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婚缠绵》 作者:午时夏风   文案   【追不到的火葬场,男二上位】   阮然和沈耀恋爱五年,对方似乎从未将她放在心上。   五周年纪念日的那天,阮家与沈家拟商讨联姻事宜。然而沈耀缺席整晚,为参加他青梅妹妹的生日直播,放任全网嗑他和青梅妹妹的CP。   第二天,阮然不顾父亲反对,果断和沈耀分手。   一开始,沈耀以为阮然是说着玩玩。   后来发现阮然连家里东西都全数搬走,便着急在微博撇清和青梅妹妹的关系,以求阮然原谅。   他发:与@阮然 恋爱五年,感情稳定,不日将成婚。请不要再传播我与其他人恋爱的谣言。   阮然回复:@沈耀 已分手。   沈浮声转发:@阮然 已结婚。   全网哗然。   *   作为沈家最为年轻的掌权人,沈浮声空长一双深情桃花眸,为人却最是专断冷血,唯利是图,圈内无人敢惹。   在他宣布与阮然的联姻后,大家都同情阮然这个家族联姻的牺牲者,猜测她什么时候会失去利用价值,成为沈浮声的弃子。   一次颁奖典礼,主持人团队扛摄像头直播私访后台。   却在推开门的一瞬间,看到那个矜贵高冷的男人半跪在地,如捧明珠般轻握阮然脚踝,拿着热气腾腾的毛巾,耐心细致地给阮然暖脚。   众人:???说好的商业联姻呢???   *   十六岁那年,阮然在苍山的灵泉寺中认识了一个小和尚。小和尚身为出家人,却不羁桀骜,时常把她逗得无可奈何。   即便如此,那人仍是她黑暗无依时的一抹月光。   后来小和尚不知所踪,她亦不解当时惘然。   十年后,她在丈夫贴身衣物中,看到她当年亲手串上的一串佛珠。   -   *清冷x败类   *男主没有真的出家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娱乐圈 婚恋 甜文   主角:阮然;沈浮声 ┃ 配角:沈耀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男二上位,渣男火葬场   立意:做人不可自矜自傲,忽视别人的付出。 第1章 暗夜的海。   已是晚秋。这几日下了几场雨,温度降得格外快些。   傍晚七八点的时候,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了,如墨一般笼罩在城市的上空。   然而北城涵山公馆的灯光,依旧迷幻而明亮。   今天晚上的涵山公馆人群纷往,来参加一场拍卖晚会。这种晚会,往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拍卖反倒是其次了。   尤其是今晚,这一场由阮家阮南霆以庆祝南宇集团成立十周年为由头而举办的晚会,目的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涵山公馆内。   化妆间的灯光明亮,一人正闭眼端坐在正中间那架宽大明净的化妆镜前,由化妆师为她整理最后的妆容。   镜前的人穿一袭靛蓝色垂坠质感的丝绸长裙,室内温度不高,本该露出雪白肩颈的地方便临时搭上了一层厚实的毛毯。如瀑般的漆黑长发从头顶繁杂的发饰下泄出,垂落到腰际。   衣裙之上,女人长得也极美。她的骨相好,三庭五眼生得标准,又不显庸俗。凤眼薄唇,下颌线分明。整个人有种冷淡的高级质感,像是从小众时尚杂志的封面中走出一般。   助理小灿在一边看着化妆师做了又像没做什么的妆容塑造,一边在心里感叹:就凭他们然然姐这颜值,放眼整个娱乐圈要是自称第二,没有人敢争第一的。   “说起来,还没见过然然姐跳舞呢。”小灿说。   比起大荧幕上的精雕细琢,这样一张脸若是在舞台上肆意舞动,该是另外一种感觉。   阮然闻言,轻轻“嗯”了一声。   是有一阵子没跳了。   在大众视野中,阮然更为人熟知的身份是演员。她出道三年,大大小小演过不少片子,最出名的是三部文艺片,在国内拿过最佳新人奖,国外的电影节也获得过提名。虽然不像流量小花那样有诸多打榜刷数据的死忠粉,但国民度广,粉丝都很沉淀。   不过很少有人知道,在阮然作为演员出道前,本职其实是跳舞。   今天晚上,她在父亲阮南霆的邀请下,为这场拍卖会的开幕跳一支舞。   说是阮南霆的邀请,其实阮然也有自己的私心。   今天是她和男友沈耀恋爱五周年的纪念日,她许久不跳舞,第一支便想要沈耀也看到。   化妆师把最后一颗钻石轻粘到阮然的眼尾。   她睁开一双上挑的瑞凤眸,清冷淡然眼角上薄涂了赭色眼影,眼尾缀上星星点点的几颗钻石,而生出几分靡丽。   “好了……”   化妆师说到一半,门突然被推开,阮南霆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阮南霆原本也是俊朗倜傥的人物,只是最近由于生意日渐下滑,眉间也愁出了几道褶皱,显得很有一些憔悴。   