没错啊,之前我还给他们送过货。小袁一家挺客气的,突然就这么没了,案子也没破,唉……”   元熙眼眶发热。   好久没听到有人提起父母了。   他说得出姓袁的一家,那一定不会错。   老爷子又从老花镜上缘瞅她:“你是什么人啊,这个店又开起来了?”   元熙当然不能照实说,“噢,我租了这个铺子,发现租金比周围商铺便宜很多,一打听才知道当年出过这么大的事儿。您知道的,做生意特别讲究风水,我也怕惹上什么麻烦,所以才想了解一下。”   老爷子点点头,又把那个地址拿给身旁的老伴儿看。   老太太就看了一眼,转过头看向元熙,“你是小蒋?你又不离婚了?”   年轻姑娘连忙上前:“奶奶,这位小姐姐姓赵,不姓蒋,你又记错了。”   她跟元熙解释:“不好意思啊,我奶奶得了老年痴呆,经常把人和事记混。”   “呿,我哪有记混?这个地址不就是小袁和小蒋两口子开的花店?有段时间小蒋说打算离婚,店也不想开了,现在又和好了?”   赵元熙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内心的惊异,只是下意识地问:“她……她什么时候说过要离婚?”   “就前段时间啊,她说两口子老吵架,开店也怪辛苦的,又赚不到什么钱,就是混口饭吃。她家有两个漂亮的双胞胎女儿,听说其中一个读书写字学不会,上学也坐不住,普通幼儿园都不肯收,读私立幼儿园要花好多钱。……哎,好好的,你哭什么呀?”   元熙抹了一把脸,这才意识到自己流眼泪了。   患老年痴呆的老人家时间观念错位,已经分不清事情是昨天还是十年前发生的,但过去很多事的细节反而记得异常清晰,并不是编造出来的。   妈妈蒋虹过去因为批发拿货的关系,应该跟这位老太太相当熟稔,很多事都是像唠家常一样说出去的。   “对不起……您继续说。刚才说他们打算离婚的,那后来怎么又没离?”   “谁知道呢,人家两口子关起门来的事儿,外人可说不好。不过我猜是因为又怀孕了吧?那段时间早晨来进货的时候都看到她呕酸水儿,反应很重的。”   决意要离婚的夫妻又怎么会再要孩子?既然是打算留下孩子,那肯定就要想方设法修补夫妻关系,凑合着也要把日子过下去。   从花市出来,夏婵和肖灼已经等在侧门口,看到元熙的样子都吓了一跳。   “熙熙,你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啊?”   “是啊,77姐,你是不是没吃早饭低血糖了?”   赵元熙摇头,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拼命才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你们先回去吧,我……还要去别的地方办点事。”   “你去办什么事啊,我们陪你一起去啊?熙熙……熙熙!”   赵元熙像是什么都听不进去,已经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走了。   夏婵看着车子远去的方向使劲跺了跺脚,赶紧拿出手机打电话。   肖灼忍不住问:“你打给谁啊?”   “哎,说了你也不认识,你别管!”她焦灼地摆了摆手,电话很快接通了,她飞快道,“含琦啊,你跟小白哥赶紧去找找熙熙,我怕她又出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反正各个地方都找找吧!”   花店,公寓,福利院,公司……她能去的地方应该也就这么几个。   但实际上赵元熙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只是让出租车盲目地在城中打转,没有明确的目的地。   脑海里像是有一锅沸腾的水,离开了火苗,也很久都无法平静下来。   她从来都不知道父母有过离婚的打算,更不知道母亲在死前还曾经怀过孩子。   那个没有出生的胎儿,会是妹妹还是弟弟?如果没有流产的话,是不是也跟着爸妈去了另一个世界?   太残忍了,到底是什么人,跟她家人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带走一个人的生命不够,还有两个、三个……   含琦说的对啊,越接近真相,反而越让人难以接受。   沸腾的水很快转移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元熙中途叫司机停车,下去扶着路边的树干就一阵干呕,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妈妈当初怀着妹妹或弟弟却遭毒手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现在这般难受? 第30章 二更   聂尧臣接到肖灼电话的时候,刚到公司楼下。   英正华调转车头准备回去,被他拦下:“英叔,把车给我,你先打个车回去。”   “啊,你要去哪儿,要不要我送……”   “不用,我要去找人,自己开车方便一点。”说话间,他已经拉开车门坐到驾驶位,“今天公司高层例会,我爸可能会叫大哥一起来参加,你如果见得到他们,也跟他们说一声,我今天就不露面了。”   “好。可是阿臣……”   聂尧臣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打转方向盘飞速离去。   英正华站在原地长长叹了口气。   这个他从小看大的孩子,如今要面对做父亲的咄咄逼人,兄弟也不是吃素的,情势简直堪比逼宫,他随时可能失去好不容易到手的公司的控制权,就一点都不着急吗?   …   聂尧臣开车在城中绕了一大圈之后回到半山道的花园洋房,在门口停留片刻,脑海中仔细搜索了一遍赵元熙还有可能去的地方,却发现全都已经走过。   她不在即将开业的花店,也没回她的公寓,甚至之前两人一起生活过的春江华庭他也去看过了,都不见人。   他只能回到这里来看看。   他不知道自己在指望什么,可能是指望她在遇到难以独自消化的困难时会想到来找他吧?   远处的海滩刚反射出阳光耀眼的白,今天天气不错但是有风,海浪卷得很高,呼啸着一浪接一浪拍打在沙滩。   他忽然有种奇怪的预感,重新发动车子,直奔海边而去。   赵元熙就坐在一块礁石上,周围已经被涨潮的海水包围,裙角都拖在海水里,深色的水渍还在往上走,像是可以把她整个人都拖进这咸腥而潮湿的海水中去。   聂尧臣将西服留在车里,只穿衬衫朝她跑过去,隔很远就喊:“1077,你在那里干什么?”   她一动不动。   “赵元熙!”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也就是一眼。   她周围都是海水,礁石只剩最上面的部分没有被淹没,仿佛只要再来一个稍微大一点的浪头就会将她也卷入海底。   进退维谷,寸步难行。   “你就在那儿别动,我过去找你!”   聂尧臣不管不顾的将鞋子也脱掉,踩进海水里朝她一步步走过去。   海水并不是很凉,可还是刺激得他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他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她,生怕稍稍晃神,她就落入海中看不见了。   然而海浪汹涌,且她在的位置比他想象的要深,应当是在涨潮之前就坐在那里了,不知不觉被涨上来的潮水给困住。   走出一段之后他就知道没法这样涉水过去,于是干脆没入海水朝她游过去。   赵元熙终于动了动:“你别过来,我在这儿没事,等一下会叫人来接我。”   他却充耳不闻,又或者海风太大,将她声音都吹散了,飘到他耳朵里的都是支离破碎的片段。   他原来这么会游泳。   元熙看着他整个人湿哒哒的从海水里爬上来,昂贵的衬衫全被海水浸透贴在身上,隐隐露出年轻男人的肌肉线条,骨节分明的手掌紧扒住礁石,爬到她身边,问:“你还好吗?怕不怕水?”   她不怕,却恨极了他的这种冒险:“我不是让你不要过来吗?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自己会回去!”   “你不怕水的话抓着我,我带你回去。”   她一把甩开他,“我都说了想一个人,你别管我!”   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   他姓聂啊,他们聂家人,可能是最后导致她父母丧命的罪魁祸首!   “你在这里很危险!”   “不要你管!”   她的怒气看似没有来由,他怔愣了一下,突然捧住她的脸用力深吻她。   两人的唇齿有你来我往的争斗,她始料未及,差点被他占据上风。她也根本来不及扳回一城,他已经离开她的嘴唇,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说:“你要在这里做吗?做完发泄完了,是不是心里就舒服了?”   看似没头没尾,赵元熙却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她的方式——他用她的方式来说服她!   她虚与委蛇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一点一点扒出的真相却这么不堪。她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原来很多事真正面对的时候就是当头一棒,做再多的心理准备也没用。   好在有一条,她身边这个男人从出生开始就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哪怕后来经过了特殊的教育和训练,但在紧急的或者特殊的情境之下,他失去了那种理性分析的能力,就又回到初生时的样子,不会考虑你在想什么,你的情绪怎样,他能想到的是以他的方式解决问题。   可是没有想到,他居然看出她对性的依赖,还妄图用这件事来解除她的不快和防备!   一早上经历了太多震惊的瞬间,她已经有些麻木了。   聂尧臣趁机把她从礁石上拉入海水中,两人顺着浪潮的方向往沙滩方向游。   “你抓紧我!”   他很会游泳,尤其是在海里来去的姿态,让人不由联想,他也许很小就在海边游泳,而不是在游泳池里做的枯燥训练。   这片沙滩之上就是半山道的别墅群,富丽堂皇的富人区。就像能从那些房子看到这片海滩一样,这里也能看到那些房子。   他在聂家的花园洋房里长大,说不定就是在这块区域学会的游泳。   赵元熙被他拽着,半拖半游地回到岸上,两个人都筋疲力尽,身体也湿透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海滩,只记得又看到门柱上的巴洛克石雕和漆黑的雕花铁门……   聂尧臣把她带回了半山道的花园洋房。   她被他塞进浴缸,用干净的热水洗掉海水的咸腥,又用浴巾包起来,轻手轻脚放回床上。   最亲密的事也就到此为止,两人什么别的都没做,她就睡着了。   眼皮像有千斤重的往下压,想抬都抬不起来。赵元熙很久没有过这样浓重的睡意,像是身体自然而然的停摆,累得想要就此睡过去,再也不用醒来。   睁眼已经是傍晚。在这洋房里很难忽略掉时间,早晨、傍晚和深夜好像都有特殊氛围感,不用看钟就能猜到大致是几点。   房间里极致安静,有什么东西从光滑平面抹过发出的轻微动静,仔细看才发觉是窗下那个玻璃缸里的守宫们。   今天出来放风的小家伙们又换了一波,花色跟上回看到的明显不同。   聂尧臣其实就坐在一旁的桌子旁边,比它们更安静,屏气凝神地,用镊子挑拣着面前一大盘面包虫。   “你醒了?”他抬眼,放下手里的镊子走过来,“饿不饿,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你……在干什么?”   他回头看了看桌面:“挑拣面包虫,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面包虫很容易死亡,死掉的要立刻挑出来,不然很快就会死一大片。”   “你一整天就在这里做这个?”一觉醒来,她早就完全冷静下来,目光重新聚焦到他身上:“怎么没去公司,今天不是要开会吗?”   “会早上就开完了,现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这一刻清晨发生的一幕幕似乎才一股脑的回到她记忆中来。   她感谢那些纤细又脆弱的面包虫,因为这时候聂尧臣要是问她究竟发生什么事,她很有可能答不上来。   仿佛一个设计精巧的游戏,进行到一半,突然出现了特别大的bug。   其实本来没什么,她得来的线索如果自己吞下去慢慢消化,根本也不会有后面这一出。   怪就怪她自己没控制好情绪,尤其在听说妈妈惨死时可能还怀着孩子,父母双亡的同时还带着一个弟弟或妹妹,原本作为幸存者的愧疚瞬时以几何倍数扩大,令她突然就生出几分自毁的倾向。   眼看着上涨的海潮漫上来,也没有一点逃走的欲望。   她没想到聂尧臣会找到她,也就没想过被找到之后要怎么跟他解释。   迟早是能圆个谎解释过去的,但不是现在。   好在他并没有问。他的思路本就跟常人不同,平时被当做怪人的反应,眼下却成了难能可贵的体贴。   “你不去开会,你爸爸那边怎么交代?”   她记得今天是高层例会,聂松作为董事长,虽然放权,每月两次例会却是一定会参加的。听Miu姐说,今天不止他本人列席,还会把聂舜钧一同叫来。   这样的信号再明显不过,就是要让大儿子重回公司掌握实权,将来等他真的退休,大权完全交给哪一个,还真不好说。   这种情况下,每一次会议碰面都是寸土必争的战役,他就这样公然不去,岂不是给父亲和哥哥留下操作空间?   他却根本不接这茬,打开手机:“你想吃什么?要不我把王嫂叫回来,在家做点也可以。”   “有没有面,我只想吃点面。”   她一整天没吃东西,肚子还真是空得难受。   聂尧臣下楼去煮面,她这才意识到,每次带她来这里,他都把其他人打发了,仿佛这家里多一个人都会让他不舒服、不安全。   元熙从床上下来,身上穿着的是他的衬衫,睡衣般宽大,垂下来足以遮住腿根。   这家里明明有女人的衣物,但都是属于他妈妈的,他并没打算借给她用。   厨房里的煤气灶和油烟机开始工作,锅里的水应该还没开,聂尧臣已经把挂面放进去。   元熙快步上前把锅抢过来,倒掉水,捞出还没有软化的面条:“水要烧开才能下面。”   他就站在一旁看她动作。   他几乎完全不会做饭,也不能指望他学,并不是每顿饭都能有时间等他像上回生日那样做废一大桌子材料,还有人手把手教学才上桌。   电影《雨人》里主角原型患学者综合征,同为孤独症谱系的一支,症状有相似,却比这还要糟糕,患者甚至在家找不到抽屉,连衣服也不会穿。   相较之下,聂尧臣的病不耽误他生活自理,又有高智商和超强的机械记忆,已经算是老天的恩赐。 第31章 总是晚他一步   “你手机泡了水不能用了,我给你换个新的。”   元熙头也没回:“好,就换现在这个的同款吧,用习惯了。”   “嗯。”   两人坐下来吃面,元熙给他另外煎了香肠和鸡蛋,切好了跟青菜一起漂漂亮亮码放在他碗里。   “你也吃一点肉,补充蛋白质。”他夹出一半给她,“最近你憔悴很多。如果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你可以适当放一放,半年会的事你不用管了。”   元熙的筷头一顿:“我没什么压力。Miu姐这边刚交接,本来就还没有太多工作,再不让我跟半年会,那我不是白领这份工资了?”   “没关系,你们不是本来就称自己白领阶层?”   “好冷的笑话,不好笑。”   “那以后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怎么办?”   “不会了。”她从面碗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我今天心情不好,才跑到海边去透透气,没想到涨潮被困住,不是故意的。”   “你睡不好就会有起床气,将来花店开张之后每天都像今天这样四点起床去花市,还要去公司上班,你怎么吃得消?”   “连时间都知道,肖灼告诉你的?”   “他也是我的员工,你们提前这么多时间开工,我总有必要了解一下。”   “今天特殊情况,下不为例。等花店开张,我跟批发市场的老板谈好送货量和时间,再招两个店员,就不用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了,不会耽误公司的事,你放心。”   他不再想要勉强说服她,吃完面,她的衣服也洗好烘干了,他去给她拿衣服的空档,她找他借手机:“我给我朋友打个电话。”   她今天这么不清不楚突然跑了,手机联系不上人,夏婵再添油加醋跟含琦一说,几个人又得担心死。   聂尧臣想也不想就把电话递给她,丝毫不像有些男女之间那样,防对方看手机像防盗一样。   他不喜欢变化,但凡是需要密码的地方,他都用随机生成的密码经常更新,这样才符合他们技术宅的安全标准。   只有手机开屏密码除外,一直是他们俩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   电话通了,邱含琦一听她声音就凉凉地说:“哟,死鬼,醉生梦死结束了,想起打电话来报平安了?”   “别开玩笑了。”她扭头看看,确保身后没人,“聂尧臣大概怀疑我了。”   “你怎么知道,他问你了?”   “就是什么都没问才不对劲。肖灼是他的特助,有什么情况肯定都会跟他讲。”   毕竟聂尧臣才是给他发工资的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肖灼不是被小婵给支开了么,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啊?就是你反应真的不太寻常,他们估计以为你工作压力大跟人吵架了吧?”   元熙没吭声,因为聂尧臣的确像是这么认为的。   “对了,小婵今天本来想告诉你的,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你说,之前你看到的那双限量款的靴子,她请人查到当初买家的名单,果然有聂家的人,不过从他们银行户头里直接支出,看不到具体的名字,你猜会是谁?”   “聂权。”   “这么肯定,看来你已经确定是他了啊?是不是花市那家批发店的老板跟你说了啥?”   “他们说我妈妈曾经打算跟我爸离婚,后来和好了,因为又怀了孩子。”   “什么?真的吗?”   “我不知道。”元熙揉了揉额角,“所以我也想让你帮我再看看,我妈妈当年的鉴定结论里能不能看出她怀孕。”   “报告里是没提呀……不过,你放心,我会再去认真核实一遍。”   这打击着实不小,可谓是雪上加霜。含琦又心疼起元熙来:“亲爱的,你不要紧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明白了吗?”   其实在礁石上坐着发呆的时候,元熙心里就已经想明白了——妈妈应该是因为难以忍受日常生活的琐碎辛苦,走向出轨,然后向爸爸提出离婚。但没想到意外怀孕了,为了孩子又狠不下心离婚,于是打算继续把日子过下去,就跟聂权那边提了分手。   假如是聂家其他男性,得知她肚子里怀了孩子,会觉得这孩子有可能是自己的,不至于痛下杀手。   但聂权不一样,他没有生育能力,就算外遇对象跟自己的丈夫有了孩子,也相当于打他的脸,让他恼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动手杀人,又逼迫另一方自杀,造成夫妻相残的假象。   元熙深吸口气:“我没事,晚点再详聊。你们知道我没事儿就行,过一会儿我就回公寓去了。”   “我们知道没用啊,飞白担心你,开车出去找你了。你这会儿应该在聂尧臣家里吧?”   肖灼简直就是个双面间谍啊,刚跟聂尧臣通完电话得知元熙没事,转头就告诉了夏婵,夏婵又告诉了她。他们都知道她没事,但秦飞白还是不放心,开车出去找人,这会儿大概又在半山湾附近徘徊呢吧?   元熙嗯了一声,听到手机提示有电话进来,怕耽误聂尧臣正事儿,匆匆挂了这边切过去。   醇厚低沉的男人声音似乎顿了一下:“你是赵小姐?”   不用看来电,元熙也听出说话的人是聂尧臣的大哥聂舜钧。   他居然一下就猜到是她?   “是的,聂先生你好,您找聂总吗?我去叫他。”   “噢,不用了,我就想知道,他今天一直跟你在一起?”   这怎么听都像是要追究聂尧臣今天没出席公司会议的责任。   “我不太确定,因为白天我一直在睡觉,要不您亲自问问他?”   “没事,我晚点再打给他。倒是有点事,跟赵小姐你谈也是一样,不知方不方便见个面,私下里的,不要让阿臣知道。”   是错觉吗?元熙觉得他说话间带了一点促狭的笑意。   要知道这兄弟俩关系虽然亲近,但在外人眼中的形象却截然不同。聂尧臣温和优雅,聂舜钧出现在公司时,总是不苟言笑的,更神似他父亲老聂总那般深沉强势。   他能有什么事跟她谈?   难不成是作为家人来警告她,攀聂家这株高枝她不配?   可这也说不通啊,她的存在要是破坏了聂尧臣跟曲家千金的婚事,对聂舜钧来说不是好事一桩吗?他应该乐见其成才对啊!   元熙想不明白,听到楼梯的脚步声逼近,随口答应下来,于是聂舜钧简单说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就将电话挂了。   聂尧臣拿着她的衣物进来,连内衣都洗好了。   她难得的耳朵一阵发热。   “要不要我帮你换?”   他问得很真诚,却像是调/情。   “不了,我自己来。”   她接过衣服去换,中途感觉到他的体温贴上来。   “1077.”他又这样叫她,手上的力道却温柔得不像话,“真的什么都不做就走吗?”   元熙想到他在礁石上那个吻。   其实他不必迁就她的,他们都用各自的方式活着,做自己的事情就好,没必要真为对方迁就什么。   “我朋友很担心我,约我见面,今天我就先走了。”她表现出不舍,踮起脚在他唇上描完一圈,手勾在他脖子上,“下次吧,下次我帮你一起挑面包虫。”   今天算是意外之喜,他竟然毫无防备就再次带她到这个洋房里来,证明这里对她而言已不再是禁区。   有一有二就会有三有四,她今天不着急探索这屋子内外是否还有其他什么秘密,就是知道今后反正还会再来的。   …   聂尧臣坚持要送她,毕竟她连手机都泡坏了,这会儿叫车都没法叫。   然而雕花铁门之外已经有车等候在路边。   秦飞白也十分大胆直接,车都没换,还是上回在这里接她时自己开的那辆宝马。   他从驾驶座上下来,身形修长,昂高了下巴,有点痞气地朝赵元熙笑了笑,并不掩饰对她的关切。   以及对聂尧臣不友好的态度。   “他就是你说的朋友吗?”   其实聂尧臣感觉不到同样来自雄性竞争的那种敌意,他只是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还有元熙刚才说的话,他一直在想,到底什么样的朋友要约她见面,像他一样安抚她的不安。   毕竟他没有什么朋友,对这种感情十分陌生。   “他是我朋友之一,开车开得好,所以总是他来接我。”元熙也不想多解释,“我先走了,你回去吧,明天公司见。”   公司见。   聂尧臣站在原地没有挪步,一直看着她坐上车子的副驾驶位,而秦飞白也终于收回那种不友好的视线,把车子开走。   一路无话。   秦飞白其实并不着急问她这兵荒马乱的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邱含琦已经粗略的跟他说过了,该了解的他已经了解。   他在聂家花园门口守了她几个小时,尿都在路边滋了几回,也没什么,他的工作内容本就经常这样盯人,比这更久更枯燥的都遇到过。   至少这是他心甘情愿的。   早晨听说她可能出事,短暂的慌乱之后他也找到这海边来,可惜晚了一步,亲眼看到聂尧臣把她拖上岸,抱进车子里。   他就是搞不明白,他明明比聂尧臣更早认识元熙,早了好多好多年,为什么到了现在,居然总是晚他一步呢?   剩下的时间都开着车在城里乱晃,假装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可最后还是把车子开到半山道来,因为他知道她就在这里啊! 第32章 他也只有这么一个真正关……   “飞白,你能不能送我去这个地方?”   她在他车载导航上输入了地址,正是刚才聂舜钧跟她约定见面的地点。   秦飞白没说话。   元熙扭头看了他一会儿。   “要不你在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吧,我自己过去。”   他仍旧没吭声。   “秦飞白。”   他终于猛打方向盘,将车靠边停下。   元熙作势就要下车。   他从身后拉住她:“你是不是真把我当司机了?”   元熙回头看他:“我要说是你打算怎么办,跟我绝交吗?”   “赵元熙,你这种一发脾气就要跟人断绝关系的毛病能不能改改?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你绝交了?我他妈那是担心你,一整天东奔西跑的什么正事儿也没干,就是因为担心你!你可好,见了面什么都不打算跟我说,指着个地址就说要去这去那。你要去见谁,有个聂尧臣还不够,还有其他人?”   “你要我跟你说什么?你不是应该什么都知道了,含琦都跟你说了吧?”   “别人跟我说和你亲口对我说是两回事!”秦飞白眼睛里浮起一缕痛色,“赵元熙,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寻找真相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事。”她一脸淡漠,“只要能实现目标,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我不能指望其他人也完全认同。”   她已经太累,没有心力再去顾忌身边的人怎么想。   假如连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都不能理解,那她不介意他袖手旁观,要她一一去解释说服对方,她宁可用自己的方法。   “还有事儿吗?没事我先走了,我还约了其他男人。”   聂舜钧想干什么还不清楚,但他的确也是男人。   秦飞白手搭在方向盘上,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我收回我刚才说的话。”   “你说了那么多,收回哪一句?”   他嗤笑:“你还真是得理不饶人啊!全部,我全部收回,成吗?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不想说的,就算了。”   其实邱含琦早就警告过他,要帮元熙,一定要注意“帮”的边界。父母惨死,骨肉分离,本来就已经是极其残忍的事情,她好不容易跟他们一块儿长那么大,还要重新去面对,去剖析,未知的因素太多,她自己可能也来不及消化,一旦旁人踩过界,只会让她负担更重,加倍痛苦。   然而站在朋友角度才有这样的理性和体贴。他对她的感情早已不再单单是朋友,越界也只是迟早的事。   他做不到像元熙那么冷静甚至漠然。   赵元熙也终于缓了口气,紧绷着的肩膀松弛下来,脑袋靠在椅背上:“飞白,我好累。”   冰山不过显现一角,她已经有筋疲力竭的感觉。要是连他也咄咄逼人,她可能真不知该怎么办。   秦飞白想俯身过去把她抱在怀里,但这回他忍住了,只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那就什么都别想了,早点回去,好好休息。”   “我已经睡了一整天了。”   并非所有疲倦都能靠休息来缓解。   该见的人还是要去见。   秦飞白胸口一阵抽痛,这才明白自己刚才失控是因为心疼她。   妈妈尸体还没找到,又得知死的时候怀着孩子,对她来说该是多么残忍的消息。   “那你要不要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在楼下等你,然后再送你去该去的地方。”   “我现在状态很差吗?”   是啊,很差,肉眼可见的憔悴,却主要不是外表的邋遢,而是精神状态上的萎钝。   跟平时那个虽然冷冷淡淡,但一向清醒聪慧的赵元熙判若两人。   “那我先回去吧,今天哪都不去了。”   她这个状态不适合去见聂舜钧那样的人物,搞不好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他这样偶然遇上她接电话就提出见面商谈,可见早就在心里谋划良久,她贸贸然跑去,有种正中下怀的感觉。   不如放他一回鸽子,让他知道她并没有什么需要急切跟他商议的动机。   兵不厌诈,越是对付狡猾的对手,越是如此。   相比之下,聂尧臣真的是他们聂家最好应付的人了。   …   肖灼屈指在办公室门上轻敲,里面很快传来声音:“请进。”   推门进去,聂尧臣正在会客,很漂亮的小姐姐,一笑露出脸上浅浅的梨涡。   “聂尧臣你果然是个颜控啊,男特助都这么好看。”   肖灼经不住女孩子打趣,脸上发热,几乎是求助般看向宽大桌面后边的人:“聂总?”   “那天你们在花市发生的事,你原原本本再说一遍。”   啊?肖灼诧异,现在?   “没关系,你照实说,齐医生不是外人。”   原来这位小姐姐是医生。   聂尧臣的日程表上显示今天下午有一位Dr.Qi来访,乍一看还以为是技术研发那边请来的博士专家,肖灼硬生生脑补出一个发际线后移的中年大叔形象,没想到居然是位女医生。   虽然不知道聂尧臣的用意,但肖灼还是把那天发生的经过又讲了一遍。   他这应该不算背叛七七姐吧?她也没说有什么不能告诉别人的,他那天也是担心她才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聂尧臣。   总觉得聂总是有办法的。尽管他的确交代过要关注元熙的一举一动,有种往她身边安插眼线的嫌疑,但那肯定是太在乎七七姐了,怕她又一言不合就要辞职。   肖灼也终于察觉,这两人之间应当是有些不一般的。   聂尧臣沉默地听他讲述,两手交握着撑在桌面上,挡住半张脸,看不到太多表情。   “你是说她进了那家门店,聊了很久,出来跟你们汇合的时候情绪就不太对,然后直接就打车离开了,是吗?”   齐妍总结到位,肖灼点点头。   “他们聊了些什么,你一点都没听到?”   “一开始就是谈花的价格,定了品类,价格也合适,七七姐就跟他们签了定金合同,说先试试看嘛,等她将来花店上了正轨再调整。这个我是知道的。后来那个店主好像认得她开店的地址,问她这地方原来是不是也是一家花店,七七姐脸上的表情就变了。她朋友正好说肚子饿,她俩早上都没来得及吃东西,让我陪她一起去买点,就把我拉走了,之后再谈了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齐妍看向聂尧臣,从他眼睛里已经看出他有了自己的判断。   “知道了,谢谢,你先出去吧。”   肖灼开门离去。   齐妍问:“你怎么看,赵小姐已经找到了父母遇害的真相?”   “我刚才问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刚才的问题……你说性/瘾那个?”齐妍笑了笑,“你那位‘朋友’具体是什么情况你又不肯说清楚,让我怎么下判断呢?临床医生要做化验和X光检查,中医要望闻问切才能诊断是什么病,我虽然是心理医生,也没神奇到能隔空断案啊,信口开河那不成骗子了吗?”   其实我的朋友就是我自己这种事大家都懂的嘛,尤其聂尧臣这样的,哪有什么朋友,一提“我的朋友”不用想也知道指的就是赵元熙。   他也只有这么一个真正关心的人。   但齐妍还是希望他能再坦承一点,或者干脆说服本人来医院看看。都已经意识到可能是生病了,还这样讳疾忌医怎么行呢?   “我只想知道这算不算一种病,对身体有没有危害,以及有没有办法根治。”   “怎么说呢,这个要看情况而言。性/瘾只是一个很笼统的说法,病因有很多,既有生理性的也有心理性的。生理性的大多是内分泌紊乱,有可能是肿瘤引起的或者……”   “我只问你心理性的。”   这么心急?齐妍耸耸肩:“心理上来说,就跟其他的东西成瘾形成依赖一样,是一种强迫行为。大多是外部因素造成的,比如精神压力过大,家庭发生巨大变故,不得不寻找一种宣泄的方式。有人沉迷游戏,有人沉迷赌/博,有人沉迷酒精,当然也就有人沉迷这个。”   聂尧臣已经牢牢捕捉到\"家庭发生巨大变故\"这一条,交握的双手不由握紧:“那可以治吗?”   “作为医生,我不会告诉患者你这病没得治,就算是绝症也是要看患者的生存意志的。更何况现在最新的精神病诊断手册里对‘性/瘾’已经没有相关描述了,也就是说它算不算是一种病都还不一定。作为‘朋友’,你要关注的是这背后的成因,把根本原因找到了,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否则……”   他抬眼看她。   齐妍笑:“哎,你别这么紧张。我要说的是,这也许只是她宣泄情绪的一种表达方式,伴侣固定其实对身体没有太大危害。可是不了解背后的成因去治本的话,发展下去可能会有别的并发症,比如焦虑、抑郁,或者对别的东西成瘾,比如酒精、毒/品……”   聂尧臣抬手示意够了,这样的假设都让人不寒而栗。   “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齐妍撑着下巴看他,“赵小姐是不是在花市找到了当年凶案的真相?” 第33章 他们聂家就没一个正常人……   坦白说,她有点同情聂尧臣。   他的病决定了他天生不懂怎么爱人,从医多年,她见过不少他这样的患者即使结了婚也无法获得幸福,因为不能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始终无法跟伴侣很好相处,甚至跟孩子都无法亲近。   但聂尧臣对赵元熙倾注的关切让他看起来都不那么像一个阿斯伯格症患者了,不仅帮她查探当年发生的惨案,还留意到她对性的不正常依赖可能是心理障碍的表现——要知道很多普通人都未必能及时发现爱人或家人的情绪病。   他要做到这一点,会比普通人辛苦很多,单靠理性的分析是不足以战胜这样的辛苦的,一定是爱情吧?   爱情才催生这样的奇迹,而医生总是乐于看到这种“奇迹”的。   然而这么重大的事件,赵元熙并没有打算告诉他,提都没有提过,显然没把他这个看似最亲密的身边人当成能够全心信赖的伙伴。   好在聂尧臣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无法换位思考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成了优势,让他只专注于他想做的事,而不去计较感情中的得失。   “她应该是得到了一些之前不知道的线索,但不是全部的真相。”   如果这么容易就得出真相,相信警方早就破案了,不会等到现在还悬而未决。   齐妍问:“那你打算怎么办,也去花市问问那家人吗?”   他的确是有这个打算。   齐妍了然,“我不反对你这么做,但还是尽量低调一些。每个人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赵小姐选择不告诉你,一定有她的苦衷。这么残酷的记忆她也许就想自己一个人消化,不会轻易跟人分享的。要是让她知道你背着她暗地里调查,可能会让她非常生气。”   “假如我比她先查到真相呢?”   “那你可能要想个比较好的方式来告诉她,让她接受。因为事情的性质没有变,那就是她的家事。”   聂尧臣没出声。   …   上古集团的半年会如期举行。   跟计划的一样,他们在春海市最新的海洋乐园里设置了公司的logo和展示点,并不妨碍其他游客游玩,这样宣传的功能被放大,一举多得。   反正这样的乐园工作日原本就没有太多游客,集团员工带上家属一同参加也相当宽裕,热门的项目都不用排队。   赵元熙没有家人,以往每年的员工家庭日一般都是带另一半和孩子参加,她作为单身狗的一员独自一人也并不突出。但海洋乐园老少咸宜,很多未婚的员工也带上了男女朋友,单身的带上了父母,只会更显得她形单影只。   于是她叫上了邱含琦和夏婵,但含琦有任务不能请假,就把这个机会让给了秦飞白。   “一个员工最多带两个家属,我可不是把你当司机和备胎啊。”   秦飞白摘了墨镜就来揉她脑袋:“还记着仇呢?气性这么大。”   元熙挡开他:“别动手动脚的,我这还上着班呢!”   乐园里分布的几个展示点总要有人看着,于是年会筹备委员会的员工就轮流值守。   那些从花市送来的鲜花已经扎得漂漂亮亮的,装饰着展示点的台面和背景墙,一点也看不出背后有任何悲伤的故事。   据说聂权看到效果很满意。   Miu姐也很满意,把总裁办的姑娘们好好夸了一通,才私下里悄悄问元熙:“哎,今天跟你一起来的帅小伙儿是你什么人啊?哥哥还是弟弟?”   她儿子在国外读书,所以也没带家属,有得是闲工夫八卦。   “怎么一定就得是兄弟呢?就不能是新欢吗?”   Miu姐嘁了一声:“你要是有了新欢,办公室里那位还不得翻天了,哪还会这么云淡风轻的来参加半年会?不过我看那个小帅哥看你的眼神倒真不像兄弟,聂总见过他吗?等会儿遇上了,会不会修罗场啊?”   她果然眼光狠辣,看人绝不会出错。   “他是跟我一起长大的朋友,跟家人也差不多。”   “青梅竹马啊,那威胁更大了。”   Miu姐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也是该给聂尧臣一点危机意识,否则一边是非履行不可的婚约,一边是放又放不下的枕边人,齐人之福是不可能的,总要有个取舍。   “去陪陪人家吧,这儿有我看着呢!”   “不用了,他能招呼自己,等会儿换Kelly她们来我再去。”   “别啰嗦了,让你去就去,这是上司的命令。快快快,走!”   赵元熙被Miu姐赶出来,但刚才还在跟前的秦飞白不知晃到哪儿去了,不见人影。   夏婵也是个自来熟。正好公司有几个同事今年都准备结婚,一听肖灼说会来一位婚纱设计师,立刻要求引荐。反正她之前也认识肖灼了,因此一来就受到了相当热情的款待,早就不知被拉着上哪儿浪去了。   元熙一个人,没什么特定的目标,下意识就朝着最显眼的摩天轮走去。   摩天轮下方有一块很大的屏幕,播放的是保护海洋生态的公益广告,女主角是炫目无比的Saki。   她们看起来已经不是那么相像了,大概是因为Saki近期换了新的发型,短而卷,充满青春气息。   生活环境其实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气质,气质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相貌。   元熙想起去年在电梯也看过这个广告的前一个版本,那时Saki看起来好像更开朗活泼一些。   摩天轮这时正好转完一圈结束,反正没有别的项目想玩,不如上摩天轮打发时间。   赵元熙还没坐过摩天轮。幼年还是袁茜的时候,父母要照看小店生意,偶尔带她们姐妹俩到免费开放的市民公园玩都是很奢侈的事情,更不要提那时要到嘉年华排长队才能体验一次的摩天轮了。   跟妹妹袁荟分开的时候大家都还小,艰苦的集体生活也不允许有这样奢侈的体验,如今长大了,妹妹……上过摩天轮没有呢?   元熙坐进轿厢仍盯着那块巨大的电子屏,冷不防对面突然坐进来一个人。   她闻到熟悉的松柏香气,余光瞥见男人身形的刹那,以为是聂尧臣。   他恐高,平时在钢筋水泥的楼宇中还好,但那种垂直上下的观光电梯他都不能坐。像这种透明的轿厢升到半空俯瞰大半个城市,他会头晕到昏厥的。   所以她也从没提过让他来陪她坐摩天轮、云霄飞车之类的傻话。   “怎么,以为是阿臣?”聂舜钧坐在她对面,把她脸上一点细微的神态都看在眼里。   她其实也没有很惊讶。前不久刚放了他鸽子,知道他肯定是要讨回来的,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方式。   “聂先生,你怎么也来了?你不像是会参加这种活动的人啊。”   “没办法,我是阿臣邀请的家庭成员,不来的话,他该伤心了。”   聂尧臣邀请了身为自己竞争对手的大哥来参加公司的开放日活动?   真不愧是他。   聂舜钧如今除了手中还握有一部分公司股份,已经没有任何职务在身,严格来说已经不算是公司员工了。   他跟爷爷和父亲关系也都不算融洽,今天能到这儿来,可能还真是因为聂尧臣的缘故。   “赵小姐觉得我不该来吗?”   “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聂先生您已经坐在这儿了。”她看了看外面,“您找我有什么事儿,现在可以说了。”   轿厢已经渐渐离地,接下来一刻钟他们都要被关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   这样也好,她被看作聂尧臣的心腹,跟他大哥私下谈话被人撞见总归是瓜前李下说不清楚,这里倒是相对隐蔽。   聂舜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赵小姐,有没有说过你长得跟什么人很像?”   她心里突突一跳。   “可能因为我是大众脸吧,总有人说我像这个像那个的,我倒不觉得。”   “赵小姐太谦虚了。”   “您叫我名字吧,或者跟聂总一样,叫我七七,公司里大家也这么叫。”   “七七这个称呼有什么说法吗?”   赵元熙于是将面试时的小插曲讲给他听。   聂舜钧眼里多了几分审视。   “赵小姐也患阿斯伯格症?”   “不是,我小时候有读写障碍,也是神经发育障碍的一种,后来受过特殊教育干预,基本算是克服了。只不过在那之前,我有自己记忆事物的方式,所以会留意到其他人注意不到的细节。”   她知道聂舜钧想问什么,也很清楚,就算她不说,他也有方法去查证。   “这么说,这个称呼算是阿臣专属的了?他专属的东西,我从不跟他抢。相反的,我能够给他的,绝不会独享,不管是小时候的玩具,还是如今的公司,你明白吗?”   元熙看着他。   其实她明白。她也有血脉相连的亲姐妹,虽然小时候偶尔也会闹别扭,但只要有零食一定不忘跟对方分享,哪怕有一块零花钱也是掰作两半花。童年经历的可怕梦魇里,她们互相掩护对方,甚至妹妹袁荟赌上前程命运签下的合约里仍不忘她这个有天生缺陷的姐姐……   她相信手足亲情,她只是不相信血浓于水的感情会存在于聂家这种家庭出身的两兄弟之间。   尔虞我诈,似乎才应该是他们的底色。   然而有些事是做不了假的。聂尧臣从不换香水,他身上的雪松香气跟哥哥的如出一辙,很可能人生中第一支香水就来自聂舜钧的分享,从此再也没有变过。   再加上之前让她怀上孩子就能留住人之类的馊主意,风格昭昭,一看就是聂舜钧的手笔。   这位大哥对聂尧臣的影响还真不小,兄友弟恭并非不可能。   他们聂家就没一个正常人,不能用寻常思维来考量。   摩天轮已在空中转过半圈。聂舜钧说:“赵小姐是聪明人,我就不绕圈子了。你到底想从阿臣这里得到什么,不妨直接点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第34章 他已经是她的猎物无疑。……   元熙愣了一下。   “聂先生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刚刚才说赵小姐是聪明人,这么快就装傻?”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起来,“阿臣从不带人到半山道的房子去,你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他?”   聂舜钧身上气场很强,是个颇有压迫感的人物,跟聂尧臣那种在人群中可以沉默无害到几乎隐形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也只有赵元熙这样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豁不出去的人,才能在面对他的时候看似无动于衷。   她笑了笑:“听说聂太太是位医生,为了跟她结婚,您拒绝了跟曲家的婚事,惹得老爷子很生气,这才离开公司。您一定很爱她吧?”   聂舜钧靠在椅背上,默默听她把话说完。   “假如今天住在半山道老房子里的人是你,聂太太提出要去那个房子里跟你一起生活,你会拒绝吗?还是说一定要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才能说服你带她到你平时生活的地方去坐坐?”   “你是说阿臣爱你?”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您应该去问他,而不是来问我。对我而言,只是提出了一个普通男女交往时都会提的要求,就是到对方生活的地方去看看。何况也就一次,还是为了一起庆祝生日,你打电话来的那回是我在海边遇到点意外,他就近把我带回去休息,不是我主动提出来的。”   那天那么重要的高层会议聂尧臣没去参加,她就知道一定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只不过她以为是聂松、聂权这些长辈,没想到会是聂舜钧。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他们怕的大概是这个吧?把她当红颜祸水了。   “赵小姐你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应该很清楚阿斯伯格症的表现吧?”   “嗯。”   “那你就应该明白,我弟弟跟一般人不一样。他对别人的遭遇没法感同身受,如果不是有特别的理由,你以为他会在意你遇到意外时到哪休息更舒服吗?”   他在意的只是不能让任何人进入他的禁区罢了。   是的,不会。赵元熙看着聂舜钧,这么说来,他也知道聂尧臣是有意识的不让人接近那个房子的?   为什么,那个花园洋房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摩天轮一圈已经转完,悬在半空的轿厢越来越接近地面。   聂舜钧说:“你不是为了钱接近他,之前因为升职的问题跟他闹过别扭但最终也还是回到公司来了。我只能认为你是属意他妻子的这个位置,不过他跟曲家的婚约已经板上钉钉,不可能再更改了。你要什么补偿我们都可以谈,但假如你伤害他……”   “就怎么样呢?聂先生是打算让我从这世界上消失,还是要拿我家人开刀?很可惜,我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这样的威胁对我不起作用。”赵元熙看向窗外,“再说了,我能怎么伤害他呢?他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我还答应给他生孩子,怎么看吃亏的人都是我才对吧?”   聂舜钧并不跟她争论,即将落地的那一刻,他已经站起来,“你好好考虑。”   “其实我想知道,”元熙抢着问出心中疑惑,“假如因为我的存在害他跟曲家的婚事泡汤,对聂先生你不是应该有益无害吗?你不打算趁机回到公司?”   聂舜钧笑了笑:“真正决定离开的人是不会回头的,所以我才会知道你提出辞职又回来,一定是因为你还没得到真正想要的东西。”   可惜聂尧臣不懂这种欲擒故纵的手段。   “那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聂舜钧没回答,只瞥她一眼:“你随时可以联络我,刚才我说的话,一直有效。”   他的确是个好哥哥,连弟弟可能面临的未知风险都愿意揽到身上来。   只是赵元熙觉得他也未必清楚聂尧臣隐藏在那个花园洋房中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只有未知的东西才会让他这样的人也产生不安,甚至恐惧。   而她想要的东西,世上可能没有任何人能直接给予,只能靠她自己一步步去探求。   两人从摩天轮一前一后出来,聂尧臣早已经等在台阶旁边,看到他们不由困惑:“大哥,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赵元熙悄然挣脱他握住她手腕的手,其实刚才她就从窗口看到他等在这里,大概是听人说看到她往这个方向来,特意来找她的。   聂舜钧也很坦然:“朵朵前两天说想坐摩天轮,又有点怕高。我今天来正好看到就先体验一下,位子都坐满了,只有赵小姐这里有位置,就跟她一起坐了一圈。”   聂尧臣回头看了看赵元熙:“你没事吧,害怕吗?”   “一开始有点儿,后来聂先生陪我说了会儿话,就不怕了。”   他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重新抓住元熙的手说:“海洋馆那边下午有一场海豚表演,要不要一起去看?”   “你们去吧,我要抽支烟。”聂舜钧看了看两人几乎缠绕在一起的双手,“等会儿晚宴的时候我再过去。”   …   海洋剧场每日有两场正式演出,主角是海狮和海豚,差不多是整个海洋乐园最受欢迎的项目。   虽然工作日没有太多游客,但因为上古集团的员工数量不少,又大多带了孩子和家属,这样的演出肯定是不愿错过的,剧场中间部分的位子还是坐得满满当当。   聂尧臣拉着元熙在开场前进入剧场,音乐声已经响彻每个角落,观众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中间蔚蓝的海水池中,等着来自鲸豚湾的“明星”们登场,没人留意到他俩。   肖灼在前排特意给他留了位子,大约是听他说了要来看演出的,可眼看快开始了还不见人来,忍不住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   聂尧臣却已经在最后排正中的位置坐下,黑暗中握着元熙的手不肯松开。   “周围都是公司同事,聂总这样……不怕被人看见?”   话虽这样说,她却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话,呼吸的热气拂过他的耳廓,甚至嘴唇也有意无意触碰他的耳边最敏感的地带。   “大家都看前面,没人会看到我们。”   “这样啊,那是不是还可以做一点更刺激的事?”   她的手顺着他指间滑脱,大胆试探,却被他摁住又拖回手心里。   咦,还以为他琢磨出偷偷摸摸的乐趣。   “我大哥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原来是要问这个。元熙把头发别到耳后:“你觉得他会跟我说什么?”   “我大哥知道你和我的关系,不管他说什么,都只是关心我,你不要往心里去。”   “嗯,我知道啊。”   “你知道?”   “他让我不要伤害你。”她顿了一下,故意看他表情,“他还说,如果我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你不能帮我的,可以直接去找他。”   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不需要,你有任何事,我都可以帮你。”   “真的?”   他不明白她这种半真半假的殷切是怎么回事,   “不过我挺好奇呀。”她接着说,“他也支持你跟曲小姐结婚?如果你们婚事告吹,不是正好对他有利?”   “他自己的公司马上就要到纽交所上市,前途无量,并不想回上古处处受我爸限制。跟曲嘉倩结婚的人本来应该是他,他为了我大嫂拒绝这门婚事,一直觉得愧对我爷爷。要是我再反悔,会气死他老人家的。”   元熙倒不觉得聂舜钧是会对长辈怀有愧疚的那种人,但他对弟弟的这份关爱应该不是作假。   “我想让你陪我看这个演出。”他像是哄着她,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却有着不同往常的光亮。   “聂总喜欢看海豚表演啊,童心未泯?”   “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刚发现我有病的时候,我妈妈经常带我到海洋馆去。”   “海豚疗法?”   “你听过?”   元熙笑了笑:“是啊,据说海豚发出的超声波会刺激自闭症孩子的神经系统,促进正常发育,能起到治疗的作用。不过现在大部分专业医生都认为是没有作用的,孩子们看起来开心,只是因为跟动物互动的乐趣,换了小猫小狗也是一样。”   国际公认的自闭症治疗方法中并不包括动物疗法,典型的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聂尧臣垂下眼睑:“对我来说是有用的,我说的话,海豚能听懂。”   语言表达是障碍时,连父母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海豚似乎都能明白。   “那时整天泡在水里,游泳也是那个时候学会的。”   赵元熙看向他。   轮廓英秀,声音清朗锐利,怎么看都是天之骄子的人,原来有过那么孤独的时候。   孤独到只能泡在水中与水生动物们为伴。   “所以你到现在也很喜欢海豚?”   “看到它们会觉得安心,心烦的时候我也会一个人去海洋馆看看。你不是也喜欢海吗?”   “我不一样。”   赵元熙看着剧场中间的那一汪海水,要是让他知道她看到海生出的自毁倾向,会吓坏吧?   演出拉开帷幕,憨态可掬的海狮匍匐着爬到台子上,跟着训导员的手势翻滚、敬礼、挥手,逗得在场的小朋友和大人都开怀喝彩。   聂尧臣也笑,眼睛微弯,睫毛长而卷,轻轻扑闪,唇角的弧度正好契合他完美的唇形线条,是孩子般稚气而透明的笑容。   赵元熙一时看得出神,手还被他捧在掌心里,感受到他最温暖的体温,像是受到蛊惑,不由自主就向他靠近。   他转过来,眼睛的笑意更深,终于像是触碰到她的灵魂,让她下定决心似的就把唇贴在了他颈边。   她如果是嗜血的动物,这一口下去,他已经是她的猎物无疑。   周遭坐满了人,很多很多人,却没有人能真正看到他们。   他们在人群中间,又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身体里有难以抑制的兴奋,连唇上的温度都变得火烫起来。聂尧臣感觉到她亲吻中夹杂的浴望,想将她拉回来,已经来不及了,她甚至趁着黑暗蹲了下去…… 第35章 秀色可餐,原来也可以形……   “77……”   他有一丝慌乱,想要拉她起来,腕上的手表却挂住了她的头发。   牵拉间的疼痛刺激得她轻轻颤抖。   她想把他吃掉——不止是某一部分,而是整个人。   秀色可餐,原来也可以形容男人啊。   台上的海狮握住了女训导员的手,跳舞一样转圈。观众席上爆发一阵阵掌声,盖过无人角落里的汹涌浪潮。   聂尧臣脱力般放松身体,终于能好好解开缠在他腕表上的长发,她却不肯起来,仰着头用唇语诱/惑他:我们换个地方继续?   乐园也有酒店,开一个房间,直到晚宴开始之前的时间都可以独属于他们两个人。   聂尧臣刚经历过那种没顶的快乐,却异常冷静:“我们先看完演出,然后我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   …   聂尧臣带赵元熙去的地方是鲸豚湾。   表演结束后的海豚海狮都会回到这里进行休息调整,平时场馆也对游人开放,只不过他们进来的地方更像是训导员们跟这些水生动物们做练习的后台。   两人刚进去立刻就有人迎上来:“聂先生。”   聂尧臣朝他点了点头。   元熙不明所以,问他说:“我们到这儿来干什么?”   “来看海豚。”聂尧臣看着水中冒出头来的海豚宝宝连声音都不自觉的放轻,“它们很乖的,你要不要摸摸看?”   赵元熙站在那里没动,硬是被他拉着走到水池边。   训导员把一只海豚宝宝叫过来,哗啦一下从水面探出头。海豚不愧是鲸类,远看还不觉得,凑近了才发现圆圆的脑袋和吻比想象中要大,光溜溜的,的确很可爱。   赵元熙还是不动,聂尧臣以为她是害怕,手把手的拉着她放在海豚宝宝的脑袋上。   “它们很温和的不会主动攻击你。”   赵元熙感觉到手心里的凉意,心里也渐渐明白过来。聂尧臣是把她当作病人带到这里来,想让海豚给予治愈——就像小时候海豚治愈他那样。   难怪他先前追问她小时候的事,大体是认为她童年留下心理阴影,又曾有读写障碍,虽没有被真正确诊为孤独症,但说不定也是他的病友。这样温柔的治愈方式,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也比较好接受。   呵呵,天真。   她猜的没错,聂尧臣果然已经开始怀疑她的身世,甚至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他本人以及当年发生在他们家中的惨案。   他的进度应该比她略慢一步,这时候大概还没联想到案子会跟他们聂家有关。   赵元熙并不指望聂尧臣会对她的事一无所知,毫无察觉,只是这一天比她预想的要到来的更早,聂尧臣比她想象的更敏锐聪慧。是他小看了190的智商。   她暂时表现出的顺从和配合让聂尧臣以为她接受了自己这样的安排,于是问她:“要不要下水试试?它们在水里跟人更亲近。”   治愈的效果也就更好。   元熙装出有些惊喜的样子:“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已经跟训导员都说好了,你下水跟海豚能玩15分钟,没什么问题。”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聂尧臣承诺的大概不只是上古集团这一回的半年会嘉年华吧?将来对这个乐园说不定会有更多的赞助和投入,甚至原本就跟乐园的资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赵元熙浴室到更衣室去换衣服,确定聂尧臣走远不会听到她说话,才拿出手机来,拨通了秦飞白的电话:“喂,飞白,你现在在哪里?……帮我一个忙,想办法把聂尧臣的二叔带到鲸豚湾这边来。”   …   赵元熙换好鲨鱼皮一样的全身泳衣,走出更衣室,聂尧臣已经在外面等她。   训导员给她胳膊上装了臂圈才拉着她下水。温驯的海豚得到指令,果然立刻围过来跟她互动。因为不会游泳她多少有点紧张,聂尧臣就在池边看着,“你放松一点,不要紧的,我还在这里,不会让你沉下去。”   他对自己游泳技能的自信已经超过了每天跟水打交道的训导员,甚至救生员。   说得倒轻巧,会游泳的人怕是早忘了不会游泳时在水里无助的感觉。   她抬手泼了他一脸水。   聂尧臣猝不及防,赶紧偏过脸去。   她咯咯直笑,乘胜追击,又用指尖掬起一捧泼过去,他只得求饶:“77,别闹。”   海豚也帮着他似的,过来把她往池中间拱。   元熙心里暗骂一句小坏蛋,在水中被它们掀起的水花推的晃来晃去,心中默默计算着秦飞白将聂权引过来的时间。   忽然兜头哗啦啦一片水,下雨般淋下来,她被浇得睁不开眼,听到岸上的笑声,喊了一声:“聂尧臣!”   他反击了!   她艰难地扑腾着朝他游过去,他看她在水中掌握不好方向,故意慢慢绕着池边转圈,看她笨拙划水,还不断被海豚们干扰,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好气,要不是看他今天西装革履要在年会晚宴上致辞的份上,她拼了命也要把他从岸上拉下来。   怀中电话响起,他终于不逗她了,在岸边接起电话,叫了一声二叔便起身,向她抬手示意了一下,便听着电话朝门口走去。   赵元熙知道应该是聂权到附近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对身后保护她的训导员说。“谢谢,我觉得差不多了,我们上去吧。”   事实证明她估算的时间刚刚好,刚从水中上岸,场馆中的灯便一下子全都熄灭了,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这应该是秦飞白的安排。   聂尧臣在场馆门口接电话,刚说了没两句,就突然堕入一片黑暗。   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到里边传出呼救和喧哗声。   元熙!   他立刻挂断电话跑回去,但因为没有电,即使白天馆内也一片漆黑,进去之后一时不能判断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刚才还在池边看着她跟海豚嬉戏,一转眼,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救命……”   照明突然又全部恢复了,眼前白光一片,他终于看清另一侧的水池中扑腾起的最后一点水花。   离得近的训导员比他先摸索到出事的位置,两个人下水,很快将溺水的元熙从水中救了上来,平放在地板上。   “77……77!”   他扑过去,推开围在旁边想要施救的人,拍打她脸颊发觉她已失去意识,立刻交叠双手找到她胸口剑突位置按压,压几下又俯身下去为她渡气做人工呼吸,反复几次,终于让她将口鼻中的水给吐了出来。   “赵元熙,是我……你看着我!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落水的?”   “有人……有人,摁住我……”   她稍稍恢复了些意识,话还说不清楚,又痛苦地闭上眼睛。   聂尧臣想都没想,打横抱起她就朝门外快步走去。   门口遇上秦飞白。   “她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他一看到聂尧臣怀中浑身湿透、脸色发青还紧闭双眼的赵元熙,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冲上头顶,“我问你发生什么事?”   他知道,元熙怀疑聂尧臣的二叔是杀害她父母的真凶,并且已经掌握了相关的证据,所以在接到她电话,让他把人引到鲸豚馆这里来的时候,以为她是要装神弄鬼吓唬吓唬他,打心理战来摧垮他。为了不让监控拍到,他掐断了场馆的电源,前后不过两三分钟,谁知看到的却是差点溺水身亡的元熙本人!   聂尧臣眼里根本看不见他,只是咬着牙说了一句:“让开。”   这时候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救人,他要救赵元熙,谁敢拦着他……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他那个直勾勾的眼神,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好在海洋乐园本就设有医务室,配备的医生对溺水处置也相当有经验,接手了病人之后就好言劝说道:“你们救援及时,她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你们先到外面等一下,病人恢复意识我会叫你们的。”   聂尧臣却像没听见似的,抱着她的手僵硬了一般无法松开。等医生好不容易将人转移到病床上了,他就站在床边,不肯离去。   肖灼和夏婵他们看完剧场表演后也都没走远,听说元熙出事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看到聂尧臣这个样子,都上前拉他:“聂总,你先这样,先跟我们出来,77姐不会有事的。”   “是啊,让医生做事吧,你这样反而耽误他们救熙熙啊!”   他终于被拉着退开几步,把床边的空间让给医生,却说什么也不肯出去。肖灼他们再劝,他突然急怒,挥开他们:“滚开!”   谁都没见过他这样执拗发脾气的样子,眼睛都红了,像被迫与雌兽分离而露出獠牙的动物。   最后还是医生开口,“没关系,让他在这儿待着吧,病人恢复意识就没事了。”   吸氧之后,元熙脸上渐渐恢复血色,只是看着还相当虚弱。   夏婵和医生一起帮她换了干爽的衣服,又给她擦干头发。   聂尧臣终于走出医务室。   秦飞白抱着手臂立在墙边冷冷看他,肖灼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到他出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还是作为特助上前提醒:“那个……晚宴马上要开始了,聂总你还要上台致辞。”   企业团队建设的点睛之笔就在这里,如今他是掌门人,总结这个年度的成败得失,展望未来,鼓舞军心,就该由他来完成。   至于权柄如何交接那是他们聂家内部的事,公司的普通员工只看着他这位年轻上位者的抬头而已,他是不能缺席的。   当然现在发生这样的突发状况,任谁也没这个心情。   旁边的秦飞白冷嗤一声:“是啊,走吧,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惺惺作态了。你守在这儿,她只会更不安全。”   聂尧臣慢慢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第36章 他要去把想要她命的那个……   他心里其实也有隐隐的直觉,只不过需要一个人,替他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秦飞白朝他走过来。   肖灼吓了一跳,生怕两人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赶紧挡在聂尧臣身前:“你、你别冲动啊,有话好好说。”   秦飞白伸手将他拨开。   “你们聂家,家大业大,怎么尔虞我诈我不管,但不要害得无辜的人连命都丢了!你知道元熙她长到这么大有多不容易吗?她既没嫁给你,也没卖给你,你不能保护她就算了,现在还要连累她?”   聂尧臣无法反驳。元熙刚才断断续续已经说得很明白,她不是失足落水的,是有人把她强行摁进了水里。   他们反应再晚几秒,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你看到是什么人做的?”   秦飞白冷笑:“黑灯瞎火的,场馆又那么多人进进出出,我又不是火眼金睛,怎么可能看到是什么人?”   肖灼在一旁听得着急:“看监控不就知道了?”   “没用。”聂尧臣道,“断电的那几分钟,监控肯定也断了。”   “那……那我们报警,让警察把前后时段的监控都调出来看看。”   “不用那么麻烦,什么人做的聂总心里没点儿AC数吗?”秦飞白道,“出事的时候你在跟谁打电话?你陪着她的时候都好好的无事发生,一走开接电话就发生意外,世上有这样的巧合吗?”   果然心里有数是一回事,真的听人说出来是另一回事。   聂尧臣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往下沉。   医生探出头来:“她醒了,你们进来吧。”   赵元熙躺在床上,依旧虚弱,脸色跟身下的床单一样白。   夏婵冲过去:“熙熙,你好点没?你吓死我们了知不知道!”   “你们别这个样子……我没事。”   声音像在嗓子眼儿就被卡掉一半,听起来像坏掉的录影带。   秦飞白把脸扭朝窗外不看她。   聂尧臣站在离她最近的位置,却动也没动,只有目光粘在她身上。   她也看着他,“你……没事吧?”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这句话。   她差点溺毙在水池,完全清醒后的第一句话却是问他有没有事。   “我没事。”他弯下腰去,把她的苍白看得更加清楚,“什么人把你推进水里,你还记得吗?”   她摇头:“没看清。后来又呛水……咳咳……”   她剧烈咳嗽起来,聂尧臣连忙上前扶她,在她后背上轻拍。   夏婵一脸焦灼:“怎么办啊,我们还是送她去正规的医院吧?”   “嗯,肖灼,你开我的车,送她去医院。”   “没问题。那聂总你呢?”肖灼知道不合适,可这时候他又不得不继续提醒,“您等会儿晚宴还要致辞。”   “我知道,我会等晚宴结束了再过去。你跟这位……”   “夏,夏婵。”   “……跟夏小姐一起送77去医院,我晚点跟你们汇合。”   聂尧臣扭头看病床上的人,手抚在她脸上:“你听见了吗?去医院等我。”   元熙虚弱地朝他笑了笑。   他心里有难以名状的情绪。   他要去把想要她命的那个人找出来。   人都走了,肖灼出门去开车,秦飞白找了个理由把夏婵也支开,这才走到床边看着元熙问:“你到底在干什么?”   刚经历生死后的虚弱和后怕这一刻已从她眼中褪去:“破釜沉舟啊,看不出来吗?”   秦飞白冷眼看着她。   “今天有两个人,都跟我说,我想做的事,他们可以帮我。一个是聂尧臣,一个是他大哥。这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他们两个人都已经察觉我跟他在一起是动机不纯,说不定连我家里的事都查得清清楚楚了。”   “不会的。”秦飞白皱眉,“警方为了保护你,连你过去的户籍档案都封存了,名字也改了,没人能轻易查到。”   元熙轻笑:“你太小看这些人的力量了,他们跟你和我,是不一样的。”   “就算是这样,也不值得你用命去搏!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成了你的帮凶,你要是出了意外,让我怎么办?”   “我有分寸的,怎么可能让自己溺死呢?我只是想让聂尧臣帮我,兑现他的承诺。”   他婚期将近,现在聂舜钧和聂权又都对她有所怀疑,可谓腹背受敌,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秦飞白沉沉吁了口气:“你让我把聂权引到鲸豚湾去,是为了让聂尧臣怀疑他?”   “嗯,其实聂尧臣对他这个二叔本来就心存芥蒂,不是外人看上去那样彼此信赖。他跟曲家的婚事能帮他在公司站稳脚跟,得益最大的人就是依附于他的二叔,所以聂权不能允许这桩婚事出现任何差错。我早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了,现在不过做个局让聂尧臣也看看清楚。”   “做局要做得把自己命都搭进去吗?”   “没有牺牲的觉悟怎么能称之为破釜沉舟呢?”见他脸色不好,她话锋一转,“好了好了,都说了我心里有数,这不还有你吗?对了,你刚上哪儿去了,半天不见人。”   “没什么,四处逛逛。”   秦飞白想起刚才跟踪那个陌生女孩的过程,觉得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你别打岔。”他怨气还没消,“再有下次,我以后都不会再帮你。咱们早就说好的,追查真相的前提是保证自己的安全。如果你本末倒置,就是不守信用,怎么对得起我跟含琦?”   其实从前不久她情绪失控开始,他心里就一直很不安,感觉她渐渐把自己推入危险的境地,而且越来越不受控制。   “知道,你好唠叨……”   赵元熙抬手放在自己额头上,感觉身体仿佛还在水里浮浮沉沉,不断往下坠似的,呼吸也跟着变得越来越粗重。   …   聂尧臣直奔乐园酒店的宴会厅,二叔聂权现在应该已经去了晚宴会场。   有可能将赵元熙推进水中的人,他其实还怀疑过大哥聂舜钧,因为两人今天在摩天轮跟见面谈话很不寻常。   但他很快就推翻了这种假设。   要害人,必然低调行事,没必要事前专门跟她见面,还让他碰见。   何况元熙消失,对大哥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那么就只会是二叔。   豺狼豺狼,豺比狼体型小得多,凶狠程度也不及狼,但要论嗅觉的灵敏,一点也不差。   在聂家,二叔聂权就像是隐匿在狼群中的豺。   聂舜钧察觉赵元熙的重要性,他未必察觉不到,甚至更早之前就已经察觉了。   所以他才会从美国回来之后有一段日子躲着不见他,后来在公司又有意刁难元熙。   元熙那个朋友说的对,今天二叔聂权来的那通电话也蹊跷,时间过于巧合。   电话没有什么实质内容,只是问聂尧臣他人在哪里,因为听说海洋剧场附近的推广展示点有媒体朋友过来,需要公司管理层到场接受采访,可他并不清楚那个展示点具体的位置在哪里。   今天是公司内部年会和员工日,聂尧臣没有让市场部联系媒体到场,因此接到电话的时候也感到有些莫名,正跟二叔讨论会不会是他信息有误,场馆就发生了断电。   调虎离山。   除了怀疑,他还感到自责。   元熙不会游泳,前不久在海滩被困,他拉着她游回岸边的时候甚至还能感觉到她紧紧拽住他,有点怕水。今天是他提议让她下水跟海豚玩耍,她信任他所以才一口答应,然而他却并没有保护好她。   幼年时母亲和老师曾反复教导,如果做不到,不要轻易给人承诺。   是他辜负她的信任。   宴会厅内衣香鬓影,歌舞升平,大多数人都不清楚刚才发生过什么事。   聂尧臣径直走入前排为他预留的位置,二叔聂权的座位就在他旁边,本以为能在这里遇见。   然而他想错了,二叔才不是那种会中规中矩提前等晚宴开始的人,这时候恐怕没人说得清他去了哪里,之后还会不会出现也不一定。   “Ladiesandgentlemen,各位同事,各位来宾,我们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哈,赶快找到属于你们的座位坐下,门口为小朋友们准备了蛋糕和棉花糖,不要忘了先拿一份逗他们开心,你看那边的宝贝儿都饿哭了……”   晚宴的司仪还在台上插科打诨,炒热气氛,聂尧臣坐在台下却脸色沉郁,一言不发。   聂舜钧与他同坐一张餐台,发觉他情绪不对,想要询问,身边却始终围绕着其他人和话题。   没人跟聂尧臣说话,一方面知道他的病最烦与人交际,一方面此时此刻他脸上写着放大的四个字:生人勿近。   灯光突然暗下来的时候,他猛的一凛,大概是刚才发生意外停电的阴影。   聂权果然在宴会刚开始的当口才姗姗来迟,身上带着难以名状的气味。   聂尧臣认得那种香水的味道,是他妈妈常用的。   所以他刚才消失的时间段里,是去跟母亲芮琼芝见面了吗?   千言万语,到这一刻却根本问不出口。   手机微微震动,肖灼发来消息,赵元熙已经送到医院,但可能肺部呛了水,又着了凉,医生说她在发烧。   聂尧臣握紧了手机,有那么一刹那是想要不管不顾,起身走掉的。 第37章 一更   “……有请,上古集团行政总裁聂尧臣先生!”   台上的司仪终于cue到他致辞,连同台下千余名员工的热烈掌声,一起将他送上舞台。   讲稿是事先就准备好的,肖灼和赵元熙都不在,Miu姐暂代其劳,仍充当他助手的角色,为他递上讲稿。   然而他却越过了她,没有伸手去接。   他步履从容,却走得极慢,像是每走一步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追光灯落在最后他站定的讲台上。   这是他第一次作为行政总裁的身份,面对集团公司的所有员工们发表年中致辞。年底还有年会尾牙宴,但届时聂松作为董事长是一定会出席的,中心地位自然轮不到年轻人。   因此台下有人比他本人更加期待这个高光时刻。   聂权笑得开怀,他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站在那个位置,但没关系,只要聂尧臣能站得稳,他想要的一切便都如囊中取物,也是一样的。   聂舜钧也屏气凝神,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   为庆祝今天这一刻,他从朋友那里预购了十二箱香槟,纤长的香槟酒杯已盛满美酒,此刻就放在聂尧臣手边的讲台上,在致辞的最后,他理应要举杯与大家祝酒同贺。   然而他能预感到,恐怕是不会有这样一幕了。   聂尧臣上台之后,一言不发。   台下由一开始的热闹喧哗,渐至平静,最后鸦雀无声。   大家都不明白在等什么。   他们的小聂总有不同于常人的智慧和思维,也许他只是在寻找自己致辞演讲的节奏;或者他多少也有点强迫行为,哪怕有一点声响都被当做是不尊重,他只是在等他们彻底安静下来。   然而所有人都想错了,他真的什么话都没讲,只默默站在那里,三分钟的时间,仿佛被拉到三日那么长。   聂权的笑容逐渐消失。   聂舜钧则有点后悔今天自己没带助手过来,这会儿才从苗娅那里听说下午在鲸豚湾发生的意外。   他立刻起身朝舞台边上走去,跟正不知所措的司仪低声说了两句话,打算上台将聂尧臣换下来。   否则他不知还要在那儿站多久。   然而聂尧臣这时却自动退后半步,深深朝大家鞠躬之后,从台上走了下来。   他步履匆匆,像是什么人都看不到一样,大步朝宴会厅外面走去。   满场哗然。   要不是都知道这个财年公司业绩斐然,经历这样一幕,还以为要发生剧变危机。   “阿臣!”   聂权火急火燎追上去,叫了几声,聂尧臣都没停步,一直走到酒店外空阔无人的地方,才终于拉住他,气喘吁吁,“你去哪里?刚才在台上,怎么回事啊,啊?”   “晚宴开始之前,你去哪里了?”   聂尧臣并没有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目的明确地向他发问。   聂权愣了一下。   “你看到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看见,所以才问你。”   “阿臣,我跟你妈妈的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现在为这个事儿来跟我们置气?”聂权叹口气,语重心长,“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爸一心想招你大哥回来,公司……”   “我说的不是这个。跟我妈见面之前,你去了哪里?”   “去哪里……就在这乐园里啊!我还去鲸豚湾那边找你们,可没找到展示点,又听说那边停电,就折回酒店了。”   鲸豚湾建筑占地相当广阔,他到了场馆外,电话中却发觉跟聂尧臣应该在两个方向上,都没找到正门,就被挂了电话。   他实在不是那种工作非常勤勉、没事儿也要给自己刷刷存在感的主儿,不然也不会主持了年会的筹备,却连最后展示点的具体位置在哪里都搞不清楚。一听聂尧臣已经人在鲸豚湾,也不管是不是真有媒体上门,反正听起来没有要他去应付媒体的意思,就默默撤了。   其他的事情他并不清楚,甚至直到现在也没有人告诉他赵元熙发生意外的消息。他跟大多数普通员工一样,都不知道今天下午乐园里还发生了这样一宗“意外”。   “赵元熙下午在鲸豚湾被人摁进水里,差点淹死。”   什么?聂权一惊:“你等等,把话说清楚,谁差点淹死啊,你那个小秘书?被谁淹死?”   聂尧臣看着他没说话,就像刚才站在台上时一样,两人之间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不觉得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我要去医院,她在发高烧。今后,不管是二叔你,还是我妈,要想在公司再看到我,就不要再让今天这样的情况发生。”   聂权终于反应过来:“不是……你这是怀疑我啊?喂,阿臣,阿臣你站住!”   聂尧臣已经大步走向自己的车,没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   …   元熙的确发起高烧,反复了几天,医生诊断是肺炎,也用了最好的药,但体温总是稍微下去一会儿又上来,一直退不下去。   夏婵急得眼泪汪汪:“怎么会这么严重呢?我小时候也在游泳池呛过水的,捞起来就没事了……怎么会这么严重呢?”   邱含琦想说,因为你那真的是意外,而元熙是她自己作死。意外还可以抢救一下,作死真的是让人无可奈何。   有些事他们能帮她,有些帮不了。飞蛾要扑火,谁能阻挡?   所以她听秦飞白说了事情经过之后,跟他一样又气又心疼,还不能丢下这死丫头不管。   这几天都是她跟夏婵轮换着照顾熙熙,没办法,没爹没妈长大的孩子就只能这么活着。   聂尧臣和秦飞白也每天都来,但长大之后男女有别,秦飞白照顾她显然不方便,而这位聂少爷……还能指望他照顾病人?   邱含琦默默绞干手里温热的毛巾,打算给元熙把身体擦一遍散热,对夏婵道:“去食堂买点吃的吧,今天要弄点粥给她吃,去晚了就没了。”   药用得多了,胃口也变差,前几天吃几口还会吐,今天才稍微好一点。   夏婵点头说好。   短短几天,到医院食堂打饭她已经积累了充足的经验。   她乘电梯直接到地下车库,从车库穿到食堂去不仅抄近路,而且挺阴凉,不用忍受外面夏天的烈日。   没想到刚走到转角处,就看到聂尧臣,他的身高和外形实在扎眼,随便穿个休闲服都跟明星似的,更别提西装革履的模样了。   他应该是结束了公事,连衣服都没换就直奔医院里来了,可手里却一手拎着成套的保温桶,还一手拎一个小宠物箱。   那里面装的是……壁虎?还是蜥蜴啊?   夏婵从小最怕这种身上没毛又没鳞片的动物,而且她也不擅长应付这位大少爷,总觉得跟他对话不在一个频道上,所以都没敢走过去打招呼。   聂尧臣也没注意到她,因为他刚锁上车,后面就过来一辆白色轿跑,蛮横的往他车子旁边的空位上一插,也不管位置停得正不正,车上的人就已经下来了。   五十来岁的中年女人,从冷气十足的车中出来,连衣裙外搭了一条薄薄的披肩,胸前的珠链每一粒都圆润饱满,熠熠生辉,头上还戴了时尚贵气的宽沿遮阳帽,挡住了大半边脸。   夏婵看不清她的样貌,只感觉她一身珠光宝气,然后就听聂尧臣说了一句:“妈,你怎么会在这里?”   妈?她是聂尧臣的妈妈?   夏婵一个激灵,生平看过的所有影视剧和小说里的狗血桥段都唰唰在脑海中流转。   给你一千万,离开我蛾子……看起来是这个桥段没错吧?   未来的恶婆婆找到小白花女主,扇耳光、甩支票……就进展到这儿了吗?这么快的吗?   打饭什么的这时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夏婵退后两步,贴着立柱探出半个脑袋,仔细听那母子俩的对话。   终究是距离有点远,车库又太过空旷,听不太清楚每句对话。但聂尧臣站在那里,永远是那副沉默骄矜的样子,好像对方说什么都无所谓,说不说由你,听不听由他。   他妈妈就很激动了。母子俩之间有身高差,她哪怕仰着头也是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一手挽住自己的铂金包,一手的手指就指着聂尧臣,滔滔不绝。   夏婵只依稀听到年会、二叔、怎么对得起我之类的只言片语,然后就是最后拔高了音调的一句:“今天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人物,把你迷得这么五迷三道的!”   聂尧臣也没拦她,就站在原地说了一句:“妈,你现在上去找她,我马上就宣布退出公司董事会,向其他股东转让手头所有的股份。”   大哥当年可以做到的事,原来也没有那么难,他也可以做得到。   聂太太果然如遭雷击,转过身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你想让我继续履行跟曲家的婚约,想让我在公司行政总裁的职位继续坐下去,就什么都不要做。你一旦去找她,我就放弃这一切,带她远走高飞,到一个你们永远也找不到我的地方去生活,今后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这是赤菓菓的威胁,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对母亲说出这样的话来。   芮琼芝果然气得够呛,话都说不出来,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 第38章 二更   这一巴掌力道不小,聂尧臣被扇得偏过头去,手里还牢牢握着保温桶和宠物箱,动也不动。   “你看看你喜欢的这些肮脏东西……”芮琼芝盯着装在那小箱里的两条守宫,手还在发抖,“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怪胎!”   懊恼与气愤,已经看不到一点母子之前的温情脉脉了。   夏婵也非常震惊,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想要上前安慰安慰聂尧臣。   谁能想到“恶婆婆”的巴掌竟然毫不留情地扇到了男主角的身上呢?   何况他的怪、他的病不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吗?很多自闭症患者的妈妈还有内疚情绪呢,哪有像她这样的,当面骂自己孩子怪胎,不是杀人诛心吗?   当妈的对自己孩子都这么不留情面,要是聂尧臣拦不住她,等会儿真见了熙熙,还不知会做出多恐怖的举动呢!   后面母子俩又说了什么,她都没顾上听,飞快转身跑回住院楼去,连电梯都顾不上等,蹬蹬爬跑回了病房。   护士正在病房里拔针,邱含琦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见了夏婵就拉她:“哎,你回来的正好,熙熙刚才出了好多汗,体温下去了。护士说今晚大概不会再烧……咦,你打的饭呢,没拿回来吗?”   “快别惦记吃了!”夏婵跑得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的,“熙熙醒了没有,我们赶紧带她换个地方躲一躲吧?聂尧臣的妈妈来了!”   “你确定?”   “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吗?他妈可凶了,连自己儿子都打,不由分说就是一耳光!我怕她来了熙熙吃亏,她刚退了烧,别等会儿又给气病了。”   “她打了谁一耳光啊,聂尧臣?”   “对啊,我亲眼看见的!”   邱含琦也不淡定了,这样的人物她没正面打过交道,不知道怎么处理才算是对元熙最好的,于是看了看秦飞白,询问他的意思。   他抱着手,不紧不慢:“放心,我不会让她有机会碰元熙一下的,要来尽管让她来。”   不一会儿,门外果然响起敲门声,护士小姐正好出去,拉开门,就见聂尧臣站在门口,手里拿的保温桶和小宠物箱一样不少。   就他一个人,他那位彪悍难缠的母亲并没有跟他一起上来。   看来他刚才的威胁奏效,镇住了他妈妈,这会儿人已经走了?   夏婵忍不住抬眼看他脸颊,左边有淡淡红痕,表情却依旧平静无波,看不出什么异样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们:“我家保姆做的饭,白粥、炖蛋,还有给你们吃的炒饭和蒸肉饼。麻烦你们分一下。”   医院伙食不好,前两天他来探病就带了粥和小菜,却只有元熙一个人的份。回去后英叔问他病房里还有谁,今天就准备了多几个人的分量,让大家都可以吃得营养卫生一点。   夏婵回过神来,但只接过了保温桶,那个透明的小宠物箱她可不敢碰。   聂尧臣也没打算给她,把装着两只守宫的箱子轻轻地放在了元熙病床头的柜子上。   靠在墙边的秦飞白跟他向来是有你没我的架势,见他妈妈没跟上来,直起腰来,说:“我先走了,晚上还有活儿。熙熙醒了的话,告诉我一声。”   “嗯,好。”   既然已经退烧,他就放心多了。   秦飞白多看床上的人一眼,才手插裤兜离开。”   含琦抱着其中一只巨大的保温桶站起来,“小婵,走吧,咱们找个地方去吃饭。这吊瓶还有一阵才结束,不吊完她不会醒,正好我们吃完了回来喂她。”   夏婵知道这是说给聂尧臣听的。虽然含琦得知整个事情经过也气聂尧臣没看顾好元熙,但这时候还是愿意给他俩创造独处的机会。   他在病床边的椅子坐下,把元熙的还吊着针的手捧到手心里轻轻笼住。   春海已经进入最热的夏季,她身上也有似火炉般的体温,这手却是冰凉的。   相识至今,她没怎么生过病,身体一直都是很皮实的,让他误以为她是刀枪不入,铜皮铁骨。   其实上回在海边拉她回来,他笨手笨脚带她泡澡换衣服,已经是心怀侥幸,担心她会因此着凉感冒,她却偏生好好的,连个喷嚏都没打,没事人一样就走了。   如今看她这样躺在面前,毫无生气,他竟然觉得很不真实。   “赵元熙……”   他叫她的名字,她也没有回应。   其实他知道她不喜欢1077这个代号,相识之初这或许代表着两人之间的某种默契,但四年亲密无间相处下来,她好像已不再喜欢这样一串冰冷的数字。   证据就是,他这样叫她的时候,她常常装作没听见。   “你快点好起来,我以后都只叫你名字。”   像她的朋友们那样,叫她熙熙,她应该喜欢的吧?   喜不喜欢,总要告诉他才好,他猜又猜不到。   他捧着她的手凑到唇边,“你是不是真有什么想做的事?等你身体好了,我帮你实现。”   以前他还附加条件,说除了结婚这件事除外。但现在他决定,只要她能好起来,他就去求爷爷,亲自到美国曲家去道歉,中止跟曲嘉倩的婚约,跟她结婚。   一辈子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的,一次意外就能宣告结束,至死都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那多遗憾。   “真的吗?说话算数?”   躺在病床上的元熙冷不丁开口接话,没把他吓到,反而让他惊喜万分,一下子站起来,椅子都被掀翻在地,发出哐当巨响。   “你醒了?头还疼不疼,还有哪里难受吗?”   “本来是不疼了,被你给吵的……”她挣扎着坐起来,看向他身后,“你快把椅子扶起来,医院的东西坏了,我可赔不起。”   他乖乖照做,扶好椅子又来扶她,这才发觉她已经退烧了:“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口渴吗,先喝点水?”   见她嘴唇干涸起皮,他已经拿过水杯喂她。   赵元熙也看着他,看着这个不能被他人的喜怒哀乐打动的“怪人”居然为她学会了照顾人。   “你什么时候醒的,是我说话吵醒你了?”   元熙不能跟告诉他,她早就醒了,护士来拔针的时候就醒了,夏婵气喘吁吁说的那些话也都原原本本听到了,只是没吱声。   听说他妈妈跟到医院里来,母子俩起了争执,他还挨了打。   这会儿人到了眼前,她忍不住也盯着他脸颊看,伸手想摸他左脸的红痕,被他往后躲开了。   “你好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先吃点粥吧。英叔说喝点皮蛋瘦肉粥有营养,病能好得快,就叫王嫂炖了。王嫂做的粥很好吃,你尝尝。”   她收回手:“好,吃一点。”   于是他笨拙地从盛粥的保温桶里舀出一小碗粥来地给她。   她想伸手,却一副端碗都很吃力的样子。   “我来吧。”他重新在床畔坐下来,“我喂你。”   元熙就坐靠在床头,看他舀起一勺粥,吹也不吹一下,就硬生生递到她跟前。   “这么烫,怎么吃啊?”   烫吗?他自己尝了尝,的确烫,才吹了又吹,重新喂给她。   元熙觉得他噘着嘴呼呼的样子莫名可爱。   她吃一口,就忍不住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跟英叔他们一起看的电视剧里没教怎么喂病人吃饭吗?”   他还真的认真想了一会儿。   “可能有,但我没看到过。”   实践出真知,反正他现在已经学会了。   “这几天你都在这里?不是让你不要过来了吗?”   意识没那么昏沉的时候,她听肖灼说起,聂尧臣居然在半年会的致辞台上开天窗,一个字都没讲就离开了。   他手里明明有现成的讲稿,由一个方程式说开去,讲公司的初心、现有模式和未来面临的挑战,思路清奇却又深入简出。他这样的人,看世界有另外的角度,根本是将整个世界拆解之后重构认知才摆到众人面前。因此他演讲的稿子都由他自己写,秘书处顶多校对一遍把把关,要想模仿和修改那都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年会前元熙已经看到过他那份独特而精彩的讲稿,几乎可以预见届时现场的掌声雷动、花雨满天。   然而他却一个字都没有讲,仿佛诉说佛家的空相,存在却无常。   他是故意的。   好在聂舜钧救场及时,大家也知道自家年轻老板是娘胎里就带来的发育障碍,思维行事都与常人不同,对于这事儿本身不至于有太离谱的猜测。   但公司管理层就不一样了,尤其消息传到他父亲聂松耳朵里,传到养老院的聂老爷子那儿,这样离谱的表现,可能让他们一票就否决掉他这个继承人。   内部局势如此暗潮汹涌之际,他难道不是应该尽可能想法子补救吗?还往她这里跑,不仅制造话柄,也会把外界的注意力引到她这里来。   她原本的计划中是没有住院这一条的,也没想到聂尧臣会在半年会上有这样惊世骇俗的举动。   她本意只是离间他们叔侄,让他怀疑聂权会为了让他顺利履行婚约而对她不利;当然他也会因此而心疼她的处境,哪怕只是歉疚也好,一旦她到时真的提出要让他帮忙一起寻找聂权的罪证,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帮她。   现在目标一倒是实现了,可说不定会有些意料之外的因素搀和进来,不知是福是祸。   眼下直接踢爆聂权当年可能与她妈妈蒋虹有染,继而因情感纠纷而杀人的证据还不充分,时机不算成熟,她还要以不变应万变。   聂尧臣摸了摸她汗湿的头发,拿干净的毛巾给她擦了又擦:“我等下就走了。你病没好,我不放心,所以过来看你。”   现在看她退了烧,又津津有味地吃完了他带来的食物,一颗心总算落回原处。   这话说的好像她故意赶他走似的。   她突然倾身,手臂绕到他颈后,想要给他点甜头,却被他推开了。   “你身体还没好。”   “就亲一下,你以为我要干什么?”话是这样说,她却故意去拉他的手放自己身上,“噢……聂总原来是想这样那样了啊?” 第39章 一更   聂尧臣没有立马辩解,却也没有脸红。   风华正茂的少年时代,他是连男女之事都不懂的“怪咖”。女孩子们喜欢他的外表和家世,却暗中嘲笑他不会打球而喜欢养守宫这种奇怪的爱好,甚至怀疑他某些方面根本就是残疾。   他连女孩家的手也碰不到。   然而成年人的世界完全是另一套规则。他有没有病,是否残疾,甚至外表是不是英俊倜傥全不重要,他只要冠有聂这个姓氏,银行、股市、房地产加起来有亿万身家就足够了,自有狂蜂浪蝶前赴后继。   况且如今他被她调/教得这么好,胃口养刁了,也养大了,想要的时候从来不必克制浴望。由奢入俭难,她病了这么些日子,谁知道他会不会忍不住,干脆就从了哪只花蝴蝶?   “我没有想什么,你现在也不能怀孕。”   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怀孕上去?   赵元熙突然紧张起来:“我怀孕了?”   “没有,我第一时间就问了医生,也做过检查,暂时还没有怀孕。”他语气中有掩饰不了的淡淡失落,“现在你大病一场,还是先好好休养,不要冒险。”   他们之间或许应该节制一些,她特殊的血型经不起任何意外怀孕的状况。   原来关切都是因为这个。元熙心里冷笑一声,松开胳膊:“那你走吧,你待在这儿,我怕我忍不住吃了你。”   聂尧臣听不出弦外之音,站起来:“那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不用来,都退烧了没什么好看的,过两天就出院了。聂总要有闲心,不如看看监控,看看那天到底什么人想要我的命,免得我一出院又遇上什么凶险。我虽然命贱,也经不起这么一回又一回折腾。”   她又叫他聂总。   聂尧臣已经有经验,知道她在工作场合之外的地方这样称呼他,就代表她在生气。   “你生气了?”   这不是个问句,而是陈述,对他来说,是很难得的。   “我有什么资格生气?聂总都这么屈尊降贵来关心我、照顾我了,我还生气,那不成了不知好歹了?”   “我本来打算等你出院再跟你说的,监控已经去调了,当时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暂时没看到有特别可疑的。但中间有几分钟因为断电,监控也没有录到画面,还不能确定发生过什么。”   “我都已经躺在医院里了,还不能确定?当时是谁给你打电话,为什么那么巧,就在你走开的时候发生意外?那你是说发生这样的事是我自己造成的吗?”   “打电话的人是我二叔。”他沉默片刻,“他当时确实也在鲸豚湾的场馆外。”   她装作难以置信的样子:“副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可能认为你的存在会导致我放弃跟曲家的婚约,没有曲家的支持,我会被赶出董事会,由大哥接替我的位置。”   元熙的肩膀一垮。   “你放心,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握住她肩头,“你也暂时不要跟他打照面,免得他再找机会伤害你。”   “怎么避免呢?在公司大家都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级别上来说,他也是我的上司。”   “你的花店,是不是快要开张了?”   元熙一怔:“是啊,怎么了?”   “你先顾着花店的生意,公司那边可以暂时先不去。Miu姐月初又到美国,她不在的时候,你不坐班也没关系。”   “万一他找到店里来呢?”   “不会,那样就撕破脸皮了,没有必要。”   也对,聂权已经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不是没想过上门找她麻烦,但终究对聂尧臣还是有些忌惮——今后几十年荣华富贵、养老送终都要指望这个侄子,得罪他身边的女人惹恼他,没有必要。   今天的事至少看起来是暗地里进行的。   元熙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家里人迟早会察觉的,到时你打算怎么跟他们交代?特别是等你结了婚,怎么跟曲小姐说,你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开了个店?”   他有个那么厉害的妈妈,就算曲小姐不介意,他妈也饶不了她。   聂尧臣脸上神情忽然郑重起来,拉住她的手:“那你跟我走,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离开,去哪里?”   “北京、上海、杭州……哪里都可以,或者我们找另一个有海的城市安家。你不是喜欢海吗?我们可以重新创业,也可以找其他工作。”   他这是要学他大哥孤注一掷了,放弃家族的一切,从零开始。   坦白说,在他开口的前一秒,元熙都没想过他们之间还会有这样一种可能性。   聂尧臣凡事按部就班,最讨厌的就是变化,让他离开现有的一切重新开始,跟重生一回大概没什么区别。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放下所有一走了之,但她不行,她做不到。   “创业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而且以你的情况,一般的工作也不好找。”   尽管他掌握最核心的前沿技术,对这个世界的规则和本质有独到见解,但千里马也需有伯乐,他面试时可能连HR那一关都过不了。   她有时同情他,并不想让生存的残酷磨灭他仅有的那点纯真和自信。有人出生就在罗马,何必还与他人抢赛道呢?   聂尧臣没有立刻反驳,沉默了片刻,才说:“你放不下你家里人的案子,对吗?”   他果然知道了。   有时基于事实的理性分析和逻辑推理比感情用事靠谱的多。   既然已经有了明确怀疑的对象,且已把火引到了聂权身上,元熙也没必要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原来你知道我家发生的事。”   “我请人查过,没想到会这么惨烈,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这就是我说的,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她仰起头看他,“既然你知道了,就应该明白,我爸妈都被人杀了,作为幸存下来的孩子,就该为他们讨一个说法,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   一切皆有定数,一切自有安排。她一直相信,老天让她和妹妹活下来,就是为了让妹妹像正常人一样健康快乐的生活,由她来追寻真相,让父母安息。   这是她人生的全部意义。   聂尧臣眼里悄悄起了波澜:“那是不是我帮你找到真相,你就愿意跟我永远在一起?”   …   聂尧臣撂下这番话和那两只带来给她“作伴”的守宫,又有好几天不见人。   元熙退烧之后大好,躺在病床上看完了一本小说。小说写得不错,中间高潮迭起,荡气回肠,到了结局时候却说那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主角另有际遇,开放式结局。   陪着主角哭过笑过,到头来你说只是一场梦?   谁还不知道王子爱上灰姑娘是梦呢?然而心里有数和被强行告知,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帮你找到真相,你就跟我永远在一起。   她总疑心这也只是一个梦,聂尧臣在现实中并不真正这样同她说过。   外面大雨初歇,她肚子饿,胡乱套件T恤衫下楼买吃的。   退烧后,胃口不仅恢复了,还大有要将之前损耗的都找补回来的意思。医院的伙食口味实在不咋地,邱含琦和秦飞白都不会做饭,夏婵白天要看店,也不可能总麻烦他们给送吃的过来,天天来的只有肖灼。   据他说,聂尧臣送妈妈到加勒比海去散心,可能绕道美国,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不声不响的,竟然又去那么远的地方。   他妈刚打算找上门来,就被他送到国外去,加上还要去美国,可见他已经有了具体的计划,那天说的话不是一时冲动。   更不是一场梦。   肖灼来都是代替聂尧臣来的,送的东西则是英叔和王嫂在家做的,每天换各种花样的粥、小菜,但都异常清淡,吃了很容易饿。   元熙有点扛不住了,开始想念火锅牛排麻辣烫,听说医院对面有家小店锅贴很有名,每天排队,她就馋了,打算自己去买一打来解解馋。   得趁肖灼没来的时候去,否则他又要积极地帮她去买。   非饭点时间,小店外面也排了不少人。店里除了锅贴还兼卖豆腐花,有不少人拿着饭盒来打,看起来都是附近的老街坊和医院患者的家属,趁着今天雨停了,来光顾生意。   正因为这样,队伍中间身材高挑、衣着时尚的年轻女孩儿就显得格外惹眼。   元熙排在队末,本来也没太注意到排到她前面的这个女孩,但对方中途接了个电话,英文字正腔圆,说她正在买好吃的,让那人不要羡慕。   电话那头大约是她的兄弟姐妹,应该跟她一样,是从小生长在国外却长了一颗中国胃的“香蕉人”。   滚烫的锅贴递到她手上时,她赶紧把电话挂了,看了看装锅贴的饭盒,拧起眉头:“怎么前面那些人都有红油浇头,我这个就没有?你是不是蒙我呢?”   普通话说挺溜,还知道“浇头”这么地道的词,失敬失敬。   老板忙着煎下一锅,没搭理她。   元熙好心给她解答:“那是辣油,在旁边台子上,可以自己加。”   女郎瞥了一眼,明白了,却还要嘴硬:“我知道,我就随便问问。这种小店买东西,最容易被坑了。”   戒备心还挺重。   元熙没再接话,刚要付钱,老板却扭身告诉她,刚才那一锅最后一份就是前面这位小姐姐买的了,她只能等下一锅或者买之前现成的,没那么热乎。   锅贴就是要现出炉的好吃啊,等都等了这么久,元熙不愿意将就,只得说:“那我再等一锅。”   炉子和油锅就在身前,加上溽热的天气,多等一会儿其实都挺煎熬的。   她毕竟大病初愈,酷暑中站了这么一会儿就有点儿发虚。   “喂,要不我这份锅贴让给你吧?”   万万没想到这位时尚女郎会说这样的话,元熙看了看她:“你不吃了吗?”   她刚才明明还很兴奋的向家人炫耀买到好吃的,很期待的样子。   “我可以再去买点别的吃,或者再等一锅的。外面这么热,你是病人,不要在这里等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病人?”   女孩儿指她手腕:“你手上还戴着医院的手环。”   观察真是细致入微。   元熙想了想:“你也等了这么久,我全部拿走太不好意思了,一人一半吧?反正我应该也吃不了那么多。”   一份锅贴足足有八个,个个饱满,浅油煎得底子上一层微黄薄脆,肉馅像要挤破鼓出来似的,女孩子的饭量吃四个足够解馋了。   女孩儿爽快答应,请老板多给一个饭盒,匀出几只锅贴给她,又从旁边台子上舀一勺辣油浇到自己那一份上,还问她:“你要不要?”   元熙摆摆手,“我还在咳嗽,不能吃辣。”   “我觉得国内的辣椒太带劲儿了,我特别喜欢。”   她心满意足地放下舀辣油的勺子,咬一口滋滋冒着热气和油花的锅贴,一边烫得嘴里直呼气,一边大着舌头问:“这附近还有什么好吃的?我再去买点儿。”   元熙发现她身上穿戴不是香奈儿就是古琦,妆容精致却不浓艳,明明是精英女性的范儿,看着高冷,却带点孩子似的天真,应该是受过良好教育,家庭背景优渥的富二代。   她朝前指路:“这边走下去,右转,有一条美食街,小吃很多,也有奶茶店和咖啡馆,不限带外食,你可以买一点坐下慢慢吃。”   “那太好了,我今晚的晚饭有着落了。谢谢你啊!”   女郎踩着脚底的小白鞋,脚步欢快地一路往她所指的方向走了。 第40章 二更   元熙出院这天,外面下很大的雨,听说城区地铁站都被淹了。   夏婵和肖灼一起到病房来接她。   “你们俩怎么一起来,约好的?”   夏婵说:“我在楼下停车就遇见他了,大概是冤家路窄吧?”   元熙忍不住打趣:“我看应该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吧。”   肖灼挠了挠头:“那个,聂总还没回来,我就替他过来帮帮忙,看77姐你有什么要搬要拿的东西没有。外面雨下这么大,你一个女孩子不方便的。”   自从知道了聂总和77姐的小秘密,他现在也算是“自家人”了,深得聂总信任,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别人说什么都不重要!   “没什么东西需要你拿的,我会帮熙熙收拾的。你拿着那玩意儿就好。”   夏婵朝桌上抬了抬下巴,肖灼才发现她说的是装在小爬虫箱里的两只守宫。   听说聂总爱好奇特,家里养了几百只守宫,这两个应该是他存放在这里的小宝贝吧?   夏婵还是完全不敢碰,一脸嫌弃地说:“这两只怎么还在这儿啊,聂尧臣走的时候没带走啊?”   “他说放在这儿比较有生气,可以跟我做个伴。”   “还作伴呢!它们是能撒娇啊,还是能叫啊?至少也是个毛孩子吧还可以撸一撸,你看它们这一身疙疙瘩瘩的样子……宠物的优点它们可一点都没占着。”   冷血动物作伴,可真有他的,不愧是聂少爷。   元熙已经很淡定了,从玻璃瓶里挑出一撮面包虫来喂两个守宫:“他说家里的守宫最近新孵化了一批蛋,这是花色最漂亮的两个,就带来给我了。”   连投食用的面包虫都准备好了,怎么办呢,难道不收吗?   那天他临走的时候,她也说了,把这俩东西带走,他不肯,教她看那花色,如何如何特别,还说是孵出来的幼崽就带来陪她了,过段日子还会出落得更加鲜艳漂亮。   外面天气热,来来回回折腾,说不定就把它们折腾死了。接着聂尧臣又出差,肖灼也不懂照顾这东西,万一让他拿回去被养死了,他又该大呼小叫担心自己工作不保了。   反正放着也不碍事,也不需要她特别去做什么,每天定时喂点面包虫,就算是领他这份心意了。   他承诺帮她寻找真相,她也该表现得积极一点,哄得金主高兴了,才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连日暴雨让城市内涝严重,元熙住的大楼楼下车库也被淹了,车子开不进去,夏婵干脆打转方向盘,把她带回婚纱店去。   市中心为保证交通畅通,排水做的好一些,婚纱店跟对门即将开业的花店地势又相对较高,没受内涝影响。   肖灼还是第一次走进婚纱店,顿时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睛都忙不过来了,忍不住赞叹:“这些都是小婵你设计的吗?好厉害啊!”   本来夏婵心里一直嘀咕他这人过于自来熟,才见过几回啊就跟元熙他们一样小婵小婵的叫,但这会儿听他肯定自己的杰作,心里又不由得意,“是啊,这边,还有那边的,都是今年最新的款式,中间那个系列是得过奖的。转过去还有男士系列,你要结婚的话现在就可以预定了,我保证五年款式都不会过时。”   “我还没女朋友呢,结什么婚啊!倒是聂总年底就要结婚了,好像还没订礼服呢,不知道这些……”   话没说完,已经感受到凶神恶煞的视线直射过来,差点把他凿穿钉墙上。   这家伙,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夏婵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咬着牙说:“别了,没有那金刚钻,我可不揽瓷器活。你们聂总眼光高着呢,看不上我这小店货色的。”   就算看得上也不给他做,除非他新娘是熙熙!   上回在这儿他怎么说的来着,哦,信誓旦旦的说了,他的新娘子不可能是她。   历历在目啊!   肖灼也意识到口没遮拦说错话了,赶紧打个哈哈圆过去,真仰着头往里间看男士礼服去了。   夏婵悄悄瞄元熙,看她神色平淡,担心她是强装的,安慰道:“你别听那家伙胡咧咧,聂家不是连婚期都没定下吗?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作数的,说不定还有转机呢?”   前些日子眼见聂尧臣往来医院,好像对元熙痴心一片的样子,对他的印象多少有些改观。   女孩儿们自小听仙杜丽娜的故事长大,总希望有王子骑着白马来,从此灰姑娘变公主,跟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无怪乎夏婵会以为婚姻将是她最后的归宿,连赵元熙本人也曾有一刹那做过这样的幻梦,所以她才向聂尧臣提结婚。   可惜她很快清醒,提醒自己是没有资格做这种美梦的,何况故事结局永远不可能是简简单单的“幸福生活在一起”。   雨天没人来逛婚纱店,连预约的客人都取消了,店里难得清闲,夏婵拿出点心招待他们。   “你不用回公司上班啊?”她问肖灼。   “老板又不在,而且我现在不是被雨给困住了嘛!陪熙熙姐也是工作的一部分,聂总不会怪我的。”   他美滋滋地叼了块曲奇,坐下开始玩游戏,不一会儿工夫就成功“吃鸡”。   夏婵忍不住探头观战:“你、你这最后一下用的什么枪啊,能射这么远?”   “当然是8倍镜加狙击枪啊!你也玩儿吗,要不要我带你?”   夏婵心动了:“我很菜的……”   “没关系,多菜的我都见过,你别落地成盒就行,跟着我,开车跑快点跟上。”   于是两人面对面坐着玩游戏去了。   元熙好笑。   她不玩游戏,没什么可做的,就随手翻看夏婵店里新拍的目录图册。   前两年她跟含琦帮她拍的毕竟不够专业,册子也很薄,今年她们脱不开身帮拍,夏婵请了专业团队,很下了点血本,做出来的效果也有大片效果了,赏心悦目。   正看着,门上的小熊门铃突然响了,欢迎光临的声音已经飘进来,那俩埋头打游戏的人激战正酣,肖灼刚爆头了一个玩家,还在喊夏婵:“快快,快捡他的装备!”   元熙放下手中的图册走过去,推门进入的人说:“店主在么?我车子能不能暂时停你门口?我可以付钱的,下面路口有积水,我可不敢直接开下去。”   说话的腔调很有些特别,元熙认出来,是那天在医院对门让她半份新鲜锅贴的年轻女郎。   对方也看到了她,笑了一声:“哟,是你啊,这是你的店?好巧。”   萍水相逢,一回是巧合,两回就不一定了。 第41章 【一更】忽然听到一声尖……   夏婵跟着肖灼果然如愿吃鸡,兴奋得差点跳起来,也终于意识到来客人了,赶紧上前招呼生意,结果一看她俩这架势,问道:“咦,熙熙你们俩认识的啊?”   “之前买东西的时候偶然遇见过,还不知道名字。”   “Ja□□in,我叫Ja□□in。”那女孩主动自报家门,将过肩的长卷发甩到身后,“这是你们开的店吗?”   “她的店在对面,花店。”夏婵嘴快,指了指马路对过,“这个婚纱店是我开的,Ja□□in你是结婚需要礼服吗?”   “算是吧,我婚礼的日期还没定,打算先看看。不过我今天主要不是看婚纱……外面雨好大啊,我路不熟,听广播说前面路段淹水,不敢往前走了只能暂时停你门口,怕妨碍你做生意。”   元熙和夏婵不约而同一起朝门外看去,看到一辆白色软顶跑车,又大又气派。   夏婵不认得车头那小天使似的车标,刚要发问,元熙很有默契的低声给她解答:“劳斯莱斯。”   夏婵不由咋舌——啊?一个女孩儿开这么硬核的豪车?而且劳斯莱斯不是一般还需要配一个带白手套的司机吗,还有跑车?   嗯,不仅有,而且是家族里唯一的敞篷款,市价五百多万。   别说妨不妨碍做生意了,这车比这条街上随便一家店还贵。   肖灼也是个识货的,看到那辆车之后有点忧心地问:“那个……这车要不要拿什么东西保护一下呀,这么淋雨不要紧吗?”   “不要紧的,反正又不是我的车。”   噗……   赵元熙觉得这小姐姐比自己想的还有意思,开始有点喜欢她了。   夏婵从肖灼那儿听说了那辆劳斯莱斯的价格之后就不淡定了,立即变身最佳导购加设计师本人,巧笑倩兮:“Ja□□in小姐,你喜欢什么款式的婚纱,我可以为您推荐推荐的!”   大户啊,她以为这样的大小姐结婚至少要挑Elie Saab这样的高定礼服,没想到会来她这样的小店?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离巴黎婚纱秀场又近了一步?   Ja□□in很直接:“你们这儿最贵的是哪款啊?”   “这边,最中间这款主婚纱是我们镇店之宝,在婚纱设计大赛中拿过奖,华丽典雅,坠饰全部是手工缝制的淡水珍珠。”   Ja□□in翻了翻介绍吊牌:“三年前获的奖啊,那这都过时了吧?你拿这个当镇店之宝?”   夏婵差点吐血。前一秒内心还在为招徕到大客户握拳呐喊,这一刻才意识到原来这位大客户是真的很难伺候那种!   她不服气,挺起胸膛:“那再看这边——这个系列是今年的设计师新款,这个红色托玛琳是裙装,里面还有黄色托玛琳,是裤装。”   “圣经里耶路撒冷城的那个托玛琳吗?”   果然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元熙接话:“对,耶路撒冷城神柱的托玛琳。”   Ja□□in终于表现出一点兴趣,“这个还蛮有意思的。不过这裙摆太夸张了,长不长短不短的,还那么蓬,又不是中学生开生日party。我喜欢那种长一点的,可以盖住脚背。”   否则显得她更高了,一双腿又细又直,据说很像东亚传统图案中的鹤。   夏婵简直快怄死了,反复提醒自己这是客人这是客人,客人说什么都是对的,不能把人赶出去。   元熙看她都要开始念经来平复情绪了,干脆帮人帮到底,又指着橱窗展示的其中一件介绍道:“可以试试这个,希腊式的礼服,肩膀这里做了改良,优雅又不会太古板。”   Ja□□in只随便看了一眼,却突然扭头问她:“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纱?”   夏婵暗叫不好,今天什么日子,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人怎么这么多呢?   元熙回答得很干脆:“我没想过这问题。”   “为什么,你没有男朋友吗?”   “没有可以结婚的男朋友。何况也不是所有结婚的人都需要穿婚纱,简单点,出去旅行一趟就当山盟海誓,不是也挺好吗?”   Ja□□in挑眉:“你这想法挺特别。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元熙,赵元熙。”   “赵元熙,赵元熙……”她嘴里低声念了两遍她的名字,似乎觉得有点拗口。   “记不住的话,叫我77也行,在我工作的地方,大家也这么叫。”   她表示ok,问:“有点口渴,你们这里有没有水或者咖啡?”   她本就对这些婚纱意兴阑珊,终于忍到了极限。   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连肖灼都惊呆了,但直觉告诉他此人不能得罪,于是下意识就接话:“有胶囊咖啡,还有曲奇饼干,小婵自己烤的……”   接触到夏婵的怒目直视,他悄声安抚:“我等会儿帮你拿吉利服……”   有咖啡,还有手作点心,Ja□□in对这个小店有了前所未有的好感。   “原来这个店是你自己开的,蛮厉害的。”她眼里居然有点羡慕的意思,“把自己喜欢的事当作事业,你家里人也支持吗?”   夏婵答道:“一开始也会担心啊,怕我赔本赔得连裤子都没了。不过看我坚持也没辙,就先试试呗!大不了把店关了,再去考个公务员什么的,谁知道我能做得这么风生水起呢?”   原来真的只要时间足够长,就能够跟过去的自己和家人和解,把曾经遇到的怀疑、挫折都笑着说出来。   “那你呢,77,你在对面开花店,也是因为从小的梦想?”   元熙喝了口咖啡:“算是吧。不过我没夏婵这样的天赋,插花、扎花都要找人教,现学。”   “万事开头难,只要有行动,就比什么都不做强。”   三个女孩儿聊起来了,窗边的肖灼突然叫了一声:“哎呀,车,你的车!”   窗外雨已经停了,一辆清障车正拖住那辆劳斯莱斯往街尾方向驶去。   刚才还说反正车不属于自己的Ja□□in大惊失色,连忙推开店门跑出去,朝着清障车的方向喊:“喂,别走,贴条就行!贴条啊,贴条!”   真是奇景,大概清障司机也没见过有人这么迫切追着车后喊贴条的。   “贴条罚款我认了,怎么把车拖走了呢?”Ja□□in苦着脸,“完了,这下我回去可怎么交代……”   肖灼已经练就了特助的效率,“我刚打电话问过交警部门了,他们说城里主干道正在排涝,这条街没淹水正好疏通车流,路上不允许停车,一律清走。”   “那还得去交管部门取啊?”   “嗯。”   夏婵安慰Ja□□in道:“你先别着急,拖你车的是政府部门,不会弄丢的,他们比你还怕麻烦呢!关键……这车不是你的,是找人借的吗?”   “是我远方亲戚家的,我好像应该叫表哥?我说在国内这段时间想借辆车开,最好是敞篷的,他就把这辆借给我了,说他们家只有这一款敞篷车。”   结果遇上春海市夏天的雨季,一次升蓬都没升过,现在整个车还被拖走了!   夏婵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这姐们儿一看就是国外回来的ABC,连城里的路都没摸熟,让她拿着护照去找有关部门办手续提车,也的确挺为难她的。   “没关系。”元熙说,“我帮你找个人来,他擅长应付这些事儿,保证很快就给你搞定。”   …   然而秦飞白手头有加急的工作没结束,赶过来人家管车的地儿也下班了,今天之内肯定来不及。   Ja□□in叹口气:“那我去酒店住一晚吧,不然晚上回去被问车去哪了,没法交代。这附近有什么好一点的酒店吗?”   肖灼秘书的职业病又犯了:“好一点的酒店是指……”   “五星以上的。”   他拿手机翻了翻,最近的五星酒店也有三公里远,城里到处内涝,过去不方便。   元熙说:“要不去我那儿将就一晚吧,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Ja□□in似乎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提议,不置可否,只是有点惊讶地盯着她看。   夏婵也觉得有点不妥,悄悄拉过她:“这样好吗?你们都还不认识,就让她去你那儿住?”   “她一个外来的女孩子都不怕到陌生人的住处去,我怕什么。我那儿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怕劫财,也不怕劫色。”   况且现在已经到了饭点,他们都还饿着,总要想办法吃饭吧。   城中内涝,很多饭点都没法营业了,不如干脆回家自己做。   Ja□□in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好,那就麻烦你了,到你那儿住一晚,我可以付钱的。”   “住就不用付钱了,等会儿路过超市,你可以买点食材。”   她住了好几天医院,冰箱里都没什么可吃的了。   于是她们从夏婵的店走回元熙的住处。当初租下那个很有些年头的酒店式公寓一方面是因为租金便宜,另一方面就是因为离开店的地方近,在步行范围之内。   雨停了,路面的坑坑洼洼里都是积水,Ja□□in还真是喜欢穿白鞋,这种糟糕的天气也不例外,元熙就看她一路上垫着脚走得歪歪扭扭,像踩雷似的。   心中暗笑。   超市里买好食材回去,走到公寓楼下的时候,Ja□□in仰头看了看那个灰扑扑的老旧外观,忽然产生了一阵犹豫。   站在破旧的电梯里,她都有种要随时应付电梯坠落而自救的准备。   “进来吧。”   元熙打开门邀请她进去,果然看到了她脸上不加掩饰的失望:“你就住这种地方啊?”   “不然你觉得我应该住什么地方?”   “……没什么,凑合住吧。”   中国有句老话叫,既来之,则安之,姑且忍忍吧,反正她也不可能长住。   元熙病刚好,也做不了太复杂的菜。在超市就问过Ja□□in了,问她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结果她想了半天:“听说有一种很臭的粉,会很像吃屎的味道,真的吗?”   “螺蛳粉啊?”   她点头。   好家伙,真有你的。   行吧,这倒简单了。元熙顺手从货架上拿了最畅销的几个牌子的螺蛳粉,她也囤点儿,懒得做饭的时候可以打发一顿。   为了避免“外宾”吃不惯重口味而饿肚子,路过熟菜档口的时候,她又买了点棒棒鸡和夫妻肺片,她不是喜欢吃辣么?再加上一点现成的春卷皮,回去包点春卷一炸,应该足够两人应付晚上这一顿了。   元熙进了厨房准备煮粉,等锅子里的水烧开的空档,已经拌好了春卷的馅料开始包春卷。虽然早过了咬春的时节,但聂尧臣也爱吃这个,她平时也会用时蔬加肉包给他吃,练就了手上的熟练工夫,一会儿就把案板上码满了。   水开了正准备煮粉,忽然听到一声尖叫。 第42章 【二更】狗咬吕洞宾……   赵元熙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手都顾不上洗就冲到客厅:“什么事啊?”   Jasmin缩在沙发一角,指着桌上那个爬宠箱:“活……活的!”   不然呢,难道她之前一直以为那两个守宫是假的吗?   “我……我还以为是装饰品。”Jasmine证实了她的猜测,“你从婚纱店出来就一直拎着这个,你养的吗?”   “我一个朋友养的,暂时寄放在我这儿。”   “你不是生病了吗?他还把动物寄养在你这儿?”   “他说医院没什么生气,放两个活物可以陪陪我。”   Jasmin一脸嫌恶:“怎么会有人喜欢这种东西啊,太可怕了吧,像mini鳄鱼……”   “他家里还养了几百个,这两个是最近刚孵出来的,还是小宝宝呢。你看看这个花色,其实蛮好看的呀……”   “啊——离我远点,别过来别过来!你这是什么朋友,好变态的爱好!”   两个守宫宝宝不知是不是闻到食物香气也饿了,在箱子里摇头摆尾爬得欢。   元熙志得意满地笑,最后把两个守宫小朋友锁到卫生间去了,才让Jasmin恢复冷静。   锅里的螺蛳粉飘出异香,这回Jasmin非但没嫌弃,还跟着味道进了厨房,吸了吸鼻子:“这就是传说中煮大便的味道吗?”   “我已经是挑了我觉得最不臭的一种了,你尝尝,要是能接受,我们下回煮加辣加臭的。”   “真的吗?”Jasmin看什么都很新奇,又盯着她手边另一口油锅,“你这是在炸春卷?”   “是啊,现包现炸,味道应该不会比饭点店差的。”   “我能不能试试?我还从来没炸过春卷。”   平时看到的都是炸好直接端上来的了。   元熙于是教她上手,最后几个春卷皮子包馅料裹起来,慢慢滑进油锅,用加长的筷子去拨动,不怕高油温烫手。   Jasmin毕竟没做过这样的活,恨不得离油锅两米远,一看表面鼓泡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害怕,油星子溅出来一点就大呼小叫。   最后过了把瘾就把“战场”还给元熙,甩甩手:“我真是不该待在厨房,这辈子也做不成像样的食物了。”   做不好,吃还是很会吃的。   元熙把熟菜、春卷和蔬菜汤分别端上桌,再一人一碗螺蛳粉,Jasmin还在质疑:“这真的是闻起来臭,吃起来香的吗?”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其实她已经摸透Jasmin外强中干的本性,知道她这时多少还是有点不敢吃。   结果她闭着眼嗦了一口进去,一下子就惊了,瞪大了眼睛。   “好吃吗?”   “好吃,这个真的好好吃啊!说它味道像屎的人脑子里才是有屎吧?”   这是什么人间美味,那些人根本不懂欣赏!   果然一吃到好吃的东西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两眼放光,那个高冷挑剔的劲儿全都看不到了。   元熙忍不住问:“你做什么工作的?”   “我啊,本科读完经济学又去读law,毕业做律师。不是你们以为的上庭打官司那种啊,就公司并购类的律师。”   “你不喜欢这工作?”   “Absolutlynot!谁会喜欢啊,无聊死了。我家里人喜欢而已,觉得是精英职业,还可以帮到家里和未来的老公,切……”   她似乎觉得说太多了,及时打住,元熙也没多问。   晚上睡觉,元熙打算把楼上卧室的床让给她睡,自己打地铺。   Jasmin打量了一眼她那个床:“我才不要在人家有过sex的床上睡呢!”   酒店的床也都有过好吧,难不成豪华酒店每次客人checkout之后都整个床换掉吗?   元熙无语了几秒钟:“床单被褥都是今天才新换的。”   “那也不行,我睡地上吧。”   第二天一大早,秦飞白就来敲门,Jasmin摘了眼罩,睡眼惺忪地走到门口,下意识问了一嗓子:“谁呀?”   “我,秦飞白!”   元熙从上面探出头来:“开门吧,是我朋友。”   Jasmin这才意识到她还穿着睡裙,一头乱发,没刷牙、没洗脸,赶紧闪进旁边的洗手间打算拾掇一下自己,结果又跟两个守宫对上眼了,发出凄厉惨叫。   门口的秦飞白被吓了一跳,敲门敲得更急了:“元熙,元熙你没事吧?”   门终于开了,他看着面前的陌生女人,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仰头重看了一眼门牌,没错啊,就是这间。   “你是谁啊,赵元熙呢?”他已经拨开人闯进屋子里,鼻子一揪,闻到一晚上还没散掉的螺蛳粉味儿,“你们干嘛了,在屋里炖屎啊?”   “你才炖屎呢!”   Jasmin没好气儿地怼回去,侮辱她可以,不能侮辱她吃的螺蛳粉!   “大清早的,瞎嚷嚷什么呀!”元熙打了个哈欠从楼上走下来,“昨天跟你说的,想请你帮忙,尽快帮她把拖走的车给追回来,就是这位Jasmin。”   秦飞白打量对面这陌生女人一眼,尽量不动声色:“行,我跟我朋友说说,尽快办,但车主得亲自去。”   “啊,车主还要亲自去?”Jasmin抓了抓乱发,“不能让车主的律师代他去吗?”   “谁是他律师啊?”   “我。”   “……”   秦飞白又看了元熙一眼,“行吧,我尽量,万一搞不定,你得打给车主让他亲自来。”   他一大早风风火火赶过来,其实是以为元熙的车被拖了,可她明明不开车的,却又催得急,一时就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现在看到她跟这个陌生的年轻女人共处一室,心里一下子产生了很多猜测,但又不好当面问。   反而是Jasmin对他产生了怀疑,悄悄问元熙:“你这朋友是什么来历,靠得住吗?会不会是骗子?”   元熙忍俊不禁:“你很怕被骗?”   上回在卖锅贴的小店就看出来了,她戒备心很重啊!   “我家里人……其实就我亲哥,他说这里骗子很多的,小到买东西短斤少两,大到骗光我所有积蓄,所以我必须小心一点啊!不然他们到时更要说我自己闯荡的想法是异想天开。”   元熙朝秦飞白一抬下巴:“那你觉得他是什么骗子?”   “他啊……掮客?你们国内叫中介的,我听说很多黑心中介。”   元熙差点笑出声。   秦飞白打完电话回来,成竹在胸的样子,一挥手道:“现在就可以去提车了,走不走?”   Jasmin仍旧不放心,终于直白地问:“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怎么知道跟你走就一定能拿回我的车?会收费吗,收多少?”   毕竟她那辆豪车价值近六百万,保不齐他看到就心生邪念,坐地起价呢?   律师收费都按标的大小设一个百分比,她这标的六百万,也不算一笔小“生意”。   秦飞白给气笑了:“你有没有听过一句俗话,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元熙出来打圆场,介绍道:“别担心,飞白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现在是一位私家侦探。”   “私家侦探,真的吗?”Jasmin的神色立马就变得不一样了,“国内现在也有私家侦探了吗?”   元熙看人眼色、投其所好的本事简直炉火纯青,立马就说:“没有发正式的牌照,不过能以公司的形式实现目的,做的事情差不多。这里面学问大着呢,飞白入行很多年了,可以聊的很多,你们不如路上边走边说?”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洗漱换个衣服,马上就好!”   她以豹的速度冲进洗手间,连两个守宫都忘了怕,甚至很快传出欢快的歌声。   秦飞白跟元熙一起站在窗边,问她:“你从哪儿捡回这么个宝,还带家里来了,之前认识的朋友?”   元熙摇摇头:“我大概知道她是谁,不过还要麻烦你再仔细查查她,看她这次特意跑到春海来的目的是什么,还有没有其他人跟她一起。包括她那辆车,到底是找谁借的,最好也了解一下。”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秦飞白上下打量她,“你还好吗?昨天实在抽不开身去接你出院,又下那么大雨,我还真担心你回不来。”   “我哪会那么没用,春海市区能有多大,就算淹水游都能游回来了。”   “身体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肺炎而已,小朋友都会得的病,医生让出院肯定就没事了。”   “说是这么说,还得靠你自个儿自觉,否则还不知道会再发生什么事。”他想起之前惊心动魄的经过就蹙眉,“还有这个Jas什么,你打算留她在你这儿住到什么时候?”   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再加一个人进来,实在不得不让人担心。   “看情况吧,她要是愿意,在我这儿出入也没什么关系,反而对我有好处。”   “什么好处,能帮你看店?”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你花店开业是这个周末?”   “嗯,如果不像前两天那样狂风暴雨,应该就是周末。”   “据说聂尧臣最近都不在国内,你开业不用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干嘛,给我小店剪彩吗?”元熙笑笑,“回来就有惊喜等着他,不是更好?” 第43章 我可以抱你吗?   聂尧臣是掐算着时间往回赶的。   这个周末是赵元熙花店开业的日子,连肖灼都记着,不止邮件系统内设置了提醒事项,还特地打越洋电话来提醒他。   他要是不出席,说不过去。   他特地赶在这之前把妈妈芮琼芝送到加勒比海度假,为的也是保证花店刚开始营业的日子里,她不要上门去打扰元熙。   他知道他上回在半年会上的表现,妈妈、二叔和父亲聂松都归咎于赵元熙的影响,却没有一个人打算去查清楚到底是谁意欲伤害她。   除了他之外。   聂权本人当然不会承认做了什么手脚,他也旁敲侧击问过妈妈,但除了换来很情绪化的反应之外,并没有任何帮助。   他只能用他的方式,把这些人隔绝在赵元熙的世界之外。   芮琼芝一听要出国就很反感,好像生怕被抛弃没人管似的,甚至提出要去也得聂权陪他一起去。   但现在这种公司内部权力斗争正是白热化的阶段,走开之后再回来说不定就什么都没了,他不在跟前看着守着,哪还有闲心陪她去国外?   于是聂尧臣亲自送她过去,安排好一切再回来。   好在芮琼芝也喜欢海岛。他在加勒比海给她安排了最好的度假胜地住下,又告诉她自己会先去美国一趟见见曲家人,她这才算安下心来,暂时把赵元熙这个人给抛诸脑后。   他在美国费城做短暂停留,但没见到曲嘉倩本人,只见到她哥哥曲嘉明。   嘉明与他年纪相仿,同样做技术研发出身,性格开朗活泼许多,中学到大学一直是橄榄球队队员,属于学生时代最受女孩子欢迎的那种男生,却跟他一见如故,在上回两家正式相亲宴之前就有过多次接触,成为朋友。   因为两家订下婚约这层关系,曲嘉明以未来的大舅哥自居,在费城当东道主,热情招待他。   聂尧臣本来是想当面跟曲嘉倩聊一聊的,然而嘉明说妹妹独自去了中国,前一天还刚打过电话来说人已经到了春海市,满大街找好吃的。   他心里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没敢再多耽误,改签最近的机票回国。   谁知这个季节的太平洋喜怒无常,发生热带风暴,据说春海市连日都有暴雨,航班无法正常起降,行程不知不觉中又被耽误了十几二十个小时。   回国当天正好是花店开业的日子,他已经提前让肖灼准备了礼物和卡片送过去,万一人赶不到,心意总归能送到的。   其实赵元熙这个花店的开张很低调,除了几个最亲近的朋友,还有避不开的肖灼,其他人她压根没有通知,更没有邀请。   公司的同事就算之前知道她有个花店,也都不太清楚开在哪里,什么时候开张。   但开业这天,还是依照当地风俗放了万响的鞭炮,秦飞白还请了一对南狮来,敲锣打鼓的舞狮。   这样能驱邪避祟。   周围的街坊都出来看热闹,免不了私下议论这间发生过凶案的商铺如今又开张了,这回不知能挺多久。   元熙用素色纸包鲜花,十朵一束,加满天星做装饰,放在门口,免费分给街坊。   她不介意他们私下说什么,甚至有意希望他们多说一点,这样说不定能得到些还原真相的线索。   邱含琦特意调休过来帮忙,夏婵拿自家婚纱店跟她搞联动,做了第一个顾客,下单最新鲜的鲜花,当天所有走进婚纱店的宾客都送一束,丝带上印有花店的名字。   秦飞白不仅自己来,还带了帮手,把福利院陈小可的老公翁宇也给带来了。   元熙掐他一把:“你是打算过来帮忙搬砖吗还带帮手?太麻烦人家了。”   “哎,不能怪我啊!你看你这儿清一色的娘子军,万一像那天要提车什么的我刚好走开,中途有个爬高上低、搬搬抬抬的脏活累活,总得有个男人给帮把手吧?再说了,小宇现在是我公司员工了,我带来给你帮忙,工资我开,这还不好啊?”   元熙看向翁宇:“真的吗?你不跟小可一起留在福利院做老师了?”   “今年招到了专业师范学校毕业的老师,而且社会对公益慈善的关注度持续增加,一直有很多志愿者,所以我就退出来帮秦大哥了。”翁宇脸红,“我想给小可更好的生活。”   秦飞白补充:“人家小两口买房了,明年准备生孩子,小宇背上了房贷,现在干活特别卖力。”   即使是他们这些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也有跟普通人一样追逐普世幸福的权利。   “挺好的。”元熙拍拍翁宇的肩膀,“跟着秦飞白好好干,他要是欺负你,克扣你工资,你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   “不会的,秦大哥对我很好,我也喜欢现在这份工作,很有挑战。”翁宇有些腼腆地解释,“小可今天有课走不开,不然也要跟我一起来的。她跟孩子们给你准备了礼物,让我带来给你,祝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他拿出一幅装裱好的沙画,色彩浓烈,线条抽象,还点缀了各种枯叶,竟然非常立体漂亮,落款处写着陈小可和作画的孩子们的名字。   还有一组照片,其中有陈小可单独陪女孩子们一起比心的一张,脸上笑容灿烂,都化了淡妆,看来过年时教她们的东西都学会了。   元熙将照片都妥帖收好:“谢谢,麻烦转达小可,礼物我很喜欢。”   那幅画,她打算挂到二楼正对楼梯的墙壁上,应该比任何除祟驱邪的东西都更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翁宇帮她把画挂好之后,就跟秦飞白他们一起去吃饭了。元熙独自一个人在画前站了一会儿,看着下面署名的那一排歪歪扭扭的字出神。   楼下门上的风铃响起,有人推门进来,她下意识地说了句“欢迎光临”,回过身,却发现聂尧臣站在楼下,仰起头看她。   她这角度望下去,他四周遍布鲜花靓草,或浓艳或淡雅,挤挤挨挨、热热闹闹地簇拥着他,好像让芝兰玉树这种形容好看的男人的词儿一下子具体而生动起来。   但这种生动遮盖不了他脸上的疲倦,他被长途奔波和时差折磨,风尘仆仆,却依旧穿整洁的衬衫西服,仿佛赶来参加什么重要的开幕礼。   其实元熙没指望他今天会出现的。开这个店不是炫耀,更不是为了感激谁的恩宠,连样子都不必做。这点仪式感与其说是热闹图个吉利,不如说是对父母双亲的告慰更恰当。   她就想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女儿好好活下来了,如今回来这里是为了追查他们惨死的真相。   其他人,来不来,参不参与,她并不是很在乎。   但既然人都来了,她也不能表现得太无动于衷,拍了拍手,从楼梯走下去,看似很开心地说:“你怎么赶回来了?”   聂尧臣低头盯着她看:“我错过了什么吗?”   门庭冷落,跟他想象中那种总是喧嚣闹腾的开业式不太一样。   元熙想了想:“错过了舞狮,要不我找来再舞一遍给聂总看?”   他摇头,四下张望:“就你一个人吗?没人帮你看店?”   “刚才含琦他们都还在呢,这会儿去吃饭了,反正现在生意不多,我一个人应付得来。”她指了指门口墙面上的通告,“贴了招人的通告,很快会有人过来试工的,不用担心。”   她从小冰箱里拿一支巴黎水给他,把唯一的单人沙发让给他坐。   聂尧臣伸手摸她的脸颊,还带着巴黎水的冷冰冰的温度:“病都好了吗?怎么瘦了这么多?”   “都好了,你不是看着我退烧了才走的吗?退烧了就没事了,后面几天能吃能睡,医生赶我走我才走的。”   “我应该等你出院再走的。”   “没关系,我明白。”   实在是事态紧急,他拦得住他妈妈第一次,不一定拦得住每一次。等她出院以后,芮琼芝随时都可以找到她,随心羞辱谩骂,防不胜防。   另外他要真跟她一起揭发聂权当年所犯罪行的真相,那就必须六亲不认,他妈妈这关首先就最难过,必须把人送走。   结果她这善解人意的一句“我明白”把聂尧臣想说的话都堵了回去。元熙看他坐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伸手在他耳垂上捏了一把:“怎么了,几天不见,生疏了?”   他耳朵最敏感,被她一捏果然直起身子,眼睛仍看着她,似乎斟酌半晌,才问:“我可以抱你吗?”   他犹记上次在这个空间里发生的事,他跟她亲昵,引发她近乎崩溃的反应。   小别胜新婚,他其实在看到她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刹那就想上前紧紧拥抱她的,被自己的理智给阻拦了。   元熙知道他在怕什么,没想打那回的事情给他留下这么深的印记,额头上那道疤痕都还隐约可见。   他不在意自己破了相,反而担心她再度“晕血”。   她不说话,用行动代表语言,张开双臂,身体朝他倾斜。   她坐在沙发的扶手上,这样的姿态成了居高临下之势,他用力一抱,她整个人扑到他怀里,干脆顺势坐到了他腿上。   难得两人都没什么欲念,她窝在他肩上,手臂仍紧紧缠住他,两个人都很安静,没有说话,只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起伏,渐渐就成了一个频率。   他闻到她头发上熟悉的洗发水香气,很多话到了嘴边,最后却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第44章 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干嘛道歉?”她一根手指点点他下巴,“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我这次顺道去美国,是想重新商议结婚的事。但我没见到倩倩,这件事一定要跟她谈才有改变的可能。”   “我其实一直挺好奇,你跟曲小姐……很熟吗?”   这种感觉很奇怪,两人应该只正式见过一两次面,聂尧臣里外里都表现得跟这位未婚妻不太熟,可偏偏他总是很亲昵地称呼她小名,这不太符合他的行为模式。   证据就是元熙跟他在一起四年,他要么固执的像初识时那样叫她1077或77,要么就连名带姓地叫她全名,几乎从没像含琦夏婵她们那样叫过她小名。   这是他阿斯伯格症的刻板行为决定的,很难改变。   他既然称呼一个并不熟稔的女孩儿倩倩,那大概是因为他从认识这个人开始,就有人教他这么叫的。   果不其然,聂尧臣说:“曲家跟我们一直有来往,我妈妈以前常提起曲家的女儿倩倩,所以这回订下我跟她的婚事,我妈妈也很高兴。”   难怪了,大概他妈妈以前就是倩倩、倩倩这么叫的,他就有样学样了。   “你吃醋了?”   元熙一怔:“吃什么醋?”   “我叫她倩倩,你不高兴了?”   “这又是谁教你的?”   “曲嘉明。”他老实交代,“他是倩倩的哥哥,我们在费城见面,他问我这么叫未婚妻的名字,你会不会吃醋?”   所以他这会儿看她出神不吭声,就觉得她大概是吃醋了。   元熙好笑:“你把我跟你的关系告诉你未来妻子的亲哥,不怕他揍你吗?”   “他还要跟我做联合研发,不敢跟我动手。何况他也不希望妹妹嫁给我。”   “为什么?”   其实问出口她就后悔了。严格来说,他并不能算是个健全健康的人,就算家世煊赫,曲家难道家境比他差吗?还怕没有更好的选择?又何必把妹妹嫁给这样一个性情古怪,难以相处的男人?   更何况他的病有一定遗传性,听说他大哥聂舜钧的女儿也患自闭症,可见有一定家族聚集,从优生优育的角度来说,嫁给他、跟他生养后代都不是最佳选择。   难怪曲家最初相中的是他大哥,至少表面来看是健全人士。   聂尧臣却好像不在意,回答说:“他说倩倩个性太强,跟我合不来,与其婚后过得不幸,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结这个婚。”   就算这婚约是老一辈人的愿望和约定,也会有不合时宜的时候。   “可如果不结婚,你就得不到曲家支持,在公司的竞争上是不是会输给你大哥?”   “跟曲家合作还有其他方式,是爷爷他们太固执。”   聂尧臣不愿在背后多说长辈的不是,话锋点到即止,也不多说了,只坚持问:“你真的吃醋吗?”   “我要是说我吃醋,你打算怎么办呢?”   他想了想:“那我以后叫你……熙熙?”   他好像听过她朋友这样叫她。   “我倒无所谓,看你喜欢怎么叫。”   其实名字对她来说只是个代号,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的躯体虽然在劫难中幸存下来,但同样是受之父母的姓名却都已经不能使用了,别人怎么称呼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在乎。   “我还是喜欢叫你77。”   就知道他会这么想,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他:“为什么?”   “因为这个名字是属于我的。”   “谁说的,肖灼不也这么叫?”   聂尧臣果然变了脸色。   明天开始他就要跟肖灼说,不让他再这么叫了。   肖灼跟着含琦和夏婵他们去吃饭回来,走到门口连打喷嚏,一推们就看到沙发上的“坐腿杀”,连连后退:“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夏婵差点被他踩扁,正要发作,含琦反应迅速,进门哎呀了一声,揶揄道:“不好意思打扰了,要不要我们回避一下啊,免得干柴烈火烧到我们。”   元熙拨开聂尧臣环在腰间的手,站起来拉了拉衣服:“说好了来捧场的,别想偷溜啊,店没打烊呢,谁都别想走。”   “啧啧,现在就露出资本家的嘴脸了啊?”含琦瞥了聂尧臣一眼,“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于是也跟着站起来:“今天辛苦你们了。下午喝饮料下午茶的话,我请。”   他看Miu姐和元熙她们偶尔对一起工作的同事这样说,大家都会很高兴。   含琦却说:“这么热的天,可不是一般的辛苦,光一顿下午茶就打发了啊?”   聂尧臣看着元熙。   她便替他做主:“晚上吃龙凤楼,港式点心自助,鲍参翅肚任点,算在聂总的账上。这样可以吧?”   众人这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   聂尧臣第一次体会到有人替他做主却很愉快的感觉。   也许是新店折扣够力度,下午还真有几单生意上门。元熙包扎花束的技巧也是到花市那家批发门市找年轻女孩儿学的,经验不足,包得慢,她叫含琦他们先去吃饭别等她了,反正她中饭吃的晚,一点都不饿。   最不擅长应付时差的聂尧臣在她沙发上盹了过去,一楼空调太足,吹得他缩着肩膀,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竟然像个孩子似的,让人生出几分于心不忍。   她叫他上楼去睡,阁楼上她做了简单布置,简易的床铺干干净净的,还没有人睡过。   聂尧臣当然没意见,他困得厉害,见到她之后整个人放松下来,这时候就是让他睡稻草堆里他也能睡着。但当他躺下,元熙出来关上门后,心里总还有些戚戚焉,不踏实。   没有客人来的时候,她过几分钟就上楼去看看他,看他是不是还安稳无恙好好躺着。   等最后一束花被客人取走了,她终于起身大大伸了个懒腰,摘下围裙,锁上店门后上到阁楼去。   夏季昼长夜短,这个时间了天还没有全黑,一楼店铺布置得特别温馨而敞亮,她倒没有之前刚回到这里时那么害怕了。   聂尧臣手机上定了闹钟,自律惯了的人并不打算不顾时间地点倒头睡到天昏地暗,两个小时,他都算好了,要起来陪她去吃点东西。   因此元熙上去的时候,他正好醒过来,阁楼比较热,他的衬衫只是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领口露出一线白皙肤色,在窗外越来越昏暗的光线中晃人眼。   元熙被他这副模样撩动了欲念,之前由于种种突发事件、生病、短暂分隔两地而压抑的热,就在他那一线诱人的肤色里找到了出口,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她没有给自己太多思考的时间,就已经将这把火烧到了他身上。   聂尧臣这回没有推开她,事实上是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亲近,他也想她想得快要发疯。   她以一种大胆的姿态吻他,丝毫不怕那张看似脆弱的床承载不了两个人的重量而倒塌,反正最后一点理智也已经被这把火给烧光了。   日头渐渐落下去,最后一点余晖也收尽的时候,两人才终于耗尽最后一丝热情,如狂风暴雨渐归平静,只剩最后有情人之间温存的拥抱。   聂尧臣摸到她鬓边汗湿的头发,哑声问:“饿不饿,累吗?”   她摇头,攀着他的肩膀挪到跟他平行的位置,去吻他额角那条伤疤。   “还疼不疼?”   “早就不疼了,没事的。”   倒是这条疤又让他想起之前在这里发生的事,与今天的热情旖旎完全不同,她那时明确地说过,她不想在这里跟他做。   他事后试着分析她为什么会这样,向心理医生咨询,向已退休的老刑警打听,才开始慢慢了解她的身世。   他当然知道她不是晕血,她那种应激般的反应有个学名叫创伤性应激障碍,简称PTSD——有的人能通过专业治疗挺过去,有的人终身无法治愈。   他的病,也是终身无法治愈的。   他并不希望赵元熙跟他一样——她明明出生时健健康康,为什么要经受这样不公的宣判?   然而有人说,不要追问命运的逻辑,不会有答案。   他只能用自己有限的共情能力去理解她——假如她不喜欢在这个空间里跟他有任何亲昵的行为,他永远不会再勉强她。   花店终于可以打烊了。   元熙锁好外面的铁门,问他:“想吃什么?”   含琦他们早就吃完了,酒足饭饱之余还特地发了消息给她,似乎猜到他们两个留在店里会做坏事。   但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就算去找家餐厅吃正餐也完全来得及。   聂尧臣却说:“去你那里吧,想吃你煮的东西了。”   什么都好,牛排、汤面,哪怕最简单的炒饭,只要是她亲手做的,就是他想念的味道。   元熙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笑了笑:“好啊,正好我最近又把冰箱塞满了,该有的东西都有,就去我那儿吧,我来做。”   两人没有开车,散步似的慢慢走回去,聂尧臣在路上趁机捉住了元熙的手。   他们两个之前从没这样像情侣般牵着手走在大马路上,感受十分新奇,聂尧臣甚至紧张得手心都出了一层汗。 第45章 今后也别再来找我   回到赵元熙租住的酒店式公寓,两梯十六户的格局决定了居住环境不可能跟高尚社区的商品房相比。   今天两个人手牵着手一路走回来,感觉路上行人都没有比他们更幸福的了,连路边小店橱窗里并排放着的塑料模特仿佛都能看出爱情的甜蜜,自然也就让聂尧臣都忘了在意其他不好的细节。   直到她住处的门口,他才皱了皱眉头:“什么味道?有人在公寓炖大便吗?”   “……”   男人的观感还真是惊人的一致呢……   赵元熙打开了公寓的门,热腾腾的螺蛳粉气味果然掺杂在强劲的冷气里迎面而来。   聂尧臣差点窒息。   “哎,赵元熙你这么早回来啦?我以为你今天新店开张会弄到很晚呢,还打算吃完这个就开车去接你……”   Jas捧着一大碗刚煮好的螺蛳粉放到桌上,眉飞色舞的还没把话说完,就看到跟在元熙身后的聂尧臣,顿时愣住了。   聂尧臣比她更惊讶一百倍。   短暂的对峙之后,还是她先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聂尧臣想要上前,却被那碗螺蛳粉给熏得五感尽失,只能站在原地,“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我?我现在住汤慕泽那里,想煮个螺蛳粉吃他都不让,说把他屋子熏臭了,我只好问元熙能不能到她这里来,她答应了,还告诉了我开门密码,我就来了啊!”   “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是哪个?”她故意拖长语调,“噢,我听说你原本有个情人,就想来看看情况嘛!结果不看不知道,你也太吝啬了,居然让人住在这么小、这么旧的公寓里,连保姆和司机也没有,还让她帮你照顾那个什么mini鳄鱼一样的东西,也太惨了。元熙,他每个月给你多少钱,我给双倍,反正我正好打算在春海租个房子住,你可以搬过来跟我一起住,保证比这里好多了。”   聂尧臣看向元熙:“你认识她?”   这话其实问的不对,要是不认识也不可能人不在的时候就放她进来,自说自话地用她公寓的炉灶煮东西吃,仿佛出入自己家一样。   他意思是,她知道这个年轻女人是谁吗?   赵元熙波澜不惊:“嗯,认识啊,她叫Jas嘛,我没猜错的话,中文名字曲嘉倩,是你的未婚妻。”   “你……”   “哇,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还以为我伪装得像FBI一样神不知鬼不觉。”   “我在医院对面的小吃店碰到你的时候就怀疑了。我看过曲嘉倩的照片,尽管照片跟你本人相差很大,远没有你本人漂亮,加上你那天又戴了墨镜,我不敢肯定。但很快你又在我朋友的婚纱店出现了,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一次相遇是巧合,两次就肯定事有蹊跷。加上你又说你订了婚,但婚期还没决定,我就更加肯定这个猜测了。”   其实最后坐实她猜测的还是秦飞白的调查,他那天带Jas去取车,看到了她完整的护照信息,元熙请肖灼拿曲家大小姐的信息来一对比,立马就对上了。   她是一个人从美国费城经到上海,再到春海市的,没有别人跟随,只有她自己,像是一次自作主张的出逃行动。   聂家的旁支祖辈是曲家过继来的孩子,到了聂尧臣他们这一辈,继承人之一的汤慕泽算是她的远房表哥,她这回来就暂住在他那里,连那辆六百万的幻影跑车也是汤慕泽的。   “你可真会说话!”阐述个事情经过还不忘夸她漂亮,曲嘉倩受用得很,还不忘朝聂尧臣刻薄两句,“也只有你这样的人能受得了他。”   他闭了闭眼。   “你跟我来一下。”   聂尧臣终于下定决心突破螺蛳粉的结界,过去拉起曲嘉倩就往门外走。   “喂,你放开我!我粉还没吃呢,我的晚饭……”   她不止煮了粉,还在来的路上买了别的吃食,尤其那个张牙舞爪却一看就鲜香麻辣很好吃的小龙虾,买了两大份带过来,是准备让赵元熙教她怎么吃的。   现在全被他破坏了!   元熙给自己倒了杯水,看到桌上还有肉夹馍,顺手拿了一个吃,边吃边看着两人拉拉扯扯到门外去了。   作壁上观,等一等看他们能谈出个什么结果。   …   聂尧臣将曲嘉倩拉到门外走廊上,又来到电梯间,确定元熙不会听到他们的对话,才终于缓下一口气,问道:“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其实他在费城听曲嘉明说起她来了国内,就已经有不太好的预感。   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直剌剌跑来找赵元熙,甚至闯入她生活的公寓里来。   这在他看来是极端富有侵略性的行为了。   然而曲嘉倩却反问:“你觉得我是干什么来了?”   她收起刚才在屋内的那一面,露出了他见识过的尖刻和刁钻。   见他不说话,她又问:“听说你跑美国去了,你是去见我,还是去见我家里人?”   “去见你。”他回答得很干脆,“我觉得我们结婚的事应该重新做安排。”   “你想做什么安排?取消婚约?”   他默认了。   曲嘉倩仔细观察他脸上每个细微的表情,最后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他并不认为有什么好笑。   曲嘉倩扶着腰笑够了,才说:“你不会以为,我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是为了捍卫我做妻子的……rights?”她找不到熟悉的汉语词汇来表达,只得往外蹦单词,“也许很多人想嫁给你,做你的太太,但绝对不包括我在内噢!”   聂尧臣蹙起眉头:“什么意思?”   “你不想结这个婚吧?因为里面那个赵元熙?”   “跟她没有关系,我不想结婚是我自己的意思。”   跟曲嘉倩面对面交流,他感到很累。明明是他提出问题,她不给直接的回答,却习惯用诘问的方式提出另一个问题。   或许是她做律师的职业病,把他当作抗辩的另外一方。   他无法说谎,也只喜欢直来直往的方式跟人沟通,他们俩这样的模式,结了婚之后不是鸡同鸭讲,就是鸡犬不宁。   “既然不想结婚,那你去年到费城参加我们家的聚会,为什么不当面说清楚?”   那是一场相亲宴,他难道不知道吗?   聂尧臣沉默了片刻。   “当时有其他计划。”   “现在计划就变了?”   又来了,她的问题让他感到头疼。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事啊,跟赵元熙有关的?”   他终于认真看她一眼:“你为什么对她的事这么感兴趣?”   “我只对有意思的人感兴趣,她一看就是很有故事的人啊,身边的朋友也是卧虎藏龙。”   居然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做私家侦探,cool!   聂尧臣不喜欢关于两人婚约的话题一直围绕着赵元熙转,问她:“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不想结这个婚,我甚至连工作也不想干了,辞了职才从家里跑出来,就想到处走走看看,吃点好吃的,省得我哥老在我跟前炫耀。”   所以他也别指望她会作为贤内助给予他事业上的帮助了,她根本志不在此。   “你这样跑出来,你家里人知道吗?”   曲嘉明显然是知道的,但兄妹俩早已成年,互不干涉对方生活,且完全可以沆瀣一气瞒着家中长辈。   果然,她撇了下嘴:“我爸妈和爷爷奶奶还不知道,以为我是到中国出差见客户。既然你跟我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应该不会把我的行踪透露给他们的吧?”   最好让她就此“人间蒸发”,他们的婚约自然而然就可以不作数了。   她不介意背个“落跑新娘”的名声,她还有大学同窗在婚礼上才跑的,那更刺激,她这已经算是退而求其次了。   “这样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且你长时间不回去,他们会担心你。”   曲嘉倩抱着手臂打量他,像发现什么新鲜事物:“我听说你有阿斯伯格症,并不懂得为他人着想,现在看来好像传闻也不可全信嘛!那你说怎么办?要不,跟熙熙商量商量?”   他不在的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多少事啊,两个女孩子竟然已经熟稔到这个地步了?   聂尧臣只觉得头更疼了。   …   赵元熙吃完了肉夹馍,离饱还很遥远,正在考虑是不是要继续进攻小龙虾的时候,聂尧臣终于回来了。   “曲小姐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   “我让她先回去了。”他在对面坐下,目光沉沉,脸色不太好看,“你什么时候遇见她的?”   “还在医院的时候,我去医院对面买点东西,她排队排在我前面,就聊了几句。”   “既然知道她是谁,为什么没告诉我?”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你们的婚约就能不作数了吗?”   “77……”   “曲小姐毕竟是你的未婚妻,她既然找上门来,不是冲着你,就是冲着我来的。如果我不好好哄着她,万一她一怒之下跑到公司去,把我跟你的关系公之于众,说我是破坏你们两家联姻的第三者,我大不了辞职不干,走得干干净净,可你呢?你要怎么办?”   “不会的,她不会做这样的事。”   “是啊,她不会……你的倩倩不会做这样的事,是我想太多,是我矫情了。”元熙笑出了几分凄楚,“我其实应该撒撒娇,让你赶回来救我的,省得被你的未婚妻欺负。”   聂尧臣抬眼看她:“你是在生气吗?”   “我不生气,我有什么资格生聂总的气呢?”她语调恢复了冷硬,“但我也没那么贱,你的未婚妻都找上门来了还扒着你不放。”   曲嘉倩没有出现之前,婚期未定,两人之间似乎还有很多时间,但现在她一出现,就立刻把聂尧臣逼到了悬崖边上。   元熙要做的,不过是再推他一把罢了。   “你走吧。”她起身打开门,仿佛刚才两人之间手牵手的温情已不复存在,“我等着收聂总和曲小姐的结婚请柬,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去现场捣乱的,只是你今后也别再来找我了。” 第46章 我不爱他   市中心,梅子小酒馆。   赵元熙给自己点了一杯酒,刚喝了一口,就有人在旁边坐下。   “聂先生好准时。”   “彼此,我也喜欢守时的人。”聂舜钧看了看她手中的酒杯,“你这喝的什么酒,之前好像没见过。”   “新品,叫小奶狗。大概是清酒里兑了乳酸饮料,聂先生要尝尝吗?”   他笑笑,扬手对酒保说:“给我一支巴黎水。”   “这里的超级梅酒不错,加了威士忌,劲道很足又好入口,或者荔枝啤酒,也是特色。既然都约在酒馆见面了,一滴酒都不沾,是现在太太管得太严吗?”   “我发现你跟阿臣很像,随便说句话,都打在别人七寸上。”聂舜钧给自己面前装了冰块的杯子里倒水,“跟你谈事情,还是保持清醒点好,我怕你给我下套。”   “这么说就不对了,明明是聂先生你说的,假如我有什么想要的,可以直接告诉你,只要不伤害聂尧臣。”   听她嘴里说出弟弟的名字,聂舜钧果然正色起来:“那么赵小姐可以说了,想要什么?”   自从两人那天在摩天轮相谈之后,他就没再见过她。她在鲸豚馆溺水,晚宴结束的时候,人早被送到医院去了。听说一度高热不退,医生诊断是肺炎,情况还有些凶险。   因为身份特殊,两人之前又刚好有过那样一场对话,他不方便到医院探病,其实也是有点吃不准她见到他会有些什么出其不意的表现。   他觉得这个女人外表柔顺而有条理,内里其实是个疯子。   不管事件真相如何,生病是没法伪装的,她本事再大,不可能操控自己的体温,想发高烧就发高烧。   但真有人要害她的话,怎么会选在全公司人都在的场合下手?何况除了苗娅和肖灼这两个聂尧臣的特助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人知道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害她的动机又是什么?   直到他从弟弟那里听说,事件最终的矛头指向了二叔聂权。   为什么是二叔呢?她已经有了聂尧臣这张王牌,如今的集团公司行政总裁,就算自导自演这场戏,又何必瞄上聂家最边缘化的一个人?   难道是寻仇吗?她跟聂权之间存在什么仇怨?   他想过仔细去查,但也明白跟弟弟之间的信息来源和资源都难免有重合,万一惊动他就不好了。   反正他给赵元熙的饵已经抛了出去,不如等她自己来咬,当面问她。   没想到她来得比他想的还快,阿臣前往美洲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   赵元熙喝光杯子里最后一点“小奶狗”,终于说:“聂先生,你是个好哥哥,没打算跟阿臣抢公司,对吧?”   他不急于回答是或不是,等着她继续。   “我想让你做一次坏人,跟他抢一抢行政总裁的职位。”   “理由?”   “为了狗急跳墙。”   聂舜钧很快反应过来:“你说我二叔?”   二叔如今跟阿臣利益关系绑定在一起,把聂尧臣从现在的位子上拉下来,要说第一个急眼的,除了他没别人了。   赵元熙嗯了一声。   “你跟他之间有什么仇怨?你接近阿臣,难道也是因为他?”   “聂先生,你之前说我有需要可以来找你,可没说事事都要向你解释交代。聂权跟你本就立场不同,帮我的同时除掉他,对你并没有坏处。”   “如果真有恩怨,为什么不直接跟阿臣说?”   别人说也许没用,但如果是她,他相信弟弟不会坐视不理。   哪怕他从来到这世界上就缺少对他人的同理心,赵元熙也是他的例外。   “你不是让我不要伤害他吗?他们叔侄情同父子,又有他妈妈这层关系在其中,我怕他下不了这个决心。另外,曲嘉倩曲小姐来了。”   聂舜钧终于皱了皱眉头:“她来干什么?”   “说不好,不过我觉得留给我的时间应该不多了。毕竟你们聂家也不希望他刚结婚,就传出包养其他女人的新闻吧?那样对你们两家人的声誉都没有好处,联姻反而起了不好的作用。”   “你听起来像是在威胁我。”   “怎么会呢?就事论事而已,没人威胁我就已经是万幸了。”   聂舜钧沉思片刻:“赵小姐,我想知道你跟我二叔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怨。”   “血海深仇,这样的答案聂先生你满意吗?够不够让你帮我?”   他深吸一口气,震惊之余,头一次感觉到有事情超出自己掌控范围之外。   二叔还能在外面惹下什么人命官司吗?   聂舜钧本来还怀疑,赵元熙会不会是聂权的私生女什么的——母亲被始乱终弃,多年后要找亲生父亲讨要个说法。   这样的狗血剧情并不是小说和影视剧的特有桥段,现实中他也见过真实版本,还不止一个,有这样的怀疑并不奇怪。   然而,聂权根本不能生育,这种假设也就不可能成立,那她说的血海深仇究竟指的是什么?   但有一件事他说的没错,那就是把聂权从公司彻底踢出去,不管对他还是对聂尧臣来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好,我可以帮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事成之后离开你弟弟对吗?”   “赵小姐果然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   “那就这么说定了。”   聂舜钧还有些好奇:“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后悔什么?”   “跟阿臣在一起这么久,说断就断,不会觉得可惜?”   无论家世还是外表,聂尧臣都绝对是女孩子会倾慕的类型。就算有天生的缺陷,比起有些普通人来,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普通人就一定十全十美吗?那些劈腿的、家暴的、虐待甚至贩卖亲生儿女的“普通人”没有被医学诊断的疾病,难道就一定比他好吗?   抛开外在条件不谈,还有感情。都说女人是天生的感性动物,她就不会基于两人的感情而不舍?   赵元熙笑了笑:“有舍才有得。我其实也是个天生有缺陷的人,这辈子大概就只能做好这一件事,其他的,就不强求了。”   她知道聂舜钧只是试探她是不是真有魄力去实现承诺,假如她表现出一点不甘和不舍,那么他要帮忙,也可能会有所保留。   好在她的表现似乎让他很满意。   聂舜钧离开不久,赵元熙拿过菜单加点了烤鸡肉串、芥末鱼蛋和芝士脆薯条等等,又重新换了一杯荔枝啤酒,更适合配下酒的小菜边吃边喝。   下酒菜一端上来,旁边的座位就有人来坐了,简直像闻到气味特地赶来的。   她把刚上的一盘木鱼花臭豆腐往旁边推了推:“这个是特地为你点的,你不是喜欢吃臭的东西吗?”   曲嘉倩今晚一身亮色紧身衣裙,搭配烈焰红唇的妆容,本来高贵冷艳的style在美食面前一秒破防,嘴上却还不饶人:“你也太周到了吧?难不成是刚才那个男人吃不完剩下的?”   “你想太多了,我虽然穷,还不至于穷到几碟下酒菜都请不起的份儿上。顺便说一句,那个男人是聂尧臣的哥哥,原本你的未婚夫应该是他。”   “你们不是有句老话叫……秋后算账,对吧?你这算是秋后算账吗?就为了提醒我,聂尧臣本来不该跟我结婚。”   “我没这个意思,再说一路跟踪我到这儿来的是你吧?”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我可是想你所想,才特地约你出来的。”   元熙瞥她一眼:“你不是已经跟聂尧臣谈好了吗,还找我有什么事?”   真正的修罗场都经历过了,没什么不能开诚布公说的。   “就是谈过了才来找你啊。”曲嘉倩眼中终于露出几分律师的狡黠,“其实你对他结不结婚这件事无所谓,对吧?”   元熙翻着面前盘子里还在滋滋冒油的鸡肉串:“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发现你根本不爱他。”   元熙的动作一顿。   “你不用辩解。虽然我不是什么情场老手,但也是在律所磨练过的人,形形色色的客户和证人见了不少,基本的推理也还是懂的。我之前好奇你是什么时候猜出我身份的,还侥幸的以为说不定你一直都不知道,才会完全心无城府的样子对我好。可你那天却说,你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猜出我是谁了。那你的平静就只说明一件事——你并不在乎我是谁。不管我是聂尧臣的未婚妻,还是真正的妻子,或是心头的白月光……whatever,对你来说都一样。假如爱一个人,面对情敌的时候不可能是这样的反应。”   不愧是学法律的,这一波分析在情在理,的确让人无话可说。   当然,赵元熙本来也没打算辩驳。   曲嘉倩如今还来找她,一定不仅仅是为了印证自己推理的正确性。   “就算你说的对吧,我不爱他,那又怎么样?难不成你悄悄录了音,打算去告诉聂尧臣?”   “我才没那么无聊,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我做了干嘛?我来是想跟你说,我可以配合他不结这个婚,甚至你有什么目的,只要我力所能及的,也可以帮你。” 第47章 就算他真的吻上来   小野丽莎的爵士曲被咝咝作响的冷气吹散到酒馆的各个角落,音符落在各人面前的酒杯里。   赵元熙抚着杯沿,只来得及听到曲子最后模糊的一句I love you。   “你觉得我有什么目的?”她问。   “人和人之间的恩怨无非情、财、仇这三样。你对聂尧臣,情显然不是了,求财也用不着这么大力气,那就只剩下仇。你是跟他本人有仇,还是跟他们家里的人有仇,故意接近他的?”   赵元熙光笑不说话。   “你笑什么?”   “我笑啊,聂尧臣身边的人个个都觉得我对他不怀好意,有这么明显吗?”   “不是说世上有两件事是没法掩饰的吗?一是咳嗽,二是爱情。聂尧臣对你的感情太过一目了然了,所以衬得你就……没那么纯粹。不过你不用担心,他肯定感觉不到。”   无法与人共情,竟然有这样的劣势,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只是为了某种目的才接近他。   有点可悲啊……   “我跟他无仇无怨,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伤害他。但是我有必须去做的事,跟他家里人有关,所以没法绕开他。”赵元熙又喝了一口酒,“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开条件?”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利益奔波,本来就是人之常情。你愿意帮我,有条件作为交换,我反而比较心安理得,不用欠你人情。”   “说得也是。那你可以先说说,你需要我做什么?”   赵元熙看向她:“这次你回国到春海来的事,有哪些人知道?”   “我亲哥,现在人在美国;还有我远房表哥汤慕泽,我现在就住他那里。长辈们都还不知道,以为我是因公出差了。”   “那就不要让他们知道,也不要让他们找到你。悔婚的事,聂尧臣应该会提的,只要找不到你,就算有人坚持一定要结这个婚,也办不到了。”   “这个容易,还有呢?”   赵元熙略想了想:“还有,万一聂家有人问起你为什么不肯结这个婚,你就推到我头上吧。”   “为什么?”   “我要把疯狗引到我这儿来,才能逼他带我去找我要找的东西。”   “你平时跟聂尧臣说话也这么拐弯抹角吗,他能听懂?”曲嘉倩吃完了最后一块臭豆腐,放下筷子,“不过我相信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理由,就不多问了,反正早晚会知道的。”   “你现在可以说你的条件了。”   “其实很简单的。”曲嘉倩捋了捋头发,“我想跟着你那位朋友秦飞白,做一段时间的‘私家侦探’。”   这大概是今晚最出人意料的一句话了。   见元熙疑惑,她解释道:“我大学读经济学,然后是法学,但我最想做的事情其实是成为一名私家侦探。我家里人不同意,他们希望我在律所工作,之后进入家族企业帮忙,哪怕这跟我规划的人生完全不同,也没有人在意。”   “所以你才从律所辞职?”   “嗯,我也没想到国内会有人在做这样的工作,而且有模有样,一点也不比我在美国见识过的侦探们差!最重要的是,他跟你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只要你提出来,他一定会同意的吧?”   …   “不行,我不同意!”   秦飞白一听元熙说曲嘉倩要跟着他学活儿,想也不想就一口否决了。   “只是跟着你,不会打搅你办正事的,你就当多了个助手,还是漂亮小姐姐,有什么不好的?”   “你以为我们这行是谁都能干的吗?国外持牌上岗的私家侦探也是高危行业,搞不好要被盯的人干掉。我从专业警校毕业,到现在每周都还在上综合格斗的课程,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能做什么?”   “她在美国有枪证,定期去靶场练习。而且从大学就开始学巴西柔术,参加过州内的比赛,还拿到了紫带的段位,不能算是手无缚鸡之力吧?不要以貌取人啊,女孩子有女孩子的优势。”   “随便你怎么说,我不需要她这样的搭档。”秦飞白在她身边坐下,有些苦口婆心地说,“你是不是傻呀?既然早就知道这女人是那谁的未婚妻,为什么还引狼入室?现在可好,还让她蹬鼻子上脸提这样的条件,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本来就一无所有,也不打算跟她抢男人,就算她没安好心,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再说不是还有你看着她嘛,既然觉得她有可能从中破坏,最好的办法就是随时跟在她身边盯着她啊,不是正好?”   秦飞白还是不同意。   元熙耐心似乎也用尽了,终于站起来:“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一早就说过,你没有必须帮我的义务。”   要说蛇打七寸,这句话绝对是秦飞白的命门。   果不出所料,他叫住她:“你去哪里?”   “我再想别的办法啊,都答应人家了,总不能食言。”   “你去哪里想办法?你以为干我们这行的很多吗?就算让你找到了,你打算怎么办,去求人家收一个富家女入门跟着自己,就为满足一下她的好奇心?”   赵元熙停下来看着他,冷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你的同行就不愿意呢?我有我的办法,你不是知道的吗,我对男人一向都用那样的方式,百试不爽。”   “赵元熙!”   她根本不理会他的愤怒,扭头就拉开门要出去。   秦飞白一把拉住她,砰的关上她身后的门,将她摁在门板上。   两个人离得很近,只差一点点,他的嘴唇就要碰到她的。   赵元熙却不躲不避,就这样看着他,仿佛要让他知道,就算他真的吻上来,她也不会做任何抵抗。   这才比较符合她刚才说的——她对男人惯常用的手段。   秦飞白的呼吸剧烈起伏,看着这个从七八岁开始一直守护至今的女人渐渐变成自己不认识的人。   不,或许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只是他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接受。   她早就告诉他,寻找真相的这条路将布满荆棘,崎岖难行,需要很多付出,当然也有很多妥协。   很巧,读警校的时候,案件侦查课的老师也是这样跟他们说的。   是他把困难看得太轻。   他恢复了冷静,慢慢退开:“好,我答应你,让曲嘉倩来跟着我,圆她的私家侦探梦。不过我先声明,万一她在我这儿出了什么岔子,我可不负责。”   赵元熙长吁一口气:“飞白……”   “你什么都不用说,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你不要可怜我,专心做你自己的事,别作践自己,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   其实她什么都明白,他也知道她明白,正因为这样反而更加如履薄冰,只能固守着现在的位置,无法再往前一步。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   赵元熙回到上古集团上班。   从落水住院至今过了快一个月,她都没踏入公司大门,所有消息都从肖灼那里道听途说。   最近情况不太好,他这个特助都快抑郁了。   40楼仅有的两间办公室都紧闭着,Miu姐还在美国分公司,而聂尧臣也不在他的办公室。   听说董事会已经吵了好几天。   元熙端着热水路过,忍不住看向东南角。   肖灼坐在工位上,正对着笔记本电脑疯狂输出。   元熙以为他是在写会议报告,还纳闷既然今天也有董事会,为什么他没跟聂尧臣一起参加。结果凑过去一看,才发觉他写的是信息披露事务报告,不由好奇地问:“公司有什么关键信息的变化吗?”   肖灼连日加班,熬得一双眼睛拉满红血丝,说:“77姐你还不知道吗?聂总打算减持公司的股份,这份披露报告是给内部管理层和股东看的,还有更细致全面的要完善一下再向外公布。”   “他为什么突然减持?”   “还能为什么呀?”肖灼看了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才压低声音说,“董事长现在要把‘真太子’请回来了,就要逼代理监国的‘王爷’退位呗!之前那位还表现得没什么兴趣回来的样子,说什么自己的事业也经营得有声有色,这回一听聂总不打算履行婚约,有可能得不到曲家支持了,态度立马就来了个180度大转弯,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   肖灼边说边摇头:“我可算见识了名利场上无父子,贪欲面前无亲情了。”   话里话外,都替聂尧臣不值。   看来聂舜钧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但现在会议室里怨气最大的恐怕不是聂尧臣,而是聂权吧。   聂尧臣的减持态度十分鲜明——他可以不做家族企业的掌门人,甚至可以不做大股东,曲家这种外部力量的支持对他个人并没有那么重要。   难怪每天的会议都是不欢而散。   元熙打开电脑,查看前两天肖灼整理后发给管理层的会议记录,因为Miu姐也在其中,所以邮件也抄送给了她。   从会议记录中,她发现原来聂尧臣不是单纯的坚持,而是打算把减持之后的资金投入慈善和科研两块领域,成立以上古集团为名的慈善基金,专门奖励那些福利院和领养家庭走出来的孩子们。科研则是他熟悉的方向,一向也被当做公司持续发展的基石。   这样今后累积的社会资本会重新向金融资本转化,之前她所说的,他离开家族企业后难以开拓事业的问题就解决了。   他其实一直都在想办法,既要能摆脱这个婚约,又不会有损公司的利益,还要为自己的将来谋划。   这一套组合拳其实打得挺好,可惜跟他利益绑定的聂权说什么也不肯接受。 第48章 【一更】那一点甜   几乎持续了一整天的会议结束后,聂尧臣独自回到办公室。   一进门就看到赵元熙半坐在他的办公桌上,紫罗兰色衬衫,白色铅笔裙,理应穿在脚底的高跟鞋随着她长腿的轻摆要掉不掉的挂在脚尖。   就像以往她在这里诱惑他时那样。   而他太过疲累,刚才从外面经过,都没留意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什么时候大白天就放下了百叶窗帘。   那天她硬生生将他从她的公寓赶出来,不留一点情面,意思很明确,就是如果他选择继续履行婚约,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到此为止。   他不必再去找她。   那她主动来找他,又怎么算?   他别开眼没去看她,扯开领带,只问了一句:“你恢复上班了?”   声音沙哑,在与董事们的唇枪舌剑中应该没少费工夫。他本来就不擅与人交际,语言上的你来我往尤其吃力,因此疲累程度也是常人的无数倍,整个人都是难得一见的落拓。   元熙拧开他桌上的保温杯,倒出一杯茶来,热气袅袅,端到他面前:“把这个喝了。”   “这是什么?”   “养生茶,放了花旗参,专门为你泡的,提神醒脑,比咖啡健康。”   他却垂下眼睫:“放着吧,我现在不想喝。”   元熙也不跟他罗嗦,端起茶杯自己喝了一口俯身过去含住他的嘴唇,将刚才这一口茶全都堵到他嘴里。   她坐在单人沙发的扶手上,而聂尧臣窝在沙发里,她掰过他的下巴,就正好占据地利优势,为所欲为。   聂尧臣反应不及嘴唇被他堵住的刹那甚至都忘记了呼吸,只感觉到一股暖微甜的水流,从她口中到了他这里。   他睁大了眼睛,身体本能地往后仰,却避无可避反,而惹得她更加靠过来。   她衬衫领口的蝴蝶结扫过他的下巴,像春天的柳枝般轻软,不经意般从脸侧滑过去,酥酥痒痒的,很快了无痕迹。   他分神的刹那,已不知不觉将茶水咽了下去。   可元熙的嘴唇却没有立马退开,而是变本加厉地在他唇上辗转,刚才那一点甜简直让人疑心是否茶中加了蜂蜜,才有这般浓烈而黏稠的吸引力。   直到两人嘴唇都覆上一层水光,尤其聂尧臣,刚才还显苍白干涸的唇居然恢复了生机般红润。   以往他一定会揽住她的腰,趁机加深两人间的纠缠,然而今天他却一退再退,眼睛始终没有阖上,也不正眼看她,一切都是被动接受的模样,甚至在她展开手臂就要绕过他脖子抱住他的时候,用力推开了她。   两人气喘吁吁,无言地对峙着。   刚才那点旖旎火热的气氛逐渐凝固。   “你……”   聂尧臣刚准备开口打破这种凝滞的氛围,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的推开。   肖灼追着聂权冲进来,显然拦不住这位正在气头上的大叔。   聂权手里握着一沓刚打印出来的报告,被随手卷成一卷,劈头盖脸就冲聂尧臣道:“这种报告都写得什么东西,我不会承认上面的任何一个字!这次的董事会压根儿就是无效的!”   肖灼一脸惶恐:“聂、聂总……”   聂尧臣蹙眉,示意他先出去。   原本坐在沙发扶手上的赵元熙也站了起来,聂权见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手里卷着的报告啪的一下砸向聂尧臣的面门:“你到底怎么回事,知不知道刚才在会议上说的那些代表什么?”   报告不轻不重,由财务夹票据的那种夹子夹着,这一下过来,就是金属砸在肉皮上。   聂尧臣其实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感觉到眼前一晃,那本报告已经应声落在地上。   赵元熙挡在他身前,替他挡了这一下,捂住一侧眼睛向后退了两步。   他连忙上前扶住她,刚才累积的所有倦和丧都一扫而空,血液仿佛奔腾起来,急道:“77,你没事吧?”   她摇头,有点艰难的说了句没事。   聂权看着相互依偎的两个人,丝毫不觉得抱歉,看元熙的眼神就像在一条狗,指着她问聂尧臣:“就是她对吧?你就为了她,为了这么个女人,连行政总裁的职位都不要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元熙身体微微转向聂尧臣。   她其实是想看他,可一只手捂住眼睛,只能从指缝里悄悄漏一点光进来,想要悄悄观察他的神色是不可能了。   今天的会议上到底讨论了些什么,她还没听他具体说。但是听他二叔的意思,聂尧臣可能向董事会提出了辞去行政总裁职务的提议,并很有可能已经被批准。   聂尧臣搂着他的怀抱紧绷着,尽了最大的努力来维持平静,声音还是微微发颤:“我已经说过很多次,这是我自己的意愿,跟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什么叫没有关系?要不是因为这个女人,你会放着跟曲家的婚约不去履行而闹着要辞职吗?不然我们在公司里辛辛苦苦的工具全都白费了,你这是在替他人作嫁衣裳。”   “你说的他人是我大哥。”   “大哥,你把他当哥哥,他会把你当作弟弟吗?阿臣啊,人心隔肚皮,你不要太天真了,到头来一无所有啊!”   “如果这个公司的控制权要靠跟曲家的婚姻来维系,那不要就不要吧。”   大哥聂舜钧没有经历过他这样的时刻,但他的确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理解了大哥当初不惜离开公司也不肯联姻的选择。   “你!”聂权气得说不出话。   聂尧臣不想跟他争执,他只关心怀中人是不是受伤、是不是很疼。   聂权愤懑却拿他没办法,重重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他这才赶紧把元熙扶到刚才他坐的沙发上,低头去拉她手:“伤到哪了,我看看。”   她怎么都不肯把手拿开。   聂尧臣立刻以为她伤得极为严重,拔高了声音朝门口喊:“肖灼……”   “灼”字还没喊出口,被她拽住:“哎,别叫了,还嫌动静不够大吗?我没事的。”   他终于看到刚才她捂住的那只眼睛,还好,没有伤到眼球,只是眉骨的地方被砸出一道红痕,眼睛也泛出泪来。   怎么哭了呢,果然还是疼得厉害吗?   元熙知道他怎么想,也不辩解,随手扯了张纸巾轻轻擦拭泪水,嘴里说:“你别管我了,你二叔说的对,为了我这么个人,失去对公司的控制权,不值得。”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了你……就不值得?”   “上回你替我挡过梯/子,这次轮到我帮你挡,就算我们扯平了。”   帐不是这么算的吧?上回的事,他有错在先,差不多算是咎由自取;可今天她是真的为了保护他才挡在他前面的,性质完全不同。   怎么反而成了她不值得?   元熙笑了笑:“你不是生我气吗?气我那天说了些气话把你赶出去,就连我给你泡的茶也不喝了,亲你也推开我……就是不想理我的意思吧,那还为了我辞掉行政总裁的职务,将来要后悔的。”   “我只想做技术研发,并不适合做管理者,从接任这个职位的第一天就想辞职。还有,我不是不想理你,我只是……”   “只是怎么样?”   他看着她,手指放在她受伤的眉骨上,轻轻抚娑,“只是害怕,怕你不是真心想来找我。”   她一怔。   她这几个月来对他若即若离,有事需要他帮忙实现的时候才给他“糖”吃。   他……发觉了?   元熙有一瞬间的慌乱,不知为什么,居然有点害怕他发现自己是逢场作戏,对他没有半点真心。   “但我现在知道了,你的确是为了我才到这里来,给我泡茶,还替我挡了这一下……”他捧着她的手抵在嘴边,“对不起,我还这样怀疑你。”   她稍稍松了口气。   “知道错了?呐,把这个喝了,我就不生你气。”   她把刚才那杯养生茶递给他,茶汤温热,正好入口。   聂尧臣端起来咕咚咕咚一口就喝完了。   “傻子。”她轻声念他一句,拍拍身边的位置,让他过来挤着坐。   他把她抱到自己腿上:“以后,万一再遇到今天这样的事,你不要替我挡。我不想看你受伤。”   他始终觉得后怕,因为她似乎不够爱惜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她肚子里还会怀有宝宝,还总是这样受伤,防不胜防。   “还有以后啊?你觉得你二叔会气多久?”   “他可能不会谅解,我也没法做到让每个人都满意。”   “那么你妈妈呢,她不满意也没关系吗?”   “妈妈那边我会想办法说服她,她不管公司的事情,有些事只要告诉她结果,她未必不能接受。”   听起来他像是留有后手,并没有完全斩断自己的后路。   他对公司股份的减持,应该还有其他用意,而不是仅仅为了套取现金流去做社会性的投资。   这部分,他不主动说明,她就不打算刨根追底的问了,反正跟她的计划没有太大关系。   她并不在乎聂家的家族企业如何发展,兴盛也好,衰败也罢,甚至像聂权说的那样到最后一无所有,其实都不关她的事。   她在意的只是这个家族中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可能与她爸妈的死有关。 第49章 【二更】无官一身轻。……   她并没想到今天聂权会突然闯进来,但为聂尧臣挡的那一下可以说又是意想不到的“加分”。   如果说上一回她在海洋乐园遇溺,证据还不够充分证明百分百就是聂权所为,那么今天亲眼看见聂权对她“下手”就足以让聂尧臣意识到,他二叔的确是对她抱有敌意,要是再不做点什么,恐怕还会有更严重的后果。   但赵元熙还是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其实聂权可能就是杀害她爸妈的凶手。   她并不怀疑聂尧臣对她的感情,但要翻出一个人杀人的罪行,等同于将对方送上断头台。   聂权不仅仅是他二叔,还因为与他妈妈这层关系,根本就相当于他半个父亲。就算他能放下叔侄间这样的情分,也还要顾及母亲的感受。   母子之间,感情疏离和彻底反目,还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下得了这样的决心吗?   …   从公司离开的时候,聂权找到她:“赵小姐,我们单独谈谈。”   意料之中的事,他要是不来找她,反而稀奇了。   “聂董事,上回在海洋乐园的半年会,我就差点没命,你还想跟我谈什么?”   聂权脸色大变:“喂,你不要信口开河啊!那次你出意外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不知为什么,包括侄儿聂尧臣在内,所有知情人似乎都怀疑这事儿是他干的。   赵元熙当然知道那不关他事,但还是指着自己的眉弓,笑了笑说:“那这个呢,也不是您干的吗?印记都还没消呢,现在又要单独谈话……我怕被灭口啊。”   “今天是我太冲动了,我跟你道歉。”他叹了口气,“我不是针对你,实在是阿臣这孩子太离谱,事先都没跟我商量过,直接就在董事会上提出结束任期,哪有这样做事的!”   聂权也算是能屈能伸,看得出心口还窝着火,却能这样委曲求全,低声下气的来跟她道歉。   “我……”   元熙本来要说,我没法左右他的选择,远远的却看到聂松和聂舜钧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聂权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到他们,一时也把要说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那父子俩都人高腿长,步伐快而且步幅大,一转眼就到了跟前。   聂舜钧跟她有默契,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聂松面色凝重,大概是天然生就一副严肃面孔,不苟言笑,眉头蹙得老高,声音浑厚:“会都开完了,老二你还在这儿干什么?”   聂权道:“我有事找苗娅,她不在国内,我跟她秘书交代几句。”   聂松似乎这时才留意到赵元熙的存在,多看了她两眼。   人上了年纪,难免眼球浑浊,目光迟滞。然而聂松眼中精光迸射,眼神犀利,这样一瞥竟然如刀刻斧凿一般,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退避。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在高位者的威严?   尽管如此,聂松并没多说什么,就算是提醒也不过是点到即止,带领聂舜钧一起绕过转角向另一边的出口去了。   聂权也知道今天不是单独谈话的好日子,窝着的火只能自己先消化,也没再赵元熙纠缠,跟着聂松父子离开了。   可以想见,他暗中一定也会有动作,不可能甘心就此让公司大权重新回到聂松和聂舜钧手中。   他目前能够依仗的,仍然是曲家。   然而曲家大小姐已经公然逃家,近来也不太容易联系得上了,婚约眼看真的要黄。   那么他会不会去找曲家其他有影响力的人,许诺一些好处,将他们作为资本方引入到上古集团来,以此巩固自己的地位?   但这样做会有很大的风险,最后很可能变成一个“引狼入室”的故事——公司被引入的资本方控制,原本的家族失去控制权。   聂权不愧是纨绔,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不惜拿整个家族的前途命运去玩这样的赌/博游戏。   虽然跟她没关系,不过她要是能把这样的人绳之以法,是不是也算无意中帮了聂家的忙?   …   无官一身轻。   聂尧臣从行政总裁的位置上卸任,忙不迭的就要将手中积压的所有公务跟东南角那间办公室一起移交给聂舜钧。   肖灼有点慌,忙前忙后:“那个,聂总,你要回研发部……那我怎么办啊?”   没有人通知他岗位变动,也没通知他收拾东西换工位,不会是打算把他这个特助也一起留给新聂总吧?   他知道他就是个总裁办的“盲盒”,聂尧臣心情不好的时候随便拆的。他最初能力也的确是跟这个职位不匹配,但经过这大半年的磨合锻炼,不仅适应了工作,还掌握了一点聂总和77姐的小秘密,俨然已经是自家人了,这时候把他抛给其他人,太残酷了吧?   聂舜钧虽说是聂尧臣的亲哥,但兄弟俩的个人风格和风评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聂尧臣是那种表面看似冷漠,实际却是很温和的人。嘴上说干不了就辞职别干了,但其实工作中会容许你犯错,给你时间补救和成长,跟他在一起时常跟不上他奇特的节奏,但不会有特别大的压力。   聂舜钧则刚好相反,什么都不用说,一个眼神就能让你灰飞烟灭。   肖灼很有自知之明,认为自己到聂舜钧那里一星期,最多一星期,估计就得last day了。   所以他现在才像个小狗一样跟在聂尧臣后头,希望主人搬家都不抛弃不放弃,顺道把他也给带走。   聂尧臣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上回在海洋乐园撞见大哥跟赵元熙一同从摩天轮下来,绝不是巧合。   聂舜钧不是那种会为了体会一下摩天轮高不高,而跟不熟悉的异性共处一室的人。   何况大哥很清楚元熙跟他的关系。   其实元熙出事之后,他也怀疑过幕后要害她的人是聂舜钧。对任何有可能的对象都不能放过,包括一向与他感情最好的哥哥,这才是真正出于纯理性的分析。   别人或许做不到,但他这个无法与人共情的人,可以。   大哥可能是在摩天轮上就向赵元熙施加了压力,让她离开,或者让她老实跟在他身边不要痴心妄想,而元熙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个性很有可能当场拒绝,继而惹恼了大哥,才会逼得他在鲸豚馆动手,几乎置她于死地。   但很快他又推翻了这种假设,因为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猜测。   大哥也没有这么做的充分动机。   这一点他的确比不上二叔聂权,而且二叔在元熙出事前打来那通电话,事后又不见人,实在过于巧合,所有的嫌疑就都朝着他去了。   以大哥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个性,要是发现海洋乐园之后元熙跟他仍过从甚密,肯定还会继续想其他法子。   但事实似乎并没有。   反倒是二叔,又当面伤了元熙一次。   聂尧臣轻轻揉了揉额角。   今后这个办公室让给聂舜钧,门口对角线上就是赵元熙的座位,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会不如又惹出其他什么事情来?   没想到肖灼这时候居然看出了他的心思,低声问:“聂总,你是不是放心不下77姐啊?”   聂尧臣看了他一眼。   那就是了。   肖灼略微犹豫了一下:“你现在职位变了,要不要换个助理,让77姐跟你一起去研发中心?”   “那你呢,你不打算干了?”   “我……您不是要留下我继续当新聂总的特助啊?”   “就凭你,做得了我大哥的特助吗?他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愿意用的。”   肖灼欣喜若狂:“那您是打算带我一起去研发中心吗?”   “嗯。”   反正他到那边也需要助手,与其又挑一个新人来重新适应磨合,不如就继续用肖灼,至少已经彼此熟悉了。   他是真的讨厌变化。   肖灼内心已经欢呼了一百遍,却还是趁机卖个乖:“不过如果我留下的话,我一定好好照看77姐,不会让聂总你担心的。”   聂尧臣睨他一眼:“不是跟你说过了,不要叫她77?”   这串数字是他专属的关于赵元熙的称呼。   “我叫的不是77,是77姐~”肖灼拉长了音调,“重点是‘姐’,不是77,跟聂总您是不一样的!不然我就只能像她朋友们那样叫她熙熙姐了。”   那某人更要崩溃了,吃醋也不是这么个吃法呀!要不是有这个上下级的关系,就算叫他姐夫也完全没问题好吧,这根本不是称呼的问题嘛!   “你跟她的朋友们也很熟?”   “啊?噢,也就见过几次,一起吃过一两次饭……”   “你脸红什么?”   “我哪有脸红!”肖灼差点跳起来,“77姐朋友不多,上回花店开业的时候你不是没来得及赶回来嘛,我就去帮忙了,中间吃饭和奶茶什么的,还是她那个发小秦飞白请的。听说他自己开个咨询公司,其实就是私家侦探,还蛮厉害的。”   提起秦飞白,聂尧臣胸口就像塞了团棉花,堵得慌。   “开业那天,我不也请你们吃晚饭了?”   虽然他跟元熙本人没到场,埋单还是肖灼帮他买的。   “啊,这个不一样的嘛。”   “哪里不一样。”   “呃,就是……感觉我也说不好,不过秦飞白经常过来跟他们小聚,一起吃吃喝喝挺随意的,77姐好像也挺喜欢这样。”   这样的相处完全是朋友之间的,很随性,很放松,跟仿佛完成任务般“必须”怎么样的模式肯定不一样的。   聂尧臣胸口堵得更难受了,不仅堵,还又酸又胀。   “肖灼,你真想跟我一起去研发中心?”   “当然了,聂总到哪我到哪!”   “好,那你把赵元熙的朋友们都约出来,我请他们吃饭。”   “啊?”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到时候我要看到一桌人整整齐齐在那儿,你能办到,就跟我一起去研发中心,职位薪水不变。”   啊?? 第50章 【一更】小奶狗   元熙的花店没有名字。   开张之初,大家都让她想个好名字,也都群策群力给她出主意,但直到最后她也没去做招牌。   “无名小店吗?”邱含琦他们都笑她,“就像武侠小说里那种无门无派,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的江湖人士,往往是隐藏的高人,能带来全局翻盘的效果。”   “不是有门牌号吗?就记门牌号吧,这样也好找。”   她不取店名,其实就是为了让大家去记这个门牌号。   如果对当年那宗血案还有一点印象,像花市批发店的老两口,只要听到这个门牌,再跟花店一联系起来,说不定能想起什么线索。   开业之后,生意还算过得去。   贴在门口的招聘启事很快有人应征,元熙挑了一个年轻女孩萱子做全职店员,一个勤工俭学的大学男生来做代班和帮工,一周来三次。   夏婵的婚纱店就在对面,没事儿经常来串门,看到了一回那个大学生,惊为天人,连连问元熙:“你从哪找来的这么个宝贝,太帅了吧!”   “你是不是在对面拿望远镜往我店里看了,怎么帅哥一来你就知道?”   夏婵正色:“这是个好主意啊!等明天我就把家里望远镜带来,没事儿就看看你店里养养眼。”   “别这么急色,把口水擦一擦。你都有我们特助肖灼了,怎么还惦记小奶狗?”   “我我……我跟肖灼什么关系都没有啊,你别乱说!”夏婵涨红脸,“再说了,长得这么好看的弟弟谁不喜欢啊!管他是‘奶狗’还是‘狼狗’呢,我就看看又不犯法。”   正好那男孩子抱着装花的桶走出来,看到她,朝她笑了笑:“小婵姐好。”   “你好你好。”夏婵嘿嘿笑着朝他挥手,“小詹你好。”   “啧啧。”元熙看不下去了,“这才几天啊,你就连人家姓甚名谁都搞得一清二楚了。我警告你啊,别把人给带歪了,人家以后是要当医生的,白衣天使。”   “哇,还是医学生啊!真看不出来,我还以为医学生都是读书读到发际线后移的那种……”   詹行知又抱着一桶花出来,夏婵清了清嗓子,收起一点花痴表情,悄声说:“那我不能拖了未来医生同志的后腿,偶尔来我店里充充门面,试穿一下新款礼服还是可以吧?我给钱的。”   “这倒没问题,他好像挺缺钱的。”   “啊,为什么啊?我看他气质那么好,还以为是富家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哪会问那么多。不过你想想医学院得有多忙,他还出来兼一份职,经济上肯定不富裕。”   “你难道是因为这个才招他来的?”   小店利润微薄,过去为什么很多夫妻老婆店,其实就是因为这样的小本生意赚的不过就是老板一家的工资,比工薪阶层高不了多少。   请一个人的成本已经很高,再加一个……还有利润可言吗?   “这边有夜店和酒吧,晚上年轻人多,生意不能不做,所以打烊时间是十点,节假日更晚,比如母亲节、情人节……”元熙说到这个特殊的日子稍稍顿了一下,“晚上就萱子一个人在店里我怕不安全,有个男孩子时不时过来,能起到威慑作用。”   春海市近几年治安状况特别好,夜归的人们也不怕路上会遇到坏人。   但夏婵知道,元熙这是真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推己及人,她把这份谨慎小心也用在他人身上,宁可自己少赚点钱也要以安全第一,没有几个生意人能真的做到。   她这个花店真不是为了赚钱才开的。   她抱着胳膊扫了元熙一眼:“我说,你家那位怪怪子聂总知道你藏了这么帅的弟弟在店里吗?他也同意?”   “工资从我这里支出,他有什么同意不同意的。再说了,你没发现吗?自从小詹到我们店里来了之后,生意都变好了,好多年轻女孩子和老阿姨来光顾。”   年轻女孩可能单纯是颜控,路过看看帅哥顺便买点花带走,自拍一张发发微博朋友圈;老阿姨们则是因为詹行知这孩子嘴甜,多聊几句、笑一笑,就让她们有种青春好像又回来了的感觉,不知不觉就买很多花回去,还介绍亲戚朋友一起来当回头客。   夏婵不得不夸她有眼光,问:“你有短视频账号没?拍点你们店里的日常,小詹多多入镜,说不定回头有成为网红店的希望。”   她说的这个,元熙也想到了。不仅仅是对店里的生意有好处,短视频如今这样风行,转发观看的人多了,说不定能汇聚更多关于当年那桩案子的线索。   “视频明天再拍,今天晚上聚餐,不如叫上小詹一起去呀!”   “聚餐,聚什么餐?”   “那个,肖灼说有家烤肉很好吃,他好像认识老板有优惠,还不用排队,就想请我们一起去。”   “哦,这样啊!”元熙作恍然大悟状,“刚才还有人说跟肖灼没什么关系呢,那他怎么请吃烤肉不来跟我说啊?”   “你你你,你这是捕风捉影!”夏婵脸又红了,“他特地说了要多叫几个人一起的,这样才比较热闹,给人家烤肉店老板撑场面!”   要是约会的话,两个人悄悄低调进行就好了呀,干嘛还呼朋引伴的?   元熙逗了她半天,终于收拾好可以离开了。   夏婵出了花店的门还向后扭着脖子:“小詹不去呀?”   “大小姐,人家要工作,走了走了,改天我请他吃饭一定叫上你作陪。”   夏婵开车,两人说说笑笑先到了烤肉店,被直接领进了包间。   “咦,订的是包间吗?”   服务生很有礼貌:“肖先生预订的就是我们这里最大的包间哦,我们通风设施都做得很好的,烤肉也可以由我们烤好了端上来给你们分,所以不用担心油烟。”   倒不是担心这个,只不过肖灼不是说要热热闹闹给老板撑场面?在包厢不太看得出场面吧?   元熙问:“今晚到底哪几个人来?”   她本来以为还是她们姐妹三个,再加个肖灼,但现在看这座位和台面大小,怕是有十个人的量。   “我叫了含琦、秦飞白,还有就肖灼啊!”夏婵掰着手指数了数,“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带其他人来。”   元熙想,要带就是秦飞白带曲嘉倩吧,毕竟两人最近被强行绑定了……   邱含琦是最先到的,一到就先干掉了两碗餐前赠送的南瓜粥,满足地长叹:“终于活过来了,我连中饭都没好好吃,就等这一顿!”   “虽然有人请客,也不用这么拼吧?来来来,我这碗也给你!”   “哟,这就开始心疼肖特助啦?将来婚了,岂不是管得更严,我们是不是就再也吃不上请客的白食了?”   元熙接话:“对啊,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看出来了,原来……”   “哎呀你们两个!”   夏婵扑过来挠她们痒,三个女孩儿你压我、我压你,笑闹着滚成一团。   夏婵一边拼命,一边喊:“都说了肖灼跟我没、关、系!”   肖灼跟聂尧臣走进来听到的就是这气贯山河的一声。   有点懵。   三个女孩儿这才起身,除了夏婵有点慌,其他两个都是慢条斯理地整理衣服和头发。   “嘿嘿,来啦?那个,坐吧,坐这里。”   夏婵感觉自己怎么有点像个渣女被现场抓包了似的……她慌个什么劲啊!   赵元熙让出身边的位置给聂尧臣,看其他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其实肖灼说烤肉店有优惠的时候,她已经猜到这个聚餐可能是聂尧臣攒的局。   他没有过朋友,自然不知道该怎么请人吃饭,只能请助理代劳,像约商务饭局一样。   聂尧臣的回答言简意赅:“想请你和你朋友一起吃饭。”   元熙本来还想再追问一句为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很快秦飞白也来了,一看这阵势,也没多问,在元熙对面一屁股坐下,拿过菜单:“吃什么,点了吗?”   仿佛当聂尧臣不存在。   元熙问他:“Jas呢?”   夏婵和邱含琦还不知道曲嘉倩的真实身份,她也特地让秦飞白暂时先保密。   大家只当这位Jas是个侦探游戏的票友,为了体验真实生活才跟秦飞白混。   “停车去了。”他头也不抬,“工作的时候拖后腿也就算了,私下里跟着出来,总要物尽其用。”   菜单全部翻过一遍,他才问:“这顿谁请?”   聂尧臣道:“我请。”   秦飞白便不再啰嗦,直接点了最贵的全牛套餐,然后对其他人说:“精华都有了,其他你们再加。”   服务生出去的时候,曲嘉倩停好车进来了,不说还真差点看不出来是她——头戴棒球帽,长发被塞进了帽子里,简单的白T恤外套了一身蓝白色飞行员夹克,雷朋墨镜和板鞋,一双鹭鸶般的长腿,乍一看像个假小子。   “这地方车位真是又挤又少,没想到这包间还没车位大呢!这么小空间烤肉,等会儿不会集体一氧化碳中毒吧?”   她在秦飞白旁边坐下,先一通毒舌,摘了墨镜,又摘了棒球帽之后放下满头长卷发,才像突然发现新大陆似的,看着聂尧臣说:“呀,你也在啊?来埋单?” 第51章 【二更】将来我们要一直……   邱含琦问:“你认识他?”   “认识啊!他不就是……”   “你说够了没有?”秦飞白打断她,“不想吃饭就回去继续盯梢,要不回公司接电话。”   “吃啊,谁说不吃了。”曲嘉倩笑着搓搓手,“谁负责烤肉,我可不行,我只能负责吃。”   聂尧臣很有东道主的自觉,拿过夹子:“我来吧。”   “你会烤肉?”   “你不是常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吗?”他看了元熙一眼,“我看别人烤过。”   “在哪,韩国?”   “韩剧里。”   “噗!”曲嘉倩正喝南瓜粥,喷了。   众人:“……”   生肉很快端上来,摆在一层层造型好看的台子上,聂尧臣还真像模像样拿夹子夹住放到烤盘中间烤起来。   肖灼见状连忙站起来配合他:“我来我来,这个要先剪一下的,不然不容易熟。”   哪有老板服其劳,员工坐着看的道理呀!这点眼色他还是有的。   邱含琦看不下去,接过剪刀说:“还是我来吧,你这剪肉都不顺着纹路剪,会破坏口感。”   夏婵夸她:“含琦一看就专业人士!”   “嗯,以前在实验室没少干这活儿。”   她待的都是法医实验室吧,那剪的是……   众人:“……”   这都一桌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啊!   曲嘉倩撑着下巴笑:“我这次来中国之前,看了一本武侠小说叫《射雕英雄传》,里面的江南七怪跟你们好像。”   秦飞白瞪她一眼,她拍了拍他肩膀:“你不属于这本书,你是张无忌。”   聂尧臣完全不受他人干扰,也很快找到了烤肉的技巧,学会了一手用夹子、一手用剪刀,互相配合,翻面看肉色变了就夹到元熙盘子里。   “趁热吃。”   “你自己吃,我够得着。”她正舀大酱汤,放了一小碗在他面前,“这个给你。”   夏婵看得牙都要酸倒了:“喂喂,我说你们是故意把狗骗进来杀的吗?照顾一下我们这么多人的感受好不好!”   曲嘉倩不懂就问:“把狗骗进来杀是什么意思?”   “单身人士就是狗,当面秀恩爱就是杀狗嘛!”   感觉这一桌上不懂这个梗的就她跟聂尧臣两个人。   可聂尧臣下一秒却说:“那你让肖灼给你夹。”   “我跟肖灼没、有、关、系!”   这句话她今天到底要说多少遍?   聂尧臣沉默片刻:“我没说你们有关系,只是他也离烤盘比较近,理应照顾坐在旁边的女生。”   肖灼也赶紧澄清:“我跟小夏没什么的,我有喜欢的人了。”   气氛有一瞬间的死寂。   含琦看了一眼夏婵由红转白的脸色,清了清嗓子,另起话题问:“不过好端端的,又不是逢年过节,聂总干嘛请我们吃饭?”   “因为你们是赵元熙的朋友。”   “我们是她朋友跟你无关。”秦飞白插话,“也不会因为你请客吃顿饭就跟你成为朋友。”   “飞白。”元熙叫住他,给他舀了碗汤,“你喝这个。”   “我知道。”聂尧臣不在意他的冷淡,“就当做是感谢你们这么多年来一直陪着她,将来……”   他停顿了一下,“将来我们可能还会常常见面,希望你们会习惯我的存在,不要见外。”   “这话好像准备结婚的新郎官会对新娘的娘家人说的。”邱含琦说,“你是打算跟我们熙熙结婚?”   想当初,他不假思索说“我的新娘不可能是她”的声音还言犹在耳呢。   秦飞白继续道:“你不是有未婚妻吗?婚约解除了?”   而且这未婚妻眼下还在这桌上跟他们一起吃饭。   聂尧臣看了曲嘉倩一眼:“我跟曲小姐就这个问题进行过协商,她也并不想履行这个婚约,而且我已经从集团公司的行政总裁职位上解职,聂、曲两家的合作会以其他方式进行。曲家刚刚替换了新的CEO,他也同意这个方案。”   曲嘉倩知道这番话是说给她听的,眼前也不由一亮。   哇塞,看来她哥曲嘉明已经成功接掌了公司嘛!她这才才离开几天啊,就发生这么多事,以她做收购律师的经验来说,聂、曲两家在这种节骨眼上的权力更替竟然神同步,往往预示着后面还有其他戏码要上演,绝不仅仅是巧合。   不过她现在还是装没事人,继续吃吃喝喝就好。   元熙放下手机:“怎么又扯到我头上来了,谁说要结婚了?你们一个个都还没脱单,倒盼着我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我不干。”   聂尧臣转过来看向她。   元熙指着他盘子:“快吃东西吧,肉都凉了。”   “我是认真的。”   “认真的干嘛,挑事儿吗?还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含琦的态度突然急转直下,“听说聂先生你智商蛮高的,别人下棋往后想五招,你能想十招,是不是谋划得太过分把我们都当傻子了?”   聂尧臣蹙眉:“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你原先那位未婚妻不是就在这儿吗?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跟我们介绍呢,还是说打算就这么蒙混过去算了?”   一桌人先是愣了一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到了曲嘉倩的身上。   这桌上的女生,不知底细的也就她一个了。   她筷头还咬在嘴里,也有点莫名,看了旁边的秦飞白一眼,耸了耸肩膀——你看,我可什么都没说。   其实在场真的完全不知道这事儿的人也就肖灼和夏婵。夏婵从刚才烤肉开始就没怎么开过口,肖灼则是下巴都快惊掉了。   他也看过曲小姐的照片,就是看的不仔细,而且跟真人也不怎么像啊!   聂尧臣没有解释。   他本来就不擅言辞,加上这件事,确实透着荒谬。   “说不出话来了?渣男。”   说时迟那时快,邱含琦已经起身扬手将手边的热茶泼向他,“还想跟元熙结婚?你是觉得像我们这样的孤儿,没有父母家庭撑腰,就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了是吗?”   浅褐色的大麦茶茶汤,将聂尧臣迎面浇了个彻底,水渍顺着他的发梢和面庞轮廓往下淌,胸襟前大片的衬衫也被浸透,狼狈不堪。   曲嘉倩没想到有这么一出,站起来说:“有话好好说啊,你怎么这么野蛮啊?”   “怎么,豪门大小姐没见过这种场面?我们无父无母,就是这么野蛮才长今天这么大的!”   “你!”   “别吵了,吃饱了没有?吃饱了就走,今晚还有事。”   秦飞白看了对面的赵元熙一眼,她也早就站起身来,扯了桌旁的纸巾给聂尧臣擦脸和身上的茶水,关切地问他,有没有被烫到。   目光专注,全无其他。   他不多问,也不干涉她,拿起手机就朝外走了出去。   曲嘉倩本来还想留下看看聂尧臣有没有烫伤,需不需要帮忙之类的,毕竟相识一场,又做过名义上的未婚夫妻,好歹应该关心一下。   然而看赵元熙的样子,再看此时此刻聂尧臣的眼神,让她想起家里养的那条阿拉斯加,犯错被她妈妈罚了,看到她回来,立刻扑肩上来不肯动弹,眼睛里写满依赖和委屈。   算了,他有他信任的人在跟前就够了。   她跟在秦飞白身后一起离开。   在门口,还遇见了刚才怒气冲冲出来的邱含琦,可这女人看都没多看她一眼,径直就朝停车场方向走去。   到了车子旁边才被秦飞白叫住,两人不知说了两句什么,脸上居然都透着她看不懂的平静。   …   赵元熙擦干了聂尧臣脸上的水渍,又陪他去洗手间简单清洗,看他面门和胸口位置发红,还是觉得他大概有点被轻微烫伤。   好在这烤肉店里面有员工专用的单间洗手间,他们进去将门反锁,隔出了里面独立的空间。   “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   她盯着他胸前的红痕看。   早知道茶水这么烫,应该等点好的饮料端上来,再发消息让含琦泼他。   楼下商场就有服装店,肖灼很快去买了替换的衣服来应急。聂尧臣却握着新衣服犯难:“这还没洗过。”   “现在不是洁癖的时候,快穿上吧!这里面空调开得大,等会儿着凉了。”   他没动,过了半晌,倾身抱住她,把她想要出口的催促给堵了回去。   他光着上身,没有任何遮蔽,像被剥去最后一层保护外壳的小孩,只剩下一点柔软内里。   往常即使在床上坦诚相见,她也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她知道他今晚受了伤。   “我代含琦跟你说对不起,她只是为我打抱不平。”   他趴在她肩头没动。   “我知道你很想融入我的朋友圈子里去,但是……其实没必要这样,你不用勉强自己来迁就我,我不介意的。”   “我没有勉强。”他终于答话,直起身看她眼睛,“我只是羡慕他们可以那样跟你相处,将来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不是应该跟他们熟悉一点吗?”   她的手还搭在他肩膀上,来回抚娑,竟也像安慰。   “你想太远了。”   她知道他说的一直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但他们不可能一直在一起了。   以前,在她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提出结婚的邀约以前,或许还是有可能的,但她如今走到这一步,没可能了。 第52章 只有她而已。   她已经答应了聂舜钧,等真相大白,事情了结,她就离开聂尧臣身边。人家答应她的事已经在兑现,她不能食言而肥,连这点信用都不讲。   聂尧臣或许还沉浸在两人初识那会儿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简单逻辑里,也可能在这基础上多生出了几分依赖。   他不该再对两人的未来抱有希望,不该再憧憬着他们会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幸运。   她在饭桌上悄悄发消息给含琦,告诉她曲嘉倩的真实身份,让她配合演场戏,表现得愤怒点,拿水浇灭他这点天真和热情。   她有太多卑劣的算计,不计后果的利用,已经配不上他这份纯粹。   他也不应该再弥足深陷。   等她离开之后,他应该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受伤了吧?   赵元熙抱紧怀中这个人,感觉到掌心下的体温渐渐升腾,自己无法放开的手在他背上,仿若长出无数枝丫的藤蔓蜿蜒开去,看似缠绵悱恻依附于他的凌霄花,实则却是狠辣的绞杀藤。   可惜他芝兰玉树,竟然察觉不到这种矫饰背后暗藏的残忍。   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肩窝,毫无预警的把嘴唇贴在他颈侧。   聂尧臣愣了一下,身体肌肉有片刻的僵硬,似乎不解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是怎么回事。   她看到他眼睛里的疑问,只是笑,悄声诱惑他:“要不要?”   这是个不合时宜的提议。看看他这要命的洁癖,怎么都不是会饥渴到在这种地方就胡来的那种人;而赵元熙的瘾,他以为最近已经好多了。   可她根本没给他考虑的时间,稍稍踮起脚来,亲吻和拥抱就足以让他破防。   他们都太过熟悉彼此,知道什么样的情绪和动作能够轻易挑动对方的浴望,然后用最快的节奏进入一个纯感官就能快乐的世界。   当然,如果能有一味叫“两情相悦”的添加剂,这种快乐能让人无法回头。   他所有的新奇体验都跟她在一起,车子里、办公室、乐园剧场、软被高枕的奢华酒店、腌臜逼仄的公共厕所……他知道,这辈子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更新他脑海中这些记忆。   只有她而已。   也唯有这一件事,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其实他是懂的吧?他是懂的。赵元熙在最后刹那,脑海中已被身体的欢愉冲击得只剩一片空白,感觉到他同样用身体传递过来的信息,让她确信,他跟她有着同样的感受——   只有这件事,独属于他们两人。   英叔开车来接他回去。   元熙执意要上车,他没有阻拦。   两个人都坐在后排,夜晚的马路上连缀成长龙的红色尾灯一眼望不到头。   大约是跟朋友们一起出去玩嗨了的人们终于尽兴而归,同一时间,竟然全都堵在半路。   聂尧臣显得很累,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他没有朋友,更谈不上尽兴,甚至还被她的朋友泼了满脸热水。   元熙抬手摸了摸他的眉梢,把垂下的一点发丝拨向旁边。   他不该在这里的。   他身上的廉价衬衫,沾染了两个人的气息,配不上他身下豪车的真皮座椅。   到了半山道的洋房门口,她没有立刻叫醒他。英叔半路瞥了眼后视镜,忧心忡忡说他最近睡眠并不好,时常晚上会起来,找不到热水喝,就倒一杯凉水,站在窗口,慢慢喝完。   于是他们有默契让他多睡一会儿,英正华体贴地先下车,把空间留给他们。   聂尧臣却很快醒了,发现脑袋压在她肩上。   “怎么不叫醒我?”   “没关系,你再躺一会儿。”   最好一觉醒来,今晚所有不好的回忆都烟消云散。   “太晚了。”他抬手看表,突然像是想到什么,“马上就是七夕了,你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她下意识就要摇头。   她不过情人节,从她父母惨死,家庭剧变那一年开始,情人节是她家人的忌日,统统不过,无论西方的,还是传统的。   可这一回,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过节的机会了。   “我想看烟花,你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去。”   聂尧臣对这个要求有点意外,却很干脆的答应:“好。”   “那天花店可能会很忙,你晚点再来。”   “好。”   “其实我不知道那天哪里有烟花可看,你大概要想想办法。”   “好。”   她摸他脸颊:“这么乖,只会说好。”   他却趁机抓住她手:“我跟你说的,让你到研发中心来工作,考虑得怎么样?”   他见不到她,当然一切只能听她安排。   “你有很多助理,但Miu姐只有我一个,我跟你走了,会让她为难。”   时间不会太久,没有必要这样来回折腾了,她还要留在总部盯着聂权。   他也就不再勉强。   …   盛夏的七夕节,对花店和婚纱店来说都是生意最旺的时刻,赵元熙特意向公司请了一天假,打算在店里扛到午夜曲终人散的时点。   生意比想象的还要好,勤工俭学的大学生詹行知果然不负众望,靠“平民帅哥”的颜值给花店带来了网红流量,在七夕这一天到达了峰值。   七点多的时候,肖灼来了一趟,开的聂尧臣的车,拎着大包小包的吃食下来,说是给元熙他们送的晚饭。   还真是,忙到都忘了还有晚饭这回事。   吃的东西太多,她跟两个店员肯定吃不完,于是匀出一部分,拿到对面婚纱店去给夏婵。   她刚好送走一位客人,出门时还笑容满面,热情洋溢,一转脸就整个儿横躺在沙发上喊累。   “今天光我亲自动手量尺寸的就有十几二十个,好久没量过这么多人了,我的腰……”她闻到食物香气终于慢慢悠悠撑着坐起来,“还是我们熙熙懂得疼人,还带了好吃的来给我。”   她本来给自己和助手叫了盒饭,也都没顾得上吃呢,现在有加菜,丰盛得多了。   “不是我疼人,这是肖灼送来的,有好多呢,你还想吃什么,可以去我那儿拿。”   夏婵一听是肖灼送的,立刻把手里拿着的鸡腿扔回去:“那算了,无功不受禄,我还是不吃了。”   “怎么,你俩吵架了?”   那天聚餐之后,两人之间的氛围就变得冷淡而尴尬。元熙知道主要是夏婵这边不搭理他了,肖灼战战兢兢的,刚才让他顺道送点吃的过来都不敢。   “谁要跟他吵架呀,又不熟。”夏婵扯了张纸巾擦手,问她:“你今天生意是不是火到爆炸?我看你那边门口一直满满当当都是人。”   “还可以吧,进的货全都卖光了。”   “那还不下班去跟你家怪怪子约会吗?他那个未婚妻到底怎么回事儿,现在解决了吗?这胆儿也太肥了吧,老板是这样,助手也这样,简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原来是因为肖灼那天说的有了心上人啊……好好好,我不说了。”元熙躲开她扔过来的一只抱枕,笑道,“放心吧,已经没事了,晚点我再跟你解释。不过肖灼的事儿应该比这简单多了,有喜欢的人了算个什么理由,而且你怎么知道他说的不是你呢?男人嘛,都口是心非的。”   夏婵疑惑了:“啊,说的是我吗?”   “猜是没用的,要不你们好好谈一谈?别跟好吃的过不去,这些东西是聂尧臣让他送过来的,你将着吃一点吧,离打烊还好久呢!”   “我反正无所谓的,赚钱比谈恋爱带劲儿多了。”夏婵抱着抱枕坐在那儿,还来不及生气,就又有顾客上门了,拍了拍元熙道,“你有约会就别在这儿杵着了。就面对面的,我帮你盯着店里,有事儿让他们来叫我,你先走吧。”   元熙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也好。她跟聂尧臣说今天要晚点来找她,他那个不懂变通的性子肯定就真要到十一点左右她打烊的时候才会出现,所以才提前让肖灼送吃的过来。   她现在去找他,应该能给他惊喜吧?   然而当她回到对面花店,却看到邱含琦坐在店里,身旁还跟着一位年轻男士。   上回聚餐泼水那一幕,可谓“戏假情真”。她知道含琦是真的生气,但主要不是因为聂尧臣,而是因为她——她又瞒着他们这样一件大事,到头来还临时要求他们配合演戏。   可生气归生气,还是二话不说就帮她,事后再消化几天,也就好了,她们之间一直是这样。   但她没想到含琦今天会过来,因为每年的今天,她跟秦飞白都得加班。   情人节和七夕简直捉奸高发日,秦飞白好多客户都是在这一天收到他的线报或关键证据,有默默流泪的,也有上门拍照扇小三耳光的,反正都少不了他忙的。   今年他身边带着个曲嘉倩,怕是更加分身乏术了。   含琦更不用说,有些事稍微极端一点,就变成案件了,她得出现场取证,也是整晚不得闲。   元熙往年还会觉得有些形单影只,今年手头倒也有了要忙的事情。   “含琦,你怎么来了,这位是?”   两人见了她都站了起来,邱含琦介绍道:“这位田隽,小田警官,是我们市局刑警队的同事,元熙你现在有没有时间,借一步说话?”   没有余怒未消,也不是开玩笑,她脸上的肃穆和认真让元熙感觉到她这一刻很像一个真正的警察。   也许是小时候特殊经历的缘故,她很懂得分辨人群中谁是警察,就像这位小田警官,从进门的刹那,她的直觉已经判断出他跟含琦应该是同事。   田这个姓氏,在春海市很不常见,但不久之前,她好像也听到过一次? 第53章 今晚陪你看烟花的人   她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心脏像被紧紧攥住之后猛的放开,不知是血液还是别的什么直涌到嗓子眼,几乎堵住了她的呼吸。   “我们去楼上聊吧。”   她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说出这句话,让两人先上楼去,发现聂尧臣的车还停在路边,肖灼应该还没走。   她走过去,轻轻敲窗。   “77姐,你可以走了?”   他很开心的样子,显然就是奉命在这里等她,最好她能提前结束生意,然后送她去跟聂尧臣汇合。   “你回去跟他说一声,我今晚可能没法赴约了,让他不用等我,先回家去吧。”   果然不过节才是对的,侥幸想要打破一次这样的禁忌,最终也不能成行。   虽然还不知道邱含琦他们要说的是什么,但她就是感觉得到,她今晚不可能有心情去赴任何约会了。   …   赵元熙上到阁楼的时候,邱含琦他们都在那根横梁下站着,指指画画的正小声讨论什么。   这个地方,除了她之外,就只对警方还有特别意义。   田警官跟邱含琦一样,显然都不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   他们到阁楼里间坐下,虚掩住门。   元熙把窗推开,“抱歉,我可不可以抽支烟?”   她知道刑警们经常熬夜开案情会,香烟是提神必备,应当并不介意。   田隽表示请便,又跟邱含琦对视一眼。   果然没错,这位年轻的幸存者异常聪明而又敏感,应该已经猜到他们今晚为什么而来。   元熙点了烟,狠狠吸了几口,将烟圈吐向窗外,淡灰色的痕迹在夜空中很快不见踪影。   她终于摁灭剩下的半支走回屋内。   “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邱含琦道:“今晚我值班出现场的时候遇到田师兄,他是你父母这个案子专案组现役成员。原本我也不知道,但他看到我车上有你店里的名片,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地址。”   花店也卖香氛,散香的玻璃瓶夹层内还有层次分明的干花,极为精巧别致,瓶口的丝带系着写有花店地址的小卡片,开业时元熙给他们每人都送了一套,一直被她放在车上的醒目位置。   “跟案子有关的信息我们都看过成百上千次,一看见就像系统被激活了。只是没想到,你是小邱的朋友。”   元熙的反应稍稍有些迟缓:“我父母的案子已经过去二十年了,还有专案组?”   “大案要案,案子不破,专案组不撤。”小田警官有年轻人的热血豪气,“我们平时有各自的岗位和日常工作,有空会不断复盘专案的资料,也会开会讨论。”   原来竟还有人记得这样两个枉死的普通人。   “专案组是否还有其他姓田的警官?”   “我父亲,他在分管刑侦的副局长位置上退休,是这个案件最初成立的专案组留到最后的唯一成员。其他前辈都因为人事调动和退休等因素先后离开刑警队。”   未能破案的遗憾便交由自己的儿子接班,也算是一种传承。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跟小田警官竟有相似的使命。   “赵小姐似乎有朋友也对这桩往事很感兴趣,向我父亲打听情况。”   “是。”   几个月前,肖灼提过,聂尧臣与一位姓田的先生见面,谈的并不是公事。   原来如此。   “案件没有侦破,信息便属于国家机密,不能随便透露,更不能随便打听。这位朋友过去就跟你们家相识吗?”   元熙抬眼:“现在这算是审讯吗?”   邱含琦解释:“当初没有在案卷资料中出现过的人和事,都可看作是新线索。元熙,我们都是为了帮你。”   “他也只是想帮我,或许用错了方法。”   “你们两家之前就认识吗?”田警官继续追问。   “我不知道。”这也是她一直想要搞明白的事实。   邱含琦说:“你上回说过,你妈妈出事前怀孕了,我仔细查过当初留下的法医报告,现场血液中并没有检出孕酮成分,也就是不支持这种说法。”   “会不会那时条件和仪器都不够好,所以没查出来?”田警官问,“物证资料应该都还有留存,要不要再做一遍?”   “这就要靠你们专案组去申请了。”   “我回去就向领导报告。”   赵元熙看着面前两个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熙熙,你还好吗?”   邱含琦看到她眼尾发红。   “没事。”她稍微低了一下头,“我很感谢你们。”   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人跟她一样,惦念着这个真相,不曾忘记那晚在这个狭小阁楼里殒命的小夫妻。   那部脍炙人口的《寻梦环游记》里说,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   那么这样看来,她的父母还不算真的死去。   “怀孕的事,我也只是听说,不一定准确,就算怀了,也可能在那个时候已经流产了。”元熙扶住脑袋,“我那时候太小了,很多事都不懂。”   就算看到妈妈有晨吐等症状也不会知道那是怀孕,更不会知道什么是流产会有的表现。   “没关系,物证的保存我们现在都做得很好了,可以再做实验论证。客观的证据远比主观记忆靠得住。”   元熙嘴角动了动:“田警官很会安慰人。”   “我觉得你很勇敢。重新回到这里来,重新开起花店,需要很大的勇气。”   “可是听起来你好像并不是很赞同我这么做。”   他年纪轻轻,已是一级警司,谈吐沉稳得体,又热血昂扬,必定毕业自国内顶尖的专业院校,跟邱含琦一样深谙犯罪心理学,热爱这份工作,理论与实践并进。   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情景重现对她这样的幸存者来说会再一次面临创伤,绝不是好事。   “这是你的选择。我见过太多的受害者家属,他们本身也是受害者,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你这并不是最糟糕的一种。”他的回答很真诚,“但我还是希望早日把案子破掉,这样你也许可以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横亘在心头的魔障消除,才有可能真正迈向新的生活。   “我现在还能做什么?”   “你已经做得很好,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到市局来看看当初的资料。”   “师兄。”   邱含琦蹙起眉头,这个提议似乎还有待商榷,没有在他们之间达成一致。   “没关系,让她自己选。赵小姐和身边的人都已经在查这件事,但你是家属,有限的资料,我们是可以给你交待的,也许你会想起什么新的线索也说不定。”   那时尚且年幼的双胞胎姐妹,被妥善安置到社会福利部门之后再也没在这个案子中被提起过。人们都觉得那么小的孩子,又没有直接目击一切,也许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显然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说不定,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记得了。   特定条件下,也许能够想起点什么来。   当然,这需要的勇气可能比她回到这个花店里来还要大。   …   邱含琦他们走了之后,花店仍营业到将近十一点才挂出打烊的牌子。   两个年轻的店员忙了整天,萱子先走了,詹行知大致整理完店内的修枝和包装留下的垃圾,给元熙倒了一杯水。   她在桌旁坐了很久,一动不动。   “你怎么还没走?”她似乎这时才回神,“剩下的明天再打扫,快点回去吧,要赶不上末班地铁了。”   “我可以坐夜间巴士回去的,没关系。”小詹倒坐在椅子上,胳膊和下巴搁椅背上休息,“刚才外面有烟花,熙姐你不看吗?”   是了,她今天还跟人约好了要一起看烟花的。   烟花易逝,人也不必等了。   赵元熙瞥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想看烟花?这么了解女生,还说没有女朋友?”   “我不知道啊,不过有人等你很久了,应该是约了今晚陪你看烟花的人吧?”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出去,才发觉聂尧臣的车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这里,停在马路对面,看不清里面到底有谁。   “之前会来接你的那位聂先生刚才来过,听说你跟客人在阁楼谈话就又出去了,大概还在等你。”   她竟然一直都没察觉。   “我看你好像需要一点个人空间,就没立马告诉你。如果你现在ok的话,我去请他进来?”   赵元熙独自一个人在这里,他不放心离开。   “没事,你把店门打开,他就会过来了。”   她知道聂尧臣也一定注视着这边,他比任何人都更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在这里,但又不敢贸然闯进来。   他那么怕人际交往的辛苦,在一段感情中这样进退维谷,竟也没想过要放弃吗?   果然,詹行知推开店门打算离开的时候,聂尧臣从马路对面下车,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其实他不来,元熙大概也是要去找他的。   他刚走进来,她便上前去勾住他脖子吻他,仿佛专等他来就为做这一件事。   店门啪嗒一声合上,打烊的木牌在玻璃门上拍击轻响,这个时间了,外面仍能看到霓虹璀璨,人来人往。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关他们的事,她将他拖到楼梯下方的三角空间里,外面透进来的光只能落在他们脚边的地上,反射出一点点余辉,仅够看到他们自己的影子。 第54章 你先闭上眼睛。   但他们对彼此都太熟悉了,甚至不需要光亮,就能摸索到对方已然动情的证据。   有情人这个词的缠绵旖旎实在已经被他们做得非常彻底。   但赵元熙其实很清楚,不要说“有情人”,就算是“情人”,她也并不合格。   她也想过不要再这样。聂尧臣已经是个病人了,她却好似比他病得还要厉害,离经叛道,饮鸩止渴。   可她做不到,身体就像有自己的意志,总是胜过理智先行。   聂尧臣习惯跟随她的节奏,久而久之,也变得身体的反应比大脑快,到她已经情难自已的时候,才听他在耳边问:“……在这里,真的没关系吗?”   他的呼吸软刷一样拂过她耳边,中和掉另外的强悍带给她的冲击。   然而就是这后知后觉的关切,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令人心折。   “你是傻瓜吗?”她更加抱紧他,“我现在要说不行,你打算怎么办?”   他有一刹那的僵硬,想要借助那一点微光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好确认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要是真的,他会停下来的,她相信他做得出。   真的是傻子。   她撑起肩膀去吻他眼睛,唇瓣湿润柔软,说话时的气息像蝴蝶轻轻煽动翅膀:“你不要对我这么好啊……”   就像过去那样,银货两讫,各取所需,不好吗?   他其实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她显然还不尽兴,拉着他又去了阁楼,将他仰面摁在那个低矮又不够宽大的床面上,为所欲为。   只有这样,她才能暂时忘掉所有糟糕的事情。   她竟利用他到这样的地步——不止是查真相,还有逃避现实。   “我以后,如果忘了你,怎么办?”   云雨初歇,两人拥抱着靠在床头,她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你是说生病吗?否则人的记忆不会突然消失。”   “我是说如果。”   “那只忘记我吗?”他显然不理解她这样的假设,“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你是属于我的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有的事终会有了结的一天,他也会随着这些事从她生命中消失吗?   聂尧臣沉默了一会儿,问她:“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准备的烟花,你没有看到。”   啊,这个……   “刚才外面的烟花是你放的?”   “你看到了?”   她见他眼睛突然亮起来,仿佛刚才那些转瞬即逝的烟火还映在他眼睛里。   春海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整个城市面海而居,海边升腾起璀璨光亮,全城多少都能看到一点。   那不是逗孩子玩的节日爆竹,而是请专门的烟花公司做的一场秀,像迪士尼和海洋乐园会放的那种。   他应该早就打听过,今年城中并没有七夕放烟花的节目,大多都是商家准备的冷焰火,跟她想要看的“在空中炸开”的那种完全不是一回事。   于是只能自行安排,特意放到海边,在他家的楼顶,应该就是最佳观赏点。   可惜她托肖灼带话,说临时有事来不了。   他不清楚临时能有什么样的事,让她放下这样的约定而不出现。   这种茫然无措的感觉让他恐惧,只得自己过来找她。   “嗯,看到了。”   她撒了谎,其实她什么都没看到,独自一个人闷在这个小店里,今夕何夕,已经完全忘记。   聂尧臣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看。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还想再来?”   他捉住她作乱的手:“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她不问他去哪里,横竖她是不想动。   但他难得强硬,夏日的裙子又太简单,被他拿在手中,轻薄飘逸的一片,套在她身上就拉她走。   两人开车去了海边。   夜晚的半山湾,只有路边昏黄的路灯和依山而建的那些豪宅门窗中透出的灯火。   不够浪漫,也不够亮。   聂尧臣打开车子的后备箱,才想起提要求:“你先闭上眼睛。”   “你要干什么,我帮你。”   他坚持:“你闭上眼睛。”   她没办法,坐在沙滩边的路沿上,闭上眼不去看他。   她也有点好奇,惊喜是什么样的滋味?   她这一生,经历过的意外全都是惊吓、惊变,从没有过惊喜。   聂尧臣独自忙活了一阵,一切准备就绪,却突然发现,他没有点火的东西。   他不抽烟,身边连个打火机都没有。   手足无措片刻,他生硬开口道:“我去一下便利店。”   这附近区域还没有这样的小店,他得开车去跑一趟。   赵元熙终于睁开眼睛,看到不远处沙滩上摆着的烟花,立马就猜到他少了什么。   她朝他走过去,翻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和烟给他,等他伸手来拿,又快速把手收回去。   “我跟你一起点。”   惊喜做到这一步,其实已经足够,剩下的亲手来,比起枯燥的等待,乐趣更多。   聂尧臣不会抽烟,她把烟卷放到他嘴边给他点,他吸一口就呛得咳嗽起来。   她咯咯笑,亲他一口把那些呛到他的烟渡到自己嘴里,然后拉着他一起弯身去点烟花的信引。   没想到烟头那点火星太小,他们只好又拆了烟壳,点燃后终于有了火苗。   引线呲呲冒出火花,那傻子还站在原地:“这样真的就行了吗?”   她赶紧拉着他跑开,一边嗔骂,一边忍不住回头看。   烟花爆开前原来是有一瞬间寂静的。   连她也以为真的又没引燃。   然而下一秒就是巨大的火药爆破声,咻的一下,有束光就划破了深浓的夜色,直冲天际。   果然有万千星光在眼前散开,映照着两人的脸庞。   他们都在对方眼里看到自己脸上的笑意。   那是以前没有过的,像孩子般单纯快乐的笑。   “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   “我请他们给我找了两个可以自己放的,有备无患。”   他凡事总有PlanB,有时也恨自己这样的行为刻板无趣。可是这一刻看到她笑,又觉得所有的事都是值得的。   “你早就知道我会放你鸽子?”   “不是,但我知道你不喜欢过节。”   不止是春节、中秋这种理应阖家团圆的传统节日,情人节也从来不过。   原来他早就留意到了。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她问,“为什么我不过情人节?”   他摇头。   春节、中秋好理解,她是孤儿,从小没有父母家人在身边,这样的节日只会反复提醒她孤苦无依的事实。   但情人之间的节日,他确实不懂为什么。   虽然他也不爱过节,但这样的日子,她明明可以趁机撒娇,爱钱就揽点钱,挑点贵重的礼物;想要陪伴,他也会看在特殊日子的份上尽可能满足她。   为什么不呢,这的确是个问题,而且是他从前没有想过的问题。   两人抱膝并肩坐在一起,大海的潮声隔绝了外界的所有纷扰,只有眼前不断绽放的烟花五彩斑斓,神光熠熠。   “我父母出事的那一天,正好是2月14,西方的情人节。”她像在说一个很久远的故事,“就像今天一样,他们卖光了老早就订下的大批鲜花,营业额比平时多出好几倍,应该是一年当中最开心的日子之一了。那晚我听到有人上门、吵架,当晚他们就死了。我妈妈的尸体没找到,只留下大滩鲜血;我爸……就吊死在阁楼和楼梯间的那根横梁上,警方认定是自杀。我其实看见了,虽然不是全部,但还是看见了,但我什么都没说,默默的又回到阁楼的衣柜里躲好,直到第二天才被警方发现。”   她瞥他一眼:“很可怕,对吧?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父母,家庭,还有她的人生。   聂尧臣面色苍白,额头和鼻尖渗出浅密汗珠,像是被潮汐留在浅滩上的鱼,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你……”一开口发觉声音暗哑得根本不像自己的,他重新调整呼吸,“你刚才说你父母出事的日期,是什么时候?”   “2月14,20年前的2月14。那年过年也过得晚,2月14是年初三。”   这些细节,清清楚楚地印刻在她脑海里,这么多年来想忘也无法忘记。   她原本也是很喜欢过年的啊,爸妈会张罗丰盛的饭菜,家中会采买各式各样的点心零食,还有平时不舍得买的水果,慢慢吃,可以一直吃到正月十五。   可是那一年,年初三就一切都终止了。   她怎么可能忘记?   聂尧臣脸色更差了,苍白得甚至有些发青,手揪着胸口,像是真的喘不上气。   “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她赶紧扶住他,让他靠在身后的景观树上,解开他衬衫的领口,“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买瓶水?”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附近的岔路口有卖饮料矿泉水的自动贩售机。   赵元熙很快回来,把水凑到他嘴边,摸到他额头和身体的虚汗。   他脸色依旧青白,手紧紧握住矿泉水的瓶子,手背上能看到鼓起的青筋。   “有这么可怕吗?你之前不是还特地找人查过这件事?”   她看他终于缓过来,也稍稍松了口气,重新在他身旁坐下。   “抱歉。”他声音又哑又轻,不知是为这样的反应道歉,还是为之前查她的事。   “没关系,我不怪你。换了是我,身边有一个身世这么奇怪的人,我也会查查她的底细。向你提供消息的人,姓田?”   “嗯,他是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已经退休,正好也是当年负责这桩案件的刑警。他其实以为是我有新的线索,关于案件的事他透露不多。”   要不他也不会连具体的日期都不知道,只听说是春节前后发生的事,哪里会想到正好是2月14那一天。   “他们有他们的纪律,案子没破,细节不能随便跟人说。”元熙又看了他一眼,“今晚来花店找我的人,是现在负责这个案子的专案组民警,也是田局长的公子。他们说,我可以去市局,看看当年这起案子的资料,说不定,能回忆起什么来。” 第55章 为什么你还没有怀孕?……   这就是她今晚失约的原因吗?   见他不说话,元熙问:“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去了就能知道真相吗?”   她摇头:“那些资料在那里存放了二十年,小田警官比我大不了几岁,都已经看得烂熟于心。要是现有的这些线索能拼凑出真相,案子早就破了。”   “那你想去吗?”   “我不知道。”烟花燃尽了,她看向远处重新归于平静的夜空和依旧汹涌的海潮,“我被送走的时候还太小,什么都不懂,我也没有看过真正的原始现场。这回去的话,至少可以看到一些当时的照片,说不定我还能想起点什么来,帮到他们。”   “照片?”   “案发现场的照片。含琦就是做这种工作的,所以我知道一点,他们到了案发现场,会先拍下照片做为环境证据的固定,再取证和验尸……”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你不要去!你不是要自己找真相吗?为什么还要去面对那些东西?”   “你以为我会害怕吗?”她悠悠地看着他,“最害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她在门缝中看到妈妈倒下去,自己一步步退回衣橱中,捂住妹妹的嘴巴不让她乱喊的那一夜,是她人生中感到最害怕的时刻。   过去了,哪怕再重现那时的场景,也不会让她害怕了。   只是残忍而已。   聂尧臣抓着她的手不放:“那我陪你去。”   “你别这么紧张,其实我也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去。”她反倒像安慰他似的,另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你好点了吗?刚才那么大反应,我可以当做是心疼我吗?”   聂尧臣没回答,只是盯着她看。   她过去怎么没有发现,他眼睛格外漂亮,一心一意酝酿着某种情绪的时候,像有旋涡般可以将人吸进去。   她轻轻捧他脸:“怎么不说话,傻了?”   他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呼吸贴在她颈窝,紧紧抱住她,过了很久才说:“已经到夏天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你还没有怀孕?”   赵元熙温驯地被他抱着,“上回我肺炎发烧住院,医生不是说要休养几个月吗?”   “已经够时间了。”   “那说不定,TA已经在我肚子里了,只是我们还不知道而已。刚才我们也没做措施,不是吗?”   看看他为她放的烟花,这个不懂人情世故的男人如今无师自通,已经有了不输任何人的浪漫细胞,怕是连以前给他出主意的哥哥都要自愧不如,可他还是不合时宜的在这时候提起生孩子的事。   他们都很清楚,他想让她怀孕是为了不让她离开。   这个话题已经很久没有提起。她溺水住院之后,他大概是谨遵医嘱,怕那时怀孕不好——不止是对她的身体,从优生优育的原则来看对孩子也不好;之后他主动跟曲嘉倩解除婚约,以为这样她就不会再萌生离开他的念头,孩子似乎也就可有可无。   现在为什么又提出来?   他知道她有可能又要离开他了,而且这一回是真的,不可挽回。   所以他果然知道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聂尧臣不会说谎。可她跟在他身边四年,亲密无间,他都没有向她透露过一个字,这个秘密所涉及的人跟他的关系有多么密切,可想而知。   赵元熙无声冷笑,笑这拥抱的姿势原来有这样大的缺陷,不仅看不透对方心里藏着的秘密,甚至连对方脸上的真实表情也看不真切。   …   春海市公安局。   赵元熙抬头看着眼前巍峨大楼前的国徽和层层台阶,脑海里浮现出很久远的影像,黑白默片般,一帧一帧滑过。   她小时候是来过这里的,大概还坐的是警车,相当拉风的被当时办案的民警带过来。   中间不知做了些什么样的工作和流程,应该很快被转到社区派出所,然后是民政部门的工作人员过来,接走了她和妹妹。   时隔二十年,又站在同一个位置,看着同样的场景,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又什么都不一样了。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邱含琦到门口来接她,身上还穿着警服。   元熙朝她笑:“果然是人要衣装啊,制服穿在身上比什么都好看。”   “少见多怪。”含琦故作轻松的怼她一句,又看了看她身后,“就你一个人来的?”   她知道这是个很艰难的决定,过程一定不会太舒服,还以为聂尧臣会愿意陪她一起来。   “我一个人够了,走吧。”   田隽也在大厅等候多时,领着她们走进楼上的接待办公室。   办公室内还有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两鬓斑白,精神矍铄,有常年在纪律部队锻炼出的威仪,却并不穿警服,见她们来了,主动起身跟她们握手。   “您是田副局长?”   田方裕有些惊讶:“你认得我?”   元熙摇头:“我猜的,小田警官跟您很像。”   相由心生。父子同心,田隽跟他站在一起,只比人到中年微微发福的父亲瘦一些、年轻一些而已,任谁都能看出两人是父子。   “我都退休啦,也别什么局长不局长,叫我老田吧。”田方裕虽是长辈,举手投足间却有种江湖豪气,示意她们坐下聊,“你是当初幸存下来的其中一个小姑娘吧?”   “嗯。”   “转眼都这么大了……看来我们这笔账,真的欠了很多年啊!”   “案子不破,就是老刑警心中的一个结,总觉得像欠了帐没还一样。”小田警官给她们倒了水,解释道,“所以今天知道赵小姐你会过来,我爸就说他也想来见一见你。”   “我记得你们是对双胞胎小姐妹吧,你是姐姐还是妹妹?”   “姐姐。”   田方裕赞许地点了点头:“姐姐很勇敢啊!我还记得妹妹吓得直哭,用糖果饼干才能哄好,哄好了就还能拉着我们民警唱歌跳舞。你就什么东西都不吃,也不哭,发生的事情还能清清楚楚讲出来。”   “我妹妹什么都没有看到,她只是害怕。”   那个年纪的孩子,甚至还不能理解死亡的含义,一夕之间不见了爸爸妈妈,也只是以为像上幼儿园一样暂时分开,终究还会再见的。   “那你当时看到的事,现在还记得吗?”   “记得。”   一辈子都没法忘记。   “其实我们倒希望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当年不像现在有这么多监控摄像头,也没有这么多高科技,破案就是依赖于走访和目击者证言,但你们不一样啊,哎……”   邱含琦问:“田局,我记得当时好像给小朋友也做了笔录?”   “嗯,笔录还是我整理的呢,让田隽拿来给你们看看。”   笔录都整理在案卷当中,案卷资料都是从档案室里搬出来的。新旧不一的文件袋,笔迹各不相同的记录,全都归笼到一起,面上几乎没有太多灰尘,果然是近来都被不断翻阅过的。   笔录写在泛黄的纸张上,被小田警官翻出来放到她们面前。   元熙闻到纸面上淡淡的霉味,薄薄一张纸,似有千斤重,她没有伸手去拿,就让它躺在桌面上,静静看着上面陌生的字迹。   含琦把手搭在她肩上:“这里面的内容你还记得吗?”   她摇头。   她记得内容本身,但不记得她当初跟警方是怎么说的。   “没关系,慢慢看,如果有什么遗漏的,可以再补充。”   元熙抬起头,问:“我爸妈这个案子,现在还是被定性为入室抢劫杀人吗?”   田方裕目光坚定:“当年内部是有两种声音,多数认为是劫杀,少数认为是仇杀。我一直坚持,是仇杀。”   “为什么?”   “入室抢劫,目的在钱不在人,如果能拿到钱,没有必要非得杀人。就算真的杀了,也不会特意去隐匿尸体。隐藏尸体这种行为,通常都发生在熟人之间,是为了拖延案发的时间,或者避免案发后把死者的社会关系联系起来。抢劫是偶然性很大的案件,凶手和死者之间通常不认识。我当了四十年警察,从没见过在抢劫现场隐匿尸体的,这不符合常识。”   “会不会这刚好就是一个例外?”   邱含琦对老局长的经验是钦佩的,但她平时在工作中就不怕挑战权威,并不怕提出这样的问题。   “就算真的是抢劫犯隐匿尸体,那么他总要借助工具。当年现场那么多血,证明被害人身上有很严重的外伤,不管对方是几个人,都不可能徒手抱着这么一个受伤严重的人堂而皇之走在大马路上。我们在外围做了调查,没有明显的血迹,就算是摩托车,也做不到这样不留痕迹,对方一定是开了汽车。”   就算是在私家车如此普及的今天,专程开汽车去抢劫杀人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儿,更不要说是二十年前。   “从案发的阁楼下来,都不见大量成趟的血迹,我们之前也好奇到底尸体是怎么运送出去的,后来我才想明白,凶手应该是用防水布包裹了尸体之后,装在袋子里从现场搬运上车,现场才会这么干净。这些东西都不是就地取材能有的,只能是凶手自己携带——他早就策划好了整个行凶的过程,才会连搬运尸体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抢劫无论如何做不到这一步,只有精心谋划的情杀或仇杀才会这样面面俱到。   听到这里,元熙握紧桌下不住颤抖的双手,脸色苍白如纸,几乎用尽全力才问:“既然没有找到尸体,那我妈妈……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第56章 只有他能做到。   在场的其他几个人都陷入沉默。   他们都是搞刑侦的,很清楚受害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生还希望渺茫。   元熙妈妈留下的血泊不是一小块,量很大,足以判断伤者是受了很严重的外伤,如果不是伤及主动脉,就是被刺伤了内脏。   不管是哪种情况都是极其危险的,要是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治疗,这么大的出血量,人很快就休克了,生还几乎没有可能。   而警方当年在市区各大医院和诊所都进行了走访,都没发现当日收治过符合描述的外伤患者。   所以他们才会推测人已经死了,转移走的是尸体。   其实元熙也知道答案,她只是怀揣最后那么一丁点希望问一下而已。   这样的沉默,已经无声胜有声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她本不该抱着那样的希望的。   或者都不该叫做希望,而是侥幸。   都说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时隔二十年,原来哪怕只侥幸,落空的时候都让人这么失望。   含琦揽着元熙肩膀轻拍安慰,小田警官续了一杯水给她,说:“我有点其他更在意的细节,想跟赵小姐你确认一下。”   他在当年笔录的复印件上用记号笔划出一部分:“这里,你说先听到楼下有人讲话,才知道有人来,然后升级为争吵,那么你有没有听到他们吵什么?”   元熙摇摇头。   其实这些年她也觉得奇怪,关于那晚的记忆,好像都是跟眼前看到的事情相关,听到的太少。   细心如这位田警官,在笔录中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   小朋友既然都听到了大人们争吵,现场又那样惨烈,仅一门之隔,她应该听到了更多声音才对,可是在笔录中却几乎没有提及。   “赵小姐,你小时候是不是有读写障碍?”   “嗯。”   田隽露出了然的神情。   “读写障碍,跟这件事有什么关联?”   “我请教过相关的专家,读写障碍的孩子没有经过系统有针对性的治疗之前,在听觉认知和处理信息的速度上会明显弱于其他同龄孩子。也就是说,你当时可能听到了有用的讯息,但是来不及处理和分辨。加上眼前看到的情景冲击力太大,专注力本来就不好的话很难听觉和视觉同步处理这么复杂的信息。”   假如是另一个孩子目击了整个过程呢?   听说两个小姐妹只有她一人患有这种疾病,那么假如目击者是妹妹,说不定就有很大概率能完整记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人们的只言片语,杂乱打斗中特殊的动静,等等,关键线索说不定隐藏其中,案子就破了。   他知道这样的假设过于残忍了,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讲,的确难免这样去想。   当然,如果是一般的孩子,可能根本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连这样一份笔录都凑不出来。   “我知道你们怎么想。你们觉得如果目击者是我妹妹,说不定早就水落石出了,对吧?”元熙仿佛懂得读心术,笑了一下,才缓缓地继续道,“我这辈子觉得老天唯一做对的一件事,就是那天让我看到一切,而不是元卉。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应该知道。”   一胎双生,她们两个人,至少有一个能好好的,像个正常人般的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那你对当年的事有什么怀疑的对象吗?”   田隽会这么问,就证明他其实对她的动向有一定了解,知道她也在明里暗里地寻找真相。   “如果我说有,你们会传他来问话吗?”   “那要看你掌握的证据够不够强,否则贸然把人找来,可能反而打草惊蛇。”   “我在他们住的房子里发现了我妈妈穿过的靴子,这算不算强有力的证据?”   “谁?你在谁住的房子里发现的?”   赵元熙深吸一口气:“没什么,其实我也不敢肯定,也许是我看错了。当年你们从我家里应该也带走了一些证物,里面说不定有我熟悉的东西,能给我看看吗?”   小田警官和父亲对视了一眼,点头,从案卷资料中取出一些照片,一一分散开来,平铺在她眼前。   尽管已经有过充分的思想准备,但当他真正看到这些照片的时候,脑海里还是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你没事吧?”含琦问她,“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她摇头:“一鼓作气,我很快看完。”   熟悉的物件构建起熟悉的场景,有些东西,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其实很有可能只是她的大脑启动了自救功能——为了不让她沉浸于巨大的恐惧和悲伤之中而无法活下去,自动屏蔽掉了一些记忆。   但是,当这些照片重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这些记忆又全都回来了。   她的手从那些照片上抚摸过去,仿佛还能触碰到父母鲜活的生命。   终于,她垂眼撑住了额头。   邱含琦朝田隽摇了摇头,示意今天就到此为止。   她送元熙出去。   “我差不多也下班了,你去哪里,我送你吧?”   含琦换下了警服,开自己的车送她。   “我去公司。”   她平静得不像话,仿佛种种全都没有发生过。   她越是这样,含琦越是放心不下。   “不是说你上司不在国内的时候,你可以在家办公嘛?现在都过了午休时间,马上就下午了,你要不先回去吧,明天再去公司。”   “那去半山湾。”   含琦以为她是要去找聂尧臣,稍稍松了口气,但又觉得奇怪:“他今天不上班?”   元熙没有吭声。   阴沉的天空开始下起雨,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到了半山道聂家的花园洋房门口,含琦伸手去后排拿伞,元熙却已经不管不顾地拉开车门下车。   “哎,熙熙!”   她赶紧追下去,雕花铁门后面已经有人听到动静,跑来开门。   英正华看到元熙淋着雨站在门口,稍稍有些惊讶:“赵小姐,你怎么……”   “英叔,他在吗?”   他们都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聂尧臣。   “阿臣今天去上班了呀,他现在在技术研发中心,你……”   话没说完,元熙已经从打开的门缝中挤进去,径直就朝屋子里走。   英正华愣了一下。   含琦追上来:“不好意思,我去拦住她。”   英正华却拉住她:“不用了,让她去吧。”   这个房子,仿若童话中被黑魔法诅咒的城堡,玫瑰花瓣一片片凋零,总要有外来的闯入者来终结这一切。   赵元熙做梦也想像现在这样,如入无人之境,闯入这个花园洋房里来。   她在玄关处遇到听见动静出来看情况的王嫂,对方脸上满是惊愕,她也没有丝毫要停下脚步解释的打算。   此情此景,她看不见这房子里的任何人,看不见窗外的花园和海,甚至看不见这繁复奢华的屋宇本身。   她像闯入了漆黑又深不见底的迷宫,一心只想找到解开谜题的钥匙。   三楼,她记得是在三楼,聂尧臣父母居住的房间,有她发现的最直观的证据。   她顺着楼梯跑上去,推开那扇房门,里面一切如旧,她不假思索地跑向那个衣帽间,想从摆放鞋子的那一排格子中的最下排将那双白色的小羊皮靴子拿出来。   然而她的动作,停在最后打开柜子的刹那,因为那双靴子,此时根本不在柜子里!   “不可能……不可能的!它明明就在这里,我上次看见它就在这里!”   她扑过去,将柜子里的鞋子全都拨开,从上面往下翻,不顾那些昂贵的皮具七零八落地掉下来。   那双皮靴,真的不在这里。   其他东西都在,只有那双白色的羊皮靴,不见踪影。   是聂尧臣。   展示,藏匿,销毁,关乎这里的一切,只有他能做到。   她那天背对着他蹲在这里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了。   她以为她掩饰得很好,以为这个学说话都比同龄人晚、运动和感官协调性差劲的男人根本不可能真的发现她到这里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然而事实是,他了解的比她以为的多很多。   这场较量是从一开始就由他主导、步步为营诱她深入的,还是中途才调换位置,恐怕都很难说。   她不是一个病人的对手。赵元熙啊赵元熙,你还是太过高看自己了。   她步履如风,从楼上跑下来。   含琦跟英叔站在门口,看她两手空空,也不知该庆幸还是遗憾,或是什么别的。   元熙道:“把车钥匙给我。”   含琦一怔:“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把钥匙给我!”   含琦不再坚持,把手中的钥匙抛给她。   她飞快驾车离去。   “哎呀,这……赵小姐这是要去哪里啊?”   含琦刚才就被聂家这个花园吸引了注意力,被元熙这么打断了一下,目光都没能离开花园中间一片近来被翻动过的泥土。   她打开手机,安抚英正华道:“您别急,我车上有GPS,跟手机绑定,能看到。看方向她是要去上古集团总部,英叔,麻烦您打电话联系聂尧臣,让他赶紧过去一趟。”   她有一肚子话想问,但眼下似乎不是最好的时机。   元熙这时候去上古总部,应该是去找她认定的凶手聂权当面摊牌了。   今天上午在市局的会面对她的冲击是相当大的,她根本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平静无波。   且不说眼下是不是摊牌的最好时机,单是以她现在的状态去跟聂权硬碰硬,男人跟女人生理上就有力量的悬殊,搞不好会有危险。   元熙癫狂的时候能拦住她的,也就只有聂尧臣了。   …   上古集团本部大楼30层会议室,刚有一场会议不欢而散。   等全部人都走了,聂权才说:“舜钧,阿臣单方面解除跟曲家的婚约,他们这时候还愿意注资入股,多难得啊,你到底为什么不同意?”   聂舜钧坐在主席位上,背靠着座椅:“二叔,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曲家是真正的名门望族,祖上三代在国内政商两界人脉深厚,什么样的钱没赚过?你真认为这样的人家会白白让咱们占到什么便宜吗?”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也是正经做生意啊,再说老爷子跟他们太爷是八拜之交……”   “都2021年了,还讲什么八拜之交,不觉得可笑吗?”聂舜钧坐直了身子,“不管他们有多少股份,想从上古董事会拿走两个席位,绝对不可能。二叔你应该也还没糊涂到不识数的份儿上吧,董事会还有两个席位可以给他们吗?”   本来的确是有。   上古原本的董事会是由老爷子聂鲲鹏占一席,聂松、聂尧臣父子各占一席,聂权占一席,而聂鲲鹏前往养老院养老之后,将自己在董事会的投票权交由聂松代理,董事长的职务也由他接任,因此聂松在公司的话语权才特别重,即使这些年退居二线也实际掌控着公司。   也正是因为这样,聂舜钧和聂尧臣兄弟俩才跟他战略意见相左却又不得不忌惮他。   聂舜钧原本在结婚之后连董事职务都一并解除,只单纯持有股份,在董事会已没有话语权。一旦有新的投资方进入,可以增补一个董事会席位,再加上他空出的这一个,两个席位,足以让投资方拥有与聂家人同等的话语权。   然而如今他回来了,在董事会的席位也已恢复,曲家就算注资进入,也只有一个席位而已。这样对曲家来说,他们对公司的控制力不够强,可能也就没太大兴趣来入股。   “咱们现在阿臣不是退出去了吗?有他那一席不就够了嘛!或者就占一席,让曲家再派个人过来做CFO,他们应该也乐意。”   这样就算董事会只有一个席位,但实际在公司的利益代表有两位。   聂舜钧一笑:“阿臣只是不做行政总裁,董事身份不变。现在新平台和产品革新是公司发展的根本,公司少了谁都行,唯独少了他不行。他离开这栋楼都没几天,这么快就想过河拆桥,二叔你也太心急了吧?”   聂权是真的心急,只差没明说,如今公司由他们父子俩把持着不公平,甚至聂尧臣也已经靠不住,他只能弃车保帅,自己去搭曲家这条线。   然而聂舜钧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简直铜豌豆一枚,每次开会他都心里搓火。   他刚要开口辩解,就见聂舜钧的目光看向会议室门口,于是也跟着看过去。   赵元熙站在那里,目光像要吃人。   “你干什么,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没看我们正谈事儿呢,出去!”   聂权很不客气,她却不在意,直勾勾地盯着他:“你上次不是说要单独跟我谈谈吗?”   她脸上神情决绝又木然,分明就是警告,假如他不谈,今后都不再有机会了。 第57章 【一更】我答应你。   聂权跟着她去了顶楼天台。   这里平时很少有人上来,格外开阔,猎猎的风从脸颊边吹过,夏天也让人生寒。   聂权刚受了气,心里窝着火,对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是不是阿臣又跟你说什么了?我告诉你,他的婚事不仅仅是聂家的家务事,还关系到公司的命运。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蛊惑的他,也别想着嫁进聂家这个门,我跟他妈妈就头一个不能同意!”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嫁给他?”   “怎么,还想以退为进?我劝你见好就收吧,想要钱、要房子,不用阿臣出手,我都能给你,只要你别再缠着他,让他做他应该做的事。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得多了,面上看着无欲无求,其实还是要钱。”   赵元熙脸上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纹:“我这样的女人……你还见过谁,我妈妈么?你当年是不是也用这样的说辞来打发她?”   聂权愣了一下。   “你妈妈是谁?”   “还装傻,你见到我的时候不就看出来了吗?我妈妈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对你们这种有钱人来说就是贱命一条,玩过、腻了就可以丢一边的东西。所以当你发现甩不脱她的时候,连给钱也不好使的时候,就干脆杀了她,是不是?”   “你是不是疯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你明明就认识我妈妈蒋虹,否则她的靴子怎么会在你们住过的地方出现?那双靴子还是你送给她的,是你们聂家人出的钱!”元熙通红的眼睛里蓄满泪水,“你杀了她……也是因为她痴心妄想,想嫁进你们聂家的门吗?”   “你别胡说八道!什么杀人啊,我根本都不认识你说的什么蒋虹!”   聂权发觉今天这场谈话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赵元熙整个人的状态也不像是能够心平气和谈条件的样子。   他不想继续纠缠下去,转身就要走。   元熙上前拽住他:“你别走!你告诉我,你把我妈妈藏在哪里……你把我妈的尸体藏在哪里!”   “你疯了……你放手!”   “我不会跟聂尧臣结婚!你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我妈妈尸体的位置,我保证再也不纠缠你们聂家!”她几乎带了一丝哀求,眼泪断了线一样落下来,“你们有钱、有股份、有公司,什么都有,可是我爸妈……连命都没了!”   她的父亲,甚至一度顶着杀妻后自杀的恶名。   他们连一个真相都不配吗?   聂权的西装被她抓扯得乱七八糟,终于恼了,用力掰开她的手指,使劲推了她一把。   元熙站立不稳摔倒,旁边水泥太子上覆盖了厚重的金属铁皮,突出的部分磕中了她的额头,顿时血流如注。   聂权也吓了一跳,就犹豫了那么一瞬间,又被赵元熙扑上来抓住不放。   “77!”   两人正扭打间,聂尧臣推开天台门上来了,身后还跟着聂舜钧和肖灼。   元熙眼里却像根本看不见他们,只一味执着地揪着聂权,嘶哑地喊道:“我妈妈在哪里,你告诉我!”   聂权被肖灼和聂舜钧拉住,脸上也有深深几条指甲挠的血印子,狼狈不堪。   “这个疯子……你们快点报警,叫保安,把这个疯子抓走!”   聂尧臣拦腰抱住了元熙,把她牢牢箍在自己怀中,示意哥哥他们将聂权赶紧先拉走。   元熙仍在奋力挣扎,像离开水域后被强行摁在岸上的鱼。   挣扎中沾到手上和衣服上的血,触目惊心。   “77……77你冷静一点!”聂尧臣抱着她,也跌坐在地上,“你受伤了,有什么事情晚点再说,我们先去处理伤口。”   赵元熙好像这时候才分辨出他的声音,反应过来他是谁,渐渐停下挣扎,回过头看向他。   他从没见过她这样的眼神,像刚经历过暴风骤雨的海面,看似恢复平静,底下却仍有汹涌的暗潮。   “你流血了,我送你去医院。”   她却按住他的手,力道之大,让他好像明白了,刚才二叔聂权为什么会那样狼狈。   “我还有个生日愿望,你记得吗?”   “记得。”   他当生日礼物送给她的,允诺不管她想要什么,他都会替她实现。   她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提出这一茬,他竟也不觉得奇怪,甚至感觉他好像早就等着她会提出这个愿望一样。   “我想找到我妈妈。”她眼泪又流下来,“她已经死了,我只想找到他的尸体。你帮我,帮帮我,这个愿望就算兑现。以后的那些愿望也都加上,就兑现这一次,可以吗?”   她甚至不期望日后还会有什么“阿拉丁神灯”一样的愿望,只想堵上人生所有的机会,实现这一个心愿。   她在那个花园洋房里看到白色的皮靴消失无踪的时候就意识到,她需要聂尧臣的协助。   否则她已经发现的,或者没发现的线索可能都会被他抢先一步抹掉。   他在保护他的家族,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俩其实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好,我答应你。”   她终于放松下来,在他怀里闭上眼睛,急促的呼吸还没完全平复,但总算肯让他抱着离开。   …   “真是晦气!”   聂权余怒未消,坐在聂舜钧家的客厅里,还在骂骂咧咧。   “阿臣怎么会喜欢这么个疯女人,他自己的病是不是更严重了,还是有什么并发症?怎么会看上这种女人的……哎哟,轻点儿!”   他疼得直吸气,刚才脸上、手上都被挠出血痕,因为情绪激动,被直接拉到聂舜钧家里来了,医院也不肯去。   好在聂舜钧的妻子是外科医生,家里处理外伤的基本药物都有,就自己上手给他上药包扎了。   没想到这位看着温柔文静的侄媳妇下手这么重。   卜寒青低头收拾好药箱:“药上好了,这两天伤口尽量不要碰水,也不要特意贴纱布和创可贴了,天热捂着反而容易感染。等结了痂就好了,二叔你自己当心点,别又挠破了,要留疤的。”   “这哪是我自己想挠啊,哎!”他重重叹口气,“那疯女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病……”   卜寒青瞥了坐在旁边的聂舜钧一眼,拎着药箱从他身旁走过时,被他在空出的那只手上轻轻一握。   “行了,你也不要再抱怨了。你年轻时候什么做派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这回到底是不是惹了什么风流债,被人家的子女找上门来的,你自己再想想清楚。”   聂松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四平八稳的姿态和脸上严肃的神色让几个人看起来就像把公司的会议挪到家里来开一样。他难得出现在这个房子里,长子结婚之后,他也很少跟他们往来,只有一大家子例行跟老爷子聚餐的时候会像家人般坐在一起,其他时候更像是生意上的合伙人。   今天的事虽然发生在天台,但也算是惊天动地。他正好开完会还没离开公司,就跟着一起到聂舜钧这里来了。   聂权平时不敢跟大哥顶嘴,这回却忍不住了,拍着胸脯道:“我做过的事情我不怕认,可那个赵元熙是污蔑我杀人啊,这种事能随便乱说的吗?我根本都不认识她说的那谁……哎,名字我想不起来了,反正肯定不是我干的!我没杀过人!”   聂舜钧笑笑:“二叔,你清醒的时候没干过,会不会是以前喝醉的时候干的?或者去澳门赌的时候欠了什么人情,做了违心的事!”   聂权曾经酗酒,尤其是确诊自己没有生育能力之后,夫妻经常争吵,更是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夜不归宿。离婚之后,用了好长时间,才逐渐摆脱酒精依赖,如今已是基本上滴酒不沾了。   聂权气得腾一下站起来:“你们就是宁可相信那个疯女人的话也不相信我了?那好啊,报警叫警察来抓我啊!我倒要看看,聂家要是出了个杀人犯,你们谁能全身而退!”   上古集团是家族企业,家族名声本身即为无形资产。这两年纳斯达克震荡,股价腰斩,行业面临重新洗牌,一阵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态势,四处都是并购与反并购的例子。这种时候能引进曲家这种超级资本做战略合作伙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万一遇上董事会内部的家族成员传出杀人这样的丑闻,打击简直是毁灭性的。   聂松紧锁的眉头就没松开过,问了一句:“老二呢,怎么到现在都不见人,打过电话给他吗?”   门外正好响起门铃声,聂舜钧扬起下巴:“这不就来了。”   家里的保姆去开门,门外来的正是聂尧臣。   聂舜钧的女儿朵朵正好从楼上下来,手里还捧着刚画好的画,看到聂尧臣就径直走过去,也不说别的,把手里的画往他手里一递:“叔叔,画。”   朵朵也有自闭症,典型症状要明显许多,与人交流的意愿很低。家中除了聂舜钧和卜寒青之外,就喜欢跟着太爷爷,还有聂尧臣这个叔叔。   或许这算是同病相怜。   他弯下腰将朵朵抱起来,朝沙发边坐的几人走过去。 第58章 【二更】去了还回来吗?……   “来了?那个叫赵元熙的女人怎么样了,处理好了吗?”   聂松一开口,周遭的气压就更低了,直压得人喘不过气。   “用了镇静药物,暂时不会醒。”聂尧臣抱朵朵坐在膝头,“但药物只管几个小时,所以我也没有太多时间。”   聂权指着他:“你看你这说的像什么话?这女人是你招惹上身的,现在她像个疯狗一样乱咬人,你却说你管不了?”   聂尧臣抬眼看向他。   “怎么,我说的不对?你看看我这脸上的伤……还有手上,全是她抓的!你们之前没赶到之前,都不知道她跟说了什么吧,啊?她指控我杀人啊,问我把她妈妈的尸体藏在哪里,这简直、简直是……哎!”   “那二叔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她妈妈的尸体藏在哪里。”   “我呸!我知道她是谁啊,随便一个人死了都往我头上扣?我聂权这辈子是风流,不是下流,更不会做这种杀人的勾当!”   聂舜钧站起来,把朵朵抱过去:“你们先聊,我抱孩子上去睡了。”   这样的话题已不适合让孩子听见,哪怕是天然就屏蔽外界信息的朵朵。   剩下的三人一时沉默。   “阿臣。”还是聂松先开口,“不管这个赵元熙什么来历,都不适宜再留在公司里面。我已经跟你的特助肖灼说了,让他跟人事经理打招呼,就说是我说的,跟赵元熙解除雇佣关系,即日起生效。该发的工资和补偿都按合同走,一分也不会少她的,你有意见吗?”   “没有。”   他的平静倒是出乎意料。   聂权本来以为他会争辩一番,这样他可以趁机发泄一下情绪,再提提自己的要求。这么干脆的就把人给炒了,他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嗯,很好。”聂松继续道,“私下里,你也不要跟她继续往来了。看她是想要钱,要房子,还是别的什么,如果你不方便出面给的话,我可以让人去做。”   不愧是一家人,说的话竟然一模一样。   聂尧臣神色不变:“不用,我已经安排好了。”   “要真的安排好才行啊!”聂权拔高了声调,“我还打算追究她伤人和诽谤呢!这种女人不知天高地厚,非得让她长点记性,不然下次还不知道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二叔。”聂尧臣很平静地看着他,“听说你想要我的董事会席位?”   聂权愣了一下:“这时候怎么说起这个?咱们现在谈的是家事,不是公事!”   “跟曲家的合作,算公事还是私事?”   “跟曲家有什么关系啊,你都跟人家姑娘退婚了,这就没有私事可言了!”   “既然这样,那就在商言商。你让出你的董事会席位,曲家会作为新的股东进入上古集团,全力支持今年的新项目面市。”   “你说什么,你要我的董事会席位?”聂权像是听到好笑的事,“你现在跟曲家千金的婚约没了,要不是靠我这张老脸,曲家愿不愿意入股都还不一定呢,你还想让我退出董事会?”   聂尧臣打开手机,将一份文件的扫描件调出来,放大后摆在他面前:“这是曲嘉明亲自跟我签署的一致行动人协议,两方都有律师在场,协议真实有效。从今天开始,他们在董事会只占一个席位,但会在公司问题的投票过程中跟我采取共同行动。另外会再派一个人到公司担任CFO的职务,就像你之前设想的那样。在不额外增补董事会席位的情况下,只能请你让位。”   “你、你们……”   聂权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怎么也没想到,这头他还在据理力争为曲家争取董事会席位让他们能更有效控制公司,那头曲嘉明居然直接跟聂尧臣签了一致行动人协议。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小丑就成了他自己?   他求助般看向自家大哥。   聂松显然也有疑问:“阿臣,你这是干什么?”   “二叔你只要同意离开董事会,你以公司名义进行的三百万美元投资的债务可以免除;如果你不同意,那我们可以召开董事会提罢免案,投票来决定你的去留,不过那样的话,债务不能免除,你自己填补。”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投不投票结果都是一样。   聂权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才发觉自己算计半天都算了个空。   难怪聂尧臣毫无留恋的就从行政总裁的位置上离开,也不介意跟曲家千金的婚约无法履行,原来他早就搭上曲嘉明这条线,要用两个半的董事会席位来实现对公司更有力的控制。   假如聂舜钧也站他这边,那么就连董事长聂松对公司的实际控制力也不如他了。   “我还上楼找大哥有点事。”聂尧臣站起来,“这个提议只三天内有效,过时不候,二叔你考虑清楚。”   聂权看着他上楼的背影,目瞪口呆:“大哥,这……你看这……”   聂松只瞥了他一眼,没再吭声,站起身从大门离开。   …   聂尧臣沿着楼梯上去,站在朵朵的房间门口等了一会儿,听到小声的交谈,像是压低声音的争执,但很快就平息了,然后就见大哥打横抱着大嫂从里面走出来。   看到聂尧臣站在门口,卜寒青有些愠怒地瞪了聂舜钧一眼,拍他肩膀:“都说了我自己能走,放我下来。”   “阿臣又不是外人,害羞什么。”聂舜钧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对聂尧臣道,“稍等一会儿,我先抱你大嫂去休息。”   换了其他普通人撞见人家夫妻俩的亲密也许会觉得羞涩,但聂尧臣不会,大哥让他等着,他就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等。   卜寒青前些年出了车祸,一条腿的小腿部分没能保住,做了截肢的手术。   一向只为他人做手术的大嫂曾经很难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刚才聂舜钧抱着她出来,长裙下也露出义肢的部分,但他们似乎都已经习惯了,在他人面前也并不避讳。   夫妇俩的房间其实就在旁边,但大哥几乎是能抱就抱,一步路都不舍得让她多走的。   安置好卜寒青出来,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聂舜钧才示意他到中庭的空中花园去。   聂松和聂权也都已经走了,楼下车道只停着聂尧臣的车。平时停车一丝不苟,对线整齐堪比考试的人,这会儿几乎是随便往那儿一横就下车了,刚才二叔他们的车倒出去估计都费了很大劲。   聂舜钧笑了笑:“说吧,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车都来不及停稳,进门就说没多少时间,布局大半年的公司事务三两句话就交了底,看起来像是急着出远门的人。   “哥,我要借湾流。”   还真被他猜中了。   湾流G550,虽然是聂舜钧决定买的私人飞机,却是家族名下资产,一年飞300小时,运营成本就要两千万,这还不算专业公司托管的费用和飞机本身的维护经费。   他和父亲,包括身体强健还没有退休时的老爷子,都曾一度是“空中飞人”,带着公司团队的那帮老壮派,各个大洲、美国英国阿根廷这样一个个国家飞,才打下家族集团公司的基础。   这些年老爷子去了敬老院,父亲半隐退,二叔偶尔拉个排场借用一两回,聂尧臣却是一次都没有用过。   没想到第一次用,却是这样的状况。   聂舜钧拿了支烟出来,想点,大概怕烟味影响飘进房间影响刚睡下的妻女,又把打火机收起来,只捏在手里把玩:“要去哪里?”   “兰卡威。”   “这么近,我还以为至少要飞夏威夷。带那个赵元熙一起去?”   “嗯。”   可以说就是为了她才去。   聂舜钧终于抬眼正面凝视他:“去了还回来吗?”   沉默。   “如果不打算回来了,我建议你可以走得再远一点。南太平洋有些私人岛屿,可以让你们在上面安稳无忧过一辈子,我也可以帮你们联系。其他的事情你可以交给我,我来善后。”   聂尧臣发现自己想错了一件事。   他曾经以为除了妈妈芮琼芝和赵元熙之外,这个世上不会有其他人对他这样一个“怪胎”付出真心。   他是连亲生父亲都不待见的小孩。   可原来还有哥哥——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大哥对他的关爱从头到尾都是真的。   过去他们下棋,大哥负多胜少,大约也都是有心让着他,或者根本就没有用尽十分力气。否则他这样敢想敢为,对手五步之后、甚至十步之后的可能性全都想到了,怎么可能没有胜算?   “大哥,你什么都知道吗?”   聂尧臣其实疑心这天底下没有哥哥不知道的事,但也许,就除了这一桩之外。   “赵元熙说的事,是真的吗?”聂舜钧问,“跟我们聂家有关?”   他果然是不知道的。   聂尧臣像是松了口气:“你很快就会知道结果,我只是陪赵元熙出去转转,很快就会回来。”   有些事,他一定要亲自处理,没办法假手于人。 第59章 她和他又多一项新奇的人……   赵元熙在梦中感觉身体像在水里,让她不由自主想到上回,不,上两回在水中的惊险经历。   最后都是被聂尧臣拽回来。   但感觉又有些不一样,周围没有水,不会呛入口鼻令人无法呼吸。   这种载沉载浮的状态更像是在空中飞行。   有人轻抚她的脸颊,温柔爱怜,让她忍不住想看到底是谁。   她明明在医院里,医生说额头的伤口问题不大,做了包扎,留观一晚就可以回家。   医院的护士小姐下手都好重,不可能这样轻柔地触碰她。   眼皮很重,但终究还是睁开了,手边像是有窗户,却只透出一丝天光。   “你醒了?”   声音也很温柔,而且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元熙看向旁边聂尧臣,他也正低头看她,目光专注,手里捧的那本书倒像是欲盖弥彰的装饰。   “这是哪里?”她目光还有点迟滞,四下看了一眼,觉得他们好像在机舱内?   “我们在飞机上,很快就到目的地。”   元熙当然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民航班机,真皮座椅,条形沙发,典雅的黑胡桃木装饰……整个后舱只有她跟聂尧臣两个人。   聂家家族名下有一架私人飞机,有钱人最喜欢的湾流G550,她只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成座上宾。   聂尧臣恐高,因此并不喜欢飞行。这两年的行政总裁职位却迫使他不得不接过父兄的接力棒,在各个国家之间来回做各种市场开拓,谈判斡旋。   元熙也曾说服自己,他是真的厌倦了做这些他不喜欢的事,才会在董事会上毫不犹豫宣布卸任。   那现在又算什么,带着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前任秘书,登上私人飞机,要飞去哪里?   “我们去兰卡威。”他像是看得到她心里想什么,解释道,“你情绪亢奋,我让医生给你加了镇定类的药物,带你上飞机。不过你放心,睡醒之后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不良影响。等下你见到翡翠样颜色的海,心情开阔,精神就会恢复了。”   难怪她睡得那么沉,原来是药物作用。她掀开薄毯,身上衣物也不是自己原先那些,手机钱包都不在身边。   不问她意愿,注射镇定剂也要送她上飞机,拿走她个人物品,切断跟外界的联系,他也是个狠角色。   假如不是他眼睛里神色未变,她都以为他是要杀人灭口。   她不怪他,他们俩本来就是半斤八两。   “我想喝水。”   不知多少小时滴水未进,她嘴唇都干涸得黏在一起。   聂尧臣自己没有起身,很快有身材窈窕,笑容甜美的空中小姐送饮料和矿泉水过来。   她连拧开瓶盖的力气都没有。   聂尧臣将自己那杯咖啡放在手边桌台上,拧开水瓶喂她喝。   元熙却盯着空姐的背影,目光好似也顺着那诱人曲线打了几个弯儿。   他手抬高了点,她吞咽不及,水从瓶口漫出来,顺着她嘴角往下淌。   他挪开瓶子,俯身过来把水渍吻掉。   以往她会闭上眼睛,甚至会主动伸出舌头,或勾住他脖子,趁机诱惑一番。但今天她却睁着眼睛,瞳仁里仿佛倒映着这机舱里豪奢的一切和刚刚才走出他们视线的那个美人。   “聂总,你的这架飞机还招人吗?听说私人飞机的空中小姐,待遇不比大航空公司差,也没有那么累。我不做秘书的工作了,不如就来做这个,你觉得呢?”   只是每趟飞行只配一个人,想必竞争也是很激烈的。   聂尧臣没说话,仍旧看着她,目光里渐渐多了些别的情绪,再落下的吻就变得不一样了。   元熙心头冷笑,身体却火热无比,声音带着魅惑,凑到他耳边说:“不怕有人来吗?”   他浑身肌肉果然簌的绷紧,却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她的气息从耳孔钻进去,像某种极细的,甚至无形的小动物,一下就蔓延到他四肢百骸。   他不懂那种偷偷摸摸的禁忌的快乐,但这机上除了他俩之外,机组不过三五成员,没有他指示,不会到后舱来打扰他们。   他解开了她的安全带,将她从单独的座椅搬到沙发这边来。   她身体还软着,腾挪间一阵头晕目眩,扶着他的肩膀好一会儿,才等到眼前那阵黑雾过去,却已是兵临城下了。   他在这件事上一向温柔而有耐心,有时她起了捉弄的心思,他宁可自己难受也配合她的步调来。   很少像今天这样……   来不及多想,忽然就像利刃直捅入心窝,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要与他对质,面对面的,想要看清楚他的神情,他却闭上了眼睛。   她恼了,低头咬他的唇,也凶猛蛮横一回。   聂尧臣被她咬疼了,甚至口中都有了铁锈腥味,终于正眼跟她对视。   她身体更往前倾,海藻般的长发从两侧肩膀垂下来,有些乱蓬蓬,笼住两个人的脸庞。   他看到她额上新鲜的伤口,虽不严重,却还是做了包扎,将来也不确定是否会留疤。   目光不自觉就软下来。   他不再跟她争强斗狠,恢复了她熟悉的节奏,甚至后面缠绵悱恻到有点求和的意味。   元熙终于感觉自己从那一剂镇定药物中重新活过来。   一万米的巡航高度,她和他又多一项新奇的人生体验。   飞机开始下降,后舱也回归平静。   赵元熙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没带避/孕/药,而这个月的药就该是这两天吃。   一心以为她早就在“备孕”过程中的聂尧臣当然是不可能做任何措施的。   “在想什么?”   他在她对面坐下,看她从遮阳板的缝隙中往外看,干脆将身侧这块完全拉起来。   果然已经能从空中俯瞰下方洋面和高低起伏的山峦。   她瞥他一眼:“你不是怕高吗?”   “现在还好,已经在努力克服了。”   话是这样说,眼睛却一点都不敢看外面。   赵元熙笑了笑。   “下机之后,我们还要坐船才能去小岛。你会不会晕船?晕的话可以提前吃点药。”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觉得我现在还敢随便吃你给的药片吗?”   谁知道他会不会又给她两片安定,下次睁开眼睛又是在什么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方。   “我不会在你清醒的时候给你用药,之前是情非得已。”   “那你打算带我离开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你之前的承诺,就是这样帮我实现愿望吗?”   聂尧臣不答反问:“杀害你父母的人,真的是我二叔吗?”   她扭头看他:“你不信?”   “我信证据。”   “证据被你抹掉了,但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聂尧臣沉默片刻才说:“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但我有我的方式。这几天,你跟我在一起,暂时不要过问这件事,回去之后看结果再说,可以吗?”   “我有说不可以的权利吗?人都被你带到这儿来了,就算你现在要把我推进海里淹死,我也没法反抗。”   她觉得他会伤害她?   聂尧臣感觉到刚才唇上被她咬破的伤口竟然涌出苦涩滋味。   赵元熙语气稍稍缓和了些:“你把我带走,跟含琦他们说过吗?他们找不到我,可能会很着急,我不想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   搞不好还要揍他一顿。   他却很笃定:“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样的‘安排’的,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她找聂权摊牌不过是临时起意,聂尧臣都不能肯定她会不会去公安机关看案卷资料;从天台上发生争执,到她被送上飞机,中间大概不过12小时,他所谓的安排不可能是在这期间完成的。   他藏起了她妈妈穿过的靴子,就是知道她有朝一日会拿这个当做证据链条上的一环,来叩开这个潘多拉魔盒。   他知道魔盒里装着什么,才会希望她不要打开。   他却不说话了,视线不可避免的触及底下深蓝海面,过了很久才问:“等我们到了岛上,你想先钓鱼还是去浮潜?”   …   春海市,夏日酷暑已过,天气却并没有就此凉爽下来,城中CBD因为热岛效应仍可说是热气袭人。   聂权仿佛为了避这暑气,在董事会决议上签字之后,正式被免去上古集团董事职务,在公司内部已经没有实际的职位和工作内容,却迟迟没有交接从办公室撤离。   在人事部几次三番的催请之后,他终于挑了一个下午出现,在办公室简单收拾之后准备离开。   上古总部大楼底楼已被各路媒体包围。像这样的高科技公司因行业关系已备受瞩目,加上一直以来是家族企业模式,如今居然有家族核心成员被董事会罢免,很容易引发豪门内斗的联想,简直是群众最喜闻乐见的题材。   马路对面六位侦查员,两辆看不出是警车的警车,停靠在路边树荫下。   田隽望着对面热浪中仿佛扭曲的人影,蹙眉道:“怎么突然有这么多媒体,是我们内部漏风了吗?”   邱含琦道:“不可能,我们上午才开的会,谁来得及通知媒体?再说我们不过是来请聂权回去协助调查,又不是正式逮捕,媒体怎么就提前高朝了?”   这话刚一说完,车上几个大男人喝的水都差点喷了,脸上全是“我敬你是条汉子”的表情。   其实她是只负责出现场的技术人员,虽然也是警察编制,肩上扛花,但参加这样的行动还是第一次。   事出有因。   旧案积案一旦发现新的线索都可以被重新提上议程,元熙家的案子这几天就是市局最关注的旧案之一。   春海的治安状况一向很好,宜居旅游城市,却有这样一宗两条人命的惨案,卷宗里连嫌疑对象都没有,领导们想起来心里就不舒服。   没想到邱含琦这个年轻的小技术员突然提出,案件可能有第二现场——埋尸现场。 第60章 他是爸爸,而她是妈妈。……   田隽一开始也感到不可思议:“你确定?”   他们前几天跟赵元熙见面,也没听她提过有什么相关的线索,这个埋尸现场怎么来的?   邱含琦这才跟他解释,元熙这么多年来对聂家那个花园洋房的执念。   “这么说她早就知道那房子有古怪?”   “只是怀疑。他们家并不认识那样的有钱人,也不为他们工作,为什么时不时会提到那个花园,像是熟门熟路常去的感觉?”   毫不相干的人或事物突然凑到一起,本身就很蹊跷,找到这其中的联系,也许就找到了事情的关键线索。   那天她送元熙过去,眼看着她冲上楼,本来是想要上去拦住她,却没想到英正华说,由她去。   她当时就已经觉得很奇怪了,一个为聂家工作了一辈子的老人难道不是应该在这时候保护家中领地和隐私不受侵犯吗?怎么反而放任外来的闯入者,像是期待她能做点什么似的?   她等在楼下,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发现花园中的土层有明显被人翻动过的痕迹。   他们这些人常年出入各种现场,翻找搜寻尸体和物证都是家常便饭,对于近期被翻动过的泥土几乎有着职业的敏感。   她问英正华,近期是否请人修整过花园,答曰没有,多年来这个花园只有聂尧臣一个人看顾。   她听元熙说过,他是做什么就要做到完美,也的确能做到完美的人;她也见过元熙手机里拍下的照片,花园中玫瑰、鸢尾鲜妍无比,实在没必要在正盛的时候整片铲掉,换上树苗。   她用手轻轻往上一提,新栽的树苗就从土中被拔起。   树苗没有活,也许栽种的人压根就没想让它们活。   元熙怀疑这个花园洋房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好不容易进来了几次,怀疑愈发加深,甚至有了具体的怀疑对象时,花园就被人挖开翻动,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当天元熙到公司跟聂权摊牌,幸好聂尧臣他们及时赶到把她拉开了。   听说还受了点小伤。   邱含琦打电话给她,电话却是聂尧臣接的。   “她需要休息,我要带她离开几天。”   “去哪里?”   “你不用知道,反正是她喜欢的地方。”   邱含琦发觉自己也开始习惯他这样说话的方式,竟然并不会生气,直觉也并不认为他会伤害元熙。   “你家花园被人翻挖过,是你做的吗?”   聂尧臣不答反问:“你们找到你们想要的东西了吗?”   这连暗示都不是,简直就是明示。   “我明白了,你好好照顾熙熙,她回来要是瘦了或者又伤了,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那头挂断了电话。   她这算是爱屋及乌吧?竟然跟这样奇怪的人都产生了默契。   田隽仍然存疑:“但你怎么知道尸体就埋在花园里呢?”   “当年的案子连嫌疑对象都没有,根本就没有怀疑到聂家头上。但如果凶手就是聂家的人,那么这个花园洋房就是最佳的藏尸地点。蒋虹的尸体如果被抛到了其他什么地方,应该会被人发现,可是这么多年一点线索都没有,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埋藏起来了。什么地方只要自己不动手去挖,别人就发现不了呢?只有自己家。凶手把尸体埋在自己住的地方,也符合远抛近埋的规律。”   秦飞白查到过,聂尧臣曾坚决反对出售这栋洋房。   假如他知道花园中埋藏着什么,房屋一旦出售,新业主翻新动土,必定就能挖出深埋了二十年的秘密。   这个后果谁来承担?   邱含琦看向车窗外,媒体记者一阵骚动,看起来大概是聂权从楼里出来了。   “可惜现在不能直接进去挖。”田隽跟她看着同样的方向,“怎么证明是他做的?”   “问问不就知道了。王哥,请示过领导了吗,有媒体在,今天还抓不抓?”   坐在驾驶位上的侦查员点头:“领导说照计划,不要上铐子,只说协助调查。”   懂了。   田隽跟含琦立刻下车,朝上古总部大楼走过去。   聂权一出大楼就被媒体记者包围,各式各样的镜头几乎怼到他脸上。   “聂先生,这回您免去上古董事的职务,是整个董事会的决定还是您家人的决定?”   “公司短时间内连续撤换总裁和董事,是不是意味着公司管理结构会有重大调整?”   “聂先生,您会担心上古也陷入普遍的行业危机吗?”   ……   聂权不胜其扰,绷紧了面皮不肯说话。他其实也纳罕,这些媒体到底谁找来的。聂尧臣卸任时董事会内部讨论异常激烈,媒体却是风平浪静,一点水花都没有。本来嘛,现代化企业根据章程做的内部决策而已,怎么到了他这里,反而大动干戈?   他对自己还算有些自知之明,知道区区一个董事职位,撼动不了集团公司的根本。   媒体绝不是对他解职本身有兴趣。   聂权身上还穿着西服,从冷气强劲的大楼里走出来,又被这么多人围住,不一会儿已是额头冒汗了。这时却见几个年轻人拨开面前的记者,他还松了口气,以为公司终于出面来赶人了。   然而为首的两位却拿出警官证,向他亮明身份:“我们是春海市公安局,聂权是吧,有一件案子要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   周遭安静了一秒,接着宛如沸腾的油锅里浇入一瓢水,立马就炸了锅。   聂权脸色涨红,很快又白得没有一点血色,额头上的汗珠冒得更狠了。   “我什么都没做,你们要带我去哪?”   “没说你做了什么,只是协助调查。但你要是大声嚷嚷,这么多记者在场,就不知道会给你编出点儿什么了。”   他果然闭上了嘴。   两名侦查员一左一右将他带上车。身后的记者恨不得也跟着钻进车子里去,转而将镜头和话筒都对准了邱含琦:“请问聂先生到底犯了什么罪,是职务类犯罪吗?”   “之前听说他跟公司的女员工起了纠纷,还伤了人,是因为这个吗?”   职场姓骚扰,还是故意伤害?   邱含琦瞥他们一眼:“不如你们先告诉我,是谁通知你们到这儿来的?”   是不是觉得有媒体在场,警方就会有所顾忌,不会当场抓人?   结果这帮人三缄其口,大概行业潜规则不能随便透露消息来源。   邱含琦冷嗤,丢给他们一个无可奉告的眼神就走了。   …   赵元熙拉开窗帘,露台上蹲着的猴子直起背来,朝她眨了眨眼。   果然又来了啊……   她撑起身来揉了揉演,从桌上掰了个香蕉,拉开露台门递给它:“呐,下午茶。”   从她住到这里的那一天开始,这个猴子就常到露台上坐着,像是度假般悠闲。她给它个水果,它就记住了,第二天还来,之后每天都来。   野生的居然这么聪明,还不怕人。   猴子接过香蕉,没有立马吃,揣在怀里,又盯着她看。   “还要?”她回头看了看,“今天没其他水果了,等会儿出去买了再给你?”   它这才拿着刚才那根香蕉走了。   拿去给心上人献殷勤吗?平时都是给多少就当场吃了。   “你在跟谁说话?”   “猴子。”   “那只猴子又来了?”   聂尧臣探身往外看,却什么都没见着。   他刚从外间进来,工作时才戴的眼镜还没摘下来。   他们住在临海的别墅,房子不大但功能分隔很好,拉起门来隔音效果一流,即使他在外间工作也不影响她睡觉。   屋外一圈红树林,除了猴子之外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野生动物。   要是以前她可能看到热带地区常见的蜥蜴还会有点发怵,如今她也是见识过两百只守宫的人了,什么花色大小没见过,大概只有哥斯拉能让她惊叹一下。   她伸个懒腰,问聂尧臣道:“你怎么没下海去玩,守着我干嘛?还怕我跑了?”   “我有点工作要完成,看你还在睡觉,我也不想玩。”   说来也怪,她这种夜里正常入眠都有困难,时不时要靠药物和催眠音乐的人,到这小岛之后,不仅晚上睡够八小时,每到下午还要睡个午觉,连梦都没有,非常安稳。   存在即为合理——心理医生们有时说的还是有些道理,换个环境对人的情绪和睡眠都有助益,至少她在春海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憨甜的觉了。   睡得好,心情就好,思路也越发清楚,忽然意识到之前种种她还是太着急、太沉不住气了。   相应的,她把聂尧臣也逼到了这个份儿上。   现在就算他帮忙,也未必就能给他二叔定罪。   毕竟二十年时间,哪怕是当年已经被刑侦提取的证据都有可能灭失了,人证更是难找,有些人也许都不在这个世上了。   含琦曾跟她说过,法律的真相靠的是证据,假如证据不足,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就是他干的,也定不了他的罪。   法律真相,并不等于事实真相。   然而要惩罚凶手,只能借助法律的手段,因此寻求有力证据才是最为要紧的。   现在打草惊蛇,不知道聂权会做出什么反应来。   聂家拥有私人飞机,聂权要是反应够快,都能赶在公安机关找上他之前就离境了,随便去一个没有引渡条约的国家,什么天理昭昭,恶有恶报,这辈子也就谈不上了。   她庆幸聂家成员并不全是聂尧臣这样的智商。   来到这个岛上,两人果然谁都不提这件事,仿佛真的是到了世外桃源、平行时空,可以不再过问人世间的烦恼。   也难怪她能睡得好了。   下午两人常到海边去,有当地潜水教练手把手教两人浮潜。   聂尧臣不擅长运动,只有游泳除外,且他学习能力真的超强,试过两次就找到窍门,乐在其中。   元熙自从上回自导自演那一出溺水的“苦肉计”,对水下环境多少还有点恐惧。她依旧没学会游泳,get不到水中呼吸的节奏,一慌乱两腿就忍不住乱蹬。   聂尧臣会过来抓住她的手。   她告诉自己,克服这样的恐惧其实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她想看鱼,珊瑚和海葵。   那些五彩斑斓的颜色,只在童年的梦境中出现过。   后来整个人生都过得太过灰淡,这些橙红、靛蓝、绛紫、草绿就再也不曾入梦。   “我的守宫们也是彩色的。”   他这样强词夺理,那意思好像是怪她怎么没有爱屋及乌也多爱它们一点。   “怎么,想你的小宝贝了?想它们就回去吧,不用陪着我,真的。”   从来到岛上,他真可谓是贴身24小时守着她,让她连出门找个药店买避孕药的空档都没有。   当然也可能岛上压根儿就没药店。   “英叔和王嫂会帮我照顾它们的,这些年他们都学会了。”   他有时出差在外,十天半月回不去也是他们帮忙照顾。   但他其实更希望自己不在的时候,由太太照顾它们。   这样就好像他是爸爸,而她是妈妈。   他的童年不曾玩过家家的游戏,一蹉跎竟然到了这个岁数才启蒙,感觉好像有点晚了。   关于孩子,两人有着这般截然不同的心思,在床上的节奏跟之前也就不太一样。   没有药,元熙不敢冒险,一次两次可以,多了谁都说不准,因此能推就推,说自己时差啊、困了要睡觉啊,甚至同床共枕都有意跟他隔远点儿,避免撩到他。   反正床那么大,纱幔笼罩下,像一个小小的房间那么大,隔开一些距离,也不觉得怎样。   总之不如以往那样主动。   聂尧臣也就不多做什么,挨着她睡也只是轻手轻脚从身后抱住她,看她睡得好,顶多亲亲她,主动伸手在她身上轻拍几下,像哄小孩那样。   他原本就不是个重欲的人,这方面全都是赵元熙一个人开发的,跟她节奏频率几乎一致,她不要,他也就淡淡的,随她高兴。   没有了那种焦躁、悲痛之类的负面影响,她心里虫咬蚁噬般想要的欲望像是被关回笼子里的兽,不再发疯狂乱地跑出来横冲直撞,不受控制。   只有早晨,他会稍稍亢奋一些,又恰是她最不设防的时刻,他就缠住她亲吻,结果刚有点感觉,阳台上就传来砰砰响声。   那只猴子,不速之客,为了早餐吃的圆满,好像还挺不耐烦等他们似的。   被叨扰了两次,聂尧臣只有仰躺在枕头上扶额叹息的份。   元熙好笑,翻身下床就去跟猴子打招呼,给它香蕉之外还另加新鲜的面包和饼干。   人和人,人和自然之间,都那么和谐。   本来以为这次出来,两人会像不共戴天的仇家般带着对立的情绪,再也没法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时那样和平相处,哪知道反倒度过了两人在一起最平静的一段时光。   聂尧臣没收了她的手机,房间电话不可拨打国际长途,几乎掐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   但这只限于她,他自己仍拿手机、电脑工作,多方连线会谈。   她毕竟在秘书处工作五年,他的工作一度就是她的工作,因此只要只言片语,甚至只要看他跟什么人通话联络,就能猜出公司大致有些什么状况。   最近几天他明显忙碌起来,有时盯屏幕太久会觉得眼花,偶尔会戴眼镜,因为疲倦,肤色比平时还更显白,一点也没有热带阳光烙下的痕迹。   显然公司有大事发生,因此他跟聂舜钧也时常有通话,都有意避开她接听。   她开始几天憋得发疯,也想过找个电脑或国际线拨打电话,问问含琦究竟发生什么事,这几天反而淡定了。   聂尧臣既然让她看结果,应该就是要等尘埃落定,才会让她回去。   她如今鞭长莫及,急也没用。假如真有线索,含琦和田警官他们也不会放过,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本来想午睡之后出去走走,聂尧臣却让她简单收拾点东西:“我们上游艇去。”   她倒不知道他在这里还有游艇。   她瞥一眼他留在房间里的电脑:“这样走开不要紧吗?”   “今天的工作完成了。我已经跟他们说,这两天不要烦我,找不到人的。”   “我们要出海去很远?”   “去了你就知道。”   神神秘秘的。   她以为就跟钓鱼船似的,出去晃一圈就回来呢。   元熙换了一身裙摆幅度堪称夸张的长裙,挂脖的细绳绕到她颈后,衬得她肤色如雪,为了避免晒伤才套上一件白衬衫,下摆在腰线之上打了个结,俏皮随性。   她随身就没有行李,衣服都是到这儿之后现买的,全是各种热带风情。   游艇泊在码头,看起来并不是很大,不像是能够出海走很远的样子。   聂尧臣在艇上向她伸出手,想要拉她一把。   元熙的眼睛被宽大的太阳镜挡住,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但看得出她有一刹那的犹疑。   “你是怕我推你下海吗?”   他突然冷不丁地问。   哟,还挺记仇啊!   元熙扭头示意他看码头高处:“这里看起来像个游艇会,进出都有登记,还有摄像头,我想聂先生就算要灭口,也不会选这么扎眼的方式吧?”   聂尧臣兀自钻进内舱,不说话了。   自己起的话头,自己又生气……怎么还越发别扭得像小孩儿了? 第61章 患难见真情   元熙犹疑,其实是因为这游艇太空荡荡了,就她跟聂尧臣两个人。   码头船多,游艇泊在码头感觉不大,但实际进入船舱之后,里面空间还是很宽敞的。这个级别的游艇,容纳十个人出海绰绰有余。然而现在除了船长之外,就只有他们两个,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外面晴空万里,仿佛整团蓝色晕染开来的调色板,浅一点的是天,深一些的是海。   天气是很好的,没有什么风浪。   令人担心的是人祸。   前几天,天气不错的时候,他们也跟船一起出海钓鱼,离岸不远。她本来还觉得有点奇怪,怎么不再去远一点的地方,当时船长就跟他们说,附近有岛和渔民遭到当地武装分子的抢劫,为了安全起见,最近都不敢出海太远。   东南亚这片区域虽是度假天堂,治安方面却不是绝对安全的。有些零散的武装力量,手里握有枪支,登船甚至登岛,干海盗一样的勾当。就算不成气候,遇上普通人起了歹念要抢劫,他们这样也是无力反抗的。   聂尧臣大概从没把自个儿定位成有钱人,身边没有保镖。在国内和国际大城市间往来倒还好,到了海上三不管的地带,就有点过于心大了。   她拿了一支防晒霜过去,扔他怀里:“帮我涂背。”   他不动,当作没听见。   “那我帮你涂。”   她去捡那支防晒霜,被他先一步抢过去。   最后还是他帮她涂。   她故意纽子都解得很慢,解开下摆的蝴蝶结,才慢条斯理地把衬衫剥掉,露出后背白皙一片。   聂尧臣的手心干燥温暖,但跟她背上的体温比还是稍微低一点,碰到她时,她一对蝴蝶骨微微耸立。   “你在生什么气?还记着我那天飞机上说的话呢?”   “说什么?”   “说你要把我推进海里淹死。”   “你这不是自己也记得很清楚?”   “你大哥对你那么好,上回我在海洋乐园溺水,你也怀疑过是他干的吧?”   聂尧臣手里的动作果然一顿。   她转过去,背上白腻的乳霜还没来得及完全推开:“抱有最大的希望,做最坏的打算,你不也一向都是这样吗?怎么到了我这里,要求就不一样了?聂总原来这么双标的吗?”   他没吭声。   她劈手夺过他手里的防晒霜:“说话。”   “我只是希望你能信任我,就像我信你一样。”他看着她,“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元熙暗自叹了口气。   他掰转她肩头,继续涂抹着她的背,体温跟软滑的乳霜一起渗入她的肌理。   他知道以她的经历来说,很难全心全意信任一个人,就是因为知道,反而更加生气——与其说是气她,不如说是气自己。   他在她人生最恐惧最艰困的那些日子里没能陪她一起度过。   无论心头多么懊丧,手上动作却轻柔和缓,她肩头和后背每一寸皮肤都悉心照顾到。   分明就已不再生气了。   “我又发现你的一项天赋。”元熙半开玩笑地说,“将来你要真从上古集团辞职,不如开个泰式按/摩店吧,你做首席按/摩师兼任活招牌,保证生意兴隆。”   他不搭腔,把衬衫拿过来给她披上,她拉他手:“我们到上面去看看。”   甲板宽大,凭海临风,两个人晒晒太阳,正好。   游艇在海面停下,湛蓝的海面与岸边浅滩处相当不同,深邃得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即使平静也像是蓄积着极大的能量。   元熙扶住手边的栏杆远眺:“再往前走,还是兰卡威的地界吗?”   “还在马来西亚。”聂尧臣很笃定,“其实我们没有走很远。”   海面风平浪静,人就显得渺小,心境也开阔,之前种种忧虑倒像是杞人忧天了。   元熙问:“要不要钓鱼?”   前几天出海时她运气不好,钓到的鱼总是很小,完败给聂尧臣。她有点不服气,总觉得水太浅大概不适合她,换个地方,她应该能赢他一回。   聂尧臣说:“我以为你不喜欢钓鱼。”   “心气浮躁的时候,当然不想钓,但试了一回,觉得还挺好的,能让人平静,学会等待。”   钓鱼是等待的艺术,即使明知鱼咬了钩,也要继续耐心等它吞进去才能收杆,否则容易空欢喜一场,倒比压根儿连鱼都没碰到更让人沮丧。   它教会人享受收获的另一种形式,如果她能早些体悟,说不定在聂权的事情上能更耐得住性子。   聂尧臣听她的,转身进舱去拿海钓杆。   然而元熙却听到了马达的响声。   他们的游艇马力并不大,马达声不响,正适合海钓,尤其此刻还静止在海面,这由远及近的马达声又是怎么回事?   聂尧臣正好取了海钓竿出来,显然也听到明显的马达声响,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另一艘游艇靠近。   赵元熙身上的汗毛倒竖,本能地挨近他:“怎么回事,那艘艇怎么像是冲着我们来了?”   他没吭声,眼睁睁看着那艘艇越靠越近,几乎要撞上来一般,临到跟前才摆了一下方向从旁边错身过去,又绕着他们的游艇回来。   那艘艇跟他们的差不多大,船上却有水手,拿马来语冲他们喊了一句。   聂尧臣居然同样用马来语回复了一句。   元熙感到奇怪:“他……你跟他说什么了?”   那水手听到他的回复之后就转身回内舱去了。   “他问我钱带来没有?”聂尧臣一手轻轻握住她的手,眼睛也只盯着那内舱,“我回答说带了。”   这是什么见鬼的问答!   难道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他们这是遇上海盗了吗?   还是聂尧臣跟他们有什么交易是她不知道的,比如人口贩卖……   元熙脑海中控制不住的突然涌现出很多不好的联想,脚步不自觉地就往后退。   然而游艇不过这么大,退又能退到哪里去呢?   虽然刚才两人才说,应该互相信任,但是她现在明白过来,其实有些反应是刻在骨子里的,从幼时的记忆带来的,根本没法改变。   她试图从聂尧臣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他正低头去看,对面那艘艇上突然哗啦啦一下子出来好几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枪。   格洛克,AK47……元熙感觉人生体验又将被刷新,她这辈子也没想过会有这么多黑洞洞的枪口同时指向她。   她本能地抬起手来,大气都不敢出,用英文小声说:“Don\'\'tshoot,please.\'\'”   她并不指望对方会听她的,只是出于本能,想要活下去。   母亲的尸体没有找到,父母双亲惨死的真相迷雾重重,妹妹元卉二十年不能相聚……想要实现的事情太多,她不想死在这里。   对面的几个人纹丝未动。   聂尧臣也没动,除了炽烈阳光下眯起的眼睛之外,他神色不变,太过镇定,但是原本牵着她的手却展开挡在了她身前。   这也同样是本能。   他又说了一句马来语,虽然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能听得出语气紧绷,大概是质问对方为什么这个样子。   就算真的是见不得人的交易,也不过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已,何况对方还没从他们这里拿到钱,大可不必就用枪口招呼他们。   赵元熙余光瞥了一眼周围,考量着如果跳进海里,游出去求救的可能性有多大。   离岸不远的话,总有往来船只,在海中飘着不要沉下去,就有获救的机会。   但是对方手里的枪一旦响了,就什么机会都没了。   她有点后悔自己这段日子都没能把游泳学会。   聂尧臣很会游泳,在水底都能闭气很久,逃生大概不成问题,只是带着她,就要成拖累了。   “你别管我了,你走吧。”她扭头对他说,“你会游泳,从这里跳下去,找到其他船,等其他人救你。”   聂尧臣一愣。   “我不管这些人什么来路,或者你跟他们有什么关系,现在危险就在眼皮子底下了不是吗?你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聂尧臣嘴唇动了动,想要解释什么,她却已经拉住胳膊:“走啊!”   他的手重新覆在她手上,却突然听到对面艇上传来一阵笑声,有年轻男人的声音刺破这种紧张对峙的气氛,带着笑意说:“我都说了患难见真情,现在信了吧?行了,玩够本了,快请聂先生和赵小姐上船来坐吧!”   话音刚落,内舱走出一个穿黑色衣服,戴棒球帽的高个子男人,舱外举枪的几人见了他才纷纷放松姿态,将枪放下。   他顺手拿过身边一位的枪,当面哗啦啦将弹匣卸下,示意道:“枪内并没有装子弹,两位可以放心过来。”   赵元熙发觉自己的手在微微发颤,但两人的手终于又牵到一起。   对面的黑衣男人帮忙,帮两人过到对面游艇,元熙感觉到对方手心里有茧。   不是干粗活的那种厚茧,而是因为常年拿枪留下的枪茧。   刚才那几个人并不是假把式,而且应该以他马首是瞻。   游艇内舱不见刚才几名水手,却坐着另外三个人,两男一女,年纪都不大。眉眼深邃,肤色稍黑的一位笑声朗朗,正是刚才说话那位,起身朝他们走过来:“聂尧臣,好久不见了。你大哥最近还好吗?” 第62章 你待在我身边,就是最好……   “他很好。我没想到段三少今天也会在船上,是特意要找他算账吗?就算私人恩怨,也不应该弄错对象。”   段轻鸿又笑起来:“刚才那只是开玩笑而已,听你大哥说,你出来玩都不带保护的人手。我就想看看,真遇到这种事情你会不会慌乱。”   结果他是真的镇定,身边这位小姐姐却是如临大敌,吓坏了。   段轻鸿眼中流光一转,到了赵元熙身上,眼尾上挑,笑着伸手道:“赵小姐,久仰大名,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谁能想到聂二那么斯文内敛的一个人,竟然带了个这么“疯”的女人在身边。   “不敢当,段公子这样响当当的大人物,在哪里听说过我的事?”   这倒把他给问住了。   身后传来轻笑:“赵小姐问得好,我也想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八卦?”   赵元熙看过去,坐在沙发上的另外那个男人,这时才起身朝他们走过来,嘴角有淡淡笑意。   身旁的年轻女人亦步亦趋地跟,想要伸手扶他,却被他抬手示意不必。   赵元熙脑海中早已开始搜索这几位究竟是谁。   她查过聂尧臣认识的所有人的背景,用自己的记忆方法熟记于心。他的通讯列表中姓段又行三的人,就只有段轻鸿一个,但实际上跟聂舜钧的关系更要好。   纸上得来终觉浅,只有当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时,才会好奇他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物。   听闻段轻鸿父亲生意做得很大,家世显赫,母亲出自马拉西亚的财阀家族,却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是跟在养父母身边长大的。养父母经营一个烧鸭排档,他便被称作“烧鸭仔”。段家内部斗争复杂,兄弟阋墙,段轻鸿为搏上位九死一生,之后又经过一番清洗才完成权力更迭。   “烧鸭仔”远不像面上看起来简单直白,快意江湖。   说白了,这样的人黑白两道通吃,只要他愿意,刚才甲板上那一幕就不仅仅是玩笑而已。   可另外这个年轻男人她不认识。   “我姓丁,丁慕云。”对方介绍完自己,又介绍身边人,“这位是我的助手,闵婕闵小姐。”   赵元熙看向她腰间——什么样的助手会跟刚才那些保镖一样配枪?   “别听他的,什么助手,我是他的安全官,你叫我闵婕就可以了。”女孩儿爽朗帅气,长长的马尾也随话音一扬。   丁慕云一笑:“过来坐吧,还是你们打算一直这么站着聊?”   他隽秀清颀,但脸色苍白,是常年身体不好的人才会有的那种病容。   赵元熙看向聂尧臣,他牵她手走到沙发边坐下。   这游艇比他们刚才那个大很多,内部奢华宽敞,客厅围绕半圈弧形象牙白沙发,中间四四方方的小几,面上冰桶里放着整瓶白兰地。   “我不能喝酒,今天就请段公子代我作陪,阿臣你们尽兴就好,不用管我。”   “我也不能喝酒,陪你喝水就可以了。”   聂尧臣跟丁慕云两人倒像是比一般朋友更有默契似的,真正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段轻鸿叹口气:“哎,我的错,特地带这么好一瓶酒上船,反而让你们为难了,要么说身体不好,要么说正在工作,谁都不肯喝。那我喝一杯,剩下的倒海里喂鲨鱼吧!”   赵元熙适时拿出那瓶酒,往面前的水晶杯倒:“聂总不能喝酒,我陪三少喝一杯。”   “还是赵小姐明事理。”段轻鸿笑着朝她举杯,又问聂尧臣,“你上哪儿找的这么好的秘书,给我也介绍一个。”   聂尧臣眼睛却只盯着她酒杯:“不要喝太多,这酒后劲大。”   “嗯。”   丁慕云坐他身边,果然也只开一瓶气泡水,倒进杯子里,跟他的相碰:“刚才段三胡闹,主意是他出的,我也没有阻止,荷枪实弹不该闹着玩儿,我代他向你们赔罪。”   段轻鸿接话道:“这罪名我担了,孩子不吓唬吓唬怎么长得大?我之前就说过,以你这样的身价,在外面待的时间久了,还是要有人跟着才行。要是今天真遇上劫匪,别说这么多人,就是来一个,单拿把刀,恐怕你们俩也对付不了。”   是的,经历过的人才知道,一旦歹人起了杀心,用不着枪这样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好人也远不是对手。   赵元熙握紧了手中的水晶杯,指节用力握得发白。   “没事吧?”聂尧臣关切地问。   她摇头。   丁慕云看在眼里,悄声跟闵婕说了几句什么。   她很快拉开舱门出去,回来时身旁跟着刚才请他们上船的那个黑衣男人,手中拎着一只箱子。   “这位左时是我的好搭档,也是我们团队最好的安全官。聂先生你如果需要,请他是最靠谱的。”   聂尧臣朝他颔首。   左时并不多话,手中的箱子小心沉稳地放到桌面上,眼神请示丁慕云,才拿出钥匙,等丁慕云输入密码之后将箱子打开。   箱子有双重保险,且钥匙在安全官手中,密码却只有丁慕云知道,缺少其中之一,都无法开启。   里面不知道放了怎样贵重的物品,需要这样的谨慎。   “我在巴黎的珠宝展上跟阿臣相识,一见如故。再到纽约的苏富比拍卖会上,看他心心念念为了一套镶嵌蓝宝石的古董珠宝举牌,最后却因为听我讲起那套珠宝有过不好的故事,最终放弃竞价,赵小姐的礼物也泡汤了,让我深感内疚。”   元熙一怔。   丁慕云的话什么意思……聂尧臣曾经为她去竞价古董珠宝?   “看来赵小姐不知道啊!”段轻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小聂每年为了你的生日礼物都操碎了心,拍过不知多少戒指胸针,但听说都不见你戴,看来是不喜欢了。”   不是不喜欢,但太完美的东西,在有自毁倾向的人眼中,总是无趣。   而且她一直以为,那些礼物是他让Miu姐去挑的,都没怎么打开过。   聂尧臣解释:“听说古董珠宝可以传世,我想你不戴留着也好。”   将来需要的时候,可以换成真金白银的货币,相当于他为她购入的资产。   赵元熙内心微微震动。   丁慕云继续道:“古董除了讲求成色,也看重收藏背后经历的故事。拍卖会上那一套被称为“不祥的眼泪”,自己收藏无所谓,当作礼物就不合适了。何况蓝宝石虽然华贵,但如今欧美社会大多拿来做婚戒,送给女朋友未免给对方太大压力。事后我也到处寻访,想着什么样的珠宝适合赵小姐,毕竟我们不曾谋面,只能靠猜的。听阿臣说,你们相识于他家花园外,再看到这套祖母绿,就觉得再适合不过。”   那箱子在眼前缓缓打开,流光溢彩仿佛终于找到出口,突然在众人眼前盛放。   一瞬间,都屏息凝神。   众人都看珠宝,只有聂尧臣看着元熙。   他观察她的反应,想知道她喜不喜欢。   “赵小姐请仔细看宝石里面,是否能看到‘松枝’、‘苔藓’或‘玫瑰’?”   丁慕云手持一支放大镜,递到她眼前。   是的,苍翠生动的绿色表面下有形态各异的包裹体,花草树木的形态一应俱全,如同凝固的花园。   “所有祖母绿石都有天然包裹物,贵价宝石要求纯净度越高越好,但只对它网开一面,正因为有这些‘凝固花园’,每颗祖母绿宝石反而都是独一无二的。”   就像人一样,纯粹并不等于白璧无瑕。少了独属于自己的那份经历,就不是她本人了。   赵元熙的手指从光彩夺目的项链上拂过。   聂尧臣拿起项链为她戴上,白金镶嵌碎钻的链条坠着鸽蛋大小的宝石,就算日常佩戴也不会显得夸张。   还有一对同款的耳环,熠熠生辉。   “好看吗?”她问。   “好看。”   聂尧臣的眼睛里倒影出她的模样,让元熙好像明白了女孩子们喜欢华丽珠宝的原因。   她们哪里是喜欢珠宝呢,分明是喜欢被心爱的人珍之重之视若珍宝的这种感觉。   她小心将项链耳环取下,放回箱子里。   丁慕云微笑,示意闵婕阖上那箱子,重新交给左时。   “这套珠宝,不说价值连城,但就这样带在身上也不方便,难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会请左时为你们安全送回国内,顺带保护你们人身安全。要是觉得他们服务不错,将来必要时也可以考虑这样用人。”   丁慕云似乎是个很喜欢听故事的人,不知道聂尧臣跟他讲过多少他们之间的事,但显然他能看得出元熙其实很缺乏安全感。   闵婕笑道:“我老板真该拉你入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自家生意打广告。”   段轻鸿往沙发上一靠,“千金难买美人一笑,聂尧臣,你用这艘崭新游艇换来的珠宝,值了。”   赵元熙惊讶,“这艘游艇是你的?”   聂尧臣点头:“你别多想,本就是丁先生先看中的东西,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买下让给他而已。”   丁慕云反而客气,送他这样一套可遇不可求的大礼。其实那珠宝估值肯定在千万以上,比他这游艇昂贵很多。   有钱人之间的人情往来都这么会玩。   聂尧臣看她神色:“你不喜欢?”   “没有,我很喜欢。”   他上艇这么久,终于露出一点笑意。   “但你无缘无故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知道该怎么还礼。”   “你待在我身边,就是最好的还礼。” 第63章 喜欢你的人,有你一个就……   他这算不算是早有预谋?   游艇靠岸,赵元熙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他是有预谋的。   不仅如此,还有同伙。   段轻鸿、丁慕云、闵婕、左时都是他的同伙不说,这个队伍还在扩大。   游艇没将他们送回原本的那个大岛,而是到了另外一个叫不上名来的小岛,码头这一面有高耸冷峻的断崖石,旁边就能看到绿色的坡地和彩色屋顶的房子。   有大人和孩子的欢笑声远远传来,一大一小跑到码头来迎接他们,手里还捏着野花。   赵元熙是下船的时候才发现左时的腿脚似乎有点不便,没好意思搭他手借力,自己从船上蹦下来,踩在砂砾上,脚踝扭了一下。   “没事吧?”聂尧臣手扶在她腰上,“要不要我背你?”   她摇头。   远处一大一小两个蹦蹦跳跳的身影已如欢快的小鸟般到了跟前,小的那个率先扑进左时怀中,小脸结结实实撞在他胸口。   左时抱他站起来,他才想起什么似的,晃着手里的野花:“花花要给泥叔叔!”   “聂叔叔,不是泥叔叔。”后面追赶的女孩上气不接下气,似乎是小不点的妈妈,却年轻得不可思议,跑得急了,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赵元熙看了聂尧臣一眼,示意他这个“泥叔叔”快点接过人家小朋友的心意。   “花是我们刚采的,我这个给赵小姐,你是赵小姐吗?”   “你是……”   “我叫长安,殷长安,你也可以叫我囡囡的。”她扬起纯稚笑意,“大家都这么叫。”   烈日当空,她眼睛里却洒满揉碎的星光。   元熙从小在福利院长大,见过各种各样有缺陷的孩子,不可能看不出殷长安智力有缺陷。   可她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眉眼间都是笑意,还有了自己的孩子。   左时将孩子换到另一边,腾出一只手来抱她,仿佛黑色雄鹰张开羽翼,将想要庇护的都纳入怀中。   “长安是我太太,这是我们家小哥哥,妹妹还太小了,不方便带出来。我们这趟也只是到岛上来做客。”   “那这岛的主人是?”   “段轻鸿。”聂尧臣回答,“他的私人岛屿,不止这一个。”   之前大哥聂舜钧说,假如他需要,南太平洋上的小岛也可以选一处隐居,大概说的就是跟段轻鸿的交情。他跟段轻鸿也有私交,却没想到大哥真的把这种设想付诸实施。   长安和儿子在前面带路,男孩子大概是遗传了爸爸的天赋,精力无限,才三四岁大的光景,能跑能跳,有时候还要回头拉妈妈的手,似乎生怕她跑丢了。   长安发间箍一条玉色碎花发带,随长发一起编成发辫,跑跳时就轻轻在一侧肩上拍打,像鱼儿的尾巴。   海水温柔的波浪在暮色中吟咏成歌。   元熙看得有些入神。   这岛并不算小,还有浅浅小河蜿蜒而下,他们正是逆流而上,才走到红色屋顶的房子跟前。   赵元熙想起聂家的花园洋房,也有这样深红色的屋顶。   聂尧臣不知是不是也想到了,同时转过来看了她一眼。   “快进来,你们饿不饿,我先给你们拿点吃的?”   长安热情招呼他们,发辫又从另一侧垂下来。   真奇怪,她头发明明不是特别长,编成辫子居然这样抓人眼球。   “长安,你这个发带真好看,在哪里买的?”   “从家里带过来的。”长安摸了摸自己发尾打的结,“我还有好多,你喜欢吗?我送给你呀!”   “谢谢。我想……编你这样的发辫。”   “没问题的,我帮你。”   长安兴高采烈拉她进去,房子周围砌了石墙和栏杆,有好大一个院子,中间摆开一个巨大的烧烤架,旁边还有几个小的烤炉,正忙碌着的人见他们回来了,都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跑过来。   只有一个穿黄衣服的女人仍站在烧烤架前,淡定地翻烤着炉火上的肉。   聂尧臣介绍道:“那是段轻鸿的太太,苏医生。”   果然见段轻鸿径直朝她走过去,从她身后一抱:“不是说赶不过来?”   “我要说我从斯里兰卡直接飞这里,你是不是很感动?”苏苡睨他一眼,“这回派遣任务提前结束,早点回来陪你不好吗?”   “怎么会不好,我巴不得你天天都在身边。”   “嘁,天天待一块儿还不得跟我吵?我是看左时带他家小朋友过来,说什么也要赶过来见一见,人家上回在非洲那么照顾我们……”   她把儿子也带过来,哥哥带弟弟,已经跟左时家的小朋友玩作一堆。   赵元熙的确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聂尧臣不擅长与人交际,倒显得比她还紧张,攥紧了她的手,一个个为她讲解谁是谁。   其实她是无所谓的,何况还有熟悉的面孔。   “赵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齐医生。”   齐妍今天也穿纱质长裙,色彩饱满浓烈,跟都市中所见的精英形象判若两人。   “啊,原来你们也认识。”长安拍手,“那我跟赵小姐也算是朋友了,对不对?”   “你们……”   “我以前是齐医生的病人呢!啊,不说了,我先带你去编头发,然后再下来帮忙烤肉。”   长安拉起她往红色屋顶的房子里走,赵元熙回头看聂尧臣,他已经被丁慕云他们带到院子那一头去了。   屋子里面的结构有点像古堡,她们沿着楼梯拾级而上,仿佛进入古堡的塔楼。   长安拉开抽屉,里面有个可爱的首饰盒,最底下那层拉出来,果然有十几条各色发带。   “你选一条吧,我帮你编。”   元熙选了一条铁锈红,跟她身上今天穿的裙子颜色很搭。   长安拿梳子给她挑开头路,比划一下就开始给她编发。   旁边就是落地玻璃窗,能看到男人们围在最大的那个烧烤架旁边,刚才苏苡烤肉的位置已经换了段轻鸿,他不知说了什么,引来大家哄笑。   大概是齐妍递了一杯果汁给聂尧臣,他站在人群中间,并不显得突兀不合群。   他像是感应到高处有人看他,也抬起头来潮她这边看。   赵元熙不自觉地往里面缩了缩。   小朋友的笑闹声从脚下呼啸而过。   “你家小朋友还那么小,你不看着他没事吗?”   “没事的。”长安的笑容映在镜子里,“左大哥在就没事,宝宝都知道,跟爸爸在一起最安全,跟妈妈在一起还要照顾妈妈。”   “你不说真看不出你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   长安脸微红:“我跟左大哥中间分开了一段时间,他错过了宝宝的出生,所以他回来之后,我们很快就生了妹妹,补上他的遗憾。”   “为什么会分开?”   “他工作的时候遇到了事故,直升机坠机了。”   赵元熙想到了左时腿脚的伤。   坠机事故,那是真正的九死一生吧?   “难怪你们感情这么好。”   “你们感情也很好呀,刚才一直手牵着手。”长安终于把叼在嘴唇间的那根橡皮筋给她缠好,“早晨左时说要去接你们,还说怕你会不肯来。”   “其实我是不该来的,不来他也可以跟别人在一起。”   长安见她一直盯着窗外,也忍不住探头去看了看。   聂尧臣已经从齐妍身边走开,看不出什么来。   “你不要这么想。左大哥以前跟我说,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比我漂亮、比我聪明的有千千万万,但她们都不叫殷长安,他只要一个殷长安就够了。喜欢你的人,有你一个就够啦!”   她说这话,反而不脸红,可能是没意识到这句情话的分量,也可能早就体会到这话中的真义,就像尝过了苹果的甜,向他人介绍苹果时自然而然就说好吃。   长安编发动作麻利而熟练:“我学这个编发学了好久呀,早就想给人试试啦!可惜妹妹还好小,没有几根头发可以梳,我只能在自己头上试了。”   “所以才买这么多发带吗?”   “噢,不是不是,这些是左大哥买的,他看我挑来挑去拿不定主意,就干脆都买下来了。他说用不完以后可以给女儿用……其实妹妹才多大呀,头发都没长出来呢!等她长大,这些都褪色了吧?我不想浪费,这是左大哥的心意嘛,只好每天换一根戴。”   她笑得有几分傻气,元熙却莫名有些感动。   “我以前也这样给我妹妹梳过头,但那时候太小了,总是梳不好。后来她要上台表演节目,我们院长亲自给她梳的,很漂亮,演出很成功。”   也是这样看起来复杂却精致的辫子,配上她的歌舞,俏皮可爱,被娱乐公司挑中。   她看着长安的发辫在肩上一拍一拍,就像当初看着妹妹走上舞台一样——是否只要这样精心梳理过发辫,就能像普通人一样,从过去的缺憾中走出来,开始新的人生旅程?   “对了,你怎么认识妍姐的,你也是她的病人吗?”   元熙把目光收回来,不知不觉她已经盯着楼下聂尧臣好半天了:“不是,她跟聂家人好像很熟,我就认识了。你刚才说,你曾经是她的病人?发生了什么事吗?”   长安的智力缺陷可能是小时候大脑发生了损伤,跟聂尧臣的阿斯伯格症一样,应该是病理性的改变,不是心理疾病,不会用到心理医生才对。   “我以前去巴黎旅行,遇到恐怖袭击。没有受伤,但回来之后害怕得睡不着觉,我妈妈就带我去看医生了。妍姐很棒的,她治好了我,还愿意跟我做朋友。”   原来也是PTSD。尽管不知道是多长时间之前的事,但她已经能毫不避讳大胆说出来,可见已经完全康复。   赵元熙发觉自己还不如一个智力有缺陷的姑娘。   编完头发从楼上下来,院子里已经满是烤肉的香味。   齐妍朝她们招手:“快来快来,马上就可以开吃了!”   长安拉着她跑过去。   聂尧臣眼中浮现惊艳,毕竟平时很少看到她这样妩媚的装扮。   长安得意:“好看吧?我家小囡长大后也有这么漂亮的头发就好了。”   她已经偎进左时怀中,他低头在她发尖吻了吻:“你呀,生怕她没头发。”   唔,来自妈妈的担心,就是担心女儿会秃啊,扎小辫儿都不好看。   赵元熙看看聂尧臣,他伸手摸她发尾:“好看。”   他今天不知第几次这样称赞她。   烤肉在炉子上滋滋作响,传说中人脉广阔,手眼通天的段公子在一片烟火气中左右开弓,有条不紊地烤肉。   当年南洋小城中的“烧鸭仔”果然名不虚传。   另有当地仆佣在四周几个烧烤炉上烤各式海鲜蔬菜,长安据说开有自己的咖啡馆,擅长做甜点,特地准备了纸杯蛋糕,带着两个孩子往上面挤奶油。   天边最后一点夕阳余晖收尽,真正的夜色穿过漫天繁星落到海面和小岛。庭院四个角上燃起大而亮的照明灯,远看像四个月亮笼着一层光晕。   段轻鸿终于肯将手中所有活儿交给手下人去干,自己也端了盘子陪老婆孩子,所有人便围着草地上的长桌坐在一起,边吃边聊。   赵元熙四下看了一圈,问:“闵婕他们呢?”   从刚才烤肉开始,好像就没看到丁慕云,闵婕也只下来了一两次,露了个脸就又不见踪影。   段轻鸿拉开一罐啤酒说:“慕云肠胃不好,这样的烤肉大餐与他无缘,能看不能吃多难受啊,所以他一般都不参加。”   左时解释:“他身体不好,习惯了早睡,这会儿应该已经休息了。”   那闵婕呢?作为安全官,连雇主起床睡觉都要照顾到吗?这里好像也并没有特别不安全。   但这样的问题过于隐私,不好多问。   “他身体为什么不好,是出生就这样吗?还是像我一样,后来生病才变成这样?”   长安倒是问出了元熙另外好奇的问题。   左时摸了摸她的头:“他小时候遇到意外,船上的桅杆倒下来,同时刺穿了他和另一位女士的身体,手术难度很大,只能选择救一个。那位女士牺牲自己,请医生救他。命是救回来了,但有些损伤一辈子留在身体里,没有办法根除。”   大家一时唏嘘。   “好可怜……”长安因同情那位女士而难过,“那后来呢?”   “后来丁家收养了那位女士的女儿,当掌上明珠一样,视若己出。尤其丁慕云,对这个妹妹百依百顺。”   “哇,真好。”   段轻鸿接话道:“说是妹妹,他对人家恐怕早就不是哥哥对妹妹的心思了。”   在座的除了长安和聂尧臣,大概都听懂了这话外的意思。   “我还以为他跟闵婕……”   段轻鸿笑:“所以人性是很复杂的,尤其是男人,看到的不代表本心。” 第64章 我跟谁眉来眼去?   这话看似说的是丁慕云,实际却像是套路聂尧臣。   他们都是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内心自有算计的那种人。   身边的段太太苏苡嗔怪:“吃你的肉吧,这么八卦!”   她拿刀把新端上桌的烤肉切分开来,大概是外科医生的关系,手法相当娴熟。   “人不八卦枉少年嘛!”段轻鸿接过她手里的盘子,“你别忙了,赵小姐他们第一次来,要知道你平时拿手术刀在人身上也这么切,肉都不敢吃了。”   “怎么会呢?想起医生,印象都是特别干净和高尚的。”赵元熙表示没关系,“原来苏医生是外科医生?”   “以前是,现在做无国界医生了,向全科医生发展了,什么都能看。不发达地区缺乏的不是专家,而是基础医疗设施和医生,去年我去的地方缺妇产科医生,我就接生了好多婴儿。”   说起自己喜欢做的事,她眼睛里有光。   “赵小姐也做公益?”   聂尧臣道:“为什么这么问?”   仿佛急于护短。   苏苡笑了笑:“因为一般人听说我做无国界医生都会问为什么要做这个——条件艰苦,面临未知的危险,每年总有几个月不能陪老公孩子。”   她又低头看一眼段轻鸿,眼里有柔情:“尤其是我家里这位又黏人,又有点臭钱,我不应该图名,更用不着图利,为什么还要继续参加MSF呢?所以一来就能理解的人,要么也靠信仰生活,要么也投身公益,能够理解对弱势群体的关怀。”   元熙说:“其实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所以我能理解。”   长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这里来。   聂尧臣看向元熙,她安抚般在他手背拍了拍,继续道:“我跟妹妹都在福利院长大,虽然谈不上了解公益慈善,但我知道一个善举或许刚好能帮到另一个人,这就够了。”   正如妹妹被送往国外做练习生,这也是慈善中衍生出的机会。   她不仇恨财富,也不觉得有钱人们做这些就是伪善,因为善举哪怕只要能改变一个可怜人的命运,就是有意义的。   “你也是双胞胎?”   “苏医生也是?”   “嗯。”苏苡喝了一口酒,“不过我跟我姐姐早年因为一些事闹得不愉快,再也回不到童年无忧无虑的额那时候了,所以羡慕你们这样的姐妹情深。”   “我很多年没见过我妹妹了。”   “没想过找她吗?”   元熙摇头:“我知道她过得好就行了,世界这么小,说不定哪天去另一个地方旅行,就遇到了呢?”   “一定会的!”长安举高手臂,“左大哥在瑞士还看到过我旅行时候画的画呢!”   段轻鸿果然又开始八卦:“这是什么故事,我怎么都没听过?”   “坠机后我在欧洲治伤,也有过很消沉的时候,因为就算治好也可能会残废。后来我一个朋友的朋友,在瑞士开旅馆,我在他那里看到长安的画,发现一直都是她在等我。”   齐妍剥着面前的开心果:“你还说,我们囡囡心都被你伤透了。”   “我知道我一直做得不够好。”左时坦承,“那个时候我才决定哪怕变成废人也要回到她身边,算是被激起了斗志吧。我们其实都没有长安勇敢。”   长安原本伏在齐妍肩上,这时倒回左时肩上,用脸颊蹭他,笑着说:“才没有,左大哥最勇敢了。”   在旁边玩的儿子离得老远居然附和妈妈:“爸爸最勇敢!”   “噢噢~”大家起哄,把长安的脸都闹红了。   夜色渐深,烤肉之后换了各式各样的热带水果和适合餐后喝的酒,众人又聊了很久,直到两个孩子到了要睡觉的时间,苏苡和长安才离席去哄他们睡。   聂尧臣问元熙:“累不累,要不要先去睡?”   “不了,我想再坐一会儿。”   “听故事挺有意思,对吧?”段轻鸿笑,“那是聂二不常跟我们玩,没能早点儿认识你。今后赵小姐你跟他一起来,我们这圈子里有故事的人多着呢!”   赵元熙这时已经喝了好几杯酒,有点上头,趁着酒劲儿戳聂尧臣肩窝:“对啊,你明明有这么多朋友,为什么不跟人家玩儿?”   “段三少是我大哥的朋友,不是我的。”   段轻鸿捂着胸口表示心痛:“哎,我先认识你大哥,也不代表只能做他一个人的朋友吧?”   “从小到大,主动跟我说话的人其实都是想跟我大哥做朋友。”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   这种感觉,真正的天之骄子们永远没可能体会。   左时搭住他肩膀,给他杯子里倒酒:“喝酒,我敬你一杯。”   他心爱的人有过类似的孤独,他能明白。   “我替他喝吧,他不能喝太多酒。”元熙接过他的杯子,“放心,我酒量很好的。”   作为秘书,也该主动为他挡一挡不是吗?   可是喝下去才想起来,她应该已经被公司开除了,今后都不再是他秘书了。   她失业了呢……   酒入愁肠,杯子刚放下又被斟满。   段轻鸿说:“我要不当你是朋友,根本就不会走这一趟,也不会邀请你到这岛上来。这是我跟我老婆的定情之地,我连命都差点丢在这里,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会邀请上岛的。”   “可是我大哥……”   “你大哥是托我照拂你,他甚至说了,你们要不想回去,让我找个地方安置你们住下.最好外界轻易找不到你们,你们也留意不到外界的一切,就像这个小岛一样。可你们会愿意吗?”   “不愿意。”   齐妍表示赞同:“世外桃源,不是有效解决问题的方法。”   “所以我才带你们到这里来感受一下。这样就算你们还是选择回去,也没什么遗憾了。”   赵元熙内心震颤,她是这时才相信,原来段轻鸿真是受聂舜钧之托来的。   段轻鸿像是看透她的心思,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赵小姐不用觉得奇怪,就像我家小苡羡慕你们姐妹情深一样,我也羡慕聂二有这样的兄弟。想想我在家排行老幺,也是作弟弟的,上头两个哥哥,却向来是有你没我,斗得你死我活。”   手足之情,他这辈子是体会不到了。   哪有十全十美的人生呢?总是有缺憾,不在这里,就在那里。   …   这顿酒喝得尽兴。   赵元熙脚下虚浮,聂尧臣扶住她,两个人半搀半抱的才走回屋子里去。   “我自己能走。”她扭着身子去看从另一边门廊进入的齐妍,“齐医生也喝多了,你怎么不去扶她?你去扶她呀,快去!”   “你看着脚下,等会儿摔倒了。”   “摔倒了也不怕,这里不是有医生嘛!苏医生,齐医生……里里外外,什么病都能治。”   “别闹了,看路。”   城堡一样雄奇宽大的房子,两个人歪歪扭扭好不容易走到为他们安排的房间,即刻滚到床上。   “啊,我怎么还在晃啊……难不成我们还在游艇上?”   白天坐了好几个小时游艇,又喝了酒,闭上眼都觉得世界还在晃荡,旋转。   聂尧臣起身想去给她倒杯温水,却被她勾着脖子又重新带倒在床上。   “别走啊……怎么就急着走了?再聊个五毛钱的!”   “你喝多了。”   “没有,我才没喝多!是你喝多了……喝多了耍酒疯,趁机跟其他女人眉来眼去。”   “我跟谁眉来眼去?”   “齐妍啊,齐医生!她是个大美女,又那么有才华,心理学博士,你敢说你不动心?”   聂尧臣觉得类似的对话好像以前也有过,正思索着该怎么辩解,她又继续道:“聂总你桃花运真好,在春海市有一个曲小姐做你的未婚妻,到海外又遇上齐医生这样的老朋友,啧啧。”   “我不知道她也在这里。刚才你没听长安他们说吗?齐妍每年都定期给自己放假,出去走走,他们本来也是朋友,如果刚好也有出行计划,就一起……”   话没说完,已经被元熙一把摁倒。她翻了个身起来,两人位置对调一下,换她半压着他。   “要不我们试试吧?”   “试什么?”   “就是他们说的,你大哥希望的那样,找个小岛,没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去生活,什么都不要管了。”   段轻鸿说的对,听故事真有意思,他们这一天,听了太多跌宕起伏的故事,关于爱情关于仇恨,关于放下……过山车一样,比电影还要精彩。   每个人都有坚持,最后做的选择却不一定是最初那一个。   聂尧臣沉默地盯着她看,像是真的在考虑这种方案的可实施性。   眼里的温柔像水一般漾开,拢在她背部的手臂不自觉收紧。他唇部的线条干净而锐利,颜色却是女孩般的樱粉,掀一掀,眼看就要说出答案。   “嘘……”她的手指压在他唇上:“先不要急着回答我,三思而后行。”   世外桃源的每一刻都值得珍惜,他们不如先做点别的。   聂尧臣抓住她手指,她却主动从他唇上挪开了,换了自己的嘴唇压上去。 第65章 【一更】   春海市公安局。   田隽和另一位以审讯见长的师兄从询问室出来,轻轻带上门。   邱含琦迎上去:“他还是不肯说吗?”   摇头。   聂权自打被当做嫌疑人带回来,提审了很多次,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做的,我要找律师。   他甚至一再否认,说他并不认识叫蒋虹的人。   袁家夫妇不是本地人,当年举家迁来春海做生意,户籍资料还没有实现全自动化管理,连张像样的照片都没有留下。   没有尸体也没有照片,光靠描述,聂权就是抵死不承认两人有什么关联。   最糟糕的是,他看着也不像说谎,要抓他破绽都不知从何抓起。   “那双靴子他怎么解释?”   “他说时间太久,他不记得买过。当时的购买记录也只能指向是聂家人买的,但不能具体指向他。何况那双靴子在哪里,现在也找不到,只有一张照片是不能当做证据的。”   “我明白。”   “今天还没有结果就得放人了。”   田隽浓眉紧蹙,其实作为专案组成员他也很懊恼,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嫌疑对象,却挖不出更多的东西来。   是不是他们侦查方向出了问题?   “聂家那个花园洋房你问过他吗?”含琦问。   “问了,他说最近都没回去过,近年都是他侄子聂尧臣在里面住,就算真的发现了什么也跟他无关。”   逻辑上来说确实是这样。   “但是如果尸体真的藏在那个房子里,尸体上一定会有线索指向凶手……”含琦沉思片刻,“那要不就跟他说,假如他真不是凶手,那就让我们搜查他的住处和那个洋房,要真有什么,是不是他不就能证实了吗?”   “这方法很冒险,要真能搜出什么来倒好,要是搜不出,那今后要再搜他们家可能都很麻烦。”   这个道理他们大家都懂,但破案就是要大胆假设、细心求证,如今都假设到这个份儿上了,线索也已经有了明确的指向,不去求证谁都不能甘心。   “试试吧。”田隽也豁出去了,“这案子二十年了,再糟糕也不会比过去那二十年更糟。”   邱含琦点头,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聂权不是说要请律师吗?怎么没见有律师来?”   “这个一般是家属委托,他离婚单身,又没有子女,没有家属出面为他做委托,所以律师没到吧?”   想来上古集团公司的律师也不会管他个人的事务,何况还是刑事案件,没有专门经验的律师也没法来会见。   聂松和聂舜钧向来跟他争权夺利,巴不得他进来了就永远别出去了,肯定是不会积极给他委托律师的。   世态炎凉,有钱也不一定逃得开。   聂权也有点被他们的阵势给吓到了:“你们到底在怀疑什么啊,怀疑我杀人吗?我长这么大,连杀鸡都没杀过,更别说杀人了!你们要搜哪里都可以,我没做过不怕你们找!但是半山湾那个花园洋房,我都二十年没住过了,现在都是我侄子在里面住啊,能找出什么跟我有关的东西来?”   “这你就别管了,我们警方找到有用的证据也不会不加辨别就直接安到你头上。”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那得看我们找到什么样的证据。如果找到关键证据能拘留你,你想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聂权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这回铁了心了:“我要打电话……我要请律师!”   “先跟家属联系吧,请他们委托,就能进来会见了。”   田隽收起笔录,出门朝含琦比了个ok的手势。   邱含琦松了口气,同时也振作起精神,感觉从小到大屏住的那口气终于有个出口可以使劲儿了。   有专案组牵头,又有老田局长这样的老领导支持,袁家这个被命名为“2.14特大杀人案”的陈年悬案终于再一次被提到桌面上来。   专案组兵分两路,一组去搜聂权现在的住处,另一组由田隽带队,几位专案刑警一辆车,邱含琦跟刑侦技术中心的同事、法医同乘另一辆车,赶到半山湾聂家的花园洋房门口。   含琦把勘查箱从车上拎下来,抬头看了看面前的红色尖顶的小楼。夏日的爬山虎生长茂盛,密密匝匝覆盖住房子的外墙,已看不出墙体原本的象牙白,只有深红色的屋顶依旧醒目。   此情此境,她既希望元熙此刻能站在这里亲眼看看挖掘证据的经过,又希望她最好什么都不要看见,只要最终得知一个结果就好。   做朋友的心情原来这么矛盾复杂。   两名刑警上前揿门铃,出来开门的人是英正华:“请问,有什么事?”   “你好,我们是市公安局刑警队。”侦查员向他亮明身份,“我们正调查一件多年前的命案,怀疑这个房子跟案子有关,要进行搜查,请你配合我们。”   英正华并不慌乱,有理有据:“我不是房子的主人,只是在这里工作而已,没有资格做决定。”   “那业主在哪里,请你帮我们联系。”   “这……”   “我们是在执行公务,请你务必配合我们。”   英叔正要打开雕花铁门,门外却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神呼啸而至。   白色的玛莎拉蒂直接挡在门口,车上下来一个女人,遮阳帽下还戴了挡光的丝巾和墨镜,高声道:“英叔,把门关上,我看今天谁敢进去!”   邱含琦绷直了背,看着眼前这个贵气的中年女人,揣测道,这该不会就是聂尧臣的妈妈吧?   听说之前她被聂尧臣亲自送往国外度假,什么时候回国的?   看这个趾高气昂的样子,跟之前夏婵描述的毫不留情就能扇自己亲生儿子耳光的形象,高度重合。   这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啊……连自己有缺陷的孩子都不心疼,还能指望她站在他人角度换位思考,配合履行公务吗?   邱含琦连忙把田隽拉过来,低声道:“可能有麻烦了,跟领导通个电话,先有个准备吧。”   来的正是芮琼芝,而且她不是一个人,身后跟着一男一女,自述是律师。   被采取了强制措施的聂权至今没有律师前往会见,外面的人反而配备得那么齐全,看起来倒是有备而来的。   “你们的搜查证呢,请拿出来给我看!”芮琼芝嗓音尖利,隔得很远就能听见,“……这上面写的是聂权本人住宅和物品,这房子早就跟他无关了,凭什么搜查这里?”   她其实问在了点子上。拿这份搜查证的时候现任领导就有疑虑,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房子不是聂权的私产,就算当年他也不是在这里长住,只是暂居而已,搜查的理由实在不够充分。   要真搜的出什么来也好办了,万一搜不出来,照芮琼芝这个态度,怕是要把事情闹大,没人担得起这个责任。   跟田隽一起带队的刑警副队长正耐着性子跟她协商,但邱含琦看这情形觉得不妙,有些沉不住气了。   可这时候她又不知道该找谁。   如果花园的泥土是聂尧臣翻动后故意让她看见的,这就是有意给他们留下线索,让他们做该做的事。   他带着元熙到海外暂不露面,一方面是为了照顾元熙作为受害者家属的情绪,一方面也是没法真的在“大义灭亲”的情况下去面对自己的家人。   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去提更进一步的要求,那就是强人所难。   他们现在只能自己想办法。   然而副队他们的协商显然很不顺利,含琦能看到那两位律师边说着什么边拨打电话,芮琼芝的声音很快响起:“……那你们自己去跟胡检察长说,如果他也觉得没问题,我就放你们进去。找不到你们要找的东西,我是一定会要求赔偿的,这个花园和房子对我有特别的意义,不是你们想怎么翻就怎么翻!”   田隽隔着一段距离朝邱含琦他们摇了摇头。   领导下令暂时收队。   虽然也想过不会那么顺利,但就这样收队回去,大家多少都有些丧气。   聂权如今的住处本来是可以进去,但最重要的物证就是尸体,找不到尸体,找到其他物证目前都用处不大,于是为大局着想,也要求暂时放弃。   回去的车上,田隽看邱含琦一直背靠着椅背不吭声,忍不住问她:“还好吗?”   她嗯了一声。   “刚才跟我爸通过电话,他跟领导也开小会研究过了,今年公安部有命案积案侦破的特别行动,我们决定把2.14案提上去,申请检察机关提前介入,搜查证据就不会再出现这种问题了。”   案子的级别重大,多部门合作,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阻力都能破开。   关键提的这个过程需要多久?三天,十天,一个月?时间不等人啊……   “可能要花点时间,但二十年都等了,也不急在这几天。这几天同事们会盯紧聂家这房子,我们千万不能自己乱了阵脚,最后反而让凶手钻了空子。”   “你是怕我像辛普森案里那样非法取证吗?”含琦笑了笑,“放心,我不会那么冲动的。要办就办铁案,我们这行不就是为了程序正义而存在的吗?我可不想像辛普森案最后那样,明知是他干的,却无可奈何,连法官都抱头哭泣。” 第66章 【二更】   话是这样说,心里还是苦闷。   “哎哎,就是这家,有很好吃的臭豆腐和啤酒,肯定不会错!”   曲嘉倩拉着秦飞白推开梅子小酒馆的门,果然一眼就看到独自喝闷酒的邱含琦。   “你怎么这么会挑地方啊,车都没法停。”秦飞白走过去拿起她面前一只空酒杯,“你这是喝多少了?要不是我们找过来,你是不是打算醉死在这儿?”   女孩子们聚会的地点真是稀奇古怪,他之前都从没听过还有这么个小酒馆,要不是那谁说起元熙也喜欢到这儿来,他可能都不会相信邱含琦会在这里。   “我今晚又不值班,下了班爱上哪上哪儿,爱怎么喝就怎么喝,你管的着吗?”   含琦显然心情不好,秦飞白也不跟她计较,坐下点单说:“给我一杯……超级梅酒。”   “两杯!”曲嘉倩接话,“再来一份木鱼花臭豆腐、一份烤鸡肉串、一份烤鸡皮,还有还有,海苔花生!”   “你是上这儿吃饭来了?”点菜还挺熟。   “别那么小气嘛,这顿我请。”   曲嘉倩朝含琦努了努下巴,示意他关注一下正事儿。   “现在什么情况?”秦飞白是真没吃饭的心情,问含琦,“不是说可以上门搜查吗?行动为什么中止了?”   其实他不应该这么问,事关案件机密,含琦也不能多说,不然她也用不着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了。   曲嘉倩道:“你们说的是聂家半山湾那个房子是吗?我知道,因为聂尧臣他妈妈出现了吧,估计没那么容易让你们警方进去。”   两人一起看向她。   “你怎么知道的?”   “看直播啊,你们都不知道现在关注各种主播能获得多少有用的线索。”曲嘉倩拈一颗花生喂进嘴里,“自己跟踪只有一个方位的镜头,但不同的主播就相当于有无数镜头,各个角度总能让人发现惊喜。半山湾是春海市最有名的富人区,又依山傍海,风光秀丽,有人就专门到那儿直播。那附近有些空置的花园别墅按天出租,就是专门给人拍这些的,跟所谓名媛上半岛酒店拍下午茶发朋友圈一个道理。”   “你看到什么了?”含琦问。   “我关注了几个经常在那边拍视频和直播的博主,你们警方有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不可能一点都拍不到。我看到聂尧臣他妈妈的车了,那么扎眼,就往大门口一停,摆明就不是尽力配合的姿态。之后你们警方就撤了,应该是她说要投诉、要赔偿、要把事情闹大,顶不住压力吧?”   含琦默认了,对她倒有几分刮目相看:“没想到你才跟了飞白没多长时间,就已经有这么大本事了,分析得头头是道。”   “那当然,我本事大着呢,要不是他总拦着我,这也不让,那也不让……”   余下的嘀咕被秦飞白瞪了一眼又吞回肚子里。   雨我无瓜,喝酒喝酒。   秦飞白这才问含琦:“聂尧臣的妈妈不是早就跟他父亲分居了吗?还能有这么大能量,拦着不让你们进去?”   “只要还没离婚,这栋房子就可能还有她的份,作为业主她可以提出异议。何况出面的虽然是她,背后说不定授意的还是聂家人。”   刑侦这行做久了就知道,事情不能只看表象,否则寻求真相就要绕远路。   聂家老爷子健在,当家的聂松、长子聂舜钧都不出面,反而由芮琼芝姿态强硬地站出来干涉警方的调查,怎么看都透着不对劲。   芮琼芝到底是站在聂权这一边的,还是也跟自己名义上的丈夫一样巴不得他就此身陷囹圄,再不得翻身呢?   “那现在怎么办,又只能搁置了?”   “市局说今年有清理命案积案的专项行动,这个案子作为重点提上去,省厅甚至公安部会重视,再让监察机关提前介入,保证万无一失。”   “那得多长时间?”   “就是不知道,只能干等。”   面对未知的结果,等待的时间仿佛拉长三倍,而且消磨人的意志。   元熙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假如回来时也只能面对这样一个结果,她又该多失望?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曲嘉倩吃完花生拍了拍手,问:“聂家那个花园要是现在就能进去的话,你们到底想找什么呀?或者哪块区域,有没有侧重点的?”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   “不该问的不要问嘛,我知道。可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是该问什么是不该问的,警方都已经公开行动了,要找什么你们心里其实应该都有数吧?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定我有其他方法来达成呢?”   “你有什么方法?”   “问题是我先提的,你们先回答我。”   秦飞白和邱含琦对视了一眼,把袁氏夫妇的遭遇跟她大致讲了一遍。   曲嘉倩听完脸色都变了:“你是说……赵元熙她亲眼目睹了自己父母被杀死?”   “不是全过程,也差不多了。”   “太惨了吧,我之前以为她故意接近聂尧臣顶多是点感情上的恩怨,没想到是这种人命关天的事。你们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   尤其秦飞白,这段时间两人朝夕相处,他竟然都没跟她提过。   她之前在元熙面前口无遮拦的,有没有说什么很伤人的话啊?   秦飞白道:“一个人为了过去发生的某件事,而不是为了自己的将来,把一切都投入进去,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要不是跟我们萍水相逢,这样的情形你一辈子也遇不到,提它干什么?”   “那现在你们是怀疑聂尧臣的二叔是凶手?元熙妈妈的尸体藏在那个聂家那个花园洋房里?”   “嗯。”   “难怪……”   邱含琦敏感地竖起耳朵:“难怪什么?”   “就聂家那个房子啊!”曲嘉倩道,“我也是听我爷爷偶尔提起的,说聂家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家里却不太平。房子像闹鬼似的,半夜常听到女人哭,后来聂家人就一个接一个从里面搬出来了,只有聂尧臣不怕。聂爷爷想要卖掉那房子,他也不同意。不过他好像说过,结了婚之后就会从那里搬出来,也不再住那里了。”   秦飞白蹙眉:“聂老爷子当时打算卖房是因为‘闹鬼’?”   “也不一定就是闹鬼。但做生意的人家很讲究风水的,家宅平安才能事事如意,有点什么不好都要请专门的风水先生来化解,我家也是这样。像聂家他们这么严重的,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大事,老爷子才想着干脆卖了,一了百了。”   邱含琦也在思索:“你刚才说聂尧臣婚后就会搬出那个房子,那聂老爷子催他结婚,难道就是为了让他搬出来?”   “有这个可能,听说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很少在那房子里过夜,尤其是他妈妈。很多年前我还小的时候,她去美国做客我还见过两次,还挺正常的,现在听说越来越神经质,脾气古怪,都不怎么出门见人。她是最早从聂家花园搬出来的人,说是在那里晚上都睡不着觉,又跟聂尧臣他爸爸吵得厉害,只能暂时分居,一分就分了这么多年。”   含琦好像有点明白她的意图了:“你是说……”   “嗯,我可以去聂家拜访拜访她,反正她一直特别希望我跟聂尧臣的婚事能成,就算前段时间这婚约眼看都要没法履行了,她肯定还是拿我当未来的儿媳妇看待。我可以探探她口风,她可没她儿子聪明谨慎,说不定能套出来点什么来呢?”   这个法子倒真的可行。曲嘉倩不是案件的利害关系人,又跟聂家有这样亲近的关系,且芮琼芝对她毫无戒心。   邱含琦看向秦飞白,询问他的意见。   毕竟这么些日子以来,他跟曲嘉倩接触最多,能不能信得过她的为人和能力,就看他一句话。   “你真的能行吗?”他瞥了身边这位大小姐一眼。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总好过什么都不坐在这儿枯等吧?”她又灌下一口酒,“刚才听你们说,聂尧臣的二叔羁押期限快到了吧?放人之后,他就要回到自己家里,万一有什么重要物证让他销毁了,那时再要补救不就来不及了吗?”   她是律师,这样的常识是根植在脑海里的,瞒不过她。   秦飞白考虑了一会儿,下了决定:“行,那就试试。如果可以的话,你也在那房子里过一夜,看看到底有什么异常情况没有。”   曲嘉倩两指在额前帅气地划过:“Yessir!”   邱含琦说:“可你这样一露面,聂家就知道你在春海市的动向了,肯定也会通知你家里。你不是还在逃婚吗,这样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果然还是女生才会为女生着想。之前因为聚餐时闹了不愉快,曲嘉倩本来还觉得邱含琦蛮横不讲理,但现在看她心思缜密,行事谨慎,又肯为朋友付出,断定她应该不是那样的人,推测那天只是配合赵元熙演的一场戏——演给聂尧臣看,为的是不领他解除婚约这份情,同时又对元熙更加死心塌地。   真是不知该同情聂尧臣还是赵元熙,两个人都太可怜了。   “放心吧,聂家知道我在哪也不能限制我自由啊,顶多也就是旧事重提要我跟聂尧臣结婚而已。要是聂家真出了谋杀案这么大的事,婚约还能不能作数也不是他们说了算的,对我来说也不能说没好处。所以我也是为我自己嘛,你们不用觉得欠我人情。”   人情就让可怜巴巴的那两只欠着好了,感觉以后说不定用得着呢! 第67章 【一更】差点失声尖叫……   曲嘉倩开了辆法拉利F8,连在停车场里都特别吸睛。   秦飞白站在车尾:“不是跟你说了……”   “要低调,低调,我知道。但Mrs.聂那个人呢,以我对她的了解,吃穿用度都要是最好的。对要作自己儿媳妇的人肯定也有同样的要求,要是看我开了一辆特别一般的车过去,分分钟就能脑补一出我们曲家已经家道中落的戏码,可能连门都不会给我开。既然要演就演得真实一点,没有破绽她才会相信我啊!”   但是这回她学乖了,也不去找远房表哥借车了,直接上汽车租赁公司租了一辆开得顺手也看得顺眼的。   秦飞白显然还是不放心她:“去了能聊就聊,不要做多余的事。另外,注意自己的安全。”   “来,你抓我肩膀啊,像上次那样。”   秦飞白已经习惯了她这种随时随地的挑战,伸手扣住她一侧肩膀,她攻他胸口破招,被他另一只手捉住,但下一刻她竟用肩膀的力量将他顶到死角,往侧面按倒。   他分心,居然没看清她是怎么做到的。   “厉害吧?”她松开他,拍了拍手,“我那天被你制服之后,回去开视频请教了我美国的柔术老师,他教我怎么化解你这样的攻击。我是不是越来越厉害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我,聂家花园顶多是藏了点不可告人的秘密,又不是杀人魔窟,我能有什么危险啊?”   她是觉得杀人魔窟这样的字眼能安抚人吗?   秦飞白道:“麻痹大意是侦探大忌,自身安全是第一位的。”   “放心,我带着手机呢,随时跟你们联系。”   曲嘉倩一骑绝尘,自己开那辆法拉利去了聂家花园。   下车后四下张望,发现附近果然有警方的人伪装盯梢,留意着整栋房子的进出情况。   对面车子里便衣盯梢的侦查员正喝水,也愣了一下,问道:“什么情况,这女的谁啊?”   田隽摇了摇头:“不知道,应该是跟聂家有关系的人,先看看再说。”   曲嘉倩揿了门铃之后,英正华很快来应门,看到她稍稍愣了一下。   “你好,你一定是英叔吧?我是曲嘉倩,聂伯母在吗?”   “哎呀,是曲小姐,你、你怎么来了?”英正华也有点百感交集,“你先稍等一下,我去请太太下来。”   她点头,往里面走一走,得以观察到花园全貌。   她没见过这个花园以前是什么模样,但就现在来说,也还是美的,只是过于有秩序、过于整齐,花儿大多在花盆里,好像被人刻意按照什么归类的方式排列成这样。   花园周围有篱笆,也缀满木香花,开得野的部分已经轰轰烈烈翻过篱笆去。   她也留意到花园中被翻动过的泥土,深褐色的,透着一点黑,被花盆和刚种的树苗盖住,像是等着树苗长大齐天,长出绿荫遮蔽这块区域,也像等着重新着色后的草。   邱含琦他们觉得赵元熙妈妈的尸体就是埋在这里吗?   曲嘉倩感觉胳膊上微微有点麻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芮琼芝亲自出来接她,表情真是又惊又喜,一开始像是不敢认,回过神来才拉住她的手,又跟她贴面,很是亲热:“Jas啊,你之前跑哪去了?听说你家里人也不知道你在哪里,我们都担心死了!快,快上来坐,我一个人正闷得慌,你来了我们正好聊聊天。”   曲嘉倩故意说:“我这样进去好吗?听说聂……阿臣不是一般不让人到这里来?”   “哎,别提了,说起这孩子就来气!没事儿,你先进来,他这几天不在,我说了算。”   洋楼里边装饰得厚重复古,墙上有巨幅油画。   芮琼芝冲两杯咖啡端过来,招呼她坐:“这房子很老了,你们年轻人看着大概很不合时宜。”   “不会,我觉得很像我小时候跟着爷爷去唐人街那些伯伯家里时看到的样子。”   早年那些世家大佬们好像都有极为相似的爱好。   “你爷爷他老人家身体好吗?”   “腿脚不利索,整天要人推着出去,只听我奶奶一个人的话。”   “咦,你爷爷腿脚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故吗?”   曲嘉倩有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爷爷中风二十年了,你第一次去费城的时候见他,他就坐的轮椅。”   “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芮琼芝拍拍脑袋,“这人年纪大了啊,记性就不好了。我还总想着他老人家身体硬朗,比我们家老爷子还好点呢!”   曲嘉倩笑笑。   “说起来时间真是过得快,一转眼你们都长这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啊,刚才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伯母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年轻,皮肤比我都好。”   这还真不是恭维。芮琼芝皮肤状态好得离谱,又白又有弹性,比她这种整天在外跑的年轻女孩要白几个度,一点不像五十多岁的人。   “哎,好什么呀,我打了针的。”   大约是为了拉近两人的距离,芮琼芝压低声音跟她分享自己的秘密,还鼓动她:“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不用在脸上太可惜了,我们女人不就是要留住青春嘛?你看你都有点晒斑了,要不要去做医美的小手术去掉,我可以给你介绍靠谱的好医生!”   曲嘉倩摸了摸鼻梁,想说她那是几粒雀斑从小就有了。往脸上注射肉毒素、玻尿酸之类的东西,她在美国的太太圈里也见过,打出问题来了,她所在的律所还代理过集体诉讼……   但这些当然不能讲,她只一味顺着芮琼芝的话说:“好呀,您一般上哪里做?我刚回国,对这里都还不熟悉。”   “哪是在国内呀,我都是去韩国做的,那边技术先进,选择又多。前段阿臣送我去南美度假,我回来半途就停首尔,做好全套保养才回来。”   “韩国我只去过济州岛,东西也不太吃得惯,不知有什么好玩的。您常去那边?”   “前几年常去,一年总得飞个几趟,现在去的少了。”似乎觉得说太多,她话锋一转,“总之那边适合你们年轻女孩儿,下回你跟我一起去,保证你玩得开心!”   曲嘉倩点头。   晚上王嫂准备了晚饭,为了迁就曲嘉倩的口味,特地煎得牛排,拌了大份的沙拉。   曲嘉倩在国内这段日子已经被各路美食养刁了胃口,看见这些千篇一律的东西就提不起食欲,何况王嫂应该也不太懂得料理牛排,外面都煎得发黑了,里面还包着血水。   她勉强切了一块,胡乱嚼嚼咽下去,为了不饿肚子,只能舀了一大勺冷冰冰的俄式沙拉在盘子里。   “怎么,不合口味啊?”芮琼芝看她吃得少,关切道,“你难得来一趟,照理应该招待你去外面吃顿大餐的,让我也尽尽地主之谊。但是不巧遇上多事之秋了,我这心里都七上八下不踏实,哪儿都不敢去,只能在这儿守着。”   “没有,我减肥嘛,本来就吃得少,伯母你不用介意。”曲嘉倩装傻,“您刚才说遇到什么事啊,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   芮琼芝似乎就等着她这句话,想要倾诉,又终究有顾忌,只能挑拣着说:“还不是阿臣那个不成器的二叔,不知早年惹下了什么麻烦,现在警方要上门搜查。”   这二位的叔嫂关系,还能有什么早年惹来的事儿能瞒得过对方吗?可见她的话也是半真半假。   曲嘉倩心里吐槽,面上还要装作波澜不惊:“那要是真没做过的话,让警方搜一遍也没关系,他们不至于乱来吧?”   “唉,就是说不准他到底有没有做过……嘉倩啊,你不是律师吗?这种情况对他是不是很不利?”   “你们没有请律师吗?”   “请是请了,这年头谁都说自己是最好的律师,但谁知道是不是呢!我们又不懂法律。听说很多律师都只想着怎么从客户身上多捞钱,不会实实在在把情况给你讲清楚,就怕闹到最后人财两空,不如问自己人来的,放心。”   “伯母,我只有美国的律师执照,对国内的情况还不太了解……”   “也是,你难得回来一趟,还让你掺和这些事儿真是太不应该了,偏偏这时候阿臣还不在。我这儿子啊也是个不懂事的,之前还说要取消婚约,肯定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你别往心里去啊,他身上有病,不懂你们女孩儿家的心思,我这个当妈的替他跟你说声对不起。”   终于想起这一茬了啊?   曲嘉倩早有准备,安抚道:“您千万别这么说,他有他的想法,并不是什么坏事,我这不也贪玩嘛。婚约的事不能怪他,等他回来了,我们再好好商量。”   芮琼芝终于又露出笑意,对这个未来的准儿媳是越看越顺眼,又闲聊了一会儿,把晚饭吃完了,问她道:“嘉倩,你现在住哪里啊?”   “我……住酒店。”   “哎呀,那怎么行呢?酒店哪有家里舒服啊,摆点自己的东西都摆不开。你要是没什么事,要不留下住一晚?就当陪陪我。”   曲嘉倩装出为难的样子:“啊,这样,会不会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这家里什么东西都有,就是少点人气儿,到了晚上我一个人都不敢住!晚上睡不好,眼睛都青了。你看看我这黑眼圈,昨晚就没合眼了。”   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突然连住都不敢住,这的确是不对劲吧?   曲嘉倩看她眼周发青,神态透出疲惫和憔悴,还真不像是夸大其词。   “行呀,那阿姨我陪你。”   “太好了,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安生觉了。”芮琼芝笑着指了指楼上,“你跟阿臣将来是要结婚的,你就住他的房间吧,没关系。”   你是没关系,我有关系好吗?!   曲嘉倩尽量把心里的不情愿用假笑给压下去,晚上陪芮琼芝到三楼的卧室又聊了会儿天,看着她睡下了,才下楼走回客厅去。   她这时候才想起聂尧臣喜欢养蜥蜴,而且据说数量庞大有几百只之多,谁知道会不会从哪儿就逃出来几个,万一她晚上睡觉的时候爬到她脸上……   光是想一想就要窒息了。   她于是拉住英正华问:“英叔,听说聂尧臣他……养了很多蜥蜴,不会都在他房间里吧?”   “曲小姐放心,守宫的柜子都放在地下室呢。这些小东西喜欢阴凉,阿臣的房间向阳的,经不住晒,平时只有给它们‘放风’晒太阳的时候会轮流放出来,也都有箱子关着,没事的。”   她总算松了口气。   见英叔他们像是要出门回家的样子,她又问:“你们晚上不在这里住吗?”   “噢,阿臣之前其实就已经让我们晚上和周末都回去,白天再来,而且太太也一向不喜欢家里有太多人的。”   一个人害怕不敢入睡,又不喜欢有太多人在这屋子里,这位聂太太也真是够奇怪了。   不过这样也好,没有其他人在,她可以尽可能地在这个家里观察观察,看看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当然,地下室她是没勇气去了,不过既然英叔他们每天都要帮忙照顾那些蜥蜴,想来应该是没什么地方能藏得住像尸体那么大的物件而不被发现的。   果然大概率还是在花园里吧?   等英叔和王嫂他们都离开了,偌大的房子变得无比空旷,就连墙上浓墨重彩的油画都像黑洞似的,随时可以把人给吸进去。   复古风情的老房子大概可怕之处就在这里。   然而曲嘉倩并不觉得害怕,在一楼大厅而跃层的厨房餐厅都转了一圈,没觉得有什么可疑之处,才不情不愿地踱到聂尧臣的房间门口。   世上是不是真有人两情相悦、像磁石般互相吸引,她不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人和人之间,哪怕是异性之间也是存在气场相斥的。   就像她跟聂尧臣。   说什么未婚夫妇,将来也是要同床共枕的,可她不仅是对本人毫无兴趣,就连他的房间也一点都不想进入。   不过作为侦探,对于要调查的真相她永远充满好奇,也正是这种好奇促使她推开了那扇房门。   结果诺大一个爬宠玻璃箱映入眼帘,是她之前在赵元熙那里看到的十倍大小,吓得她差点失声尖叫! 第68章 【二更】我好像听到你哭……   曲嘉倩及时捣住嘴,没让尖叫出口,否则“闹鬼”的传言怕是又要多一条证据。   瞧,“鬼屋”大多不就这么来的,人吓人,以讹传讹。   打开灯,她终于看清那个大的玻璃柜里一只守宫都没有,心脏这才落回原处。   其实凑近看,这玻璃柜中布置精巧,看似有山有水的拟态,应该都是主人花费心血为宠物搭建的乐园。   她大概能了解一点这种养宠行为的乐趣所在。   她小心关上房门,拿出手套戴上。   既然以调查员的身份进入这里,就尽量不改变屋内陈设,也不能留下明显痕迹。   她也不打算探究他和赵元熙之间的种种。亦舒就说过,只有最轻浮及肤浅的人才会去查根问底,揭人家隐私,硬是要知道究竟底细,还佯装关心。   聂尧臣的房间宽敞且功能分隔十分明确,收拾得很整洁。书桌和床分别在房间两端,中间是窗户,窗户下面就是那个爬宠柜。   窗户对面的墙边放着他的琴和谱架。   曲嘉倩知道他这把琴跟她的琴出自同一位制琴师的手,价钿也差不多。   事实上,最初聂老爷子也是从她爷爷这里听说她拉大提琴,又听说音乐对聂尧臣那样患有自闭症的孩子有特殊功效,才想着让他也试试。   没想到无心插柳,他还果然很喜欢,一路坚持下来,竟然成年之后达到了演奏级别。   反而是她,受不了那样长年累月枯燥的重复练习,早早享受过参加各种大小音乐会的掌声之后就没再继续下去,几十万的琴就放在家里不知哪个角落吃灰。   曲嘉倩从琴盒里小心取出那把琴,握在手中,身体的机械记忆竟然还能找到当初拉琴时的感觉。   谱架上的曲子随手翻开一页,是最经典的独奏曲《天鹅》。   想要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就要在相同情境下,把自己当做当事人,这才是优秀的侦探。   秦飞白是这么告诉她的。   她在椅子上坐下来,试着找一找作为聂尧臣在这个房间里生活的感觉。   琴弓碰到琴弦,音符自然而然流泻而出。琴保养得很好,由于常用,也一直保持在最佳状态,声音悠扬,醇厚低徊。   坐在这个位置拉琴,正好可以看到窗边爬宠柜里的放风的小东西们,对喜欢琴又宠爱它们的主人来说应该是很享受的一件事。   二十年前的2月14,十岁的聂尧臣是否也坐在自己房间里这样怡然自得打发时间?   可曲嘉倩很快停下,因为想到了楼上刚入睡的芮琼芝,于是起身去关窗。   走到窗边的刹那,她忽然发现这扇窗户下面居然就正对着那个花园被翻动的土地!   这说明什么?   曲嘉倩的心狂跳起来,设想着那花园泥土下方就掩埋着巨大的罪恶,而自己是十岁的孩子……   聂尧臣看见了掩埋尸体的过程!   她被自己的这种推断吓了一跳,跌跌撞撞走回刚才拉琴的椅子上坐下,很快又站起来,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过程。   没错,只要走到这个窗边,花园里的动静一定尽收眼底。   曲嘉倩再仔细看那个谱架和椅子的位置,感觉到不对。   因为谱架背光了。   晚上有灯照明还好,如果是白天拉琴的话,谱架不应该是背光向着墙壁,而应该是朝着光源的位置,也就是窗户。   聂尧亲拉琴原本应该是在窗边的!   也就是说,即使不用特地站起来走过去,他坐在窗边,挨着这个爬宠柜坐着拉琴,听到花园有动静,偏过头就能从窗户开的缝隙里看到。   曲嘉倩惊出一身冷汗,脑子像开了锅一样噼里啪啦冒出好多可怕的推测和念头,坐在那里又平复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冷静下来。   她试图把推论再润色得合理一点。   古典音乐虽说婉转动听,但到了夜间休息时间一般人都会自觉不再发出声音。二十年前,这屋子里不止住着芮琼芝、聂松夫妇,还有聂老爷子,老人家睡眠浅,对声音更敏感,聂尧臣应该是不会在夜里拉琴的。   除非,家里刚好没有人。   仔细想想,赵元熙家里出事那天是2月14,西方情人节,情侣或夫妻都或多或少会安排一些节目,不太可能一大家子全都正好待在家里。   风流如聂权,那天应该会去见一见自己的情人。假如情人坚持跟自己的丈夫在一起,甚至提出要分手,对他不假辞色,那么他的确是有可能恼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将人给杀了,尸体就带回这里来。   尸体不好隐藏,不管是放在车子里还是屋子哪个角落,一旦曝露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一定会尽快处理——要么拉到远处抛掉,要么就近掩埋。   要是家里有人,那么埋在家里那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被惊动。   这也符合先前推断的,这家里那天没有人在。   先不说聂尧臣为什么会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间,且说那个埋尸的凶手应该不知道家里有人,否则不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急于处理。   也就是说,那个人并不知道聂尧臣看到了他啊!   曲嘉倩抹了抹额头,发现冷汗都顺着额际流下来了。   她把手套摘了,手搭在膝盖上坐在椅子上不动。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拿出来一看,是秦飞白打来的。   她开了视频,一张蹙紧了眉头的脸就放大在眼前。   他问得很谨慎:“现在方便说话吗?”   “没事,我现在一个人在房间里,除了聂尧臣他妈,屋里没有其他人。”   “发现什么了吗?”他发现了她身后的大提琴,“那是什么,聂尧臣的琴?”   “嗯,你知道?”   “我在福利院见他拉过一次琴。你是在他房间里?”   “对,我给你看看。”   “我看过元熙拍的照片,没有什么特别。”   “屋子本身是没什么特别,我要给你看的是窗户。”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声音立马就压低下去,“看得见吗?下面就是那个花园。”   夜里采光不好,视频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曲嘉倩把自己刚才那番推论简单一说,秦飞白立刻就明白了。   “所以你也觉得尸体可能埋在花园里?”   “我不敢肯定,但是除了花园地下之外,这个家里没什么其他空间可以藏得了那么危险的东西。”   警方的推断是对的,这房子一定有问题,但现在要搜查证据可能还不够充分。   要怎么才能让警方合理的进入这里来搜查呢?   秦飞白沉默一阵:“你现在要出来吗?我可以过来接你。”   “现在?”曲嘉倩不解,“好不容易来一趟,还什么都没做成呢,干嘛急着走?”   “你用不着特别做什么,得到这些信息就已经够了。那个地方不安全,你最好是不要待在那里。”   “就我跟聂尧臣他妈妈两个人,也没什么不安全的吧?这房子又不是空置了这么多年,一直有人住啊!要说不安全的话,聂尧臣跟赵元熙一个是幸存者,一个是目击证人,一旦凶手知道了,他们才是真的不安全。”   咦,她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聂尧臣要带着元熙二话不说跑到外人都找不到他们的地方去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说实在太困要睡觉了,才终于说服秦飞白,明早天亮再开车来跟她汇合,今晚可以在聂家这洋房里过一夜。   辗转反侧。   曲嘉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跟聂尧臣气场不和的感觉又来了。   他的床都让人睡不着觉。   幸亏她没答应嫁进这家里来,否则失眠都能把她给折磨死了。   秋天的夜里起了风,刮得外面大树枝丫哗哗乱响。   响声中夹杂着呜咽。   有人在哭。   女人的哭声。   曲嘉倩从床上坐起来,拉亮台灯,竖着耳朵仔细听了会儿,呜呜的声音还有种挣扎的低喊声果然断断续续传过来。   本来以为是外面风声太响造成的误听,但现在她可以肯定,这声音绝对就是人声。   看来“闹鬼”之说的夜哭也不是空穴来风。   曲嘉倩穿好衣服,束起头发,出了房间门之后都没敢打开走廊的灯,生怕惊扰了什么,靠手机的手电照明顺着声音的来源往上找。   因为断断续续,不能完全确定方位,但肯定是这个房子里没错。   这房子里今晚就只有她跟芮琼芝两个人。   确定了这一点,她其实就不是很怕了。   本来嘛,这世上哪有鬼,作祟的都是人罢了。   等她到了三楼卧室门口,正好又一阵哭声传来,这回她很肯定就是从阖上的房间门内传来的。   “伯母,聂伯母?”她曲起手指敲门,不轻不重,但足够把人吵醒。   哭声果然很快止住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芮琼芝趿拉着拖鞋跑来开门,看到她愣了一下,仿佛还没完全从梦魇中醒来。   曲嘉倩看她眼角都还有眼泪没擦干,嘴唇微微发抖,双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的样子,就知道哭声是她发出来的。   “伯母,你没事吧?我好像听到你哭,所以上来看看。” 第69章 我也想知道这下面究竟藏……   芮琼芝这才抬手抹掉眼泪,声音沙哑:“哎,让你见笑了,我是做噩梦所以哭出来了,自己也不知道的,老毛病就是这样,尤其在这房子里睡不踏实,更严重。”   “没关系的伯母,要不我去给你热杯牛奶,喝了可以安神,能睡得好点,我看你睡着了再走。”   芮琼芝点头,手却拉着她不放,像是还没从噩梦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曲嘉倩拍拍她的手背,很快下楼去给她热了杯牛奶端上来。   回来发现房间里有奇异的香味。   “我滴了点精油,是不是闻不惯?”   芮琼芝将小巧的精油瓶放回自己的提包中。   曲嘉倩看向桌面上那个扩香器:“您还随身带着精油?”   “嗯,老是睡不好,有医生建议可以用点助眠的精油试试,我觉得效果不错,这两天到这边来住,就分装了一点配好的带着,这会儿点了闻一闻感觉舒服多了。”   她确实情绪平稳了些,不知是这个精油的作用还是心理作用。   曲嘉倩扬了扬手:“这味道挺好闻的,是花香吗?”   “薰衣草,还加了点乳香和岩兰草,纯植物精油不像那些添了香精的油,有些人闻不惯的。”   “我对这些植物没什么研究,不过味道挺好的。您是不是很喜欢花花草草,楼下花园里的花儿以前都是您在打理吗?”   果然一提楼下花园芮琼芝脸色就有点不自在:“也谈不上打理。我是喜欢花草,无聊的时候种着玩玩还行,要养得好不容易。很多品种都很金贵的,还要定期打药、除草,我种得比较随意就不太好看。阿臣他爸爸还嫌我浪费太多精力在上面,夏天又招虫子,所以我后来都不怎么管了。现在搬出去一个人住,我才请了专门的师傅帮忙料理,也跟着学学艺。”   “原来是这样。”   芮琼芝喝完了牛奶,心情也完全平复下来,靠着床头坐着,忍不住摸摸曲嘉倩的头发,少见地露出点爱怜的神色:“还是女儿贴心,你爸妈真有福气。阿臣也有福气,能有你这么好的太太。他是太任性了,你知道的,他这个病也不懂考虑别人的感受,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婚姻大事,哪是随便说取消就取消的呢!等他回来了,我好好说说他。你这么好的女孩儿,他肯定喜欢你。”   那倒大可不必……曲嘉倩心里呵呵干笑几声,面上还要装出殷勤,扶芮琼芝重新睡下去,在旁边等着她重新睡着了,才蹑手蹑脚关上门离开。   俗话说的好,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房子的女主人居然害怕在这房子里睡觉,都传得玄里玄乎的说闹鬼了,也不见澄清,可见这“亏心事”一定没少做。   曲嘉倩下楼时习惯性看表,才发觉自己那块百达翡丽居然没在手腕上,心头不由突突一跳。   这表是她看中了喜欢,哥哥曲嘉明买来当作礼物送给她的,刚戴了不到两个月。   其实那时候老哥就已经知道她从律所辞了职,有打算离开美国去别处走走看看,这块表算是一种无声的支持。还开玩笑说她要是在外面真没钱混不下去了,把这块表卖了也够撑一阵子。   不会这么快就没了吧?   她脑海里报警的念头一闪而过,但回到聂尧臣那个房间以后,赫然发现表在桌上放着呢,看来是刚才临睡前顺手取下来了,想事儿想得太投入不记得放在那儿。   表是找到了,但脑海里的念头还没有马上散去,尤其看到那个半开半闭的窗户,她灵机一动,忽然就想到个好主意。   天快亮的时候,她拿出手机拨通了报警的电话:“喂,你好,我住的地方好像有小偷进来了,我有一块手表不见了。”   …   民警一刻钟左右就赶到了聂家花园门口,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之后,很快通知了市局刑警队。   光表壳就镶嵌了一百多颗钻石的名表,价值三四十万人民币,这可不是普通的盗窃案了。   况且附近有同僚盯梢,也是早就通知到位的,为了不打乱他们的行动计划,还是通知市局直接到场处理比较好。   邱含琦拎着勘察箱进了现场,脑海里回荡着一首老歌的旋律——你这样一个女人,让我欢喜让我忧……   欢喜不用说了,他们盯了两天两夜,全员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都只能在院子外围转圈,现在可终于走到这个花园里面来了。   忧……看曲大小姐那一脸镇定自若的神色,哪里像是丢了东西的苦主?   秦飞白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做多余的事,看来她是一点儿都没听进去。   “怎么样?”   田隽过来问她话,胡子拉碴,眼下泛着乌青,一看就加班加点盯梢给熬的。   “外围看不出什么特别来,这房子本身也没装监控探头,只有前后路口有公共探头,要看昨晚的视频才知道有没有可疑人和车辆进出。屋内的痕迹还没开始看。”   不用看也知道不可能有吧?   曲嘉倩还在口若悬河对着做现场笔录的民警说个没完。   邱含琦看她一眼,让身边技术科的同事先上楼去房间里看看,自己则朝他们那边走过去。   “东西丢哪儿了,心里大概有数吗?”   “我不知道啊,反正昨天开车到这儿的时候表还在手上,我还抬手看过时间。然后我到花园转了一圈,房子里也到处看了看,不确定表是不是那时候掉了,反正后来我就没再看过,一直拿着手机,到后半夜突然醒过来才发现表没了。”   这样的描述如果不配合相应的痕迹物证,也很难说就是外面的人进来把表偷走了。   但曲嘉倩应该是故意把侦查方向往模棱两可的方向上去引。   不是偷的,那就是不小心落在这家里某个角落了,能找到就不用破案了呗。   讯问的同事也很有经验:“那我们先在你去过的地方找找,说不定只是疏忽大意弄丢了,不一定是被偷了。”   邱含琦看了看花园里的痕迹。   昨晚天气不错,没有下雨,但是刮风,花园里的泥土应该被风给带起来不少,又有落叶,无人及时打扫应该显得十分脏乱。   但地上偏偏干净得一目了然,很显然是被人打扫过了。   “你们今天谁扫过院子了?”   曲嘉倩当然知道瞒不过她,也就装无知:“我心里急,早晨起来也在院子里找了一遍,光线不好,地上东西又多,就拿扫帚大致扫了扫,全都在那边堆着呢!”   她指了指那片刚被翻动过不久的地方,怀疑的种子就在这里埋下,而现在那块角落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庭院垃圾。   怎么说呢?这简直就像拿到考卷之后有人冲进来硬塞给你一份小抄,让你把考试当成开卷。   邱含琦还是示意同事们过来扒拉一下,看看有没有东西真的混在里面。   “你们干什么,谁让你们在这乱翻乱看的?”   芮琼芝的声音在清晨格外有穿透力,想忽略都不行。   她没来得及换衣服,依旧穿着宽大的丝质睡袍,只在外头套了一件长外套就下楼来了。   她拉住曲嘉倩:“嘉倩啊,你快让他们住手。你手表丢了,又是在我们家里丢的,让阿臣重新买一块送给你就行,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的让警察上门来,快叫他们走吧,啊?让他们走!”   “伯母,他们也只是例行公事。我昨天开的车太张扬了,有可能被人盯上了,他们确认一下夜里会不会有人□□进来了,也是为我们的安全负责,没事的。”   “怎么没事!我刚拒绝了他们的搜查证,不让他们上门搜查,这么快,就说我们这里有东西被偷。哪有那么巧的事?他们就是想从这个家里找出些什么东西来,好编个莫须有的罪名要害我们聂家呀!”   说着竟然哭嚎起来,人也像被抽了筋骨一样软下去,整个人滑到地上。   曲嘉倩扶不住她,想要拽她起来,托着胳膊却是一点儿也拉不动。   她没应付过这样的场面,一时也很狼狈。   周围本来低头找手表的民警只得先过来安抚芮琼芝。   “小邱,你来看看这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呀,亮晶晶的……”   有人在一堆树叶中好像真的发现了什么,邱含琦刚拿了根树枝想要拨开看清楚,冷不防芮琼芝立刻扑过来:“住手……我叫你们都住手!今天谁要敢在这里乱翻,除非从我身体上跨过去!”   邱含琦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旁边的同事赶紧伸手扶住她。控制芮琼芝的民警要拉住她,却又轻不得重不得,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终于暂时压住混乱,所有人都看向大门口,聂松不怒自威地站在那里。   芮琼芝看到他也愣了:“你……你怎么来了?”   聂松沉沉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很快转过身,侧面看他肩背笔直如刀削,深色西装不仅显得严肃,更显出几分冷酷。   他刚从车上下来,这会儿却又走回车边,拉开后排车门。   后座上又下来一个人,满头白发,脸颊浅褐色的皮肤布满褶皱,由他搀扶着,竟然是聂家久未露面的老爷子聂坤鹏!   “不是要把花园起底挖开吗?动手吧。”老爷子面色沉郁,但神情镇定,像在说别人家的事,“我今天就在这里看着,你们挖,我也想知道这下面究竟藏了什么东西。” 第70章 你太贪心了……   海岛也吹了一夜风,早晨却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落地窗前只拉起一半白纱,阳光肆无忌惮洒了一地。   早起的两个人盘腿坐在床上下棋,输了的人要任凭对方发落。   赵元熙的棋还是聂尧臣教的,却很有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时不时的能赢他一回。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有心相让。   像今天这样下了赌注的,他就有了好胜心,卯足劲儿要赢她。三局两胜,元熙已经输了一回,这局刚过半,她发现自己有一步失着,已经失了胜算,立刻举起手表示认输不玩儿了。聂尧臣却不肯,拦腰一抱把她拖回床上:“陪我下完这一局,你不一定输的。”   他的声音还带着一点起床后的慵懒,闷在她颈侧,竟有些撒娇的意味。   “非要被将死了才叫输啊?然后等着看你复盘,看我是怎么自投罗网的……聂总,你好变/态。”   聂尧臣亲她一下,手臂把她拢得更紧了些:“我只是想跟你下棋,怎么就变/态了?”   “就是变态……哎呀,你手放开,别挠我,好痒!”   她咯咯笑出声,歪着倒在床上,他立刻追过来把她裹进怀里,找到她的嘴唇,细细密密地吻。   两人缠绕在一处,窗边白色纱帘被风吹动的影子在他们身上轻晃。   输赢不再分明,她还在亲吻的间隙好声好气跟他商量:“和局,好不好?”   他眼睛里全是她的倒影,温柔如春江水:“好,但要有条件。”   棋局其实早乱了,棋子散落一床,他刚才所执的黑王被她的脚丫蹬到一边。   她身段柔软无度,往上送了送:“这还不算条件啊?”   他摇头。   “你太贪心了……”她抚着他的嘴唇,挑动他的欲念,“那你想要什么,我满足你。”   两个人在段轻鸿这个无名小岛上的日子,好得蜜里调油,仿佛真的忘记了现实中的纷纷扰扰,像出来度蜜月的新婚夫妇一样,无论对方有什么心愿,都想尽办法去实现。   如果这也算是一种逃避,倒是让人甘之如饴。   聂尧臣轻咬着她的嘴唇不舍得放,想要的东西还没说出口,床头柜上的手机却响起来。   他是听到手机就一定会接的人。何况再怎么逃避现实,工作不能放下。他负责集团公司的研发部门,总有项目进度要来向他汇报请示,上千号人靠他吃饭,经常半夜都还在视频电话。   但他看到这个来电时的神色有些微妙,很显然不是工作电话。   “我想喝你冲的咖啡。”他终于向元熙提了条件。   她知道他是为了把她支开,并不高明,但也不点破。   元熙在他唇上又吻一下,才拢了拢衣服,下楼去了。   余光瞥见他在窗边接起电话,隐隐有交谈声:“……我妈妈?嗯,我知道……”   楼下餐厅吧台有极为专业的全自动咖啡机,咖啡豆来自近水楼台的印尼,以及苏苡从非洲肯尼亚带回来的蓝山。   100寸的超大电视在宽大的客厅里正正好,画面中当红的女子团体正边跳边唱,殷长安正跟着音乐学跳女团舞,儿子就在旁边跟她一起跳,母子俩学得有模有样,动作竟然相当整齐好看。   赵元熙站在那儿看了好一会儿,一曲终了,还是小不点儿发现她,指着她说:“77……姨姨。”   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他听聂尧臣总叫她77,觉得这个称呼好发音也跟着叫,爸妈都说这样不礼貌,才又把姨姨给加上。   长安跳舞跳出一身汗,面色微红,回头看到她,又连忙过去:“77你这么早起来了,是我们吵到你吗?”   他们也都终于不再称呼她赵小姐。   “不是,我下来冲咖啡。你们继续,没关系的,楼上听不到声音。”   她刚刚看得入了神,不是看长安母子,而是电视画面中的女团。   Saki在其中,虽然不是C位,但也耀眼得让人无法忽视。   元熙一直有意回避去探听妹妹的消息,只要大致知道她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就好。不敢太过关注,太过靠近,怕自己会忍不住去找她,把她拉进家庭惨剧的旋涡。   她知道元卉是做练习生之后出道的女团成员,在内娱的男团女团选秀之风兴起之前,算是满成功的团体,有一定的国民度。   但她几乎没有看过她们的演出和MV,广告倒是被动的接受过不少,想不关注都不行。   元卉就是Saki,团体中话题度最高,单飞后发展也最好的一位,据说团体刚解散那阵子,天天挂在热搜上。   可惜元熙也不怎么上微博。   长安看她一直盯着定格的电视画面看,笑着说:“你也喜欢Venus吗?那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学,很减肥哦!”   原来那个团体叫Venus,九大行星中最亮的金星,也象征爱和美的女神。   “我……第一次看她们的表演。”   “我也是第一次看就喜欢上她们了!她们都长得好好看啊,跳舞也好看,所以我想跟着学。”   Saki跟元熙属于没那么相像的双胞胎,再一化妆就更不像了。长安孩子心性,压根儿就不会想到电视里明星的姐姐就站在自己身边这种天方夜谭一样的事情,反倒觉得元熙既然跟她有相同的爱豆,那她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了!   “她们这个告别演唱会也很好看的,最后发表感言的时候我都哭了,Saki说得最好了。”   “你喜欢Saki?”   “嗯,喜欢啊!好多人说她能成团是有黑幕什么的,我才不相信!她明明唱歌跳舞都很强的,只是不太会说话……”   用左时的话说,言论出格,很容易得罪人。   常上热搜也是这个原因。   赵元熙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不知怎么的,就说了一句:“谢谢。”   谢谢支持和喜欢她的妹妹。   长安朝她笑,也察觉不到她话里话外有什么不对劲,只是一个劲儿安利她一起看演唱会的视频。   元熙拿下来的两只马克杯都放在餐厅吧台,冲咖啡这件事被暂时抛到了脑后。   看到Saki一身亮晶晶,美人鱼一般走上舞台的时候,元熙感觉有热流从眼底冲上来,竟然有流泪的冲动。   “咦,Venus的演唱会啊?”闵婕也正好从楼上下来,看她们都凑在电视跟前也走过来看。   “对呀,你也知道她们吗?”   “当然,这个演唱会我就在现场啊!”   话音刚落,沙发上两个人一起转过来看向她。   “哇,真的吗?快跟我们说说,真人长什么样子,是不是比镜头里看到的更漂亮啊?”   闵婕很酷地往沙发上一靠:“不记得了,一个团那么多人,我都分不清谁是谁。我不是去看演出的,是有安保任务。她们全都是女生,粉丝又多,男人贴身保护有时候不方便,怕出意外,就邀请了女安全官。”   长安星星眼:“好羡慕。”   “她们解散了有一段时间了,难得你们还喜欢她们。”   元熙敏锐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娱乐圈是名利场,更新换代很快,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残酷程度超乎想象。Venus解散之后,成员都发展得不太好,像里面以前炒学霸人设的傅年年什么的早就一点水花都没有了。最好的就只有Saki,话题不断,还一直有代言和综艺,但是你们没发现她很久没出来了吗?大概是被雪藏了。”   长安连连点头:“是很久了,我家门口本来有一幅她的广告都被撤掉了。”   赵元熙绷紧了肩膀:“好端端的,怎么会被雪藏?”   闵婕摊手:“其实我也搞不清楚,只听说她跟资本方的老板好像本来就不清不楚的。然后又说她身份背景什么的都是虚假的,好像来头很大的样子。前段时间似乎受到了什么压力吧,突然一下就不出现了。这种情况也很多的,雪藏一段时间以后,艺人就该跟公司打官司了。”   赵元熙胸口一阵气闷。   只有她最清楚,妹妹元卉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身份背景是警方为了保护她们特地重造的,哪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头和靠山?   寻求父母死亡的真相已经有了一点眉目,她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被雪藏?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元熙没有拿回手机,也没有电脑。所谓世外桃源,不知魏晋,国内发生了些什么她当然也就无从知晓。   她跟聂尧臣好不容易建立起一点默契,就是相信他会妥善处理好他二叔和聂家花园的秘密,给她一个交代。什么时候他愿意带她回去了,就证明已经都处理好了,她说服自己要信任他。   因此从他将她带上湾流,一路到兰卡威,再到这个无名岛,他没把手机给她,她也就没要。甚至这么多人在这里,朝夕相处下来也早已成为朋友,她都没向他们任何一人借过手机,或打听过什么事。   聂尧臣也就不问,这是他对她的信任。   直到现在听说Saki的事,她心里那些不安和怀疑又开始疯狂冒头,发展出很多无法接受的假设。   她一向认为,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身体都可以出卖作交换——就像她这样,自身便没什么底线可言了。   妹妹元卉是她最后的底线。 第71章 我从来没有真心喜欢过你……   元熙回过神来,逼着自己先冷静,说:“我想借用一下平板或者电脑,可以吗?”   长安和闵婕对视了一眼。   “聂尧臣不让你跟外界联络,是吗?”闵婕问。   她一直跟在丁慕云身边,而丁慕云是聂尧臣这趟出行真正约见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和纠葛,丁慕云应该大致是了解的,因此闵婕肯定也知道。   她受雇于人,丁慕云如果交代她不要多管闲事,那她可能不愿意趟这浑水。   赵元熙并不想叫人为难:“我只是想看看新闻,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   长安说:“平板电脑我有的,你拿去用吧。”   她家宝宝已经晃晃悠悠把自己听故事用的ipad拿来给元熙了。   元熙摸了摸他头顶:“谢谢,好乖。”   闵婕笑了一声:“这些男人太可笑了吧?还没嫁给他呢,就敢限制你自由?元熙你别怕,我们肯定都站在你这边,还需要什么尽管跟我们说。”   元熙很感激这些萍水相逢的朋友,但她此刻连笑都笑不出来。   她上网仔细搜了一下Saki的消息,发现她果然前面有两三个月的时间都处于消息空白的时期,没在公众面前露脸,也几乎没有任何新工作的动态,社交账号都处于停滞状态。   而近期的动向像是被人为的抹掉了。   只有一条比较重磅的消息,说她在录制一档综艺的时候晕倒,被送去了医院。   元熙心里不可抑制的焦灼起来,油煎火燎一样的难受。   不知道这个晕倒代表什么,病了,还是有其他什么情况?后续没有更进一步的报道。   但有粉丝拍到疑似她出院之后的生图,套着宽大的外套,拿了一束花走在马路上。   跟所有明星一样,她戴着帽子、墨镜和口罩,旁人不一定能认出这是谁,但元熙一眼就可能看出那就是妹妹元卉。   最可怕的事她手里拿的那束花。   花束包裹的方式很特别,而且底部有一枚小小的挂牌,颜色和式样都像极了元熙最熟悉的那一种——那是她花店里的花束。   Saki去了那个花店?   闵婕和长安看她脸色一下子煞白,不由关切地询问:“熙熙,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   “你们……能不能借我手机用一用,我要打个电话到国内。”   闵婕将自己手机借给她。   元熙拨号的手指都在发颤。   如果在今天之前让她有机会给国内打电话,她肯定会打给邱含琦,仔细问问她关于聂权和聂家花园有什么新的进展。   但是现在,她将电话打到了花店的座机上。   接电话的是萱子,一听是赵元熙的声音还有些惊喜:“姐,你回来了吗?”   这声姐更是让她周身血液加速奔涌,像有什么东西要冲破身体一样。   “最近店里怎么样?”   她都佩服自己,还能这样耐着性子,表面镇静的跟人寒暄。   “挺好的啊,就从七夕之后,客单量一发不可收拾,还真成网红店了,小詹功不可没啊!好多来买花的人可都是冲着他来的。”   “嗯,店里……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客人?”   “有啊,我觉得有明星哎!昨天都还有订单是剧组订的,他们在附近办公楼取景。”   “有个叫Saki的女明星,她有没有来过?”   萱子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哇,77姐你认得她啊?那天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心想她这样的艺人平时不是应该在北京嘛,怎么会跑到春海来,还亲自到店里来买花……”   元熙手心冒汗,几乎让她拿不住手机。   “她一个人来吗?有没有说什么?”   “对,就一个人,没有说什么啊……就随便看了看,说想买一点适合摆在家里的花,小詹帮她包的,付完钱就走了。”   赵元熙没吭声。   “77姐你喜欢她啊,我也觉得她挺好的,衣品超好,一走进来就觉得跟普通人不太一样。不过我们都觉得你跟她还蛮像的,她那天戴了口罩和墨镜,看不清脸,但就是很漂亮的感觉,挡都挡不住,我应该鼓起勇气要个签名的……”   萱子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她都没太听进去,只觉得耳边嗡嗡的,脑海里也乱做一团。   她不止一次的想象过,假如有一天,元卉也回到那个花店,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可只要看到广告牌上Saki明媚如阳光的笑脸,这种想象就根本拼凑不出具体的画面。   她是希望妹妹永远不要回去的。   可事与愿违,她已经重新回到那个花店,身临其境,照理不可能毫无反应。   就算她当年没有亲眼目睹父母被害的情景,而且很小就背井离乡去国外读书受训,但小时候共同生活过的这个地方说什么也不可能忘记。   她是故意到那里去打探虚实吗?看看时隔二十年又重新在原址开起花店的人是不是双胞胎姐姐,或者跟案件相关的人。   可偏偏她什么都没问,萱子和小詹显然都不是店主,她也没有打听店主到底是谁,买好花就走了。   店里生意好,她也有可能是偶然路过那个花店顺道进去,买一束花装饰自己的住处,不能代表什么。但是就像萱子所说,她并不住在春海市,就算偶然来录节目或者旅行,花店千千万万,怎么就这么巧进了这家连名字都没有的花店呢?   这么多偶然叠加在一起就不再是巧合。何况赵元熙就不相信这世上有所谓的巧合。   Saki怎么找到那里去的,本身就很值得怀疑。   有人跟她说了什么吗?或者根本就是有人在有意寻找她,把她带到那个地方去。   赵元熙猛地站起来,匆匆朝楼上去。   长安有点担心,看了看闵婕:“熙熙她怎么了,会不会发生什么事?”   她好像感觉到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前奏。   她开了很多年咖啡店,这些天元熙特地向她学习怎么冲好喝的手冲咖啡,怎么用全自动的机器压出最醇厚的意式浓缩,每天都尽心弄给聂尧臣喝,恩爱有心,两人就像所有相亲相爱的情侣一样。   可这会儿她连咖啡都没顾得上冲,刚才拿下来的一对马克杯还孤零零地放在吧台的台面上。   闵婕手搭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说:“我去跟丁先生说一声,今天本来出海捕龙虾的计划要搁置了。我得去码头通知他们先把游艇准备好,有人可能要离开了。”   …   赵元熙回到楼上,聂尧臣果然正复盘两人刚才那个棋局。   他坐在床边,手中摆弄着那些棋子,眼睛里却空空的,思绪并不在棋局上头。   见惯了他一门心思投入的模样,偶尔看到他这样心不在焉就觉得格外明显。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他没有下楼找她,这么久了没有闻到咖啡香气似乎也没觉得奇怪。   因为他想着别的事情,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赵元熙径直走过去,并不避讳他,一把就扯掉了身上薄薄的睡裙,换上日常外出穿的衣物。   聂尧臣终于抬眼看向她。   “我要回去。”   反正两人几乎空着手来的,也没什么行李好收拾,她就这一句话,直截了当。   “你要回哪去?”   “回国,回春海市。”   聂尧臣放下手里的棋子,站了起来。   “那边的事情还没有结束,遇到一点麻烦。”   元熙冷笑:“我知道,你妈妈嘛,对吧?”   其实也是预料之中的,照芮琼芝跟他二叔的关系,怎么可能眼看着自己的情人被冠上杀人的罪名。   “你听到了我的电话?”   “你已经收走了我的手机,阻断了我跟外界的联系,要是连你跟人说话都不想被我听见,干脆点,拿个笼子把我关进地下室,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伸出手腕,表示愿意束手就擒。   聂尧臣低头看她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从来没想过要把你关起来。”   他和她,还不知谁才是对方的笼中雀。   “那现在就走,我陪你玩游戏也玩得够久了。”   她不可能在这里无限期地陪他耗下去。   她内心的煎熬全靠表面的顺从和放纵来掩饰,他并不能真正体会那有多么难熬。   见他站着不动,她已经转身打算自己下楼去。   他上前拉住她,力气大了些,拉得她几乎撞在他胸口。   这段日子看她胃口好,睡眠也好,以为她丰腴了些,可是眼下才发觉好像还是那么瘦。   “不要拦着我。”她眼睛里的温度冷却到冰点,“你不带我回去,我就去找别人。这个岛上除了你那些体面的朋友,还有别的男人,只要足够筹码,总有人愿意帮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反正她已经是个丧失底线的女人了。   聂尧臣被她的话刺痛,手不自觉收紧:“我们不是说好了,这样的话今后再也不说了吗?”   她使劲挣脱他:“谁跟你说好了?你说好的那些条件都兑现了吗?”   聂尧臣终于意识到她并不是仅仅听到他讲电话才有这么大反应,而是应该发生了些什么其他的事。   “到底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   “行,那我们就说清楚。聂尧臣,你是不是去找过我妹妹?”   他明显愣了一下。   “说话呀,怎么不吭声了?我问你是不是找过我妹妹赵元卉!”   打听元卉的下落,有意无意透露她姐姐在做的事,引导她到那个花店去找亲姐,实现所谓的一家团圆?   聂尧臣抿紧了唇。   这个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赵元熙太了解他了,假如没有做过,他一定直接否认。   他现在这样,是因为语言表达功能跟不上他的大脑思维,正在组织语言该怎么把这件事合理地解释给她听。   可他的神色却又出卖他,仿佛直接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元熙对他的信任和耐心终于在这一刻崩塌了。她不想再看着他的神色猜来猜去:“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我只要听是与不是,非此即彼。”   “是。”   姐姐,你看,我也得了二十块钱,我们去买糖吧?   姐姐,别告诉妈妈我半夜偷吃哦,我的糖分你一半。   姐姐,外面发生什么事……爸爸和妈妈呢?我害怕。   大家好,我是Saki,今后也请继续支持我哦!   你好,有没有适合居家摆放的花束,麻烦给我包起来。   ……   无数的回忆,无数的画面,此刻像仙人球上细而密的刺,扎破了她心底最后一点肥皂泡般的幻想和侥幸。   她忍受了这么多年骨肉分离,费心想要守护的东西,在别人那里根本一文不值,什么都不是。   她扬手就打了聂尧臣一耳光。   不轻不重的一下,可能不足以让他疼,但他们都听到很清脆的声响,像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彻底碎掉。   元熙眼里像要滴出血来,示意他什么都不必说了。   她今天一定要回去。   聂尧臣急了,重新拉住她,不管是不是语无伦次,也不管她是不是接受,将心里的打算一股脑全都倒出来:“我打听你妹妹的下落只是为了寻找更多的线索,虽然你以为她当年什么都没看到,但也许她能想起一些你平时没有留意的细节,可以把你妈妈的死和我二叔……”   “够了!”她转过身,“我跟你推心置腹的说过,我不希望把我妹妹卷进这件事情里面来!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有自己喜欢的事业,可能还有自己喜欢的人,她不是我!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啊?你们这些人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非要毁了她所有的一切,非要把她变得像我一样才满意,是吗?”   聂尧臣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点迷茫,很艰难地梳理着她这段话的含义。   “为什么她跟你不一样?你也有你自己的事业,你也有喜欢的人。”   “不,我没有。”她脸上的神色是他前所未见的冷淡,“我活下来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寻找我爸妈死亡的真相,还他们一个公道。我从来没有把上古集团那份秘书的工作当成自己的事业,花店也不是,它们都只是我实现目标的工具,你也一样。我没有喜欢的人——因为我从来没有真心喜欢过你!” 第72章 我只是想最后看她一眼!……   赵元熙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的春海市,就像不记得她是怎么离开的一样。   但这回她意识清醒,不受人掣肘,更没人限制她的自由。   一切恍惚而不真实,像从一个世界掉入另外一个世界。   聂尧臣没有跟她同行,但出了机场,由肖灼开车来接她,显然也是受他所托。   肖灼收起活泼话痨的一面,难得的面色凝重,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大概也是有人悉心交代过的。   车子停在她公寓楼下,邱含琦已经等在那里。   不知怎么的,元熙想起潜水时在海里的感觉,四面都是水,有什么东西拉拽着你,一直往深处下坠。   腿脚像有千斤重,下了车之后就一步都迈不开。   还是含琦走到她身边来,张开怀抱抱住她。   还什么都没说,元熙的眼泪就下来了。   不是说真相还没有大白,聂家花园还没能进去搜查吗?那这糟糕的预感又是怎么一回事?   “熙熙,你镇定一点,听我说。市局今天刚批复了新的搜查证,聂家老爷子做主,也已经同意了对聂家花园的搜查,同事们都已经到现场去了。我知道你今天回来,就过来接你,看你想不想去看一眼现场。”   正如事先计划的那样,检察机关提前介入案件,为了证据链条严谨不出纰漏,含琦作为受害者家属的朋友,申请了回避,不参与案件的直接侦办,正好可以陪在元熙身边,跟她一起关注事情的进展。   那天聂家老爷子聂坤鹏的出现,出乎所有人预料。   听说老爷子已经在敬老院住了好些年,没有特殊的缘由都不会在公众面前露脸。   连他都惊动了,可见这次事情是真的闹大了。   如果仅仅是芮琼芝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抗议,警方依照正常程序走——提高案件的等级,取得检察机关支持等等手段,进入现场取证只是时间问题,就像之前专案组也已经做好了要等待的准备。   但聂坤鹏德高望重,不止是在春海市,而是在全国范围内都有知名度的老企业家,他代表家族出面,这影响就大了,必须慎之又慎。警方面临的困境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无法直接进入私人房屋搜查,而不进入搜查又难有实质证据,办案办成了悖论,结局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夜长梦多,证据是不会永远静止的在一个地方等人去挖掘的,随时有可能被人为的销毁和破坏。   聂坤鹏进入那个花园洋房,看了看这个曾经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只问了两个问题:阿臣现在人在哪里?警方的负责人是哪位?   刑警支队的支队长亲自到场跟老爷子说明情况。   得知孙子人不在国内,他显得格外平静,“不是说今晚这屋里还丢了东西吗?找吧,找不到我也不能安心。”   没有想象中的强势拒绝,得理不饶人,甚至没有一点偏帮儿媳妇芮琼芝的意思。   曲嘉倩在一旁都有些心虚了。   聂松站在他身边,谨守着自己晚辈的身份,一言不发。   “我已经立好遗嘱,这房子是留给我孙子阿臣的,怎么处置本来应该问他。但我现在还没死,他又不在这里,那我就代他做主,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有所顾忌。我就在这里坐着,等你们搜查结束。”   …   赵元熙没有想到真的能等到这一天,眼看着那片从小就在脑海中勾勒过无数次的花园被夷平。   由于空间有限,不能使用挖掘机,也怕在使用工程机械的过程中破坏原始的证据,警方是拿铁锹进去,人工进行挖掘的。   元熙不能直接进入现场,只能在警方的警戒线外,跟邱含琦一起坐在车子里等。   秦飞白拉开车门,递给她们一人一杯咖啡:“不知道还要多久,先醒醒神。”   尤其元熙,眼睛里满是血丝,像杀红了眼的士兵,等着揭晓最后的胜负。   疲惫,憔悴,都被表面的亢奋掩饰过去,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都有可能崩坏。   他本来是不同意让她到这个现场来经历这样残酷的时刻的,可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只怕是多少已经知道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一味让她等,反而更加煎熬。   他都不知道曲嘉倩这么一通操作是好事还是坏事,明明已经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不要做多余的事了,她却还是出其不意来这么一遭。   覆水难收,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他们曾经那样期盼着能帮元熙找到事情真相,能帮她进入这个花园,把所有可疑的角落都翻个底朝天。然而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们却又希望所谓的真相就此被时光掩埋,不要来得这么快。   这种矛盾的心情有点像学生时代大考之后查分,想要早点知道,又最好永远都不知道。   元熙就坐在那里,什么都没说,手里那杯咖啡是冰的,一直被她捂在手里,直到变作常温,杯壁不再有空气凝成的水珠滴落下来,还一口都没喝。   太阳西沉的时候,车子停泊的坡道铺满金色霞光,像被鲜血染红一样。   曲嘉倩突然从聂家花园大门走了出来,手腕上戴着她那块百达翡丽。   秦飞白立刻下车朝她走过去。   “现在里面什么情况,你不是说可以待在里面,怎么就出来了?”   “房子里都搜查得差不多,表就被翻出来了呗,又不是真的丢了。警方现在有其他发现了,我又不是聂家人,不让我再继续待着,就让我先离开,回头再去补笔录销案。”   她之前不过是将手表藏在床头夹缝中,警方那种地毯式的搜查,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出来了。   “盗窃案”不到24小时就告破。   真正的大发现果然是在花园中。   曲嘉倩也沉下脸色,不无担忧地看了一眼他身后车里坐着的赵元熙,还有点犹豫要不要直截了当跟她讲自己的所见所闻。   不远处的聂家花园里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很快有人打开那扇雕花铁门,更多穿制服戴着口罩的人从里面出来,脚步匆匆却又小心,手中分别抬着担架的四角。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担架上面的东西他们都看得出是防水布一样的东西,大小正好差不多人的身形大小,沾满了深褐色的泥土。   元熙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方向。   “那就是尸体吧……”曲嘉倩伸长了脖子,像是自言自语,“真的就在花园里,埋得很深,最后一锹下去的时候他们都在喊‘有了有了’,找的就是这个?”   她已经坐在二楼的房间里实地感受过,当年聂尧臣坐在窗边应该可以看到整个埋尸的过程。   这过于辛辣的讽刺,让人不忍细想。   警方的人陆陆续续撤出,扯掉了进入现场时穿的鞋套,似乎已宣告完成了整个搜查任务。   从花园中挖出的骸骨被抬上警车。   赵元熙安静极了,那种不同寻常的安静,像是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秦飞白忍不住扭头看她一眼,见她神色空茫,直觉不应该让她再继续待下去,说:“我们也先回去吧,等警方消息。”   她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对他的提议没有异议。   然而秦飞白刚发动了车子,她却突然打开车门跑了下去,打翻了手里捧着的咖啡,棕色的咖啡顺着她浅色的裙子一直流到腿上她也浑然不觉,直奔着警方工作的车队跑过去。   邱含琦刚接了个电话,就一秒钟的时间没看住她,转眼已看到她下了车,连忙打开另一侧车门下去追。   “元熙!”   秦飞白反应快,已经追上前拦腰抱住了她。   “……你们放开我!我要去看一眼……那是我妈妈,我要去看她一眼!”   元熙一改刚才极度安静的放空状态,像疯了一样挣扎起来,指甲狠狠掐入秦飞白的手背,一度挣脱了他的束缚,却很快又被拖住。   邱含琦追上来,帮秦飞白一起按住她:“熙熙,你冷静一点啊,现在不能过去的。”   “我不管!你们不要拦着我,那是我妈妈啊……我只是想最后看她一眼!”   她现在谁的话也听不进,全副心思都在那具被挖出的骸骨身上。   伤心欲绝,眼泪却已经流不出了,只有眼睛里血红一片,像是要滴血。   都说绝境中的人力气大到离谱,原来绝望的人也是一样。   眼看秦飞白和邱含琦两个人都制不住她,而那边警方的车子已经发动驶离,元熙跌跌撞撞的追赶变得悲怆而危险。   一直站在旁边的曲嘉倩没法再袖手旁观,上前一记手刀击中她后颈,眼看着她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秦飞白眼疾手快抱住她,将她打横抱回车子上。   “抱歉啊,”曲嘉倩揉着自己的手,“我也不想这么暴力的。”   好久没这么打人了,不知道会不会下手失了轻重。   秦飞白道:“不,你做的很好,她现在需要安静。”   关心则乱,他跟含琦对元熙都有太多的不忍心,关键时候反而不够果断。   他抬起头,天空正好有一片鸽子呼啦啦飞过,暮色已深,应该是朝家的方向飞了。   “你同事那边怎么说?”   他听到含琦刚才的电话,应该是田隽那边跟她通气儿。   “同步搜查聂权住处的同事也已经有了结果。”含琦瞥了一眼蜷缩在自己身边的元熙,“在他家里发现了元熙之前提过的,她妈妈穿过的那双短靴。” 第73章 没有生离,更没有死别。……   元熙这一觉睡得格外久。   据说仅中国就有三亿人睡眠障碍,她是其中之一。从五六岁开始,困扰她二十年,最严重的时候不靠药物不能闭眼。其他诸如瑜伽、艾灸、音乐疗法,什么都试过了,收效甚微。   前段时间在安达曼海的小岛,才终于睡了酣甜的好觉。   但这一趟,不是睡得好,而是久,久到不愿醒来。   梦里他又见到爸爸妈妈。两人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妹妹元卉,她又跟妹妹手牵手。一家四口走在路上,双胞胎姐妹花可爱惹眼,总有人艳羡的回头。   嘉年华又来到春海市,不,这回是海洋乐园,有巨大的摩天轮,仿佛会永远伫立在那里,爸妈用开店赚来的钱买了家庭票,带她跟妹妹一起去玩。   他们不恐高,也没有任何负担,一家人说说笑笑,在轿厢里看着渐渐远离地面,熟悉的城市变成俯瞰的画面,以陌生的角度在眼前展开。   摩天轮之后还有炸鸡、可乐、冰淇淋,有怎么吃都吃不完的糖果塞满荷包。   爸妈没有吵架红脸,更没有提过离婚。   她跟元卉从小学到初中,平安顺遂;元卉喜欢唱歌跳舞,高中选省内最有名的音乐附中,考入最好的艺术院校接受专业训练;两人大学相距不远,周末常常约饭,暑假一起回家。   元卉有了男朋友会带给她看,她也计划着什么时候把喜欢的那个傻子带回家。   毕业之后她进最好的公司,朝九晚五;元卉进娱乐圈圆了明星梦,又开经纪公司自己签艺人,前途无量。   爸妈偶尔催婚,大多时候还是更关心她们的身体,怕他们照顾不好自己。爸爸烧一手好菜,周末总要想方设法拿食物塞满她们住处的冰箱。   所有的春节和中秋全家都在一起过。她怀了宝宝,准备当妈妈,却还是小孩一样挤在父母身边,吃着妈妈削好的水果,看着电视节目哈哈哈哈。元卉常在综艺节目露脸,自带反差萌的综艺效果,相当有观众缘。   这样的日子,年复一年,爸妈终于看着她们长大,她们也看着爸妈渐渐生出白发,可一家人始终在一起,没有生离,更没有死别。   让她怎么舍得醒来呢……她耗费半生精力,投入自己仅有的一切,也不过是换来一个这样的梦境,怎么舍得醒来?   有什么顺着眼尾流淌而下,被人很温柔地擦掉,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唤她:“元熙,熙熙……”   不,不要叫醒她,醒过来,这一切就都没了。   哪怕是幻象也好,让她再沉湎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   邱含琦关上病房门,秦飞白问:“怎么样,还是没醒吗?”   “嗯,不知道梦到什么,一直流眼泪。但医生说没事应该就没事,她撑太久,也实在累了,让她休息吧。”   最好睁开眼,发觉太阳照常升起,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这里的医生行不行啊?确定只是累了,不是因为我出手太重吗?”   曲嘉倩抱着手站在旁边,把元熙送到医院来之后,她还一直不肯走,主要就是觉得人是因为她那一手刀才倒下去的,醒不过来那八成她也有责任。   “你那点力道,还不至于。”秦飞白睨她一眼,又看向含琦,“你不回警局没关系吗?”   她摇头:“这个案子我必须回避,去了人家也不会把证据摆在面前给我看。放心吧,省内最好的刑侦专家都参与进来了,经验个个比我丰富,少我一个不会有什么影响。”   “那什么时候能知道确切的结果?”   “这就说不准了,所有的检验和鉴定都需要一定时间,最后结果归拢到一起才能下判断。就像医生诊断到底是什么病一样,在看到所有的检查结果之前都只是猜测,不能作准。”   何况这回案件受到各方重视,肯定要慎之又慎。   但毕竟花园中确实挖出了骸骨,又有聂权住处发现的靴子,客观物证齐备,这一切终于不再是感情用事和主观臆断,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秦飞白站在那里没动。   “你不走吗?医生都说没事了,我们守在这儿也没用,不如晚点再来看她。”   曲嘉倩好奇,刚才他还跟她说累就先回家休息,这会儿听了邱含琦一番话反而不肯走了。   “你们先回去,我想在这里多陪她一会儿。”   “有什么不对吗?”含琦问。   “我说不上来,但就是不放心。”   “喂,你会不会太杞人忧天了啊?医生都说没事了,你还在这儿守着,对自己和元熙来说只会造成更大压力吧?”   含琦想了想:“要不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我把小婵叫来,我跟她轮流守,过了今晚应该就可以回家了。这里医生我认识的,有什么事会给我打电话的,你不用太担心。”   她能理解秦飞白的担忧。赵元熙从小到大所有精力几乎都投入到寻找父母死亡的真相上,现在事情终于水落石出了,她的人生目标就没有了。   一个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幼年的创伤又没有治愈,很有可能会做出极端的事情来。   其实在学犯罪心理学课程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他们都盼着这一天到来,但这一天真的到来也未必就是好事。   作为朋友,她和秦飞白都只希望赵元熙能好好生活下去,所谓真相跟她的生命相比其实都没那么重要。   可曲嘉倩说的也有道理,大家这几天都很疲惫了,需要适当的休息,否则压力太大,对谁都没有好处。   “对了,怎么没见聂尧臣跟元熙一起回来,你能联系到他吗?”   “我怎么知道啊?他那个人思路跟常人又不一样,神出鬼没的,谁知道去哪了。”曲嘉倩撇嘴,“不过看在元熙的面子上,我可以试试联系他。你想叫他来陪元熙?”   她跟含琦还是不对付,倒是能明白她的思路。   “嗯。他们关系不一般,有他在,元熙心里有牵挂,不容易做傻事。”   她在这世上真正的牵挂还有妹妹元卉,然而为了让妹妹安心生活,她是不会主动去找人的,那么剩下唯一能拉住她好好活下去的人就只有聂尧臣了。   …   接到曲嘉倩的电话,聂尧臣刚从机场出来。   春海的秋天越来越不像秋天,比东南亚更闷热。   他靠在汽车椅背上,声音透着疲惫:“你怎么知道我这个号码?”   “这你就别管了,我现在的工作就是调查别人,还能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什么事?”   “你跟赵元熙分手了啊?”   聂尧臣沉默了几秒钟。   “没事我先挂了。”   “哎哎哎,别挂!”曲嘉倩气急,“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耐性啊!”   他有耐性,只给了那一个人,却仍被弃若敝屣。   他头疼,按住额际跳动的血管:“到底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以为我有那心情关注你隐私?赵元熙现在状况很不好,你们要是没分手,你怎么都不闻不问的?”   聂尧臣顿了一下。   “她怎么了?”   “噢,原来还知道关心啊!那赶紧到医院来一趟吧,她都第三天不吃不喝了,这么下去人都要熬垮了。”   聂尧臣一阵头晕目眩。   怎么就要垮了呢?   求仁得仁,现在埋藏的真相被挖掘出来,重见天日,这不就是她最想要的吗?   他知道她想要,也无法阻止她去面对真相,所以才送她回来——在兰卡威送她上飞机时他就想得很清楚了。   得偿所愿了,为什么反而像是撑不住了呢?   …   聂尧臣哪里都没去,直接赶往医院。   秦飞白守在病房门外,神色凝重。   “她在里面。”他看到聂尧臣来,言简意赅,“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她吃点东西。这已经是她第三天不吃不喝了,全靠营养针撑着。”   两个男人不是第一次这样面对面,秦飞白态度依旧冷淡,眼睛却出卖了他内心的焦灼。   元熙的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醒来之后也不哭不笑,跟她说话除了摇头也没什么反应,好像还沉浸在自己的梦境里面。   医生说这是情绪方面的问题,他们临床医生能救死扶伤,但患者情绪一旦崩溃,就不是他们能够医治的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   聂尧臣不知算不算那个系铃人。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赵元熙靠在床头看着窗外。长发放下来了,不知是不是睡了太久,发尾仅有的那些卷都被压平了,很柔顺地贴着后背的曲线,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柔顺。   从相识到现在,大概只有最初连对方名字都还叫不顺口的时候,她在他眼中留下过柔顺的印象。   她精神看起来并不算很差,只是瘦,几天没好好吃饭,病号服又宽大,套在身上,看着就像整个人脱了形。   那么一心一意看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他走过去,没有在她白色的床沿坐下,兀自站着,也不说话。   元熙却发现了他,缓缓将脸转过来。   “你怎么来了?” 第74章 【一更】不再是她的金主……   喉咙干涩,他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垂眸就看到她手背上的针眼,她朋友说她这几天靠营养针撑着,大约就从这里打进去。   拔针后没摁好的地方,皮下青了一块,成为十分惹眼的痕迹。   他想到上回她也是这样躺在病床上,吊了很多针水,他捧着她的手,说了很多话。   她很快好了,但事后他其实有些懊恼,因为没有留下来陪她到最后。   这回再想抓住她的手,两人之间却已经像隔着整个银河系。   他不知道两人为什么走到这一步,就像他不知道此刻自己为什么又站在这里用一个蹩脚的借口说:“你的东西忘了拿。”   “我没有什么东西在你那里,如果有,扔了就行。”   聂尧臣拿出一条项链,是他从丁慕云那里得来送她的那条祖母绿。   可以换一艘豪华游艇的顶级奢侈品,上回看到还装在特质的箱子里,有专门的安全官护送,现在却被他就这样像一株野花野草般捏在手里。   镶嵌了碎钻的线条从他指缝中流泻而出,仍流光溢彩,苍翠欲滴的宝石中包裹着跨越千百万年的尘埃,在珍视它的人眼中是自成一体,独特无二的“花园”。   “我知道你很少戴耳环,所以只带了项链来给你。”   他说着话,目光又落在她颈上。不是错觉,她是真的瘦了,锁骨凹进去两个很深的窝,但配上这条项链应该仍然好看。   他也不知自己在期盼什么,仿佛只要她愿意戴上他送的东西,就总是代表了点什么。   然而元熙却根本没多看项链一眼,只冷冷哂笑:“你让我平时戴着这么贵重的东西招摇过市?不怕再引来杀身之祸吗?”   妈妈当年走进婚外情的漩涡,多少也有虚荣的成分,毕竟跟聂权那样的人讲真爱有点过于可笑。可就是这样的虚荣,一念之差,给她原本的家庭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她从小便懂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再好也不应据为己有。   “你不想戴,收着也好。这是送你的东西,不应该放在我这儿。”   “我不要。”   她是铁了心的拒绝,冷心冷面,不带一点拐弯抹角。   聂尧臣却像是听不出来,自顾自的打开项链的搭扣,倾身要戴到她脖子上。   她推了他一把,猛地将他手中的项链掼到地上。   无价之宝,在水磨石的地板上滑出去老远。   不愧是真正的宝石,没有碎,也没有脱落,但金属跟地面碰擦的声音那么刺耳,让病房里的空气都像是凝固了。   两人很久都没说话。   “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聂尧臣始终记着在小岛上两人的争执。   之前齐妍在海岛遇见他们,得知元熙当时在大楼天台跟二叔聂权摊牌的反应时,不得不作为心理医生再次提醒他——元熙的PTSD比预想的还要严重。越接近真相,她心理上、情绪上的问题越发不受控制,最好能及时进行干预治疗。   他无法真切体会她的感受,便查阅了很多PTSD相关的资料,试着理解她的行为。   焦虑、易怒,甚至自伤、自毁、抑郁,都是PTSD的典型表现。   而人在极端情绪下说的话都不能作数。   她那天说从来没有真心喜欢过他,也是盛怒之下,口不择言吧?   他这样说服了自己,才会到医院来。   可见面之后她的表现,却让他做的种种心理建设都变得不堪一击。   她好像并不高兴看到他,也不希望他在这个时候到医院里来。   项链摔到地上的那一刻,他整个人也像被摔到了地上,砸得耳边嗡嗡乱响,身体每个部位都像错了位一样疼痛。   “回去吧。”她也忽略他的问题,只说她想说的,“我跟你其实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你不用管我。”   他不再是她的上司,也不再是她的金主。   “你为什么不吃饭?”他终于问她,“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   赵元熙笑了一下,非常非常淡的笑容,他以前从没见她这样笑过。   “不重要了。”她说,“我活着本来就是为了寻找真相,现在真相就在眼前了,我的事情都做到了,身体勉勉强强撑了那么久,也该是时候休息一下。”   聂尧臣呼吸一窒,没来由的感到心慌。   “就算知道了真相,生活也要继续下去,你不可能永远这样不吃不喝。”   她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的天真。   其实到底是天真还是残忍,还真不好说。   “你知道所谓的真相是什么吧?你家里人应该已经告诉你了,从你家花园泥土下层挖出了什么,你知道那是谁吗?那是我妈妈——我妈妈的骸骨,埋在你们家的花园里,二十年。你早就知道的,对吧?”   那也是他费心想要掩盖的秘密,否则他不会死守着那个房子,不让任何外人进入,不肯搬走,也不肯出售。   他们两人像在玩一场游戏,她费尽心机试探,底牌却早就在他手里。   她却还在中途埋怨他作弊。   他需要作弊吗?他说不定真的只是觉得她可怜,想要在揭盅之前,给她一点安慰,免得她输不起。   握有底牌的人知道最后输的人无论如何都是她。   打击太狠,她可能会受不了,就像现在这样。   世外桃源般的小岛,价值连城的珠宝,寻找她的手足至亲……都只是安慰的一部分。   他也在不断试探她的底线,看看到底做到什么程度,她有可能放下去揭开底牌的执念。   他脸色果然变了,居然否认:“其实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那里埋藏的人,会是她的母亲。   直到她的怀疑烧到二叔身上,直到两人海边放烟火那天听她说起2月14这个特殊的日子,他才明白。   他也跟她一样,不相信这世界上有这么可怕的巧合。   她家里消失的尸体,同一日他家中掩埋的东西,时间、形态高度吻合,绝不可能是巧合。   “不重要了,反正现在挖出来,就看证据,你事先知不知道……都不重要。”   她今天说的最多的三个字就是“不重要”——她身体怎样不重要,他是否知情不重要,他们之间究竟怎样走下去,也不重要。   “有句老话,叫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二叔害死的不止我爸爸,还有我妈妈。现在我跟你,差不多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恨了。我不恨你,但也没办法再跟你在一起了,我会想起他们,想起我妈妈……在你家的花园地下沉睡了二十年。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从一开始,就是因为这个才跟你在一起的。”   那种心跳失序,仿佛瞬间就要爆裂开的感觉又来了。   聂尧臣握紧了她床尾的护栏,用力得指节都发白。   “这种不是真心的话,以后都不要再说了。”   赵元熙又笑:“你错了,我跟你认识这么久,只有这一句是真心的。聂尧臣,我没爱过你,一天、一刻、一分、一秒都没爱过。我进你公司应聘是设计好的,在你家附近偶遇也是设计好的,为的就是要找我爸妈遇害的真相。我跟你做/爱、关心你都只是为了换取你的信任,不是因为喜欢你,非你不可,我们之间的所有事都跟感情无关,你听明白了吗?”   他那么聪明,不可能不明白,甚至这段话的每一个字,每一处语气的停顿都可能印刻在他脑海里,很久很久都忘不掉。   所以他终于走了。   眼睛里突然有什么落下来,擦掉,又落下……一时间止都止不住。   心里也好像有东西跟着一起流淌出去,流空了,她反而轻松了似的,最后一点负累也卸下了。   她红着眼睛按床头铃,秦飞白就在门口,比护士来得快:“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她朝他笑笑:“有没有吃的,什么都行,我突然感觉到饿,都快饿死了。” 第75章 【二更】骸骨,已经拼好……   市局很快打来电话请赵元熙去,作为受害者的直系血亲,配合警方取证。   元熙先回家,洗头洗澡,换了整身干净的衣服。   昏睡之后不吃不喝,好不容易恢复了饮食,这两天她脸上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   “还好吗?”含琦仍然担心,“你要是撑不住,我跟田师兄他们说说,过两天再去,没关系的。”   她笑:“我看起来这么弱不禁风吗?只是跑一趟,又不要我去捉贼。”   她看起来的确还好,没有想象中的愁苦不堪。   夏婵嚷嚷:“你还说呢,前两天睡都睡不醒,我们都快吓死了。”   “有点时差而已,没事。”   聂尧臣就特别不擅长倒时差,现在也被她拿来当借口。   邱含琦说:“我陪你一起去吧。”   “好。”   她朝含琦笑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就最后再麻烦人家一次。   依旧是田隽警官接待她,带她到楼上办公区域。   “我们今天主要是取一下你的DNA,跟新发现的骸骨以及当年第一现场的样本做个比对。”   元熙点头。   含琦安抚她:“不用紧张,很快就好的。”   很快有法医和专案组的侦查员过来,采样的过程的确很快,快到让人不敢相信这是破案过程中最重要的环节之一。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   田隽跟她们也算熟识了,一来就解释过,聂权现在已经作为重要嫌疑人被采取强制措施,其他的还在进行中的流程现在还不方便透露太多。   赵元熙问:“挖出来的……骸骨,已经拼好了吗?”   “嗯,拼好了。我们主任法医师也已经重新做过全面的勘验,死者年龄三十岁左右,有过生育史,背部中刀,死因可能是锐器刺破肺部导致的失血性休克,符合赵小姐你当时的描述。”   这样的消息不知该欢喜还是悲伤。   元熙脸色越发苍白,“那个,我能看她一眼吗?”   田隽点头,“可以,我带你过去。”   含琦仍旧担心,但这是作为家属的权利,她也迟早是要面对的。   骸骨放在技术中心专门的尸检所内,有一个专门的房间安置。   赵元熙他们只能在房间外面通过玻璃看一下。   原来一个人到最后剩下的不过如此。   没有皮肉,没有血液,精神思想也都已经消亡,颅骨突兀地隆起,脑组织却早已荡然无存了。   元熙看着那副被泥土和水分侵蚀到发黄的骨架,不由自主地把手掌贴在玻璃上——哪怕是隔空的也好,她想要再次触碰自己的妈妈。   没有眼泪流出来,但心里的悲伤没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   闭上眼睛,妈妈的形象仍然很鲜明的在脑海中浮现。   “走吧。”含琦轻拍她肩膀,等案子彻底了结,就可以将尸骨送去火化,入土为安了。   回去的路上,元熙说想去一趟花店。   从被迫跟聂尧臣一起离开春海市,到这趟重新回来,都没怎么管过花店的状况。   听说聂尧臣委任肖灼兼职照看,另一边则是就近在咫尺的夏婵在帮忙看顾店里的生意,两个店员萱子和詹行知也很稳定,尽心尽责地做事,店里的营业额比她离开的时候差不多翻了三倍。   见她回来,大家都很高兴。肖灼放下手里刚扎好的一束花,拍拍手道:“77姐,你要再不回来,我都要转正成正式员工了。你看我现在这技术熟练的。”   好好一个特助,愣是给逼成了个体商户,也是万万没想到。   元熙坐下来,接过他手里的活,帮他一起包,问:“现在还是那么多人慕名来看小詹吗?”   “那可不!”萱子笑嘻嘻接话,“名副其实的网红店!”   詹行知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倒是肖灼急吼吼道:“现在还有我,还有我啊!人家是女仆咖啡馆,我们是帅哥鲜花铺有没有!”   夏婵呵呵了一声:“我看你是最近最流行的那种男人。”   “什么什么?”   “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   “我好歹也算盘正条顺吧,怎么就成普却信了?”肖灼委屈巴巴的,“77姐你评评理,就我们聂总那颜控,要外表不好看能进总裁办吗?”   夏婵:“所以你现在离开总裁办了呗。”   “……”竟无言以对。   大家都习惯了他跟夏婵这样你来我往的斗嘴,嘻嘻哈哈笑闹着就过去了。   门头上又来了客人,小詹照例很耐心地介绍花束品类,萱子负责收钱找零,门上的门铃好像换过一个新的,仍然清脆地说着欢迎光临。   跟市公安局办公区看到的一样,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Saki自从那一天之后也没再来过花店,也许只是看错了,也许她真的忘记了这个地方,那样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赵元熙也跟着他们笑,看不够似的,想把这些景象都牢牢记在脑海里。   她还有个地方要去。   每个人都有正经工作和自己的生活,不可能整天二十四小时地守着她。   她给值班的邱含琦发了消息,让他们不要担心。   春海市有个南海禅寺,也在山上,但跟聂家花园所在的半山湾在相反的方向,因本地老百姓信佛的人多,香火很盛,日日都有很多法事,进山门就能听到佛歌。   这些年寺庙专设了存放骨灰的佛堂,也是跟殡仪馆合作的,没有在公墓下葬又不方便带回家中的亲人骨灰,就存放在这里,随时可以来祭奠。   沿山路拾级而上,松柏千枝,亭亭直立,高崖有山泉垂直而下,砸开白色水花之后变作潺潺流水,从寺庙前的石桥下经过。   元熙很喜欢这种感觉,山中岁月,悠然静谧,适合修行,也是人安息的地方。   她在门外买了香,又在前殿功德箱前捐了功德钱,才走入供奉骨灰和灵位的后殿。   工作日没有多少人到这里来,诺大的空间里连带洒扫的老僧人,也只有两三个人。   元熙带了一束野菊来,山路上开得灿烂无比,比她店里那些经过精心修整的花束更有生机。   她把花放在自己最熟悉的那个位置上,轻轻叫了声爸爸。   无人回应。   阴阳永隔,这么多年,她应该已经习惯了,可今天她却特别希望父亲能应她一声。   当初父母同时遇害,家中没有什么积蓄,身后事都是最简化的流程,骨灰盒都是殡仪馆送的,无处安放,只能寄存在这里。   工作以后,她在公墓买下一个位置,却没有急着把父亲的骨灰转移过去。   她在等,等着案子真相大白那一天。最重要是找到母亲下落——她总还怀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希望妈妈还活着,那样的话她们母女俩可以一起来为父亲移葬;哪怕是最坏的情况,只找到尸首,她也能将双亲合葬到一处,逝者已矣,可以瞑目了。   可当她真的见到母亲尸骨的一刻,她觉得这样的计划自己大概是做不到了。   “我是不是很没用?”她轻声问父亲,“都到了终点,我竟然只想逃跑。”   她天生难以集中精力,却偏偏投入了一辈子的时间,倾其所有,专注于寻找真相这一件事,可以说是精疲力尽了。   等到这件事画上句号,她不知道接下来可以做什么。   她无法面对失散多年的妹妹,也无法面对自己。   她曾经在书里读到,林徽因梁思成夫妇早年南迁时,在长沙遇到日军空袭,炸弹落在住处附近十几米的地方,夫妻俩一人抱起一个孩子逃生。她后来在信中写,“我们停了下来,心想这一回是躲不掉了,我们宁愿靠拢一点,省得留下几个活着的人去承受那悲剧。”   就是这样,活着的人承受的悲剧,比直接死去的人更痛苦。   父母要是带她们姐妹俩一起走了,说不定反而好一些。   她是怨恨过母亲的,在揣测她可能因为婚外情而找来杀身之祸的时候,她短暂的恨过妈妈蒋虹,埋怨她跟这个家庭带来不幸。   然而见到那副骸骨之后,这种怨恨却一点都看不到了,除了凄怆,就是疲惫。   对家人的感觉原来也会是那么复杂的。   就像她偶尔也听同事抱怨,回家多住几天就跟妈妈吵架闹别扭,被逼婚、被拿来跟别人家的孩子作比较,实在烦得很,可是离家在外一段时间,又很想回家,想爸爸妈妈。   一家人,谈得上什么怨恨呢?   “爸,你也不要怪妈妈。她那么爱漂亮的人,这几年一直是那个样子,你看了也会难过的。她的遗体,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领回来,我先帮您搬到公墓那边去,万一……我今后不能来看你了,含琦和飞白他们直接把我们送到你身边去就行,不会太麻烦。我又能见到你们了,以后可都不要再吵架了啊。”   爸爸脾气很好,肯定能够谅解的。   元熙又添了一注香油钱,才到管理处去登记办手续,退掉这个供奉的位子,领回父亲的骨灰。   骨灰盒抱在怀中很有些分量,她走得慢,刚到山门外,发现门口停着十分眼熟的轿车,车后座上下来的女人腿脚有些不方便,手里拿的供果和花很快就被身边的男人接过去。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聂舜钧,还有他的太太。   聂舜钧显然也看到她,抬了抬下巴:“赵小姐,这么巧?”   山雨欲来风满楼。   赵元熙站在台阶上没动。   卜寒青看了看两人,说:“你们先聊,我先进去了。”   她并不希望被当做需要特别对待的人,倒是很感激元熙似的,朝她微笑,接过聂舜钧手里拎着的东西,稍稍有些吃力地跨过山门往里走了。 第76章 他就去给她找了一只猫。……   山门外只剩下元熙和聂舜钧两个人。   “聂先生想说什么?”   聂舜钧看一眼她怀中抱着的骨灰盒:“这是令尊的骨灰?”   “不然呢?我妈妈还躺在市公安局的尸检所里。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明知故问了?”   聂舜钧已经走上前来,跟她一样站在台阶上,身高立刻比她高出一头。   “我以为赵小姐是聪明又通透的人,没想到案子还没了结,就对我这个姓聂的这么大敌意。我当初答应过你的事已经做到了,但你应承我的事,好像不打算履行?”   “你也说了,案子还没了结,怎么就知道我不履行呢?聂先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急?”   “我不是阿臣,你不用拿对付他那套来对我。”他敛起笑意,“我说让你离开他,为的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现在出尔反尔,伤他那么深,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   “怎么会呢,我知道聂先生雷霆手段,聂太太的腿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对自己心爱的女人都这么狠,我这样一个小人物又算的了什么。”   “你现在激怒我没有任何意义。”   “噢,那就是你的宝贝弟弟又委屈撒娇,让你这个做大哥的来给他出头?你们这么兄友弟恭的,怎么就没想过别人也会有兄弟姐妹?”   “你怀疑阿臣查你妹妹,干预她的生活?”   她跟聂尧臣正是因为这件事大吵一架才从段轻鸿的海岛离开,而聂舜钧跟段轻鸿交情匪浅,总有办法收到风声。   他这样波澜不惊地说出来,证明他也早就知道妹妹元卉是她软肋,甚至他刚才威胁说要拿她怎么样,很可能也指的是要从元卉身上入手。   毕竟她自己一文不名,连命都不想要了,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   但听他语气,好像不认为这件事是聂尧臣会做的。   “他都承认了,还有什么好说?”   “你就因为这件事跟他吵?”   赵元熙感到好笑:“你不是希望我能离开他吗,怎么现在倒像是怪我跟他闹别扭?”   聂舜钧抿紧了嘴唇看她一阵,才说:“他委托我找人调查你妹妹的情况,确定她身份的时候,她已经接不到工作,相当于被公司雪藏。”   元熙一凛:“什么意思?”   “无论你妹妹遇到什么,都跟阿臣没有关系。”   赵元熙微微一怔,忽然笑了,因怀里抱着重物,笑得肩膀和胳膊都止不住发颤。   “笑什么?”   “我笑啊,你们这无辜和正义凛然的样子,我是不是还应该对你们感恩戴德,或者亲自去跟他说抱歉啊?你们聂家欠我两条人命,我跟我妹妹变成今天这样都是拜你们所赐,你现在说与你们无关?”   聂舜钧不跟她争辩,又看一眼她怀中抱的东西,说:“你要去哪里,我让司机送送你。”   “不用了,现在打车这么方便,用不着聂先生猫哭耗子假慈悲。”   她错身下了台阶,往山下走去。   聂舜钧突然在身后说:“警方昨天来提了我们家所有男性的DNA。”   元熙果然停住脚步,回过头看他。   “我二叔已经是瓮中之鳖,要是挖出的骸骨上有决定性的证据,早就跟他的DNA比对成功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他故意停顿一下,“赵小姐,你们家这个案子,没那么快了结。”   …   古寺清幽,香火缭绕。   聂舜钧跟赵元熙分开后进入南海禅寺,在前殿和供奉骨灰的后殿都没找见卜寒青,于是到后院的禅房去,他们每次来都跟住持约好一起到饭堂吃斋饭,她知道他会到这儿来。   果然刚到后院就见她从管理处的办公室出来。   他们夫妇也有遇到死局的时候,佛法禅理给了卜寒青很好的安慰和疏导,她干脆做了俗家弟子,常逢初一十五上山吃斋。他便常陪她来,正好岳丈的骨灰也供奉在这里。   她手里的供果和花束都还没动,聂舜钧上前接过:“怎么没在前面等我?”   卜寒青白他一眼:“趁你不在,特地来跟住持师兄聊天,不行吗?”   这里的住持院家是个帅和尚,人又沉稳有大智慧,跟聂舜钧本身也是多年的朋友,大家年纪相仿很聊得来。   但聂舜钧什么飞醋都乱吃,不然也不会这么步步紧盯,每次她进山都跟着来。   “他这会儿不在,四点以后才回来。”他轻描淡写,一点都不上当,牵住她手说,“是不是想给你家里人换个大点的地方?”   不然怎么会来管理处?   连赵元熙那样的孤女,都惦记着给父母移葬,何况她如今有了丈夫儿女,会有想法也很正常。   不过一句话的事情,他就怕她仍心有芥蒂,不肯跟他说。   卜寒青摇头:“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刚才到后殿那里听老师父说起赵小姐今天来把她父亲骨灰挪走了,我才想到管理处来问问情况。”   “有什么不对吗?”   “佛堂的师父记性特别好,哪个骨灰龛里供着谁、家人是什么样的人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说赵小姐一年只来两次,心心念念是要等母亲的事情了结之后把父母一道合葬的,可今天来就把骨灰取走了,还说以后不能尽孝,不要怪她之类的话……你不觉得不妥吗?”   “你是说她有轻生的念头?”   “我不敢肯定,所以来管理处问问。这里的师父说她之前预付了十年供奉的租金,现在都不要了,还添了很大一笔香油钱。她还问了做法事的情况,说是要给家人约一场,也提前付了钱。”   看起来就像是把一切重要的大事都提前安排好了。   聂舜钧还思忖不定。   “你不要只盯着你家弟弟的伤心失望,赵小姐一家也是真正的受害者。你叫她离开阿臣,打断骨头连着筋,她不狠心一点,不叫他彻底死心,怎么可能说离开就能离开?”   “她是个疯子,思维跟常人不一样。”   “阿臣的思维难道跟常人一样?”   “会不会是你多愁善感,想的太多?”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她要是真做了傻事,阿臣心里一辈子都过不去那个坎儿,那就真的永远没办法跟她分开了。”   聂舜钧换了一种温柔神色,“真搞不懂女人,明明心里喜欢,为什么还总想着要离开?”   卜寒青又忍不住翻他白眼儿:“不是你让人家离开的?”   “我说的是你。”   “我们跟他俩可不一样,他们是真的两情相悦,我那会儿走的时候可没喜欢你。”   他伸手轻捏她下巴:“你再说一遍?”   她格开他手,拿出手机递过去:“跟阿臣说一声,你打还是我打?”   “你来打吧,你说的话,他也肯听。”   …   聂尧臣自己开车从宠物店出来,刚在第一个红灯路口停下,就不由去看副驾驶座上的航空箱。   里面装了个小猫,才两个月大,虽说是长毛品种,但太小了,看着也就是个毛茸茸的球而已。   大概从来没离开过宠物店的猫屋,对什么都充满好奇,脑袋挤在航空箱的门上,露出一点细细的胡须,也不乱叫,像个装成熟的小大人。   他压根不懂挑猫,肖灼怕他被人骗,带他去自己姐姐开的宠物店,都是自家繁育的品种猫,让他敞开了随便挑。   浅色地板上滚过来一堆毛球,有几个胆子大的直接爬到了他脚边。肖姐姐让他在这几个活泼不怕人的里面挑,因为健康又跟人亲近,将来好养活。可他偏偏看中这一只,难得出来遛遛弯,看了他一眼就躲到旁边落地窗边去玩了,那个向往窗外的小小模样简直跟元熙如出一辙。   难怪她想要养猫,就是因为发现自己也像猫儿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去找一只猫来给她。   那天在医院里一番对话,其实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一切都是算计,都是假的,当时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医院。   可缓过来之后,脑海里想的还是她需要什么。   她说过她想养猫的,他就去给她找了一只猫。   可能最近外界发生太多事,他本身就不敏感的感情系统更加钝化了。   但他不知道该送到哪里去给她,她住的那个小公寓也不知道能不能养猫狗。   最要紧的是,她现在有没有这个心情照顾一个这么脆弱的小生命?   宠物店说小奶猫刚离开妈妈要适应一阵子,还连疫苗都不能打,要注意不能让它生病。   他想起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赵元熙,决定还是把小猫带在自己身边先照顾一阵子,至少打好疫苗了再给她送去。   但就算他照顾,能养在哪里也是个问题。   聂家花园成了命案现场,由警方拉了警戒线看守,还没有解封。父母那里是不能去的,听说爷爷也在找他,要跟他谈谈,那么聂家名下任何一处物业他都不能去了,因为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谈。   他来到春江华庭,他跟赵元熙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只有这里是真正属于他们俩的空间。 第77章 【一更】他爱她?……   他自己开车,到了公寓楼下,抬头望了望,发现竟然亮了灯。   心头忽然突突一跳——赵元熙又回来了吗?   她毅然决然从这里搬出去之后,这么长时间,她几乎一次都没回来过。   那么现在出现在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会不会是来告诉他,那天她说的话只是一时冲动,没有一句真心的?她其实是喜欢他的……哪怕一开始动机不纯,但后来还是有一点喜欢他的。   他完全不懂得揣摩他人心思,但至少是这样期盼着。   有了这样的期盼,心头的悸动就更加厉害,手心里都微微冒汗。   手机就在这时响起,他又抬头看一眼窗户里透出的光亮,这才接了电话:“你好。”   “阿臣,我是卜寒青。”   “大嫂。”   “赵小姐跟你在一起吗?或者你能找到她吗?”   聂尧臣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有什么事吗?”   卜寒青于是将南海禅寺中遇见她的事大致说给他听,最后语气有点沉重:“……她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其实心里一直都很难过。我是医生,见过很多患者家属在面对至亲死亡的时候,悲痛不是马上表现出来的,藏得越深,伤痛越大。赵小姐情绪已经埋藏了二十年,这种情绪是会发酵的,现在突然曝露出来,可能会让她有自毁倾向。喂,喂?阿臣,你在听吗?”   心头的悸动像是突然停止,他忽然像落入一个巨大的空洞,周遭的一切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仰头再看那透出的光亮,竟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匆匆挂断电话就往楼上跑。   …   其实赵元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这个房子里来。   进门看到那个巨大的鱼缸,居然有几条鳑鲏在游动,只是少了河蚌和田螺。   聂尧臣从兰卡威回来之后,大概是回到这里来住的。   也很好理解,家族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在其中所起的作用让他的角色变得很尴尬,不管聂权最后能不能定罪,都仿佛是背叛了家人。   最后竟然要躲到他们共同生活的这个屋檐下来。   原来他们都一样,有家归不得,或者干脆无家可归。   她出去买菜,这回附近的韩国超市终于有比较新鲜的肉和牛排,她买了很多,腌渍好了,用封口机全部封好放冰箱冷冻,聂尧臣今后想起要吃的时候拿出来直接下锅油煎一下就好。   还有果味的啤酒,其实只能算作含酒精饮料,他偶尔也想喝酒,可以拿出来解解闷,聊胜于无。   又把黄瓜、红白萝卜等等蔬菜切丝凉拌,封在乐扣的密封饭盒里,作早晨伴粥的小菜最合适不过。   她做这些事,像是下意识的动作,好像天生就会,但在做的过程中却总是会想起她跟聂尧臣刚到这个房子里来时的种种。   他还叫不顺她的名字,总是1077这1077那的,像在跟一个机器人互动。有时她在厨房忙碌听不见他叫唤,他才偶尔走进厨房间来,看看她在忙什么,如果烧的是他最喜欢吃的菜,就亲亲她耳朵、后颈,心满意足地走出去;要是他不怎么喜欢的菜式,就从身后搂住她腰,下巴搁在她肩头轻蹭,像是这样就能让她改变主意。   不过她很快就摸透他的习惯和爱好,后来每次都是烧他爱吃的东西,甚至开发他的味蕾,让他喜欢一些新的食物。   他还是会搂着她的腰,蹭蹭肩膀,也会亲亲耳朵。   那时也还谈不上熟稔,但已经自然而然的亲近起来,毕竟连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再做什么好像都不会难为情。   性和爱本来就很难完全区分得开,界限模糊得就像他们一起在海边看日出时的地平线。   这个房子里的所有东西,从地毯到窗帘都是她选的,还有原本空空如也的厨房,也是由她买锅、买刀、买电器,配齐了居家过日子需要的所有大小物件。   现在想来,还真像新婚的小夫妻开始过自己的小日子,采买这些东西的过程,像是主妇憧憬着新生活的开始。   难怪聂尧臣下棋总喜欢复盘,温故而知新,回想过去的事原来真的会有截然不同的感受,下棋也一样吧?   那些道具和锅都擦得亮晶晶的,她没回来的这些日子,家政阿姨应该还是照常上门打扫,一点也没有污糟的痕迹。   生活的温馨让人从心底生出眷恋。   她从刀架上抽出一把刀。最小的刀用得最少也最锋利,她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在手腕可以看到青紫色血管的位置比了比。   就这样切下去会很疼吗?   假如割得不够深,血液应该会很快在伤口凝固吧?   她大概还需要放一浴缸的水,将伤口浸入,这样血会一直流,直到生命完全消逝。   她这样稀有的血型,连送医抢救的机会都没有,倒是省去许多麻烦。   但无论谁发现她,那样的场面都会很血腥很吓人吧?   而且这么贵、这么漂亮的房子就被污染了,豪宅变凶宅,对聂尧臣来说也不太公平啊……   窗户边有夜风灌入,终于带来秋天的清凉。   她走到阳台,万家灯火、车水马龙尽收眼底。   拉开窗户往下看,幽深夜色笼着树影,深不见底。   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赵元熙站在那里,感受到来自黑暗深处的吸引力。   她开始能够体会为什么抑郁症患者总有这样的冲动,那真的是身不由己的。   聂尧臣打开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阳台的窗户全都大开着,门一打开,两头通风,夜风便如潮水涌入,将站在窗边的人吹得摇摇欲坠。   在兰卡威的游艇上,她的衣裙都被海风吹得肆意飞扬,但那种凭海临风的潇洒跟如今这种决绝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猜到她要干什么,即使他天生无法与人共情,却还是猜到她的心思,那种可怕的绝望和空洞让他根本来不及想什么或者说什么,大步上前直扑她身后,猛的将她从窗边拉下来卷入自己怀里。   巨大的惯性让两人同时摔倒在地上。   聂尧臣背部和肘部着地,仿佛能听到骨头折断的声音。   元熙也被摔懵了,反应过来后大声质问:“你在干什么啊?”   聂尧臣有那么一瞬间疼得说不出话来,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像是戳得他全身疼痛不已,声音像是变了调:“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她到底在干什么?爬到这么高的位置,往前一步,就万劫不复。   元熙感觉到压住他的胳膊他似乎很疼,挣开他的怀抱,直起身冷笑道:“你以为我要自杀啊?都还没看到凶手被枪毙,我爸妈都还没瞑目,我哪会那么快就寻死?就算要死,也轮不着你来管我!我是死是活都不关你的事!”   上回那些绝情绝义的话,上上回那一巴掌,都还没让他清醒吗?   聂尧臣费了很大力气才咬牙从地上坐起来,一手扶着另一只胳膊:“不是真心的……我知道你说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   “错!那些才是真的,以前的所有甜言蜜语都是骗你的,只有现在说的才是出自真心。聂尧臣,你现在看到的,才是我原本的样子。”   “没关系……”他忍着剧痛,想要伸手去握住她的手,然而摔倒撑地那条胳膊大概是骨折了,竟然完全无法动弹,只能眼看着她有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只要你是赵元熙,你就是我爱的那个人……够了。”   元熙心头剧烈震动——他刚说什么?他爱她?   “你爱我?你爱我什么?你连我是原本生活在什么地方,原本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你叫袁茜,袁枚的袁,草字头的那个茜。你在福利院长大,赵是福利院院长的姓氏。”   胳膊传来的剧痛,逼出了他额头的汗水。   元熙冷冷一哂:“看来你早就查过了,但你以为这就算了解一个人吗?你连我的名字都没读对,我是姓袁,但那个草字头的字在我名字里读qian不读xi,是表示红色和草木茂盛的样子,跟我妹妹的‘荟’字相对。我爸妈也喜欢花草,才给我们取了这样的名字,没想到我妈妈最后会在别人家的花园里埋藏了二十年。”   袁茜,茜茜吗?   聂尧臣脑海里冒出一种奇异的预感,来不及抓住,就消失无踪。   “我也远没有你看到的那么优秀。能做好你的秘书,完全就是投其所好走捷径而已。我从小有读写障碍,非常严重,别人记作业写字写拼音就可以,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画图来帮助记忆,要不是我妈妈帮我,稍长一点的句子都读不出来,读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我能理解你,像我们这种天生对这个世界带有认知缺陷的人,最希望的就是别人像对待一般人一样对待我们。我那样对你,只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只是为了讨好你,不是喜欢你,更不是爱你!” 第78章 【二更】我从来没说过要……   “你说你妈妈……用什么方法训练你?单词切割,带字联想?”   “没错,你也经历过是吗?那你应该就能明白,我为什么接近你能这么得心应手!”   “那你今天到这里来干什么……”聂尧臣问她,“你不是说全是假的,对我没有一点真心吗?你搬都搬走了,又到这里来干什么?”   “能干什么,当然是回来住。你不是把这套房子当分手费送给我了吗?既然挂在我名下,回自己的房子住还要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又不傻,干嘛放着好好的大平层不住,去挤那种破旧不堪的小公寓?以前是为了在你面前摆出姿态,欲擒故纵,现在事情都到了这一步,我也不需要再伪装了。”   “不是分手费。”他忍着疼痛吃力地纠正她,“我从来没说过要跟你分手。”   “噢,对,是母凭子贵,要将来要留给孩子做安身立命之所的。你怎么这么天真呢,真以为我会给你生孩子?”元熙拉开随身的小包,翻出一小盒药片,“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避孕药,从我跟你在一起的那一天开始,每个月按时按量的吃,包括今年答应你生孩子的这么长时间,也都没停过。再加上套,双重保险,我是不可能怀上你的孩子的,明白了吗?”   她把那药盒砸到他怀里,犹如重锤,直接将他所有的侥幸都砸得面目全非。   元熙看到了他眼里的震惊,然后有什么像火苗一样渐渐微弱,直至完全熄灭下去,死寂一片。   之前无论她说什么,他眼里只是失望而已,不会像现在这样,脸色都苍白得令人不忍直视。   可能她也并不擅长说谎,说了这么多,只有孩子这一件事是真真切切她完全没想过要实现的。   没想到这么有说服力。   之前说骗他那些事,无法证明,毕竟两人在一起有过那么多美好的时光和别人不能复刻的默契,就算假的也成了真的,怎么证明是骗他的呢?他大可以认为那都是言不由衷。   然而到了孩子这件事,他不知怎么就播下了执念的种子,一心认定只要有了孩子她就不可能离开他身边了,无论面对什么样荒诞的局面,他们永远都能在一起。   可她跟他说,她一直都在服药。他们互相依偎,做着情人间最亲密的事,憧憬未来有宝宝可以叫他们爸爸妈妈的时候,原来她都笃定她其实是不可能怀孕的。   他兀自在乌托邦里待了那么久,最后居然是由她亲手来戳破这个幻境。   这一回,赵元熙看着他离开,知道他是不会再回来了。   他抱着胳膊踉踉跄跄离开,像极了一个伤兵,茫茫然不知道前路在哪里。   伤筋动骨的痛,她不能体会,但还能感觉到他猛然将她裹入怀中摔到地上时那种强大的劲道。   他是想要保护她的。   这样的认知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拉着她,也跌跌撞撞地跑向他消失的门口。   前一刻才刚关上的门后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她在指望什么呢?难道还指望他会在门口等着她追出来吗?   他最后的一丝希望刚刚被她亲手掐灭了,不是吗?   “咪……”   门口有个航空箱,细微的奶猫的叫声从通风口飘出来,不仔细听都听不真切,跟成人世界里你来我往的交锋相比,轻飘飘的就像一朵小小的云。   长得也像云朵,乳色毛茸茸的一团,   她不由蹲下/身去,跟里面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对上。   “你是哪里来的小可爱,聂尧臣带你来的吗?”   箱子里的小东西不会说话,嗅着她的手指,又咪了一声。   心头一角开始融化,那些凝视深渊、凝视刀锋时的感觉一瞬间被抛到了脑后,甚至刚才进行的那一番激烈争吵都没发生过似的,水一样流走了。   她是提过想要养猫,但都好久之前了。   聂尧臣应该是不知道她今晚会到这个房子里来的,那他拎这只猫回来,是打算自己养着?   小猫不知是饿了还是怕生,在箱子里焦躁不安地开始了叫唤,大概是在找妈妈了。   怎么办呢?留在这里,聂尧臣要是不再回来,它就要饿死了。   元熙只能先让它跟自己回去。   她当然没真的想长住在这里,什么房子放在她名下,也只是根据聂尧臣以前的提议猜的。她甚至都不确定他还留着这个房子,所以发觉连入门锁上她的指纹都没有删掉,进来看到的一切摆设也还是跟原来一样的时候,还挺意外的。   将父亲的骨灰迁入公墓是个很简单的过程,但她确实感觉承载了难以承受的压力。已经故去的家人,归宿如果都是一抔黄土,那么活着的人该去哪里实在是个令人煎熬的问题。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好像只有回到这个地方来,让自己忙碌,才有继续下去的动力。   以前想养一只猫,是不是也早已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有猫陪着,她就有这份责任,哪怕再空虚再想轻生,但想到还有这么个小生命依赖于自己,等着她喂饭、喂水和铲屎,拼了命也会振作起来的。   聂尧臣莫非也看出来这一点,才带回这个小猫?   她今天过来其实还有一件事,就是把那条祖母绿的项链还给他。无功不受禄,更何况她都明说了之前种种全是骗他的,还收藏这样价值连城的宝贝,倒真像个感情骗子了。   可没想到反而又带回另外的小“宝贝”。   赵元熙把小猫带回公寓之后,开始了铲屎官的生活。   因为是新手,一点经验都没有,凡事现到网上搜索,又给它置办各种猫咪用品,猫窝、猫爬架、猫砂盆和各种玩具买了一大堆,忙得不亦乐乎。   曲嘉倩翘着腿看她进进出出的,趴在地上拿手指给小猫一口一口喂奶糕,撇撇嘴说:“你这跟养孩子有什么区别?聂尧臣是不是真不孕不育?这么久了都没能让你怀个孩子,先是寄养大壁虎,现在又弄个猫给你,啧啧。”   不过有点寄托也好,免得秦飞白他们都还担心她会撑不住做傻事,不管孩子还是小猫,只要能让她好好活下去就行。   元熙趴在地上没理她,喂完小猫了才问:“你怎么又到这儿来了?”   “还说呢,你可得对我负责。我本来隐藏得好好的,家里人都不知道我在哪、在干什么。结果为了帮你,跑去聂家花园,把自己给暴露了。我妈现在找到春海市来了,我不想被她捉回去,更不想又被两家父母强行跟聂尧臣绑到一起。”   “那不是挺好。我现在反正不可能跟他在一起了,你们门当户对,可以考虑一下重新履行原本的婚约。”   “喂,你到底知不知道结婚是什么概念?我很可能要跟这个人一辈子同吃同住,还要一起养小孩和宠物,要是合不来,或者说不喜欢他,我要怎么熬过这么漫长的时间啊!你觉得聂尧臣不错,能做个好丈夫,但那是对你而言,不是我。就好比我给秦飞白推荐螺蛳粉,那么好吃的东西,我多喜欢啊,就是入不了他的眼。”   “你很在意飞白的看法?”   “那当然了,他是我师父,又是我搭档嘛!”   “你今天从进门到现在,已经提过他三回了。”   曲嘉倩从餐桌上呲溜滑下来:“哎,你可别乱点鸳鸯谱。说你的事儿呢,怎么又扯我身上来了?”   “你说你妈来了,要重新撮合你跟聂尧臣,这怎么是我的事儿?”   “你得想办法救我啊,负责!”   元熙看她一眼:“我觉得你好像已经有主意了。”   曲嘉倩一笑,“不愧是你,等着哈,我给你看个东西。”   她变戏法似的从袋子里摸出一个扁扁的坐垫一样的东西,在元熙眼前晃了晃。   “这是什么?”   “看不出来是吧?我给你演示一下,你就明白了。”   曲嘉倩撩起衬衫,把那个垫子贴在肚子上,然后两手绕到腰后。原来这垫子角上还有几根带子,正好系在身后。   绑好之后,她把衣服放下来,拍了拍隆起的小腹说:“怎么样,是不是很像孕妇?”   元熙已经明白她要干什么了,想也不想地说:“不行,我拒绝。”   “别呀,我还没说要干什么呢!”   “你想让我绑着这个垫子,假装怀孕了,在你妈带你跟聂尧臣见面的时候突然出现,埋怨聂尧臣始乱终弃,好把这场婚事给搅黄,对吗?”   曲嘉倩笑容凝固:“这么容易猜吗?”   她还以为是个相当不错的好办法呢!   “你整天跟飞白一起调查婚外情,这种场面肯定见得不少了,一点也不难猜。不过我现在真的帮不了你,你要不网上随便找个群众演员,效果也是一样的。”   “聂尧臣那种怪咖,哪是一般的群众演员能了解的?聊几句就露馅了。他又不会撒谎,你跟他至少是真在一起过啊,他想不承认都不行!”曲嘉倩双手合十虚拢着,“求求了,就帮我这一回。”   “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我跟他分手的时候,把什么都坦白了。”   包括她最初的动机,那些虚与委蛇的甜言蜜语,还有哄着他,却没想过真给他生孩子的事实。   曲嘉倩听她讲完整个过程,也瞠目结舌:“不会吧,这么狠的吗?”   那……那是有点不合适了。   旁观者听着都觉得残酷,当事人心里该有多难过啊?   聂尧臣感情再迟钝、再无法共情,那也是个人啊,前脚被告知没被爱过,后脚就又成了“负心渣男”,就算是假的他也会伤心吧? 第79章 我的DNA跟挖出的骸骨……   曲嘉倩欲哭无泪:“那怎么办啊,我不想真跟他结婚啊!”   “你可以朝相反的方向想一想,不让聂尧臣做负心汉,那就你自己有了心上人呗!情郎找上门,王母娘娘还能网开一面搭个鹊桥呢,何况是你妈?”   “你太不了解我妈了,我妈真的没有王母娘娘通情达理!”虽然她搞不太明白这个王母娘娘是什么人,“再说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找谁来配合我演戏啊?”   她可信不过网上找的“临时演员”,很容易被骗!   “找飞白啊,这不是现成的人选吗?他既然是你搭档,又是你的师父,没道理不肯帮你的。”   曲嘉倩愣了一下,还真在脑海里认真思索了一遍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想好了?要不你去跟他当面好好商量商量?”   赵元熙想趁机送客。   “呃……可是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他装作是我男朋友跑来,我妈要是同意了呢,那怎么办?”   难道还真跟他在一起?   其实如果不考虑出身和家世,秦飞白也蛮优秀的啊!   “假戏真做,那也没什么不好啊!除非是你自己很不喜欢他。”   “我没有不喜欢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曲嘉倩脸上浮起难得一见的红晕,“哎,你这人很讨厌啊,给我下套。”   元熙笑了笑:“有人跟我说过,世上有两件事是没法掩饰的,一是咳嗽,二是爱情。那现在真情实感的流露也只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怎么能怪我?”   她拿曲嘉倩曾说过的话揶揄她。   反正不管怎样,曲嘉倩打算先在她这儿住下来了。   她本来也是带着任务来的。秦飞白说之前答应让她跟一段时间已经仁至义尽,算是履行过对朋友的承诺了,要再想继续跟着他,就得到元熙这儿来,跟她作个伴儿,保证这段时间她不出什么状况。   其实曲嘉倩也看出他对元熙的感情肯定是超越朋友发小的,要是她真出了什么事儿,那秦飞白肯定也是无心工作的,她想跟也没得跟了。   元熙好就是大家好,她明白。能赖在这里就赖着,反正她妈是真的从大洋彼岸飞过来了,也不算撒谎。   两人你来我往地哼唧聊天,还没敲定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元熙的手机就响了。   “喂,含琦,什么事儿?”   她就说了这么一句,对方不知说了什么,她脸色骤变,越听到后面脸色越难看。   “怎么回事儿啊,含琦打来的?”等她挂了电话,曲嘉倩才问她。   元熙握着手机坐在那里,半晌都没说话。   “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元熙眼睛不知看着哪里,像是无法聚焦似的,听到她声音才转过来看了她一眼:“含琦说,警方那边的DNA报告出了。”   “终于出来了啊,那不是好事吗?”   怎么她看起来像是受了很大打击的样子?   元熙不吭声了,仿佛自己内心也不愿意相信这个结论似的,只要从嘴里说出来,就不能算作是真的。   很快又有电话进来,这回是田隽打来的,言简意赅说了几句,就见她最后抿了抿唇说:“……嗯,我知道了,谢谢,我马上过去。”   看来有些结论不信也不行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可别吓我。”   元熙终于冷静下来,缓了口气才说:“市公安局来电话,说我的DNA跟挖出的骸骨不匹配。”   曲嘉倩一愣。   “不匹配是什么意思啊,怎么叫不匹配?是说没有亲缘关系吗?可那个……不是你妈妈吗?”   元熙没再回答她的问题,说了句我出去一下,抓起一件外套就走。   曲嘉倩在身后叫她:“喂,你去哪里啊,喂!”   …   赵元熙去了市公安局。   来多几次之后,已经不再需要有谁引路,就能熟门熟路找到她要找的人了。   在田隽他们的办公室门口,她正好迎面碰上办好手续出来的闫姣姣。对方戴着墨镜,她一时没看出来这是谁。   闫姣姣却像是认得她:“你就是那个失踪女人的女儿?”   赵元熙没回答,田隽正好出来,打断两人的对话,轻声对元熙说:“进去吧,他们都在里面。”   他自己带闫姣姣朝走廊另一边走了。   元熙敲门进入办公室,老田局长已经在等她,含琦也在,见她来了都站起来,像是想要安慰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让她先坐下。   “刚才我在门口碰见一个穿条纹衬衫的女人,她是聂权的前妻闫姣姣吗?”   邱含琦:“你认识她?”   “看过照片,她跟聂权离婚以后嫁给了一个做实业的富商,生了一对子女,经常在各种媒体上露脸。”   知己知彼,聂家这些人物关系只是她搜集的情报的一部分。   但她发觉自己认人真不太行,照片上见过的,到现实中打了照面却不一定能认出来。   她的认知通道始终不是那么通畅,无论通过眼还是耳到达大脑的信息,要处理起来好像总是有一些不够完善的地方。   含琦跟老田局长对视一眼,好像斟酌着该怎么跟她交代,赵元熙自己已经开口:“她是来接聂权出去的吗?”   “熙熙……”   “没关系,有什么你们就直接告诉我吧,真的不会是假的,假的也成不了真的。如果你们之前电话里跟我说的情况属实的话,放聂权出去也不过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   含琦和田隽分别在电话中跟她说,她的DNA信息跟骸骨没有亲缘关系,这就意味着聂家花园中挖出的骸骨根本不是她母亲。   尸体在地下已经埋藏二十年之久,凶手留下的生物信息和微量物证可能都已经被环境侵蚀,无法明确指向凶手是谁,只有她这样的人证能从侧面框定人选范围,从犯罪动机的角度出发,证明凶手可能是聂权。   但现在骸骨跟她都没关系了,她那套关于犯罪动机的说辞自然也就不成立了。聂家那么多人,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埋尸的凶手,凭什么就一定是聂权呢?如果骸骨不是她母亲,埋尸的时间都不一定是那年的2月14日,之前各人提出的不在场证明也就不能说明什么了。   疑罪从无。以检察机关的严谨来说,不可能因为这样似是而非的判断决定逮捕,更不可能起诉,因此羁押期限差不多了,就算没有闫姣姣,也该放他走了。   这些都是赵元熙在来市局的这一路上想明白的。   说来也奇怪,之前以为已经真相大白的时候,整个人像被掏空,脑海中既混乱又焦虑,根本无法冷静思索。   现在得知事情还有蹊跷,需要进一步调查,她反而静下心来,曾经每走一步都先做分析,有条理有计划的感觉又回来了。   也许她的潜意识中也早就发现了问题,至少感觉到现有的证据并不是那么牢靠。   老田局长作为长辈,像父亲心疼孩子,先给赵元熙倒了一杯水,才安慰她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果他真是凶手,就算现在放出去,将来也还有进来的一天,你不要着急。”   “嗯,我明白。”   “那刚才田隽他们在电话里跟你说的,不知道你听明白了没有?”   元熙点头,随即很快又摇头。   “我的DNA信息跟骸骨没有亲缘关系,意思就是那具骸骨不是我妈妈,是吗?”   “对,没错。”   “那跟之前在我家阁楼发现的血迹比对呢,也不一样吗?”   “你的DNA跟当年你家现场发现的血迹比对,证实是母女关系,但跟这具骸骨不是。骸骨跟当时提取的血液对比,也没有匹配上,就是说……”   “挖出的骸骨不是我妈妈。”   含琦点头。   老田局长叹了口气:“哎,我知道这样的消息会让你很受打击。我们作警察的何尝不是呢?每次以为就是他了,各方面条件都很符合,怎么看怎么吻合,但证据是不会说谎的。就是你刚才那句话,假的真不了,既然不是,就只能推翻了重来。”   他做刑警四十年,遇到过无数次这样的情况,大起大落跟坐过山车一样,中途难免沮丧失望,全靠最后破案后的成就感来冲刷。   但对于受害者家属和幸存者来说,这样一次,就是很大的打击。   最后案件告破他们会欣慰,也许可以放下,但仍然难以完全治愈这过程中的种种伤害。   他是很心疼元熙这孩子的,尤其是现在这样冷静懂事的模样,跟小时候来录口供时那个不哭不闹的小女孩重合,让人感慨和担忧。   含琦看她像是还有话要说:“你是不是想问,你妈妈真正的遗体在哪里?”   “我是想知道,但这个问题问你们也不会有答案吧?”元熙笑得有点苦涩,“我爸妈的案子应该跟这个骸骨案有关联,否则怎么解释她的靴子出现在聂家的衣帽间里,而且遇害的时间也差不多。”   “那这个骸骨的身份是谁,你们确定了吗?”   田局长摇头:“我们已经发了协查通告,给春海市各县市辖区以及周边邻近城市,查看有没有二十年来符合描述的失踪女性。有了具体的怀疑对象,再请对方家属过来做DNA的比对,这样效率会高一些。”   话虽这么说,但这项工作一听就是大海捞针。   万一没有这样符合条件的人呢?万一有失踪人口的家属没有报案呢?那不还是没有参照物吗?   “确定尸源是这种命案最关键的步骤,明确了遗骸是什么人,案子就破了一半。”含琦握了握她手,安慰道,“所以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的,你放心。只是这个过程需要一点时间,千万不要自乱了阵脚,知道吗?”   元熙点头。 第80章 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市公安局讯问室。   聂权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被这样讯问了。这地方没有窗,让人没有时间概念,甚至整个看守所都是个没有时间存在的地方,早起洗漱,到点吃饭、睡觉,不能用手机,也没有手表,每天就这么过。   他有些无精打采地垂着头,趴在椅子面前的横版上,重复着已经重复了几百遍的那些话:“我真的不知道,随你们怎么问,我没做过,问了也说不出来啊!”   “你听清楚我们问的问题了没有?”负责讯问的田隽把照片放到他面前,弯下腰搭住他后背,“这双靴子是出现在你家里的东西,到底怎么来的,你总该知道吧?”   “这女人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啊!”聂权叫苦不迭,“我是跟不少女人有过往来,她们偶尔留下点东西也很正常吧?我不知道也不犯法啊!”   “除了这双靴子,还有别的女人穿的鞋子、衣服吗?”   “我不知道啊,你们不是去我家里搜了吗?怎么反而来问我?”   田隽揪住他后劲的衣服把他身子给拎得直起来:“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你现在是什么处境,啊?现在是怀疑你跟不止一起女性失踪案有关,你再不配合一点,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了。”   聂权一个激灵:“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止一起女性失踪案?不是半山湾那个房子的花园里挖出了死人吗,怎么又成了失踪案了?”   “挖出骸骨的是命案,没找到尸体的就是失踪,现在是两起案件了。”   他越听越糊涂:“哪冒出来的两起案件?现在挖出来的不就是那个姓赵的丫头说的,她妈妈被人杀了埋在那儿的吗?那不是我杀的呀!”   另一位审讯民警抽出一份DNA报告在他面前抖了抖:“你家花园里挖出来的那具骸骨已经证实不是‘2.14案’失踪的那位女性受害者蒋虹,我们有理由怀疑当年不止一位受害者。你最好配合我们,告诉我们这具骸骨的身份,还有蒋虹的遗体,你到底藏在哪里了。”   聂权心惊:“等会儿等会儿,我在电影里看过这个……不止一个受害者,你们是怀疑我是连环杀手啊?那个靴子,你们觉得是我杀人之后搜集的战利品,所以才问我还有没有其他女人的东西?”   真是细思恐极,他本来还在指望着家族里能有人给他请个律师,大哥不管,好歹老父亲还在世,总不至于看着他死,结果前两天还真有律师来见他,还说警方证据并不够充分,检方又提前介入了案子,不可能这么草率就起诉,让他不要害怕,过不了多久就能出去了。   这几天看着没人提审了,大概是证据不够指控,警方也还在加足马力地找,想着到时间就真能出去了,他还放宽了心,能吃能睡的,就等着好消息。   谁知道放他走的好消息没等着,现在反倒说他不止杀了一个人,把他当连环杀手了!   两条人命在手,那真的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了!   “你知道厉害就好,所以配合我们警方是你唯一的出路。半山湾的花园里挖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人,你最好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我真不知道,你们怎么就一口咬定是我呀?我们家那房子二十年前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住!”   “谁叫你没有不在场证明呢?其他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就你拿不出来,不是你是谁啊?”   “警官,你二十年前的今天在干什么,你能记得吗?”   “不是普通日子,是情人节!”   “那你记得二十年前的春节大年初一你在干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啊?要没有视频,没有照片,这么问哪能想起来!”   聂家其他人,都有家有口的,老爷子身边有保姆、司机,都能互相佐证。那年情人节也确实特殊,正好大年初三,都想得起那天正好有场知名交响乐团的新春音乐会在春海市,因为聂尧臣拉大提琴刚得过奖,老爷子高兴,全家为了讨老爷子欢心,不管懂不懂欣赏这种阳春白雪的高雅艺术,反正全都一起去参加了,只有他没去。   他那时婚姻亮起红灯,又有酗酒的问题,本来寄人篱下就不受待见,不去音乐会还正好了不用给人添堵。   可问题是他记不清自己那晚去干嘛了,也不记得跟什么人在一起。   姓赵的那丫头本来就有一套理论说他跟她妈妈有婚外情什么的,构成犯罪动机,加上全家都有不在场记录,只有他拿不出,这杀人嫌疑犯的帽子就扣到他头上了。   现在更厉害了,干脆说他是连环杀手!   他也想知道呢,二十年前的那一天春海市到底发生什么了,哪位神仙下凡啊,竟然甩这么大一口锅让他背!   聂权正烦躁地搓脸,询问的侦查员也尽显疲累。每次对他的审讯最后都陷入这样无解的死胡同,他们越是急于知道答案,他就越是答不上来,相当消磨人的意志。   正耗着,有同事进来,在田隽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他皱起眉头,想了想,让同事代替他再跟聂权聊聊,他先从询问室离开了。、   有人拜访,自报家门叫闫姣姣,是聂权的前妻。   办公室里果然坐着个穿着打扮精致贵气的女人,正随手拿了本他们新出的防诈骗宣传资料翻看。   “你好,闫女士吗?我是田隽。”   闫姣姣瞥他一眼:“你们领导呢,怎么净是这样的小年轻?”   “您如果是为聂权的案子来的,有什么事跟我说就可以,我是专案组成员。”   闫姣姣这才放下手里的宣传资料,正面看向他说:“那好,我就明说了,我是来给聂权作证的。二十年前那个情人节,他跟我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去杀什么人,更没时间把人埋在他家院子里,你们抓错人了。”   田隽惊讶,面上却还保持冷静:“您跟他曾经是夫妻……”   “你也说了,是曾经,就算现在还是夫妻,中国的法律也没有规定配偶特权,不管我做有利于他还是不利于他的证言都不能排除。何况我现在跟他没有任何法律上的关系,就是普通的证人而已。”她笑了笑,“我以前做过律师,虽然不是出庭那种,但基本的原则跟条款还是知道的。”   田隽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位不是吃素的,也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问道:“二十年前的一天,你还记得发生过什么?”   聂权这个逻辑,放在普通人身上确实适用。   “别的日子可能不记得,但那一天不是比较特殊吗?”   “他被采取强制措施这么久了,为什么才想起来为他作证?”   “因为我知道空口无凭,法律是讲证据的。我得把有用的证据都搜集齐,这个过程花了些时间。让那家伙吃点苦头,在看守所多待几天不是也挺好的吗?让他看看清楚,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谁才是真正对他好的人。”   田隽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你还有物证?”   闫姣姣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只优盘递给他:“这里面有一段视频,你可以看看。”   田隽将优盘插入电脑,果然有一段视频浮现出来。   虽然画质不是非常清晰,但因为离得很近,所以目标的脸拍得非常清楚,正是聂权和闫姣姣。   当然,两人都比现在看起来年轻。   画面正对着的方向有玻璃门,门上有明显的logo,田隽将画面放大看了一下,发觉是本市很有名的一个私家医院。   “你跟聂权……那晚去了医院?”   “没错。我们俩一直没办法生小孩,当时的生殖遗传技术也远没有这么发达,做得好的医生就那么几位。这位邝医生平时是公立医院的医生,号头有限,有钱也约不到时间。过年期间他到私人医院开诊,我托了点私人关系,好不容易才在情人节这天约到他晚上见面。那天正好是年初三,聂权原本还打算要跟家里人去看音乐会呢!”   她冷笑一声:“呵,见到他那大嫂就像苍蝇盯上肉似的,找各种机会往上贴。出了事倒是看看谁落的石头又快又准,差点没把他砸死!”   “这是医院摄像头拍下的影像?怎么保存了这么久?”   “这医院当时刚进入春海市规模还不大,跟个高端诊所差不多。本来他们也是三个月就会覆盖硬盘数据,但那一年他们刚好年后扩建,所有设备都换了新的。这一批监控硬盘反而保留下来了,扔在他们医院的档案室里,我特意去找邝医生——现在是他们的院长,去找回来的。他前段时间都在日本出差,最近刚回来,所以花了这么长时间。”   她又拿出一份影印的文件给他:“要是你不信,这里还有一份我们当时建档的病历资料,都有建档和记录的具体时间,年月日清清楚楚。医生有保密义务,患者资料不能随便外泄,原件只能等你们警方去找他们提,我把复印件拿来了,先给你们做参考。”   田隽看着手头的文件和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影像资料,可以说这个不在场证明非常扎实了。   尽管还没有鉴定影像是否有篡改的痕迹,也还没看到病历资料的原件,但经验告诉他,既然闫姣姣能带着这些东西到这儿来,就是有十成把握,不太可能造假。   这案子进行到现在,这可谓是最完整有力的一份物证资料,却把他们最大的嫌疑犯给排除了,真是让人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第81章 人在做,天在看   重案队的办公室里,邱含琦跟老田局长把情况跟元熙讲明,含琦始终握着她的手,表明不管有多大的困难,这个案子他们都会继续查下去。   元熙回握她的手:“嗯,谢谢。”   千言万语,她其实不知该怎么表达。   她以前并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人从没放弃过她父母的案子。两代人不懈努力,至今还在四处奔忙着,她除了感动,还有愧疚。   之前她竟然真有过撒手离去的想法。   如果连她都不愿意撑下去了,那含琦和田局长他们这些人坚持下去的动力又是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看到破案后她一死了之吗?   “现在辛苦一点,将来案子破了,跟你父母家人交待起来,他们会觉得欣慰的。”田局长谆谆善诱,“有我们在,你不要有太大的思想压力。”   元熙点头。   “对了,我听说聂家的所有男性都被提取了DNA样本?”   死者已确定为女性,采男性的DNA应该是跟凶手留下的痕迹有关。   田局长点头:“嗯,骸骨从聂家花园中挖出,挖坑和填埋都要耗费相当的时间,只有聂家内部的成员能有这个条件将尸体埋藏起来,而且我们在包裹尸体的防水布上发现了男性的DNA,经过比对,是属于聂尧臣的。”   元熙心头猛的一跳:“怎么可能!?”   “你别紧张。”含琦解释道,“对于这个痕迹,我们技术部的同事都认为,应该是近期留下的。二十年前留下的生物检材在土壤里埋藏了这么久,又在表面上,不可能会有这么好的检验条件。”   元熙想起含琦说起过,之前追她去聂家的时候,发现花园里的泥土有新鲜翻动过的痕迹,不由问:“难道是他最近翻动泥土时留下的吗?”   含琦点头,“我一直就觉得他是故意留下这个线索让我们追查,然后才带你离开春海市去了国外。他可能知道这个花园里埋藏了秘密,但未必知道究竟是什么,直到亲自动手挖开查看了,发觉是遗骸,才知道事情重大,然后重新把泥土盖上,引警方来调查。在这个翻动过程中不小心留下了自己的痕迹,完全说得通。”   “你刚才说他不知道这个花园中埋的是什么?”   “没错。”老田局长接话道,“我们警方也认为他应该是目击了杀人或者埋尸的过程,所以聂权到案之后,也认真询问过聂尧臣,问他当年看到了什么。可他坚持说他没有看清,只是知道有人在花园中埋了东西,看不清对方的脸,也不知道埋的是什么。”   “很怪异,对吧?”含琦看着元熙的表情说,“我也觉得他这份证言怎么看怎么透着古怪,根本就说不通。”   是啊,聂家人至少十年前就开始陆续从那个房子搬离,只有他一个人选择留下。他跟聂老爷子因要不要出售这个物业的分歧也不是近期的事情,可见他发现这个埋藏的秘密已经很久了。   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愿意引入警方调查?虽然不是直接报警,但他挖开花园又重新盖土的行为其实就是为了引起她或者含琦的注意。   他知道她全心投入调查父母死亡的真相,又有一位专做刑事侦查技术的朋友,肯定会往这方面去联想。他冒着跟整个家族为敌、赔上家族声誉的风险,把这个他知道的“秘密”跟她调查的案件联系到一起,难道不是因为他也觉得其中有关联吗?   仔细回想,他们在海滩放烟花那天,她跟他详细讲述了案子的事情经过,第一次明确了案发的2月14这个时间。聂尧臣的脸色立时就青一阵白一阵,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像是突然一下子被无形的手给拉入无间地狱。   他是从这个特殊的时间里察觉了两者之间的关联吧?   他应当知道埋在自家花园里的应该是人的遗体,而且高度怀疑就是元熙妈妈蒋虹。   可现在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让他的证词这样含糊不清,仿佛说了一半,还藏了一半?   元熙很清楚,他的病决定了他是不会说谎的,他可能是真的不确定到底埋尸的人是谁。而这种事情随便猜测可能会害死他的家族至亲,所以格外谨慎。   可遗骸表面又怎么会留下他的DNA呢?   他是有点洁癖的人,深埋地下二十年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对他而言都是肮脏和恐怖的,他不会不戴手套口罩随意去触碰。以他谨慎仔细的个性来说,也不会在要留给警方的物体表面留下自己的生物痕迹。   邱含琦今天得知DNA结果的时候内心是很忐忑的,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要面对元熙的质问,没想到反而见她能冷静分析,有理有据,心里放下一块大石,但还是忍不住交代说:“你也不要想太多,回去等田局他们的消息吧。另外,聂权本来是唯一的嫌疑人,现在也放了,真凶肯定还逍遥法外,你是最有力的目击证人,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   过去这案子虽然没撤,但无论警方还是元熙自己的调查都没有大张旗鼓放在明面上。如今一系列的行动则可能已经惊动了真正的凶手,证人的安全就必须得要考虑了。   “放心吧,我现在跟一个‘武林高手’一起住。”   “谁呀,那位曲大小姐?”   “不愧是你,一猜就中。”   含琦嗤笑,“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哪够应付穷凶极恶的歹徒啊?要不你搬来跟我住?”   “你一个技术员,能比她强多少啊?”   “哎,你可别小看我,我好歹是正规警官学校毕业的,不比她强啊?”   两人又开始互相揶揄,顺便还拉上了一无所知的曲嘉倩。   含琦最后送她离开,没想到在门口遇上了刚刚“重获自由”出来的聂权。   聂权换了进来时候穿的那身衣服,自然是从头到脚都名牌。但被关押了这么些日子,今天又刚被审讯过,看起来是憔悴不少,终于有点老态,而不是向来的纨绔形象了。   “哟,这不是受害者家属吗?”他一见元熙就打起了精神,这些日子以来的憋屈一下子全都找到了出口,“你以为陷害我能有什么好下场?现在我还不是完好无缺地出来了!你呢,你爸妈的案子破了吗,啊?哈哈哈哈!”   含琦忍不住替元熙出头,“你坐牢还做出优越感来了啊?下回试试把牢底坐穿,或者直接死刑试试?”   聂权得意:“我这进来一趟,饮食清淡,作息规律,之前怎么都控制不好的血压、血糖都下去了,我还感谢你们人民警察呢!”   “别得意的太早,现在放你走,不等于真凶就不是你。人在做,天在看,小心回头又进来了,到时候可没这么好运气有人来救你。”   “嘿,这句话说的好——人在做,天在看。你们陷害我这笔账我给你们记着,将来……”他顿了一下,指指元熙,“你可别指望还能待在阿臣身边,更别想着还能嫁进我们聂家!”   含琦还要说话,被元熙拦住。   她笑了笑:“自家花园里挖出尸骸的家庭,不知道什么样的‘钟鸣鼎食之家’愿意上赶着做亲家呢?噢,不如跟闫女士商量商量,她不是也有女儿嘛,反正没血缘的,正好进门认你这个便宜老爸,亲上加亲。”   “你!”   聂权气得够呛,指着她:“好好好,我不跟你们呈口舌之快,我就看看你们家这案子什么时候能破!”   他哼了一声,径直走向大门外的一辆黑色跑车。   闫姣姣在车门边等他,两人状似亲密的简单说了两句,闫姣姣还很不客气地朝元熙她们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才跟他分别打开车门坐进车子里,扬长而去。   含琦看得啧啧称奇:“他是交了什么狗屎运,关键时刻居然有前妻出来为他作证!他们不是离婚好多年了吗?这种豪门婚姻破裂的时候据说都会闹得很难看,他前妻以前好歹是个做非讼业务的律师,怎么还愿意吃这回头草?”   “她后来改嫁的地产富商这两年刚去世了,孩子又差不多已经成人,会有感情需求也很正常。”元熙早就了解过聂权身边人的背景,见怪不怪,“聂家人都生了一副好皮相,聂权又跳舞打牌样样精通,兼具好看的皮囊和有趣的灵魂,她念念不忘也很正常。”   闫姣姣到婚姻最后的时刻还在努力拉聂权去看医生,想方设法要怀孕生孩子,可见不是对他没了感情,而纯粹是因为想要小孩而他生不出。   现在孩子有了,现任老公也死了,又想起了风流前任,吃回头草就顺理成章了。   元熙能感觉到闫姣姣对她的敌视,那不仅仅是因为她跟聂权站在同一立场,而是把她看作了情敌的女儿。   她之前之所以咬定聂权是凶手,正是因为推断他跟妈妈有婚外情。   赵元熙不由感到好笑——就算复合,这位聂家的二婶会怎么看待名义上的妯娌、聂权的大嫂芮琼芝?面对聂尧臣的时候,又如何自处呢?   不过想起聂尧臣,她心里总有些闷闷的难受。可能是习惯使然,从相识至今,两人这么多天连个电话都没有的情况好像还是第一次,她居然有些无所适从。   但更多的,像是一种预感。 第82章 因为爱她。   赵元熙没想到自己的预感成真这么快。   这些日子她其实都在忙着照顾小猫。小家伙不知是不是刚离开妈妈,又换了新环境不适应,有点软便,买来的幼猫粮都不敢喂。元熙最后是拿动物用的小奶瓶装了舒化奶给它喂,每天还追在它后面擦屁股,慢慢才恢复了正常。   之后又是打疫苗、驱虫,跑了好几趟宠物医院。   曲嘉倩受不了她:“看你每天这么累,干脆还给他得了,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你要不想跟他联系,我帮你还。”   她对猫狗还算喜欢,但这小猫是个长毛,掉起毛来忒吓人了,害她都不敢穿深色衣裙出门,整天拿着粘毛卷儿在身上滚来滚去。   但元熙说没关系:“忙一点,我就没空想那些有的没的。”   “花店还不够你忙?”   她只是笑笑。   等结了案子,那个店,她打算还给聂尧臣,他不肯收的话,就还到他公司名下也好。   说什么来什么,花店的萱子给她打来电话,说是有位客人找她。   经过上回妹妹元卉突然造访的“意外”之后,元熙一听有人找她,就格外敏感。   但萱子却说:“是一位姓赵的老太太,她说弄丢了你的电话,只记得这个地址了,所以找到这里来。”   没想到竟然是院长妈妈。   元熙立刻赶到店里去,果然看到赵淑敏坐在店内。   “熙熙。”老人家站起来,握住她的手,“没说一声就来找你,不耽误你事儿吧?”   “没事的,不耽误。”   元熙连连拉她坐下,发现萱子和小詹两个年轻人很懂事,早就给老人家泡了茶,怕她赶公交过来一路饿着肚子,又去附近点心店买了好入口的糕点。   “您怎么来了,坐公交来的吗?这么远的路,您想过来叫飞白去接你啊,没那么累。”   院长妈妈腰不好,在拥挤的公交车上站一路肯定要不舒服的。就算弄丢了她的联系方式,还有含琦他们,都有自己的车,甚至如今跟着秦飞白的翁宇,接她并不是难事儿。   “现在镇上有班车进城,定时定点,都有座位,很方便的,我不累。”赵淑敏拍拍她的手,“其实我有事要问问你,不知道你乐不乐意让其他人知道,所以才特地来找你的。”   “什么事啊?”   “上次过年的时候,背着大提琴到我们那里去找你的那个小伙子,姓聂的,是不是?你们最近怎么样啊?”   元熙一怔:“为什么这么问?他……去找过您吗?”   鉴于上回他暗中找过妹妹元卉,她不免会有这样的担心,怕因为自己的事把周遭更多无辜的人给卷进来。   “哎,你别紧张。先回答我,你们最近好不好?”   “我跟他,其实不是您想的那样,谈不上好不好的。”   赵淑敏叹了口气:“我是老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懂,本来也不该插手管。但元熙啊,你听我一句,我这辈子看过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了,尤其对你们这样的孩子,谁是真心,谁是是假意,一眼就能看得明明白白。小聂对你是真心的,你不要错过了啊!”   她这话说得元熙更紧张了,“他是不是真的到福利院去找过您了?”   “他是来找过我,之前其实他就买了好多乐器送过来,钢琴、小提琴、长笛……说是让我给孩子们建个音乐教室。老师他都找好了,专业音乐院校毕业,每周来两回,给孩子们上课,费用都由他来出。”   元熙有点惊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没跟我提过。”   “他当然不会跟你提,他甚至叫我都不要跟你讲。这就是我说的真心和假意之间的差别,很多人做慈善,哪怕只是来摆拍露个脸,也恨不得昭告天下。但他这样真心诚意为孩子们做事,是因为爱屋及乌,而且并不想拿这种事来讨好你。”   他只是觉得这是他应该做的而已。   因为爱她。   元熙一时无话。   “他前几天来找我,其实是向我打听你家里的事。”   “我家的事?”   “嗯,我也听飞白他们说了,他叔叔被逮捕,怀疑是你爸妈案子的真凶。本来我也有些忌惮,不知当他的面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但他没问什么跟案子有关的问题,只问了你小时候的情况。”   “我小时候的什么情况?”   “你的读写障碍,他好像之前就知道,但这回是特意来问我当初是不是你妈妈首先干预,引导你克服最初也是最困难的时候。又问了后来给你请的特殊教育方面的老师是什么人,在哪里工作,我觉得没什么关系,就告诉他了。”   说到这里,赵淑敏有些欲言又止。   元熙道:“院长妈妈,没事的,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赵淑敏像看女儿一样看着她:“元熙啊,你真的没打算结婚吗?聂家这样的人家,虽然是高门大户,但能教出小聂这样的孩子,我相信家教一定是很好的。他也很坦诚,聊到他自己的病,很明确地告诉我这病有遗传的因素,将来孩子可能会受困扰。”   元熙明白了,原来院长妈妈以为聂尧臣特意去问她小时候的事,是从优生优育的角度出发,担心他们身上的毛病会遗传给下一代。   毕竟他的家族中已经有自闭症的基因,再加上她的读写障碍也是一种神经发育方面的问题,孩子将来会怎么样的确很难说。   但赵元熙知道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的。   她跟聂尧臣没有生孩子的可能了,她也明确地向他说明,之前种种承诺和配合的姿态都只是骗他的。   “您说他重点问了我妈妈的事情?”   他可能还是冲着案子的事情去的。   赵淑敏说:“是啊,关于你进福利院之前的事。我其实了解的不多,大多都是民政局的老师转述,也是来自警方当初的走访。听说你妈妈当年发现你识字和读书有不一般的困难,跟元卉有很大差距,但智商好像又不受影响,甚至比元卉还要聪明,这才带你到儿童医院去检查。当时国内对读写障碍这个病认识得还不深,她领着你跑了好几个医院,自己又学着用画图法、拼音拆解法帮你识字和记忆,不出一年时间就很有成效了。”   没错,元熙印象中也大致差不多是这样。   聂尧臣为什么要打听这个,他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赵淑敏频频喝水,手里握着小詹他们刚才给她买的糕点,一直都没吃。元熙看了眼时间:“您还没吃饭吧,我先陪您去吃饭。”   “哎,不用麻烦,我吃不下东西的,等会儿喝点粥就行。”   刚才甫一见面元熙就察觉了,院长妈妈比之前消瘦了好多,眼眶都深凹进去,脸上的皱纹更深刻了。   她原本以为只是照顾孩子们太辛劳,但现在看她说吃不进东西,才问:“您身体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啊,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赵淑敏笑了笑:“不瞒你说,我这次来就是为了看病的。之前有公益组织来福利院搞了一次体检,我胃上好像有点问题,这次要到城区的大医院再检查一下,看要不要做手术。”   胃部长东西,且可能需要手术……元熙直觉不是好事,因为院长平时几乎是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在福利院的孩子们身上,一般的病痛都自己吃点药就捱过去了,很少会专门跑一趟。   这一趟肯来,可能是真的病得很严重了。   但她不敢把担心表现出来:“那我帮你在网上预约挂号,现在专家号都可以网上约,很方便的。”   “不用,小聂都安排好啦,他帮我预约了一位专家。今天我先去了医院,做了全套检查,才到你这儿来的。我是真的想要谢谢他,这回还是他说服了我,我才决定到城里来看病。他还是那句话,让我不要事先跟你说。我猜他是觉得你自尊心太强,怕麻烦了他让你不高兴。他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啊,很照顾你的感受。”   他哪里是怕她不高兴呢,实际是两人已经绝情绝义,他知道无论做什么她都是不会接受的啊!   元熙心底突然涌上酸涩,说不清是为他这份细致体贴,还是为两人之间的种种。   赵淑敏说:“我前不久那个旧手机坏了,突然就开不了机,修理店的小伙儿说款式太老已经没法修了。你们的联系方式我都存在里面,好多找不回来,所以我今天没等打你电话,就直接过来找你了。”   “没关系的,我先给您找个地方住,明天再陪你去医院看结果。”   “好,好。”   元熙住的酒店式公寓也有短租的单元,她给赵淑敏租下一间,这样照看也方便些,白天可以跟她在一处,晚上换个楼层就回去睡觉,挺好。   给赵淑敏安排好住处,她犹豫着,是不是应该给聂尧臣道个谢。   手机拿在手里,熟悉的号码百转千回,就是下不了决心拨通那个号码。   老话说的对,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她是把话说绝了,往后跟他是再不好相见了吧?   出于基本的礼貌,她还是把电话拨出去了,心里也觉得不该欠他这样一个人情。   电话终于接通,那头传来低沉的男声:“你好。” 第83章 【一更】说人是他杀的。……   其实元熙一开始打了好多遍,聂尧臣的手机一直没有人接听。   他向来开会要么把手机彻底关闭,要么设置转接,很少这样开着手机却找不到人。   不安的预感一直在心头徘徊,她打了几次之后,又打给肖灼,肖灼却说:“聂总今天没来公司啊。还有,77姐,他最近交代了好多事情啊,还说研发中心会有新的leader来接手,你说奇不奇怪?我心里有点慌,可是又不敢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这个问题也是赵元熙想问的。   “他有没有说他今天打算去哪里,或者最近他有没有提过会去哪里?”   “这个倒是有的,今天有两位警官过来,说要请他去一趟市公安局。他二叔不是放出来了嘛,但案子没结,可能还有一些要他协助调查的……喂,77姐?”   元熙没听他说完,立刻就出门拦了辆车:“去市公安局。”   同时又给聂尧臣的手机打电话,这次终于接通了,低沉的年轻男人声音,熟悉却并不是属于聂尧臣的。   “是元熙吗?”对方认出了她,“我是田隽。”   “田警官,聂尧臣的手机……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他在配合我们调查,所以手机先交出来了,放在这里由我们保管。我看来电是你,怕你有什么事。”   元熙已经心如擂鼓。哪有配合警方调查的证人会交出手机这些随身物品的?除非是被采取强制措施,像聂权那样被关押了,可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聂尧臣身上呢?   他顶多不过算是个目击者,怎么会被关押呢?   元熙请出租车司机再开快一点,偏偏遇上路口堵车,司机一摊手:“你看啊,这哪儿快的起来啊!”   电话那头已经换了人,电话被邱含琦一把抢过去:“赵元熙,你再不来,聂尧臣就要成你爸妈凶案的凶手了!他刚才在讯问室自首,说人是他杀的。”   元熙耳边顿时一片轰鸣,不知是耳鸣,还是周围车子不耐的喇叭声。   …   聂尧臣坐在审讯室内。   春海市终于开始起了秋凉,他白色的衬衫外是一件灰色的暗纹西服,没有系领带,就这样坐在椅子上。   之前在春江华庭的公寓将她扑倒在地时受伤的胳膊应该是骨折了,打了石膏,吊在身前。   可能是田隽和含琦他们打了招呼,椅子上原本用来锁住嫌疑人的挡板没有被拉上,他就像只是坐在一把普通的椅子上一样。   他面前的纸杯装了一杯白开水,一口都没有喝过。   赵元熙透过审讯室的监控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审讯室内的人看不到外面,他当然就不可能知道她来了。   赵元熙问:“他这样多久了?”   “早上我们刚上班没多久他就来了。”含琦答道,“同事带他回来是想进一步问问当初目击的情况,毕竟聂权现在嫌疑排除了,最大的突破口只能是在他这个目击证人身上。谁知道他这回直接就说人是他杀的。”   “他怎么说的?”   “就说他家花园里挖出的尸体是他杀死之后掩埋的,跟其他人无关。”   “那我们家的案子呢?”   “他没提,不管我们怎么问,他翻来覆去就那一句话,别的就再也不肯多说了。”   “那你们就选择相信了?他那时候才十岁!”   田隽解释道:“我们查过那时候的资料,也问过聂家其他人,聂尧臣个子高,十岁的时候就身高就已经超过一米六五,可能比很多成年女性都高,如果真的发起狠来搏斗,未必就是他的对手。”   “不可能……不可能!”元熙急得两手使劲往桌上拍,指着监控画面的屏幕说,“你们仔细看看,他到现在都是这种斯文瘦弱的样子,十岁的时候怎么可能去杀人?证据呢,动机呢?”   “挖出的遗骸和包裹物上只有他的DNA,动机……”田隽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他患有阿斯伯格症,我们咨询过相关的犯罪学专家,这个病的病人无法跟人共情,体会不到他人的痛苦和恐惧,所以……”   “所以你们怀疑他等同于反社会人格,杀人只是为了练胆、为了发泄,是吗?”元熙讽刺地笑,“原来我跟一个反社会人格的男人同床共枕了四年多啊,我怎么都不知道?”   “反社会人格的人不一定会对所有人下杀手,也有可能遇到正好能弥补他心理需求的人……”   田隽耿直的还要继续说下去,被邱含琦摇头示意。   “元熙,你冷静点,我们现在说的也都只是推测。你知道的,破案就是任何一种可能性都不能排除。现在最关键的不是我们怎么想,而是聂尧臣他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说人是他杀的,我们也不愿意相信。所以我才赶紧叫你过来,让你跟他聊一聊,看症结到底出在哪里。”   他叔叔才刚刚放出去,他就跑来投案自首,一定是发现了一些警方都没有发现的问题。   可是他什么都不肯讲,当然就算是自首,也有他这样留一半尾巴让警方自己去查的人,那样最后在法律上甚至不能认定为自首。   但如果是一心求罪,甚至一心求死的人来说呢?人不认定自首又有什么关系,何况假如真是他十岁时候杀的人,都不需要负刑事责任。   赵元熙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扶着椅子坐下,撑住额头说:“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是啊,说什么?所有恩断情绝的话在他们之间都已经说完了。她今天本来是想礼节性的向他道个谢的,没想到居然中间相隔的距离更远了。   她最后还是跟随田隽他们一起走进审讯室。   桌子和他所坐的位置中间并没有东西隔开,她甚至可以走到他身边跟他讲话。   可是聂尧臣只在她进来时多看了她一眼,很快就又垂下眼睑,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选择视而不见。   她就站在他身旁,低头看着他干净的面孔,白色的衬衫衣领一尘不染,即使走进这样可能将来都不见天日的地方,仍然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修仙者。   这样一个人,说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杀过人。   “是我。”她在他身旁蹲下,“聂尧臣,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二十年前,你做过什么。”   他却并不看她,只说:“我杀了一个女人,尸体就埋在我家的花园里。”   “什么样的女人,多大岁数,长什么模样,你怎么遇见她的,为什么要杀她?”   “我杀了一个女人,尸体就埋在我家的花园里。”   “她的名字呢?你告诉我她的名字!”   “我杀了一个女人,尸体就埋在我家的花园里。”   元熙闭了闭眼。   突然就恼了,她一把攥住聂尧臣的下巴,逼他看着她:“那我妈妈蒋虹呢,你把她的尸体藏在哪儿了?你家挖出的骸骨根本就不是她!”   聂尧臣看到她赤红的眼睛里泛起泪水,喉咙一阵发紧。   他顿了一下,却还是机械地说:“我杀了一个女人,尸体就埋在我家的花园里。”   田隽和搭档已经上前来拉住她,轻声劝解:“不要动手。”   赵元熙感到无力。   她突然理解了含琦他们的处境——明知不是他做的,可是没有证据证伪。   “他不是凶手。”她有些脱力地扶着椅子坐下,“那句话只是他背下的一句台词,就像舞台剧里的一个角色,只说自己该说的,没法做其他的发挥。”   阿斯伯格症患者无法说谎,而一旦一个谎言出口,往往需要另外九十九个谎言去圆,对他来说是不可能做到的。   因此他干脆不说别的,只有这一句,剩下的让警方去查,就算按照现有的表面证供定罪也无所谓。   他到底为什么这样?   元熙脑海中一团子乱麻,根本什么都理不清楚。   含琦看她好像很累的样子,让她先回去休息。   “你放心,我们都知道他不是真凶,不会多问的。他在这里先待着,有了新的线索就可以出去了。”   “需不需要为他请律师?”   “当然最好是请一个,专业人士能分辨什么情况对他有利,什么样的线索能解除他的嫌疑,你也好有个方向。”   元熙点点头。   “对了,院长妈妈来了,她身体出了点状况,我明天陪她去医院拿检查结果。”   “什么状况,很严重吗?”   “还不知道,明天看了再说。她看的医生都是聂尧臣为她安排的,肖灼也说他在公司的工作也像是做了妥善安排,他这个‘自首’是有预谋的,连后路都铺好了。”   含琦蹙眉:“你别怕,我们都相信客观证据,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可惜我明天值班走不开,不能陪你们一块儿去医院了,你们拿到结果了告诉我,回头我下班了再去找你。”   “好。”   “元熙,”临走时含琦又叫住她,“你脸色看起来好差,自己要注意休息,不要太操心案子的事情,还有我们这么多人呢!大家都在努力,你别把自己熬垮了,知道吗?”   “嗯,我知道。” 第84章 【二更】你怎么不吃?……   赵元熙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进门就闻到饭菜的香气,还有年轻女孩儿边笑边说话的声音,并不宽敞的空间里一下盈满市井烟火气。   “你回来啦!你们院长妈妈来了,原来你做好吃的都是跟她学的啊!”   曲嘉倩嘴里叼了支棒棒糖就跑过来,像极了有时候秦飞白那个德行,显然院长妈妈的存在也是从他嘴里听说的。   搁平时元熙还要打趣她两句,今天却一点心情都没有。   小猫已经适应了新的环境,看她回来就亲热的在她脚边蹭来蹭去。   她本来想要抱一下它,现在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赵淑敏从蒸屉上拿出几个金红色的大螃蟹,每只都被黄和膏撑得胀鼓鼓的,码在盘子里像一座小山。   见元熙回来,她两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说:“我刚才下去转了转,发现附近有个生鲜超市里卖的螃蟹又肥又新鲜,现在天凉了正当季,就买了几个上来蒸给你们尝鲜。我还以为你在家,来敲门才发现只有曲小姐在,飞白跟我提过你们现在一起工作,那就都是我的孩子了,就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这些东西。”   “吃得惯,院长妈妈您不用忙,其实我们出去吃就好。我在这儿蹭吃蹭喝也不是一两天了,怎么也该让我请一回。您是客人,还忙这些多不好意思。”   曲嘉倩平时毒舌归毒舌,在长辈面前倒是相当懂事会说话。   “不忙不忙,我再炒两个小菜就可以开饭了。元熙啊,你不是最喜欢吃螃蟹的吗?去洗洗手,趁热先吃着。”   元熙走回来都像是被风给刮回来的,走路摇摇欲坠,闻到螃蟹的味道竟然一阵反胃难受。   “我不吃了,你们先吃吧,我想先睡一会儿。”   赵淑敏到底是从小照顾她长大的,一眼就看出她的不对劲儿,关切道:“没事吧,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就是觉得累,我睡一会儿就好了,没事的。”   她也没说聂尧臣和案子的事,反正曲嘉倩很快就会从秦飞白那里听说了。   她闭上眼就立刻沉睡,饭菜和螃蟹的香气仍丝丝缕缕钻进鼻子里来,让她做了熟悉的梦。   刚认识不久,聂尧臣就问过她爱吃什么,跟感情无关,而是为了更有效率地了解一个人,就像学生时代填过的同学录,爱好、喜欢的食物、爱豆全都罗列在上面,跟简历一个道理。   很多人不会真的在意这样一份了解他人的“简历”,但聂尧臣记得,他交朋友都是这样的方式,很刻板,很聂尧臣。   他带她去高级餐厅吃饭,正好大闸蟹上市,他特地点了一份,就是因为记得最初问过她,知道她喜欢吃蟹。   她高高兴兴拆了一个,却发现他只吃别的菜,碰也不碰盘子的蟹。   手边的蟹八件,他也没动过。   以她对聂尧臣的了解,猜他应该是压根儿不懂吃蟹。   “看我看我。”她朝他勾勾手,先将八条蟹腿拧下来,用蟹八件里的小工具把腿肉一一剔出来,放到他盘子里,然后才哗啦一下掀开蟹盖,将蓄满蟹黄的壳也给他,示意,“快吃,凉了就腥了!”   每人面前都有一碟香醋,浸着姜丝,蟹肉蘸一蘸入口,鲜甜去腥。   聂尧臣挑着蟹黄问她:“你怎么不吃?”   “我先教你吃啊,螃蟹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大家一起吃,拆拆又嘬嘬,才有味道。”   她把处理掉肺和胃的蟹肉也剔出给他,最后才拿夹子夹开两只蟹钳,里面掏出的肉实在太细碎,只好自己吃了。   两人就坐在餐厅隐秘的包房内剥蟹,当然都是她在剥,聂尧臣尝了一点就不肯再多吃,终究还是嫌麻烦琐碎,似乎还嫌弃占用她太多注意力。于是拿筷子夹了她剔好的蟹肉喂她,眼睛盯着她脸上满足的表情,也会跟着笑一笑。   她当初其实也立了吃货人设,不然怎么表现厨艺,进而走攻占“男人的胃”这条捷径?因而那时她的满足感说不清有多少表演的成分,可至少演戏和看戏的人都当了真,这种当真有当真的快乐,不然也不可能维系两人之间这么多年。   但她前不久亲口跟他说,这一切都是假的,是骗局,是镜中花、水中月的幻象。   梦境也变得光怪陆离,所有的面貌和景象都模糊起来,她伸手想要抹掉那层蒙蒙雾气,没想到却好像碰到了什么湿滑柔软的东西。   努力睁开眼,床边有传来咪的一声,她才发觉原来手从床边垂下去,猫猫跑来舔她手背,湿哒哒软乎乎的是它的小舌头。   曲嘉倩走进来,把手里端着的东西往桌上一放,异香扑鼻:“你可真能睡啊,一觉都睡到半夜了。院长妈妈回楼上你给她租那间睡觉去了哈,让我把这碗炒饭热给你吃,里面拌了她今天刚做的秃黄油。那味道……哇,真绝了,我差点吃两碗饭!”   赵淑敏祖籍苏州,至今说话都还带一点吴侬软语的腔调,做蟹和秃黄油都是仿佛生来就会的本事。   元熙以前是很喜欢的,今天大概真的累过头了,闻到那个味道,香归香,却还是没有胃口吃。   “你这小馋猫今天闻见腥味就一直滚来滚去,取名字了没有啊?”   “取了,叫年糕。”   曲嘉倩把小猫抱到身上,亲昵地逗它呼噜呼噜:“啊,院长今天说下次用年糕炒蟹,是不是说的你呀?”   元熙还是没一点笑意,表情空茫茫的。   曲嘉倩也发现了她的不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好像魂不守舍的?”   看来震撼的消息还没传到她耳中。   “今天我去了市局。”元熙说,“聂尧臣说案子是他做的。”   “什么案子?”   曲嘉倩一时没反应过来,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明白,惊得怀里的猫都差点掉了:“不会吧?你是说,那个、那个……他家花园里那个案子?怎么可能呀!”   “是啊,我也觉得不可能,可他就是这么说的。”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怎么突然就冒出这么吓人的结论?骸骨是谁弄清楚了吗?他的动机是什么呀?”   元熙摇头,用手揉了揉头发:“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才麻烦。”   “这么大的事,聂家该有多大震动啊?为了花园挖掘的事情,他们家爷爷都从敬老院回来了,这种时候他跑出来逞什么英雄啊,老人家知道了还不得气炸?”   越说越感觉事态严重,曲嘉倩起身道:“不行,我得去给我哥打个电话,打听下聂家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回头再跟你说啊!”   元熙到了嘴边的话只好重新咽回去。   她本来还想问一句,现在应该怎么办。   她从记事开始,成长过程虽然历尽艰难困苦,但一直是目标明确的,每一步都算计好了,聪明如聂尧臣也没发现她最初的接近是蓄谋已久。   如今她却第一次感觉到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怎么做。   大概也没有人能真的告诉她答案,每个人的立场都不一样,何况这其中还有两个人的感情纠葛。   …   第二天大早,元熙就陪赵淑敏一起到医院去。昨天的化验检查结果都已经出了,拿了结果去问医生意见即可。   其实所有的检验报告都有标准,哪像数值偏高或偏低都有明确显示。信息时代网络这么发达,将不正常的数值在网上一搜大致就能得到一个怀疑的结论。   因此,进去见医生的时候,他们实际都已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尤其是赵淑敏,平静谦得仿佛身患重病的人不是她自己,对医生说:“有什么情况您直接跟我说吧,没关系的。”   医生也已是年过半百的专家,见惯生老病死,也很清楚怎么跟病患沟通,先说结论:“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高度怀疑胃癌,还有肾功衰;好消息是发现得比较早,现在都还有手段可以进行有效治疗,只要手术成功,预后都还是不错的。”   赵淑敏点头,果然情绪都没什么波澜就安然接受了。   元熙却受到很大冲击:“您确定是胃癌吗?她之前也没有胃病之类的反应,只是最近才有点不舒服。”   怎么就胃癌了呢?   “很多胃癌病人早期是没有任何症状的,发现就已经是晚期,你们这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还可以进行手术。不过因为肾脏也有问题,先进行一段时间的治疗,把这些指标降下去,才能安排手术。后期可能还要进行化疗,生理上肯定会有些痛苦的,但精神上你们一定要先克服,相信自己能熬过去,成功的几率才会更大。”   从诊室出来,赵淑敏走在前头,元熙跟在她后面,看着手中几张检验报告和医生刚刚写就的病历,突然感觉到一阵胸闷气短,眼前发黑。   赵淑敏回头看她脸色不对,连忙拉她坐下:“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昨天我就看你脸色不好,你非说没事,今天都到医院来了,顺道也做个身体检查吧?年轻也要注意身体啊,你没听医生说,不管什么毛病,哪怕是绝症,只要发现的早,都还可以治疗的。”   “连您也要离开我了是吗?”   赵淑敏一愣,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什么傻话呢,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嘛?” 第85章 【一更】你怀孕了……   元熙封闭已久的泪腺被突如其来的情绪给冲开了,泪水奔涌而出。   赵淑敏吓了一跳,连连给她擦泪:“怎么了,怎么还哭了?不哭不哭,不哭了啊,我命硬得很,还没那么容易死啊……”   元熙崩溃,一下就抱住她哭出声来:“连你也要离开我……为什么,为什么我身边所有重要的人最后都扔下我?我不想一个人,我不想一个人啊!”   爸爸、妈妈、妹妹都相继离开,现在连院长妈妈也要走了。   还有聂尧臣……   她那么拼命拼命地活着,难道就是为了看着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离开自己吗?   她知道不应该在这里哭,可她控制不了自己——其实在拼凑真相的过程中她已经发现了,好像有一部分的自己总是不受她理智的控制。   如果这真的是一种病,她是不是已经病入膏肓了?   赵淑敏抱着她,低声安慰着,一手在她背上轻拍,让她发泄情绪。   大概是哭得太狠,喉咙里一阵干呕,她竟然跑到垃圾桶旁吐了。   吐空之后,眼泪好像也流干了,该发泄的都发泄了,她稍稍舒服了一点,靠在椅背上休息。   赵淑敏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元熙丫头,你例假有多久没来了?”   食道和口腔里被胃酸灼烧的火辣感还没有褪去,元熙有些艰难地张了张嘴:“我不记得了,这个月……反正没有来。”   这段时间实在发生太多事,连时间观念都被模糊了。眼看这个月已经到了月底,她的日子应该是在月初的,可最近一次来好像还是上个月月初……   加上这几天明显感觉到的疲倦嗜睡、头晕乏力,还有刚才那样的呕吐,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赵淑敏难得表现出了长辈的强势,不由分说就拉她去挂了妇产科的号。   她生平第一次真正使用验孕棒,医生就结合血检的结果很肯定的宣布:“你怀孕了,孩子七周左右,不放心可以再做个B超确定一下胚胎着床的位置,排除宫外孕。”   元熙坐在那儿没吭声,一只手不自觉地覆在肚子上。   反倒是赵淑敏关切地问医生:“为什么会怀疑是宫外孕呢,有什么指标不好吗?”   “只是排除一下,宫外孕要是大出血会很危险。你女儿是Rh阴性血,万一遇到更凶险,防范未然是最好的。”   一老一少的角色跟刚才完全对调,也难怪被认作是母女。   赵淑敏坚决道:“那就再做个B超,小心一点总是对的。”   “院长妈妈……”   “你听我的。”她握住元熙的手,“我不想你将来后悔。”   结果B超检查下来一切都好,胚胎位置、发育状况都良好,医生说下次再来产检就能听到胎心了。   元熙拿着临时的病历和报告单从房间走出来,还有种恍然在梦中的感觉。   太不真实了。   医生开的补充营养和维生素的药跟赵淑敏的药混在一起,就更显得荒诞不经。   赵淑敏一直忙前忙后,一方面庆幸昨晚烧的螃蟹元熙幸亏没吃,太寒凉了对孕妇不好;一方面又琢磨着今天要给她做点什么好吃的补一补,满面春风的样子,之前的病容一扫而光。   “院长妈妈,你别忙,我们晚上出去吃就可以了,你多休息。”   “那怎么行呢?医生都说了,你这个血型要特别注意,万一胎不稳就不好了。外面的东西用什么油烧的都不知道,吃的拉肚子会很危险。你那儿什么都有,我做点饭菜不费事的。”   元熙沉默片刻:“我怀孕的事,您知道就行了,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   尤其曲嘉倩,有侦探的敏锐,很容易发现蛛丝马迹。一旦她知道,那秦飞白和邱含琦他们也就都知道了。   “好,我可以不说。”赵淑敏沉沉叹了口气,“不过元熙啊,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不用问也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可她跟聂家之间搞不好隔着血海深仇,两人感情的开端又动机不纯,再来一个孩子,恐怕只会让问题更加复杂化。   但医生也说了,她体质特殊,稀有血型可能导致她就这么一次健康做妈妈的机会,假如放弃了,今后就难了。   “我不会不要他的,”元熙坚定道,“他是我的孩子,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把他生下来。”   孩子也是她的亲人。   她刚刚才哀恸万分抱怨身边所有至亲都抛下她而去,上天像是听到她的声音,正好在这个时候把一个孩子带到她身边。   她以前也不相信天意,但现在觉得,或许这就是天意。   聂尧臣知道这个消息,又会有什么反应?   他之前那么希望她能怀上一个孩子,仿佛那样两人之间的羁绊就将牢不可破。现在他把自己摆在凶案嫌犯的位置上,应该对这种可能性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吧?   会不会以为她又是在骗他?   …   有了治疗方案,赵淑敏又抛不开福利院的事务,只得暂时先回去吃药,等指标降下来之后再准备进行手术。   元熙怀孕的事,她没对其他任何人提起。   本来还有点担心曲嘉倩会看出点什么来,毕竟两人现在同住。但秦飞白最近似乎接了很重要的活儿,她也就跟着整天早出晚归,回来就累得蒙头大睡,似乎也没留意到身边人的变化。   当然元熙自己也知道,她现在是不显怀,外人看不出她怀孕,等再过一两个月,想瞒也瞒不过去了。   她又去了趟市局,要求再跟聂尧臣谈一谈。   很巧的,他的律师也要求会见,似乎跟田隽也是熟人,正好在他办公室遇到了,田隽说:“不如你们一起去,见了面好好谈谈,劝劝他。”   两位律师看起来都相当年轻,但言谈举止间能感觉到已是身经百战,其中一位奉上黑底烫金字的名片,职务赫然写着合伙人。   “我姓舒,舒诚,这位唐劲风唐律师是我们律所专门负责刑事案件的主管律师。我们的业务重心本来不在春海市,现在是开拓业务期间,也是巧了,正好遇上聂家有这么个案子,就接下来了。”   元熙问:“是谁委托你们?”   “聂舜钧,聂尧臣的大哥。其实他们兄弟俩我都认识,但聂尧臣那个人嘛你也知道的,不爱交际,不像他大哥那么长袖善舞。”   是啊,猜到了。   “那现在情况对他是不是很不利?”   “你相信案子是他做的吗?”唐劲风终于开口说了句话。   元熙摇头。   “那就对了,警方也不相信,仅有口供也是没法定案的,所以并不存在对他不利的情况。”   “别紧张。”舒诚笑道,“羁押期限马上就到了,他人都要出来了,你还怕他在里面吃不好睡不好,吃苦受罪?”   “他马上就可以出来了?”   “是啊,要是说一句我杀了人就能待在里面不出来,岂不是要养很多人白吃白住?”舒诚两手插在风衣口袋,语气相当轻松,“到了时间就放人,想赖着不走都不行。”   “他虽然不是真凶,但肯定知道一些警方都还没掌握的讯息。”唐劲风解释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说服他回到证人的身份,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等会儿见了面,我们会先从法律角度晓以利害,但这些都是基于理性的分析,对他来说肯定都是认真思量过的,未必能起作用。还是只能靠赵小姐你,动之以情,让他重新做选择。”   两位律师都没有细问她跟聂尧臣以及这个案件之间的关系,显然是早就调查清楚,从田隽那里也有了相当的了解,知己知彼,不打无准备之仗。   几天不见,聂尧臣瘦了,本就清隽的脸庞微凹下去,还布满青色胡茬。受伤的手臂仍吊在身前,他好像也习惯了这个样子。   两位律师跟他谈话的时候,元熙没有进去,但看到他们出来时的表情,也大致能想到聂尧臣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他把自己封闭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第一次像个真正典型的自闭症患者,隔绝了跟外界的交流。   元熙不知道这是因为她对他造成的伤害,让他为了自我保护缩进自己的壳,还是他明明无法说谎,却不得不撒下这样一个弥天大谎,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处理这样巨大的矛盾。   她进去的时候,聂尧臣甚至没有抬眼看她,其实他不看也知道是她。   她在他对面坐下,两人中间隔着一层铁质的围栏,可以看清彼此的样子,听清彼此的声音。   她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才不会显得言不由衷。   “你的手臂……有没有好一点?”她问得有点艰难,“舒律师他们说你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到时候我来接你啊?有没有什么很想吃的菜,我给你做。然后我们回春江华庭去,上次我还买了食材放在冰箱里冻着,看看有没有可以用得上的,不够我再去买。”   见他没反应,她又继续道:“你上次留在那里的小猫,我带回去了,给它取了名字叫年糕。小家伙真的很粘人,最近长大了一点,胃口也变大了,不光满足于喝奶了,还主动要吃猫粮。”   她尽可能表现得眉飞色舞,想用这样的情绪去感染他。   可惜栏杆后面的人丝毫不为所动。   她还要再开口,他突然说:“我知道你很想找到你妈妈的下落,但我帮不了你。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第86章 【二更】我帮你洗澡。……   两人之间有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原来你以为我来找你,只是为了找我妈妈的下落?”   难道不是吗?按照她过去的说法,一切都是利用,一切都是算计,那么的确是可以这样想。   她忽然笑了笑。   “阿臣。”   她很少这样叫他,总是学他连名带姓叫人,要不就叫他聂总。   阿臣这个称呼更像是属于他的至亲。   现在叫出口,好像也没有多么别扭,感觉有点像在叫一个小孩子。   “其实你也不了解我吧?”   他似乎也微微怔了一下,抬眼看向她。   “过去我是骗了你,可是你看看现在,你不也在撒谎吗?我是为了我的父母双亲,那么你呢,你又是为了谁?”   不管是为了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搭进去,值得吗?   聂尧臣没有回答,当然她也不指望能从他口中听到答案。   谈话到此为止,她从审讯室出来,朝两位律师摇了摇头。   她觉得帮不上他们什么了。   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唐劲风才问她:“你没告诉他你怀孕的事吗?”   元熙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   “抱歉,不是故意调查你,只是你刚才拉开包包的时候,刚好看到里面的药瓶。叶酸和维生素B6,我太太怀孕的时候也吃这个。”   当然也有备孕人群服用,但既然他们两人都已经闹僵到这个份儿上了,肯定就是她已经怀孕,遵医嘱而已。   要是聂尧臣知道她怀孕,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元熙笑了笑:“我发现我周围净是‘侦探’。”   “律师有一部分工作本就是做各种背景调查,职业病使然,希望你不要见怪。”   她摇头:“没关系,只不过怀孕的事我还没告诉过其他人,包括聂尧臣在内。能不能请唐律师暂时帮我保密?”   “当然可以,不过你不打算告诉他这个消息吗?”   “等到了适当的时机再说,总是要知道的。”   这个时机与其她自己挑,不如由旁观者来把握。   唐劲风他们是聂舜钧请来的律师,又跟他私交甚笃,适当的时候自然会把这样的消息告诉他,然后再流传到聂尧臣耳中。   这比她自己仿佛摇尾乞怜般说出这个消息效果要好得多。   跟舒诚的潇洒不羁相比,唐劲风无名指上戴着戒指,手机屏保也是夫妻两人和孩子放大的笑脸。   没错,她就是到了这一刻仍在算计,故意让这位已经有家有孩子的律师发现她怀孕的事实。   …   尽管聂尧臣叫她不要再来,元熙得知他离开拘留所那天,还是跑去接他。   她知道他没有车子不行,特意找秦飞白借了辆车开过来,想尽量让他舒适一点,当初做秘书的体贴周到仿佛又回来了。   她以为会在拘留所门口遇见肖灼,那样她可以忽悠忽悠,让他先回去,趁机把聂尧臣抢到自己手里。   然而她想错了,劳斯莱斯上下来的人是英叔。   英正华显然也看到了她,向她点头致意。   后排的窗户缓缓落下,聂坤鹏微微探出头,声音苍老浑厚,充满威仪:“人还没出来吗?”   “应该快了,您稍等。”   真没想到,聂老爷子竟然亲自来接聂尧臣。   对孙子这番举动,作爷爷的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聂坤鹏的目光朝她这边看过来,两人的视线正好对上了。   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出于晚辈的礼貌,也许因为他是聂尧臣的爷爷,她朝他稍稍弯身,算是打过招呼。   老爷子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车窗的玻璃又重新升了上去。   聂尧臣走出来的时候,英正华迎了上去,殷切地说了几句什么,向他指了指老爷子乘的车。   但聂尧臣已经先看到了她,脚步顿了顿,却没有朝她走过来。   英正华拉开另一侧后座的车门,他上了车。   元熙没有立马离去,一直站在那里看着聂家那辆劳斯莱斯。   很快车子重新启动离开,因为视线角度的问题,车子驶离之后,她才看到聂尧臣不知什么时候从车上下来了,站在原地。   不知老爷子跟他说了什么让他改变主意下车,亦或根本就是老爷子把他给赶下来的。   元熙立刻将车子开到他身边,探出头说:“上车啊,我送你。”   这回聂尧臣没有冷言冷语,也没有拒绝,拉开车门坐上了车。   他一只胳膊不方便,她俯身过去为他系好安全带。   两人很久没有过挨这么近过。   聂尧臣已经努力将身体往后靠了,但车内空间就这么大,他再怎么躲也还是近。   她又故意磨蹭:“哎,这个安全带怎么卡住了?秦飞白这什么破车,肯定从来都不好好保养的!”   听说这车是秦飞白的,聂尧臣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元熙暗自轻笑,明明就还是在意,面上却非要装的这么冷淡。   她手里捯饬着安全带,手腕处香水的气味若有似无刺激着他的嗅觉,更像是有一张网让他躲也无处躲。   她蹭过他脸上长出的胡茬,有些许扎人。   这也是完全新鲜的体验——她上回感觉到男性胡茬扎人的这种亲昵,还是爸爸抱着她的时候,而聂尧臣脸上从来都是刮得干干净净,皮肤也像女生一样光滑。   她情不自禁用手捧住他的脸,嘴唇再凑近一些就要亲到他。   他却将头扭向一边,态度十分明确了。   元熙也不生气,笑了笑,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身上都有味儿了,回去我帮你洗澡。”   一向有轻微洁癖的聂尧臣果然皱起眉头,敏感地吸了吸鼻子。   他胳膊这样子,反倒方便她为所欲为。   春江华庭那个大平层她重新整理过,菜也提前准备好了。她想好了,就算他不肯跟她一起回来,她也决定为他做。   谁能想到聂老爷子能让他就这么跟她回来了呢?   她没问他们是怎么聊的,聂尧臣也就没说。   进门她就去给浴缸放满水,加了浴盐和精油,又在周围点上香薰蜡烛,很快有薄荷和尤加利的香气在袅袅水汽中蔓延开。   先洗澡,再吃饭,跟以前他每次到这个屋子里来的顺序一样。   他其实是很享受这个过程的,尤其是见过他在名利场拼杀,面对其他人时的状态,元熙很清楚他在这个用来“金屋藏娇”的“金屋”里比任何时候都放松和自在。   可他如今站在浴室门口,看起来却有些局促。   他是想洗澡的,可是她在这里,而且他胳膊又确实不方便。   元熙站起来,将头发挽高,朝他伸手:“过来吧,我帮你洗。”   他们两个人,前段时间都还亲密无间,什么亲昵的事情没做过?现在竟然变得扭捏起来。   聂尧臣下意识地想从浴室退出去,却被她拉住:“你的胳膊是为我受伤的,至少让我有个补偿的机会,我心里会好受一点。你让我不要来找你,不也是希望我们之间互不相欠吗?”   他迟疑的瞬间,她已经解开他的衬衫纽扣,他挣扎了一下,脚下打滑,差点拉着她一同摔倒在地。   元熙就着惯性将他摁在墙边,咬牙道:“你要不想再摔骨折,就配合一点。”   他终于顺从,一点一点把袖子胳膊上褪下,跨进浴缸里。   元熙端了个小凳子来,坐在浴缸边给他擦背,浴花从他背上擦过,他一凛,身体不由绷直。   她轻轻在他肩头按了按:“你放松一点,这么硬。”   话中有话,分明就是有意挑豆。聂尧臣却发觉自己的身体偏偏可耻的起了反应。   “你不必这样。”他声音像是被这带着花香的水汽蒸得沙哑一片,“我可以自己洗。”   “你能够得着这里吗?够得着,我就让你自己洗。”   她的手指弹钢琴一样从他后背脊柱的位置朝下轻敲,痒痒的,仿佛小动物的脚从上面踏过。   他确实感觉到力不从心,不止是洗澡,这段日子以来,很多很多事,都不是他有心就能做到。   元熙捧起泡沫堆到他肩背上,轻声说:“我很感谢你,院长妈妈的病医院已经确诊了,很快就能安排手术。”   原来是因为这个。   “是我先去麻烦她,看她身体不好,才建议她去看看。举手之劳而已。”   “你去打听我小时候的事?为了什么,因为那具骸骨不是我妈妈?”   话题还是不可避免的进行到这件事上来。   他不答话,其实元熙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只不过更深层次的原因还是猜不透。就像跟他下棋,有时看不出他为什么走这一步,直到后面步步紧逼,兵临城下,连起来想,才明白。   “没关系,其实你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直接问我就可以。我记忆力很好的,很多事情大人都以为我忘记了,其实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捧起水将他背上的泡沫冲掉,看着水流一股股将肌肉的纹理又冲刷出玉质的光泽。   “我妈妈其实有点偏心。小时候我们还不识字那会儿,她更喜欢我,因为我就算不识字也有其他方法能记下那些广告词,记得他们每天开店的营业额数字,客人都夸我聪明。后来上了幼儿园就不一样了,妹妹能说会道,老师教唱歌和跳舞,她学一两遍就会,又喜欢在人前表演,给大人挣足了面子,妈妈就更喜欢她。” 第87章 还能回到像以前那样吗?……   聂尧臣浸在水里,很安静地听她讲。   “两个孩子的家庭,总是很难一碗水端平。我妈有点小虚荣,爱美、好面子,我跟妹妹谁得到的表扬多,让她有面子了,她就喜欢谁。但是我爸爸对我们都一样,他很会做饭,我妈有时候晚上要出去跳舞,都是他哄我们睡觉,给我们洗衣服。”   聂尧臣的身体放松下来,关于父亲的记忆,他是陌生的,也很少从元熙的口中听到她讲自己的爸爸。   “我爸爸的家乡,重男轻女观念很严重。我妈妈第一胎生了两个女儿,又是稀有血型,很难再生孩子,为了不给她压力,我爸爸才带着她背井离乡到春海来做生意。”   “你妈妈也是Rh阴性血?”   “是啊,所以我爸爸常说如果再生个弟弟,会很危险,他不愿意让我妈冒这个险。谁能想到我妈后来还是怀孕了,而且还是两人都已经提出要离婚的地步。”   聂尧臣有些惊异地转过来看向她:“你妈妈后来怀了孩子?”   “嗯,听起来很匪夷所思是吧?我也希望是假的,她留下的血泊里没有检出支撑怀孕的证据。你家花园里挖出的那具骸骨呢,也没有吧?”   他脸上的神色一时复杂难辨。   他大概又以为她是有意无意从他口中套话。   “你不用这样防备我。”元熙拿过毛巾给他擦背,“其实自从确认你家花园挖出来的骸骨不是我妈妈,我就知道这个事情可能不是我最初想的那样子。暂时找不到真相没关系,但我也不希望你用谎言去掩饰。”   聂尧臣静默一阵,才说:“我们之间,除了谎言,还剩下什么?”   本来就是靠谎言堆砌的关系,除了谎言,还是谎言。   元熙笑了笑,拿过花洒:“差不多洗好了,起来吧,我给你拿浴巾。”   “剩下的我自己来,你先出去。”   他从水中起来,全身就毫无遮蔽。他们是曾经亲密无间,但当下并不是这样不分你我的时候。   元熙却像是没听见他说什么,将浴巾挂在旁边架子上,拎起花洒头给他最后冲了冲身体。   他扭身想来拿她手中的花洒,然而花洒的水却向着她去了,把她上下淋了个透。   她刚才坐在浴缸旁边给他擦背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被漾出的水给弄湿了,这一下是给浇得更加彻底。   她抖开浴巾围到他身上,身体跟他贴得很近,踮起脚尖,气息更近:“现在用不着不好意思了,这样很公平。”   两个人都赤脚站在地上,跟之前在车里的时候一样,聂尧臣下意识地往后躲,她却干脆将他推到身后墙壁上,凑上去吻住他。   两人很久没有这样亲近,亲吻的缱绻让两人都感觉到一丝陌生。   她濡湿的衣服贴在他身上,不知是她的体温还是水的温度,就那样温温热热地贴了上来,仿佛带了一种不可抗拒的粘性,让他根本推不开她。   她的手臂绕到他颈后抱紧他,仍像藤萝一样柔软,生出令人无法摆脱的多情触手,却不再是杀气腾腾、万物为我所用的绞杀藤。   她承认自己就是在诱惑他,像过去他们最熟悉的模式,哪怕偶尔闹了别扭、吵了架,她用身体缠住他,最后往往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她越是无尽贴近他的身体,越能感觉到他无法抗拒而起的变化,可是最终她还是主动从他唇边退开了。   她现在已经没法用这样的方式跟他相处了。   而他还不知道她身体里孕育了一个新的生命。   他在抗拒她。那些一刀两断的话,在两人之间划下鸿沟,也许不会那么容易能够弥平。   “如果从今天开始……我们都不再说谎骗对方了,还能回到像以前那样吗?”   聂尧臣看着她,几乎没有犹豫,脱口而出:“不能。”   她对他的感情并不是真的,她亲口说过——她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他。   他们能回到哪里去?   如果不是爷爷坚持,他今天都不会跟她到这里来。   其实一切早就应该结束的,她不该这么执着。   …   聂尧臣最后连饭都没吃就走了。   刚洗好澡不久,肖灼就来敲门,说是英叔打电话让他过来看看,要是方便就接聂尧臣回去,老爷子还等着跟他谈话。   英叔说他是年轻人,跟他们俩人又都熟悉,跑这一趟更合适。   其实肖灼也腹诽不已,为什么他就更合适呀,看这两人的状态,明明谁来打扰都不合适好吧?   餐厅里做好的饭菜半成品都还没来得及下锅加热,他们怕是连饭都还没吃。头发不知是出汗还是洗澡了没干,湿漉漉的,有点狼狈却又透着干柴烈火的气息。   他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打断了什么不该打断的事。   聂尧臣身上换了干净的衬衫,从楼内出来,外面的夜风已经透着相当的寒意。肖灼问:“您的外套呢,要不要我帮你回去取?”   聂尧臣摇头。   元熙贴身的衣服全湿了,这个房子里已经没有她可以换洗的衣服,他留下一件外套,她至少可以披上外套再回去。   “先不急着走,在这里等一下。”   他上了车仍叫肖灼原地不动,车窗没有降下,但窗外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直等到赵元熙从楼上下来。   她手里拎着两包垃圾,显然今天苦心准备的饭菜最后都进了垃圾桶。   她走得很慢,身上也没有披着他的外套。   她从来不开车的,驾照都不知道有没有过期,今天却破天荒开了车来接他,驾驶技术令人担忧。   聂尧臣看着她钻进那辆秦飞白借给她的车,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跟肖灼说:“跟着她。”   车子开出很远,他们的车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果然开得慢,开车也像是跟她本人一样心事重重。   她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不到门口,就看到秦飞白坐在夜色中等她。   聂尧臣的车刚好在路口的红灯前停下,从窗户能看到她从车上下来,秦飞白快步上前,看她浑身那个狼狈的样子,大概是责备了几句,很快就脱下身上的外套拢在她身上。   他的手不由在身侧握紧。   肖灼也看到了这一幕,还有些犹豫:“聂先生,要过去吗?”   还是直接离开?   信号灯开始倒数计秒,聂尧臣看着路边互相倚靠的两个人,感觉到心里像是空掉一大块。   绿灯亮起的时候,他摇了摇头,对肖灼道:“走吧。”   车在路口掉头,朝着相反的方向驶去。   …   赵元熙并不知道身后有人一路跟随,到公寓楼下看到秦飞白,她笑了笑:“不是说好了让曲大小姐顺带把车开回去还你吗?这么怕我赖账不还,这么晚了还亲自跑一趟?”   “你还说!瞧你这一身,也不知道换身衣服,现在不是天热的时候,换季了,就不怕感冒?”   “车里开了空调,没事。秦总的车空调挺足的,不错不错。”   秦飞白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心疼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她才好:“说好就借一天车子,我要是知道你借车会把自己弄成这样,说什么也不会借给你。”   “知道你最大方了。”她顾左右而言他,“你吃过晚饭了没有?我反正还要给自己做点吃的,你不赶时间的话,顺便吃一点。”   “这么晚了,你还没吃晚饭?”秦飞白不由蹙眉,“你跟聂尧臣谈的怎么样了,他还是那样不冷不热,什么都不肯说?”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上不上去,我要先煮点东西吃,都快饿死了。”   晚上聂尧臣离开,她也没了胃口,也不知是妊娠反应还是心理作用,那些费心烹饪的菜肴看着都像是失了色香味,一口也不想吃,最后全倒了。   可是现在又觉得饥肠辘辘,走路脚下都发虚。   她现在是担负着照顾自身和孩子两个人的责任,不敢将就和硬撑,想吃就得吃。   秦飞白从刚才自己坐的地方拿过一个袋子:“我买了点糖水点心,给你们当夜宵。”   “哇!”元熙感慨,“这么周到吗?还是说小曲让你买你就买了?”   她看到糖水底下有一大盒盐焗蟹,显然是曲嘉倩对前些天院长妈妈做的蟹念念不忘,特地提出来要吃的。   “我就不能是买给你吃的吗?你不是最爱吃蟹?”   “现在不爱吃了。我闻到陈皮的味道了,你这糖水买的好,我喜欢。”   秦飞白陪她一起上了楼,门一打开,曲嘉倩果然先看到那一大包吃的,主动接过来放餐桌上:“我还在想夜宵什么时候来呢,果然是要等你回来。”   元熙换好衣服,吃完糖水,又煮了碗面,煎了个荷包蛋放进去。   曲嘉倩就坐在对面,一边慢条斯理掰蟹脚,一边看她狼吞虎咽的吃面。   秦飞白几乎没怎么吃东西,等着元熙说关于案子的事情,可她吃饱喝足,却只说:“院长妈妈的病你知道了吧?等她各项指标稳定一些之后,就要做手术了。她父母早就不在了,又没有子女,丈夫离了婚也不能作为配偶签字,到时候手术可能会有些麻烦。”   “没关系,我来安排。”秦飞白道,“听说医生是聂尧臣找的?春海这么多大医院,可以做这种手术的地方很多,我们不一定非要承他这份人情。”   “张医生是胃癌治疗方面的权威,初诊又是他看的,比较了解情况,由他为院长妈妈手术是最佳方案。聂尧臣那边我已经向他道过谢,反正我欠他的也不止这一回,今后再想办法慢慢还吧。”   秦飞白没再吭声,元熙把车钥匙给他:“你再坐一会儿,我实在有点累了,先去洗澡睡觉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晚安。”   她趿拉着拖鞋进了浴室,很快传来哗哗水声。   曲嘉倩看着秦飞白脸上的落寞,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那个,有件事你可能需要知道一下,元熙她……怀孕了。” 第88章 孩子他爸   秦飞白仿佛当头挨了一棒,有点懵:“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小青梅,她可能怀了聂尧臣的孩子。”曲嘉倩拨弄着手边没来得及吃的几只蟹脚,“她应该还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也是通过观察猜的,但八九不离十。所以你也最好装作不知道,等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秦飞白沉默。   曲嘉倩有点同情他,胳膊肘碰了碰他:“哎,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你就嘴硬吧。”她轻嗤一声,“你以前是想等她的吧?等她查清楚事情真相,就会从另一个男人身边离开了,到时就可以跟你在一起。可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孩子不止是眼下的牵连,还意味着过去和未来。就算你愿意等啊,她也未必放得下。”   秦飞白竟然没有否认,过了很久才说:“她有了孩子,我也愿意等。”   “别自欺欺人了。等来等去,你不是原来的你,她也不是原来的她了。”   “你不懂。我跟她都是孤儿,我们这种人,只有彼此。”   “那可不一定,她现在不是有孩子了吗?这就是血亲,可能还有孩子他爸,那就是一家人了。”   这个故事里,他的位置在哪儿啊?   秦飞白愣住了,半晌都没说话。   他好像真的没想过这样的可能性,或者说想过,但真的发生摆在眼前的时候,才发觉跟想象的并不一样。   曲嘉倩看他这样又有些不忍。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老是直截了当的把血淋淋的事实挑明了摆在他眼前,看他受了打击的落寞样儿,又觉得各种不忍心。   …   元熙回到花店工作。   虽然烦心的事没少,但她最近难得不失眠了。回想起这段时间的好眠,原来是拜肚子里的宝宝所赐。   她自己在孤儿院长大,周围都是小孩,要靠乖巧懂事来争夺本就不多的资源和院长、老师有限的关爱,其实多少还有点竞争关系,因此从不觉得小孩可爱。   她也曾听Miu姐他们这些生过孩子的前辈说过,哪怕孩子都生出来了,没有亲自抱过、哺乳过,没有同吃同睡换尿布的母子相处模式,都不见得有多么深的母子亲情。   她以为她也会是这样。然而没想到孩子如今还只是个小豆芽在她肚子里,她已经感觉到做妈妈的期待和喜悦。   甚至聂尧臣的冷淡疏离都没让她感到太难过。   可能就是他身上多了“孩子他爸”这样一个身份,就好像多了一层光环。   花店里四季鲜花不败,绣球、乒乓菊洒下紫色或粉色的花雾,玫瑰、向日葵亭亭玉立。   萱子和小詹把修剪好的花枝递过来,元熙把它们混搭在一起,用素净的包装纸包好,再缠上缎带和卡片。订单之多,一早上竟然没有停过。   快到午休时间,元熙已经感觉到饿。她这怀孕初期的反应也是很矛盾了,没有胃口多吃,偏又特别容易饿,只能少食多餐,一日三餐恨不得分成十顿。   她让萱子叫外卖,詹行知说:“今天我请吧,我做了紫菜包饭和烤鸡排,微波炉热一下就可以吃。”   “好耶!”   元熙伸长脖子看那两个又宽又深的饭盒:“看起来味道很好啊!”   詹行知大方将饭盒递给她,她拿一块紫菜包饭直接塞进嘴里,发出唔唔赞叹声。   香肠够味,蛋皮劲道,加了肉松和蛋黄酱,米饭卷得非常紧实,酱料和香肠的香味浸入米粒,吃一口就停不下来。   夏婵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元熙坐在凳子上,膝头放着一盒包饭大快朵颐的情形。   元熙招呼她:“小婵你来了,来尝尝小詹的手艺,好上头。你手里拎的什么,也是好吃的吗?”   夏婵从手中的袋子里拿出个小小的爬宠箱,往桌面上一放:“喏,要吃吗?”   里面两只守宫色彩艳丽,睁着大眼睛趴在箱壁上。   “这是上回住院的时候放我床头那两只?哇……都这么大了。”   元熙知道曲嘉倩很怕这玩意儿,连靠近都成问题,更别提喂食了。上回聂尧臣带她去兰卡威之后,两只守宫被她交给了肖灼,大概肖灼又委托给了夏婵。   当初她离开的时候,两只守宫还是破壳不久的小宝宝,现在已经长得有几分霸气了。   虽然是小爬宠,但伺候水粮几个月,夏婵也着实辛苦了。元熙对萱子道:“要不还是外卖多叫点好吃的吧?你们小婵姐劳苦功高,我请她吃饭。”   夏婵脸上却没有一点喜悦神色,一脸我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样子。   元熙问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吗?”   最近发生这么多事,起起落落,似乎也没有什么事不能说了。   夏婵显然也是心里纠结了好一阵子,才说:“这两个守宫,大概是聂尧臣家剩下的最后两个了。”   “什么意思?”   什么叫……最后两个?   “我也是听肖灼说的,聂尧臣养的守宫全都死了。”   元熙心头猛的一震。   “死了?怎么死的,好好的……怎么会全死了?”   “前段时间天气不还是挺热的嘛,警方从花园里挖出骸骨,聂家的洋房就成了案发现场,全都拉了警戒线,闲杂人等不得进出。”   “所以呢,警方不是应该有专门的人负责看管吗?怎么会死呢?”   死物有死物的管法,活物有活物的管法,案发现场里假如有行动不便的病人呢,难道就放任他们饿死也不管吗?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听肖灼的意思,因为守宫对温度变化是很敏感的,尤其怕热,它们原本都住在地下室的格子间里,有专门的调温系统保持阴凉,就算警方把他们转移出来了,今年的‘秋老虎’那么厉害,又没有懂得专门照看它们的人,很快就……”   聂尧臣那几天刚好去了市局“自首”,更没有人能顾得上它们了。   那种失重般的感觉又来了,像有无形的手拉着她一直往下坠,往下坠。   她突然起身,放下手里的饭盒,就往店外跑了出去。   “熙熙啊,熙熙,你去哪里啊?聂尧臣最近住他大哥家里,他大哥家!”   元熙在门外拦了辆出租车,直奔聂舜钧家而去。   她闭上眼睛,有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一晃而过,继而是酸楚,剧烈的酸楚,提示她,这是失去的滋味。   聂尧臣失去了从小陪伴他长大的“伙伴”,对于本来就没什么朋友的他来说,这种失去是很致命的。   就算他天生无法共情,对情感的需求没有那么强烈,但这样的痛苦,仍然是无法想象的。   聂舜钧现在住的房子建在一片缓坡上,比起聂家花园原本的庭院,只大不小,元熙竟然一时找不到正门在哪里,绕着房子找了一圈,只得将手拢在嘴边大声喊:“聂尧臣!”   坐在地下一层会客厅里摆弄棋局的人一顿,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聂尧臣,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你出来!”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这回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棋盘上顷刻兵荒马乱,他却还坐在那里,不动如山。   别墅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元熙这才发现,这个外观白墙黛瓦有些中式风格的房子其实设计极致简约,大门竟然嵌在墙体线条之内,四面都是红外探头。   开门走出来的人是聂舜钧。   跟以往在外面衬衫西服,一丝不苟的形象不同,他在家里只穿休闲宽大的运动衫,Bape的猿人头拖鞋。   居家放松的外表,可脸上神色和周身散发的气场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冽严肃。   “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聂尧臣,他在这里的,对吧?”   “找他干什么?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不是已经想得一清二楚?何况你对他本来也没有半分真心,一天、一时、一分、一秒都没有爱过他,又何必这时候找上门来,还嫌伤他不够?”   这些话全是她亲口所说,没有第三人在场。聂舜钧之所以会知道,应当是从聂尧臣那里听他转述,一字不落。   字字如刀,全都刻在他脑海里,可见伤人至深。   元熙眼睛赤红一片:“我听说他的守宫都死了……是不是真的?”   “真的又怎么样,假的又怎么样,赵小姐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吗?要是有,也不会站在这里了,不是吗?”   她要有起死回生的异能,先帮帮父亲,再帮帮母亲,还有聂家花园中挖出的那具不明身份的尸骸,让他们陈述是非曲直,也可以免去后辈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互相折磨了。   赵元熙深吸口气,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日头:“我只想跟他说几句话,那些死掉的守宫我愿意赔偿给他,重新帮他再养一回。”   聂舜钧忽的笑了笑:“赔偿?赵小姐,你以为这世上所有东西都有价码,推翻了也都可以随时重来吗?阿臣从小没有朋友,那些守宫是他妈妈买来哄他开心的,它们就是他唯一的朋友。最初也不过十个左右,一代又一代繁殖到今天的规模,没有了,还能赔得出来吗?” 第89章 不恨。   元熙木木地站在那里:“你让我跟他见一面,我想当面跟他说。”   “没这个必要。”聂舜钧态度强硬,“其实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心意,收起之前那种绝情绝义的姿态,又想来找他?”   既然没有感情,分开了,又何必一再流连纠缠?   元熙看了他一眼:“我贱,不行吗?”   隐藏在大门后面的人默默握紧了手。   聂舜钧又笑:“难道不是因为你妈妈的尸体还没有下落,两边的案子又像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你才觉得阿臣还有利用价值吗?”   元熙知道今天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见到聂尧臣了,索性豁出去,说:“就算是吧,只要他也乐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是吗?”   聂舜钧不再跟她针锋相对,只说:“你走吧,他不会出来见你。”   这场悲剧不如到此为止。   别墅的门重新阖上,门前的人重新陷入迷茫。   门后的人背靠在墙壁上,有不能言说的苦痛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聂舜钧进门后看到他脸上的神情,似乎也不意外。   “你刚才都听见了?”   聂尧臣没有回答。   实际上,从得知守宫全部死去之后,他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仔细咀嚼那个苦涩到难以下咽的消息。   无论身边的人说什么,很少给予回应。   家中地下一层很大,各个区域做了功能区分,客房也在楼下,他住在那里,仿佛穴居动物,都不出门,整天摆弄棋局,本就白皙斯文的面相更显得苍白。   这种状态是自闭症患者最典型的表现,对聂舜钧来说再熟悉不过,因为他最宝贝的女儿朵朵从出生之后就一直是这样。   基因、血缘这样的词汇对其他家族来说是亲情纽带,对他们聂家却是诅咒。   命运本来算是宽待聂尧臣,阿斯伯格症的自闭症状并不典型。   不能共情顶多活得自私一些,谁知最后逃不过爱情这道难关。   可是你说他对外界全无反应,又为什么一听见赵元熙来了,就跑到这门后听他们说话?   “你不要怪大哥心狠。”聂舜钧的手在他肩上轻拍,“无论过去她对你是不是真心,你们现在都不适宜在一起了。”   他也同样关注命案的真相,然而直觉告诉他,真相并不能真正解开两人的心结。   赵元熙太过复杂,阿臣又太过纯粹,这样的两个人并不适合一起走人生路。   “听说曲嘉倩的妈妈找到春海来了,只要你愿意,这段婚约还可以继续履行。感情其实是可以培养的,曲小姐率直可爱,婚后无论生活还是事业上都可以协助你。还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曲家明在美国率先申请了专利,且已经从二叔手中以及二级市场陆续购进足额的股权。假如不跟曲家成为亲家,上古集团旗下所有互联网相关的业务都要剥离出去,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明白吧?”   相当于砍断集团的一只手臂,这块业务能不能继续活下去,还能不能有活血注入,都将是未知数。   聂权当初拼命逢迎曲家,将他们引入集团公司内部,其实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   当时聂尧臣赌的不过是曲家明会站在他们这一边,避免他们在收购浪潮中被反噬。   谁能想到曲家明有自己的野心,临阵反水?   聂尧臣对他的话仍然没有回应,只是慢慢的,又朝通往地下一层的楼梯走去。   朵朵一直坐在二楼的楼梯台阶上画画,这时终于画完了,朝聂舜钧跑过来,把手中的画板递给他。   画面上彩色的抽象图形组成两张脸,画的是他们兄弟两人,大的那一张占掉四分之三的画面,堆满孤独、伤感和渴望。   “叔叔。”朵朵说。   “是啊,叔叔不开心了。”聂尧臣拿着画,又把她抱起来,看着弟弟的背影,“可是我们帮不了他。”   能帮他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   元熙回到公寓,偷偷痛哭一场。   猫猫年糕像是知道了,在门口挠门,吵着要进来。   她一开门,小小一团毛球蹿上她膝盖,大眼睛水汪汪盯着她脸上没擦干的眼泪看。   聂尧臣送来的猫,连眼神也跟他很像。   他真的让她养过好多动物啊,金鱼、小猫、守宫……   哭完了想起那两只幸存的守宫还在花店里。   花店里花草密集茂盛,阴凉湿润,它们似乎很喜欢这个环境,如鱼得水,在爬宠箱里相当活跃。   这么小的空间,似乎太委屈它们了。元熙想到聂尧臣房间里那个巨大的玻璃箱,于是亲自跑一趟花鸟市场,找了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箱子,请店家送到花店去。   她又根据聂尧臣说过的细节,找到那家卖面包虫的小店,店主一听就笑:“聂老板啊,买面包虫回去喂守宫那个,你是他女朋友?”   元熙也只是笑笑:“听说面包虫死了就得挑出来?”   “啊,对,不然会把其他的也给染病了。”   “您教教我怎么挑,哪种是死了不行的。”   她虚心求教,设身处地的去理解聂尧臣的爱好。   即便不这样,她也能体会到身边最亲近的东西和自己永诀时的那种心情。   元熙坐在花店的柜台背后挑虫,发现这件小事不用动脑子,又很机械,其实很能让人放松。   夏婵受不了她:“你可真是精细,这也能挑得出。”   “反正没多少,它们食量小。”   以前聂尧臣养两百个的时候挑虫也是个大工程了。   她在海边被潮水困住那回,在聂家洋房里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他坐在窗前低头挑虫子……那时他心里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其实已经知道她家的案子,开始用他的手段来调查她?   元熙不由出了会儿神,门上的欢迎铃就响了,进来一位老先生。   精神矍铄,满头银发,自有威仪,目光简单的四下看了一圈:“赵元熙,赵小姐在吗?”   元熙认出他来,站起身道:“聂老先生。”   聂坤鹏看向她,微微点头。   元熙请萱子泡了杯茶来,双手将杯子放到他跟前:“我这店里只准备了一点小青柑,不是什么好茶,但口味甘醇,对身体也好。”   “谢谢。”   聂坤鹏鸡皮鹤发,身上的毛呢大衣却非常笔挺妥帖,看不出已经是年逾八旬的老人。   因为年纪的缘故,眼睛的晶体有些浑浊了,中和掉了目光中本来锐利的成分,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在公司大会上所见那样威严肃穆,反而多出几分和蔼可亲。   赵元熙却始终提着一口气,保持警醒。聂家的人往往表象之下都有另外的面孔和心思,大意不得。   老爷子不会无缘无故找到这里来。事实上,聂家花园挖出骸骨、聂权被警方带走的时候,元熙就设想过他会找她。但姜毕竟老的辣,聂坤鹏的心思比孙子、儿子都更深更缜密,耐心奇佳,一直到现在才出现。   而如今她已经不是上古集团的员工,也跟聂尧臣断了往来,他这时候找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就更让人琢磨不透。   “赵小姐以前是在总裁办的秘书部门工作?”   “是的。”   “去年董事会的其中一场会议记录,你在场做记录吧?”   赵元熙一凛,回想了一下:“没错。”   聂坤鹏点点头:“我是觉得挺面善,跟名字不大对的上。”   八十岁的老人,竟然有这样好的记性,已经相当令人叹为观止。   她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刻意保持低调,小心掩藏跟聂尧臣的特殊关系,聂家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存在。   现在看来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普洱茶凉了几分,老爷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品咂道:“茶不错啊,很久没尝过新会柑的果香了,我喝的普洱都太沉太苦,有种陈旧的味道。”   “您喜欢的话,我给您带一点回去。”   “你不恨我吗?”他突然问,“我们聂家很可能欠了你两条人命,你不恨我?”   “我不知道。”她回答,“恨这种情感太强烈,没法一而再,再而三的经历。”   她在曾经的表面证据下用尽力气恨过聂家老二聂权,以为他就是害死爸妈的罪魁祸首,然而挖出的骸骨却把案件带向了另外的方向。   这次恨是错的,那么再恨一次就一定正确吗?   未必。   伤筋动骨来一回,她差点连命都豁出去,没有真相大白之前总觉得不太值得。   “那么阿臣呢,你恨他吗?”   这个名字现在越来越像一颗石子,任何时候,由任何人扔进来,都像投入湖泊,激起层层涟漪。   “不恨。”   这个她其实可以很肯定的说,对聂尧臣,她并不是恨。   如果只是恨,那或许就简单很多了。   聂坤鹏似乎对她这个回答很满意,又喝了口茶,抬头看了看,说:“就是这里吧,你家人遇害的地方?”   “嗯。”   “那时你多大?”   “虚岁六岁。”   “还有其他亲人吗?”   她稍稍犹疑,还是说:“还有一个妹妹。”   “没想过找到她,一家团聚?”   元熙摇头:“她没有看到案发经过,什么都不知道,而且现在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我不想把她拉进来。”   聂老爷子似有感慨:“我家几个孩子要是能像你这样为兄弟姐妹着想,就好了。”   其实聂舜钧对弟弟呵护备至,相当护犊子了。   这说的大概还是聂松、聂权兄弟两人在公事和私事上互不相让的斗争吧? 第90章 说不定我就是凶手。……   “您今天来,有什么事儿吗?”元熙终于开口问。   “我本来是打算在公司跟你见面,可是听说你已经辞职了,我才找到这儿来。”   “我是被解聘的。”   “那如果我现在恢复你的职务,你还愿意回来帮阿臣吗?”   元熙抬眼,有些疑惑:“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解聘是她在天台跟聂权发生冲突之后的事。她虽然人被聂尧臣带往兰卡威,但对这样的决策也不意外,相信是聂家上下都认可的结果,甚至包括聂尧臣也默认了她已不适合待在公司内部。   现在老爷子提出这个建议是什么用意?   “阿臣现在回到技术开发部门,身边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你回去帮帮他,能让他安下心来。他迟早是要回总部来的,你跟他一起,将来其他人也不会说什么。”   元熙听懂了,公司大权将来还是要交到聂尧臣手里的,老爷子已经打定主意了。   她还是有些好奇:“您为什么就那么看好他呢?他有那么优秀的大哥,父亲也还健在……”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偏袒。”老爷子笑了笑,毫不讳言,“无论他也好,朵朵也好,都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这个病,有人说这是我们聂家的劫数,我偏不信。他们身上的缺陷,在我看来,都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老天少给了他们一些东西,我想尽可能地补偿他们。所以赵小姐,你救了我偏爱的孙子,我是很感激你的。”   元熙更疑惑了:“我救他?”   “嗯,你没出现之前,我以为他一辈子都要被困在半山道那个洋房里了。他是没有能力自己走出来的,幸好后来遇见了你。”   “您知道那里发生过什么?”   聂坤鹏缓缓摇头:“我要是知道,早就救他出来了。阿臣有他自己想要坚守的东西,不管那是什么,我觉得一定是极其珍贵的,但背后可能隐藏着不好的事情。那时他才十岁,可能没法完全理解亲眼看到的东西,所以用了这么多年去消解。他跟常人又不太一样,这个过程是很困难的,急也急不来。”   聂家花园曾有意挂牌出售,想来是老人家对孙辈的一次“拯救”行动,可惜最终还是以失败而告终。   花园里埋藏的东西成了“薛定谔的猫”,每个人都有糟糕的预感,却都不知挖出来后面临的会是什么样的真相。   整个家族的人关系都变得微妙起来。   如聂坤鹏所说,聂尧臣经过这么些年的消化和思考,以及最近发生的各种事情,大概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包括他突然去自首,应该也是想通了什么其他人没注意的关键线索,甚至是连警方都没有发现的东西。   聂坤鹏叫她:“赵小姐?”   元熙回过神来:“您叫我名字就好。”   “那你也别总聂先生聂先生的叫,跟阿臣一样,叫我一声爷爷吧,我都有好多年没听过这个称呼了。”   家族中的种种纷扰,竟让两个孙子都与他疏远了。   “聂爷爷。”元熙从善如流,“那您是希望我做什么?”   “你这么聪明的女孩子,福报还在后头。”老爷子赞许道,“我其实就想知道,你对我们阿臣就这样放下了吗?”   最近发生的事,想必他也已经听说了。   元熙摇了摇头。眼前的老人家,洞若观火,欺骗没有意义,何况她也不愿意再欺骗自己了。   “很好,那我就只有一个请求——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留在阿臣身边,直到真相大白。到时你们想怎么选,在一起或分开,我都充分尊重你们。”   “您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你妈妈的尸体还没有找到,不是吗?遗体一天找不到,案子就一天破不了,你也就没法真正开始新的生活。这一点,你跟阿臣都是一样。你们俩都是好孩子,不该因为别人的错误葬送自己的一生。”   元熙的手在桌面上握紧:“我不知道还可以做什么……”   她现在甚至连见聂尧臣一面都见不上。   “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我都可以尽可能的提供,包括你妹妹的事……”   他故意停顿一下,果然见她抬起头来。   “不管你是想要找到她,还是想为她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实现,只要你能陪阿臣一起走过这一遭。”   这样的提议太过诱人,每一条都戳中她最在意的点。   元熙知道她自己没法拒绝。何况对于案件真相也好,对聂尧臣的感情也罢,她其实都没有真正放下过。   …   送聂坤鹏离开之后,元熙发现自己手机上有好几个邱含琦的未接来电,于是回拨回去。   她其实也想问问含琦关于案子的事情,但最近发生这么多意外状况,而且含琦因为有大案在身工作本身也特别忙,都没什么机会沟通,更没机会见面约饭。   这时候打来,可能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果不其然,电话一接通,就听到她那头机场广播的声音,元熙问:“你在出差?”   含琦语速很快:“我还在春海机场,正在登机。你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要送那具骸骨去我们大学,请法医人类学专家做颅骨复原容貌吗?我现在就跟同事一起飞过去办这件事儿,等有了具体的图像,根据图像找人就快得多了,你等我们好消息。”   元熙被她那种昂扬的斗志感染,但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汇作简单的一句:“谢谢,辛苦了。”   “本职工作,谈不上辛苦,何况也是为了你。我先登机了啊,有消息再联络你,拜拜。”   …   聂舜钧别墅的客厅里,芮琼芝不知第几次看向墙面上挂着的钟。   卜寒青又往她茶杯里添一次水,花果茶浓烈的香气和颜色都寡淡了几分。   “阿臣到底什么时候上来啊?都一下午了,他到底在不在家里?”   “芮姨你别急,我叫朵朵又下去催他了,应该很快上来的。他每天这个时候都跟自己下棋,非得把手头这局下完了才肯上来的。”   芮琼芝抿了抿嘴,心想朵朵自己也是自闭症,还能叫得动聂尧臣?可毕竟这是在聂舜钧家里,当着面她也不好发作,只能继续忍耐。   又过了几分钟,朵朵慢慢从地下室上来了,手里拉着的正是聂尧臣。   卜寒青迎上去,先抱起朵朵夸赞,然后才说:“阿臣,你妈妈来了,可能有事跟你商量。你们慢慢聊,可以的话,留她老人家吃晚饭啊。我跟朵朵先到院子里玩一会儿。”   他不知听进去没有,倒是顺从地松开了朵朵的手。   母女俩到门外院子中去荡秋千了,聂尧臣还站在楼梯口,远远看着坐在沙发旁的芮琼芝,并没有亲近的意思。   她只得走过来,脸上堆满笑:“你这孩子,怎么好好的跑到你大哥这儿来了,害我到处找。你现在是不是没地方住,要不去我那儿住几天,反正我那儿房子也大,给你留着房间呢!”   他的眼睫长而密,遮盖掉眼中大部分的忧郁,低头看她时更像是单纯的冷淡:“你来干什么?”   “我?我还能来干什么,我儿子住在这儿,还不能来探望了?你大哥要是打的这种主意,我可就到老爷子那儿说理去了!”   “什么主意?”   芮琼芝当然不好直说软禁这种词汇,另起了话头:“你这胳膊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医生怎么说啊?”   她见他胳膊仍然包扎着,只是已不需在身前固定,伸手轻轻摸了摸,被他躲开了。   芮琼芝见他这种油盐不进的样子就窝火,但没办法,还是只能哄着他:“我今天来,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她有意卖个关子,却见他丝毫不为所动。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积极?”她怒其不争,还故意压低了声音,怕被他大哥家的人听去,“曲家妈妈找到春海市来了。之前你们婚约没成,两边大人心里都着急,就想找个机会让你们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把这事儿重新给办妥了。嘉倩多好啊,现在这种家世好、有教养、人又漂亮的女孩儿可不多见了,你再不好好珍惜,谁都帮不了你!”   嘉倩,曲嘉倩,原来她一直是这样称呼曲家女儿的。   芮琼芝见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下意识摸脸:“怎么了,干嘛这么看我?”   他没回答,反而突然说:“你不问我,为什么去自首吗?”   聂家花园骸骨被挖出时,她也在场,然而之后从没见她关注过案子相关的情况,甚至不妨说,她有意在避免跟这个案子搭上关系,不想让任何人在调查这个案子时联想到她。   要是在平时,得知自己唯一倚靠的儿子居然承认说杀了人,她早就急得要上天入地了。可这回她别说着急,连他出来之后都过了这么些天,才终于找到这里来。   芮琼芝果然支吾起来:“我知道肯定不是你干的,有什么好问的……你下回不要再做这种傻事,否则警方要是急了,真把你当凶手起诉了,让我怎么办?”   “你怎么能肯定不是我干的?说不定我就是凶手。”   芮琼芝终于恼了:“你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吗?你那时候才几岁,十岁?十岁怎么可能杀人,你有什么动机杀人?” 第91章 【一更】我真是你生的吗……   聂尧臣平静地看着她,其实想问:我真是你生的吗?   可最终还是把话咽回去,轻轻闭了闭眼:“你走吧,大哥快要回来了。”   她在聂舜钧这里讨不到任何好处,见面总有一番不愉快,因此连到他家里来都是专挑了他不在的时间。   芮琼芝见他这就要走开,重重拉了他一把:“刚才跟你说的事儿呢,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啊?”   这一拉力度不小,他胳膊疼得颤了颤。   芮琼芝不得不悻悻地松开了手:“你以为我爱管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过是想看你安定下来,不用再听外人讲是非,我也好去过自己的日子。上回我在加勒比海连房子都看好了,你不知道那地方多美,就指着你结婚了我就走……”   “你打算去国外定居?”   “是啊,你爸跟我迟早是离婚,你二叔又是个不靠谱的,我能指望谁?你以为我不知道外面那些流言蜚语怎么说我啊?我是为了你,为了你们聂家才坚持到现在!你们都成家立业了,我一走了之不知多快活!”   行吧,也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聂尧臣略沉吟片刻:“你跟曲太太约在哪里见面?”   他这是同意去重新商讨婚事的意思?   芮琼芝喜出望外,连连说:“不急不急,人家是客人,我要再跟她仔细安排一下,约好了再告诉你啊!那你这两天在家好好休养,你看看脸色都这么差,整天住在地下室怎么行呢!”   还有这胳膊……算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急也是急不好的,相信曲家母女也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聂尧臣能答应重新履行跟曲家的婚约,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卜寒青轻轻站在秋千架前推着朵朵,眼见芮琼芝出来,脸上还带着笑容,心里还有点纳闷。   她其实一直透过落地玻璃窗观察着屋内的情形,本以为以聂尧臣这些天的状况来看,母子俩怕是要相对无言,或者换来芮琼芝一场盛怒,拂袖而去。   谁承想,两人对话竟然颇为顺利,自己这位婆婆还高高兴兴出来了。   她上前打招呼:“芮姨您这就走了吗?时间也不早了,要不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吧?”   “不用了,我回去还有事儿,你们自己吃吧。”   她下巴一昂,脖颈处的爱马仕丝巾扬得老高。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竟然被一辆黑色跑车给挡住了去路。   再一看车上下来的人,刚才的好心情顿时打了折扣。   闫姣姣颈间也戴一条爱马仕的丝巾,却是最新的花色,压了她一头不说,还特意笑吟吟道:“啧啧,几年不见,看聂权那个五迷三道的样子,还以为大嫂你保养得有多好,青春永驻呢!没想到也不过如此嘛,这脸上打了针,怎么不顺带给脖子也保养一下,皱纹都能夹死蚊子了。不会是连这点钱都要省吧?也是啊,一条丝巾戴了没十年也有八年了吧?你宝贝儿子不舍得给你买新的?”   芮琼芝鼻腔里哼了一声:“少来这儿上赶着攀亲戚,都离了婚的人了,还大嫂大嫂叫得这么亲热,我可没你这样的便宜妯娌。”   “你没离婚,也没见你老公给你买条新丝巾啊!”   “你!”   卜寒青见状赶紧上前劝和:“闫姨,你们别争了,有什么事进来慢慢说吧。”   “我跟她没什么好说的。”闫娇娇翻了个白眼,转头将手里拿的东西递给卜寒青,“上回你不是提到说朵朵画画要用的颜料最近缺货嘛,我最近有朋友从日本回来,请他顺道带了一些,让孩子先用着。”   “您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举手之劳而已。我看着舜钧、尧臣两兄弟长大,很有感情的,不像后来当小妈的,怎么养都养不家。”   芮琼芝气得面色涨红:“你……你说谁小妈?”   闫娇娇笑笑,一扭身就进屋里去了。   卜寒青连忙拦住芮琼芝:“芮姨,算了,您不是还有事儿吗?别耽误了,这个时间马上主干道要开始堵车了。”   芮琼芝愤愤看了一眼屋内,看到闫娇娇已经进了客厅,大大方方坐在了沙发上,大有要坐下来深谈甚至用饭的意思。   她不放心,不知道这女人要跟聂舜钧和聂尧臣他们说什么,但刚才卜寒青留她吃饭,她已经断然拒绝了,这时候又说要留下肯定颜面上过不去。   聂权从一放出来,就被闫娇娇接走了,她连面都见不着。现在又干脆找上门来,都离婚离家二十年了,她什么时候又跟聂家人走得这么近了?   纵然心有不甘,这时候也没办法,芮琼芝只得先驾车离开。   聂舜钧果然也很快回家来。朵朵到车子旁边迎接他,由他抱起来亲亲脸,这是她近来好不容易学会的亲子互动,聂舜钧十分珍惜。   他看卜寒青眼神一直留意着一堵玻璃墙之隔的客厅里面,问她:“谁来了,闫娇娇?”   “你知道?”   “我看门口停着她的车。”聂舜钧也回头瞥了一眼,“阿臣他妈妈走了吧?”   “你还说呢,这么晚才回来,两尊大佛正好在门口碰个正着,我要不劝着点,都要吵到动手了!”   今天芮琼芝刚到家里来,说是有事儿跟聂尧臣商量,她就赶紧给聂舜钧发了消息,让他早点回来。偏偏他今天开会,中途没法抽身,只能请她先顶着。   反正那母子俩关系已经这样了,再糟也糟不到哪去。   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位前二婶也会突然找上门来,之前二十年几乎王不见王的两个人果然一见面就是修罗场。卜寒青嫁到聂家的时候,闫娇娇跟聂权早就离婚了,因此跟这位前二婶也谈不上熟,后来因为闫娇娇嫁的那位先生得了癌症,这才辗转找到她这里,问问她作为外科医生的意见。   现任丈夫去世之后,留下的公司家产都由闫娇娇打理,她很有些女企业家的气势和手腕,待人接物都很有分寸。只是没想到面对“情敌”这么直接,一点都不介意当着晚辈的面手撕这位曾经的大嫂。   聂舜钧一手抱着朵朵,一手搭住卜寒青肩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幸亏我有位这么聪明能干的太太,化干戈为玉帛,辛苦了。”   “我可没那本事化干戈为玉帛,只是让她们暂时休战而已。”   “那也是大智慧。”他拥着妻女往里走,“剩下的交给我,先看看她们究竟想干什么。”   要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聂家这本一定是特别难念。卜寒青曾表示他家族的恩恩怨怨,她都不会插手,但在他们这个小家遇上了,她就是女主人,不可能置之不理。   何况聂舜钧知道,她跟自己一样关心聂尧臣这个唯一的弟弟,不仅因为爱屋及乌,还因为他跟朵朵有相似的病情。   长嫂如母,大概就是这样。   闫娇娇其实就是来找聂尧臣的,在客厅里见到他,连寒暄都省了,直截了当地问:“阿臣啊,你为什么要去向警方自首?那具尸体根本不可能是你埋的,没做过的事,你为什么要承认?”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十岁的时候已经可以凭蛮力或一时冲动杀死一个成年女性,但要在花园中挖那么大一个坑,把尸体放进去再填土埋起来,不是一个小孩独自可以完成的。   聂尧臣没有回答。   “你是为了袒护谁,才把这件事揽到自己身上?你爸、你妈、你爷爷、你大哥,还是从小照顾你的王嫂、英叔?”   他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都不是啊?那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这样铤而走险,甚至到了不惜要栽赃给你二叔的份上。”   “我没有栽赃。”   “那双白色皮靴,除了你之外,就只有你妈妈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你二叔的住处去,其他人都没法做到。”   “说话要讲证据,你开口就说栽赃,那就成了诽谤了。”   聂舜钧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身后,说完这句,让卜寒青先带女儿去房间,自己则继续走到他们身边,对闫娇娇道:“我都不知道原来二叔这么有福气,你们都分开这么久了,二婶你还愿意帮他说话。”   这声二婶反倒让她心里得到某种满足,“当年要不是我非想要孩子不可,也不会跟你二叔离婚。平心而论,他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反倒是我就那么一离了之,让他挺伤心的。”   看来时间的确是无形的橡皮擦,不知不觉就抹掉记忆中的一部分。   她好像完全忘记了当初聂权对芮琼芝的迷恋也是导致他们婚姻破裂的重要因素,或是她其实没忘,但不愿意承认这样的现实。   丈夫为了另一个女人跟自己离婚,那就像是她有什么比不上对方一样。她现在是有钱、有孩子又单身自由的女强人形象,怎么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就算发生过,也当没发生。   她只差把跟聂权重修旧好摆在台面上明说了。 第92章 【二更】刻骨的温柔……   “那双靴子跟半山道花园里挖出的骸骨案不是不相关吗?”聂舜钧挡在她跟聂尧臣之间,给她倒了杯水,“警方也已经放人了,何必还那么紧张?”   “事情哪儿有那么简单!跟骸骨案不相干,也跟另一桩疑似凶杀的失踪案有关。他现在身上嫌疑还没洗脱,不允许离境,上哪儿都有人时不时盯着,警方还是会找他去问话的。这两个案子真相大白之前,这事儿都不算完。”   “那你希望我们能做什么?”   闫姣姣轻叹口气:“你们二叔那个人,你们应该知道的,胆小怕事,没多大出息。这回经这个事儿一吓,人都快吓病了,畏畏缩缩的,这几天都不敢出门,公司里的事儿也顾不上了,还得你们做晚辈的多担待。”   聂权在上古集团本就没有实权,去不去公司根本没什么差别。闫姣姣这一番话意思很明白,他今后可以不跟他们兄弟两个争权、争家产,公司可以全都留给他们这一支,但相应的,公司出现的危机也只能由他们去解决,毕竟现在出了曲家意欲吞并公司的岔子,他难辞其咎。   当然,最好是聂尧臣把栽赃给他的原委交代清楚,让他在警方那边也洗脱嫌疑,那就明明白白了。   反正她现在要钱有钱,要事业有事业,把前夫捡回去养着,或者在她公司里也担个虚职混混日子完全不成问题。   然而聂尧臣显然不准备随她心意。   聂舜钧看了弟弟一眼,对闫姣姣说:“这些事都不是口头说说就能算数的,容我们先考虑考虑。听寒青说,二婶今天还特意带了颜料来送给朵朵,我代孩子谢谢您,不如晚上留下来吃顿饭再走?”   闫姣姣婉拒,能有他们兄弟两人承诺的同一战线,她此行的目的便达到了,来日方长。   把她也送走之后,聂舜钧刚要开口问,聂尧臣却先说:“大哥,明天开始,我会回到公司去。”   逃避不可耻,但是没有用。   该面对的,始终要去面对。   聂舜钧点头:“嗯,这样最好,你都不知道老头子问了我多少次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明明是在帮他看摊子,到头来却还搞得我像每天应付考试。”   “抱歉,让你烦心了。”   “我们是亲兄弟,不用说抱歉。”聂舜钧轻轻在他肩头一拍,“只是你确定你已经准备好了吗?”   刚才闫姣姣的疑虑也正是他想问的。   阿臣知道的事情似乎比他们每个人都多——不止是当年的目击,他应该是想通了某些关节,或者掌握了什么警方都还没掌握的证据。   案子一天没破,警方也一天不会罢休,必定还会再来找他查问事实真相。可如今只要问,他就说是自己做的,也许只有等警方找出关键性的证据,才能让他重新讲出目睹的真相。   他到底是在维护谁,或者说维护什么?   这个家里错综复杂的人伦关系和那点脆弱单薄的血缘亲情,值得他以前途性命相殉吗?   想来想去,这世界上或许只有一个人,能让他这样不顾一切,这样执着。   果然,聂尧臣点头:“放心,我准备好了。”   …   赵元熙早上起来喝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又窝了个蛋在吐司里烤熟,各留了一半给曲嘉倩就准备出门。   曲嘉倩还打着哈欠:“你不是吧,这么早?”   “打工人不容易。”元熙把头发盘起,戴上帽子,“下辈子投胎,我会争取不要选这种地狱模式。”   能像曲嘉倩这样,家庭美满,从小接受良好教育,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多好。   她关上门下楼。肖灼已经在对面等她,从车上下来后将驾驶室的位置让给她,稍稍有些忐忑:“77姐,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我会不会被炒啊?”   “放心吧,我手里有丹书铁券,免死金牌。”   “啊?那是什么东西啊?”   她笑笑:“就是保证你不会被炒,炒了也能恢复原职的好东西。你看我不是也回来了?”   说起来肖灼也很意外,突然接到元熙电话说她之前的离职不作数了,而且这次回来也是跟他们一起到技术研发中心上班。他还特意去问了人事部门,听人事部的意思,她能回来似乎是老爷子亲自打的招呼。   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77姐能回来他总归是很高兴的,相信老板也会开心。   可元熙却叮嘱他先不要告诉聂尧臣,毕竟他最近也没在公司出现,可能是想给他个惊喜。   肖灼不懂两人之间的恩怨纠葛到底该怎么算,反正元熙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据说最近聂尧臣精神状态不太好,聂舜钧都不让他开车出门,车子就放在肖灼这里,嘱托他上下班接送聂尧臣。   元熙回来上班后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让他把车交给她,由她开过去接聂尧臣。   肖灼心里有点没底,但想想这毕竟是77姐,现在背后似乎还有老爷子,就更没必要担心了。   元熙坐进车子里,一路开往聂舜钧的家,聂尧臣最近还是一直住在那里。   他按照跟肖灼约定的时间出现,不早也不晚。   他只认车,没看人,默认开车的人除了肖灼也不可能是别人,并没有多想就上了车的后排。   然而一进入车内空间,他立马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赵元熙的气息和味道对他来说都是独一无二极易分辨的。   后排异样的沉默,让元熙知道,他已经认出是她了。   他一直有良好的教养,刻骨的温柔,所以即使不乐意,也不会叫她中途停车,或者对她恶语相向。   两人之间只是相对无言。   车子在路上平稳行驶,元熙频频从后视镜中打量他。一段时间没见,他看起来更清隽了些,眼睛也因此显得更深邃忧郁,下巴上的胡茬不见踪迹,整个人打理得清清爽爽,又恢复成过去那个优雅英俊的富家公子,且多出几分超越年龄的成熟感。   骨折的手臂不再吊在身前固定,应该康复得不错,但刚才开车门的时候仍是用另一只手开的,大约还是不太方便。   她其实还是想跟他说说话的,可现在无论她开口说什么,都会被当做别有用心吧?   聂尧臣知道她从后视镜看他,他其实也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看她几眼。   她戴了一顶棒球帽,大概是为了伪装,怕他还没上车就发现她不是肖灼,直接掉头就走。   她以前也时不时会帮他开一开车,通常都是他应酬时喝了酒,还有像上回那样去酒吧借酒消愁,特意让她过来接。   她开车很小心,跟她平时工作的风格很像。   车里放的音乐是他喜欢的蓝调,声音不大不小很适中,不像肖灼喜欢默认播放热闹的电台,他经常嫌吵让调小一点,可调太小了放歌又听不到。   她在身边,那种妥帖感就又回来了。可他心头却是惶惶的,下意识的认为这种妥帖都是假象,并不是他真正会拥有的。   到了公司楼下,他刚要开车门,元熙说:“等一下。”   两人终于说了上车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   他缩回要打开车门的手,以为她是有话要在车上说,却没料到她很快下车,绕到他这边来替他拉开车门。   他坐在车子里仰头看了她几秒钟。   她戴着棒球帽,大衣盖住了蔓延到膝下的长裙,白色球鞋,温柔干净得像个毕业不久的大学生。   在上古集团本部上班是见不到她这样的装束的,那时她跟所有精英白领一样,穿有领有肩的秀气衬衫,端庄的铅笔裙和高跟鞋。   技术中心则是另外一种自由奔放的风格,她相当懂得“入乡随俗”。   他很自然地就想到他们第一次在公司以外的地方见面,她也是背着个双肩包,仿佛漫无目的地走在半山道风光最好的地方,手里拿着自拍杆走走停停的拍照。   他以为她只是个爱美又热衷自拍的小姑娘,可原来她是在描摹和寻找记忆中的花园。   那场相遇是谋划好的,所谓的二见钟情,他是见色起意,她是别有用心。   他终于从车上下来,低声说了句:“谢谢。”   她还要去停车,技术中心的停车场九拐十八弯,她这样的新手应该要花不少时间。   然而她准时进入办公室,进来之后就跟周围的同事打招呼,已不像是第一天到这里上班。   看她坐下去,摘掉了棒球帽,长发落在肩上,竟然剪短了不少。   她将散落的头发扎起来,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看到她向后抬起的手腕,一根皮筋在她手指间翻来翻去。   等回过神来,聂尧臣才意识到自己倾注了太多注意力在她身上。   他起身将办公室的门关上,力道大了些,发出乒乓巨响。   早到的员工们都有些诧异地看过去,猜测发生了什么导致老板大清早的就心情这么不好,居然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要知道,从聂尧臣到技术中心任职的第一天,他就召集所有员工说,除了会客和开会,他的办公室门永远向所有人敞开,不会关闭,任何人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到办公室跟他聊。   今天……似乎破例了呢? 第93章 亲到了他的嘴角。……   逃避的后遗症就是该做的事情全部堆积如山,表面的井然有序全凭员工们的惯性。   聂尧臣邮箱里躺着四千多封未读邮件,这还是已经处理了几天的成果。   他对比翻看着手头文件的时候,有人进来,在他桌上放下一杯咖啡。   咖啡的香气都能让他辨别出冲咖啡的人是赵元熙而不是那个分不清蓝山和意式的肖灼。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元熙问。   她不卑不亢,每天看他工作劳累的时候都会趁机问这个问题,自然得仿佛其他员工例行汇报工作。   说是恢复职务,但来到技术中心的这几天,她并没有具体的工作内容,因为聂尧臣压根儿就没给她安排。   他大概就是想这样晾着她,让她知难而退。   但工作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有的。她每天中午给同事们订午饭,下午又统计加班人数订加班餐。技术中心大部分做技术出身的工程师只知道她原本就是总部秘书处的人,并不清楚她现在的权责,以为就是老板带过来为整个中心服务的人,都乐得享受她这份体恤,倒是相处得非常融洽。   当然她仍不忘给办公室里的老板端茶倒水,但反而像是顺便而已。   直到这天午餐时间都快结束了,听到有人抱怨打印间的复印机又卡纸,叫元熙去看看,她二话不说就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就走。   聂尧臣蹙了蹙眉头。   他特意从她工位边绕路,低头看了看桌上她没吃完的午饭。   居然不是轻食沙拉,而是有肉有蛋还有个碱水面包裹着的三明治。   她最近似乎胖了一些?   而且非午餐时间也总是在吃东西。   打印间里机器拆开露出内芯,赵元熙跪在地上偏着脑袋往卡纸的地方看,一只手伸进去摸索。   产科医生说她现在要尽量避免下蹲增加腹压,她不敢蹲就只有跪着才能够得着,倒不是故意这么拼命。   可聂尧臣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简直胆战心惊,生怕机器突然运转起来会伤到她的手。   “你在干什么?”   “复印机卡纸了,这个机器有点麻烦,每次都要费点事。”她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好了,不过最近好像打印任务很繁重啊,聂总是不是应该推广一下无纸化办公的进度?”   她叫他聂总,两人在办公区这样挂着工牌面对面的说话,仿佛之前的所有事都不曾发生……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又席卷而至。   差一点,他就伸手去拉她手腕,但骨折没有痊愈的胳膊制止了他。   “下午在爱因斯坦有个会议,你带好纸笔和电脑,负责会议记录。”   用爱因斯坦、梵高、莫扎特这些伟大又有些神经质的名人命名会议室,这个技术中心也是很有老板本人的风格了。   他说完就走,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然而元熙知道这是他给自己派活儿了!   眼眶竟然有点发酸。   聂尧臣一直走回自己的办公室门口,才像是把一口气给喘匀了。   他刚才都做了什么?   刚才抱怨打印机卡纸的员工正好从跟前飘过,被他逮住:“下次打印机卡纸打报修电话,或者自己试着解决,这种事怎么都不应该扔给女同事。”   捧着马克杯的年轻同事摸了摸脑袋,有点不知所措地哦了一声。   权责不明,哪怕只是一个最基本的岗位,就是会有这样的问题。   他只是不能容忍眼皮子底下出现这样的状况才会给她安排工作的。   对,一定是这样没错。   赵元熙的工作表现还是相当出色的,只要将工作丢给她,就不用担心她会做不好。   技术中心的会议通常是“头脑风暴”,会议记录不容易做,尤其是元熙这样没有技术背景的员工,对很多专有名词的理解都成问题,没法当场领会与会者的意思,就只能事后来整理。   聂尧臣果然看到她加班,于是拨内线给她:“来我办公室。”   多么令人怀念的命令,连回忆都透着只有两个人懂的暧昧。   元熙脸上没表现出什么,神情如常地走进他办公室,随手关上了门。   他示意她坐。   以前她调皮一点,故意撒娇或者逗他,这种时候就直接坐他桌面上了。   但今天她相当安分,收拢裙摆,在他对面的额椅子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他的办公桌。   他这间办公室跟上古集团那个比倒不见得小,而且因为设计师别出心裁的大量用圆和弧度,让整个空间看起来充满科技感,像科幻片中的太空舱。   在这里跟他欢爱,感受会很不一样吗?   “你在想什么?”   元熙回过神,就见聂尧臣坐在对面看着她。   要是知道她脑海里想的什么乱七八糟,他大概又要绷起脸叫她出去。   “我在想今天加班要到七点还是九点,夜宵吃小馄饨还是慕斯蛋糕。”   果然不是他的错觉吧,她是真的胖了,不是在吃就是在想吃……   他听过一种病叫暴食症,也是心理障碍的一种。患者不能控制自己想吃东西的欲望,暴饮暴食,很容易把自己塞成个胖子,接着高血脂、高血糖和肠胃肝胆疾病接踵而至。   赵元熙的PTSD没有得到过系统治疗,医生也说随时有可能并发抑郁和焦虑症,说不定暴食症也会是其中一种表现。   “公司不提倡加班,做不完的工作你可以明天再继续。”   “那怎么行,明天又有明天的事。再说我这加班也不是因为你给的工作太多,纯粹是因为我自身的原因,有很多不懂的的东西,只能笨鸟先飞了。”   “可是你在这里加班会不停吃东西。”   哦,原来是这个原因。元熙知道他一向不喜欢员工在工位上吃饭,弄得到处是食物碎屑和气味,本来以为吃零食和三明治没关系,看来她还是会介意。   “是我疏忽了,我会去休息室吃完再回来。”   不知话题怎么就围绕吃东西进行了,其实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聂尧臣觉得喉咙有点痒,刚想伸手去拿水杯,她已经快他一步:“我帮你加点温水。”   她进来时一眼就看到他杯子已经空了。   他办公室一侧的餐台上就放着热水器,型号很新,她没用过,杯口上前时没有对准,摁下热水按钮后,热水淋在了她手背上。   她一阵兵荒马乱的躲避后退,忍耐着没有叫出声。   “没事吧?”   身后的人比她更紧张,捧住她被烫到的那只手,一手揽过她肩膀拥在怀中,恨不得下一刻就送她去医院的模样。   她偏过头,离他下巴只有一寸距离,将那种清隽温和的线条看得一清二楚,像受魔力牵引一般,就亲了上去。   聂尧臣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来得及躲开,她又垫高脚尖,亲到了他的嘴角。   没有往常的热烈纠缠,只是轻轻一碰就退开,两个人却都是心如擂鼓。   “我没事,还好水温不是太烫。你的手臂,之前骨折了,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她终于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她这表皮烫红了一点的小伤,跟他伤筋动骨的伤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医生说愈合得差不多,只是还不能提重物。”   元熙点点头,她已经把手抽出来,重新给杯子倒水之后放到他桌上,“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她这一番避重就轻,简直可以看做是下属对上司的职场x骚扰了。   聂尧臣似乎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只是机械地问:“你到技术中心来干什么?”   “我听说你回来这里工作了,所以想作为秘书来协助你。”   “我不需要你协助。”他缓了口气,“谁让你来的?”   “没有谁。我想回来,就去求了你爷爷,他答应让我回来,就算是……对我的补偿吧。”   她不会告诉他这是他爷爷的主意。祖孙俩本就有些分歧,如今事实还不明朗,但爷爷心疼孙儿的心是真挚的,也跟她寻求真相的目标一致。   她不会出卖“队友”,反正聂尧臣现在认定了她就是个“坏女人”,她干脆一应全都揽下来。   其实聂尧臣已经问过人事部门,当然也知道她回来工作是老爷子的意思。   她说这个重新回到他身边的机会是她求来的,他不确定要不要相信。   他想不通,为了调查真相,她其实没有必要这样。她现在已不是单打独斗,警方有这么大的投入,破案是迟早的事。   他这里,聂家花园里,也已经没有可以提供给她的线索了。   届时由警方客观告知她真相,比她自己身处漩涡之中去调查得出结论受到的伤害要小。   他这种揣测或许不对,因为换位思考本就不是他擅长的事。可他没法去问其他人意见,只能根据自己的理性分析,根据对赵元熙的了解来做判断。   真相危险又残酷,像一团火焰,靠得越近,看得越清楚,对她的直接伤害就越大,如果直接伸手触碰,一定会被灼伤,在她心上留下永远难以褪去的瘢痕。   想到这里,他又硬起心肠来:“我这里不需要人手了,如果你一定要来,只能顶掉肖灼的位置。你要是不介意,我就让肖灼去办离职手续。”   元熙果然变了脸色。   “你既然这么想为公司效力,那么谁准你回来的,你就去做谁的秘书。我爷爷虽然已经不直接管事,但威望地位还在,留一个秘书在公司内部,相信谁也不会说什么。”   他的逐客令明明白白,就是不让她再靠近他身边了。 第94章 【一更】怎么能栓得住男……   曲嘉倩火急火燎地冲到阁楼上来,发现元熙还在闷头大睡,一把就掀开她被子:“还睡?别睡了,快起来,江湖救急!”   元熙把被子夺回来,重新蒙住头,声音瓮瓮的:“睡的好好的……干什么啊?”   “哎呀,我妈杀到了,这次真不是开玩笑!她今天约了聂尧臣和他妈一起吃饭,我必须得到场!”   “那你就去嘛,当面说清楚不想结婚,也好。”   “好什么好啊?我妈要是听得进去,能追我追到太平洋这边来吗?还有聂尧臣那个妈,哎……”   真是闻着伤心见者流泪,原谅她中文底子有限,都没法用语言形容。   “总之就是两个妈凑一起,很多事就由不得我做主了,这个婚约感觉不成也得成。我们上次那个方案,你再考虑考虑?就是怀孕来砸场子那个剧本呀……反正你现在真的有baby了,也不算扯谎欺骗他感情了,不是吗?”   元熙掀开被子:“你知道我怀孕了?”   曲嘉倩又叹口气:“喂,你是不是有点太小瞧我了?我要是连同一个屋檐下的室友发生这么大变化都看不出来,还怎么当侦探啊!你最近戒掉了咖啡、酒精,烟更是碰都不碰了。之前早晨偶尔有晨吐,最近大概是胃口好些了吧,吃得多就胖了一点,衣服也悄悄买大了一码,全都是宽松款式,还有……”   “行行行,我服了,别还有了。”元熙拥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抓了抓头发,“说吧,你们约了在哪儿吃饭,几点?”   曲嘉倩喜不自胜:“你终于肯帮我了啊!就今天中午,一个什么环境很好的餐厅,米其林两星什么的……哎,我记不住名字,回头发给你。你可千万记得来啊!”   米其林餐厅星级越高,用餐装逼程度越强,动不动一顿饭吃两三个小时,她会疯的。   “知道了,你记得把上回那垫子留给我。”   曲嘉倩探手去摸她肚子:“你这不是自己有吗,怎么还需要伪装?”   “我这才三个月,怎么能有大腹便便的效果来唬住你们两边的妈妈?”元熙拍开她的手,“我怀孕的事,还有谁知道?”   “秦飞白吧,不过你放心,我们都没跟其他人说。对了,聂尧臣他知道吗?”   元熙摇头。   “那你怎么没去上班?我以为是他看出你怀孕了,让你回家养胎休息。”   “他是叫我回家,不过不是养胎,而是不准再接近他了。”   “那你怎么不告诉他你怀孕了?他要是知道了,肯定对你百依百顺,想干什么都行。”   元熙低头看了看略微凸显的小腹,“他迟早会知道的,不急在这一时。何况我现在不管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觉得我是别有所图。其他都无所谓,只有孩子这一件事,我不想让他有这种想法。”   “啊,那我这……”   岂不是强人所难?   “没关系,他看我这个样子肯定也以为是假的。既然他跟你一样,都不想结这个婚,那我来做一回恶人,随了你们的心愿,也算是还了欠你们的人情。”   最重要的是,她想见见聂尧臣的妈妈。   这个传说中的麻烦人物,她这么多年来从没真正见过面。   过去聂尧臣很小心维护两人之间的关系,聂家人又各过各的,很少来往,芮琼芝不知道她的存在,自然不会找上门来。   后来聂家花园挖出了骸骨,聂老爷子大概是给全家人下了“封口令”,不允许对外多说一个字。于是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刻意低调行事。芮琼芝本来就极少在公众面前露脸,这段时间就更是深居简出,就算知道有她这么个人,也不会在这个特殊时期来找麻烦。   元熙从英叔、曲嘉倩口中都听说过芮琼芝的“事迹”,包括她跟聂尧臣的母子关系、跟聂松和聂权兄弟间复杂纷乱的感情纠葛,隐隐觉得有一些说不上的怪诞。   聂尧臣作为目击证人,证词有所保留,应该是在维护什么人。   最有可能要维护的,就是他的亲生母亲。   芮琼芝跟聂权有私情,假如他身边有其他女性出现,极有可能引来她的嫉妒,进而动手杀人埋尸。   不管是失踪的蒋虹,还是聂家花园中那具骸骨,都不能排除凶手是女人的可能性。   嫉妒乃是七宗罪之一,而人一旦冲动丧失理智,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杀人埋尸都不是做不到的事。   …   庐舍是春海市唯一一家米其林二星的中餐厅,原本是个私人庭院,连房博厦,碧桃花影,明明处处是飞檐斗拱的中式建筑,却又混搭有罗马式拱门和巴洛克柱头,典型的岭南园林风格。   餐厅是掩藏在梅魂竹梦中的中式小楼,显然经历过重建翻修,花罩漏窗都精雕细刻,再镶上套色玻璃做成纹样图案,阳光一照,明暗错落,美不胜收。   芮琼芝把见面地点约在这里,就是看中它环境里中西合璧的元素,又有中国风味的菜品,迎合常年生活在国外的华人“亲家”,显得雍容贵重,又得体贴心。   她最担心的是聂尧臣不来,特地赶到技术研发中心楼下接他一道赶过来。   好在他并没多说什么,对这场婚约像是终于想通了,愿意听从他们长辈安排。   她仍不忘交代:“等会儿见了面,你多跟嘉倩聊一聊,你们年轻人应该有话题的。她们要是问起家里的事,不该说的你不要说。”   聂尧臣问:“家里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最近沸沸扬扬的那个命案。”芮琼芝说起来就觉得心浮气躁,“我想她们应该也不会多问,嘉倩很懂得分寸的。她做律师出身,也不在乎有这种是非。”   聂尧臣没吭声。   曲嘉倩母女俩姗姗来迟,陆芳任由女儿挽着手臂,似乎无惧春海的冬季,一身休闲套装外只搭了一件皮草长马甲,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好几岁。   “抱歉抱歉,来晚了,这丫头带着我绕路绕昏了头,让你们久等。”   旁边曲嘉倩悄悄伸了伸舌头。   其实这里门口都有服务生指引,是她说认得路故意撇开他们,带着妈妈在这园林里七拐八绕,甚至走到了水面石舫中,指鹿为马,说石舫中的小咖啡馆就是用餐的地方。   最好芮琼芝等得不耐烦了,拉着聂尧臣先行离开,或者干脆摆摆脸色,双方一拍而散,这桩婚事也就不用算了。   知女莫若母,陆芳还能看不出她这点心思?   当然她也想趁机考察一下聂家太太的为人处世,要是性子太过急躁,一点小事就要给未来新妇立规矩,那今后女儿嫁进去婆媳关系也不会融洽,日子就不好过了。   好在芮琼芝在这件事情上有超乎寻常的耐心和韧劲儿,不仅没有一点愠色,还热情地起身跟她们分别贴面,拉着陆芳的手就不愿放开。   “你们难得回国一趟,是我疏忽了,应该让阿臣去接你们一下才对。春海这段时间也开始降温了,你们从外头走回廊进来吹了冷风,先喝点热汤吧?”   隔壁备餐的房间里立刻有服务生端了四碗青花瓷汤盅上来,揭开盖子,异香扑鼻。   陆芳跟曲嘉倩一样喜好美食,闻到这样的香气又兴奋又好奇,看到聂尧臣那碗似乎跟其他都不同,不由问道:“这汤色看起来还不是同一种?”   芮琼芝立刻解释道:“阿臣这碗是黄精枸杞牛尾汤,益精补肾的,男孩子吃了好;我们这个是阿胶红枣乌鸡汤,滋阴补血,美容养颜。女人嘛,不管什么岁数,都要注意保养,不然怎么能栓得住男人的心呢?”   说者无心,陆芳却听得皱了皱眉头。   “嘉倩啊,你尤其要多喝点汤。你们年轻人工作辛苦,又经常熬夜,还没结婚当妈妈呢,身体一定要养好,将来才好生养,不会年纪轻轻就吃力。”   她说得极其自然和殷切,恨不得连自己这碗汤都递出去,没察觉任何不妥。   曲嘉倩只得干笑两声。   陆芳喝了两口汤就放下勺子,坐直了身体看着芮琼芝说:“聂家对生孩子这件事是不是很看重的?我听说国内很多家庭还跟以前一样,重男轻女,真的是这样?”   芮琼芝脸上快笑出花来:“聂家两代人都没个女儿,老人家也希望阿臣他们这辈能生多几个女孩儿,当然最好能凑个好字,男女都有,就再理想不过了。最重要的是孩子生出来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咳……咳咳!”   曲嘉倩呛到了,连连拿纸巾蒙住嘴。   这妈也当得太过分了吧?谁都知道聂尧臣是娘胎里带来的病,就这么当着自家儿子的面强调孩子要健康,摆明了嫌弃他这样的缺陷。   她一边咳嗽一边偷瞄聂尧臣,想从他脸上发现一些异样的情绪,可惜似乎什么都没有。   他过于平静,甚至游离在这整场飨宴之外,只是个不愿来,又不得不来的看客。   过去她听哥哥说起,聂尧臣其实对妈妈很好,发自内心的那种亲近,往往只在幼时才存在于母与子之间,但因着他这人特殊的心性,表现得相当自然,令人感动。   现在面对面的,她却一点也感受不到这种令人动容的母子情。 第95章 【二更】你给不起。……   佳肴一道接着一道端上来,有一道龙井虾仁,滑嫩爽口,唇留茶香,陆芳很喜欢,终于又恢复了兴致,跟芮琼芝聊起履行婚约的细节来。   曲嘉倩心里着急,指望聂尧臣能做点什么、说点什么来阻止两位亲妈之间的“合谋”是指望不上了,只盼着救场的人赶紧来。   赵元熙说好了要来的,连“作案工具”都给她准备好了,怎么这会儿还没到啊,不会也在这园林里迷路了吧?   事实上,元熙不是迷路,而是早上起来之后发现腿脚肿了。   她竟然感觉到害怕,生怕是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不好,立马就跑了一趟医院。   人家都说孕妇到孕后期因腹部重量的压迫,会导致腿脚浮肿,可她这才不到四个月。好在医生安慰她说个体有差异,而且她这孕周不大,肚子却看起来比一般人明显,腿脚肿也很正常的。   她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医生本来让她顺便做个B超看看,她惦记着跟曲嘉倩的约定,只能下次再做,这才按照约好的地址赶来救场。   算算时间,这时候午饭应该已经吃到一半了吧?   她在园子里慢慢走,边走边给曲嘉倩打了个电话,响三声就挂断,这是她们之间的暗号,代表她已经准备好登场了,她那边确保不要出什么意外。   曲嘉倩看到桌面上手机震动,总算暗自松了口气。   “谁呀,这时候还给你打电话?”   陆芳对她所谓做私家侦探的工作本就不满,只听说忙碌且有潜在危险,这时见午饭时间都不得安生,不满的情绪就更大了。   “啊,没有,可能是我请的通马桶的师傅到了,家里没人……”   她来点显示写的是“赵师傅”,陆芳倒是没怀疑,只是不满情绪转向另外的方向:“你到底住在什么地方,连马桶都是堵的?”   “妈,你就算住比弗利山庄也一样会有马桶被堵的问题啊!”   母女俩开始用英文互呛,芮琼芝一句也听不懂,只知道大约是刚才那通电话没接到引起的,于是为了缓解尴尬,说:“嘉倩要接电话吗?没关系的,你接好了,今天让你过来陪我们吃饭肯定耽误你不少事儿吧?”   “没有,伯母,你别这么说。”   “你接吧,接吧,我们家饭桌上没这么多规矩的。我也去趟洗手间,很快就回来。”   陆芳说:“那我陪你一块儿去吧。”   曲嘉倩暗叫糟糕,元熙可能已经到门口了,两个老妈一起去了洗手间,那这戏还唱给谁看?   情急之中她连忙拉住自家老妈的胳膊,拽她坐下,故作娇羞:“哎呀,妈,你陪我们坐一会儿,待会儿再去吧!”   芮琼芝笑道:“嘉倩这是害羞了,怕跟我们阿臣单独相处啊?”   陆芳本来还不信自家女儿会害羞,结果一看她脸都红了。   苍天可鉴,她这是急红的好吗!   芮琼芝也不勉强,自己先出门找洗手间去了。   老建筑改造不易,洗手间不在小楼里面,而在旁边另设,由回廊上一处月门进入。   结果她刚走到门口,就见对面游廊走过来一个年轻女人,看样子像是怀胎六七个月的孕妇,走路扶着腰,微微向后仰着身子。   中午时段,到这家餐厅吃饭的人是很少的,又是独自怀着孩子过来的女人,就更加引人注目。   芮琼芝不由多看她两眼,这一看,心里立刻就像被猛兽扑上来撕咬般扭曲难受。   双脚像在地上生了根,她连自己过来是要干什么的都忘了,目光不自觉的就随着那年轻的身影往餐厅方向走。   身影走到回廊尽头,她便踉踉跄跄跟过去,不敢离得太近,眼看着那女孩儿扶着肚子跨进了餐厅的门。   她顿时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但那花窗上镶嵌的彩色玻璃已经挡住了里面的人影,将里外分成两个世界了。   …   赵元熙一进餐厅就看到曲嘉倩一行坐在窗边。   那窗户开了一半,外面是阴阴翠润,避风又有自然光线照亮,一看就是最佳位置。然而坐在桌前的人两女一男,聂尧臣身边的位子空着,显然他妈妈芮琼芝走开了。   但来都来了,她也顾不上那么多,只能先冲上去,把坐着的聂尧臣往后一拉,然后指着曲嘉倩说:“这谁啊,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他回过头看到是她,有刹那的惊诧,尤其是她那个肚子,让人莫名心惊。   餐厅内本来就只有两三桌客人,被这样一闹,全都朝窗边看了过来。   你可终于来了!   曲嘉倩兴奋得想要欢呼,但为了配合入戏,还得小心自己的表情管理,硬着嗓音说:“什么谁呀,你又是谁?”   元熙把那个半真半假的肚子往前一撅:“还用问吗?这么明显的事实看不清楚?我怀了阿臣的孩子,他却跑来这里跟你吃饭……这算什么,见家长啊?”   她故意瞥一眼旁边的陆芳,声音不自觉带了委屈:“那我呢,我跟孩子怎么办?”   聂尧臣不搭腔。   他跟赵元熙前两天还在技术研发中心一起工作,她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内就长出这么大个孕肚。   她应该是跟曲嘉倩串通好的。   果然,她委屈,曲嘉倩比她更委屈,一拍桌子站起来:“我管你是谁啊,我是他未婚妻,马上就要结婚了!”   “你骗人,我跟他在一起四年了,从来没听过他有什么未婚妻。”   “你……”   “别吵了!”   这回轮到陆芳拍桌子,声调不高却相当有气势,一下就把两个后辈的“气焰”给压下去。   她站起来,肩背仍然是崩得笔直,眼睛看着赵元熙:“这位小姐,你说你们在一起四年了,是以什么样的身份?”   “我是他的秘书。”   聂尧臣抬眸看向她。   陆芳瞥了一眼他的表情,问他道:“她说的是真的吗?”   他略沉默,才说:“她以前的确是我的秘书。”   陆芳心里已经有数了,冷静地说:“那看来你们需要点时间处理私事。你妈妈去了洗手间,我们就不等她了。待会儿她回来,麻烦你转告她,我们曲家什么都不缺,没有必要夺人所爱。这场婚事到此为止吧,不用再谈了。”   说完就对曲嘉倩道:“我们走。”   整个过程不过几分钟时间而已,比想象中还要快很多。   曲嘉倩来不及多说什么,跟元熙暗中使了个眼色,就赶紧跟着老妈跑了。   餐厅是中式门扉,前面有一扇正门,并排的另一端还有一扇门,芮琼芝就站在那里,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全都看在眼里。   曲家母女从前门走出来,她连忙隐入墙角横生的枝蔓中,不让她们发现。   双手发颤,手脚都是冰凉的。   她又探进半个身子,忍不住去多看几眼此时留在窗边餐桌旁的两人。   元熙戏演完了,松了口气,刚想开口跟聂尧臣说话,他却已经留下埋单的现金和小费,起身快步离开。   元熙只得跟上去。   “等一下。”   她在身后叫他,他却像没听到一样。   她跟得急,出了餐厅小楼,脚下石子铺就的路有点湿滑,竟然差点真的摔倒。   听到她惊呼,聂尧臣终于回身拉了她一把,她趁机拽住他衣袖,两个人都有些惊魂未定。   “我叫你等一下。”她看着他,“你妈妈不是还没回来吗,你不用等她?”   他没回答,而是反握住她手腕,将她就近拉入另一个门洞连接的小院,这里一条石子小路直通下去,竟是通往停车场的捷径。   大概是觉得两个人在这里谈话才安全了,他松开她的手。   他似乎不想让她跟他妈妈打上照面。   元熙道:“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问你什么,怀孕的事吗?反正你什么都能骗,这种事肯定难不倒你。”   元熙一怔:“你觉得我会拿这个来骗你?”   聂尧臣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肚子:“你这里难道是真的怀了个孩子吗?你是不是真拿我当傻瓜了?”   前几天在公司见到她,不过觉得她胖了些,现在这样,她怀孕几周,能有这么大个肚子?   他没有过其他女人,更没有做爸爸的经验,但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元熙突然笑了笑,从背后伸手,摸索着解开了宽松长款针织衫里绑着的垫子,捏着在他眼前晃了晃:“是啊,当然是假的了。我就是为了配合曲小姐故意来破坏你们这桩婚约的。你们不是一直把这场婚事当成洪水猛兽吗?我不过是顺水推舟,你难道不应该感到高兴?”   “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他眉眼间极度冷淡,“我现在需要这场婚约,毕竟你能给我的东西曲嘉倩也能给我,但她能给我的东西,你给不起。”   原来言语间的伤害是这样的感觉——像有千百斤重的大锤,上来就劈头盖脸将一颗心砸的稀巴烂。   “你还在生我的气,是吧?”她绕到他面前,拽住他的衣袖,“你的守宫死了,我可以帮你重新养;你为了我摔断手臂,我可以照顾你,直到你痊愈为止;哪怕你希望我们还像以前那样……”   “够了。”他打断她的话,“如果你还有一点羞耻心,这些话,以后都不要再说了。我跟你之间除了欺骗,什么都没有,你说的话我以后再也不会信了,所以你留在我身边,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可以给你钱,你拿着离开春海,找一个你喜欢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不要再来打搅我。” 第96章 像是爱情的隐喻。   “给我钱,让我离开,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吗?”元熙看着他,“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放弃?”   她抓住他手腕,亮出他手心里的车钥匙。刚才在餐桌旁她就发现了,他放在桌上的车钥匙仍挂着她送他的那个氚管小挂件。   那个小小的光源,无论白天黑夜,永远不会熄灭。   送的时候没有多想,现在看来,却像是爱情的隐喻。   “为什么还带着它,既然再也不会相信我了,为什么还随身带着我送你的礼物?”   又为什么总说着这样言不由衷的话?   聂尧臣低头看了看手心,很快从车钥匙上将那个挂件取下来:“那我现在还给你。”   “我不要。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   “那我就扔了。”   她心头一跳,面前冷漠的人眼里却没有一丝波澜。   天空开始落雨,雨点很大,落在旁边的池塘里,发出啪嗒轻响。   聂尧臣扬手将东西扔出去的刹那,也是这样的啪嗒声,分不清是雨滴还是心碎的声音。   …   芮琼芝在角落里看着两人说完话,直到赵元熙从那个门洞中又走出来,离开庭院。   聂尧臣跟在她身后出来,似乎这时才想到要跟自己联系,电话很快就打了过来。   芮琼芝没敢接。   刚才隔得太远,她听不到两人说了什么,但看两人神色也知道肯定是不太愉快的吵了一架。   元熙走得快,芮琼芝也没看清她手里攥着什么,甚至没注意到她肚子瘪下去好多。   她太慌乱,脑子里一片空白,两腿都软得几乎走不动路。   聂尧臣打来的电话终于挂断了,她吸了吸鼻子,才好不容易重新调整了一下情绪,慢慢走到他身边去。   聂尧臣看她脸色苍白,有些狐疑:“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她啊了一声,有些魂不守舍。   聂尧臣见她根本都不问曲家母女去哪儿了,猜测道:“你是不是碰到伯母她们了?”   芮琼芝连连摇头,试探着问:“我刚才看到你跟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她……是谁啊?”   原来是看到了元熙吗?   聂尧臣突然紧张起来:“是公司的员工,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吃坏东西了不舒服,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我不去!”她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头发,“医生说我最近更年期症状比较重,没事的,回去躺一会儿就好了,不用去医院。我要先回去了,你……你也快点回公司吧,曲家的事,我回头再跟他们好好说,啊?”   她像是自说自话般,急匆匆说完,也不等聂尧臣反应,就赶紧转身过了桥离开。   回到自己车上,她像是离开水塘已久的鱼又被重新丢回水里,劫后余生一般百感交集,突然就伏在方向盘上痛哭失声。   但很快的,她又想到什么似的坐起来,抹掉眼泪,拿出手机,颤着手指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   “是我。”她声音还有些哽咽,使劲咽了咽唾沫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太大异样,“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春海?你说过很快就能解决的,现在都这么久了……我知道,曲家的婚事我尽力了,可也得阿臣他愿意才行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多倔,而且你没告诉我,那谁怀孕了!”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她又突然慌乱起来,“没有,我没去见她!我只是,只是看到她来找阿臣……我知道,你放心,我只是想赶快离开这里!三天,我再给你三天时间,我要离开这里!”   她忿忿挂断电话,又趴在方向盘上,等到手终于不再发抖了,才启动车子,略迟疑一下,朝着元熙那个花店的方向驶去。   …   “双胞胎?”赵元熙惊讶极了,又跟医生确认一遍:“您没看错吗?”   “肯定不会错,你看这里……”医生在B超上指给她看,“清清楚楚,两个孕囊,两个心跳。”   元熙盯着那黑乎乎的图片看,好像她真的能看懂一样。   产科医生好笑:“为什么这么惊讶啊,没想过自己怀的是双胞胎吗?你和孩子爸爸的家族里有没有双胞胎史?”   “有的,我自己……就是双胞胎。”   “那就是了,这也能解释你的脚为什么这么早就肿了,双胞胎给母体的负担要重一些。现在看着宝宝情况一切良好,但还是要多注意饮食和休息。”   私立医院妇产科服务相当到位,医生每次都事无巨细地交代和解答,还有营养师配备好的食单,让她拿回去按图索骥。   元熙拿着检查报告出来,有些心事重重。   身后似乎有双眼睛在打量她。   这种被跟踪的感觉这两天如影随形,没想到居然跟到医院里来了。   她停下脚步,猛地回过头。   然而身后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她又四处张望一圈,刚吁了口气,身旁有人叫她:“赵小姐?”   她肩膀惊跳一下:“唐律师?”   竟然是聂尧臣的律师唐劲风,上回在看守所见过的。   “没吓到你吧?”唐劲风不似工作时那样严肃高冷,面色温和,“我刚好路过看到你一个人,还以为认错了,你是来产检?”   “嗯,刚刚看完医生出来,有点走神了。”   “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她犹豫了一下:“唐律师你开车了吗?”   “嗯。”   “那如果你不赶时间,能不能让我搭个便车?我去一趟我的花店。”   “没问题,我车就停在门口,我们一起下去。”   下电梯时,他极为绅士地在她身后虚扶一把,也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   直到两人进入他车内,关上车门,元熙才像是放松下来,半开玩笑地说:“我以为大律师都很有钱,至少也开ABB,没想到是这么老派的别克。”   唐劲风笑笑:“我做刑辩的,委托人并不是全都非富即贵,豪车容易给人压迫感,还是稳重点好。这车空间大,拉人拉货两相宜。”   “还要拉货?”   “嗯,有的客户还走哪都带着狗。做律师,你永远也不知道会碰到什么样的奇人奇事。”   元熙笑:“你这样太太没意见吗?”   明明所得不菲,却开着这么朴实的车。   “她习惯了。”说起太太,他唇角有浅浅的笑涡,“我们家最有钱的人就是她,所以她经常换车,也就不在乎我开什么了。接送孩子的人也是她,今天她车子送去保养,我才开车送他们过来给孩子打疫苗。”   “啊,那我是不是耽搁你送他们回家?”   “没事,她约了姐妹淘一起带孩子聚餐,晚点才会回去。”   “您家里几个孩子?”   “两个,哥哥和妹妹,小女儿刚满周岁。”   “真羡慕你太太和宝宝。”元熙由衷的说,“你提起他们的时候,表情太温柔了。”   “你没把怀孕的消息告诉孩子爸爸,否则我相信他也一样温柔。”   元熙胳膊抵在车门上撑住脑袋,苦笑:“是吗?他大概不会相信我怀了孩子吧,只会说‘离我远一点,不想再看见你’、‘你是不是把我当傻瓜了’。”   这全是聂尧臣前天在庐舍餐厅说的原话,她模仿起来惟妙惟肖。   唐劲风说:“我今天看到你出现在这家医院,还以为他已经知道了。”   “他平时看病也常到这里来,是吧?挂个号就至少五百块,的确不是普通人家会选择的医院。”   “抱歉,我没有冒犯的意思。”   “事实而已,没关系的。我一开始也是选择去公立医院做产检,可是人真的太多了,做一个检查都要等很久。我又比较容易紧张,稍微有点不妥就想马上见到医生,一定要听医生说没事,才能放心。养儿方知父母恩,原来小朋友都还没出来,就已经想要给他们最好的了。”   唐劲风道:“刚才在医院跟你打招呼的时候,你好像很紧张,是因为这样吗?”   包括主动提出搭他的车,都不太像她为人处世的风格。   果然,元熙摇头,甚至有点敏感地看了一眼车子的后视镜:“这几天我老觉得有人跟着我,不管是回我的住处,还是从花店出来,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但每次回头又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在周围出现,可能是我太紧张了。”   唐劲风却不这么认为:“看来警方叮嘱你小心自身安全的那些话你是听进去了,这是好事。小心驶得万年船,何况你现在是两个人,一损俱损,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三个人。”她笑着纠正,“刚才医生说,我怀的是双胞胎。”   “那真好,恭喜。”   元熙垂眸看了一眼肚子:“医生说生双胞胎风险比较大,我又是稀有血型,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是稀有血型?Rh阴性血?”   “嗯,怎么了吗?”   “噢,没什么,我只是听说过这种血型,还没见过真人。”唐劲风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好像到了,前面有花的招牌就是吧?”   “对的,谢谢你送我回来,今天太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如果之后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可以随时打给我。”   “嗯,谢谢。”   他将车稳稳停在路边,看着赵元熙下车走进店里,才慢慢蹙起眉头。   他很快拿出电话,拨通了助理的手机号:“是我。你帮我查一下,聂尧臣案子的资料里,是不是有一份报告,提到他家里人是Rh阴性血?对,我有印象看到过,是他妈妈吗?……好,我明白了,谢谢。”   挂断电话,唐劲风靠在椅背上,感觉掌握了某种奇异的线索。   正是他刚才所说的,做律师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秒会碰到什么样的奇人奇事。有些信息太少见了,过目难忘,竟然将一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东西串起来,让人不得不做出各种荒诞不经的推测。   车子重新游入车河之前,他又拨出一通电话:“肖秘书,你好,我是唐劲风。我想约个时间,跟聂总见个面……对,尽快,越快越好。” 第97章 但假如她真的怀了孩子呢……   春海最好的高尔夫球场有两个,比较新的那一个毗邻聂舜钧现在住的地方。事实上,他那个别墅群的名字里都带了高尔夫的字样,像是专为高尔夫球爱好者量身定制。   球场上绿草如茵,挥杆的人身姿潇洒,出杆利落,白色小球飞出优美弧度,然而最后却落在沙坑里。   聂松说:“一段日子没跟你们打球,舜钧你球技退步了。”   聂舜钧波澜不惊:“就算是老虎伍兹,也有把球打进沙坑的时候。”   “你有这个心态很好,一场球18个洞,的确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你过来休息一会儿,让弟弟去。”   聂舜钧看了一眼坐在球车上的聂尧臣,他也戴了帽子和墨镜,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阿臣一向不喜欢打球,出来晒晒太阳,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就当是休息,让肖灼代他打吧。”   这小子一杆就能上果岭,到底是年轻气盛还是本来就擅长这项运动还真不好说,但的确可以补上自家老板这块短板。   聂松瞥他一眼:“之前阿臣身边那个姓赵的秘书呢?我听说她也去了技术研发中心,平时谈生意的时候,她跟你们一起出来吗?”   高尔夫球场也是名利场,很多生意都是在高尔夫球场上谈成的,父亲带着儿子,总裁带着秘书都是很常见的人际关系圈。   肖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刚张了张嘴,就见聂尧臣已经从球车上下来,取了球杆走到阳光下面去了。   聂松似乎很满意,微微扬起下巴:“老子有云,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高尔夫球本来就是挑战自我的运动,今天也没有外人在,我们父子三个自己打球放松一下,打得怎么样都没有关系,尽力就好。”   聂舜钧脸上却没有一点笑意。   阿斯伯格症患者大多不擅运动,这也是天生的缺陷,并不是勉强锻炼就能改变的。   他看着聂尧臣的背影,大概的确是很久不打了,从肩膀到手臂都无法彻底放松,更何况他手臂骨折还没有痊愈。   聂松看起来不知道他骨折的事,应该是有意瞒着,免得问起来又横生枝节。   “爸……”   聂舜钧正要开口,另一辆球车开过来,上面的人主动打招呼:“聂董事长,好久不见了。”   “咦,小唐,这么巧,你也过来打球?”聂松起身过去握手,又看他身后,“莫非高书记也来了,你是陪泰山大人来打球?”   唐劲风很得体地笑了笑:“不,我今天是为了公事来找阿臣的。我家小女儿刚满周岁,正是蹒跚学步、满地乱跑的时候,岳父岳母最近都被她给绊住了,要过段时间才能再约您打球。”   聂松点点头:“含饴弄孙,天伦之乐呀。代我问高书记他们好,最近我得了几饼好茶,不打球,约出来喝喝茶也是可以的。”   唐劲风点头称是。   聂松随即招手叫聂尧臣,示意他过来跟唐劲风的车。   一旁的聂舜钧还有些犹疑,看了唐劲风一眼,对方朝他点点头。   聂尧臣那一杆终究还是没有挥出去。   他走到唐劲风身边,父亲和大哥已经坐着车往下一个球洞驶去。   唐劲风对聂松的态度有些好奇:“你爸爸……聂董事长他没问过你关于案子的事吗?”   上回聂尧臣那次“自首”照理会让家人或担心或恼火,但聂松这个作父亲的,见了他的代表律师,居然提也不提跟案子有关的事。   虽知他对长子有所偏爱,但这么漠然的态度还是让旁人都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有什么事吗?”聂尧臣不答反问。   “我跟肖秘书约过要跟你见面谈,但你最近好像很忙没时间,我只能到这里来了。”唐劲风拿出一份复印的资料给他看,“这是你妈妈的一份体检报告,你可以看看。”   聂尧臣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张:“这是什么意思?”   “你家里挖出的骸骨跟赵小姐父母的命案之间应该存在某种关联,包括你的家人,或许跟这两桩命案之间都有联系。如果你坚称这个案子是由你做的,那我要做的工作就是找出这其中的关联,而且还真的让我找到了。”唐劲风指了一下纸面,“你看到这里吗,你妈妈是稀有Rh阴性血,这么巧,赵小姐和她妈妈也是这个血型。”   聂尧臣手指蓦的用力:“那又能说明什么?”   “这就需要你来告诉我了。我们做律师的,要听的是当事人口中的真相和诉求,如果你对我也有所隐瞒,我就没办法实现你想要的结果。”   “我没什么好说的。”他将那张报告递还,“警方要是有新的证据可以继续调查,否则就认定我是凶手,我也没有异议。”   “你不为赵小姐和孩子考虑一下吗?不管你现在想要维护的是什么,但孩子也是你的至亲至爱,一出生就要面对父亲是杀人犯的事实,他将来的人生会很艰难。”   聂尧臣一怔:“什么孩子?”   “你跟赵元熙的孩子,她怀孕了。”   想起在庐舍餐厅发生的种种,聂尧臣讽刺的笑了笑:“你也被她骗了吗?假的,她并没有真的怀孕,她的肚子是用垫子伪造的。”   “我在医院产科门口偶遇她,她一个人手里拿着刚做完的B超报告,肚子还并没有十分显怀,没必要做任何伪装。医生说她怀的是双胞胎,比一般的孕妇还要辛苦。”   聂尧臣惊讶:“可是她明明说……”   “是不是你一来就先入为主认定她骗你,并没有给她真正解释的机会?”   是的,没错,自从她对他坦白他们之前全是谎言,她也没想过跟他孕育孩子那时起,他就已经认定她是不可能怀孕的。所以当她堂而皇之挺着那么大个肚子出现在眼前时,他也就以为肯定是假的。   但假如她真的怀了孩子呢?大肚子只是为了夸大效果,因为实际真正的孕肚还看不太出来。   他们俩在兰卡威的那段日子,她手边没有避孕药物,他们也没有做任何措施,哪怕侥幸一次也是有可能怀孕的啊……   唐劲风看他像是想通了,趁热打铁:“她最近觉得被人跟踪,可能也跟她父母和你家的案子有关,真相一天没有大白于天下,真凶一天没有落网,她身边的危机就没法真正解除。”   聂尧臣果然感觉浑身血液都在逆行,脑海里一片嗡嗡作响。   在庐舍餐厅面对面时说过的那些话,赵元熙当时的眼神全都在这一刻清晰浮现出来。   他突然不管不顾的就往球场外跑去。   唐劲风叫球童开球车追上他:“上来,我送你出去。”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案子的突破口果然还是在他跟赵元熙两个目击者身上。   …   元熙站在公寓门口,看着地上的东西,不知该怎么处理。   这样的困扰已经持续了好几天。   孕产妇吃的营养奶粉,小婴儿穿的衣服鞋子、奶瓶、尿不湿,甚至婴儿床上用的被褥和蚊帐,应有尽有。   然而这些全都不是她自己买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悄悄送来放在她公寓门口。   一开始她猜测会不会是聂尧臣知道了她真的怀孕的事实,才买了这些东西送过来。   但以她对他的了解,如果真的知道了,他一定会当面跟她确认讲清楚,不会做这么隐晦的动作。   她也请夏婵旁敲侧击问了肖灼,他毫不知情,不像是伪装出来的表现,看来也不可能是他代劳的。   公寓楼太陈旧,没有安装高清的摄像头,电梯里能看到的也只是快递小哥而已,没法知道背后送东西的人究竟是谁。   曲嘉倩自从被老妈逮住,这些天已经不住这里了,显然也不是她买来的。   元熙问了一圈,周围的人都说没有送过东西到她住处。   联想到最近总感觉被人监视跟踪,这些物品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用是不会用的,扔……她扔了一次,楼下处理垃圾的大叔和大妈已经用极为异样的眼神看她了。   到底是什么人看似关心她,而且还确切的知道她怀孕了,给她送来这些东西?   周末她难得睡到不想起床,快到午饭时间才被敲门声惊醒。   门外快递小哥让她签收一份婴儿床。   元熙看着尚未拼接起来的床板床围几乎挡住了她整个公寓的门,不由怒火中烧:“我不签,东西不是我买的,从哪寄来请你们退回哪去!”   究竟是谁……她昨天逛商场的时候刚看中这个品牌的婴儿床,因为要考虑双胞胎的使用,详细询问了一下规格和定价,今天就有人买好送上门来了!   关上门之后,听门口好半天后终于没了动静,想来物流送货也不会一直在她这儿耽搁,她刚松了口气,屁股还没坐稳,门口就又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元熙是真恼了,以为还是刚才的快递小哥,哗啦一下打开门:“我不是说了让你们退回……”   门外的人眼睛里写满焦灼和惊愕,又分明带着期待和不确定的欢喜。   竟然是聂尧臣。   “你怎么来了?”元熙比他冷静,“难不成刚才那些东西真是你送来的?”   他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目光却不由自主往下落在她肚子上。 第98章 你刚才叫我什么   她在家里只穿一身宽大的家居服,微微隆起的肚子也被遮住,看不太分明。   但她光脚踩在地板上,他看得很清楚,她脚面到脚踝都有水肿。   赵元熙虽然个子不矮,但脚很小巧,34的鞋码,有时候找不到大小合适又舒服的鞋子穿,甚至要到童鞋里去找。她脚踝也纤细,两人以前欢爱他时常抓她脚踝,是一只手都能合围的那种纤细。   因此一旦浮肿,就像发面馒头似的,相当明显。   元熙也顺着他目光往下看,双脚不自觉地往回缩了缩,又问一遍:“有事吗?”   聂尧臣仍旧没有回答,却倾身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还一个字都没说,元熙就明白,他已经知道了。   “你怀孕了……”他声音粗哑得不像他本人,每说一个字怀抱就收紧一分,“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怀里的人像是轻叹了口气:“我告诉你了啊,只是你不相信而已。”   她被迫扬起下巴抵在他肩头,单纯陈述一个事实,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是啊,她早就告诉他了,只是他不肯信,也没有听她的解释。   “对不起,我没想到……我以为你是故意那么说的。”   她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你先放开我再说,我有点喘不上气了。”   聂尧臣连忙松手,又小心翼翼地问:“几个月了?”   “快四个月了。”   元熙看他想碰又不敢碰她肚子的样子,有点好笑,又有点心酸,往门后让了让:“要不要进来说?”   很久没踏入她这个小公寓,感觉布局没什么变化,但又仿佛时移世易,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元熙去给他倒热水,发觉保温壶里的都喝完了,拧开净水龙头打算重新烧一壶。   熟悉的怀抱却从身后贴上来,水龙头哗哗作响,她却能清晰听到身后的人剧烈的心跳声和呼吸。   这回他的手终于绕过她的身体,落在她隆起的腹部。   聂尧臣有点惊讶于这个硬邦邦的手感,想要确认似的摸了又摸:“这……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吗?”   他还以为怀着孩子的孕肚是软软的,像海绵或气球那样的。   “一开始当然是看不出来的,宝宝在里面一天天长大,隆起就越来越明显了。”   “双胞胎吗?”   她把水壶放到底座上烧水,扭身回头看他:“唐律师告诉你的?”   “对不起。”   “干嘛一直道歉,你怕我迁怒别人啊?”   他摇头:“都是我的错……”   她笑着摸他脸颊:“你就没想过,也许孩子不是你的呢?”   他身体一僵,像是完全被这个假设给吓到了。   元熙叹口气:“骗你的。你这人怎么这么好骗?”   一会儿说什么都不信,一会儿说什么都信。   聂尧臣眼睛都红了,重新抱紧她:“没关系,就算你说不是我的,我也当作是我的孩子来养。”   他这一路狂奔而来,只想找到她,拥她入怀,跟她和肚子里的宝宝说很多很多对不起,压根儿就没想过会有这种可能性。   他不在乎孩子怎么样,他想的只是她怀孕了,身边却没有可以照顾她的人,让她整天担惊受怕。   他扶她坐下,架高她的双脚,蹲在沙发旁边:“为什么没有早点告诉我?”   在去庐舍餐厅跟曲家母女吃饭之前,她其实有很多机会可以心平气和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他不会不信。   很多言不由衷,又互相伤害的话就不会出口了。   “你之前不是一直相信,只要我怀孕了就不会离开你身边吗?”   “嗯。”   “就是因为你认为我们的关系会因为孩子的到来而变得牢不可破,所以我不想拿这个来要挟你。毕竟我之前已经说了,我跟在你身边,从一开始就是算计,所有的事情都是骗你的,我不想让你觉得孩子也是这个计划中的一部分。”   “为什么?”他像求知欲旺盛的学生,打破砂锅问到底,“因为血缘吗?”   她摇摇头,眼眶里有泪水晃动:“因为我其实也希望,跟你有关的所有事并不是从欺骗开始的。”   两人在一起这些年,她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是没有前尘往事,她跟他就是普普通通的上下属的关系,有一个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相遇,开始一段并不想别人知道的地下恋情,她是不是也会甘之如饴?   聂尧臣用手指揩掉她落下的眼泪,又轻轻吻她湿润的眼角:“不是欺骗……我没有骗过你,我说的爱你、喜欢你、想跟你结婚永远在一起,全都是真的。”   他说过最违心的话,就是让她离他远点,再也不要出现在他身边。   他对她的感情全部是真的。在他的认知里,只要有一方付出的感情是真挚的,那么这段情就不能算是骗局吧?   “傻子。”   两个人都又哭又笑的,互相安慰着,唇就贴到了一起,像过去每一次亲吻那样,缠绵悱恻,难舍难分。   他的手揉乱了她的衣服,但顾忌她肚子里的宝宝,不敢放肆。其实元熙也好想要,她对性的依赖并没有因为怀孕这件事不治而愈,反而因为荷尔蒙的原因愈发强烈了。   但医生也说了,怀孕头几个月最好别同房,否则容易造成流产。   于是两个人都很想,却两个人都不敢。   聂尧臣知道她的欲望除了生理上还有心理上的,他以前还认为这是病需要专门医治,但现在却觉得由自己来做她的解药真好,相较之下,他忍得浑身发疼其实没什么要紧的。   他无师自通,学她上回在海洋乐园的剧场里那样对她,很快就从她的声音里感受到极致的快乐。   过山车呼啸着到达峰顶,又呼啸着滑落、翻转,直至终于在热烈的尖叫中归于平静。   她想不到他会为她做到这一步,想要推拒,却又不自觉地将他拉近。他示意她没关系,始终半跪在地上,与她十指紧扣,像公主麾下虔诚的骑士。   他细心抚平她衣服上的褶皱,一边整理自己,一边对她的逗弄感到羞涩:“……我自己来。”   她不听他的,继续甜蜜拷问:“聂小二这么有精神呀,最近有没有想我?”   她这样“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不敢说不想。   当然也是真的相思入骨,无法掩饰。   “那我给你买个娃娃吧?”   他反应不及:“什么娃娃?”   “充气的那种呀,现在可高级了,能模仿体温,还能充水。”   “……”   “不然我们现在这样,还有好几个月才卸货,你岂不是很辛苦?”   他抱紧她:“不辛苦,我有你就够了。”   “真的?”   “真的。”   “可是我怕把你憋坏了。”她给他展示自己的“小玩具”们,“我还有它们。想你的时候,它们每个都是‘聂小二’。”   他衣服也都松松垮垮的,脸上浮现红晕,目光掠过那些稀奇古怪的宝贝们,却只问:“每次都有好好消消毒吗?”   元熙点头:“嗯。”   “那就好。”   “你想问的只有这个吗?”她有些惊讶,“不觉得我这样是病态的吗?”   过去他也尊重她这样的小癖好,但后来他其实已经意识到,瘾症只是她严重PTSD的一种外在表现罢了,不止一次劝她去看心理医生。   他现在却不打算勉强她了:“不管是不是生病,以后我们一起面对。”   他调整一下姿势,将她抱在身前,嵌在怀里,像孩子抱着失而复得的玩具。   是啊,一起面对。   沙发底下有个毛团钻出来,趴在脚边犹豫一下,跳到了元熙身上。   聂尧臣愣了一下:“这是……那个小猫?都这么大了?”   “它很乖的,吃饭喝奶可积极了,所以长得快。”元熙爱怜地摸着怀里的年糕,“那个,上回你的守宫死了,我想去找你,至少跟你说句对不起,但没能见到你面。”   “我知道。”他眼神微微一黯,“我就在门后面,听到你跟我大哥说话。”   元熙扭头看他。   那天她心慌意乱,说了些什么,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可他记得很清楚,低头看她说:“我大哥说你去找我,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你没有否认,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啊……   “阿臣,我……”   聂尧臣用手指摁在她嘴唇上,又俯身亲了亲:“你不用解释,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也没有关系。”   有时候想想,他为什么要那么在意别人对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呢?他一个出生就被宣判不会爱人,无法与人共情的“怪物”又何必介意别人施予的感情是真还是假?   赵元熙与他在一起的四年,不管是为了什么目的,都是他真切感受到被爱、被需要的四年。   她如果愿意一直骗他,就这样骗下去,也好。   只是她父母的案子会有终结的一天,他过去真正怕的,也许是这之后她挥挥衣袖就走,再不愿留在他身边了。   可现在他们有了共同的孩子,就有了新的羁绊。   “傻子……”元熙嘟囔。   她懂他的意思,却没法解释,他们之间本也不是单纯爱与不爱的关系。   “你刚才叫我什么,再叫一次来听。”   “傻子。”   “不是这个,另一个。”   他听她叫他阿臣,心脏就从一角开始融化,像盛夏的冰淇淋一样,绵、软、甜,却再也拾掇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第99章 我喜欢看你吃醋。   又缱绻吻过一回,元熙身体突然僵住。   聂尧臣吓了一跳,连忙直起身:“怎么了,是不是我压到你肚子?”   “不是压到……但我好像感觉到动了。”她拉过他的手,“你感觉到吗?”   像抽筋儿似的一下,微弱得像错觉似的,很快过去,也不是一直动个没完,聂尧臣摸了半天都没感觉到。   元熙却很兴奋:“是胎动,两个小家伙肯定嫌在里面太挤了,伸伸胳膊和小腿,这么早就有动静了。”   她看网上的帖子说很多人五个月左右才感觉到胎动呢!   聂尧臣虽然没有直观的感觉,但也被她的情绪感染,轻轻对着肚皮说:“不要调皮,让妈妈休息。”   元熙不敢跟他亲来亲去了,怕惊扰到两个小家伙,揽着他的脖子说:“刚才没说完呢!你的宝贝守宫,我来赔给你。”   聂尧臣眼睛里一层朦胧雾气还没散尽:“不用你赔。”   虽然他的确伤心,但这件事是意外,并不是她的错,只是恰好跟他们彼此决绝的那些伤害叠加在了一起。   她手指滑过他喉结,又拂过他锁骨,有点懒洋洋的:“有两个硕果仅存的宝贝在我那儿,你是不是忘了?”   他仔细想了想:“是你上回生病的时候我拿去陪你的那两只?”   “没错,被我养得肥肥壮壮了,而且刚好一公一母,两情相悦,已经下蛋了。”   他有些惊讶:“下蛋了?”   “是啊,我查了好多资料,还去宠物市场专门问了卖守宫的老板,养宠物的热心人可太多了,恨不得手把手教我把它们孵出来。现在爬宠柜在我花店里,新生的蛋已经分离出来做孵化,到了时间就会有守宫宝宝了。”   很巧的,这个过程跟她自己怀孕生孩子的经历正好重合。   孕育新生命的感觉很奇妙,她竟然还挺享受。   聂尧臣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窝:“辛苦你了,你明明不喜欢它们。”   “也没有不喜欢,看顺眼了其实也挺可爱的。它们现在成了花店的团宠,有时候来买花的客人也会特意去看看它们。”   她的网红店又是帅哥,又是爬宠,真是要素过多。   “根据生物进化的理论,近亲繁殖肯定对后代不利,所以等它们第一代宝宝孵出来了,我再去另外挑一些新的回来。这样就算它们有了新朋友,也还是从你以前那个大家族里演化来的,勉强可以算是种群恢复了吧?”   他收紧怀抱:“嗯,我陪你一起去,我有熟悉的店,店主总是把最好看的花纹留给我。”   她斜眼睨他:“店主男的还是女的啊?”   “女生,很漂亮,很酷,手臂上都纹了守宫的图案。”眼见她要吃醋,他又加上一句,“不过她已经结婚了,夫妻俩很恩爱。”   元熙捏他下巴:“说话还卖关子,你学坏了。”   “我喜欢看你吃醋。”   她明明很在乎他,一点也不像不喜欢他的样子。   两人在沙发上腻歪,谁也不想先起身。元熙忽然想到:“之前给我和宝宝买的那些东西,是你叫人送来的吗?”   刚刚在门外她就问了这个问题。   “什么样的东西?”   元熙从沙发上爬起来,把没来得及处理的那些母婴用品都拎过来给他看:“喏,这么多,今天还送了个婴儿床来,我不知道是谁送的,拒绝签收了。不是你送来的吗?”   聂尧臣摇头:“我今天刚知道你怀孕的事,直接从高尔夫球场赶过来的,没有来得及买什么。”   “那就奇怪了,到底是谁?”   “不是福利院的赵院长送来的吗?”   元熙摇头:“这些品牌都很贵,院长妈妈没条件买这么贵的东西送来,而且就算送也没必要瞒着我。”   “你说最近老有人跟踪你?”他想起唐劲风提到的细节。   “嗯,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从来也没看到过人,只是感觉……就是不管走到哪里,背后总好像被人盯着看。而且我怀孕的事,并没有大张旗鼓跟人提起过,应该没什么人知道才对。”   何况她肚子也还不明显,平时进出都刻意穿了宽大的衣裙做掩饰,一般跟踪的人也应该看不出来,怎么会这么精准地就给她寄来这些母婴用品呢?   聂尧臣蹙起眉头。   他想到了一个人,不仅看到了她“大腹便便”的样子,也有动机关心她和孩子。只是他并不确定,那个人真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   芮琼芝接到商场打来的电话,说她订购的婴儿床送上门后被拒签了,问怎么处理。   “不要就算了,还能怎么处理?你把钱退到我账上。”   “女士,您用现金支付的,我们只能原途径退回……”   “那就别退了!”她不耐烦道,“随便找个什么福利院或者医院捐了吧!”   那个床其实挺好的,漂亮、结实,而且是专门为双胞胎设计的。   赵元熙在商场母婴区看了一圈就相中这个,问了价格,最后却没有买,大概是嫌贵了。   等她离开之后,芮琼芝就跑去看,摸了摸床头床尾那种圆滑的弧度,心里被一种陌生的情绪给胀满。   那孩子怀的是双胞胎啊……   眼光也不错。   她也觉得这床好,当场就买下来,让商家第二天给送过去。   可惜……   她今天本来就头痛胸闷,在花园温室里浇花的时候接了这个电话,之后就花也不想浇了,放下水壶坐在椅子上发呆。   这个手机还是她这些天新买的,就是为了买东西送到赵元熙那里,又不会被追溯到她这里来。   她也想到了,送去的东西可能会被拒收甚至扔掉,那孩子生性敏感,说不定已经发现了这几天她偷偷跟踪观察她的事实。   可她还是忍不住要买,而且尽可能挑那些最贵最好的买了送去,这样她心里才能踏实好过一点。   她咬着指甲,这是她从年轻时就有的习惯,一紧张焦虑就无意识地咬指甲,有时做的美甲都被啃得乱七八糟。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她拿起手中的一看,却不是这个新号码上的,连忙又满屋子去找原本那个属于她的手机。   电话那头的人说:“过来拿你的护照。”   她一凛:“我现在可以离开春海了?”   “你就说要出国治病,警方也不会为难你,何况他们现在也没有怀疑到你头上,能走就走。”   芮琼芝的手抓紧了椅子的扶手,竟然生出一刹那的犹豫。   那头见她不吭声,问:“你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哦,没有,就是……”   就是有点舍不得。这些天她跟着赵元熙,看她把花店重新开起来,坐在店里安静地扎花、算账,有模有样,俨然已经是成熟的大人。   那地方明明发生过那么可怕的案子,她一个亲历现场的女孩子,不知怎么有这样的勇气,费尽心思也要回到这里,买下商铺又开成花店。   又见她常到聂尧臣工作的技术研发中心去,来回路上通勤时间要一个小时,也相当辛苦了,她脸上却总是淡淡的神情,好像并不觉得苦。她吃东西吃得不多,怀孕了越发挑食,过来人都看得出她那肚子其实是一天天起来了,脸却还是尖尖的,一点肉也没长。   但好在她身边还是有人关心她的,别的不说,聂尧臣看起来已经知道了她怀孕的事情,焦急万分地赶去照顾她,两人冰释前嫌,也只是早晚的事。   想到这里,芮琼芝知道自己不走不行。   她吸了吸鼻子:“我最近有点感冒,头晕不舒服,我怕过来传染给你。你要不介意,我换身衣服,现在就过去拿护照。”   她并没有说谎。冬天她嫌房间暖气太干燥,带加湿功能的香薰机整天开机运转也不够,还是待在花园的温室里,温暖又足够湿润。只不过最近两天好像有点感冒了,头痛、乏力还有点咳嗽,没什么胃口,在外头跑还好一点,一回来反而觉得症状更明显了。   她打起精神上楼,走进自己的衣帽间里,挑了一身改良的丝绒旗袍,香芋色衣面儿,翡翠盘扣,腰身收得恰到好处,裹上狐毛领的开司米大衣,端庄雍容。   她知道那人一向喜欢她穿旗袍样式的衣裳,这些年虽然少了往来,但最后见一面,她有点刻意讨好的意思。   她如今一个人住,房子是聂尧臣照着她的喜好给她找的;买房子的钱和维护费用,包括她现在开的车,都有聂尧臣从自己的信托基金里给她出,不花她一分钱,每个月还另外给她零花。   作为儿子来说,他其实很孝顺她了。   本来下半生靠他就可以衣食无忧,荣华富贵,她还尽心尽力想给他拉段好姻缘,巩固他在这个大家庭的地位,哪里能想到二十年前的往事居然还是被翻了出来。   芮琼芝拉开车门上车,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头发和口红,终于发动车子朝目的地驶去。   春海地势有高低,但凡视野环境绝佳的小洋楼都依山傍海,尽往高处建。   白色轿车绕行山道,宽阔道路她这些年来走过不知多少遍,自然熟悉,白天又静谧不见多少车辆往来,车速一向开到七八十迈。   然而到达最大弯道即将减速的时刻,她想用点力气踩刹车,却感觉腿脚根本不听使唤,眼前也一阵阵发黑,仿佛眼睛一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   她一下子慌了,只能猛打手里的方向盘,但因为慌乱,方向盘在手里直打滑,意识恍惚也控制不好力度,过弯道的时候眼看着汽车就往坡下冲过去。   恐惧像暗夜里的白光,猛然照亮了一些真相。   然而等她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失控的车子已经冲向深渊。   “啊!” 第100章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候城公安大学科学研究所,颅骨复原实验室的研究员终于将邱含琦送来的骸骨复原完毕。   其实含琦也没料到会用了这么长时间,可她研究生时候的导师恰好有任务要出差,新的实验室负责人许教授看上去超级年轻,戴副眼镜,斯文败类型帅哥一枚,却整天冷冰冰的,让人问也不敢多问。   好在实验室的研究员胖哥相当敦厚,在她每天的奶茶和炸鸡轰炸下加班加点给她赶出了初稿,还抱歉地解释:“今年公安部牵头开展积案侦破的专项行动,有好几起白骨案送到我们这里来请求复原,我们人手有限,到现在才做完,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别这么说,我这已经算是插队了。不过我看送来的案子都是骸骨实物啊,现在不是传照片和X光片过来,然后根据死者头部软组织数据就能恢复样貌的吗?”   胖哥压低声音道:“许教授不让我们用这种平面复原法,他说不看颅骨实物,仅凭数据和想象做出来的样貌只能算是拼图,根本不能算真实相貌复原。这种方法用多了,技术员的水平就退化了,永远精进不了。”   含琦咋舌:“这么严格的吗?”   “你对严格恐怕是有什么误解。”许漱溟一阵风似的推门进来,正好听见他们说话,“我要是足够严格,这种初稿就不应该出现在我的系统里面!”   他将手里刚打印出来的黑白初稿拍在桌上,躬身对着电脑,自顾自调出软件里的文件做数据改动。   胖哥研究员已经见怪不怪了,自觉地坐着人体工程椅滑向旁边,把正对电脑的位置让给他。   含琦瞥见他紧抿的唇线,眼镜后面那千年寒冰一样的视线,猜到他可能对初稿不满意,还可以更精进一些。   对她来说,复原后的画像当然越准确逼真越好,但时间对破案来说也是很宝贵的,她怕再耽误下去春海那边又要出变故,所以不敢让他再这么精益求精地做下去。   她刚要开口,许漱溟突然一把抓起桌面上那张打印的图片,对旁边的胖哥说:“按照我现在修改的数据重新做一次,这张初稿作废。”   他抬手就将好好一张A4纸揉成一团往垃圾桶里扔。   “哎!”   含琦伸手去接,当然是没接着,眼看着纸团落入纸篓,连连上前从纸篓里把纸团给翻出来展平。   “你在干什么?”   许漱溟的语气仿佛一位得过国际金奖的顶级大厨眼睁睁看到有人在他面前公然吃厨余垃圾。   含琦却顾不上他的情绪好坏,对着那张被展开后已经皱巴巴的图像喃喃道:“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刚才许漱溟抓起纸张的刹那,她看清了上面的这个图像,脑海中有灵光一现,才出手阻止他扔掉。   胖哥也滑过来看了一眼:“我在全国人像数据库里比对过了,没有符合特征点的照片。”   他对自己这个初稿还是满意的。   许漱溟:“垃圾。”   做的粗糙当然不可能比中现成的照片。   “不不。”含琦盯着图像,使劲在脑中检索,“没有那么精确,我见过的这个人也不是那么清晰的,就是这个轮廓……哎呀,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许漱溟对“垃圾”的忍耐程度相当有限,伸手又要去抢那张初稿扔掉。   “别,你给我……”   含琦眼疾手快跟他抢,争夺的过程中一扭身看到他鼻梁上的眼镜。   对,眼镜!   她突然反应过来,将那张纸连同许漱溟的手一起摁在桌上,抓起笔筒里的一支黑色水性笔在那张复原的女性画像上添上一副眼镜,然后将圆框涂黑,变成墨镜——她脑海中的那张脸就是戴着墨镜的,再加上丝巾之类的装饰遮住部分脸颊……   聂尧臣的妈妈芮琼芝!   邱含琦将眼前的画像跟脑海中的印象终于对接上之后,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到底怎么回事?聂家花园中挖出的骸骨竟然跟聂尧臣的妈妈有着高度相似的面容!   颅骨复原的科学依据是法医人类学、解剖学中的头骨和面貌相互关系的规律,这种规律有特定的观察方法和测量方法,经过多年理论发展和技术实践,如今又加入计算机技术,不可能出错。   这具骸骨生前就是这副样貌,绝不会有假,那么如今顶着这张脸和聂太太身份生活的女人是谁,跟这具骸骨又是什么关系?   邱含琦立马掏出手机,先打给田隽:“师兄,这边颅骨复原的结果出来了。你赶紧把骸骨的DNA和聂尧臣的DNA送我们科去比对,对,不是凶手的DNA,是受害人的DNA!还有,想办法去提一下他妈妈芮琼芝的DNA,也跟骸骨和聂尧臣分别做比对……你别问了,照我说的做,我回来再跟你解释!”   挂断电话之后,她都顾不上看许漱溟的脸色,跟胖哥研究员说麻烦把终稿发邮箱,就一把抓起那张初稿往门外走,边走边给元熙打电话:“熙熙,是我啊,我拿到了颅骨复原的图像,今晚就回春海。你跟聂尧臣在一起吗?他妈妈有点问题,可能跟案子有关,你别跟她走太近啊……喂,你听见我说的了吗?你在哪儿啊?”   “含琦。”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跑得很急,能听到凌乱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说话也有点断断续续,“聂尧臣的妈妈出了很严重的车祸,生死未卜,我现在正往医院里赶!”   …   聂尧臣站在抢救室门外,尽管他出事后第一时间赶到,尽管他是伤者名义上的至亲,但到了生死存亡这一刻,他仍然不被允许进入那块只有医务人员可以进入的抢救区域。   一门之隔,他只能听到模糊的□□、抢救床车跟地面摩擦发出的哗哗声以及医务人员间协调说去请某某科室主任过来的对话声。   等到人被推进重症病房,原本还神气活现的一个人突然就变成插满各种导管和仪器的怪物,头面部肿得老高,平躺在病床上。要不是旁边医疗仪器上跳动的数字,都不确定她是不是还活着。   “阿臣?”   身后赶来的人声音透着小心和关切,脚步却极为急促。   他转过身就看到赵元熙,脸上写满焦灼,大概来的路上跑太急,围巾被摘下来拿在手里,头上却还是冒出细密的汗珠。   他上前一步,想要问她累不累,她肚子里怀着宝宝,本不该这样急匆匆赶来的。可她没等他开口,已经圈住他脖子抱紧他,关切就在相拥的刹那从她心底传递过来。   她是想安慰他的。可这时候,到底应该谁安慰谁呢?   “你们是伤者家属是吧?”医生从病房出来,“她现在还没有摆脱生命危险,虽然没有严重外伤,但因为昏迷不醒,我们怀疑颅脑损伤可能要上手术。她是Rh稀有血型,我们医院血库里是没有储备的,为了以防万一,你们家属最好想办法去找一点血来备着。”   这样的事情需要病患家属心里有个数,否则手术台上一旦出现意外状况而没有血可以救命,责任谁也承担不起。   聂尧臣点头说好,他已经让肖灼去找血浆。   元熙听到稀有血型的字眼时,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了僵。   聂太太……也是稀有血型?   都说是稀有了,千分之五左右的概率,如今又是在她和聂家之间,出现这样的巧合是不是有点过于蹊跷了?   聂尧臣眼看着她松开了怀抱,眉眼被怀疑占据,反将她揽进怀里,抬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但是很快的,病房外面陆续来了很多人,聂坤鹏、聂松、聂舜钧夫妇,甚至还有久未露面的聂权,也跟前妻闫娇娇一起出现在医院里。   聂尧臣要说的话便没机会说出口,而不得不疲于应付众人的盘问,把刚才医生所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聂松问:“好好的,怎么会出车祸?”   “谁知道呢!”闫娇娇哼笑,“她本来就开车开得快,这回总不至于是有人害的吧?我们这几天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既没有动机,也没有机会动什么手脚。”   聂权战战兢兢站在旁边,他还真是怕这种怀疑又落到他头上,本来不想来的,但闫娇娇说他们不来才更被怀疑,又不是真的做了什么,不如大大方方露脸。   聂舜钧道:“如果只是单方面的车祸,也可能是车子被人做了手脚,做手脚的人也不一定要出现在现场。”   闫姣姣冷笑:“说得对,那你们在场的每一位不都有嫌疑吗?感情不和的丈夫,将来要争财产的继子,甚至亲生儿子也不待见她,都是动机。”   而且任何一个,都比她和聂权的动机要强烈得多。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聂老爷子拄着拐杖默不作声,就在一旁看着他们吵。   他今天是坐着轮椅来的,由英正华推他上来。   元熙就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忍不住问他:“爷爷,您身体不舒服吗?为什么坐轮椅?”   “噢,这腿关节一到冬天阴冷天气就疼,老毛病了,不要紧的。”老爷子跟她有默契,看一眼不远处的聂尧臣,“你跟阿臣是不是……”   “我们最近挺好的。我怀孕了。”   她知道老爷子已经看出端倪,她这个肚子膨大的速度超乎一般孕妇,也已经瞒不住了。   “好啊,好,又是一代人了。”老爷子欣慰的点头,“有什么需要我帮你们的吗?”   其实赵元熙此刻脑海中滚动的全是芮琼芝Rh阴性血这个信息,以及聂尧臣刚才说,有事情要跟她交代。   “您能让这些人暂时先离开医院吗?有什么事,等他妈妈的情况稳定了,再说。” 第101章 【一更】互相帮对方擦……   聂坤鹏答应了。   他用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杵,就让走廊上瞬间安静下来。   “吵吵嚷嚷的,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让你们讨论家务事的地方吗?都给我回去!阿臣你留下照看你妈妈,公司的事情我会亲自盯着,你的人就留着帮你,要还有任何需要可以直接打电话跟我说。”   这等于宣告芮琼芝的事其他人都不许插手,如果车祸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么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逃不了嫌疑。   各怀心思,也只能先各自散去。   聂舜钧临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又戒慎地瞥了一眼赵元熙,才跟妻子一起离开。   聂尧臣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而是跟医生说了几句话之后,来到元熙面前道:“血浆送到之后就要准备上手术台了,我带你一起去看看她。”   元熙脑子有些乱,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指的是芮琼芝。   可为什么要带她去看?那明明是他的妈妈,要看也应该是她陪他去看才对啊……   很快,肖灼果然满头大汗送来血浆,聂尧臣在一系列的知情同意书上签好名字,然后拉着元熙一起进了抢救室。   留给他们的时间很有限,医生和护士马上就要推人上手术台了。   元熙有些被动地挪动脚步,几乎是被聂尧臣拉到病床前去的。   她不知为什么,有种难以名状的紧张和不安。   病床上的人美貌不再,头部包着纱布,脸颊青紫,肿的很高,一只眼球的位置也全是血肿,一看就知道受到很大的冲击。   就是这样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却让元熙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当然认得她。   或许也不仅仅是脸,而是这横躺在面前的整个人,对她来说,都太过于熟悉了。   她们曾经是一体的,她在对方的宫腔中被孕育,然后来到这个世界,又接受对方哺养的奶水,才渐渐长大,牙牙学语,蹒跚学步。   她找了这个人二十年,一度以为已经再不可能在人间相见,做好一切心理准备,准备迎接一具骸骨,甚至一抔骨灰,只求一家人还能在天国完完整整在一起……然而猝不及防的,这个人又出现在她眼前,顶着一个她怎么都没想过的,最不可能的身份。   这人是她的妈妈——那个失踪了二十年,连警方都以为已经凶多吉少的受害者蒋虹。   可她现在仰面躺在病床上,因为发生车祸而必须立马接受手术,签手术同意书的、为她找血浆的,都是聂尧臣。   她如今是聂尧臣的妈妈芮琼芝,被冠以煊赫的夫家姓氏,人人都尊称她一句聂太太。   元熙腿脚发软,支撑不住身体,一下子就滑下去。   聂尧臣眼疾手快搀住她。   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她缓缓抬头看他:“这是怎么回事……她是我妈妈吗?她不是你的妈妈吗?”   聂尧臣抿紧唇,将她扶到旁边椅子上坐下:“她是你妈妈,她没有死。”   这样的重逢或许谈不上喜悦,但至少,人还活着,没有死。   元熙不懂:“她是我妈……那你妈妈呢,她又在哪里?”   来医院的路上,邱含琦打来的那通电话猛然窜入她脑海,可怕的设想在脑中成形:“难不成……难不成是那具骸骨……”   她的声音和手都抖得不成样子,聂尧臣也跟她一样,原本似乎只是为了安抚她,但两人交握在一处的手却都沁出汗水,抖个不停。   泪水终于决堤,元熙止不住地哭出来,却不是放纵忘我的大哭,而是压抑的,一声、两声……   半跪在地上的聂尧臣起身抱她,两个人仿佛劫后余生一般相拥,眼睛里都有眼泪潸然而下。   医务人员进来看他们这样吓了一跳,以为他们担心手术,就安慰他们说,手术台上医生会尽力。   人就这样被推上了手术台,元熙想要再多看那个昏迷不醒的人几眼,可手还没碰到,床车已经飞快从身边掠过。   抢救是跟时间赛跑,就算真相也没有一条活生生的命重要。   她跟聂尧臣相拥着,也离开病房去了公共区域的露台。   两人同时伸手,互相帮对方擦眼泪。   “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聂尧臣终于向她坦白,“可我没想到她会出事,如果她真的不在了,你没能见她最后一面,一定会伤心。”   “你早就知道这个人是我妈妈?可是怎么会……”   “她们两个,应该是交换了身份,其中一个在这个过程中被杀害,另一个就只能以对方的身份活下去。”   “怎么可能?那她们身边的人不会发现吗?”   聂尧臣看着她:“也许就是因为被发现了,才会被害。”   聂家高门大户,坐拥百亿资产;而曾经的袁家夫妇不过开一个小小的花店维持生计,在春海本地没有根基。这样的两户人家,毫无交集,案发之后,不管警方倾向于劫财还是寻仇,亦或认定是夫妇家庭矛盾,都不可能怀疑到聂家人头上来。   假如要杀掉真正的芮琼芝,在她们身份交换之际,这是绝佳的机会。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明知道会被识破还要交换?难不成……她们长得很像吗?”   两个毫无相似之处的普通人,怎么都不可能冒充对方到人家里去,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们的相貌极其相似,相似到可以以假乱真的地步。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含琦一拿到颅骨复原的图像就立刻打电话跟她说,聂尧臣的妈妈有问题。   这张活人的脸,竟然跟他们家花园里挖出的骸骨有高度相似的面容,那一定是有不对劲的地方。   聂尧臣点头:“不仅长得像,而且后来你妈妈她……时不时去韩国,名义上是去美容,其实应该是照着我妈妈生前的样子不断做微调,越调越像。”   “连你也没察觉到吗?”   “我十岁那一年,能感觉到我妈妈对我的态度有些忽冷忽热。但那时候她为我的病,以及上学受教育的事已经心力交瘁,在这个家里承受的压力到了极限。我共情能力差,无法分担她的绝望和难受,哪怕她有时候对我没那么关切,我也只是以为她心情不好而已,不会想到那根本是另外一个人。”   “那你是什么时候确定现在这个……不是你妈妈的?”   什么时候,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了这荒谬离奇的事实?   “你记得我们在海边放烟花那一晚吗?你提到你家人出事是2月14情人节,我才意识到,我当初从二楼房间窗户看到的怪事,可能跟你家的案子有关。”   二十年前的大年初三,也是西方情人节,爷爷早就差人买好音乐会的门票,全都是剧院内最好的位置。欣赏高雅艺术对聂家人来说就像看电影和出门旅行一样平常,而且他那时刚在大提琴的青少年国际赛事上获奖,家人一起欣赏音乐会,对他也是一种认可和鼓励。   然而到了那天偏偏是他不能去,因为意外收到同班同学生日派对的邀请,这对一直渴望友情的他来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他当下就决定要到同学家去,而妈妈和爷爷也都表示支持。   他记得很清楚,那位同学家也在半山湾,与聂家花园相隔并不远,英叔开车送他过去就走了。同学自小生活在国外,相当洋派,那天准备的是睡衣派对,即参加的孩子们各自准备睡衣,晚上游戏之后就睡在那里,第二天才各自回家。   但他在游戏那关就败下阵来,没有人愿意带他一块儿玩,他们邀请他只是为了取笑和逗乐。   失望之余,除了回家,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他有家里的钥匙,自己沿着半山道走回家去。家人们都跟爷爷一起前往音乐会了,佣人们也都因为春节没结束而没有回来,英叔也回家了,整个房子只有他独自一人。   他回到房间,除了那把大提琴,没有任何东西能帮忙排遣心中的孤独。   他在窗前坐下,拉第一首曲子的时候夕阳还没有敛尽最后一丝光亮,后面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完完全全身处黑暗之中了,竟也没想到开灯。   听到花园中发出的声响时,他本能地感到害怕。   那种铲和锹用力翻动泥土的声音,实在太像挖掘坟墓了。   他缩在窗边等了好久,挖掘的声音终于停止,接着像是有什么重物被搬运过来,放进挖好的位置。   他终于鼓起勇气,从窗户最下方的边沿悄悄看出去。   黑暗中的花园只有一点月光照亮,他唯一能看出的是,那个重物用巨大的防水袋包裹着,刚好是一个成年人体型的大小。   戴了帽子口罩的人很快重新抡起铁锹,将刚才挖出的土又重新填了回去。   这个过程前后一共持续了多长时间,他并不清楚,在黑暗中被未知的恐惧包围,时间的观念是很模糊的,何况他那时只有十岁。   填好土坑之后,那人又在花园里做了简单的伪装,用花盆和肥料盖住了那块区域。   花园平时总是妈妈在打理,东西被挪动,地面被挖开又重新填埋,她不可能毫无察觉。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也知情——不管是事先就知道,还是事后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知道有人在这花园里埋下了秘密,并且也默许了这件事的发生。 第102章 【二更】明明这样渴望……   这是他长大以后才渐渐想明白的事实。   但他想不明白那个被埋藏在地下的人到底是谁。   直到元熙告诉他,自己的母亲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失踪的日子这么巧的,就是二十年前的那个情人节。   春海市承平日久,多少年不发一起恶性案件,既然这么精确的时间都对上了,就不可能是纯粹的巧合。   这个秘密也在他心里埋藏了二十年。他像童话中偶然得知国王长了一对驴耳朵的理发师一样,无法将秘密告诉任何人。理发师还有树洞可以倾诉,他连可以倾诉的地方都没有,倒不是担心惹来杀身之祸,而是他很清楚,掩埋尸体的人正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很可能是他的家人。   对方做了伪装,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感觉到是孔武有力的男人。但二十年前,从爷爷到父亲、叔叔,再到哥哥,包括家中佣人,年纪都不大,完全可以独立完成这样一件事。更何况如果真的杀了人,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超越体力的极限也不是不可能。   童话里的理发师将国王长着驴耳朵的事讲给树洞听,没想到填好的树洞发出了新枝,路过的牧羊少年将新枝做成了笛子,吹出的声音竟然是“国王长着驴耳朵”这样耸人听闻的消息。聂尧臣觉得自己是很懦弱的,这么多年来,尤其聂家花园只剩下他一个人住之后,他有无数机会可以验证他那晚看到的事情,可他都没有勇气去做。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去挖开,他就将成为那个吹笛的牧羊少年。   “你是为了我,才决定自己挖开花园?”元熙问。   “为了我们。”他握紧她的手,十指缠绕在一起,“我知道你父母的案子只要不了结,你永远不可能心无旁骛开始自己的生活。何况如果这个案子跟我家人有关,你可能会恨我,我不希望最后我们之间只剩下仇恨和欺骗。”   “你知道我是带着目的接近你的?”   “我一开始就想过。”他笑容很淡,带一点苦涩,“毕竟谁会真的喜欢我这样的人呢?从小到大,对我好的人,要么是想讨好我爷爷和爸爸,要么是想接近我大哥。我不知道你是哪一种,但就是忍不住有一点侥幸。”   结果证明她哪一种都不是,她竟然是为了一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而来。   这点侥幸被她亲自戳破的时候,原来有那么剧烈的疼痛。   “傻子……”她手指抚过他脸颊,“你真的是阿斯伯格症吗?”   他内心明明有这么丰沛的情感,明明这样渴望爱人,也渴望被人爱着。   “嗯,我八岁就确诊,从那以后就很少看到我妈妈笑了。”   “你之前为什么打听我小时候读写障碍的事,跟你的病有关吗?”   她记得他曾问过她,她妈妈小时候干预她的读写障碍,用的是哪几种方法,之后又特地到院长妈妈那里打听她小时候的事,似乎意味着他对这个病有一定的了解。   “你的读写障碍跟我的病一样,都是神经发育障碍,干预的方法也有共通之处。但是在二十年前,大多数普通家庭对读写障碍还没有清晰的认知,甚至大部分父母不会承认自己的孩子有这个病。你妈妈对你的干预治疗非常超前,而且用到的方法其实就是我妈妈教我的那几种。她是在送我去特殊教育机构做干预训练的时候,特地向老师和医生学来的。”   “你是说……”元熙哽咽,“当初教我方法克服障碍的人,其实是你妈妈?”   聂尧臣眼中也泛起泪光:“嗯。”   说起来,妈妈蒋虹有小市民的虚荣和势力,文化程度也不高,在养育孩子这件事情上的确从没做到过那样细致和超前。   只不过作为孩子来说,从没想过身边那个人不是真正的妈妈。   更深重的悲伤,连同愧疚、自责等等复杂的情绪一下子又海潮般涌上来,元熙捂住口鼻,拼命想把哭泣的冲动压回去。   聂尧臣却倾身将她抱进怀里:“那时候她常在我面前提到一个叫‘倩倩’的小姑娘,有时候说她臭美,记性好;有时候又说她也生病,比我小,却很坚强、很倔,总是尽最大的努力去克服自己的问题,每天进步都多一点。我不确定……那到底是哪一个妈妈,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也很关心你,希望你的病能好起来,像其他普通人一样生活。”   他曾一度以为那时说的是曲家的女儿曲嘉倩,后来元熙说起她过去的名字袁茜那个茜字念qian,他将前因后果连缀起来,才明白其实是“茜茜”。   妈妈在去世之前做了一件很好的事——她也照顾过小元熙。   而且她的离世,牵引着元熙,把她带到了他的身边。   如今元熙怀了他们的宝宝,从今以后他也不再是孤单一个人了。   元熙再也无法抑制,在他怀中失声痛哭。   相拥时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她能感觉到,聂尧臣的眼泪也落下来,一滴一滴全都沁入她衣服的纹理。   “对不起……对不起。”   她从没想过,原来记忆中很多关于母亲的温柔记忆,竟然是来源于真正的聂太太。   她还那样深切地恨过这家人,用最刻薄的语言伤害她唯一的儿子。   聂尧臣抱紧她:“不要说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   相反的,正是她的执着追寻才让埋藏在花园里二十年的母亲得以重见天日。   元熙哭到无法自已,呼吸都有些困难的时候,她感觉到肚子里较往日频繁的胎动,不由捧住了肚子。   聂尧臣也感觉到她的异样,连忙扶住她肩膀,看着她眼睛说:“别哭了,太伤心对宝宝不好的。”   他用纸巾细心帮她擦眼泪,每擦过一处,又用嘴唇轻吻,笨拙却又温柔地安抚她的情绪,全然不顾自己眼角也还挂着泪痕。   两人眼睛赤红,像相拥取暖的小动物。   过了很久,情绪才终于平复下来。   芮琼芝……不,元熙妈妈蒋虹的手术还没有结束。   肖灼买了点咖啡和麦芬蛋糕送来,本来以为自己真是个贴心的好秘书,结果看到两人哭成这样吓坏了,“你、你们没事吧?要不要我去叫田警官他们上来?”   “警察来了?”   “嗯,说是要找家属谈话,我不确定你们现在有没有这个心情,就没敢告诉他们你们在这里。”   元熙笑了笑,他这个秘书终于当得有模有样了。   聂尧臣握住她的手:“你可以吗?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她摇头:“这不是一桩交通意外,对吗?”   交通事故只归交警管辖,这时候来找他们的既然是田隽,就证明交警认为事故有可疑,将案件交给了刑警处理。   聂尧臣很肯定,二十年前的那一晚他看到挖土埋土的是个男人,只不过他也无法确定那到底是谁。   蒋虹有可能参与了谋划,也可能事后帮凶手隐匿真相,无论哪种情况,她都是知情者,有可能在凶手认为她多余或者要败露真相时被灭口。   果不其然,聂尧臣点头道:“车祸发生的时候,她系了安全带,气囊也全部弹出,除了头部被碎玻璃划破出血,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医生说她之所以昏迷不醒,一方面是颅脑受到碰撞,一方面是中毒。”   “中毒?”   “嗯。”   “什么样的毒?”   “还不知道,大概这也是警方想要了解的事实。我会尽力配合他们调查,把这件事查清楚。”   元熙拉住他:“你之前跟警方说骸骨案是你做的,就是为了不让我知道她是我妈妈这件事,对吗?”   他不会作奸犯科,更不会对警察说谎,所有人那时都以为他是发觉了谁都没掌握的线索,为了包庇凶手,同时也是他的至亲,才会撒那样一个弥天大谎。   现在想来,他应该是那时就想通了芮琼芝和蒋虹是交换了身份,长眠于地下的骸骨是他的亲生妈妈。逝者已矣,但如今顶着聂太太身份的蒋虹却罔顾多年前发生在自己家中的惨案,抛弃两个年幼的女儿,任凭她们在恐惧和孤独中长大,甚至差一点就赔上自己的终身幸福……怎么看,她都是一个糟糕的母亲。   案件继续查下去,不管凶手是谁,她的选择都已足够让元熙寒心了。   为此,他甚至故意在包裹骸骨的防水布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你是傻瓜吗?”元熙的眼泪又不争气地冒出来,“那是你真正的妈妈!”   他也真的失去了至亲,要再背上弑母的罪名,无论真假,怎么在舆论滔滔的这个时代生活下去?   “我对你和你的朋友有信心。”聂尧臣解释道,“你们这么执着,迟早查出事情真相。我并不指望警方靠我的口供定案,但我那时如果不那么做,今天这样的车祸可能早就已经发生了。”   元熙一凛。   “凶手也会观察和试探,想知道我到底知道多少。如果他足够聪明,看我自首,他就应该知道我已经猜出真相的大致轮廓,至少猜出我现在的妈妈不是真的或骸骨的真实身份。他会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到我身上,但我恰好又在看守所里,有警方看守保护,没有哪个地方比那儿更安全。凶手也不会在那个时候贸然伤害你和你妈妈,因为那样等于昭告天下真凶还逍遥法外,且很容易将你们两人的关系联系起来。你们是稀有血型,但凡有人发现这个细微的特征,就很有可能把整个案子从头到尾串起来,对他不利。” 第103章 搬来跟我一起住。   优秀的棋手,落一子的时候往往已经想好了之后的五着甚至十着,各有应对之策。   博弈的乐趣和高明之处就在这里,观棋者却未必能够领会。   他心中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   “对不起,之前我一直误会你……”   “你今天已经说了好多次对不起了。”聂尧臣拥着她,“我从小就听我妈妈说,任何人都不可能指望所有人都了解你,甚至都很难有一个人百分百了解你。但我们首先要足够了解自己,才能把一件事情坚持下去。我很清楚我自己在做什么,我不求别人理解,也不求任何人的回报。但是77,我可以答应你,今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只要她也愿意。   还能说什么呢?他们的人生原来从那么早开始就已经连接在一起,像是宿命一样,都没有逃避的可能。   “这是你说的,一起面对。”她把呼吸深深埋在他怀中,“你有开心或不开心的事,也不能瞒着我。”   他这个人,心思太重,脑回路又跟常人不同,全都放在心里,让她怎么猜的着。   “嗯,你也是,这样才公平。”   她仰起头来亲了亲他,像小时候拉勾时最后盖的那个“章”,意味着承诺。   他嫌不够,又低下头加深这个吻。   肖灼守在露台外面脸红心跳,又忍不住抬头望天——再这么你侬我侬亲下去,警方那边是不是可以直接叫人家回去了?   但警方的调查工作其实是一刻也不能等,田隽和同事简单地询问了聂尧臣关于他“妈妈”平时的社会关系和生活作息之后,合上工作日志的笔记,问道:“你平时跟你妈妈的关系怎么样?”   刑警不会无的放矢胡乱问问题,所以这个问题一出口,聂尧臣和元熙就知道他在怀疑什么。   两人对视了一眼,桌面下的手还紧握在一起,元熙想要开口,聂尧臣抢先答道:“这几年,我跟她感情疏远,也不住在一起,因为我结婚的事还闹过矛盾,但不管怎么样,远不到要杀掉她的地步。”   “那为什么感情会疏远?”   “因为当初她坚持要搬出去住。我目睹了有人在我家花园里埋尸的过程,害怕这个秘密暴露,已经到了几乎无法出门的地步。我是很希望她能留下来支持我的,就像小时候一样,可没想到他是第一个要求从聂家花园搬出去的人。”   “为什么要搬出去?”   “因为他那几年有睡眠障碍,夜里总是睡不着觉。就算睡着了,半夜也常常惊醒。为此她跟我父亲也经常吵架,夫妻之间逐渐没有一句话说,索性要求分居。”   “这个过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聂尧臣沉默了几秒:“就从我目睹埋尸之后不久。”   其实现在想来,那是一个持续了很长很长的过程,竟然从他的孩提时代到他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   仿佛经历了漫长的一生。   “单是这样看的确不足以要杀人,但前提是她真的是你母亲。”田隽故意停顿一下,“她是吗?”   这个问题被元熙拦下回答:“田警官,你们是掌握了什么新的证据吗?”   显然还没有,新的鉴定比对结果还没有那么快出来。所以其实田隽还有其他问题要问的,但姑且等鉴定结果和含琦回来之后,再一同跟他们梳理。   “你们要注意安全。”他好意提醒,“这样的事故可能跟二十年前的命案有关,不能再发生了。”   “我们明白。另外医生提到的中毒,需要另外调查吗?”   “嗯,我们另一组同事已经去了芮女士的住处,封锁现场进行勘验,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她手术之后如果清醒了,你们也记得及时联系我,需要给她录一份口供。”   警方先撤了,手术也顺利结束,但蒋虹却没有立马醒过来。   医生说手术成功,但毕竟伤情严重,又还有中毒的症状,身体状况很不好,能不能醒过来还要看她的生存意志。   元熙和聂尧臣都换了无菌服进入病房,在病床旁边站定,静静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啊……”元熙说,“我找了她二十年,问过无数遍她究竟到哪里去了,也希望她最好是还活着。可现在这样,真见到面了,她也的确还活着,可我还是觉得像没找到她一样。”   聂尧臣揽过她的肩头,无声安慰。   “你说她会不会以后都醒不来了?”   “不会。”   她看他:“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你也希望她能醒过来,你一定有很多话要跟她说。”   “没错,我就想问问她,既然当初都抛下我跟妹妹不管,前几天又为什么那样跟踪我,还买东西送到我那儿去。”   这也是聂尧臣刚告诉她的事实。   在不知道如今的“芮琼芝”其实是她妈妈蒋虹的情况下,谁又能想到跟踪她又给她和宝宝买东西的人是“聂尧臣的妈妈”呢?   病床上的人紧闭双眼,比这二十年间他们两人印象中的人都要安静得多。   医生说跟她说说话有助于刺激她的大脑皮层,可以帮助她快点醒过来。   然而他们两个都做过她的子女,却都没法承担起这样的角色。   安静地陪伴她一阵之后,他们从医院离开。   临走时元熙仍忍不住回头:“这样留她一个人在医院没问题吗?”   既然是凶手有意灭口,没有得逞,岂不是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加害?   “你放心,警方派了人盯着,我也另外安排了人手。你还记得左时吗?”   “当然记得。”   他们在兰卡威时结识的新朋友,当时他为丁慕云护送那份价值连城的祖母绿宝石,据说是海外安保公司的合伙人。   “他们公司业务不仅负责保护贵重珠宝和古董,也保护人身安全。我已经从他们那里聘请安全官,保证除了我俩之外不会有其他人接近你妈妈。”   丁慕云之前也提过,聂尧臣身边其实需要有这样保护他和家人人身安全的安全官。   没想到他第一次真正聘任,竟然是为了她的母亲。   这种感觉很奇妙,同一个人,突然就从他口中的“我妈妈”变成“你妈妈”。   “谢谢。”   元熙心头五味杂陈,想到他真正的妈妈已经化作白骨,而蒋虹很有可能是合谋杀死她的人,两人之间仍可能隔着仇恨,不由怀疑命运就是故意捉弄他们两人。   “如果你真的想谢我,就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搬来跟我一起住。”聂尧臣生怕她立马说出否定的答案,轻按住她的嘴唇,“我知道我现在提这个要求,你会觉得我是因为你怀了宝宝才另眼相看,我们也没法一下子恢复到以前那样。但刚才田警官也说,事态严重,我妈……你妈妈就是常年一个人住,出了事都没法知道。所以我想,至少我们这段时间住在一起,能互相有个照应,尤其是你怀着宝宝,不允许有一点意外。”   元熙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又垂下眼睫看他按在唇上的手指,突然张嘴咬了他一口。   咬得不重,像小猫玩耍时啃咬的那种力道,聂尧臣本能地往回缩了一下,见已经被咬住了,就没再乱动,任由她去。   她在他手指上留下浅淡的牙印,才抬起头问他:“你说的我们以前那样,是哪样?”   聂尧臣想了想:“住在春江华庭那个房子里,你每周五给我煎牛排?”   元熙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笑,两手掐了掐他脸颊:“就这么点要求?”   “我当然还有其他要求,但我不想在现在这种时候为难你。”   “说说看呢。”   “我……其实希望将来有一天,你能真的喜欢上我——就是真的喜欢我这个人,不是为了什么目的而伪装出来的。”   当然,他也会为之努力,重新住到一起,他才有展示这种努力的机会。   原来还在因为这个耿耿于怀。   也难怪的,他就不是感受型的选手,别人说什么,他就全信了。   元熙咕哝了一句傻子,但表面还是不动声色逗他:“那要看你表现。把我送的生日礼物都丢了,谁知道将来孩子出生,你会不会又发脾气,把孩子也扔出去,让我以后都别来烦你。”   聂尧臣手从裤兜拿出来,摊开手心:“没丢,在这里。”   元熙惊讶:“怎么会,你那天不是……”   当着她的面把这个氚管小挂件摘下来扔进了水塘啊!   “我只是捏在手心里做了个扔的动作,其实没有松手,它就一直在我手里。”他脸色微红,“我小时候,我大哥经常这么逗我。”   他学了二十几年,才学会这招“虚晃一枪”。   她送的礼物,他再生气,也不舍得这样扔掉。   元熙鼻头又一阵发酸,怕他看到自己哭也红眼睛,赶紧转身岔开话题:“那我先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春江华庭那个房子也要重新布置一下……”   聂尧臣点头。   连他也知道,要留出一个婴儿房给两个小宝贝了啊! 第104章 一下可以有两个亲人了……   邱含琦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个人,叹了口气,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就是颅骨复原的画像吗?”元熙拿着彩色打印出来的画像,有些叹为观止,“真的好像啊。”   这张脸,跟她妈妈蒋虹至少有八分相似,剩下那一两分,后来也在整容医院中被逐渐抹平。   聂尧臣就坐在她旁边,两人凑到一起认真看画像,却并不感到惊奇。   看样子应该已经弄明白这其中的关节了。   她手边这张画像,已经不是初稿,而是几经修改润色后的最终版,当然已经和真人相差无几。   想到拿这个颅骨画像的全过程,就不由自主想起许漱溟,含琦一阵头昏脑涨。   “你没事吧?”元熙反倒来关心她,“怎么好像很累的样子,你不是昨天下午的航班就回来的么,怎么会延误到今天?”   “别提了。”含琦抹了一把脸,“我现在才发觉世界真奇妙,你们两家的案子也不稀罕了。”   元熙和聂尧臣对视一眼,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法发表评论。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元熙放下手中的画像,“只要是我们知道的,一定毫无保留全都告诉你。”   “告诉我干嘛呀,我像是那么好奇的人吗?”话虽这么说,含琦却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看到你们俩这样手牵手,好端端坐在一起,其实答案是什么,我都不想问了。”   “我怀孕的事呢,也不想问吗?”   含琦睨她一眼:“为啥要问,孩子是我的吗?”   聂尧臣立刻投来异样的眼光。   元熙笑笑:“我以为你们会怪我连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你们……”   “得了吧,也就你自己觉得瞒住了大家伙儿。其实你怀孕的事,连你花店里的小店员们都知道了。”   元熙吃惊:“不会吧,他们怎么知道的?”   “你原本那么苗条的人,突然之间挺着个圆滚滚的肚子招摇过市,除了怀孕还能是什么呀?何况你店里的小詹还是学医的呢,你脚都肿了,还以为拿宽松的衣服挡一挡就能瞒得住一个医学生的火眼金睛?不过你这肚子比一般人大吧,是不是算错日子了,实际孕周更大?”   “不是算错。”聂尧臣终于开口,“她怀的是双胞胎。”   “真的吗?”   元熙点头:“嗯,做过B超,医生也说了,是双胞胎。”   “太好了,那就像你和元卉那样,一出生就有伴儿啊!而且你一下可以有两个亲人了,真好……”   说得好好的,她嗓音却突然哽咽了。   元熙伸手过来,隔着桌面握了握她的手。   她们小时候在孤儿院不止一次说起,将来有朝一日做了妈妈,就有自己的亲人了,她们就再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这样不算愿望的愿望,元熙如今已经实现了。   含琦替她高兴。   聂尧臣有点手足无措,他实在有点怕女孩子哭,尤其还是两个女孩在面前哭。   元熙这两天已经流过太多眼泪了,早上起来眼睛都是肿的。   他承诺今后两人无论遇到什么都一起面对,就是不想再看到她流泪了。   他将桌面上那张画像轻轻推到含琦面前,说:“这画像上的人是我妈妈芮琼芝。”   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尽可能简介地向她做了解释。   元熙始终依偎在他身边,听他说到关键处,手指会轻轻抚过他的手背。   这样离奇的事情,任谁听完都不由唏嘘。   含琦问:“你家里人知道了吗?”   “暂时还不知道。”   但估计也瞒不了太久,田隽那边送检的比对结果虽然还没出,但肯定会证实花园中挖出的骸骨跟他是母子亲缘关系。   到时不知家中各人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聂家内部本就纠葛复杂,发生了这样的事,更加四分五裂。   “那你妈妈……”含琦说到一半感觉不对,改朝元熙说,“你妈妈车祸的事有头绪吗?”   她摇头:“警方初步怀疑是中毒引发的,也就是说她出车祸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了,车子才会失去控制。”   “不是车子被人动了手脚?”   “不是。”   也对,在车上动手脚动作太大,很容易被人发现,一般人也没有这样的能耐。   “那能对她下毒的人都分别有谁?”   这个问题,也正是专案组的刑警们关心的。   田隽很快给出了答案,甚至将每个人的照片打印出来,一一陈列在他们面前。   “聂松、聂权、聂舜钧夫妇,还包括为聂家工作多年的英正华和王嫂,他们都能够直接进入蒋虹现在的住处。”   当然,理论上也包括聂尧臣这个名义上的儿子。   他拿到了刑事技术科送来的DNA比对结果,发觉骸骨跟聂尧臣果然是母子亲缘关系,而如今躺在医院昏迷不醒的女人其实是赵元熙寻找了二十年之久的亲生母亲。   这样的结果令人始料未及。   案子再不破,真凶带给他们的惊讶可能就还不止这些。   “你们有什么看法吗?”田隽问聂尧臣和元熙,“谁最有可能进入蒋虹现在的住所。”   “她房子门前应该有摄像头,没有拍到最近有什么人进出吗?”   “摄像头没有启用,应该是之前固件升级,她不太会弄,就干脆掐断了。”   “那周围马路上的摄像头呢?附近邻居家应该也有其他监控。”   “邻居家都隔得比较远。她这个房子又在转弯的地方,正好在周围几个监控的盲区。马路上的摄像头只能根据时间估算来排查,量太大,如果不能确定下毒的具体时间,要查就是大海捞针。”   何况例举出的这些人物都是她名义上的亲友,就算到她住处也不能算是异常,不能确定具体时间的排摸就没有意义。   元熙想了一下:“我们能不能知道她到底中的什么毒?”   从毒源的方向去查,会不会有所收获?   田隽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不是不方便告诉你们,而是我们警方现在也还不能确定。”   这也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车祸发生已经有三天了,毒化理化实验也应该有了结果。蒋虹并没有死,病情变化也可作为一种证据来进行分辨,怎么会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毒呢?   “医院一开始其实怀疑她是食物中毒。”聂尧臣解释说,“因为查到了她出事前一天的就诊记录,她有恶心呕吐不舒服的感觉,但看医生也没有做详细检查,当普通肠胃炎处理了。她出事的时候应该精神状况很差,所以才怀疑是食物中毒。”   田隽补充道:“她住处的食物饮料我们都提取了,回来检查也没有发现有毒物反应。食物中毒这块基本可以排除。”   “那究竟是什么?”   “含琦今天去了现场,她在毒理方面常有些不同寻常的灵感和见解,看看她会不会有意外的收获。”   元熙点头。   聂尧臣道:“别太担心了,我们不是经常说……”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元熙接他话,“放心吧,我等真相等了二十年,不会急在这一时。”   “嗯,那晚上的饭局有空陪我一起去吗?”   他不提,元熙都差点忘了。   “你说是要跟谁吃饭来着,Jas的哥哥?他到春海来了?”   “嗯,曲嘉明,他现在也是董事会成员,理应跟他见一面。”   但公司如今董事长是聂松,CEO是大哥聂舜钧,跟远道而来的新董事会成员吃饭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抢这个头筹。   还是因为曲嘉明算是他屈指可数的朋友之一吧?   他一定很珍惜跟朋友见面吃饭的这个机会,比一般人还要珍惜,才想要把她带上,正式介绍给自己的朋友认识。   但元熙不确定她出现会不会不合适。毕竟曲聂两家有过婚约,聂尧臣曾经的未婚妻是他亲妹,直到现在,可以说两家人内部都还有人没放弃撮合这桩婚事,包括曲嘉明的妈妈。   可她又不忍心扫他兴。   她只得求助,而求助的对象也很有意思,是曲嘉倩。   电话对面笑得好大声:“哈哈哈,聂尧臣是有多么缺心眼儿才会带你跟我哥吃饭!”   “你还说,快给我想想办法!”   “我要有办法,上回就不至于要你帮忙才能搞定我妈了。”   “你妈妈回美国了吗?”   “没呢!最近热衷于跳广场舞。我真想不通,市中心最高端的酒店大楼对面就那么巴掌大一块空地,居然也有人跳舞!我妈参与进去之后,简直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个月时间居然已经跳成了一个小团队的领舞!这下更不想走了,她给我租了个公寓,像是要跟我长住的意思。”   “那你哥这回来了是不是能分散一点你妈妈的火力?”   “不存在的,你想多了。我哥那个人,比我更加我行我素,我妈管不了他才来管我。不过你放心,我哥从小受欢迎,虽然爱撩,但其实对女生还是挺gentle的,聂尧臣跟他也算惺惺相惜,当面他不会给你什么难堪的。说不定他也会带女伴一起去吃饭,他喜欢那种大波芭比,你可以观察一下,回头告诉我,看我猜得准不准。”   好一段日子没见了,说不定哥哥的爱好发生变化了也不一定呢! 第105章 我只是更喜欢你做的味……   富雅花园别墅,蒋虹冒用芮琼芝的身份这些年,就一直单独住在这里。   由于案情重大复杂,且跟二十年前的悬案相关,市局刑事技术科副主任老马亲自带队出现场,不放过每一个角落,把能找能提的东西都翻一遍。   几位同事从主楼下来的时候,见含琦还把自己闷在花园的那个温室里。   马主任走进去问她:“怎么样,小邱,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不过我看了受害者家属的供述,她平时很喜欢待在这个温室里,尤其是冬天,这里面很温暖,刚好她是个很怕冷的人。所以我想她中毒之前应该有大量时间待在这里,而且不开窗。”   但是窗户密闭之后,她也没闻到什么异味,只是像是缺氧似的有点头晕。   其实之前勘验现场的同事已经都提取过一遍了,表面能注意到的应该都注意到了才对。   马主任随手拿起铁艺小圆桌上摆着的香薰蜡烛看了看:“这个东西做过实验吗?”   含琦点头:“受害人是很喜欢香薰精油,但这个蜡烛就算在密闭空间燃烧也不足以产生令人中毒的一氧化碳。”   食物和水都没有可疑,又不是药物,经验丰富的主任开始怀疑是气体中毒了。   而最常见的气体中毒就是一氧化碳中毒,特别是冬天,每年多少都会有几起因为取暖而导致的中毒事件。   但这个富丽堂皇的别墅内,并不烧炭和明火,甚至连做饭都用的是电,而不是燃气,显然不具备产生足够一氧化碳的条件。   “你脸色不太好看啊,是不是刚出差回来太辛苦了?”主任看含琦脚步虚乏,叹了口气,“哎,最近换季,好几位同志都不舒服,不然我今天也不会硬派你过来。”   含琦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还有其他同事不舒服吗?”   “嗯,说是感冒还是吃坏东西,我给他们放了两天假。”   “他们之前都到过这个现场?”   马主任想了下:“好像还真是。”   呕吐、咳嗽、头疼,又在这样种植花草的温室里……   “是磷中毒!”含琦指着温室旁边放杂物的隔间,“那边的花盆应该都刚施过肥,花盆下面敞开的袋子里有干草和花种,应该有杀虫用的磷化氢。”   她想要伸手去把温室的窗户拉开,手脚都已经有点使不上力气了。   马主任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拿出电话打给环境监测部门,让他们派人过来一趟,空气中毒气的浓度要由他们才能评测得出来。   同事们赶紧把含琦扶到外面通风的地方,让她坐下休息,个个都有些后怕。   进入案发现场之后遇到危险,这是每个勘验技术人员都不想面对但又不得不假设要遇到的问题。年轻的同事们大多都还没经历过,这是第一次。   马主任称赞道:“小邱真不错,居然能想到磷中毒。这种情况在农村秋收晒谷子的时候偶尔会发生,农民买含磷的熏谷药放在粮食里防止生虫,有时候不注意通风,或者干脆住在谷仓里就会中毒。但在城市里,可能一辈子也遇不上一回,你能想到这一点很不容易。”   “我是根据现场环境来判断的。”邱含琦说话都有些无力,“这里这么多花草,如果不是植物毒素,那可能就是化肥和农药。我以前在纪录片和案件纪实里看到过类似的案例。”   马主任看她这样担心她身体,赞许之余要派人送她去医院,被她拒绝了。   “主任你别管我了,我就是稍微有点影响,算不上中毒的,休息一下等身体自己代谢就好了。”   顶多让她休个一两天假吧。   环境监测部门很快赶到,证实那个温室密闭之后空气中磷化氢的含量足以达到让人深度中毒的量。   含琦心里有数,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拿出看了一眼来电就挂了,没接,那人很快又打来,她不胜其扰,只好接听。   对方声音里含着笑意:“呀,没打扰你工作吧?晚上说好的约会可别忘了。”   “谁跟你说好了?”含琦不敢太大声,咬着牙说,“我还在工作呢,你别找茬。”   “是吗?那我正好领略一下你工作时候的风采,我已经在你们门外了。”   含琦差点跳起来:“你在哪个门外啊?”   “这个叫……富雅花园别墅,你们拉了警戒线的应该就一栋吧,我停对面了啊。哪个是你呀,抬个手我看看,你们都穿一样的制服,我看不太出来呢!”   抬你个头!   含琦不顾身体不适,挣扎着站起来要往门口走,马主任看见了,叫同事赶紧过来扶她。   结果刚到门口,有人比他们动作都快,直接把她带进怀里:“你怎么了,生病还是受伤?”   同一个人的声音,跟刚才那种语笑晏晏的感觉完全不同。   含琦急得把他直往外推:“你怎么进来了,没看这儿拉着警戒线?”   可惜她现在没力气,眼前好歹是个大男人,她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马主任一看这架势,八卦的劲头就上来了,清了清嗓子:“咳,小邱啊,这是男朋友?”   “当然不是!主任你明察秋毫,我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他是我朋友的哥哥,刚从灯塔国回来,没见过我们国内警察办案,看什么都新鲜,正好逛到这儿了就好奇进来看看……现在就走了,走了。”   那要说好奇,马主任更好奇,打量眼前这盘正调顺的年轻男人,想要问问几岁了、干什么职业的,也为自己手下精兵强将的恋爱把把关、保个媒。   谁知对方比他先亮明身份:“我是公安大学科学技术研究所特聘教授许漱溟,这家伙算是我的学生。”   这家伙?   含琦和马主任不约而同瞪大眼睛看向他。   “精神状态差、呼吸有大蒜气味,可能还伴有恶心、头晕之类的症状,我看到穿防化服的工作人员进来,假如你们勘验这个现场是为了寻找毒性物质,我有理由相信她现在是出现了磷中毒的症状,需要立刻带她就医。”   含琦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他是观世音啊,连这都能推断的出来!   马主任知道这是遇到行家了,对他跟小邱的关系更好奇了。不过既然是刑侦方面的专家,常常协助警方破案的,那就是自家人了,小邱交给他,放心!   于是邱含琦白得了一天休假,被生拉硬拽上了门外停着的那辆劳斯莱斯。   等等,这辆车她见过,不就是之前曲嘉倩开的那辆吗?   兄妹俩同样喜欢烧包的豪车,还都是找同一个人借的。   她扶额,只觉得头更疼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跟你的朋友吃饭?”   “你现在这样子还想去哪儿?回家和上医院,你自己选一个。”   含琦有气无力:“所以你果然是许漱溟许教授吧?那为什么之前又说自己是曲嘉倩的哥哥曲嘉明?”   这回身旁的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提醒道:“系好安全带。困就先在车上睡会儿,要吐就说一声,不准吐我车上。”   含琦无语。   …   香侬的厨房西餐厅。   “电话还是打不通吗?”赵元熙问。   “嗯,他时不时会这样,可能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晚点才会回电。”聂尧臣放下手机,有点担心她,“你是不是很饿?”   曲嘉明跟他们约好今天晚上见面吃饭,然而他们如约到达餐厅之后等了很久都不见对方的影子。   聂尧臣给他打电话,电话是通的却无人接听。   在美国费城时,但凡有聂家人到访,曲嘉明都都热情款待。这回轮到聂尧臣做东道主,即使客人没到,他也不好直接就这么离开。   他是没关系,在这里等一晚都无所谓,但元熙怀着宝宝,不能饿着。   他看她已经把餐前面包和水果都吃的干干净净了。   赵元熙道:“还好,我也不是很饿,就是馋。”   怀孕之后嘴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看到食物在面前就停不下来。   她摆弄着桌上装面包的小筐,“这个面包可以再加一份,好好吃。”   聂尧臣于是叫来侍者加面包,顺便给她点了一份龙虾汤,让她先吃。   “迟到的人是他,我们没道理为他饿着。”他才不管这些人情世故,“面包蘸汤吃,味道会更好。你最近好像吃不下红肉,所以我没给你点牛排和羊排。”   “没关系,我本来就不爱吃牛排。”元熙将手搭在他手背上,“这里的牛排一直是你最爱吃,我学了很久,才学到七八分像,然后做给你吃。”   “但你偶尔也会从这里买外卖,重新装盘加热以后让我以为是你自己做的。”   元熙惊讶:“你吃得出来?”   “我是看厨房油瓶的刻度,就知道你是开火自己做饭还是叫了外卖。”   “啊,太狡猾了吧!”   “再勤劳的人也要允许他偶尔偷懒。”他反握住她的手,“我只是更喜欢你做的味道。”   她总说过去一切都是骗他的,但有些事是欺骗不了的,比如她为他做的每一顿早餐、每一顿晚饭,她都花了十足的心思,努力发掘他的喜好。   她有句话说的没错,他们真的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就算她是骗他的也没关系,只要她愿意继续骗下去。   他刚才只是狡猾,现在简直就是犯规了。   撩拨别人心弦的人自己却毫无知觉。 第106章 我中毒了。   元熙如他所说,拿面包蘸了汤,喂到他嘴里:“你也尝一点。”   曲嘉明始终也没有出现,侍酒师来问醒好的葡萄酒要不要上。   聂尧臣想了想:“给我来一杯。”   他为招待曲嘉明特意挑了一瓶好酒,一口都不喝似乎有点可惜。   装在醒酒器里的红酒拿上来,倒入高脚杯时卷起淡雅香气。   身后有隔壁桌的熊孩子莽撞地跑过来,径直撞到正好退后半步的侍酒师身上。   醒酒器里没倒完的红酒洒了出来,落在白色的桌布上,格外醒目。   “对不起、对不起!”   侍者和经理都赶紧过来道歉,拿餐巾为他们擦拭溅到身上的红酒,更换新的桌布。   其实身上衣物倒还好,没怎么弄脏,这个季节又多是穿深色系的衣服,看不太出来。   然而元熙的脸色却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呼吸也有点急促。   她只有孕吐很不舒服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聂尧臣一时紧张,连忙扶住她:“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她摆了摆手,却别开视线,压根儿不敢看桌面上红酒刚打翻的位置。   白布上的红酒,很像鲜血晕开的样子。   他忽然想起来,她还有一次也是这样,那时他还不知道她家遭遇过的惨案,在花店阁楼打翻了红色油漆,她眼里就全是这样的惊惶。   看来齐妍说的没错,心理创伤并不会痊愈,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暂时隐藏起来而已。   聂尧臣不想让她在怀着宝宝的情况下受到任何刺激,让侍者不必再收拾,直接埋单离开。   “怎么就走了……你还没吃东西。”   “没关系,刚才你喂过我面包了,我不饿。”   他搀着她上车,本想直接带她回去,但元熙看了一眼手机之后说:“我想到含琦那里去一趟。她今天复勘富雅别墅的现场,照理应该有些发现的,但下午到现在都一直不回消息,我有点担心。”   “现在?”   “嗯,她说有点事想跟我们说,还特意交代把你也带上。她今天复勘富雅别墅的现场,可能是有什么发现。”   本来元熙也觉得有些奇怪,约她见面怎么会要求把聂尧臣也带上,但想到她今天复勘的现场跟蒋虹中毒的事情有关,可能聂尧臣也会有兴趣知道,毕竟蒋虹如今表面上还是他的母亲。   聂尧臣见她脸色缓过来了,稍稍松了口气:“好,我们过去可以,但不可以待太久,你要早点回去休息。”   “嗯。”   她知道自己老毛病又发作了,而他显然也发觉了这一点。其实怀孕之后她情绪更加敏感,尤其又经历了蒋虹受伤昏迷的事,如今简直有些草木皆兵。   这可能是因为PTSD引起的焦虑症加重的表现,将来随着身体荷尔蒙的变化,以及保护幼崽的生物本能,这种焦虑会更加严重。   孕产妇有情绪病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   邱含琦住的房子是她自己买的。也是巧,她入行没两年,分局有福利集资房,很多职工家庭为了换新房,就把上世纪房改时期的房子抛出来卖,量大且低于市场价。含琦无依无靠,觉得房子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就咬咬牙找秦飞白借钱付了首付,买了一套小两居。   小区以前也是公安系统内部的住房,住的都是自己的职工,大院宿舍一般的存在,外面的车是停不进去的,只能停外面路边。   聂尧臣停车的时候看到停在对面的劳斯莱斯,忍不住皱了皱眉。   “怎么了?”元熙问。   “那辆车。”   元熙顺着他视线看出去,果然也感到意外:“那不是之前曲嘉倩开的车吗?我记得是找她远房表哥借的,怎么会停在这里?”   这也是聂尧臣想问的问题。   他没记错的话,前几天曲嘉明刚回到国内时跟他提过,开的正好也是这辆车。   他开的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今晚失约,又联系不到人,跟他把车停在这里有关吗?   两人上楼去敲门,然而来开门的人并不是含琦。   元熙并不认识眼前系着围裙的年轻男人,第一反应是敲错门了,还愣了一下,但她身旁的聂尧臣已经开口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们认识的?   开门的男人并没有理会他们的问题,含琦已经亲自出来了,脸上写满这件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们进来听我慢慢讲的表情。   年轻男人已经回到了厨房,仿佛那才是他的空间。   聂尧臣解释道:“他就是曲嘉明。”   什么?!   元熙惊讶得合不拢嘴,旁边的含琦嗤笑一声:“我还指望有人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呢,没想到……”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认识的?因为曲嘉倩吗?”   “当然不是,我跟他妹妹本来也不算熟、”含琦还是一副说着都嫌烫嘴,不知该从何下口的样子,“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我们大学刑事科学研究所的特聘教授许漱溟,我根本都不知道他跟曲家有什么关系。”   “许漱溟是他以前的名字。”   两个女孩儿又一齐看向聂尧臣。   他解释道:“他6岁去美国之前,一直都叫许漱溟。他妈妈改嫁曲家,在美国入籍,他才改名叫现在的名字。”   “他是重组家庭?那曲家怎么愿意将家族企业交给他打理?”   聂尧臣摇头:“他本来也是曲家血脉。三十年前曲家被人寻仇,他父母还没有结婚,为了安全起见才送他妈妈回国暂避,那时他已经在他妈妈肚子里,由曲家老爷子最信任的保镖护送。”   “然后就隔了六年……不,七年,才又回到父亲身边?”   “嗯。”   曲家由上世纪初唐人街上一家小杂货店起家,后来不仅生意扩大,曲老爷子更实际成为东区华人社区的领袖。   有金钱就有枪/炮,跟曲家争地盘、抢生意的不仅有自己同胞,还有黑人、爱尔兰人、墨西哥人,仇家数不胜数,进入新世纪才算是渐渐太平下来,曲嘉明才跟母亲一起回到费城。   含琦却敏锐察觉到这个故事中角色的问题:“那个护送他们母子的保镖呢,也跟着一道回去了吗?”   “他死了。”   果然,女人的第六感太准了。   “他在曲嘉明成长的那六年里充当着父亲的角色吧?”   聂尧臣点头。   许是那位保镖的姓氏。   “有什么不对吗?”元熙问。   含琦没吭声。   她还不能确定是不是。   她抬眼看了看在厨房专心致志料理饭菜的许漱溟,跟富家公子哥儿身份的曲嘉明,分明就是同一个人,却又完全不是一个人。   男孩成长过程中最不可或缺的父亲角色,在他年幼时突然死亡;继而跟随母亲去往完全陌生的异乡环境……这些因素对他来说也许不是单纯的家庭变故这么简单。   餐桌上很快摆上三菜一汤,蒜香排骨、葱油鸡、黄瓜炒蛋和肉圆冬瓜汤,两双筷子两只碗,似乎没有招呼聂尧臣和元熙上桌的意思。   含琦说:“你们吃晚饭没,没吃的话一起吃吧?”   元熙说:“我们晚上本来约了人吃饭,但他没来,我们就随便吃了点过来。”   她留意着曲嘉明的反应,但他已经在桌边坐下,对她所说的话毫无反应,就像根本不记得有这么件事。   她好像有点明白是什么情况了。   含琦拽着她的胳膊拉他们坐下:“不吃也坐着聊会儿,这是我家,什么时候轮到外人做主了?来吧,天这么冷,喝碗热汤也行。”   她给他们一人舀了一碗汤,香气扑鼻,元熙尝了一口,味道还真不错,立刻对坐桌对面这位刮目相看。   不管他是曲嘉明也好,许漱溟也好,男生能做这样一手好菜,那是无法抗拒的个人魅力。   只不过以含琦的个性,怎么会让他堂而皇之进门还在她厨房里做饭的?   再看她面前,只有一碗解饥的白粥,放了几缕撕碎的鸡丝,一点油花都看不见。   邱含琦像是看出元熙想问什么,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我中毒了。”   元熙跟聂尧臣停筷看向她。   “中毒?怎么会中毒的,因为今天复勘现场吗?   “我……”   “这么严重的失误,你还好意思说?”许漱溟在对面接话道,“刑事技术人员进入现场首先要保障的就是自身安全。你明知道那是个中毒案的第一现场,竟然没戴任何防护措施就直接进去了,就没想过会是气体中毒?”   “这已经是复勘了,一般的有毒气体早就散了!我是模拟了案发时的环境和状态,才发觉可能是空气中有磷化物,马上就打开窗户通风了啊!”   她中毒程度很轻,不然还能有力气在这儿跟他唇枪舌战吗?   元熙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磷化物中毒是什么意思,毒物是哪里来的?”   “没学过化学吗?白磷有剧毒,工业上用于生产有机磷杀虫剂,一旦挥发被吸入呼吸道,会引发磷中毒反应。”许漱溟眼都没抬,“既然受害者喜欢种花养草,八成是含磷化物的杀虫剂在密闭空间挥发造成的中毒。” 第107章 亲一下还不够   “可你们既然怀疑是他杀,杀虫剂就不是意外。可刚才邱警官不是说气体中毒作为他杀手段难以实现吗?”   含琦听到聂尧臣对自己的称呼差点喷饭,“你跟元熙一样叫我含琦就行了。”   许漱溟瞥她一眼,才对聂尧臣他们说:“‘一般’难以实现,不等于完全无法实现。这个手法的关键在于密闭空间,只要知道受害人有待在密闭空间独处的习惯,就能够把杀虫剂放在跟温室连通的杂物间里杀人于无形,投毒的人甚至都不需要在场。”   这样就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你意思是,凶手一定是非常了解她生活习惯的人?”   “世上百分之七十的凶案都发生在熟人之间,熟人作案的几率本来就更大。更何况,你们这个案子既然跟二十年前悬而未决的案子有关,那不就代表有明显的因果关系?”   肯定就是二十年来都跟活着的蒋虹有交集有往来的身边人。   然而这些年,她为了隐藏身份,深居简出,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因此凶手的范围还是在聂家内部。   聂尧臣和元熙的神情不由凝重。   “可是动机呢,动机是什么?”   含琦还不知道这其中的离奇故事,从拿到那张颅骨复原的照片之后,一直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熙只得大致跟她解释了一遍。   含琦惊得合不拢嘴:“什么……你是说现在这个聂太太其实是你妈妈,那具骸骨才是他真正的妈妈芮琼芝?”   “嗯。”   意识到这样的事实对聂尧臣来说应是痛彻心扉的打击,她忍不住道歉:“对不起,我实在没想到会这样。”   “没关系。”聂尧臣看似平静,“这样的事,没有人能想到。”   “可是为什么呢?”含琦仍不解,“假设她们当初真的就这样互换了身份,又是为了什么原因这么做?”   “这恐怕只有等她醒过来,或者案子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才能知道了。”   元熙如今甚至不太愿意称呼躺在医院里那个人一声妈妈。   那人配不上这两个字。   许漱溟说:“既然确定是熟人了,那查一下她最后的手机联系人,十有八九跟她中毒和车祸脱不了干系。”   “为什么?”   “因为她最后驾车要去的地方,应该就跟最后联系人有关。”含琦跟上了他的思路,跟元熙他们解释道,“那人很可能已经知道她中毒不舒服了,还引导她驾车赶过去,半路才出了事故。”   她兴奋得放下碗筷起身:“我给小田师兄打个电话,让他们顺这条线去查。”   “你吃完了?”许漱溟瞥她一眼,“吃完收拾一下,去医院打针。”   “哈?我都说了不去医院了,中毒又不深。”   “你知不知道磷中毒会导致肝肾损伤?输液可以帮助加速代谢,让你多活两年,免得你都还没恋爱结婚就要死了。”   含琦气得脸都歪了:“我恋不恋爱,结不结婚关你什么事啊!”   “原来你不想恋爱结婚,那更好了,国家培养一个专业技术人才不容易,你争取多破几个案子再死。”   含琦都无语了。她们这行算是和平年代的高危职业,多少有点忌讳的,他可好,整天把死啊死的挂在嘴边上。   “这么简单的线索,你那什么师兄要跟你一样还想不到,那这案子在他手里也破不了,你省点力气吧。”   说的也是。含琦觉得她应该对田隽和专案组其他领导们有点信心,她之所以没想到,完全是因为今天中毒了,精神状态不好。   虽然两人剑拔弩张,但元熙也觉得还是保险起见,去医院处理一下比较好。   于是他们也差不多起身告辞,四个人同时出门。   元熙看他们两人上了车,才对聂尧臣道:“走一走?”   她不太想这么早回去,想跟他在夜色中散散步。   聂尧臣捉住她的手,放进自己大衣口袋中:“我怕你冷。”   “没事的,我穿这么厚,再说不是还有你吗?”   他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她,还有他的怀抱,两人挤挤挨挨的,冷空气也奈何不了他们。   “没想到Jas的哥哥还有这样一重身份。”元熙看了看聂尧臣,“他作为许漱溟,跟曲嘉明应该是两种个性吧?”   她听曲嘉倩提过,她的哥哥是开朗又优秀,学生时代开始就是备受瞩目又受异性欢迎的那种风云人物。   “嗯。”   “你以前跟他相处也这样吗?不觉得奇怪?”   聂尧臣摇头:“他偶尔会找不见人,也不回电话。做事的风格前后会不一致,通常就是发生在联系不上人之后。不过我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他自己就已经够奇怪了,看别人的“怪”可能都入不了眼。   “你好像很关注他。”他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用力握紧,“今晚问了好多关于他的事。”   “是啊,他那么耀眼,很难让人忽略嘛!”元熙眉飞色舞,故意回头,“怎么,又吃醋了?”   又?他经常吃醋?   “我不想让你太关注其他人,尤其是像曲嘉明那样的。”   说好了要坦诚,他于是并不掩饰心中所想。   “那以后宝宝出来怎么办,宝宝算不算其他人?”   “他们可以例外。”   幼崽又可爱又脆弱,没有来自父母的足够关注,怎么顺利长大成人呢?   可其实他们两个人,这种父母的关爱都在童年时被腰斩。   包括曲嘉明也是一样。   “你跟齐妍还有联系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聂尧臣警觉,这是吃醋吃到要清算旧账的地步吗?   元熙要笑死了:“你别这么紧张好吗?我没那么小心眼子,揪着你的红颜知己不放。”   “她不是我的红颜知己。”   “是也没关系,反正人家有喜欢的人了。”   “谁?”   元熙伸手掐他脸:“你别忙着八卦呀,先说还有没有联系!”   “有,你要找她的话,我可以给你她的联系方式。”   “好呀,就不知道她诊疗费用是不是很高。”   聂尧臣挑起眉梢:“你找她是为了看病?”   “不然呢?那么好的心理医生,不看多浪费。”元熙看向他,郑重道,“我想健健康康地把孩子生下来,这种健康不止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我不希望将来他们还没长大,他们的妈妈就因为心理有坎儿过不去而做出什么伤害他们,甚至影响他们一生的事情。”   “不会的,还有我在,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两人都停下脚步,元熙两只手都拉住他,面对面看着他说:“我相信你会是好爸爸,我也会很努力当一个好妈妈。但我们的爸妈……在生我们之前,应该也不会预期发生现在这样的状况吧?”   谁能想到伤的伤、死的死,孩子也不完美,出生即有缺陷,教养几年时间就几乎耗尽半生精力。   正常人尚且有可能患上产后抑郁,何况是她这样本身就有心魔的?生理的缺憾都还好说,假如心理疾病不攻克,她没有信心将来不给孩子负面影响。   还有最关键的——真凶至今没有落网,而知情人蒋虹现在还躺在医院,昏迷不醒。   剩下的,真正经历了凶案的,就只有她和聂尧臣两个人。   她始终记得田警官父子在研究笔录时所说的,当初她在现场经历的也许比她如今脑海中记住的要多得多。   假如她能在心理治疗的过程中,把这部分埋藏在大脑深处的记忆给挖掘出来,说不定就能无限接近真相了。   “你不想早点抓到凶手,为你妈妈讨回公道吗?”   双方妈妈的身份曝露之后,他们从没真正探讨过这个问题。   她知道他一定会伤心难过,而且他的伤心总有一个缓慢释放的过程,不像普通人那样很外化,情绪全都写在脸上,而是全放到心里,甚至有时候自己意识不到,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很严重了。   就像上回守宫死掉的时候,他住在他大哥家的时候那样,周围的人无法靠近他,因为他几乎已经是无法被安慰的了。   守宫与他朝夕相伴,再亲密毕竟只是宠物,现在他面对的死亡却是曾经为他付出一切的亲生母亲。   “我想。”他平静回答,“但我不想这份公道是牺牲以其他人为代价的,不管是你还是你妈妈,都一样。”   “你千万不要这么想,我妈……她这回出事,不是你造成的。”   要怪只能怪凶手的冷血残忍。   聂尧臣展开双臂绕到她身后,将她半拢在怀里:“你记得之前我们说好的吗?”   “什么?”   “今后任何事,我们一起面对。”   她动容:“记得。”   “嗯,记得就好。”他把她完全纳入怀中抱紧,“你想看心理医生,我陪你一起去。在治疗的过程中,如果你想起了任何跟案子有关的事,也要记得告诉我。”   “真的吗?你愿意陪我?”   他低头看她:“你对我期待还可以再高一点的,不止是心理医生,以后妇产科医生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去;你感冒发热,急诊我也陪你一起去。”   “哎,你幻想的跟我在一起的场景怎么都是看医生呀,能盼我点好么?”   难道是看到许漱溟拎着含琦去医院看医生,就有样学样了?   “我只是举个例子……”   她揽紧了他的腰:“那举个别的例子,像这样的……”   她踮起脚尖亲他,亲一下还不够,看了看他的神情,又继续亲第二下、第三下。   他脑海里瞬间被她的香气和唇舌那种柔软的触感所填满,什么别的例子……更想不出来了。 第108章 罗密欧和朱丽叶吗?   邱含琦销假回到警队,果然见田隽他们已经着手去调查蒋虹出事前的最后联系人。   可惜,那个号码是个没有实名登记的电话,偶尔使用,都是跟顶着芮琼芝身份的蒋虹联系,而且已经购入相当长时间了,从销售渠道也查不到什么线索。   田隽看她回来,关切道:“听说你中毒了,没事吧?怎么不多休息两天?”   “这么丢人的事,再多休息几天,岂不是成了全局皆知的秘密?”   “你千万别这么想。谁也无法预料犯罪现场会有什么样的风险等着我们,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之前搜查的同事也有感觉不舒服的,大家都没想到会是磷中毒。”   含琦觉得他为人简直太好了,跟许漱溟那种严苛到变态的人相比简直是人性之光。   “是嘛,其他同事也有不舒服的,又都我的前辈,更需要休息。活儿总要有人干嘛,我就先回来了。”   “你是放心不下案子吧?”田隽一语道破机关,“这案子的确有太多出人意料的地方。DNA的比对结果出来了,骸骨跟聂尧臣应该是母子关系,现在医院躺着的那个我们也取了检材作比对,你猜跟谁的DNA吻合?”   “蒋虹?”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你朋友怎么样,还好吗?”   他们也是看到DNA比对结果,才明白之前聂尧臣为什么要说人是他杀的。   他是最先从花园中挖出骸骨的人,在不知那是谁的情况下,他可能取了骸骨残留的毛发跟自己的DNA做了比对,然后得知那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一桩凶杀,一桩失踪,真正的母亲长眠于地下,那么顶替她位置存在的李鬼自然就是失踪的蒋虹。   继续查下去,真相可能会更加令人难以承受,尤其是赵元熙。   付出了一切想要寻找的母亲原来冒充有钱人家的太太冒充了二十年,从未找过两个女儿,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甚至她还有可能是杀害真正聂太太的凶手。   隔着世仇相爱……罗密欧和朱丽叶吗?   坦白说,含琦也拿不准元熙心里究竟怎么想,但既然蒋虹受伤是被人所害,那就证明当年的案子肯定还有共犯,为了灭口才对她下手。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个人给找出来。   “她家里杀虫剂和肥料的来源有没有查呢?”含琦问道,“据说她家安装的摄像头全都没有工作,拍不到那段时间进出的人都有谁。但她应该不是自己去买杀虫剂和肥料的,找到给她送货上门的这个人,是不是就有方向了?”   “你跟我想的一样,我下午跑外勤就要去查实这条线索,你要不要一起去?”   “可以吗?我可以去?”   田隽好笑:“你连抓捕都参与过了,这有什么不能去的?你又是专业人士,到时看到那些杀虫剂的成分,应该比我们有数。不过男朋友会不会心疼,不同意你跑外勤啊?”   他笑容淡了些:“我可都听马主任说了,男朋友到现场去接你,听说你中毒,连脸色都变了,二话不说就请了假把你带走。他好像也是刑侦技术方面的专家?”   马主任这个大嘴巴!   含琦摸了摸鼻子:“那人不是我男朋友,你别听主任胡说。他是我原来大学新聘的教授,那张颅骨复原画像就是他们做的。”   田隽表示明白,心头那点酸涩和紧张也被暂时压了下去。   他过去也接触过刑侦技术中心那些做技术的同事,但都不像邱含琦这样令人印象深刻。他有点被她的专业素养和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气所打动了,总是不自觉地关注她的动向,想要跟她有更多的交流。听说她有男朋友之后失落了整整两天,还担心再面对她自己会表现得不自然。   然而见到含琦的面他反而释然,因为他们显然是同样的人,工作就是工作。   他朝她笑笑:“那走吧。”   …   齐妍打开办公室的门,赵元熙正好走到门口,她微笑,让出门边位置:“快进来吧,还是喝热可可吗?”   “嗯,谢谢。”   这已经是第三次看诊,医患之间都有了相当的默契。   齐妍一边冲热可可,一边问:“聂尧臣呢?今天怎么没看到他像‘望妻石’一样守在外面?”   元熙指了指:“他到楼上去了。”   “真的?他终于想通了啊,你怎么说服他的?”   “其实也没怎么说。”元熙接过她递来的杯子,“我就跟他聊聊我们治疗的过程,他看我最近睡眠也不错,就相信这样的治疗不止是对我的身体,对孩子也有好处。我能做到,他也能做到的,就去跟王老师聊一聊。”   她跟聂尧臣第一天来齐妍的工作室,说起如今案件的变化,齐妍就提到,突然面对亲生母亲的死亡,其实对聂尧臣的心理也是很大的创伤。加上他少年时看到的埋尸那一幕,他情绪虽无特定表现,但也是需要引导和干预的。   但齐妍不方便为他们两个人同时看诊,于是推荐自己的前辈王医生给聂尧臣,就看他什么时候愿意迈出这一步。   “挺好的,比我预期的快很多。”齐妍在她对面椅子上坐下,“他为你改变很多。”   其实不止是聂尧臣,元熙也变了很多。   最好的爱情是把对方变成更好的人,这个过程从来就不是单向的,否则就不是世界上最令人向往的感情了。   元熙躺在沙发椅上,深吸一口气:“我们今天可以通过催眠还原当初的记忆了吗?”   “你确定你做好准备了?”   “嗯。”她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我听人说,生孩子之后记忆下降得厉害,怕到时候更加不记得当年的事了,不如现在努力一下试试。你们总怕我太激动会对孩子不好,前两回也试着聊过那些不开心的事,其实还好。宝宝比我们想象的要勇敢。”   “那我尊重你的意思。”齐妍拿出一只单摆小球,“催眠治疗只是让你尽可能的放松,不会对你身体和大脑造成伤害。但如果过程中你觉得不舒服,随时可以停下来。”   “我明白。”   “那我们现在开始。”   齐妍手中的小球在她眼前轻摆,声音轻缓道:“你放松下来,想象眼前是一片花海,白色的,全是玫瑰……你能闻到花的香气,推开门能看到爸吗已经准备打烊了,他们身上的衣服是什么颜色?”   元熙眼睛已经闭上,跟着她的步调说:“黑色的围裙,妈妈穿了宝蓝色的毛衣,爸爸是黑色外套。”   “你跟妹妹买了糖拿在手里,吃了一颗,再吃一颗……糖是什么味道?”   “橘子味的软糖。”   “嗯,天黑了,该睡了。你关掉房间里的灯,只有外面一点光线透进来。楼下很安静,很安静,只有一点声音……”   “是卷帘门。”元熙突然说,“打烊后卷帘门都是放到一半,有人来了,把卷帘门重新拉起来。没有全部拉起来,只有一点……”   齐妍飞快地在本子上做记录。   “有人说话,是爸妈认识的人吗?”   “不知道,声音狠小,突然就吵了起来……有什么东西被推倒了,然后爸爸的声音说,你快走……”   齐妍蹙眉,这应该是对当时身边的女人说的——那时到底是元熙的妈妈,还是聂尧臣的妈妈呢?   她继续引导:“妈妈说话了吗?”   “正青……妈妈叫了爸爸的名字正青。好像有人倒下去了,妈妈在哭,她说你不要伤害孩子……”   躺在椅子上的元熙明显的不安起来,呼吸急促,额头冒出汗珠。   齐妍犹疑,要不要就此叫停,将她唤醒。   元熙却完全沉浸在那个场景中,继续道:“妈妈往楼上跑,她跑得很快,差点绊倒……我听到她尖叫,身后有人追她,但她还是跑上来了,在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有一把刀插入她身后。”   按照她当年对警方的供述,她所看到的一切就到此为止。   之后她跑回阁楼的房间深处,重新躲进衣橱,跟妹妹袁荟待在一起,直到被警方发现。   可是再仔细回忆,显然她大脑中记录的东西并不是到这里就结束了。   齐妍不敢贸然唤醒她,最为关键的信息可能就在这里。   “有拉链拉上的声音,很重的东西被拖动……外面一直有脚步声,阁楼的木板一直在响,然后他停下来,因为他手机响了,有电话找他……他接了那个电话!”   元熙大汗淋漓,齐妍终于将她唤醒。   她一下子坐起来,拉住齐妍的手:“是铃声啊,我听到了那人的手机铃声!”   二十年前,智能手机还没有普及,甚至很多人都还没有手机。手机铃声大多还只是系统自带的单音或者电子铃声,千篇一律,相当单调。   但脑海中的这个手机铃声是一首完整的曲子,在当时被称作和弦铃声,要品质比较好的手机才能拥有。   她在梦里不止一次地听到过这个曲子,只是她不知道这曲子意味着什么,直到催眠让她回忆起那个具体的场景。 第109章 【一更】我现在就很想……   聂尧臣从楼上下来,元熙的治疗也刚结束。   她仍然亢奋,拽住他的衣袖:“我想起来好多事情,我听到了那个人的手机铃声!”   聂尧臣看向她身后的齐妍。   “不止是手机铃声,整个过程,都回忆得很完整,我都记录在这里,经过患者本人授权,现在把记录交给你们,希望对破案有帮助。”   齐妍把手中整理好的记录文件交给他们,不忘问问聂尧臣的感受:“今天第一次跟王老师聊,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   他并不掩饰,这半生遇到的困境无法与身边人诉说,这是头一次放下心防,在别人的善意诱导下断断续续说出来一些,心头真的轻松不少。   存在即合理,看来心理医生的确有其存在的必要。   “那就好。不过我要提醒你们,元熙能想起细节固然是好事,但这不代表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心灵的创伤跟身体外伤还不太一样,不是止了血、缝合好就算痊愈的。接下来一段日子,元熙还是要经常来见见我。”   “我明白,谢谢你,齐医生。”   齐妍朝他们挥挥手,转身接待下一位病人。   聂尧臣拥着元熙回到车上,低头看手中那份记录。   的确,除了听到陌生的手机铃声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细节。   元熙见他面色凝重,盯着最后她说的,听到拉链拉上的声响和重物拖动的声音,忍不住关切道:“你还好吗?”   在清醒状态下进行理性分析,他们都很清楚,这里被尖刀捅入后背的女人其实是他的妈妈,真正的芮琼芝。   她所说的不要伤害孩子,指的是在阁楼已经睡下的两个小姐妹。   她不顾一切地往楼上跑,其实是下意识想要保护她们的。   很可惜,她做不到了。   聂尧臣反握住她的手:“我没事,我只是在想……凶手应该是在这里当场就把我妈妈装进了带来的防水布袋里,那时她可能还没有死,还有呼吸和心跳……”   所谓共情,不就是与人共同经历痛苦吗?他不是没有这样的能力吗?可为什么设想这个过程的时候,他仿佛能体会到母亲当年经历的疼痛与挣扎?   元熙也感觉到了,她张开双臂,倾身过去拥抱他,只叫他的名字:“阿臣。”   任何其他多余的话都无法安慰他失去母亲的痛苦。   世上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种感受。   他任由她抱着,僵硬的身躯渐渐放松下来,也回抱她,两人靠在一起。   “这个过程,还有说不通的地方。”   “我也发觉了。”元熙道,“凶手杀害你妈妈之后立马就把她放进防水布袋,这样血才没有流得到处都是,从而留下她的生物信息。但是他把人从楼梯拖下去,应该会留下拖拽的痕迹,这一点警方的卷宗里并没有提到。”   “嗯,还有这个时候你父亲在哪里?”聂尧臣接话,“他应该是被控制了,或者是昏迷了,否则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妻子’被杀而毫无作为,还任由对方把人拖走。”   一个人控制两个成年人,即使是一男一女,也并不容易。   “这里,我听到‘妈妈’往楼上跑之前,应该有人倒在地上,可能就是我爸爸。”   聂尧臣突然看向她。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他摇头:“就是听到你叫她妈妈,感觉很奇妙。其实我妈妈……她也一直很想要个女儿。”   如果是像当年小袁茜那么乖巧懂事的女孩儿,她应该很欣慰吧?   元熙眼眶泛红:“她哪怕做过我一天妈妈,就永远都是我妈妈。”   回到案子本身。   “如果当时你爸爸是被凶手打倒在地,那尸体上应该留下了痕迹才对。”   “如果不是伤到颅脑,只是在后颈部用力击打,应该也会造成人短时间内昏迷不醒。”   聂尧臣不吭声。   他还是觉得不对。把人打倒在地,明知他短时间内可能就会醒,凶手应该会很紧张、仓惶,不足以让他在作案时这么自信。   凶手独自一人,这么短时间完成追逐、杀人和搬运尸体的过程,就不怕身后元熙的爸爸醒来,跟他搏斗吗?   除非他知道对方不会醒,或者醒来也没法跟他抗衡。   元熙说:“其实我最想不明白的是,当时被害的既然是你妈妈,那现场留下的血泊为什么是我妈妈的,那些血是怎么到现场去的?而且据警方的推测,一下子出这么多血,可能导致一个人休克,如果有外伤就可能会死亡。我妈妈如果安然无恙,怎么会有这么多血留在现场呢?”   血泊显然是为了混淆警方视线,让他们误以为被杀害的人就是蒋虹本人。尽管找不到她的尸体,但现场留有足以致人休克甚至死亡的鲜血,时间一长自然也就推断出人已经死亡了。   “现在还没有找到真凶,等事情真的真相大白,这些疑问都会有答案的。”聂尧臣帮她捋了捋额前落下的发丝,又摸了摸她肚皮,“饿不饿,中午想吃什么,我请客。”   “那要问你这两个挑食的宝贝想吃什么?”   聂尧臣眼波里都是温柔:“他们最近两天又不乖了?”   “也没有不乖,就是怪挑嘴的,我老是在奇怪的时间想吃奇怪的东西。”   “比如?”   他们这段日子朝夕相处,一起住在春江华庭的公寓里,他并没察觉她有所谓奇怪的胃口啊……   “比如呢,我现在就很想吃掉宝贝的爸爸。”   她伸手揽住聂尧臣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绵密的亲吻就落在他唇上,像是真的在品尝一份甜点那样,先是浅尝,然后从瓦解最外层的奶油开始,逐渐品咂深入,柔软的蛋糕有了破绽,丝滑甜蜜的朱古力流心最让人欲罢不能。   她吃得津津有味,直到肚子里两个小家伙真的饿了,踢了她两脚,她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咬唇想了想:“那就吃小笼包吧,好想念那种一提一咬,在勺子里慢慢嘬汤汁的感觉啊!”   鲜得舌头都打结的肉汁,还有开胃小菜里被糯米塞得满满当当又淋一层桂花酱的糖藕,大概就是两个小家伙这会儿最想吃的那一口,不然她怎么光是想一想就那么馋呢?   下午还要见产科医生,中午吃得简单点,希望体重不要涨的太过分。   这也是聂尧臣第一次陪她产检,显得比她还紧张。   “没事的,”她倒安慰他,“宝宝胎动频率很正常,我也能吃能睡,医生说只要体重控制得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例行检查而已,你别那么紧张。”   “嗯……我其实担心的不是他们的健康。”   “那是什么?”   “我怕将来他们出生以后,我给不了他们家庭应有的温暖。”   元熙明白了,“你担心因为你自己的病,不够爱他们?”   他点头。   阿斯伯格症患者许多都与家庭成员感情淡漠,但也有不少可以与爱人和孩子建立起幸福美满的家庭,只不过他们本人要付出的,以及家人要付出的比常人更多。   其实看他与亲生母亲的关系,就非常典型。   他不能共情,并不等于不会爱人,更不等于不配被爱。   元熙挽住他的胳膊:“你看,我们俩都不笨吧?宝宝如果像我们,不管像你还是像我更多,应该都挺聪明的。你想爱他们,他们感觉得到的。”   哪怕只是像他那样习惯用理性分析的方式来对待感情,也能感觉到作为父母的爱从他们还没出生时就已经开始了。   “你呀,不要瞎操心。”她轻轻拍他胸口,“你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对我好一点,再好一点,他们就会很开心了。”   “为什么?”   “你没听说过吗?父亲能为孩子做的最好的事,就是好好爱他们的妈妈。”   他们都过早的失去了父爱和母爱,无法验证这样的结论是不是真的。   但假设,只是假设,二十年前,聂家和袁家两对夫妇琴瑟和鸣、夫妻恩爱,应当不会导致两个家庭错位至此的悲剧。   担心归担心,但真的见到医生,他还是那个理性占据上风,冷静无比的聂尧臣。   跟元熙说的一致,医生检查之后认为胚胎发育良好,母体状况也不错,因孕程已经过半,于是跟他们讨论生产方式和风险。   “您刚才所说的风险指的是什么?”聂尧臣问。   医生是春海市乃至全省都相当有名的产科主任,像元熙这种情况的孕产妇她也接触过,新生儿溶血症和剖腹产有可能发生的羊水栓塞等等当然都是风险的一部分,但她认为最严峻的是:“现在大小医院都有血荒的问题,我们医院血库是没有储备Rh阴性血的,甚至全市范围内都不一定有稀有血型的血浆,你们要自己找到合适的血源才能入院分娩。最后用不上当然是最好的,万一要用,那就是救命稻草。”   元熙立即想到这回蒋虹车祸做手术,备用的血浆也是聂尧臣让肖灼临时去找来的。她以为是从市内其他医院高价买或调用的,可听这意思,似乎花钱也不一定买到,那么那些血浆是从哪里来的呢? 第110章 【二更】宁可没有答案……   聂尧臣看出她的疑问,解释道:“你妈妈那些血,其实是她自己存的。她曾经跟我提过,万一哪天她需要手术,可以用她自己存下的这些血浆。我那时没想明白她为什么会谨慎到这样的程度,以为她只是年纪大了,烦躁多疑。直到后来我知道她是稀有血型,这种行为就得以解释。”   “是啊。”医生接话道,“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稀有血型人群在机体健康的情况下,选用专业机构,从自己身体里储备一些血液应付紧急情况,比出事之后满世界去找血浆要省心,也更安全。现在物流发达,我有病人从境外购置血浆也完全来得及,但前些年交通物流都没那么快捷的时候,自己储血是最好的方式。”   可惜元熙已经怀孕,就不建议这么做了。   赵元熙脑海中像有火花突然炸开的那么一瞬光亮,猛然照亮了原本怎么想都黑茫茫一片的死角。   “自己储血的话,一共可以储多少血液?”   医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这个……没有限制的,每次在安全范围内就好,参照平时献血的标准。”   少量多次,完全可以攒够看起来足以导致失血休克的血量了?   心有灵犀一点通。她回头看向聂尧臣的时候,从他眼神里已经知道,他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奥妙。   当年凶案现场花店阁楼上的血泊的确是蒋虹本人的血,但并不是一次性从她身体流出的,更不是她在现场受伤所致。   现场被凶手从身后杀害的人就是聂尧臣的妈妈芮琼芝,凶手在杀人之后立刻将尸体放入防水袋中拖拽到门外的交通工具上,然后折返回来,将事先拿到的蒋虹的血液洒落在现场。   这些血液是蒋虹分多次储备下来的以备自己不时之需的,知道这件事的一定是她身边比较亲近的人。   除了聂尧臣,这样的人还有几个?   只要把这些人找出来,离真凶的距离就已经是近在咫尺了。   元熙既兴奋又害怕。有过几次经验之后,她太熟悉这种感觉了,就是无限接近真相,想要知道,却又害怕知道的那种情怯。   跟她相比,聂尧臣就平静多了,但她知道他心里其实跟她一样,暗潮汹涌。   凶手的范围越缩越小,也就意味着可能是他更为亲密的家人。   二叔、爷爷、大哥、父亲、英叔……全都无法排除嫌疑。   案件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状态——谁都有嫌疑,却又都没有确切的证据去证实或者证伪。   当然,假如蒋虹这个时候能苏醒过来最好,她一定知道幕后真凶到底是谁,由她指认肯定不会错。   但她手术之后一直都没有醒转,就算醒了,她也未必敢说。   凶手有本事杀她灭口,就有本事威胁她闭嘴。   作为知情人,她已经保守这个秘密二十年,可见凶手相当懂得控制人心。   而且时隔二十年,仅凭证人口供也不足以定罪,仍然需要客观证据支撑,才能形成完美的证据链,才能给凶手定罪。   “你听到的那首手机铃声,”聂尧臣问道,“是什么曲子,你还记得吗?”   他们从齐妍那里离开以后,忙着研究她想起的其他细节和案子的不合理之处,竟然忘了问她这个最关键的线索。   “我说不上来,应该是一首歌,但催眠的过程中我好像能听见,醒来就消失了,我也没有哼唱,齐医生没办法记录。但是……”   元熙犹疑片刻:“假如我能再听见这首曲子,我应该一下就能对应的上。”   这就很难了,意味着她需要有跟凶手面对面的机会,而且还要对方二十年都没变过手机铃声。   二十年里手机技术都已经更新迭代多少回了,对一般人而言,不太可能一直不换铃声。   最快捷又保险的切入点,可能是蒋虹中毒的案子。这是近期发生的,现如今刑事侦查手段多种多样,技术也突飞猛进,凶手必然留下可供追查的痕迹。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时间拖的越久,凶手越有可能销毁证据、逃避追捕,案件侦破的可能性就越小,因此破案就是警方和凶手比速度,谁快谁就占先机。   邱含琦跟田隽拿着分析得出的农药成分找同款,厂家给出经销商地址,都是春海市内的农资店,总共也没几家,他们很快就在近郊一家店内找到线索。   凶手为了隐藏身份,不会冒险使用网上购买的方式来准备毒药,甚至都不会使用信用卡,避免被追查,因此最大的可能是用现金购买。   现如今,电子支付已普及到最偏远的山村,城市中偶尔用现金的人反而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含琦他们正是据此走访查问,果然问出前不久有人来买这种熏虫药。   老板找不开零钱,对方竟然没要找零就走了。所以老板隔了这么久都还记得有这么个人来买过药。   可惜这家农资店没有安装监控探头,他们只能调看周围其他民用探头和公共监控,期望能找出有关联的可疑人物。   装满几个硬盘的海量监控,对专案组和视频组民警来说又是不眠不休的挑战。   含琦就是在啃着汉堡看监控的过程中,接到元熙打来的电话,说她终于想明白案发现场的血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现场的血其实是你妈妈平时分多次储存下来的血液?那当时知道这件事,并且能拿到血的人一定也是她身边非常熟悉的人了?”   “嗯,除了我爸爸,应该就只有聂家内部的人了。”   含琦沉默一阵:“熙熙,你提过你妈妈当年跟你爸爸感情出现裂痕的时候其实怀了宝宝,还记得吗?”   “嗯,记得。”   “那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怀孕的人,到底是你妈妈蒋虹,还是聂尧臣的妈妈芮琼芝?因为从挖出的骸骨来看,没有任何可以说明她怀孕的证据,而你妈妈蒋虹存下的血液里也没有检测到。照你现在所说的情况,你妈妈可能是像你一样,怀孕之前存下血液以防万一,怀孕之后就没有再储过血;当然也可能是聂尧臣的妈妈怀着孩子就遭毒手,尸体腐烂,我们什么都查不出来……你觉得到底是谁呢?”   她们其中一人怀孕,又跟这个案子的发生有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呢?   元熙也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才说:“我也不知道。”   她现在才发觉,有些问题,宁可没有答案。   含琦挂了电话,感觉手里的汉堡都不香了,随便包起来就扔进垃圾桶里,揉揉酸涩的眼睛又继续看监控录像。   结果还真让她找到了线索。   “师兄,你们快来看!”她连连叫田隽他们,还有视频侦查组的同事,他们更专业,看得比她准。   她手指着屏幕上一个身影,放大,图像不算非常清楚,但能看到一点侧脸:“面熟吗?”   田隽眼睛里也拉满血丝,眯着眼睛盯了一会儿,还是不敢肯定:“聂家那个管家英正华吗?”   图侦组的同事比较专业,根据步态做了肯定判断:“是英正华没错,我这里还有另一个方位的摄像头,可以看到这个停车场里进出的车子,看看有没有他名下的汽车。”   那个时段进出就两三辆车子,排除了另外两个之后,果然有一辆黑色轿车从停车场出来,再根据行驶方向调下一个路口的道路监控,清清楚楚看到驾驶座上的人是英正华!   田隽立马输入那辆车的车牌去查车主信息,结果显示这辆车属于一个叫赵英杰的年轻男子,跟英正华竟然是父子关系。   “怎么回事,不是说这个英正华太太死的早,也没有孩子吗?”   “不是死的早,而是很早就离婚了。这孩子应该也不是亲生的,有收养文件,英正华的前妻就在福利院工作,叫赵淑敏,这孩子大概跟妈妈姓的。”   含琦愣了一下:“你说她叫什么,赵什么?”   “赵英杰啊……”   “不是!孩子的妈妈,妈妈叫什么?”   “赵淑敏。”   含琦脑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直觉就是否认:“不,不可能的,不可能是她。”   田隽看出她的异样,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邱含琦看向他身后的屏幕,一把抓起电话,照着上面的信息打电话到赵英杰的户籍所在地派出所去问。   对方的回复跟他们掌握的一样,赵英杰是收养的孩子,养父英正华,养母赵淑敏。   办公室里其他的参战民警突然发出一片欢呼声。   原来他们在估算路程时间之后,再查阅蒋虹住处前后路口的道路监控,果然又看到英正华驾驶这辆车出现。   这下他跟投毒案的因果关系肯定撇不开了。   “这老狐狸够狡猾啊!找养子借车,停在两个街区以外的停车场,选的农资店那么偏还没有摄像头。要不是后面还要去买化肥,没车子不行,说不定他连车都不开了,要找他就更难了。”   含琦像是被人抽走了三魂七魄一样瘫坐在椅子上,一点没有雀跃的劲头。   田隽蹙眉:“到底怎么了?”   她抬起头:“赵淑敏……是我们福利院的院长,我跟元熙都是她带大的。元熙也姓赵……记得吗?”   “怎么会这样?”田隽也惊讶,“她跟这案子有关系吗?”   “我不知道。”含琦焦躁得直抓头发,“我根本没想到会是她……会是他们。”   她还记得第一次闯入聂家花园的时候,她是追着元熙进去的,而正是英正华让她不要阻拦,任由元熙上楼。   那时他表现出的豁达和不忍心,让他看起来像是个目睹了整出悲剧的长辈,心疼聂尧臣这个他从小照看大的孩子才会希望终止二十年前就开始的那场屠戮,哪里会想到他竟然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呢?   还有院长妈妈,她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英正华跟这个案子有关吗?   还是说,她甚至了解案子全部的真相? 第111章 【一更】挟持   警笛呼啸,重案队和巡警的四辆警车从不同方向疾驰而来,将英正华所住的公寓楼围住。   但他们还是晚了一步,田隽他们上楼敲门,屋内无人应答,当他们下楼的时候,正好看到他那辆黑色轿车加速从小区门口冲出去。   “拦住他,拦住那辆车!”   下面留守的人员差点被这辆飞驰而过的轿车给撞倒,但也还是立马跑回警车上,拉响警笛追赶。   田隽和含琦也赶回车上,才开车追出一条街,田隽就有很不好的预感,在对讲系统中请求特警支援,并且让前方追击的同事在路口左转不要追了。   “为什么?”含琦不解,焦急道,“这样不怕他跑丢吗?”   “今天周五,路上车多人多,这样跟在后面追,等于赶狗入穷巷,万一狗急跳墙冲撞人群和其他车辆就很危险了。他要离开春海市,无非走水路、陆路和飞机,只要协同部门堵住码头、机场、高速和火车站,他就跑不了。”   只要能避开人员密集的场所,抓捕就是安全的。   含琦虽然心急,但也明白他说的有道理,抓捕如果造成其他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就得不偿失。   她紧紧握住车顶的把手,问道:“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既然全市范围内通报要抓人,他的行驶路线交管部门会及时反馈给我们。至于他现在会去哪里……”田隽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假如你现在要亡命天涯了,或者知道自己一定躲不过坐牢枪毙,你会最想干什么?”   “见朋友和家人……”   含琦一点就通,立即反应过来,给局指挥部打电话,请他们派人到英正华亲戚朋友家蹲守堵截,只要他一出现,立刻将他控制。   尤其是福利院,赵淑敏还在那里,他有可能冒险去找她,而周围全是手无寸铁的孩子和老师,处境相当不妙。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英正华没有前往任何亲友家,包括自己的养子和前妻都没去见,而是径直开车去了码头。   他甚至没有去客运码头,却驾车闯入几公里之外的货运码头,将集装箱上刚卸下的一堆货物冲撞得七零八落。   卸货的两名工人猝不及防倒在地上,英正华从车上拿了一把疑似手枪的东西下来,拉起一个工人进了身后的集装箱。   码头的保安都惊呆了,颤抖着手要报警,电话还没拨出去,几辆警车已经陆续赶到现场,其中包括特警车辆。   田隽他们都穿上了防弹背心,他本来让邱含琦不要下车,但她坚持:“让我试试,我是他前妻赵淑敏带大的孩子,有特殊感情,说不定会有帮助。”   她今天出任务时也领了枪械,但这一刻握枪的手心全是汗。   英正华劫持人质,表现得却并不像穷凶极恶的歹徒,反而整个人都很平静。   “我要见我儿子和我老婆。”   田隽作为临时现场指挥官,试图跟他谈判:“你的要求我们会尽量满足,你先放下武器,不要伤害人质。”   英正华手里的枪更紧地抵住人质的脑袋,重复一遍:“我要见我老婆和儿子。”   略一停顿,他又补充:“还有聂家老爷子,我有话跟他说。”   …   经过紧急商议和权衡,警方同意带英正华的家属来见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其实可以安排狙击手就位,因他手中有枪,可看做是极端危险分子,做不通工作时可以当场击毙。   然而码头周围十分空旷,他又带着人质置身于集装箱箱体内,从外部无法观察到确切位置,不利于狙击手发挥。   警方解救人质,保证人质安全是第一位的,万一在此过程中害人质受伤或死亡,不管最后有没有抓到英正华,行动都不能算成功。   福利院在近郊山下的小镇,与货运码头在城市的两个方向,隔着相当的距离,要接赵淑敏过来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场每个人的内心都焦灼不堪,度秒如年。被劫持做人质的工人尤其难受,在极端紧张的情绪之下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就怕他贸然反抗惹恼了英正华,他手里的枪响,场面就会失控。   邱含琦就在这时候站出来,举手让他看到自己手中的枪,然后慢慢放到地上,以示对他没有威胁:“英叔,你还记得我妈?我叫含琦,跟元熙一样,都是赵院长养大的孤儿。”   英正华脸上仍旧平静无波:“邱警官,我记得你。”   “你……能不能先把武器放下?”   他笑了笑:“我活了大半辈子,到这一刻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手里这点东西,没法再放下了。”   “那你先放开那个人,我来做你的人质。”   田隽急了,压低声音叫她:“含琦!”   没想到英正华居然一口答应:“好,你过来,戴一副手铐,慢慢走过来,我就放他过去。”   含琦跟田隽对视一眼,后者显然不同意她这样冒险:“你不能过去,太危险了!”   “我也是警察不是吗?”说不紧张是假的,她使劲咽了咽口水,“那位工人大叔年纪大,快撑不住了,我换他过来,能争取更多的时间。而且我跟英正华本来就认识,说不定能说服他呢?”   能不开枪就不开枪,不费一粒子弹就能把人拿下,这是最理想的模式。   田隽看了一眼面色青灰的人质,也的确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含琦伸出手,让他用手铐把两只手铐住,又小声跟他说:“叫聂尧臣和赵元熙他们也到现场来吧,可能也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今天就算真的负伤或牺牲,有赵淑敏和元熙在,对她来说,也相当于是有亲属在身边了。   她朝英正华抬高双手,示意他看清楚扣住她手腕的手铐,然后慢慢走到集装箱跟前去。   逆着日光,那个巨大的集装箱像是一个无穷无尽的黑洞,瞬间就可以将人吞噬。   黑洞洞的枪管抵在皮肤上,感觉并不太舒服,后背像是爬满蚂蚁,连汗毛都不由竖起来。   死亡迫近,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含琦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做刑事科学技术,竟然也会有在前线被嫌疑人用枪抵住这一天。   英正华遵守承诺,控制含琦之后,就放开了原本那个码头工人。   旁边已经就位的救护车很快将人送往医院。   含琦切切实实深处危险之中,但就像上了考场的学生,反而不紧张了,想的只是怎么答好这张试卷。   英正华表面看起来不紧张,仿佛生死置之度外,但含琦能感觉到,事实上他身体和精神还是紧绷的。   她试着跟他聊天,让他放松。   “英叔,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是谁吗?”   “不是,我没想到赵小姐跟阿臣在一起是为了当年的案子,我以为只是巧合。但我后来发现她的目标就是进入聂家花园,我就知道她从来没有放下过父母的死亡,她就是为了这桩案子来的。”   “所以你给了她提示?”   没记错的话,最早让元熙注意到聂尧臣妈妈不对劲的人就是英正华。   为什么,难道是为了赎罪?   “可能我没有勇气自首,就希望有人能发现真相。二十年了,够久了,阿臣这二十年的人生都被困在那个花园洋房里,也是时候该做个了断。”   “你知道他看见了埋尸的过程,所以当他不肯离开那个房子的时候,你也跟着留下来,名为照顾,实则是监视?”   “可以这么说。”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案件发生之时,聂尧臣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那之后又过了二十年,作为朝夕相处的成年人,英正华有无数机会可以将他灭口,造成意外死亡的假象,就像这回给蒋虹投毒一样。   英正华笑了笑:“英杰虽然是我收养的孩子,但我跟他待在一起的时间,还没有我照顾阿臣的时间多。他从出生就是我看大的,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我已经杀了他的妈妈,不想再伤害他了。”   其实他应该是以为,聂尧臣一辈子都无法将这个秘密说出去,也就一辈子无法真正摆脱聂家花园这个桎梏,只要在身边看住他,案子就不会再被翻出来。   可他没想到元熙的出现,成了整个事件中最大的变量。   “既然你希望真相被挖掘出来,这回为什么又要对这位名义上的‘聂太太’下毒手?你知道的吧?她跟元熙的妈妈调换了身份。”   “我当然知道,要不是因为她的贪婪和虚荣,事情根本不会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   这又是什么意思?蒋虹和芮琼芝当年究竟是什么原因交换了身份的,又因为什么,一个被杀害,一个顶着对方的身份惴惴度过了二十年的时光?   含琦还想再问得仔细一些,就听外面的田隽喊道:“英正华,你要见的人已经到了!你不是要跟他们对话吗?你先把枪放下,不要伤害人质,有话慢慢说!”   英正华拖着含琦挪到集装箱更靠外的位置,果然看到赵淑敏和养子赵英杰已经被警方分别带到面前,还有聂尧臣和赵元熙,他们应该是听到消息之后陪同聂老爷子一起赶来的。   最离谱的是曲嘉明也跟他们一起来了。   没错,看神情他今天百分百是曲嘉明而不是犯罪专家许漱溟,大概是跟聂家祖孙碰面谈事儿的时候被警方给找上,就跟着一道来了。   含琦有点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后的英正华已经挟持她站了起来。 第112章 【二更】孩子是上天的……   冬日难得有这样热辣的日头,阳光洋洋洒洒落下,每个人脸上细微的表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聂坤鹏首先开口问他:“正华,你到底在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一定要走到这一步?”   近在咫尺的含琦感觉到英正华的手微微颤抖。   “聂先生……”他声线也带着颤音,“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的信任。我是鬼迷心窍,才会做了不可挽回的事,伤害阿臣和太太。”   聂坤鹏拐杖重重地杵在地面:“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你不要冲动,先把人放了,我们还有机会面对面好好谈。”   元熙他们也都是到了现场之后才确信,被劫持做人质的竟然真是含琦。   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上前,被聂尧臣拦住了。   现场有刑警、特警、医疗救护人员和谈判专家,他们贸然上前,起不到任何作用,甚至有可能刺激凶手的情绪,做出伤害人质的举动。   而最让他们惊讶的是,赵淑敏竟然也来到了现场,据称她是英叔的前妻,他太太并不是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过世了,而是两人在早些年就离了婚。   “正华……你别这样,把枪放下,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赵淑敏一开口眼泪就下来了,她身体状况不好,一两个月不见又憔悴了好多,再受惊吓就更显得虚弱,简直像是随时都会倒下去。   “阿敏,你别哭,是我对不起你,别哭了。”英正华哽咽,手抖得更加厉害,“我以前就不该不听你的话,把钱都拿去炒期货,耽误了孩子的治疗……”   元熙满脸震惊看向赵淑敏,却只见她已经泣不成声。   “还说那些干什么啊,都过去那么久了,人死不能复生。你现在有英杰,他也是我们的孩子。”   身旁的年轻人有些茫然:“爸……”   “好孩子,你别管我,以后好好照顾妈妈。她从小不在你身边,不是因为不喜欢你……都是我的错,我们才会分开。”   原来传闻都弄错了,英正华身边死掉的不是妻子,而是他的孩子。   元熙和含琦都跟赵淑敏非常亲近,然而从小到大,从没听她提过自己还有过一个孩子,并且幼年夭折。   她们都以为,院长妈妈没有生过小孩,却又很喜欢跟孩子有关的这份工作,才会一直坚持在福利院工作到现在。跟丈夫离婚也不过是感情不和,根本没想过她的前夫竟然是为聂家工作的英正华!   聂尧臣显然也跟她一样,并不知道英正华的家庭遭遇过这样的悲痛和剧变。他共情能力差,很少会主动去问及旁人的生活和社会关系。   他们的反应,英正华也都看在眼里。   “赵小姐,阿臣,你们上前来一些。”   田隽和特警队员想拦,聂尧臣示意他们没关系。   他搀着元熙,走到人群的最前端,跟英正华之间的距离不到十米。   英正华的目光落在元熙已经明显凸起的肚子上,“听说是双胞胎……几个月了?”   “快五个月。”   他点点头:“孩子是上天的礼物,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他们。”   “用不着你来教我们怎么为人父母。”赵元熙的心脏剧烈跳动,最担心的是如今被他控制的含琦,“以前做的事不可挽回,但至少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英正华苦涩地笑了笑:“来不及了,当年把钱全部输光,我就知道来不及了。孩子死了,阿敏也不肯原谅我……我活着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就是觉得自己还不配去死而已。”   “英叔。”聂尧臣终于开口,“你为什么要杀我妈妈?”   这个问题,其实也是元熙最想问的。   不仅是他妈妈芮琼芝,还有她的爸爸袁正青,以及最近差点就被灭口的蒋虹。   “我这样的人,还能是为了什么呢?就是为了钱。”英正华说道,“我发现了太太和袁太太之间的秘密,以此作为要挟,让太太给我钱。当她不愿再给的时候,我就杀了她。”   “那我爸爸呢,为什么要连他一块儿杀死?你当年到我们家里来,难道不是打算连我跟妹妹一起杀掉吗?”   灭门惨案,连报仇和追问的人都没有,过个十几二十年也不必有如今这样的麻烦了。   英正华笑了笑:“怪就怪他也发现了两位太太互换身份的秘密,如果不连他一起除掉,他到时跟警方说起,调查的矛头很容易就集中到聂家来。”   那样一来,利用身份错位杀人而不引起怀疑的这个手法就行不通了。   赵元熙错愕:“你说我爸爸也知道她们身份互换的事?”   这么说来,两人当年打算离婚,有可能是爸爸袁正青知道妻子蒋虹跟芮琼芝交换身份的事,所以才提出来的?   那么当时怀孕的那个人到底是蒋虹,还是芮琼芝?那个没能出事的孩子到底是离婚的导火索,还是他们最后改变主意、愿意将就过下去的动因?   “赵小姐,其实你很像你父亲,你们同样敏锐,也很有同理心,只可惜……”   “那我妈妈呢,你为什么要下毒杀她灭口?”   “因为她偷偷跑去见你了,不是吗?”英正华讽刺道,“不闻不问二十年,这时候才来母爱泛滥,不嫌太晚了吗?这些年她辛辛苦苦把自己藏起来,不在公众面前露脸,甚至很少出门,为的是什么?她是知道的,一旦你见到她那张脸,事情就瞒不住了。”   难怪,聂家花园那个房子里,连一张照片都没有,墙上和桌上的相框里都不过是用于装饰的油画而已。   这个家中的知情人,早已把“聂太太的脸”这个最重要的信息给藏起来了。   作为最后唯一留在这个房子里的聂家人,聂尧臣自己本身就不喜欢拍照,当然也从不在意家庭成员之间的合影。   “你担心她真的跟我面对面之后,把真相说出来,所以杀人灭口?”   “你妈妈是个软弱又虚荣的人,我不能冒这个险。她从半山湾搬出去之后,深居简出,身边没有任何值得信赖的人。她住处要置办东西,都是由我这边给她送过去,我有接近她的便利条件。”   “当年怀孕的人到底是谁,聂太太还是我妈妈?”   英正华沉默片刻,却说:“你妈妈还活着吧?有些问题,你不如等她醒来再去问她。”   他手中的枪重新紧紧抵在含琦的脑袋上,所有人的心都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   “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不要伤人。”   英正华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意:“我没有什么要求了,我想要的,你们都做到了。我犯下的错都是我一个人的罪责,跟我家人无关。赵小姐,邱警官……拜托你们,代我好好照顾阿敏,她什么都不知道。”   含琦跟元熙的目光短暂交汇,都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元熙刚上前半步已经被聂尧臣拽住,而含琦的手被手铐铐着,行动就更不灵便了,连转身都很困难。   很多事情就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即使你早就预见了事情的发生,也还是无力阻止。   英正华将含琦从集装箱中推了下去,自己用另一只手从腰间拔出一把刀,划向自己的喉咙。   “英叔!”   “正华!”   鲜血溅出很远,带着陌生的腥气,让在场很多人不忍直视。   元熙胃里翻江倒海,腿脚支撑不住身体,歪倒在聂尧臣怀中。   而邱含琦从千钧一发的绝境中被推出来,听到众人的惊呼,再想要回头,却已经被迎面而来的怀抱给挡住。   “别看。”曲嘉明说。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不知是感到安心还是后怕,浑身抖个不停。   赵淑敏当场昏厥,被救护车直接送往了医院。   剩下的事,就只能由警方善后了。   元熙像脱力一般靠在聂尧臣怀中,有点站不起来,医生怀疑是低血糖,也去了医院输液。   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身边的人是秦飞白。   “含琦呢?还有院长妈妈,她们怎么样了?”   秦飞白眉头紧蹙着:“含琦手上擦破点皮,在隔壁休息。院长妈妈还在睡,医生说她突然受了刺激和惊吓,加上本来身体也不好,才会晕倒。”   她点点头,撑着坐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聂尧臣呢?”   “你能不能先关心一下你自己?今天那是什么样的状况,我光是听说都头皮发麻,你可好,肚子里揣着两个小的就敢到现场去,还跟凶手凑那么近……”   秦飞白真是窝着火,刚才在门外碰见聂尧臣差点跟他动手。   英正华怎么说也是他们聂家的人,自己养虎为患也就算了,祸害到别人头上,还敢把元熙这样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带到现场去跟人对峙?   姓聂的到底有没有一点为人父母的自觉性?不知道要保护自己的妻儿吗?   “你别气了,今天那种状况,换了是我被劫持,你跟含琦难道不会到现场去吗?而且不止是含琦,院长妈妈也在那里,我从来都不知道她前半生的遭遇是那样子的……”   “你是说她失去过一个孩子,还是她跟英正华曾经是夫妻?”   “你知道?” 第113章 让我抱一会儿   秦飞白显然是知道的,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谈。   “你先好好休息,之后警方还要找你问话的,还有院长妈妈那边……我们到时候再说。”   “不,现在就说。”元熙拉住他,“这有什么值得讳莫如深的吗?”   不管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她都不会埋怨他,毕竟英正华人都不在了,还追究这些有的没的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只是想知道真相的全貌。   而且她隐隐感觉,秦飞白既然查到院长妈妈跟聂家的人有关联,却没有立刻告诉她,应该还有其他的理由。   聂尧臣却在这时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肖灼和夏婵。   “你醒了?”他走到她床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元熙摇头。   秦飞白趁机退开:“我去看看含琦。”   聂尧臣看着他的背影:“他怪我不该带你去面对那样的危险。我第一次觉得,他说的对。”   “不能怪你,是我自己要去的。”   “熙熙你胆子真大,今天这什么情况啊,你也敢往前冲,太吓人了吧!”   夏婵拿着一罐曲奇递给她:“听说你都低血糖了,我赶紧装了点刚做的曲奇饼干来给你。”   “谢谢。其实今天是个意外,警方本来不是来找我们的。”   他们要找的人是聂老爷子,而恰好曲嘉明上门拜访,老爷子知道他跟聂尧臣交情好,就叫了他一起会面,结果没说几句话,警方就十万火急地找上门来。   聂坤鹏再叱咤风云,也已是耄耋老人了,他们谁也不放心就这样让他到一个劫持人质的现场去。   何况他们追查真相、隐藏秘密不就是为了等待真凶伏法的这一天吗?   “你爷爷呢,他还好吗?”   “我大哥来接他回去了,他也需要静一静。”   他们都明白,聂老爷子所受的打击并不仅仅是失去一个助手这么简单。   除了血亲,他身边再也没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了。   不一会儿,邱含琦进来了,手腕的伤口已经做了处理,没什么大碍。   他们最关心的都是赵淑敏的情况。   她跟英正华收养的那个孩子赵英杰,虽然也跟她的姓氏,但看得出跟她并不亲近。听说英、赵夫妇俩在孩子夭折之后才收养了他,本以为可以拯救这个家庭,没想到最后还是分崩离析。   他们离婚后这孩子就寄养在英正华姐姐的家里,现在也已经成年了,显然自我认知里并没有把赵淑敏当成自己的妈妈,看她没有生命危险,就先离开了。   留下来的反而是她在福利院照看大的几个孩子。   元熙感到害怕。   她亲生母亲已经昏迷不醒,这个养育她长大的院长妈妈千万不能再有事了。   聂尧臣揽住她肩膀:“放心,医生也说她只是受了刺激和操劳过度,很快就会醒的。”   果然,赵淑敏没过多久就睁开眼睛,看到床边围坐的人,朝他们抬了抬手,干涸的嘴唇艰难地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元熙和含琦两个女孩子一下就红了眼睛。   院长妈妈甚至没问英正华怎么样了。   这样的结局,她大概很多年前就已经猜到了吧?   “您早就知道他跟我爸妈的案子有关了吗?”元熙问。   赵淑敏不答反问:“元熙,你还记得你跟元卉是怎么到福利院来的吗?”   她愣了一下:“记得,我们是从天使之家转过去的。”   “天使之家”是个民办的福利机构,她也不知道自己跟妹妹怎么到那里的。   大概是因为父母的案子悬而未决,老家的亲戚又都联系不上,或者联系上了也根本没人想要收养她们,这事儿就搁下了。送到民办的福利机构应该只是个权宜之计,反正她们也不可能会有更好的出路了,先待着吧。   然而二十年前,福利基金会旗下的正规福利院都条件有限,像“天使之家”这种民间资本的尝试就更不用说了,元熙这辈子少有的饿肚子的经历基本全是这个时期贡献的。   还有体罚,她比较文静还好说,妹妹元卉因为活泼好动,经常被罚,甚至挨打。   元卉的个性都因此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变得更沉默,也学会了忍耐。   她们在那儿不到一年,就被转送到福利基金会的福利院,也就是赵淑敏任院长的这一个。入园有个体检,她永远记得医生在给她们量完身高体重之后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年她们一厘米都没有长过,体重比前一年还减少了。   医生出具了营养不良的诊断。   再至后来,听说“天使之家”传出性/侵儿童的传闻,元熙想起元卉被体罚关小黑屋的经历,想到她个性的变化,直至两人分开她都没敢多问。   “当时暗中牵线,把你们送到福利院来的人,就是正华。那之后不久我们就离了婚,好好照顾你和元卉是他拜托我的最后一件事。”   元熙错愕:“怎么会……”   “是啊,那时我们的孩子刚去世,我也只是以为他想求内心的安稳,才去关注社会上的孤儿。你们家里那个案子当时在报纸上都有报道,他会知道也不稀奇,我根本没有想过案子会跟他有关。”赵淑敏眼里蓄满泪,干枯的大手伸过来,“元熙,不管你信不信,我直到今天才知道这事儿是他做的,我根本想都没有想过……”   “你们的孩子因为什么去世的?”   “先天性心脏病。”赵淑敏答得很平静,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反而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那孩子其实先天就有不足,出生之后大病小病不断,先心病只是其中最严重的一种。医生说要尽早做手术,但手术费用我们一直凑不齐。好不容易凑够钱做了第一次手术,正华不甘心把全部积蓄就这样投进去,想要赌一把,跟人学着炒期货,血本无归。”   聂尧臣蹙眉:“英叔为什么没有跟我们家里人提?”   即使是二十年前,那样一笔钱,普通人家或许要倾家荡产才拿得出来,但对聂家来说也只能算是九牛一毛。英正华一直为聂家工作,深受信任,只要他提出来,他们不可能不帮他解这个急。   “我不知道……”赵淑敏深吸口气,“他那个人其实是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的,而且他是真的喜欢他的工作,一旦向东家借了钱,就显得关系没那么纯粹了,怕人家质疑他不专业。但他把钱亏掉之后,还是拿了钱回来的,只是已经错过了第二次做手术最佳时机,孩子恰好又因为严重的并发症,没能挺过去……”   其实还是痛啊,丧子之痛剜心噬骨,几十年仍然无法真正忘记。   英正华后来拿回来的钱就是他所说的,发现聂太太的秘密之后,向她勒索所得吗?   赵淑敏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浸湿了枕头。元熙拿纸巾为她轻轻擦拭,握住她干枯的手:“别哭了,我不怪你的。”   没有人能代替别人原谅什么。死去的聂太太,她的亲生父亲,还有如今昏迷不醒的亲生母亲蒋虹,都有充分的理由痛恨剥夺他们生命的凶手。但就她个人感情来说,无论赵淑敏是否知情,她都没办法恨这个将自己一手养大的可怜女人,因为她也是受害者之一。   她甚至还没有适应怎么去恨英正华。   在她脑海中,凶手应该是个非常极端的人物——极端的冷血,极端的冷静,极端沉得住气。   而不是像英正华这样好像满怀愧疚,还会在杀人之后关注她们姐妹俩的状况,将她们送到自己最信赖的人身边去。   真凶伏法,本来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没想到竟然反而巨石般压在众人心头,跟想象中如释重负的感觉完全不同。   尤其是元熙,几乎就没有笑过。   聂尧臣以为她是担心赵淑敏,安慰道:“别太担心,我问过医生,她虽然看起来虚弱,但肾脏的问题已经调理的不错,可以做手术了。我还是会找最好的医生给她主刀,之后可能还有化疗,我已经交代医生用最好的药,请专业的护工来照顾……”   话没说完,人已经被元熙抱住。   “熙……”   “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于是他举起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不知是不是该落在她背上,轻轻拍抚。   她在他颈窝间轻蹭,抱得紧了又紧,要不是有这个肚子隔着,两人现在从远处看肯定像一个人一样。   “谢谢。”   她声音闷闷的,本还想问他,不恨吗?   可她都不恨,又何况是他呢?   聂尧臣的手终于拢住她:“不要谢我,我们说好的,有什么事,一起面对。”   他们都差不多是没妈的孩子了,尤其元熙连其他亲人也没有,赵淑敏算是她最亲近的人,相当于养育她长大的妈妈。   他们要一起面对的事情,当然就包括了照顾她的至亲。   感动之余,元熙还有说不上来的歉疚和忧虑。   案子结了,事情理应到此为止,可不知为什么,她还是无法完完全全的放下。   放不下就无法开始新的生活,正如茶杯里已装满的茶水不倒掉就无法装新的。   齐妍又说对了,就算案子了结,她们之间的会面和治疗也不能就此停止。   她仍有想不通的困扰,需要纯粹的旁观者来聆听。 第114章 他要订婚了吧?   聂尧臣能感觉案件了结之后,元熙也并没有真正的放松和开心起来。   肚子里的两个小宝贝治好了她的失眠,但她仍时不时会发噩梦,动辄从睡梦中惊醒,满脸泪水或惊惧神情。   白天清醒的时候,也很少看她笑。   其实不止是元熙,她的朋友们,含琦和秦飞白也都各自心事重重,众人头顶笼罩一层低气压,不知是因为赵院长的病还是其他的事。   聂尧臣问肖灼:“我想让77跟其他人一起出来散散心,你有什么建议吗?”   啊,这是又要聚会的意思吗?想想上回他强行参与的聚会,最后结果可不怎么好。   不过肖灼相当有自知之明,他也知道自己身为气氛组的一员,这种时候就该他出力了,于是清了清嗓子:“那个,马上就要过年,我搞了一个新年party,邀请的都是我家里人和最亲近的朋友,如果聂总你们不嫌弃,要不要一起来?”   聂尧臣觉得这个不错,肖灼跟这个案子无关,跟元熙关系也很好,他的party她应该会愿意去的。   他把元熙叫来,当面问她意思。   她这肚子真是越发大了,脚依旧肿得像发面馒头,大两码的鞋子都已经塞不进去,索性穿着毛绒拖鞋走来走去。   她不愿闲在家里几个月无所事事,因此还是到技术研发中心来上班,下班了就去花店看看,日子倒过得很充实。   聂尧臣看她摇摇摆摆像个小黄鸭一样从办公室门外经过,总忍不住胆战心惊,就怕她摔倒。   两人的关系已经是众人皆知的秘密,也没必要隐瞒了,   人还没到门口,他就起身去迎她,伸手将她拉进怀里:“要不我还是把你的工位调到我门口吧?”   这样叫她也方便点。   元熙说不要:“我们现在这样就够显眼了,人人当我是老板娘,中午都不敢叫我一起吃饭了。我现在是部门秘书啊,这样还怎么工作?”   “中午没人陪你吃饭吗?那我陪你。”   元熙摆手,表示跟他说不清,看了看肖灼,问:“叫我来有什么事儿吗?”   聂尧臣就把参加肖灼party的提议说了一遍。   77有点意外:“这个party……有什么说头吗?”   肖灼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元熙了解他,知道他不是那种派对动物,而且认识这么久也从没这样邀请过大家,于是强调:“可要说清楚了,是新年party还是生日party,或者是买了新房的乔迁之喜……我们好准备礼物。”   作为秘书,他应该知道的,聂尧臣不可能猜到他要搞什么惊喜,也就不会认真准备着装和礼物,万一到时候去了跟周围人格格不入,大少爷怕是要生气。   “不用准备什么礼物的,你们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越是这么说,越是证明肯定不是一般的邀请。   结果元熙把这事儿跟夏婵说起的时候,她就哦了一声:“应该是他要订婚了吧?”   “订婚?跟谁订婚啊?”   “他的白月光姐姐啊!”夏婵整理着模特身上的婚纱,“他一直喜欢人家,等了好多年,好不容易等到对方从国外回来的,大概也被他感动了吧,就在一起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啊?”   夏婵转过来笑了笑:“因为他也邀请我了呀!而且打算把礼服也交给我做,照顾我生意嘛!”   尽管笑容是绝佳的掩饰,但元熙还是看出了深深的落寞。   “小婵,你没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啊!”她笑着抢话圆过去,“我一开始是挺喜欢肖灼的,他虽然有点呆头呆脑,可一点坏心思都没有,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就喜欢这种实心眼儿的男生。他长也长在我的审美上,笑起来还怪好看的,我还把他照片给我妈妈看了,我妈也说好看来着……”   说到这里终于有点鼻酸想哭,她吸了吸鼻子:“可是感情不是一头热就能成的事儿,自从他说了有喜欢的人,我就知道是我自作多情了。他对所有人都那么实心眼儿,不是对我有什么特别……我就注意啦,收敛起自己那点喜欢,不要对他笑,不要跟他打打闹闹。时间长了也就没什么了,谁离了谁还活不成吗?”   “那他订婚party邀请你,你去吗?”   “去啊,干嘛不去?我还是他们婚纱礼服的设计师呢,不去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你放心吧,我现在已经对他没那个意思了,就当朋友相处也挺好的嘛,他那么实心眼儿,以后有事儿可以拿他当苦力!”   元熙笑了笑,结果一偏头看到肖灼就站在婚纱店门口,一脸尴尬和震惊,也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听了多少了。   “对、对不起啊,我来看看礼服样子,看门没关就直接进来了……”   夏婵倒是无所谓的样子,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打样的西服塞到他怀里:“不是让你晚点来吗?这么不放心我做的礼服,我不介意你换一家。”   “哎,你别误会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管你什么意思!跟我上来,试穿一下,不合适的地方我还要再改。”   肖灼抱着那件半成品的礼服,不好意思的朝元熙笑了笑。   “还不快上去?”元熙一抬下巴,“不怕设计师发脾气真把礼服给做坏了?”   “不不,她不会的!”肖灼赶紧替夏婵辩白,他知道她对待自己的工作一向非常认真和专业,“那个,77姐你会怪我吗?”   怪他什么?怪他不声不响就要订婚了,还是怪他没有众望所归的跟自己好朋友在一起?   遗憾是有一点的,本来看夏婵跟他像对小冤家,还以为他们之间会发生点什么。可感情的事本来就讲个两情相悦,不是简单做加减法,怎么怪得到他头上去呢?   “别想太多了,快上去吧。对了,你的party我们会准时参加。”   肖灼喜形于色,终于有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劲头:“太好了,那我就恭候你们大驾,谢谢77姐!”   …   肖灼的派对在W酒店的私家海滩包了场,酒店楼顶有架直升机,据说从春海机场直接送一些客人过来,也是他们家的手笔。   元熙看大家的表情,就明白这回她不是最后知道肖灼富二代身份的人。   夏婵喃喃道:“难怪这家伙礼服面料都挑最贵的那一种……”   英国进口的暗纹毛料,最昂贵的那个系列没有他喜欢的颜色,她特地打电话到格拉斯哥临时调来的货,可谓不计成本。   她还以为这小子是因为好不容易能等到喜欢的人,得偿所愿才下血本讲排场,今天才知道人家根本就不在乎这点钱。他的吃穿用度一向都是最好的,只不过平时低调,又顶着聂尧臣秘书这个身份,让人误以为他只是一般的打工人。   想必在聂家的公司做秘书也只当是一种历练,并不是真的在意那份工资。   元熙看着一身深灰色礼服的肖灼,不得不感慨:“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原来我们肖秘书打扮一下这么帅气。”   聂尧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别看了,你也很帅。”元熙挽住他胳膊,“我们去打个招呼吧。”   肖灼相当有人缘,今天来的宾客远不止他俩和夏婵,还有曲家兄妹。   结果这兄妹俩带的伴儿都是熟人——曲嘉倩挽着秦飞白,而曲嘉明身边跟着邱含琦。   含琦还相当难得地穿了一身礼服裙,勾勒得身材玲珑有致,短发配钻饰耳环又显出几分冷艳来。   只有元熙知道她有多讨厌穿这种长裙,穿上简直连路都不会走了。   她不由拉住含琦悄声问:“今天刮什么风让你愿意穿成这样?”   “别提了。”含琦叹了口气,“谁让我有求于人呢,只能先满足他的恶趣味了。”   曲嘉明虽然听不清她们说什么,但脸上很有点得意,冲聂尧臣他们笑:“上回放了你们鸽子真是对不住,收到你这肖秘书的请柬,我还以为他替你出气来了。”   “我的下属没这么无聊。”聂尧臣看看他,又看看他身边的邱含琦,想问的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曲嘉明的注意力已经到了元熙身上,凑近笑道:“这肚子可够醒目的,不怕其他人问起?”   她跟聂尧臣毕竟还没有结婚,挺着这么明显的孕肚在社交场合出现,难免引来流言蜚语。   “我以为曲先生从美国回来,思想会更开放。怎么,未婚先孕如今在美国不常见了吗?”   曲嘉明笑出声来:“你跟我们小佩奇真不愧是好姐妹,我可真说不过你们,还是直接用‘做’的来得比较直接。”   佩奇……小猪佩奇?他这样称呼含琦的吗?   含琦咬牙道:“曲嘉明,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放倒?”   “啊,这么急的吗?这里就是酒店啊,房间都现成的,要不我们……哎哎哎,好了不开玩笑了,你先松手。”   他被掐得吃痛求饶,又靠近聂尧臣道:“说正经的,你爸也来了,你不用去打个招呼吗?”   元熙和聂尧臣回头,真的,这才发觉聂松竟然也来了,身旁带着聂舜钧,正跟今天的主角肖灼寒暄。   旁边还有些不认识的人,看面相,大约是肖家的人。   元熙倒没什么,但她注意到聂尧臣的神色,还有他突然握紧了手中的香槟酒杯。 第115章 王子爱上灰姑娘   “哎,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啊!”曲嘉明一派轻松地说着,“我愿意入股你们聂家的公司,看重的可是你本人,跟其他人可没关系,包括你的亲生大哥。只可惜啊,你这个老爸好像铁了心似的要把公司交给你大哥,到底为的什么?”   真有父母就偏心成这样吗?   聂尧臣没回答。   元熙说:“我有点饿了,那边BBQ看起来好棒,我先跟含琦和小婵她们去拿点吃的。”   聂尧臣低头看她。   “你去跟你爸他们聊几句。”她轻轻抚平他衬衫领口细微的褶皱,“我没关系的。”   父子在这种私人场合碰面,不可能不打招呼,而且看起来聂舜钧也已经看到他了。可如今她挺着孕肚,无名无分地跟在聂尧臣身边,长辈问起来其实怎么都挺尴尬的。   何况躺在床上的“聂太太”还没醒,蒋虹的真实身份却已经告知过聂家内部了,聂松对她这个蒋虹的女儿持有什么样的看法,也根本没人知道。   聂尧臣不懂怎么照顾他人情绪,但也知道这种情形下让两人碰面,聂松很可能会给她难堪。   他自己是无所谓,可他不愿意看元熙受委屈。   因此他接受她的提议,暂时不要让他们两人正面硬碰。   之前接二连三发生状况,几个女孩儿已经好久没能约饭了,难得今天又聚到一块儿,曲嘉倩咬了一口鱼子酱挞,问道:“怎么不跟未来公公联络下感情,这么生分?”   “什么未来公公,元熙还不一定嫁进他们家呢!”夏婵插话道,“一入侯门深似海,他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跟老一辈井水不犯河水。”   “案子不是解决了吗?既然是英叔干的,聂、袁两家都是受害者,你们就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了,怎么还有这么多顾虑?”   元熙没吭声。   难得的是,含琦也没发表看法。   曲嘉倩看她跟自家老哥一起出现的,本就十分好奇,这会儿更缠住她问:“哎,你怎么也不说话,你平时不是意见挺多的吗?难不成是我哥跟你说了什么?话说你俩怎么认识的啊,怎么看你都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啊!”   都怪曲嘉明的爱好太过于鲜明了,这些年身边的女朋友都一定是长发、大胸,穿比基尼绝对全场焦点那种,可邱含琦连头发都是男孩子般利落的短发,身材……   曲嘉倩目光下移几分,这才发觉含琦胸前还挺澎湃,果然是老哥会喜欢的类型。   虽然脸寡淡了点,个性也有点直女,但难得哥哥换个喜好,也不是不好。   只是含琦没什么说笑的心思。英正华死后,压在她心头的石头一刻也没有放下过。由于经历了被当做人质的过程,又亲眼目睹疑犯死在眼前,她被警队要求去做心理评估,还要连续一个月去看心理医生,直到医生评估报告认为她没有问题可以归位,才能正式回去上班。   然而其实这些天她一点儿也没闲着,不止一次的回到案发现场去看过,元熙的花店、聂家的花园……   有些细节,从刑侦技术人员的角度仍然无法解释,她怎么都想不明白。   要不是曲嘉明今天硬要拉她出来,她可能还在不知疲倦的奔忙。   他的条件也很简单,说他可以帮她免去看心理医生这一节,让她尽快回到工作岗位。   其实她不太相信曲嘉明能办到,但如果是许漱溟……说不定真的可以。   于是她不仅陪他来这个party,还照他的喜好换了身礼服。   可如今当着元熙的面,有些话她没法直说。   表面上案子已经了结了,还有疑问那算怎么回事儿呢?   好在元熙也没多问。   她反而问曲嘉倩:“飞白呢,不是跟你一起来的吗?怎么这会儿就没看见人了?”   “不知道啊,刚才还在这儿呢!”曲嘉倩嘬完最后一口鱼子酱,“他好像说今天到这儿还有什么事儿来着,神神秘秘的,大概去搞他的特殊任务去了吧。”   今天这种场合他本来是不乐意参加的,就算她收到邀请想要请他给自己做个伴也不愿意,之所以临时改主意,据说是跟他们新接的业务有关。   至于是什么任务她也不清楚,要按平时的业务模式来看,难道会到这个party现场来寻人,或者跟踪查婚外情,还是什么她没参与过的新奇业务?   赵元熙伸长脖子看了看,发觉不止秦飞白,聂尧臣也不见了。父子之间打招呼就真的只是打招呼……连多余的寒暄都没有就已经结束了。   这时海滩中央燃起几簇冷焰火,把大家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   今天的主角终于登场了。   肖灼就站在焰火旁边,身上的礼服都被映出荧荧一圈光亮,衬得他面色如玉,肖秘书还是非常英俊挺拔的。果然长得不好看的都入不了聂尧臣的眼,他就是颜控本控,为总裁办甄选的人才个个颜值都不差。   他身边的位置却空着,理应跟他比肩而立的女主角余小姐居然没有出现。其实刚才她是在派对出现过的,就跟肖灼在一起,郎才女貌,很是登对。   肖灼看她的眼神盛满柔情,眸色里像倒影了星光。   都说他比新娘小,这样看起来真是标准的小奶狗,让人艳羡。   只是相比之下余小姐显得太冷静,冷静得仿佛只是这个party的旁观者。   这会儿干脆连当旁观者的兴致都没了吗?   跟所有人一样,肖灼一开始也以为人是去换衣服或者补妆去了,很有耐性的在原地等着。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直到两侧的冷焰火都已经放完了,打在他身上的光熄灭了,人还没有出现。   肖灼脸上的笑容逐渐挂不住,显而易见地焦躁起来。   头顶突然传来直升机哒哒哒的轰鸣声,海滩上的人们都忍不住仰起头往上瞧。   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客人过来了,直升机应该停在楼顶才对,怎么又突然上天盘旋了?   想不明白,肖灼的手机这时候响了,电话那头是跟他这里一模一样的轰鸣声,说话的声音几乎是喊出来的:“肖灼,他今天来接我了,我发现我还爱着他……所以对不起,我还是不能跟你结婚。这些日子谢谢你,我要走了!”   头顶上直升机的螺旋桨仿佛就在他脑袋里转,把他的大脑都搅得稀烂,一时间完全无法思考。   飞机上的人像是还能看到地面的动静,把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既然要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就是时候真的说再见了。   机上是两个人,操作飞机的那个或许才是她的真命天子吧?   其他人都不明所以,肖灼却很清楚——原来有的感情真是这样的,非得走到这一步,心爱的女人要成为别人的未婚妻了,才来抢人啊……   这种仿佛古代劫法场一样的冒险想必很刺激吧,感觉是她会喜欢的浪漫。   他其实也早就有了预感,只是非得到这一刻亲身经历了,才算是得到了验证。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撞南墙不回头。   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直升机盘旋了两圈,调转方向朝着最浓丽的晚霞飞去,在场宾客的注意力也终于回到了地面。   最中心的位置上只有肖灼一个人,女主角始终没有出现,发生了什么事已经不难猜了。   其实刚才party刚开始的时候,两个人都在现场,大家是看到过的,只是哪里会想到中途竟然出现新娘落跑这一出。   曲嘉倩差点笑出声,抿了口酒,揶揄夏婵说:“我说你那是什么婚纱店,订做礼服的最后都结不成婚。”   毕竟她一开始没跟聂尧臣接触婚约的时候也考虑过把礼服交给夏婵做算了,小众归小众,样子还挺好看的。   “哪有,这是巧合……”   夏婵的辩解还没说完,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反应不及,人已经被拖到海滩中央了。   “各位,欢迎你们今天来参加我的party。其实我真正想结婚的对象是这位夏小姐,我怕家里不同意才让余越姐给我打掩护而已。她现在功成身退了,我也终于鼓起勇气把我真正的新娘带到大家面前,希望、希望大家能祝福我们!”   这是什么情况……真的假的啊?   别说其他人,曲嘉倩刚才喝的酒全喷了,元熙和含琦也完全愣住。   最傻眼的是夏婵,她手还被肖灼抓着,能感觉到皮肤上微微濡湿的触感,可他手心的温度却是冰凉的。   她万分震惊地看向肖灼,他低声在她耳畔说:“你不是喜欢我吗?那就陪我演完这场戏。”   那么镇定的外表之下,声音竟然颤抖成这个样子,她到了嘴边的话终究是没能出口。   人群有片刻寂静,但很快爆发掌声和口哨声,连肖灼的家里人都没有多说什么。   就算这是急中生智现演的一出“拉郎配”,王子爱上灰姑娘的故事也比落跑新娘好多了,至少家大业大的肖家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其实今天到场的来宾大多是年轻人,年轻人能适应变化,很多惊世骇俗的事儿对他们来说反而是喜闻乐见的,笑一笑就过去了,说不定还能发个朋友圈增加点谈资,没什么大不了的。   元熙震惊归震惊,也想问问肖灼和夏婵究竟怎么回事,然而不等她凑到跟前去,就听身后有道熟悉又威严的声音叫她:“赵小姐。”   她回头,果然是聂尧臣的父亲聂松。 第116章 一副老工具人的样子……   聂尧臣还没回来,就连陪父亲一起来的聂舜钧此刻也不见踪影。   坦白说,元熙没想到聂松会在这个时候跟她单独面对面的对话。   连一旁的曲嘉倩都纳罕:今天是怎么了,仙女教母在现场还是怎么的,“灰姑娘”的故事层出不穷啊?   她当然也是认识聂松的,赶紧打招呼:“聂伯伯好,没想到您今天也来了。”   聂松冲她点点头:“嗯,我跟肖总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他家公子又在我们集团公司里工作,有喜事当然要来凑个热闹。听说你妈妈最近也在春海,还过得习惯吗?”   “她挺好的,前些天还念叨好久没打球了,打算约聂伯伯你们几个老朋友一起去打高尔夫。”曲嘉倩一向懂得哄长辈开心,专挑对方最感兴趣的点入手,“您什么时候有空,也带上我,跟您学几招。”   这几句话说得聂松受用与否不得而知,他跟聂尧臣一样,喜怒不形于色,大多数时候根本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是什么。   可以肯定的是,他找赵元熙,一定有话跟她说。   曲嘉倩也很知趣,走开之前跟元熙交换了个眼神,祝她平安渡劫,好自为之,同时也get到救场的关键——赶紧去把聂尧臣给找回来。   四周终于无人,连含琦都被曲嘉明拉去跳舞了,元熙问:“董事长,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聂松倒收起一贯的严肃面孔,看了看她的肚子:“听说怀的是双胞胎?”   元熙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问题,点头说是。   “你还有个妹妹,你们好像也是双胞胎吧?”   她愣了一下。   聂松解释道:“双胞胎一般都有家族遗传,我们聂家这头没有,那只能是你们家里有了。”   他对她的了解和打听只是为了这个?   赵元熙原本对聂家每一个人都充满了戒备,但如今案子了结,她看着眼前跟聂尧臣肖似的面孔,看着对方鬓角的白霜和额间的皱纹,这种戒备竟然被另外的情绪给消解。   这个人毕竟是聂尧臣的亲生父亲。   没有了妈妈,父亲大概就是血缘最近的亲人了。   甭管他们父子俩关系怎么僵,轮不到她这外人置喙,何况她肚子里的宝宝的确跟他还有一层血亲在。   假如聂松横眉冷对来拿她的肚子说事儿,她还可以强硬或不理,但偏偏如今人家客客气气的,真像爷爷关心未出生的孙子一样,她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阿臣也是的,你肚子都这么大了,也不跟家里商量该怎么办。改天,你们找个时间,家里人都坐下来一起吃个饭,要准备什么的准备起来,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准备?准备什么?孩子出生,该有的东西都一应俱全,还有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   赵元熙能想到的只有孩子的身份。她跟聂尧臣还没结婚,非婚生子的名头说出去总归不大好听,他们聂家积代衣缨,名声方面肯定又特别看重,所以……这个准备指的是要商量他们俩的婚事吗?   聂松看她一直沉默不说话,就问:“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提。阿臣那孩子,有事也是放在心里,我这个作父亲的都常常不知他在想什么。你既然跟他互相了解,就该大胆些,不要再畏畏缩缩的,今后都要做一家人的,没有必要。”   “我们还没有聊到这个问题,不是有意隐瞒。”元熙斟酌了一下,“我会跟阿臣商量,您给我们点时间。”   聂松点头,“阿臣脾气古怪,你原本就是他的助手,遇事就该多提醒他,也多包容他一些。其他的你其实不用太担心,我们家没有什么门户之见,能实现利益最大化,一加一大于二当然最好,没有那个缘分也不强求,所以先前跟曲家的婚约希望你理解。”   就是说儿子不懂事,媳妇儿总要懂事,前面没成的婚约并不是要为难她,过去算了,不能成为两人结婚、给孩子正名的阻碍。   见元熙听明白了,聂松就打算走开。   “董事长。”元熙叫住他。   “这称呼以后也要改改。”聂松回过身,“不在公司里,就不要叫董事长了,跟嘉倩他们一样,叫我聂伯伯,将来封个利是你拿着,再跟阿臣改口。”   结婚时的改口费都提上日程了,他这样运筹帷幄惯了的大人物居然能想到这么细致的方面,还挺出乎意料。   但元熙感觉始终跟他隔着一层,大概因为聂尧臣与他的父子亲情本来也很淡漠,到了她这里,无论如何热络不起来。   “你想说什么?”聂松问。   “我想问,我妈妈的事……您知道吗?”   确切地说,应该是两位妈妈调换身份的事。   据当时英正华所说,元熙的爸爸袁正青是知道这件事的,而就是因为知道才跟真正的芮琼芝一起被杀死,避免警方将调查的矛头指向聂家。   丈夫和妻子,在同一个屋檐下住着,同床共枕,还养育着两人共同的孩子,枕边人突然换了个人,即使再相像,也很容易发现有问题。   袁正青的反应是情有可原的,他当年发现两人交换的秘密,其实也分几种情况:一种是芮、蒋二人都不知道他已经掌握了两人身份交换的秘密,但这种可能性很低;另一种就是两人当中至少有一个知道他掌握了这个秘密,甚至两人都已经知道,而袁正青也因为某些原因默许了这种情况的存续。   “某些原因”有可能是因为怀孕,也可能是因为割舍不了的感情。   袁家这边是这样,那么聂家呢?身为芮琼芝真正的丈夫,聂松一点都没发觉两人当年交换身份的事儿吗?   就算当初没发现,那么如今案子破了,警方应该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他讲清楚了,哪怕蒋虹还躺在病床上没有苏醒,他也应该知道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他真正的妻子,他又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呢?   聂松本就一副肃穆面孔,也许天生就这样,不是刻意摆出来的威严。也因此无论别人说什么,他脸上表情都看不出太大变化,显得心思深沉,什么想法都藏在肚子里,一点都不外露。   “赵小姐,我的家庭,跟你以前的小家不太一样。”   说让人改称呼,他自己仍旧还像之前那样叫她,显然感情上的熟稔不是说有就有的。   赵元熙等着听他说怎么个不一样法,聂尧臣却在这时候赶了回来。   “爸。”一开口,声气里就带了紧绷感,“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就行了,用不着特意来找她。”   聂松没接话,倒是又看了赵元熙一眼:“刚才我说的话你先记着,其他的我们以后有空再聊。”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父子之前的隔阂也不是这一两天才产生的,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他也不多解释,握着酒杯去应酬其他人了。   聂尧臣看他走远,才问:“他没为难你吧?”   元熙摇头。   “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太在意。”   “跟你结婚的事儿有关,也不在意吗?”   聂尧臣皱眉:“结婚?他又提跟曲家的事?”   “你结婚就只能是跟曲家吗?就不能是跟我?”   他皱眉皱得更深了。   所以这就不是个可以打趣吊胃口的对象……元熙只好照实说:“你家里人大概觉得我肚子里的孩子名不正言不顺,想让我们商量结婚。”   聂尧臣眉头终于松开了,但还有些不敢信的样子:“我爸他跟你这么说?”   “他让我们先拿主意,想好了再坐下来一起商量。”   元熙略去最后问聂松的那个问题,反问道:“你刚才去哪儿了,怎么半天没见人?”   “遇到个熟人,跟我说点事。”   元熙就没再追着深究,只问他:“那刚才肖灼的事儿你知道了吗?”   那样戏剧化的一幕,他这个做老板的看到大概会挺惊讶的吧?   “我听人说了。”他是听曲嘉倩添油加醋说的,对这种临场发挥的权宜之计其实不是很能理解,“他们是早就串通好的吗?”   “谁,肖灼和夏婵?肯定不是啊!”   “那你朋友就跟我一样了。”   元熙不解:“怎么叫跟你一样?”   “被利用的工具人。”他轻描淡写,一副过来老工具人的样子,“她还好吗?”   元熙笑出声来,伸手捏他脸:“还记着仇呢?”   他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手指:“我只是说事实。”   说起来,夏婵被拉到人前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满是震惊,心境想必也是一瞬间千变万化的。   刚刚还看着在这儿,这会儿好像被肖灼拉去见他家里人了,应该有很多事儿需要当面解释。   夏婵毕竟也是成年人了,遇到再大的事情也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就算需要朋友的建议也不是在今天这种场合。   聂尧臣握住她的手:“是不是累了,要不我们先回去?”   “我跟含琦和飞白他们说一声,刚才飞白就一直没见人……”   聂尧臣没跟她说,其实刚才把他叫到酒店大堂一角说话的人正是秦飞白。 第117章 这葡萄好甜啊!   过去两个人不止一次剑拔弩张,当然主要是秦飞白,对一起长大的元熙生出超越朋友关系的心思,把他当成情敌,肯定就给不了他好脸色。   他本来以为今天也是一样,要不是有意挑衅的话,也用不着特地背着人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秦飞白难得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冷静,跟平时几乎判若两人。   男人之间的默契有时就是这样,并不见得关系变得更友好,但面对面的时候能感觉到对方跟自己站在同一战线。   这往往需要共同的利益和目标,而对他们来说这种共同点就是赵元熙。   秦飞白一上来就问:“元熙马上就要成为你孩子的妈妈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她现在最关心的是什么?”   案子破了,前半生的执念可以放下了,她如今除了吃吃睡睡尽最大努力养好肚子里的胎儿,心里最牵挂的是什么,他知道吗?   聂尧臣并没有多想,答道:“她妹妹元卉。”   她当然也关心孩子,关心预备做手术的赵淑敏,甚至医院里还没有苏醒的亲生母亲蒋虹,但这些都是看得着的、可控的,只有妹妹元卉的现状是始终悬在她心里又几乎不可知的东西。   在案子真相大白之前,她有许许多多顾虑,生怕再把自己的至亲拉进这个黑色漩涡中来。元卉的下落他不是没有打探过,但时机不对,元熙还冲他发了好大的脾气,这个问题几乎成了两人的禁区,在很长一段日子里提都不许提。   站在他人立场考虑问题,体会他人的感受,是他人格中天生的短板,尊重对方的意见就成了他能为她做的最好的事,否则容易弄巧成拙。   但现在不一样,案子破了,噩梦也该醒了,跟亲人团聚也不怕再有梦魇纠缠,大家都坦然活在阳光底下,多好。   秦飞白点点头,感觉他一个人格有残缺的病人还算了解元熙。   “我最近查一个案子,跟影视盗版产业有关。新的电影电视剧上映,正版没播盗版就满天飞,拷贝往往就是从内部流传出去的。线索查到一个叫Saki的艺人头上就中断了。”   他将巴掌大的一张照片递给聂尧臣,上面的女孩明眸皓齿,身段窈窕,虽然眉眼更娇俏,但整个五官轮廓跟元熙非常相似。   Saki就是元卉,这是他们早已证实过的消息。   “你怀疑她跟盗版商勾结?”   “我没这么说过,我说的是,线索到她这里就断了,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人为了保护她有意掐断的,也有可能……”   “也有可能什么?”   秦飞白顿了一下:“也有可能她是线人,知道盗版流传出去的渠道,暗中向正版制作方告密,遇到了危险。”   Saki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没再公众面前露脸了。   聂尧臣看着照片上那张酷似元熙的脸,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希望你委婉的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元熙,征询她的意见,到底要不要继续深挖把元卉给找出来。”   “为什么是我?”聂尧臣问,“为什么你自己不跟她说?”   “怎么,你以为我故意给你下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这个意思也没关系。”秦飞白一哂,“元熙如今最信任的人是你,这是不争的事实,只有你有资格跟她商议这件事。”   话说到这里,曲嘉倩找来了,“原来你们俩在这儿啊,还说怎么一会儿都不见人了呢!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你们也不关心关心。尤其是你啊,还是肖灼的老板呢,不去看看吗?”   接着她就把刚才派对现场发生的临场换女主角的故事讲了一遍,聂尧臣跟秦飞白两个人都不予置评,眼神交汇之下倒是对刚才说的事情达成了一致。   这样的事,他本来想找个元熙心情不错的时候再跟她提,其实今天这个日子就不错,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跟肖灼关系好,看到一手带出来的“徒弟”要订婚了,肯定为他高兴。   没想到他回到海滩却看到她跟父亲站在一起,两人脸上都没什么笑意。他一下就慌了,生怕父亲故意刁难她。   其实秦飞白都看得出来,虽然案子破了,但元熙心理仍然是很脆弱的。之所以没像之前那样整个人差点崩溃,全是因为现在怀着两个宝宝,而这两个宝宝的另一半血脉是来自于聂尧臣,间接的,他也算是这个世界上她割舍不下的部分。   要不怎么说他才有这个资格跟她提妹妹的事呢?他对她是背负着责任的。   这种责任其实跟婚姻没有太大关系。   眼下跟她谈结婚的事儿其实并不合适,对她来说反而是种压力。   果然,说是要商量的,但回去之后她完全没有要提起这一茬的意思。   聂尧臣也不想逼她,父亲那边所谓要全家坐下商议婚事其实都是自说自话,他并没有这个打算。   聂家花园从他十岁之后就成了一座华丽的牢笼,家人对他来说也成了一种符号,自己下半生的幸福为什么要由他们来决定?   春江华庭那个房子,虽然不能跟聂家以前的洋房别墅相提并论,但他觉得住着很舒服,就他跟赵元熙两个人,将来还有他们的孩子,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元熙不想谈,他也就不提。   眼看着孕周越来越大,家里的布置也做了些改变,最大的一个房间改做儿童房,全是照着双胞胎的需求来设计,什么都是双份的、对称的,浅绿和鹅黄的色调无论男孩儿女孩儿都适用,处处都透着温馨,看起来就赏心悦目。   上回蒋虹悄悄送来的婴儿床被退了回去,所以给宝宝睡的床还一直没买。元熙跟聂尧臣又逛了好些地方,最后订下一个双胞胎合用的床,结实美观,只是送上门来都是零件,要组装还得另外预约。   聂尧臣说:“不用约了,我来装。”   元熙看着地上那几大包螺铆和木板:“你会装吗?”   看起来并不是很容易,聂家二少爷什么时候动手干过这样的活啊?   聂尧臣却说不要紧,从一堆木板零件中抽出一张纸:“这儿有图纸可以参考。”   大学专业学计算机,拆装机也是必学的课程之一,想来婴儿床的原理也差不多。   元熙袖手旁观了一会儿,双手撑着腰挪到他身边,慢慢坐到地上:“我陪你一起装。”   “不用,你去休息。刚才我叫阿姨洗了葡萄,你去吃葡萄。”   “我陪你一起装完了,再一起去吃。”   他终于听出来了:“你嫌我装的慢?”   “可不是吗?”元熙叹口气,“我怕孩子都生出来了,床还没装完。”   聂尧臣认真看了一眼她肚子:“你还有三个月才足月,我装得再慢那时候也装好了。”   哎,怎么办呢,跟这位少爷聊天都用不上修辞手法。   元熙不忍心打击他积极性,跟他一道把首位框架理出来搭好,他开始拧螺丝,她就起身到厨房去了。   还不到真正吃葡萄的季节,这一小筐是她买来应付嘴馋的。为了不跟过去的事再有什么牵撘,以前聂家用过的老人们都辞退了,另外请了新的阿姨。   家政服务平台如今也做互联网概念,聂尧臣研究市场模式和客户群体的时候偶然发现这样的平台,试用了一下居然挺不错,除了贵点没别的毛病。   现在是钟点工做家务,将来生了宝宝还能请月嫂,都一道预约好了。   洗好的葡萄一个个饱满圆润,挂着水珠子,新鲜喜人的堆在盘子里。元熙一路走一路吃,到了组装婴儿床现场,拈了一个在手里,喂给聂尧臣:“呐,张嘴。”   “稍等一会儿,我先把这里装好。”   元熙只好又喂给自己吃了,眼看着他那螺丝拧得慢条斯理,等他拧完,这一盘大概也不剩什么了。   她重新叼了一颗在嘴里,手撑在地上,弯腰凑过去,哼了一声:“唔!”   聂尧臣转过头,看到她嘴里叼着葡萄,那葡萄绿油油、圆滚滚的,撑得她小巧的嘴巴也圆圆的样子。虽然知道她是亲昵的想要喂自己吃,嘴还是比脑快:“你这样好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豌豆射手……”   元熙怒目瞪他,手因为撑在地上才能支起如今这个笨重的身体,都没法用手来把葡萄拿下来。   他难得有这么滑稽的联想,抿唇笑了笑,看她瞠大的眼睛虽然气呼呼的,却也生气勃勃,心头怦然一动,手里的螺丝就顾不上拧了,也学她那样四脚四手撑在地上凑近对方,用嘴去夺她嘴里的那颗葡萄。   元熙嘴上用了点力道,才没这么容易让他把葡萄给夺走。他好像也开了窍,在中间咬了一口,又用舌头往回抵了抵,她把剩下的半颗吞回去,两人的嘴唇也就顺理成章地贴到了一起。   柔软又熟悉的触感,有果汁的浸润,更加滑腻甜美,让人舍不得松开。   那一刻两人的脑海里都只有一个念头——这葡萄好甜啊! 第118章 你陪我开车兜兜风……   刑事科学技术中心的证物室内,邱含琦戴着手套,仔细端详着手里那把刀。   这是一把木质手柄的不锈钢开蚝刀,尖锐而且异常锋利,却比一般市面上见到的开蚝刀显得更长一些,也更重一些。   木质手柄底部有一个玫瑰一样的图案,她查了很多制造这种刀具的厂家,都没有这种类型的商标,显然是特别订做的款式。   英正华就是用这把刀割破了自己的颈动脉。   而且这把锋利的刀具因为在刀柄和刀刃的连接处有护手,血液自然很容易残留在这个连接处的缝隙里。   检验表明,刀上除了英正华的血,还有芮琼芝的微量生物物证。   这把刀就是当年从背后捅杀聂尧臣妈妈的凶器。   跟埋藏在地下泥土中的骸骨不同,二十年来这把凶器的保存条件相当好,鉴证人员才能从中获取当年凶案相关的信息。   在检察官看来,这把凶器的出现,加上英正华的供述,这个案子的证据链已经完整,可以结案。   然而邱含琦就是觉得有想不通的地方。   “你果然在这里啊!”曲嘉明倚在门口,“怎么,又加班呢?”   每次看到他这个德行,含琦都想问他到底怎么进来的。   不过想到他那另一重身份,想起他说“我是公安大学特聘教授许漱溟”时的范儿,就偃旗息鼓了。   马主任得知他的来头,还特地为市局同事预约了一场他的讲座,当作“交流学习”。   她没好气地回他一句:“别烦我,事儿多着呢!”   她手头还有一堆报告没写,跑这儿来琢磨证物的确是加班。   曲嘉明一点也没知难而退,反而笑着踱步进来,把手里的东西往她桌上一放:“就算加班也要吃饭嘛,你不肯赏脸陪我出去吃,那就在这儿吃吧。”   “你疯啦,这是证物室!你进来都该戴口罩和脚套……”含琦跳起来,“怕你了,走走走,出去再说!”   她把他推到了自己平时办公的办公室,反正这个时间大家都回去了,办公室空着,能装得下他这尊大佛。   曲嘉明打开外卖的盒子,“泰国菜,不知道你爱不爱吃。这家的青咖喱跟我在清迈吃到的特别像,为了不让你弄脏手嫌麻烦,我都只敢点鸡肉和牛腩,没敢点蟹……泰柠汁拌的鸡爪也是无骨的,我上回在派对看你爱吃这个。”   他说了一堆,含琦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你这是在看什么?”他伸长脖子朝她面前扫了一眼,“这不是那天劫持你的那把刀吗?”   刀在证物袋里装着,被她顺手就给带了出来,放在她的办公桌上。   “你居然记得?”   那天不过拿在手中一晃,在场的很多人都未必看清了是把什么样的刀,他却事隔那么多天一眼就能认出来。   曲嘉明笑:“你是不是以为天才都像聂尧臣那样?我智商也超过160,而且我瞬间记忆力可好了,看过一回的东西就在脑海里,不然怎么能一眼就记住你呢?”   “你怎么什么都能往一见钟情上扯?”含琦白他一眼,“不过你的瞬间记忆没说对,那天挟持我的是枪不是刀,这是英正华用来自杀的那把刀。”   “差不多嘛。”曲嘉明啃了一口炸虾饼,“这人也是多此一举,既然都用枪挟持人质了,最后干嘛不直接吞枪自杀,还费劲专门拔出一把刀来?不过既然案子都破了,你还对着这把刀纠结什么呢?”   含琦一怔:“你刚说什么来着?”   “案子都破了……”   “不是,前面。”   曲嘉明把虾饼吃完了,拍了拍手,优雅地扯了张纸巾擦嘴角:“我说那人多此一举,倒像是特地拔出那把刀来现眼的。”   就是这个!   含琦飞快翻开手边的案卷,元熙父亲袁正青的尸体当年进行了解剖检验,不同角度部位都有照片留存。后颈有一处死后显现出的瘀斑,仔细看,痕迹跟刀柄底部的那个图案非常接近。   “你过来看看,这两个图案像不像?”   曲嘉明一脸嫌弃:“我这儿吃得正香呢,你让我看这玩意儿!”   犯罪专家切换到花花公子,连尸检的照片都不敢看……   “我觉得挺像的,这个图案的大小,几乎一模一样。”   “你是说当年凶手就用这把刀的刀柄先击打男人的后颈,将人打昏之后,再追上女主人,把人给杀了?”   含琦摇头:“握住这个刀柄应该用不上这么大的力道,而且很容易伤到自己。我觉得应该是另外一种钝器,但不知怎么的,上面也有同样的标志。”   “那可能是同一个品牌,或者同一个工匠的符号。中国很多出土的文物上面都有当年经手的工匠留下的印记。我去日本玩儿的时候,发现有的茶具都还保留了这种传统。当然,也有可能是某人根据自己的喜好或姓名缩写做的标记,就像图腾和家徽一样。”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证明除了这把刀,英正华还定制了其他的东西。”   会是什么呢?   曲嘉明隔着证物袋拿起那把刀看了看,“这是把开蚝刀,特意定制这种刀具的人,应该生活在海边,或者很喜欢海钓、游艇这些可以亲近大海的东西,很懂得享受生活啊!”   聂家确实是有游艇的,英正华的身份却肯定不是为了享受,难道是为了在东家面前表现得更专业才定制开蚝刀吗?   英正华手里那把枪,一开始很多人还猜测或许只是玩具模型,唬人而已,怕的不过是那“万一”是把真枪,后果不堪设想。   但人死之后清理现场,技术部门的同事证实,那把枪虽然是自己改制的,但的确可以发射,具有致命的杀伤力。   那么他为什么不直接用枪自杀?他将人质推出来,再抽出刀子的这个过程,狙击手都可以将他击毙了。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是故意让这把刀落入警方手中的,好让警方发现,这就是当年杀害芮琼芝的凶器。   果然旁观者清,作为亲历了事件经过的人,含琦想了半天都不及曲嘉明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来得有效。   “是不是觉得我说的特别有道理?”曲嘉明笑意晏晏,“那是因为我吃了东西,蛋白质能保持脑细胞的活力,你饿着肚子当然什么都想不出来了。”   含琦态度缓和了些,接过他递来的一小碗咖喱拌的香米饭,刚才还不觉得饿,这一下突然就饥肠辘辘起来。   两个人就在办公室里默默消灭这一顿泰国菜。其实含琦本来希望这时候坐在对面的是许漱溟,这样他们可以就客观证据做一些讨论,“许教授”可以给她一些专业意见。   可惜他这两种不同人格不是说转换就能转换,许漱溟作为刑事科学技术专家所拥有的技能跟曲嘉明并不通用。   但曲嘉明说的没错,他有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靠谱的瞬间记忆,跟他聊一聊,时常会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含琦第一次发现,做刑侦灵感也很重要,有灵感才有正确的调查方向。   “哎,你怎么不说话了?”这种灵感多多益善才好呀!   曲嘉明笑:“你想让我说什么?”   含琦摆摆手:“算了,你还是什么都别说了。”   “那你说,我听着。”   含琦努力忽略他那张在眼前放大的脸,“我还有一点想不通的,英正华为什么没有销毁这把刀,反而好好的保存到今天呢?”   这么多年了,要神不知鬼不觉处理掉一把用过的刀子,根本不是难事儿。就算不扔,直接跟芮琼芝的尸体一起长埋地下,由于土壤的腐蚀,这么多年之后检验条件也会变得很差,不一定还能获取有效生物信息。   他为什么要把这刀留在身边,好好保存呢?   “有的人以杀人为乐,不是会收集跟凶案有关的东西,当作给自己的‘奖励’吗?”   “那是连环杀手才有的行为,像他这样偶发的案子,应该是迫切地抹掉一切痕迹才对。”   “那一定是觉得还有用处,”曲嘉明的手指灵巧地在桌面上轻敲,“对犯了罪的人来说,把这种关键性的证据留在身边,如果不是为了自证清白,那就是……”   含琦看他:“就是什么?”   他挑眉轻笑:“今天也不早了,你陪我开车兜兜风,我就告诉你。”   含琦嘁了一声:“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了啊,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如果不是为了自证清白,就是为了留着要挟其他人。”   免得像蒋虹一样被灭口。   曲嘉明蹙眉:“这么说,这把刀不是英叔的?”   “还不确定。”含琦心头也一沉,如果这个假设成立,就说明英正华还有共犯。   这么一想,觉得他的动机也变得站不住脚了。   “真有人会因为勒索对象不肯给钱愤而杀人吗?”富家公子出身的曲嘉明不能理解,“一般应当是被勒索的人不堪被当成提款机,一不做二不休把勒索的人给杀了吧?这案子里怎么是反过来的呢?”   只要人不死,怎么都还能榨取点儿价值,就算没钱给了,也可以提供点便利啊,给点工作机会啊……至于冒这么大风险杀人埋尸吗?得不偿失啊!   含琦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又笑:“怎么这么看着我?一般女生这么看我的时候都是已经对我动心了。”   美得你!但含琦又不好说他的想法跟她不谋而合,难得有这样的默契。   “不是要兜风吗?还不走?哎,东西先收一收……”   两人把桌上吃剩的饭盒都收拾好才离开办公室,曲嘉明拎着垃圾晃晃悠悠走在前面,含琦关灯的时候思量着,这样的怀疑到底要不要告诉元熙呢? 第119章 我妈妈,她醒了。   赵元熙坐在沙发椅上,看着面前那杯热气袅袅的热可可。   “齐医生,你这可可到底做的有什么诀窍?我在外面很多地方点过热可可,都没有你这里的好喝。”   齐妍一笑,“我托朋友从欧洲给我带回来的。我这里其实还有好多饮料,可可、咖啡、橙汁、苹果醋……都是亲自尝过之后挑了口味最好的,而且病人再喜欢也不送,就是要让大家想喝的时候就到我这里来。”   “不愧是心理医生,利用自己的专业巩固客源。”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齐妍在她对面坐下,“上回我们说到哪里,你好像提到聂家人想让你们结婚?”   “嗯。”   “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元熙肚子已经很大了,大多时候,她垂下眼眸都看不到脚面,只能看到自己的肚皮。   “之前你不是想过跟聂尧臣结婚吗?”   没记错的话,还是她主动提的。   “是啊,只是现在想起来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那时他们之间还没有发生这么多事,她还处于对聂家不太肯定的怀疑之中,无法确定他们其中是不是真有人跟自己父母的死亡有关。   齐妍其实知道症结所在:“你妈妈还没醒?”   元熙摇头:“医生说这段时间有越来越明显的意识和反应,可能快醒了。”   “你好像不认为这是件好事?”   “我以前比谁都希望她活着,可是当她真的还活着,我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跟她相处。”   聂尧臣面临跟她同样的尴尬。   “但你还是希望她能早点醒来,对吧?”   其实这个问题不用她回答,齐妍也很清楚答案。   果然,元熙说:“我盼着她醒来,她醒了,我们才能看清楚全部的真相。”   “了解全部真相之后,是不是就能考虑结婚的事了?”   元熙笑了笑:“我说不好。我之所以觉得现在不是结婚的时机,并不完全是因为我还看不清真相的全貌,而是我担心自己给不了他想要的那种生活。”   “你觉得聂尧臣他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这个问题让她怔了一下。   齐妍继续道:“从事自己擅长的工作,做到了部门的负责人,回到家能看到自己最喜欢也最信赖的女人,还有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宝宝。家里有一只从小养大的猫猫,一群他最喜欢的守宫……没有房贷,也没有车贷,这种普通人都会羡慕的生活就是他现在正在经历的,你说算不算是他想要的呢?”   聂尧臣面上看着挑剔难相处,但其实聂家上下,最容易满足的人就是他了。   连元熙也不得不承认:“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挺不错的。”   “本来就是嘛。”齐妍微笑,“不论是作为纯粹的旁观者,还是作为你们的朋友,我都看不到你们现有的生活中会导致他不幸福的因素,元熙,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元熙沉默良久,才说:“我觉得我的PTSD可能永远没办法治好了,如果我过不了正常人的生活,又怎么给他和孩子正常的人生?”   婚姻是一生一世的承诺,不是每个人都能给得起。   齐妍却说:“可能我没跟你说清楚,其实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你的病症已经有很大改善了。或者应该这么说,在你下定决心到我这儿来进行治疗之前,你就已经在一点一点好起来,因为看心理医生这个决定本身就是一种进步,只是你自己意识不到而已。这个过程中起关键作用的人并不是我,而是聂尧臣,还有你肚子里的宝宝。你应该对自己更有信心一点,因为治愈是相互的,只要他们一直在你身边,你的症状就会越来越轻,治愈并不是难以达成的事。”   元熙没有说话。   “其实我觉得你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事,这才是导致你无法对聂尧臣和现有的一切敞开怀抱的根本原因,你不想说说看吗?我这里不需要有什么顾忌的,心理医生在意的只有你本人的感受。”   元熙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我现在看到的不是全部真相,或者说我无法接受现在这个真相。很多人……包括阿臣应该都会认为我很偏执吧?”   “有哪些你无法接受的地方,你可以说得详细点。”   “主要是动机,英正华说他之所以到我家去杀死我爸和阿臣的妈妈,是因为他没法再从阿臣妈妈那里勒索钱财,但这个就好比要债,你把欠债的人杀了,就再也不可能把钱要回来了,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风险做这样的事?”   齐妍沉吟:“有的人钻牛角尖一时想不通也是有可能的,不过英叔在聂家工作这么多年,我也见过他,倒是真看不出他有这么极端的一面。”   连专业的心理医生都这么说,可见这种不合理并不是她臆想出来的。   “还有我妈妈,她肯定是知情人,不知情也不会躲了这么多年。她跟真正的聂太太交换了身份,在对方被杀害之后顶替这个身份活了二十年,我觉得这种参与程度已经称得上是同谋了。可她跟英正华凭什么同谋呢?”   “为了钱吗?英正华不是说他当初是为了钱才这么做?”   “我妈就算顶着聂太太的头衔也没有多少钱。房子车子这样的大额开销都是由儿子负责,每个月只有家族信托会有一点固定数额的钱打到她个人账户,不多不少刚够支撑她现在的生活,假如因为有人勒索而突然增加了支出,聂家人不可能不知道。”   “不是为钱,就是为情?”   “嗯,我也这么想过,这也符合我们最开始的揣测,就是我妈有了外遇,后来因为某些原因,让这个外遇对象恼羞成怒,才上门杀人。英正华死的时候,我以为这个人是他,这样他们才有合谋的动机。”   英正华失去了唯一的孩子,假如这时候蒋虹怀孕了,没什么比这个更能抚慰一个刚失去孩子的父亲。他要是因为这个把她过去的老公杀了,再杀掉跟她长相酷似的芮琼芝,让她顶着这个身份享受豪门富太太的生活,从情理上就完全说得通了。   可是那天在码头,英正华看院长妈妈的眼神却恰好说明他们心中都只有彼此,要不是因为孩子去世这样过不去的坎儿,根本不至于走到离婚的路上。   再说了,如果蒋虹怀了他的孩子,他为什么还要去收养赵英杰呢?   跟她有同样怀疑的还有邱含琦。含琦昨天跟她通过电话,说起凶器上特殊的图案,并且也提到了共犯的问题。   如今疑点都集中到当年的两个女人身上,一是到底那个怀孕的人是蒋虹还是芮琼芝,二是她们到底为什么交换身份,弄清楚这两点,其他问题或许就有了答案。   可惜现在知道答案的人就只有蒋虹,她却又昏迷不醒。   还有那个铃声,元熙始终无法释怀。英正华死后,他的手机铃声,包括彩铃她全都听过一遍,也问过院长妈妈,二十年前他习惯用的就是最简单的手机自带的那种单音铃声,毫无特别,跟她记忆中模糊却肯定一听就能知道的曲子完全对不上。   正聊着,元熙的手机在包里震动,她拿出来看了一眼,抱歉道:“我接个电话。”   电话是聂尧臣打来的,他知道她今天这个时间会到齐妍这里来,一般是不会挑这个时间给她打电话的,除非有什么特别的事。   果不出所料,元熙接听他电话之后,刚说了两句脸色就变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吗?”齐妍问。   “我妈妈……她醒了。”   “那是好事,也许你们所有的问题这回都能解决了。”齐妍替她高兴,“你快去吧,我们下次再聊。”   元熙点头,起身就要匆匆离开。   “元熙。”齐妍在身后叫住她,“你的想法可以开诚布公跟阿臣谈一谈,他那么聪明,你想到的这些问题说不定他也想到了。”   …   赵元熙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赶到医院去的,一路上脑海里都是过去和妈妈在一起的片段,像一部坏掉的放映机,模糊得看不清陪在身边的人究竟是妈妈蒋虹,还是聂尧臣的妈妈芮琼芝。   设想中时隔多年的母女重聚究竟应该是怎样的画面,尽管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了,但肯定不是现在这样的。   加护病房的病区相当冷清,想象中的各路人马并不存在,只有聂尧臣一个人等在门口。   她忽然不敢靠近那个病房,仿佛里面关着的是凶险万分的猛兽。   聂尧臣牵起她的手,她拼命镇定:“她人呢?”   本以为他会说就在里面,我陪你进去之类的,可他却拉起她:“你跟我来。”   他们换乘电梯下楼,元熙以为是蒋虹醒来之后换了其他楼层的病房,然而聂尧臣却直接带她去了地下车库。   她不解:“我们要去哪儿?”   “另一家医院。”聂尧臣上了车才跟她解释,“她醒来的消息目前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为了不这么快泄露出去,我干脆给她转到别的医院去。”   元熙立刻就反应过来:“你也觉得……她一旦苏醒,可能还有危险?” 第120章 你这是在求婚吗?   难怪齐妍说让她跟聂尧臣谈谈,说不定他是最了解她想法的那个人。   聂尧臣没有说的太明白,可能是怕加深她的焦虑,而是从另一个角度给她解释这么做的原因:“我一直在想,她醒来之后我们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跟她相处。她昏迷那么久,就算醒来也要经过物理康复治疗才能照顾自己的生活,如果让她跟我们住……也不是那么合适。”   还有比他们这更尴尬的亲子关系吗?   “现在去的是段轻鸿名下的私家医院,不仅有医疗,还有康复和养老服务。转院过去后,至少在她能够自理生活之前,都可以放心住在那里。段轻鸿知道我们的情况,也特别交代了医院方面,只说转了病人过来,病人状态不会往外说。除了直系亲属之外,也没有其他人能够探望。”   蒋虹昏迷,但她跟芮琼芝的身份已经明确了。既然她并非真正的聂太太,那么她跟聂松的夫妻关系也就根本不存在,她的合法丈夫袁正青在二十年前的那场凶案中就已经死亡了。   现在她唯二的直系亲属就是两个女儿。   他这样的安排既安全,又贴心。   “谢谢。”   “跟我还需要这样道谢吗?”   她因他这样的温柔而放松下来,刚才脑海中那些纷纷扰扰,也在这一路上归于平静。   到了新的医院病房门口,聂尧臣对她道:“别紧张,我们先进去再说。”   他照例牵起她的手,他们像同时找不到妈妈的两个小朋友,手拉手站在那里,互相鼓励打气。   蒋虹意识虽然清醒,但人还躺在病床上,虚弱得仿佛只剩一具空壳。   看到赵元熙和聂尧臣进来,她只是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睁开,又闭上,看不出一点特殊的情绪。   两个人这一路上以及刚才在门口那种近乡情怯般的心情瞬间就成了笑话。   尽管本身对她也没抱太大希望。   元熙站在她床畔,问她:“你认得出我吧?”   蒋虹看着她,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说了一句:“今天怎么没出太阳?”   床边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聂尧臣问了一句:“醒了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我今天看到黑色的车了……”   仍旧是答非所问。   聂尧臣叫来了医生。大概是为了给他这位老朋友最好的待遇,段轻鸿托付的这位容昭医生不仅是神经外科方面的专家,也是这家医院的院董,据说辈分上还是他的长辈。   详细了解过情况之后,容昭给出了自己的诊断:“失语症。”   “失语症?可她不是能说话吗?”   容昭笑道:“失语症有很多种,其中一种就像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样,患者看似神智清醒,但你跟她对话总是鸡同鸭讲,答非所问。失语症在昏迷后苏醒的病人身上很常见,你们平时在电影小说里常看到的失忆都不如这个病症常见。”   “那还能治好吗?”   “经过一定的康复治疗和训练,可能会有很大改善。”   “那这个过程需要多久?”   “说不好,几个星期,或者几个月,都有可能。”   元熙的肩膀垮了下去。   聂尧臣轻轻揽住她:“我们已经等了二十年,还在乎这点时间吗?”   “我担心又有什么意外。”   “不会。”聂尧臣看了容昭一眼,“我已经跟容医生说好,人醒了这件事不会让外人知道。之前向安保公司雇的安全官也还在继续聘用,他们会保护好她。”   容昭看上去非常年轻,但显然很懂得怎么安抚病患家属,脸上永远带着笑容:“放心吧,我在这医院就不会让她有事。到时把病养好了,你们要说什么也可以说得清楚明白,总比现在这样猜来猜去要好。”   元熙带了丝苦涩问道:“容医生也觉得她可能是故意避免跟我们谈话?”   “失语症只是跟语言有关的脑组织有损伤,没法表达或者没法理解别人的话,不是失忆。对认识的人该是什么态度就是什么态度,如果不是,就肯定是她有意表现出另外的样子。”   蒋虹果然是故意表现出那副漠然的样子吧?   元熙再到病房里去的时候,她又比刚才初醒时的状态好了一些,大概没想到他们还没走,视线一碰到她的,就缩回去或者看向别处了。   但聂尧臣离开的刹那,她艰难地抓住了他的衣袖,不知说了句什么,反正是与场景完全无关的一句话,但他好像懂了,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她这才安心地松开了手。   元熙心底涌上复杂的情绪,一秒也不想再多待,快步从病房走了出来。   聂尧臣追上她,并不多说什么,就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的。   医院不远处就有个街心花园,这个时间没有太多人,秋千都空着,元熙终于缓下脚步,慢慢走到秋千旁边坐了上去。   她现在这么胖,挺着一颗球一样的肚子,会不会把秋千的锁链给拉断啊……   聂尧臣在她旁边那只秋千上坐下,够着身子去看她脸,“出汗了……想不想吃冰淇淋?”   到了仲春时节,春海市又开始热了。   元熙馋冰淇淋很久了,现在这个天气差不多可以稍稍放纵一下。   甜点总是让人开心的。   紧绷的面孔终于放松下来:“我要吃蛋筒的。”   “那我去买,你在这儿等我。”   旁边就有便利店,聂尧臣很快去了又回来,袋子里拎着五个蛋筒,五颜六色。   元熙咋舌:“买这么多干嘛,我也吃不完啊!”   “有这么多口味,不知道你喜欢哪一个,索性都买了。不要紧,你挑你喜欢的,剩下的我吃。”   元熙挑了一支奥利奥的,袋子里还剩四个。聂尧臣四下看了看,旁边滑梯附近有几个小朋友,他拎着袋子走过去,先征求孩子家长的同意,然后将袋子里的冰淇淋分出去,最后剩一个香草口味的自己拿回来,重新在她身旁的秋千坐下,剥掉外面的包装纸,递给她:“我的要不要也尝一口?”   原来握在手中的冰淇淋也可以成为这么温柔的力量,让人把那些不愉快的事统统抛诸脑后。   元熙咬了一口他的冰淇淋,把自己那个上面揭下来的奥利奥饼干也掰给他一半。   秋千一荡一荡,他们又变成失去了妈妈却互相安慰的那两个小孩。   “刚才你生气了?”聂尧臣问。   “不是气你。”   “那就是气你妈妈。”   “她值得我生气吗?”元熙啃着手里的冰淇淋,“其实我早就应该有心理准备的,都是最糟糕的那种,要么干脆醒不来,要么醒来了失忆之类的,根本就不记得以前发生过什么。”   现在这样还算好的。   说到底,她大概还是气自己吧,气自己努力了二十年,也没有唤回当初抛下她离开的亲生母亲。   聂尧臣低头看着两人并排的脚尖,“她刚才拉住的时候,我大脑中负责记忆的海马体大概出了点问题,总觉得这个场景是发生过的。可我很快就明白,发生过的是反过来的——当年我拉住她,不想让她从半山道家里搬出去的时候,就是这样。”   “你害怕,所以不想让她走?”   “嗯。所以我想,她应该也很害怕吧?”   元熙笑笑:“她现在能依靠的,也只有你这个‘儿子’了。”   毕竟蒋虹一向懂得怎么做才对自己最有利,没有了聂太太这层身份,只要继续扒住聂家二少爷当自己的儿子,后半生仍然可以荣华富贵。   她当然害怕这唯一的“儿子”丢下她不管了。   “女儿看起来很不好惹……”他感觉到元熙瞪了他一眼,顿了顿,“你就没想过,她是因为羞愧才不敢跟你相认吗?”   “我不敢奢望她还有廉耻心。”元熙终于吃掉最后一点冰淇淋,拍了拍手,“我在意的其实还是事情的真相。她跟你妈妈当年到底为什么交换身份,整个案子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知情、到底知道多少……”   当然最想知道的是,她到底把自己生育的两个女儿当作什么,可以随随便便就遗弃,连猫猫狗狗都不如吗?   聂尧臣拿出纸巾,帮她擦掉嘴角沾到的奶油和饼干碎屑,耐心得像在照顾一个小朋友。   他不能与人共情,照理不会喜欢小孩子,可是看他刚才去送冰淇淋的样子,还有对她和肚子里宝宝的态度,她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在学习怎么跟小朋友相处。   “其实我想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让我成为你的家人?”他留意到她一直看着自己,也目光灼灼地看她,“如果你觉得那个人不配,那让我和你肚子里的宝宝一起做你的家人。”   类似的话他其实说过好多次了,从她怀孕开始,他似乎就觉得自己多出一重身份——她的家人。   有人说千万不要赋予爱人其他的身份,爱人便是爱人,这份感情与家中其他任何成员的都不同,才能热力持久,历久弥新。   元熙原本也很认同这种说法,但如今她的想法又不一样了。   无论愿不愿意承认,爱的那个人也是孩子的爸爸或妈妈,在这个小家庭中担任独一无二的角色,不是家人又是什么呢?   况且他俩经历特殊,彼此又像是对方童年中缺失的一小块拼图,担任着照顾和体恤对方的责任,这种责任是很微妙的,其他任何人都无法替代实现。   “聂先生,”她轻捧住他的脸,“你这是在求婚吗?” 第121章 孩子爸爸哭了。   聂尧臣毫不慌乱:“我求过很多次了,你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吗?”   过去每一次聊到这个,她都下意识的回避,拖着拖着拖到现在孩子都快要出世了。   “求婚不是我先求的吗?怎么看都是我吃亏。”   他拉住她的手:“那我多求几次补偿你。”   她笑出声:“这种事还能补偿的吗?”   他像个好学的学生,等着她给主意。   元熙轻轻叹了口气,摸着肚子说:“顶着个球,穿婚纱也不好看啊……”   “你愿意为我穿婚纱了?”   一向听不懂别人话里有话的聂先生这回倒是反应很快。   “我其实不知道该不该信任婚姻,但是……我愿意相信你。”   她不知道他们两家的悲剧是不是跟双方父母的婚姻状况有关,但婚姻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契约而已,假如这契约不能带来更好的生活,反而轮番上演凶杀、遗弃、隐瞒、欺骗……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缔约。   可结婚对象是聂尧臣的话,她觉得还是值得试一试。   他个性内敛,情绪一向隐藏得很好,即使高兴也只是淡淡的,很少表露在脸上。然而这一刻他却像个孩子似的,兴奋得手足无措,最后还是只有紧紧拥抱才能把自己的喜悦传达给她。   两个人分别坐在两个秋千上,晃晃荡荡的,姿势别扭,元熙捶了捶他:“哎,有人在看呢!”   他却丝毫不在意,“等你把宝宝生下来,我们就结婚。”他声音瓮瓮的,因为充满憧憬,竟像是从很远的时空传来,“到时候我们去兰卡威,上次那个小岛,你不是很喜欢的吗?我们可以去那里结婚,就我们两个人,还有两个孩子,礼服可以交给你的朋友来做,做你喜欢的式样,我陪你一起去试礼服……”   “噢,礼服交给人家做,婚礼却不邀请人家参加,这是什么朋友呀?再说人家现在可是肖太太啦!”她打趣他,“结婚这件事情上,你的秘书已经一马当先抢在你前面了。到时候你不邀请人家,他们会觉得你是在嫉妒。”   “我才不会嫉妒他,我比他先当爸爸。”   倒是很想得开呢。   “那就这么说定了。”他靠在她肩上,“不许反悔。”   “谁跟你说定了,连‘鸽子蛋’都没有。”元熙展开手指,“这求婚也太没诚意了……哎哟!”   正说着,不知是把肚子里哪一个小子给惊醒了,狠狠踹了她一脚,然后大概另一个也醒了,两个小家伙来了一套组合拳,当妈的就只有扒住秋千哼唧的份儿了。   聂尧臣看着她肚皮上波浪一样的起伏,忍不住把手搭上去:“你们也在为爸爸抱不平吗?”   等到两人回到他车上,元熙才明白他说的抱不平是什么意思。   驾驶位的储物格打开,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丝绒小盒,他拿出来给她看:“这个,算不算鸽子蛋?”   铂金指环,碎钻众星拱月地捧起一枚中间最耀眼的一颗方钻,仍然是祖母绿形制的切割方式,很像是当初那套祖母绿珠宝中隐藏起来的惊喜。   “其实我很久之前就准备好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给你。”   他语气依旧淡淡的,脸却红了。   其实他今天之前拿出来,她也不可能下不了决心戴上。   再相爱,要相守一世,也要讲天时地利人和。   他小心翼翼把戒指取出来,套进她中指上,她最近因为怀孕胖了一圈,手指也粗了,没想到戒指套进去竟然刚刚好。   “你怎么知道我戴多大的戒指?”   “趁你睡着的时候,偷偷量的。”   细心得让人无话可说。   元熙低头看着手指上那璀璨耀眼的钻石,仿佛银河从指间流淌而过。   “你不怕我又在骗你吗?”   聂尧臣说不怕:“就算骗我也不要紧,你只要记得一直骗下去就好。”   他愿意做那个在爱情里装睡的人,谁都不要来叫醒他。   “那我只能做个尽忠职守的女骗子了,这回收了这么贵重的定金,就不是骗一阵子……”她手指暧昧地从他衬衫领口往下滑到他的心脏位置,“要骗一辈子了。”   他捉住她作乱的手指:“还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咦,这就害怕了,这么快反悔?”   他摇头:“我只是觉得应该作为你的家人,才有资格跟你说这件事。”   虽然已经隐隐有了预感,但元熙还是尽可能表现得轻松:“什么事儿啊,这么一本正经的,你说吧。”   “关于你妹妹元卉,你有没有想过跟她团聚?之前是因为案子的事情还不明朗,你不想把她也给搅进旋涡中心影响她的正常生活,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而且你妈妈现在这样……你不觉得她也有权利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飞白让你跟我说的吗?”   “你已经知道了?”   元熙摇头说:“我猜的。飞白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内容就是寻人。不是说世界上完全不相关的两个人之间也就隔着六个人的联系吗?我猜是不是他在完成什么任务的时候发现跟元卉有关,又让他想起了让我们姐妹团圆这件事。”   不愧是青梅竹马,一猜就猜对了。   聂尧臣于是将Saki可能跟盗版流出有关的问题跟她大致说了一遍。   元熙有点紧张:“她会有危险吗?”   “你确定要跟她建立联系,才好再继续查下去。不过听秦飞白的意思,既然线索在她这里断了,就证明她没事,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流量明星要在大众视野里消失一段日子,低调行事,靠她自己是很难办到的。   她身后应该有帮助她的人。   “你觉得……我应该跟她相认吗?”   “我尊重你的意思。不过事情发展到今天,其实已经不是应该不应该,而是你想不想跟她相认。”   毋庸置疑,姐妹俩手足情深,从分离的那一刻起其实就期待着有朝一日的重聚。   想肯定想,怎么不想呢?她连看到聂尧臣跟他哥哥聂舜钧坐在一起聊天吃饭,都羡慕得不得了。   家人这个词,对她来说,太有吸引力了。   “那我去跟飞白说,请他帮我查一查,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就见见面吧。”元熙摸了摸肚子,“宝宝们出生就有小姨了,多一个人来爱他们。”   也挺好的。   “还有太爷爷,大伯伯、大伯母,很多人疼爱他们。”聂尧臣的手覆在她手背上,“他们是宝宝的家人,也就是你的家人了。”   他们走了那么远的路,终于找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   风平浪静的日子持续到元熙怀孕37周的时候,胎儿刚足月,医生觉得孩子随时有作动的可能,建议住院保胎,并且约定了剖腹手术的时间,不让她尝试自己生产的风险。   又撑了一周,感觉两个小宝贝应该长得够饱满了,才圆圆满满做了手术。   上手术台的人很淡定,元熙躺在床车上还握着聂尧臣的手叫他不要担心,可留在手术室外面的人真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医生说母子平安的时候,突然放松下来的孩子爸爸哭了。   聂舜钧给他递纸巾:“自己都当爸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快擦擦眼泪,去给孩子捺脚印了。”   除了来自亲生大哥的小小嘲笑,其他人当然都只会祝福他们。   元熙这辈子可能只有这一次当妈妈的机会,就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一口气凑够一个好字,上天送算待她不薄。   孩子没有出现最担心的溶血症,就是因为一胎双生,显得袖珍了一点,其他都跟普通婴儿没有什么差别。   聂尧臣几乎不敢触碰那么柔软脆弱的小手小脚,女儿是姐姐,力气大,脾气也急,嘴里吧唧两声不耐烦了,呜哇呜哇大哭起来,毫无征兆,倒把他吓了一跳。   护士笑着说没关系,教他用正确的姿势把两个孩子同时抱在怀里,就是世上最温情的画面。   病房外的夏婵看着看着就哭了,肖灼有点慌:“你、你哭什么呀?”   “感动嘛,不行啊?”她揉着眼睛,“就觉得熙熙……还有这个怪怪子,他们太不容易了。”   他们出生的时候是否也被父母这样当做掌上明珠?   结果才过去几年,就失去父亲和母亲的疼爱,被残忍的事实催逼着长大,各自接受父母死亡的事实。   两个小家伙因为太小,保险起见还要送回新生儿病房睡温箱,照□□,元熙下了手术之后只来得及看了他们一眼,就只能又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抱走。   剩下的时间都是属于新手爸妈的。聂尧臣坐在床边椅子上,捧着她的手凑到唇边,不断轻吻她手背,“没关系,我会去拍照片和视频来给你看。你先好好休息,等你好一点,能下床了,我就陪你再去看他们。”   元熙看着他,声音很轻:“我现在这样……是不是很丑?”   她看到产房和手术室外的其他产妇,因为刚经历过生死考验,头发散开,脸也肿了,眼睛红红,满身臭汗……可以说是一生中最不修边幅的时刻了。   她是个“爱情骗子”啊,是他豢养的“金丝雀”,在他面前展现出这样邋遢的一面,还怎么骗来他的心甘情愿呢?   “一点都不丑。”他知道她爱美,拨开她的头发,“当妈妈的人是最美的。”   两个早早失去父母关爱的小孩,终于也学着做爸爸妈妈。   “听说你今天在外面哭了?”   “……我是太高兴了。”   这么丢脸的事,他不想承认,可他不会撒谎。   元熙伸手摸他脸:“你一定会是最好的爸爸。”   “你也是,你是最棒的妈妈。”   这下轮到元熙眼睛红了:“才刚离开一会儿,我就好想他们啊……”   两个人又哭又笑,亲来亲去,门外的秦飞白沉默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就走开了。   曲嘉倩看在眼里,跟着他一路走到走廊尽头的露台:“哎,这里可是医院,全面禁烟的,你可别因为心情不好就想抽烟啊!”   “你哪只眼睛看我心情不好了,我干嘛心情不好?”   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啊,至于原因,还用说吗?曲嘉倩撇了撇嘴。   秦飞白回复完手机上的信息之后,才长长吁了一口气,说:“我找到元熙的妹妹元卉了。” 第122章 你真的喜欢他吗?……   元熙午睡醒来,感觉身边有人来过。   她入住的医院就是蒋虹做康复治疗的那一家,因此不用说也知道来的是谁。   尽管聂尧臣没怎么跟她提起,但他不是也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么?蒋虹肯定康复得不错,失语症影响了她部分表达,但意识其实是非常清醒的。   不敢来见她,其实就是因为羞愧,以及害怕失去现在的生活。   哪怕到了现在,蒋虹仍然觉得她费尽心思去抓住的不属于她的一切比她原本的世界要好——就算苟延残喘,就算是施舍,也比过去那种清苦的日子强。   这些日子元熙躺在病床上想得很透彻。都说女性生孩子是一脚跨进鬼门关,原来鬼门关前溜达一圈,能想明白这么多事。   她过去对这个女人还有所期待,到后来心如死灰,再到如今,竟然有点瞧不起她了。   既然连自己是谁都羞于承认,又何必老是悄悄来看她?   当然,元熙也知道她可能是想要来看两个小宝宝,人一旦上了年纪,对自己的孙辈就有着近乎执着的喜爱。   之前蒋虹不也是因为发觉她怀孕了,才冒着被疑心而遭灭口的危险来看她吗?   何必呢,真是。   元熙躺在床上打了个哈欠,心想今天聂尧臣怎么还没来。这几天两人都是约好每天这个时间去看宝宝。她手术后恢复的不错,已经可以下地自由活动了,但两个小家伙还要在新生儿病房多待几天,父母每天可以定时探视。   医生说今天宝宝可以出新生儿病房,跟她一起住在这个套间里了,她从早上醒来就一直盼着能赶紧把孩子给接来。   之前在新生儿病房看到两个小家伙,感觉跟生下来那会儿皱巴巴的红脸小猴形象已经大不相同,几天工夫就大了一圈,会睁眼会蹬腿儿,仿佛再过几天就要会叫爸爸妈妈了,可爱得让人挪不开眼。   护工和月嫂都是现成的,宝宝不在身边,就都在病房照顾她,每天想着花样给她弄吃的,弄各种汤喝,把她也给养胖了一圈。   今天据说是有个专业开奶的老师会□□,因为宝宝们抱来身边之后她就要自己喂奶了。她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原来母乳还不是直接就能有,还得疏通疏通……   然而病房外来的却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她本来还好奇这行原来还有这么年轻的从业者吗,可是看到摘下墨镜和口罩后的那张脸,她差点忘了怎么呼吸。   “你就是元熙?”女孩儿问。   再简单不过的问题,这一刻却突然复杂得让人回答不上来。   “Saki?”   女孩儿笑了:“嗯,我是Saki,元卉。”   很自然也很单纯的反应,仿佛只是被一个熟悉她的粉丝给当街认了出来。   元熙眼睛里却有热滚滚的泪水漫溢而出,偏生她自己毫无知觉,光顾着招呼她:“你坐,坐下说话吧!金姐,麻烦你给我拿瓶矿泉水……不,拿瓶橙汁给她。”   一如小时候那样,妹妹喜欢喝汽水,吃软糖,都要橘子味的。   “就矿泉水吧,谢谢。”Saki带着客气和疏离,但还是忍不住扯了纸巾给她擦眼泪。   “抱歉……我刚生完孩子,荷尔蒙的影响,情绪比较容易波动,眼泪不受控制,你别介意。”   Saki表示没关系,也不多说话,就有点好奇地坐在床边看着她。   这跟想象中姐妹相见的情景很不一样。   元熙并不想让她一来就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擦干眼泪调整了一下情绪,问道:“你现在……还是叫原来的名字吗?”   “元卉,这就是我现在的名字。户籍档案里做过调整,不过我都不记得什么时候调的,反正现在大家都更习惯叫我Saki,真正的名字叫什么好像也没人在意。”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秦飞白找你来的吗?”   “这其中的曲曲折折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不过有个事儿我要先跟你说明一下,你别太惊讶。”   大概在北京待的日子久了,Saki说话带一点好听的京片儿,让她整个人也有种北方姑娘的爽朗。   “嗯,你说。”   “我做练习生以前的事儿都记不太清楚了,医生说以后可能会慢慢恢复,但眼下确实……我看到你知道你是我姐,毕竟脸这么像呢,但以前我们俩在一块儿的事儿就不太记得了。”   元熙的确吃了一惊:“失忆?”   “差不多那意思,但失忆一般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是记得一些,剩下的就比较混乱,医生说就像东西放错了抽屉,而不是整个抽屉全被倒空了。”   元熙立马想到之前昏迷醒来之后有失语症状的蒋虹,心头一凉:“为什么会这样,你受过伤?”   Saki一笑:“你平时不怎么看综艺节目吧?”   元熙摇头。   “难怪你不知道。之前我参加一个慢生活类的综艺,在现场晕倒了,也没成植物人,不过醒来就这样了。医生说可能跟我吃的抗抑郁类新药有关,我参加了三期临床实验,可能还有些副作用不是特别明确的,就应验在我身上了。”   “你有抑郁症?”   Saki像是不太在意:“混我们这个圈子的,名利心重,压力也大,很多人都有,不算什么。不过吃了药好多了,特别是现在,事儿不记得了反而轻松得很,再也不会睡不着觉了。”   “你也睡不着觉?”   “可不是嘛,就从睡不着觉开始的。不过最近真的睡特别踏实,一觉到天亮都不带醒的。”   元熙笑笑:“我也是。”   原来她饱受失眠困扰的时候,元卉也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睡不好觉。   都说双胞胎之间有些奇妙的感应,她们这样的不知道算不算。   某种意义上来说,元卉不记得小时候发生的事其实也挺好的。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可以跟她讲,她作为旁观者不会像亲历者那么难过。   “家里的事,我听秦飞白说了。”Saki果然跟她坦承道,“还挺离奇的。我记得我是在福利院长大,但一点都不记得是因为什么被送到那儿去的了,没想到背后有这么大一件案子,像拍电视剧似的。哎,你看过我演的电视剧吗?我演过女二和女三号。”   元熙摇头:“你不是唱歌跳舞的女团吗?”   “也演影视剧啊,整天被人嘲演技不好那种,不然怎么会压力大得都抑郁了呢?”她哈哈一笑,“看来今后要多给你补补课啊,自己妹妹演的电视和综艺都没看过!”   气氛渐渐热络起来,终归是亲姐妹,即使中间隔着那么多年,又各自经历那么多事儿,但看到对方与自己肖似的面孔,生分和疏离很快就放下了。   聂尧臣推着两个小宝宝出现在病房门口,看来是直接去新生儿病房接了孩子来的,见Saki也在病房里,并不意外,显然也知道她今天要到这里来的事情。   Saki很有礼貌地站起来,称呼他道:“聂总。”   “你们已经认识了?”元熙问。   “他跟我原来公司的老板挺有渊源的。”Saki耸了耸肩膀,“不过我不知道原来他是我未来姐夫。”   聂尧臣道:“季禹铭没跟你一起来?”   “我有手有脚,自己开车,用不着麻烦他。以前我好歹还是他公司的艺人,现在我都自立门户了,将来搞不好还是竞争对手,没必要事事惊动他,尤其是私事要有忌讳,免得被人家抓住软肋。”   聂尧臣就没再细问,元熙却听出端倪:“你不做艺人了吗?”   “也不是不做,只不过这行吃的是青春饭,要早点为自己谋后路。做明星可以当□□好,经营公司当作另外的事业,相辅相成。怎么样,要不要考虑来入股,跟我合伙?”   聂尧臣只当没听见她这番话,把两个小不点抱到挨着元熙床边的小床上。   经过这么些天的学习,奶爸抱娃的姿势已经相当标准了,反而是元熙因为肚子上有伤口,抱娃这项业务相当生疏,还要外人来搭把手。   Saki忍不住伸出手指逗弄小婴儿:“好可爱,居然也是双胞胎啊?”   造物主真是神奇,她们姐俩顶着相似的两张面孔不说,怀里又有一对。   聂尧臣很是嫌弃:“婴儿对外界的免疫力还没有建立起来,你不要随便碰。”   “我进病房就用消毒液洗过手了。”Saki对两个小外甥产生了兴趣,把他挤到一边,“不是要帮忙抱着吗,我来吧。”   她帮元熙托着两个小家伙靠在床头,趁聂尧臣不注意,悄声说:“听说聂家老二有孤独症,很不好相处,你真的喜欢他吗?”   她知道父母的案子跟聂家有关,倘若姐姐委身聂尧臣只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么现在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她大可不必再委屈自己,生下两个孩子就当“取精”完成人生大事,如今这社会,女性独立带娃也能生活得很好。 第123章 还不一定让孩子姓聂呢……   元熙看了聂尧臣一眼,外界发生的事,只要跟他无关,无论人家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甚在意。   她一笑:“他毕竟是宝宝的爸爸。不过我现在也是有娘家人撑腰的人了,你能这么说,我很开心。”   Saki嘁了一声:“你可千万别被孩子绑住了手脚,没感情就是没感情,要是硬要因为孩子凑在一起,对你也不公平。每个人都只能活一次,就那么几十年,不要亏待自己,更不要为别人活着。”   哪怕对方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和孩子。   其实她能有这样的想法,元熙是很高兴的,这证明小时候遭遇的不幸没有成为她追求人生幸福的绊脚石。   “你放心。”元熙依旧笑着,“我现在有做大明星的妹妹,如果真要离开聂尧臣,也有退路,我会好好规划的。”   Saki决定自立门户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她很认同这个价值观。   姐俩又聊了一会儿,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元熙问:“还能再见到你吗?”   “当然可以,我过几天再来看你,等你出院有时间了也可以来找我。我虽然在春海不长住,但最近每个月都会飞过来待几天,下半年说不定还有新的综艺要在这边录制,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宝宝的百日宴你能来吗?”   “你定了日子告诉我,我尽量赶过来。”   Saki走了,聂尧臣才终于坐回母子身边:“你们刚才聊什么?”   “聂先生耳聪目明,手眼通天,还能不知道我们聊什么?”   “我看她好像对我很戒备的样子,就没过来凑热闹。”   元熙打趣他:“哟,升级当爸爸了就是不一样,我们臣臣子什么时候还能从别人脸上猜出对方的心理了?”   “什么人不喜欢我,我还是知道的。”   “可怜巴巴……”元熙一边嘟囔,一边逗弄怀里的宝宝。   她身上刀口未愈,聂尧臣不敢让她长时间抱着孩子,叫月嫂来把孩子抱出去哄睡。   “传说中的开乳师怎么还没来?”元熙朝门外张望,“等会儿宝宝醒了就要吃奶了。”   “他们最近都吃奶粉,不差这一顿。开奶……听说很痛?”   他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元熙好笑,“又不是给你开,你怕什么?”   “我不怕痛,但我怕你痛。”   啧啧,这人说起甜言蜜语简直一套一套迷死人了,偏他自己还毫无自觉。   元熙拍了拍床边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然后依偎在他肩头:“你不是问我们刚才聊了什么吗?元卉说,她现在自己开了经纪公司,要是你欺负我呢,就让我去投奔她。”   “我为什么要欺负你?”   “不知道啊,男人嘛,喜新厌旧、见异思迁都是家常便饭。”   “我不会。”   “一辈子长着呢,谁说得准。不过有娘家人撑腰我就有底气了,其实看她过得好,我也安心。”   聂尧臣揽住她肩头:“今后你可以常跟她往来,叫她来家里做客。”   “我也可以去看她啊,她说她以前拍过一些影视剧,以后要是恢复了工作大概也会接剧本吧?我是不是可以去探班?”   他不说话,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怎么了,怕我去探班看上哪个大明星?还是担心我真的去跟元卉搞事业,丢下你不管啊?”   聂尧臣似乎斟酌了一下,才说:“你……什么时候想去找你妹妹都可以,但如果真的要离开,一定要事先跟我说。”   “离开?离开哪里?我现在除了你呀,还有两个小宝贝,怎么可能说离开就离开?”   “我们的妈妈当年不也说离开就离开了吗?”   元熙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他在担心什么。   他身边唯一的,也是最亲密的人,就是在另一个顶着相似面孔的人出现之后再也没回来,继而将他的人生带向无法回转的旋涡。   如今这种情形重现,他本能的感到害怕。   “傻子。”她轻嗤,“这怎么能一样呢?”   他却坚持:“你能答应我吗?”   “嗯,我答应你,假如我哪天真的要走,一定提前告诉你,让你知道。”   聂尧臣终于松了口气似的,但很快又像后怕似的抱紧她。   他们历尽万难才走到今天,当然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分开。   两个小宝宝终于吃上了母乳,元熙也可以出院了。   聂尧臣问:“你出院的事,要不要告诉她?”   他们都很清楚,这个“她”指的是蒋虹。   “不用了。”元熙表现得很冷淡,“眼不见为净,我们出院了她也用不着悄悄来看我,安心养病吧。”   英正华的事情已经过去好几个月,尚算是风平浪静,有时她也怀疑之前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并没有什么其他共犯,唯一的知情人就是蒋虹本人。她算不算共犯,还要看她参与程度有多深,等她康复得差不多了,警方想必还要找她问话的,因此她的病情不是他们想瞒就能瞒得住。   如果她手上也沾着父亲袁正青和聂尧臣妈妈的鲜血,那么该赎罪就赎罪,该坐牢坐牢,这是法律底线,她绝不姑息。   “你后来又去墓地看过你妈妈吗?”元熙问。   聂尧臣摇头说没有,只在下葬的时候去过。   “你现在升级做了爸爸,不打算去告诉她吗?”   “她已经死了,我说什么,她也听不见。”   元熙暗自叹了口气。   他看出来了,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去跟她说话?”   “其实人死了不一定是真的死了,只要我们还记得她,你明白吗?”   看神情,他不是很明白。   元熙说:“没关系,现在不去也无所谓,等到扫墓的时候,我陪你一起去。”   养儿方知父母恩,她其实也有很多话想跟精心照顾过她的聂太太说。   …   照聂尧臣和元熙两人的意思,带着孩子住在春江华庭的房子里,维持现状是最好不过的。   然而聂家人显然不这么想,聂松之前所说的等孩子出生后要全家坐下商讨两人和孩子的未来,真不是说说而已,   元熙本来不想去,但聂老爷子也在,想想老人家之前对他们两人的信任和支持,她心有不忍。   老人家见了两个小重孙,果然笑得脸都开了花,聂家老一辈那种严肃感荡然无存,只问她:“取名字了没有?夜里哭不哭啊?”   许久没有露面的聂权在旁边酸道:“您就别瞎操心了,人家还不一定让孩子姓聂呢!”   之前命案的嫌疑落在他头上,经济上又闹了亏空,他着实委顿了一阵子,头发都白了好多。如今证实案子跟他没关系,且闫娇娇跟他复合之后,他也不愁没钱没权的问题了,自己家里不放权给他,他还不能上外头自己找去么!反正闫娇娇继承来的公司,她是一把手,他就能当二把手,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么一来,他又意气风发了,但跟赵元熙之间的嫌隙并不因此就能抹掉,这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想母凭子贵嫁进聂家来,他当然第一个不乐意。   然而聂鲲鹏并不理会他,对元熙道:“其实今天叫你们过来,也是有几件事想跟你们商量。原本你们住在公寓里,也挺好的,做什么都方便。但现在多出两个孩子,那房子是不是就有点小了?将来孩子大一些,会跑会跳了,活动的空间肯定越大越好。我是想着,两个孩子出生,我这个做太爷爷的也没什么礼物可以送给他们,不如给他们换套大一点的房子。地方你们随便挑,有看中的就告诉我,我来买。”   聂权一听更酸了,想当初他离婚后房子给了前妻,自己没地儿住都只能回半山道的老房子,也没见老父亲慷慨如斯说给他送套新房,现在两个孩子刚从娘胎出来就能白得一套大房子?   元熙其实并不想要:“您这礼物太贵重了,两个宝宝都还没到闹腾的年纪,等过几年真有需要的话,我们自己换吧。”   “你们也不用有负担。”聂坤鹏道,“其实我是打算把半山道那房子卖了,钱就给你们换这个房子,不从我的账头里出,谁也不要觉得吃亏。”   他这样的人家,早有律师拟定好了遗嘱,自己往生之后遗产怎么分配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不会让儿孙吃亏。   唯有这一桩,他觉得愧对聂尧臣和袁家这丫头,再说他死后,聂家花园又留给谁比较合适?   聂尧臣蹙眉:“你要卖掉那房子?”   “嗯。不是要卖,而是已经有买主出价了。我觉得挺公道,卖给他也合适。”   “买主是谁?”   女主人的尸骨在花园中埋了二十年,什么人会买下这样一座“凶宅”?   “说起来你们也都认识的,就是曲家那小子嘛!”   曲嘉明?   聂尧臣跟元熙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他买这房子做什么?”   “他说捐建了一个什么大学的基金会,拿来当做办公地点也不错,不自住也就不介意那房子里发生过什么了。”聂老爷子笑了笑,“曲家这小子跟你一样,从小跟就跟周围的同龄人不同。难怪你跟曲家姑娘合不来,倒跟他惺惺相惜。也好啊,我们两家就算做不成亲家,到了你们这一代,总算也没断了往来。”   聂尧臣跟元熙又对视一眼。   曲嘉明八成是捐建了跟公安大学的刑事科学研究所有关的基金,老爷子要是知道他另一重身份,恐怕就没这么云淡风轻了。   也难怪他不在意那房子里发生过什么。 第124章 符合嫁入豪门的想象   “你们觉得这个方案如何啊?”聂坤鹏问。   其实半山湾的花园洋房能卖给曲嘉明当然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这个家里不管是聂尧臣还是父辈的聂松、聂权他们都不可能去住那个房子了,空在那里很快就会杂草丛生,荒芜不堪,倒不如有人能把它合理利用起来。   但拿这笔钱再去买新房子就要从长计议。   聂尧臣看得很明白,假如在经济上有过多牵扯,则感情上一定会受到限制。他无法体会别人的感受,事事要照顾家人的情绪让他疲惫不堪,尤其在选择伴侣的问题上,他已经一而再的让元熙没有安全感,不想再为顾忌家里人的意见而伤害她和孩子了。   首先明白他这层顾虑的人竟然是父亲聂松。   他呷了口杯子里的普洱:“是不是不结婚都不愿意再进这个家门了,连我们长辈给的东西都不肯收?”   说完还看了赵元熙一眼,很显然他看得出两人关系中起决定性作用的人还是她。   聂尧臣以沉默回应,这基本就是默认回答“是”。   老爷子叹了口气:“哎,也是怪我,当初一厢情愿想让你们跟曲家丫头结婚,没想过你们都长大了,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更没想到还有阿臣妈妈的事……你放心,现在跟之前也不同了,孩子都有了,我还能逼着你跟其他人结婚吗?那我这老头子成什么人了,聂家也没倒贴外家到这个程度。”   “今天叫你们来,其实主要也是要商量你们俩的婚事。”聂松难得缓和了语气,像个真正的父亲那样,“不管以前有过什么样的误会,现在为小朋友着想,也该把正事儿提上议程了,不能再任性下去。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来,能满足的我们尽量满足。”   赵元熙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普通人家谈婚论嫁也必定双方要坐下谈谈条件,大到彩礼嫁妆,小到婚礼细节,都不再是两个人的事儿,而是两个家族的。   “我没什么要求,只有一条,我想让宝宝跟我姓。”   宝宝有两个,其实只要一个跟她姓就行,但她故意没讲的很明白,就是想看看聂家人的反应。   聂权哼笑,还真让他给说着了啊,这女人还不一定让孩子姓聂呢!   其实他想说得更直白更狠点的——孩子都不一定是聂家的!不过他没这胆子。   聂老爷子倒是很平静,问聂尧臣:“你是孩子的爸爸,你觉得呢?”   “我没问题。”他更淡然,握住身边人的手,“元熙拼上性命生下的孩子,跟她姓很合理。”   他付出了什么?无数快感中附带的一枚,不,或许是两枚小蝌蚪?   他甚至到现在仍对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充满怀疑。   他觉得自己都是个瑕疵品,对所谓的传宗接代没有什么执念,孩子跟妈妈姓也很合理。   聂家人个个喜怒不形于色,聂松也神色如常,看不出特别情绪:“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做决定就好。不过赵小姐……以后也该改口叫你元熙了,你妈妈那边会不会有什么想法,要不要等她醒过来?”   聂家人如今仍以为蒋虹还在昏迷中。   “她醒不醒都不会影响我的决定。”   “那就这么说定了,结婚的事可以筹备起来。”聂松又恢复了威严的一家之长的气势,“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两个孩子的百日宴,你们也准备准备,有什么想邀请的亲朋好友都可以叫他们来,我们家里好久没有喜事热闹热闹了。”   …   捏了捏腰上的空余布褶,赵元熙低头说:“这里好像宽了点,可以再收一收。”   “熙熙你这生完孩子以后的身材管理也太好了吧!”夏婵叫道,“我是照你上个月的身量做的,还特地留了点富余,就怕你吃下奶汤越吃越胖……”   曲嘉倩在旁边嗤笑:“连下奶汤都懂,不愧是嫁为人/妻了啊!”   “我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   “哎哎,你说谁是猪?”   夏婵在元熙腰间别上一枚别针:“没说你,你是我优质客户,衣食父母。”   曲嘉倩起身拉她原地转一圈:“不错啊,挺美的,不过你确定结婚就穿这么简单的款式吗?会不会太素雅了一点?”   通身缎面的白色礼服裙,船型领口,露出锁骨和圆润肩头,掐腰一收,长及脚面的长度匀匀婷婷,要不是夏婵坚持加了个小拖尾增加了华丽度,还要更简约一些。   “婚礼在兰卡威,太华丽的礼服都不好打包行李。”   “啊,你还担心这个?我给你托运过去呗!”   元熙就笑,“设计师小姐,你难道对自己这个作品不满意吗?我觉得简约款式多好啊,less is more。你们怎么老想看我穿奢华礼服啊?”   “奢华才符合嫁入豪门的想象啊!”   “上回小婵的婚礼不就是豪门婚礼典范?还没看够?”   夏婵跟肖灼的婚礼相当气派,可惜元熙那会儿正卧床保胎,没能去现场参加,只看到了视频。   “这么说也对。”夏婵绕到她身后,“两人要是没感情,多奢华也就是做个样子给外人看的。要像你跟怪怪子那样心心相映,那就算婚礼办得再简单也开心幸福。”   曲嘉倩:“咳!你说的是幸福还是‘性’福?”   夏婵瞪她一眼,她不怕死的接着问:“你们到底‘内个’了没有啊?”   元熙秒懂:“啊,你们还没‘内个’?”   结婚几个月了哦,她宝宝都百天了哎,他们居然还只是表面夫妻?   夏婵之前说起这个还会脸红,现在脸皮也厚了,面不改色地说:“跟没有感情的人怎么‘内个’啊?”   “女生才讲感情吧,男人不都用下半身思考了吗?肖秘书就没有什么想法?”   “那可能是他本来就不行。我们约法三章里说了,不限制对方寻找真爱的自由。我现在就只想努力赚钱,反正婚也结了,我妈也不用催婚了,等我攒够钱就找个‘小狼狗’,到时候想怎么‘内个’就怎么内个!”   话音刚落,门口有什么东西掉下来的声响,三个女生一回头,就见肖灼碰倒了门边做装饰的纸盒,手忙脚乱地抢救了一通,只勉强接到一个,其他都散落在了脚边。   他满脸尴尬,“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元熙和曲嘉倩吐了吐舌头,夏婵已经见怪不怪了:“不是让你进屋要敲门嘛!”   肖灼有点委屈地看了看店门,上面挂着营业中的牌牌,他怎么能想到要敲门嘛……   元熙飞快地换回自己的衣服:“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肖灼是来接她们一道去宝宝百日宴的。   到了车上,他变魔术般拿出一个漂亮瓶子递给夏婵,还有点扭捏地压低了声音:“你昨天路过奶茶店不是想喝这个吗?”   瓶子里装的是今年大街小巷流行的冷泡茶。   “谁说我想喝了,我只是觉得瓶子设计的好看。”   艺术都是相通的,作为设计师,对好看的富有设计感的东西总是有天然的敏感。   曲嘉倩从后排探过头来:“哇,只有爱妻有份,我们就没有吗?”   “都有都有。”肖灼把一个漂亮的保温袋递给她们,“我怕你们路上口渴,路过奶茶店就给你们每人带了一杯。”   芝芝果茶,草莓、葡萄、桃子……什么口味都有。肖秘书终于也成长为体贴周到、想人所想的秘书骨干了。   “怎么还多一杯?”   “噢,给邱警官的呀,她没来吗?”   元熙解释:“含琦今天值班,来不了。”   就像他和小婵的婚礼她也没法出席一样,成年人各有各的工作生活,很难一口气聚齐。   曲嘉倩叼着吸管嘟囔:“她不来,我哥不知道会不会也不来了。”   宝宝百日宴这天正好是个周末,聂家邀请的都是最亲近的朋友和亲属,干脆就当度假,地点定在聂舜钧家附近的高尔夫俱乐部。这里不仅有大片绿地,还有酒店和一个人工湖,视野开阔,爱打球的可以挥杆切磋,很适合打发周末两天的时间。   赵元熙一到就酒店就问人:“聂尧臣呢,宝宝爸爸,有没有看到他?”   尽管连夏婵她们都说羡慕她可以不必时时刻刻守着孩子,聂尧臣带娃比她还要仔细,两个宝宝还各有一个月嫂照顾,但元熙这几个月的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扑在了孩子身上,远不是外人看到的以为到点喂奶就好的状态。   今天难得出去一趟,一是顺便试试礼服,二是聂松带着两个儿子和应邀前来的宾客们凑在一起打球,她实在不想去应酬。   高尔夫作为谈生意的社交手段,她做聂尧臣秘书期间当然也是学过的,苦练过一阵,打的还不错,但真谈不上爱好。   不如出去跟姐妹们喝茶小聚。   Saki本来也说好要来,但原本订好的航班被取消了,改签还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元熙知道她重新开始工作相当不容易,其实知道姐妹俩时时能相见之后,倒也不在意这样的朝朝暮暮了。   酒店套房内,两个宝贝果然已经醒了,在大床上伸手伸脚,笑闹得欢,并不因为看不到妈妈就闹脾气。   两个月嫂都细致耐心,拿了小摇铃在一旁逗孩子玩儿。   聂尧臣跟大哥聂舜钧果然被叫去了球场,但大嫂卜寒青留在房间里,带着朵朵陪两个弟弟妹妹。   朵朵有个任务是代两个小不点儿拆礼物。   如今高科技层出不穷,即使针对还不会说话走路的小朋友,也有会唱歌的机器人。   元熙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没有打扰朵朵。   卜寒青拉她过去坐,问她婚礼的礼服怎么样。   “挺好的。”朵朵还在摆弄那个机器人,她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看,“那是谁送的礼物?”   “阿臣他爸,宝宝的爷爷。”卜寒青笑了笑,“是不是很意外?大概老人家都喜欢孙辈吧,不管他跟阿臣父子关系有多紧张,孙子出生了,还是疼他们的。”   元熙沉默了一阵,才说:“今天麻烦你了,青姐。”   “不麻烦。”卜寒青下意识抚了抚自己装义肢那条腿,“我以前也喜欢运动,不过现在腿脚不灵便,倒更喜欢安静地待着。”   “现在也有很多适合你这种情况的运动。”   “嗯,我在练瑜伽,挺好的,不光是身体上的锻炼,精神上的修为也有。我陪朵朵学画的过程中,自己也学会了画画,我以前拿手术刀的时候不敢想这个。”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卜寒青点头,问她:“对了,你妈妈是不是已经醒了?”   元熙一凛:“为什么这么问?”   她知道卜寒青以前是医生,说不定能根据蒋虹的伤情推断出她不至于昏迷这么久。   然而她却说:“我刚才在楼下大堂好像看到她了,以为是你不方便让她在阿臣他们面前露面才悄悄请她来的。”   什么?!   元熙一下子站起来:“在哪里……青姐你在哪里看到她?” 第125章 正文完结(上)   赵元熙匆匆从酒店房间下来,在大堂里转了一圈,走到大堂吧的角落时,终于看到展开一张报纸遮住脸的女人。   这年头有手机和平板,还有几个人会看报纸?她这样欲盖弥彰,反而让她特别显眼。   元熙在沙发旁边站定,也不说话,等坐着的人慢慢放下手中的报纸,然后再缓缓抬起头看她。   蒋虹依旧裹着丝巾,戴巨幅墨镜,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已经难以改变。大概在医院待得太久,皮肤比以前作养的更白,只不过皮下的脂肪流失严重,难以支撑面部轮廓,整张脸垮得厉害,加上多次整容调整……面前这张脸怎么看都无法跟元熙记忆中的妈妈完全重合。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我就想来看看你和宝宝。”   嗯,看来她果然康复得不错,失语症已经不算是个问题了。   元熙哼笑:“怎么,你现在又认识我了吗?昏迷刚醒来那会儿不是只认得有钱人家的‘儿子’,装作认不出我是谁吗?”   “我没有装,我只是不敢认……”   元熙完全不想听她解释,打断道:“今天来的客人都是受邀请来的,我不记得邀请过你。”   “茜茜……”   “别叫我茜茜!”她像被蛰到一般,“袁茜早就死了,二十年前那晚……跟妹妹袁荟一起,在那场屠杀里面被杀死了!我现在叫赵元熙,在春海市的福利院长大,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知道你恨我。”蒋虹讷讷道,“但是茜茜……妈妈是有苦衷的。”   元熙冷笑:“活在这世上谁没有苦衷?二十年前的苦衷,现在就不存在了吗?”   蒋虹嗫嚅着说不出话。   “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元熙盘算着,不能让聂家其他人发觉她已经醒了,大概只能叫秦飞白先送她回去。   蒋虹却一把拉住她:“茜茜,我知道你恨我,但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还是觉得……你不能跟阿臣在一起啊!”   元熙怔了一下,回过神来,讥讽道:“为什么?你不会告诉我说他跟我是兄妹或者其他血亲之类这么狗血的故事吧?”   蒋虹摇头,目光的焦距突然拉远,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事物一样,抖着手重新戴上墨镜,把脸扭朝一边。   元熙转过头,正好看到聂家的男人们走进大堂里来,应该是刚打完高尔夫球,回来洗澡换身衣服,简单的茶歇之后,就准备参加晚上的百日宴了。   原来她还知道羞耻吗?   好在他们前呼后拥很多人,大堂吧又跟客房电梯在两个方向,连聂尧臣也没有特别留意到她们在这里。   元熙拉着蒋虹转过大堂的拐角,推开旁边一扇门,里面是个小型宴会厅,今天是空置的,里面连灯都没开,只有推开门能透进一丝光亮。   “你在这儿等着,我叫我朋友来送你回医院去。你要不乐意,那我们现在就去市公安局,警方应该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你,你自己选。”   “那你呢?”   “我?今天是我两个孩子的百日宴,你希望我丢下他们,就像当初你丢下我跟小荟一样吗?”   这是横亘在母女之间永远无法抹去的鸿沟。   元熙将她留在那里,独自从小宴会厅离开,到旁边的洗手间捧水洗了把脸,才拿出手机来打电话。   秦飞白本来就在半路,接到电话正好赶在日落之前来接蒋虹,看到元熙脸色不好,关切道:“发生什么事吗?”   她摇头,叮嘱道:“你帮我把人交给医院一位姓容的医生,他知道我们的情况。这里的安全通道出去就是停车场,现在外界还没人知道她人已经醒了,尽量不要让人发现。”   “你放心。”秦飞白又仔细看她,“你真的没事吗?宝宝还好吧?”   “我们都很好,你别担心。”   秦飞白拿出一个小礼盒给她:“送给孩子的,银汤勺,不是说衔着银汤匙出生的孩子最幸福吗?希望他们这辈子不愁吃穿,有父母疼爱。”   不要像他们小时候一样。   “谢谢……”元熙突然抱了抱他,“谢谢你,飞白。”   他对她的情谊,她全都明白。   …   秦飞白载蒋虹离开之后,元熙回到酒店房间,补了补妆,聂尧臣从身后拦腰抱她:“你上哪去了,怎么一整天都没看见你?”   “我过来有一会儿了,看你们打球去了就没去找你们。”   “嗯。”   聂尧臣像撒娇似的在她肩头趴着不肯离开。   “是不是要准备吃饭了?”   “没关系,我来应酬他们,你等会儿带着宝宝出现一下就好。”   小婴儿能不能安静出场完全看运气,就算能顺利作为主角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也坚持不了太久就得哄睡。   元熙作为妈妈跟着孩子一起离开去休息,不会有人说什么。   他跟她一样讨厌世俗的应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眼下她只是答应嫁他而已,还没有真的穿上嫁裳,真怕她承受不来这样的压力而反悔。   元熙却无所谓的笑笑,挽起他胳膊:“走吧,别让大家等。”   …   晚宴很有创意地放到了人工湖的游船上举办,简单却热闹,全场焦点当然是两个被打扮得粉粉白白、天使一样可爱的孩子。   孩子的妈妈却显得有些不在状态,一直左顾右盼,不时关注手机有没有新的讯息进来。   连聂松都看出来了,“你在等什么人吗?”   “我妹妹元卉,她今天说好要来的,但航班临时取消了。”   “哦?你找到你妹妹了?”   “嗯,她之前因为服药有些事情记不清楚了,今天突然说有很重要的事跟我当面讲,跟我爸妈案子有关。”   “那案子不是已经了结了?”   “好像警方觉得有共犯吧?”曲嘉倩在一旁插话道,“我也只是听说啊,因为犯罪现场没有什么搏斗痕迹,如果凶手就一个人,要这么平和地制服一男一女两个成年人不太可能。”   她当然是听她哥曲嘉明这个大嘴巴说的,而且她猜的一点都没错,邱含琦今天值班没来,他也就跟着不来。   有异性没人性。   聂尧臣在一旁直皱眉。   元卉想起了跟案子有关的事?当初在案发现场她不是一直躲在衣柜里,并没有真的目睹案发经过么?   而且这么重要的事儿怎么元熙完全没跟他提起呢?   “那要不要派人去接她?”聂松问。   “不用了。她今天来不了,但托人给我和孩子带了礼物过来,会放到高尔夫球场那边的柜子里去,让我方便的时候去取。”   曲嘉倩笑了一声:“给孩子的东西无非玩具、衣服,金锁头,值得你这么期待吗?”   “不是还有给我的吗?我觉得她说的所谓礼物应该就是跟案子有关的东西。”   “晚点等船靠岸了再去吧。”聂松语气淡淡的,却似乎有些不悦,“今天这么多客人,做主人的不好早早先离场。”   元熙没再吭声。   聂尧臣道:“孩子们都累了,等会儿醒了还要吃奶,不能没有妈妈在身边。你先回酒店,这里交给我。”   “没关系的,我多留一会儿。你们等会儿不是还要跳舞吗?我走了谁当你舞伴?”   “可是……”   “放心。”元熙悄声跟他说,“我事先存了奶,够他们吃的,晚点回去不要紧。”   聂尧臣只是觉得在长辈面前这样逆来顺受不是元熙的风格,怕她委屈,但她本人都这样说了,他也没道理反对。   晚饭后果然还有舞会,但外面变了天气,老人家和有些来宾打算先离开,聂家人都忙着相送。   来来往往的人多,等聂尧臣回到船舱内的大厅,正好一支曲子起了头,陆续有宾客滑入舞池。   灯光昏暗,他刚才隐约看到元熙坐在角落里,这会儿再找却不见人。   “你找我?”   纤巧的手指在肩上轻拍,他转过身,元熙在身后朝他笑,影影绰绰间如鬼魅精怪,衣服还是刚才那一身及膝长裙。   “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他始终觉得她今天心事重重,不太开心。   不过医生曾一再交代,产后新手妈妈情绪容易起伏,尤其元熙本身有PTSD,要用心照顾,警惕发展为产后抑郁。   她此刻却只是笑,一手已经拉他邀舞:“夜生活才刚开始啊,怎么就要回去?”   她身段轻盈,舞姿翩翩,孩子们一走,他俩俨然就是今晚主角,在舞池中也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但聂尧臣揽着她,心头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这个气息、身姿,甚至手心相贴的温度,统统不对。   聂尧臣骇然放开她:“你不是元熙!”   …   高尔夫球场夜间无人光顾,但聂家今日包下整个俱乐部,即便到了晚上,球场也依然是开放状态。   更衣柜大多空置,钥匙就挂在门上,由于数量不多,一个一个翻找也并不费事。   披着夜色而来的男人,呼吸粗重,显然相当匆促,翻找柜子时动静却很轻,也相当谨慎地没有打开更衣室的大灯。   “你是在找这个吗?”   元熙从柜子后面走出来,手中的机器人嘴巴一张一合,仿佛真的在唱歌般发出声音——   “小小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   是否朋友都已经离去/留下了带不走的孤独   漂亮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   是否弄脏了美丽的衣服/却找不到别人倾诉……”   那是苏芮的一首老歌,《亲爱的小孩》。二十多年来,又被其他歌手不断翻唱。   她手中的智能玩具机器人正是之前酒店房间中朵朵拆礼物拆出的那一个,来自宝宝的爷爷,聂松。   阴影中的人直起身来,露出已经苍老却依旧严肃刻板的脸庞。   “你就是赵元熙的妹妹?”   元熙笑了笑:“怎么,你还是认不出来吗?只要长着相似的面孔,穿着一样的衣服,你就连身边人和陌生人都分辨不出?”   聂松的神色微微一变:“你是赵元熙?现在船上那个才是你妹妹?”   “嗯。”   “还懂得招移形换影,不错,连我都差点上了你的当。”   “我妹妹被取消的是今天的航班,改签改到了昨天,所以她昨天就到了春海。知道我发现了新的线索,才配合我一起演这出戏。”   “你没告诉阿臣?”   “他迟早会知道。”   聂松笑道:“说到底,我是他父亲,你还是害怕他不肯站在你这一边吧?”   “父亲?亲手杀死他母亲的父亲吗?”   聂松淡然道:“空口无凭,你有什么证据?”   “是啊,都二十年了,有什么证据也都已经被你销毁了。可你不知道吧?物证可以销毁,有些习惯却没办法改变,尤其像你这样的人——行为刻板,异常、持续地执迷于自己感兴趣的事物。我当年在我们家阁楼听到了凶手的手机铃声,用这个铃声的人就是杀害我爸爸的真凶。本来我也不抱希望的,什么样的人会二十年都不换手机铃声呢?可我忽略了,其实阿斯伯格症患者就会,喜欢这首歌,二十年前当铃声,二十年后仍然存在手机里,所以给这个机器人激活和输入内容的时候,才会把这首歌也放进去。你没有办法控制你的喜好,因为你跟阿臣一样也是阿斯伯格症患者;孤独症有家族遗传性,他跟朵朵的孤独症就是你遗传下来的!”   “你胡说。”聂松彻底变了脸色,“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没有什么孤独症!”   “你害怕啊?害怕承认自己有病,就被当成跟他们一样的怪物?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特别不喜欢阿臣吧?他的出生和确诊,不仅是提醒你生了一个怪胎,而且你本身就是怪胎……”   话没说完,聂松手中已经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把自制改装过的□□,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元熙。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英正华出事时也是拿的这样一把枪。   “怎么不继续说了,怕了?”他露出诡谲笑容,“你也算聪明,不会以为我什么准备都没有就到这里来吧?”   他一手握着枪,一手拿出一段打了结的绳索扔给她,“把这个套在脖子上,慢慢走过来。”   然后被他勒死,或者干脆命她站到房梁下,把绳子另一端系上,伪装成自杀的现场吗?   “你当年就是这么杀死我爸爸的吗?”   “你想知道答案?”他抬了抬下巴,“照我说的做,我可以考虑告诉你。”   元熙平静的把绳圈套在脖子上,“这里没有其他人,你要说什么,可以说了。”   聂松却道:“把你手机从扔过来。”   元熙的手放进口袋里,略停顿一下,将手机拿出来扔给他。   他看着屏幕笑了笑:“果然录了音,以为这样就能拿到我的供述了?”   他将手机丢在地上,像丢一件毫不起眼的垃圾,狠狠一脚踩上去,立刻四分五裂。   “你识时务,不吃眼前亏,倒是很像你父亲。”   元熙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握紧,这才不至于颤抖个不停。   聂松将被踩坏的手机捡起来放进口袋里,这才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从阿臣妈妈穿过的那双白鞋在半山道的房子里消失,又被从聂权的住处找出来开始。这很明显是栽赃嫁祸,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只有能同时进出这两个地方的人。英叔其实都不具备这个条件,他要拿着这样的东西藏到聂权家实在太显眼了。剩下的就只有当时还在假扮聂太太的我妈妈,还有你。”   “那为什么不能是你妈妈做的?”   “我怀疑过,我甚至一度以为这双鞋是她穿过的。但后来仔细想,那鞋面上留有我亲手画上去的痕迹,她要是知道早就扔掉了。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这双短靴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这是真正的聂太太跟我之间发生过联系的证据。把这双鞋拿去嫁祸聂权,一定是有人让她这么做的。”   有人希望聂权背这个锅,一定是对自身有利。扳倒聂家老二后谁的获益最大,除了聂松,就没有别人了。   “那双鞋是我买来送给琼芝的礼物,但只见她穿了几回就放下了。”聂松像是回忆起上辈子的事一样,“她总觉得我不关心她,其实这样的小事我都看在眼里,只不过她不知道而已。”   “这么说,你也早就知道她们俩交换身份的事?”   聂松哼了一声:“就算平时关系再冷漠,到了床上也能感觉到不一样。琼芝是个很保守的女人,不像你妈妈,倒是很懂得在床上讨好男人。”   元熙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的肉里,“怀孕的人……是我妈妈?”   “她应该感谢那个孩子,因为她怀孕,我打算杀掉的人才是琼芝,而不是她。”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你如果觉得她背叛了你,大可以选择离婚……”   “离婚?”聂松脸部的肌肉微微跳动,“你记得我跟你说过吧?我们跟你的小家不一样,离婚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不仅涉及财产股权分割的问题,还有脸面。这么荒唐的离婚事由,一旦被挖出来放到明面上,聂家就成了圈子里的笑话!”   “所以为了你们所谓的脸面,就不惜杀人埋尸,二十年后又来杀人灭口?!”   “我不习惯容忍别人的背叛。与其今后可能还要承受来自琼芝和你爸爸的勒索,我宁可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处理。”   简单处理就是杀人?   “英叔的死也是你一手操纵的?”   “你妈妈不应该去看你,更不该奢求跟你相认,不然我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后还要她的命。英正华不过是听命行事,他是很懂知恩图报的人,感激我当年愿意借钱帮他。但他又对老爷子愚忠,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干脆替我把罪名全揽下来。”   “我妈妈当初怀的那个孩子呢?”   “她没那个福分。你爸爸他们死后,她可能受到惊吓,流产了。”   “福分?”元熙冷笑,“你知不知道她是稀有血型?怀孕次数越多,越有可能发生严重的溶血症。她冒着这样的风险也要怀孕,为的是用一个没出生的小生命去赌荣华富贵,那你呢,你图什么?她根本就不是你的妻子!”   “我的妻子芮琼芝生了一个不合格的孩子,她既然顶着一张跟琼芝一模一样的脸,那么为我再生一个没有缺陷的孩子,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聂松说这话的时候极为冷漠,冷漠到这初秋的夜晚竟然有了可怕的寒意。   元熙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样复杂的感觉,既有仇恨、愤懑、恶心,又替聂尧臣感到不值。   她知道他内心是一直很渴望得到父亲关爱的。他技术出身,不擅与人打交道,接下公司行政总裁的职务,像父兄一样拼命扩张事业版图,都只不过是为了得到父亲的肯定。   他希望父亲有朝一日像看待大哥聂舜钧那样看待他,而不仅仅只是看到他的缺憾。   然而聂松让她明白,原来这是根本不可能达成的奢望。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动静惊动了俱乐部值晚班的工作人员,有人拿着手电筒朝这边走过来,试探地问:“里面有人吗?”   聂松已经抓住元熙脖子上的绳结,将她拉到了更衣柜后面。   夜班工作人员没有打开照明灯,衣柜后面仍然昏暗一片。元熙被他紧紧勒住脖子,手指用力拉住绳圈才能腾出一点呼吸的余地,艰难地说:“都到了这一步,连我也要死在你手里了,告诉我……你当年杀死我爸和阿臣妈妈的经过。”   “你还真是锲而不舍,难怪阿臣会喜欢你。”聂松警醒地关注着外面的动静,低声道,“那天是情人节,我知道花店一定会开到很晚,所以特意等到打烊之后才过去。我中途从音乐会离开,英正华开车在门外接应我。那时不像现在到处都是监控,我中途离开也没人知道。他孩子等钱治病,却学人炒期货输得血本无归,我趁机借钱给他周转,让他欠我人情,不得不还。”   “卑鄙。”   聂松却不以为意:“那天花店生意应该不错,老板和‘老板娘’有说有笑,直到看见我才一下子懵了。我原本以为你爸那种老实人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都换了,可是当时看到他们反应我才明白,他也早就知道,心安理得地睡着我太太,甚至表示他们是真心相爱的,让我成全他们。”   “所以我爸提出跟我妈离婚……是为了跟真正的聂太太在一起?”   “很可笑是不是?”聂松冷哼,“为了尽可能避免穿帮,琼芝跟你妈妈交换身份只是间歇性的,几天在这边家里,几天在那个家里,以为这样就可以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其实就算长得再像,身边最亲近的人又怎么可能毫无察觉?我工作忙,琼芝又一心扑在阿臣身上,我们夫妻间交流很少,本来是没那么容易发现。怪就怪你妈妈起了贪念,想要永远霸占真正的聂太太的位置,恰好琼芝也找到了她一直想要的那种平凡的小日子,这才让我发现这出闹剧。”   外面大厅的工作人员没有发现异样,又重新走了出去。   聂松揪着绳索,将元熙从更衣柜后面拉出来,朝外面的球场走去,边走边继续道:“你妈妈怀孕之后要挟我,我这才向她摊牌,告诉她我早就知道她们的游戏和她的心机。我做了DNA,确定她肚子里的孩子确实是我的,才决定要抹掉阿臣他妈妈,让蒋虹变成唯一的‘芮琼芝’。在花店里没说几句就吵了起来,你爸爸说要报警,我猛击他后颈,把他放倒,琼芝才怕了,让我不要伤害孩子,边说边往楼上跑。她那人就是这样,多愁善感,都已经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想着保护别人,自不量力。”   “那是因为她是个好人。”   外面下着雨,而且雨势不小,脚下变得泥泞起来。元熙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夜晚的高尔夫球场虽然有灯,但外围的树影反而显得特别浓翳,在雨中一切都灰蒙蒙看不清楚。   聂松站在一棵树下仰头看,似乎在衡量能不能凭一己之力在勒死她之后将人吊在这里。   “为了交换她们的身份,我给她特别准备了些东西。琼芝毕竟跟了我那么多年,我也不希望她太痛苦,所以那一刀是直奔要害去的。英正华原本在楼下看住暂时晕倒的你爸爸,这时候才听我叫他,把准备好的防水布拿来,裹住琼芝的身体,把人从楼梯抬下去,放进车子的后备箱。”   难怪,难怪凶手有这样的信心处理尸体和现场,原来是另一个人在楼下看住袁正青,而且两个人抬尸体,才导致现场没有拖拽尸体的痕迹。   “你妈妈在怀孕之后才告诉我她是稀有血型,而且为了防止妊娠意外,她早就提前开始为自己储备血浆。她虽然不聪明,但这方面的小算计倒是相当精明,我就是知道她储备了血浆之后才想出移花接木处理尸体的法子。   “我把尸体放进后备箱,回到花店,发现你爸爸也醒了。但英正华心软,把手机给他,想让他报警。我也不拦他,因为我本来就没打算亲自动手杀他。我也给他套上了你这样的绳圈,亲自帮他拨了报警电话,告诉他报警后五分钟内就有巡逻车赶到,只要他自己蹬开凳子吊在横梁上,让整件事看起来像家庭矛盾引发的丈夫杀害妻子后自杀的假象,我就放过正在阁楼房间睡觉的你们两姐妹。”   元熙咬紧了牙关,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父爱很伟大是不是?”聂松笑了笑,“你爸爸甚至犹豫都没犹豫一下就照我说的做了。其实他也没有选择——假如他反抗,或者在报警的时候透露一点关于我的讯息,他的两个宝贝女儿就要跟他死在一起了。反正都是死,不如赌一把选择相信我,所以我才说,他很识时务。”   “你放过我们是因为对我爸的承诺?”   聂松摇头:“因为时间不够,而且如果你们俩也死了,这件事就不那么像夫妻矛盾了,不如留着,让事情看起来更合理一点。”   “你没想到我时隔二十年,还会回来寻找真相吧?”   “我并不意外,只不过我没想到你会从阿臣身上入手。等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对你很着迷,生拉硬拽把你们分开反而会让他刨根问底,不如将计就计,就像现在这样。”聂松似乎很满意地看了一眼四周的景象,“明天一大早就会有人发现你,媒体会说,又一个未婚生子妄想嫁入豪门的‘灰姑娘’顶不住各方压力和产后抑郁症的折磨,上吊或是淹死在高尔夫俱乐部的水塘里。”   元熙笑了一声:“是吗?那你未免也太小看现在的刑侦技术了,警方不会让你的计划得逞的。”   在今天之前,她就算有所怀疑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另一个真凶就是聂松。但就在今天,在听到《亲爱的小孩》这首曲子的刹那,就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她立刻打电话给妹妹元卉,让她什么都别问,悄悄提前到俱乐部酒店来跟她碰头,不要让人发现。   然后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推测是否有理有据,她特意打电话给齐妍,咨询关于阿斯伯格症的行为模式和心理动因,也就是要确定,作为聂尧臣的父亲,聂松是否有可能是从未被确诊的患者,而他从小被忽视、被误解的遭遇让他被迫调整自己的行为模式,继而在心理上否认自己可能跟儿子是同一种病症,甚至仇视儿子,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他这辈子唯一的作为loser的经历。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她悄悄去了一趟他们打球后茶歇的房间,找到聂松放球杆的包,抽出一支后,果然在杆头的位置看到一个圆形的玫瑰图案。   含琦跟她提过,英正华手里那把开蚝刀的刀柄上也有类似的图案。   而父亲袁正青死后在后颈部有一个可能击打时留下的模糊伤痕跟这个图案高度吻合,只不过当时没有可对比的材料,夫妻间打架的确也有可能随手拿起一个物件敲打对方颈部留下这样的痕迹。   现在她终于知道另一样凶器,其实是聂松的高尔夫球杆。   这种球杆用钛合金做成,强度比钢铁更大、更稳定,猛击也不会断裂。   随后她打电话给邱含琦,告诉她自己的推断,但要更明确的证据,只能请君入瓮才能做到。   她需要有人跟她配合打这最后一仗,妹妹元卉已经就位,曲嘉倩已是信得过的“私家侦探”,因此在餐桌上故意配合她说元卉会送跟案子有关的东西到更衣室来,以便将聂松引蛇出洞。   而含琦跟田隽他们会埋伏在四周,在他露出狐狸尾巴之后一举将他擒获。   按照约定,警方的人现在就可以行动了,可原本应该埋伏在周围的人呢? 第126章 正文完结(下)   “到底还有多远才到?他X的前面怎么不动!”   邱含琦一掌拍在车喇叭上,忍不住爆了粗口。她不断看向驾驶台的导航,前方路段显示红色拥堵,路程其实没剩下几公里,但就是动都不动。   “这么大雨容易发生事故,到处都堵得厉害,稍安勿躁。”   身旁的人今天是许漱溟,相当沉得住气,要是曲嘉明本尊,估计比她还骂得厉害,中英文一起上。   “田师兄他们的车在前面,不知道过了这个路口没有……”含琦焦急,“元熙是让我们去埋伏跟她打配合的,我们被堵在这里,她的计划不能等啊!”   只希望这丫头能保护好自己,千万别为了抓住真凶把自己置身险境!   …   雨还在下。   聂松终于发现,这个俱乐部周围的树木因为修剪得太过整齐,没有低处的枝干可以让他伪造一个自杀的现场。   要在没有滑轮和外力作用的辅助下把一个成年人吊在树上,他必须要去找一个凳子或者梯子。   他只能又拉着元熙走回更衣室门口,远处却突然有光亮朝他们这边来,看着像是有人用手机照明看路。   “妈妈!”   其实元熙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但她这么一喊,聂松果然被分散了精力扭头去看。   瞅准空档,她猛的用肘部向后击打,刚好打到了他的下颚,他下意识后仰并用手去捂,不得不放开了抓住她的绳子。   元熙立刻就拼命朝雨幕中跑去,边跑边喊:“救命,报警!报警!”   聂松手里有枪,任何人这时见义勇为过来帮她,都有可能被连带一起伤害。   但她没能跑太远,脖子上挂着的绳索已经被抽紧,难以马上解下。下雨路面湿滑,她又不熟悉这里地形,一脚踩空竟然从一个草坡滑了下去。   聂松就在这时追上她,一把拉住了她脖子上的绳子,也顾不得什么伪造自杀的计划了,发了狠地使劲勒住,十几秒钟元熙就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呼吸,两手拼命抓住脖子上的绳圈,用力挣扎着。   聂松脸部的肌肉扭曲狰狞,手里的力道却还在加大,手背爆出的青筋像邪恶的毒蛇。   身后就在这时传来脚步声,他来不及回头看,已经被一纪重击砸在脑后,眼前顿时金星直冒,再一次松开了手中的绳索。   元熙猛烈咳嗽,像被重新扔回水里的鱼,大口大口呼吸。   聂松被拉开,救下她的人跟他扭打在一起。   她看出那是聂尧臣,他终究还是发现了,留在舞会上的人是妹妹元卉而不是她。   他从来不会因为表面的相似而认错人。也一定猜出了她的计划,二话不说赶来救她。   眼角被逼出泪水,跟哗哗不断的雨水混在一起,她踉跄着站起来,几乎手脚并用地爬到两人身边,朝着聂松的肋骨狠狠踢了一脚。   这是最容易受伤且限制对方行动的部位,一脚下去,果然听到他的嘶吼。   “快走!”她拉起聂尧臣,来不及跟他多解释,“他手里有枪!”   聂尧臣还没从父亲要杀掉自己爱人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觉得扑倒并跟自己缠斗在一起的并不是父亲聂松,而是一头巨大的怪兽。   这头怪兽从他十岁那年的大年初三,西方的情人节夜晚,就一直在内心深处与他搏杀至今。   如今他终于看清了怪兽的脸。   狰狞的面孔让他感到陌生。   可是那种急促呼吸的频率,他其实听过的,那一晚在花园中挖掘坟墓的男人原来就是他。   他其实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震惊,因为他的思维本就是纯理性的,凶手是至亲,甚至是父亲,这样的可能性早就存在于他脑海中了。   只是他没想到真正面对的时候会有这么强的冲击力。   “走啊!”   元熙的声音仍像清亮的哨声划破午夜的阴霾。他挣扎着,挣脱聂松的钳制,拉起元熙,两人朝与球场相反的方向跑。   聂松忍着肋间的剧痛从地上爬起来,他老了,再也不是当初可以独自挖坑,独自扛起尸体丢进坑中掩埋的壮年人了。   两个从他面前逃走的年轻人会让他从衰老直接走向死亡。   他不甘心。   “阿臣……”他咬着牙,拼命想要拉回自己的儿子,但这样的努力已经是徒劳了。   他举起了手中的枪,背叛的就毁掉,这大概可以算作是他的人生信条。   子弹是没有感情的,只要有人扣下扳机,管它目标是不是血亲。   元熙回过头,看到的就是这可怖一幕。   “小心!”   她朝聂尧臣扑过去,这家伙不擅长运动,跑也跑的不快,身后有危险也没有察觉。   扑倒他的时候耳边就听到枪声,像过年时候的鞭炮响。家里出事的那一年,还没过完农历新年,夜里在阁楼睡下了也总能听见有一下没一下的鞭炮声。   还有聂尧臣在海边为她放过的烟花,砰的一声就在天空炸开一副漂亮的图画,像半山湾他家的那个花园里的玫瑰和鸢尾,从盛放到凋零,时间很短很短。   她挡住了聂尧臣,将他压在草坡上,身后还有第二声巨响,伴随着聂松的惨叫。   这把枪大概很久没有用过了,又是自己改制的,在射出一发子弹之后卡壳,炸膛了。   惊魂未定的两个人看着不远处打滚挣扎的聂松,像看到巨大的怪兽终于倒下。   “你没事吧?”元熙问他。   “没事。”   聂尧臣扶着她想要站起来,脚下却打滑,手心黏腻,低头一看竟然是鲜血,在没有光的夜色中呈现黑色,被雨水一冲就漾开了。   子弹明明没有打到他,那这血是哪里来的?   他第一次发觉理性也有失效的时候,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做另外一种假设。   “熙熙,熙熙……”他去扶她,“能站起来吗?你站起来!”   元熙却动不了,只有嘴角动了动:“我觉得有点冷呢……”   聂尧臣终于不得不面对最残酷的现实,刚才那枚子弹是元熙帮他挡掉了。   他连忙蹲下来,找到她背上那个小小的血窟窿,脱下外套把她包住,然后摁住伤口,声音都在发抖:“熙熙,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来……”   他完全没有留意到父亲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舞会,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元熙靠在他怀里,伸手摸他的脸:“你认出元卉不是我啦?”   他点头。   她又笑:“你叫我的名字叫得真好听,再叫几声。”   “你别说话了,保存体力,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她的声音已经虚弱下去:“没关系,我终于知道真相了……就算死也没什么遗憾了。”   “不准说!你不会死的!你死了我怎么办,还有宝宝呢,他们怎么办?你想让他们那么小就没有妈妈吗?”   “你好好照顾他们……你会是个好爸爸,我舍不得你……”她的手已经从他脸上滑下,被他握在手心,“对不起,我这回又骗了你,说好要在一起再也不分开的。”   他也说过,她要离开的话一定要事先告诉他,可有时分别就是这样猝不及防。   聂尧臣流下眼泪,也跟雨水、血水混在一起,更紧地抱住怀里的人,生怕她就这样离开了。   “我一直骗你,其实也在骗我自己。我说我不爱你,从来没喜欢过你,都是假的,唔……”   她痛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却还是拼尽全力说:“其实我喜欢你这个傻子,从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   -请问你找谁?   -这是你家的花园吗?好漂亮啊,比周围的都漂亮。   -1077.   -哎,是我。   那些再简短不过的对话,就仿佛已是一生。   再早一些,他是聂太太口中聪明又爱好奇特的小哥哥,她是也有类似病症却很坚强的小姑娘,他们的人生在幼年的无知无觉中已经有了交集。   草坡顶上传来脚步声,聂尧臣高声大喊,又举高手里的光源,让救援的人看到这里。   元熙低头看了看,那光不是手机发出的,他的手机刚才当作武器击打聂松脑后,已经滑落找不回来,手里拿着的是他车钥匙上挂着的那个氚管。   “这个还在……”   “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当然要一直留着。上次骗你扔掉了……我也骗了你,我们就当扯平。”   这样也能扯平的吗?   “傻子……”   雨势渐渐小了,元熙却失去了知觉,只记得好多好多人朝他们这边跑过来,聂尧臣抱着她,始终不肯放手。   救护车里,她看到爸爸和妈妈,不,是聂尧臣的妈妈,就坐在她旁边。   她也坐了起来,毫发无伤的样子,还想开口说话,但还没张口,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聂妈妈伸手温柔地帮她擦掉眼泪,笑着说:“都这么大了,女大十八变,我们茜茜也是大姑娘了。”   明知这是休克之前产生的幻觉,但她贪恋这样的温暖,想要拉住她的手。   “大了也还是那么爱撒娇。”爸爸袁正青笑道,“都已经是当妈妈的人了,时间过得真快。”   “你们是来接我的吗?”元熙问。   “不是,我们只是来看看你,你终于弄清楚了真相,做的很好。”   “爸爸……”   “好孩子,不哭了。”袁正青拥着她,“你还有很多时间,要好好的为自己活一回。”   “阿臣,两个宝宝,还有元卉,你的朋友们……他们都在等你。”聂妈妈也轻轻拍她肩膀,“照顾好自己,替我告诉阿臣,我很想念他,他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   “……枪伤,大量出血,血压60/40,伤者Rh阴性血,血库可能没有合适的血浆。”   “找市内血库和其他医院借血,不能耽搁,她需要马上上手术!”   “外面有人自称是她妈妈,也是Rh阴性血,可以为她输血……”   “还有位男性伤者呢?”   “六十岁男性,枪支炸膛引起的多处开放性外伤,肋骨骨折,血气胸……”   医院里的紧张忙碌,让所有人无法平静。   跟着救护车一起来的聂尧臣浑身都是血,衣服也被雨淋透了,元卉让他去换身衣服,他却像没听见一样。直到聂舜钧夫妇闻讯赶来,才硬是拉着他去换了干净衣服,陪他一起等在手术室的门口。   上回这样等,还是龙凤胎出生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满怀喜悦地期待着新生命的降生,跟眼下的心境完全不同。   蒋虹从走廊另一头的房间走出来,手臂上还压着止血的棉球。   她刚抽了血给元熙做手术。   医生说好在子弹威力没有那么大,伤者面临最大的威胁就是失血。   她走到聂尧臣身边,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元卉,想笑一笑,嘴角一动,却哭了出来。   元卉瞥了她一眼:“你是我妈妈?”   原来她跟姐姐还是像妈妈更多。   “我对不起你们……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们事情的真相……”   就是因为她的懦弱和贪婪,对聂松那样冷血的人仍怀有侥幸,现在几乎要害死亲生女儿了。   聂尧臣没有吭声,他从来到医院后就没说过一句话,现在唯一的信念就是等元熙醒过来。   如果她死了,他大概也撑不下去了。   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医生从里面走出来,门口等待的人立刻就围了上去。   “医生,我姐姐情况怎么样?”   “没有生命危险,可以放心。”医生顿了顿,“另一位男性伤者反而问题更严重一些。”   “我们警方需要向他录一份口供,可以进行吗?”   “要等他撑过最危险的48小时,如果意识清醒了,就可以。”   所有人都像松了口气,元熙从手术室被推出来后,聂尧臣抓住床车的扶手不放,仿佛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黯哑道:“我……可不可以进去陪着她?”   “我也去!”元卉举手。   已经知道了全部真相的姐姐,一旦清醒,应该最想把这一切告诉她最亲近的两个人吧?   而对于站在门边的蒋虹,聂尧臣说:“我不想再看到你。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   半年后。   夕阳衔山,山影青朦朦一片,路旁的香樟树在晚风中抖落春天的新绿。   墓碑还很新,逝者的音容笑貌在照片中清晰可见。   墓前有整束鸢尾,据说鸢尾是灵魂的引路人,也是埋葬在这里的女人生前最喜欢的鲜花。   希望逝者安息。   聂尧臣不知在墓碑前坐了多久,等到要站起来,才发现腿麻了。   身边有人笑话他:“我这才走开一会儿,就腿软了啊?”   笑归笑,却还是伸手拉他起来。   他也不辩解,借力站起来才有点委屈:“不是软,是麻了,你给我揉揉。”   元熙嗤笑:“在妈妈面前,还这么爱撒娇,不怕被笑话。”   “我今天跟她说了好多话,她不会笑话我的。”   芮琼芝也知道了,阿臣就是喜欢在茜茜面前撒娇。   元熙整理了一下墓碑前的鲜花:“嗯,我上回见到她,她还说了,你一直是她的骄傲,她很想念你。”   而她一直引以为傲却无法与人共情的儿子,如今也懂得放下理性,感性的在她墓前陪她说说话。   他跟元熙说好的,各自陪逝去的母亲和父亲说几句话,再一同汇合。   今年的清明没有雨,天气好得像明朗的夏天。   元熙前些天在夏婵的店里看中一条露背的裙子,没有勇气下手,但姐妹们纷纷表示,她们看得清清楚楚,她背上的伤疤已经不影响美观。   清明之前,聂松作为当年“2.14杀人案”的嫌犯在春海市开庭受审,他一只手被炸断,所有头发都白了,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再也打不了高尔夫了。   警方找到了他多年前借来杀人运尸的汽车,虽然已经报废,但还停留在废旧车厂里,含琦他们在后备箱里提取到了跟包裹尸体的防水布上相同的纤维。他用于杀死芮琼芝的那把开蚝刀也证实跟他的高尔夫球杆出自同一个订制工厂。   这些都是足以定罪的证据。   真相就是最好的良药,赵元熙康复得很快,终于可以回归袁茜这个身份,过自己的人生。   但她还是习惯大家叫她熙熙,聂尧臣也还是叫她77.于是她得到灵感,干脆给儿子取小名叫久久,女儿叫一零,一家都是数字。   孩子爸没意见,反正他什么都听她的。   清明小长假最后一天,春海有一场演唱会,出场的嘉宾中有曾经红极一时的女团组合。   元熙穿了那身露背的长裙,挽着新晋成为她丈夫的聂先生,竟然有些紧张:“我还没有看过元卉的演出。”   “凡事都有第一次。”他帮她拿着精心制作的小灯牌,“我也没想过我还会来这种场合。”   周边都是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他们两个超龄粉丝像是来弥补年轻时的遗憾。   吵吵闹闹的相爱,亲亲热热的怨恨,仿佛罗密欧与朱丽叶,却又完全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那个翻进凯普泰来花园中的年轻人,只能把热泪洒入爱人的坟墓中。可是那个勇敢地闯进聂家花园的姑娘,让躲在黑暗中的两个孩子手牵着手,凭借那点微微光亮,就走到今天。   看台上星光点点,钻石般璀璨;舞台上热力滚滚,群星闪耀。   有人说天空中所有闪亮的星,都是他们爱的人。   如今抬头看一看,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