他看阮然已化好妆,挥手让化妆师下去,只剩父女两人和小灿还在化妆间。   阮南霆是来看进展,顺带嘱咐她:   “你等会好好表演,有一阵子没跳了,千万不要掉链子。”他看到阮然肩上披着的毯子,皱眉道,“毯子先拿下来吧,没那么冷,上台前再脱你没时间适应。等会你跳完,我们直接去找沈家谈联姻的事——对了,沈耀呢?”   阮然没动肩头的毯子,只是回答:“说是马上就来。”   “行,你再催催他。”   阮南霆说完,接到一个电话,又很匆忙地离开了,临走撂下一句:“等会儿好好跳。”   -   阮南霆走后,小灿小心翼翼地看着阮然的表情,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方才阮然虽然说沈耀马上就到,但是实际上,从今天晚上六点她给沈耀发消息,对方都没有回。   阮然看见小灿的表情,反而宽慰道:“没事,他会来的。”   话这么说,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而小灿也很是勉强地点了点头。   也不怪她不信,跟了阮然三年,沈耀这人在她的心里早已没有了信用。   在小灿看来,在阮然的这一段恋爱关系中,一直都是阮然付出的更多。   阮然性子温软,沈耀又有些强硬与高傲,并不太把阮然的感受放在心上。   他沉迷于自己蒸蒸日上的事业,总觉得阮然的工作不过是一些不上台面的玩乐。自己却从来不知道,当初创业的第一笔资金,便是阮然找人帮忙投资的。   除此之外,沈耀还有一个叫做季楚楚的青梅竹马。   小灿记得很清楚,那是她刚跟阮然没多久的时候,一次阮然在家里高烧到三十九度,她接到电话才急匆匆赶过去,把她送到医院后,她问阮然沈耀在哪里,阮然没说话。   后来小灿从同行姐妹的口中才知道,那一天沈耀去了季楚楚家,帮季楚楚处理家事。   诸如此类的事情,在小灿后来的助理生涯中,已数见不鲜。   只是见阮然那么坚定,小灿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心里想着,毕竟是谈论订婚。这么重要的场合,总没有理由再缺席。   她坐到一边的化妆椅上,掏出手机开始刷微博。   刚刚点开热搜,她的动作便僵住了。   “然然姐……”   说一半,小灿的声音又猛地停顿。   阮然看了她一眼,问:“怎么?”   演出在即,小灿不想影响阮然的心情,勉强道:“没什么,我就随便喊喊……”   阮然没逼问,只是那一双清冷艳丽的眸子看过去,有些似笑非笑。   小灿便知自己被看穿,犹豫了一会,还是咬咬牙,把手机捧出去。   嘴上还说:“网上的东西都真真假假,你、你打电话问问……”   阮然细白手指接过手机,垂下纤长眼睫。   是一个营销号发的微博。   【神秘嘉宾现身季楚楚生日会,妖姬CP官宣发糖?】   只这么一行字,下面配了直播间的链接。   一点进去,便看到了沈耀和季楚楚正在玩用嘴传纸的游戏。   季楚楚用唇接过旁边娱乐圈闺蜜嘴中的纸,带着笑转向沈耀,沈耀也含笑弯腰,表情没有任何不悦或勉强。   这时镜头给了一个特写,季楚楚抬头,沈耀低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碰,无限缠绵。   而在两人的唇瓣即将触碰到的一刻,季楚楚又突然后退,带着些娇俏,用手把那片纸拿了下来,有些嗔怪地递了过去。   沈耀也不意外似的,抬手接过那张纸,又顺势揉了揉季楚楚的头。随后举起双手,似是告饶般,找主持人服软。   明明没有碰到,却比碰到了更缠绵暧昧。   弹幕。   【啊啊啊啊啊】   【磕到了磕到了】   【好撩啊awsl】   【救命啊这两个人配一脸好苏好甜】   ……   阮然熄了屏,把手机还给了小灿。   小灿有些担心地看着阮然:“然然姐……”   “没事。”阮然平静地说,“该上场了。”   -   站在后台的时候,阮然取下了一直披在肩上的毛毯。冰冷的空气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激起细小的疙瘩。   她深呼吸平缓这股不适,平静地想:或许阮南霆说得对,临演出前再取下毛毯,是会突然不适应晚秋的凉意。   灯光落下时,她站到舞台中央。   抬起白玉似的胳膊,舒展柔软的身体。   偏过头,垂着眸,望向指尖的方向。   神情前所未有的淡漠,如同寒月上独自起舞的神女。   不问世事,不爱世人。   音乐声起,灯光渐亮。   台下方才还有些吵嚷的声音瞬间变得安静。   这是一只慢节拍的舞,阮然对于肢体有极强的控制能力,时动时静,每一个动作恰如其分,在最高点毫不费力的停留,优雅曼妙的舞姿让人不由得屏息。   靛蓝色的舞裙在莹白如玉的小腿肚旁翩飞,仿佛有几十只亚马逊雨林的大蓝闪蝶与她一同起舞。   这支舞却没能那么顺利结束。   天气还是太冷了。   舞蹈节奏过慢,阮然没能因为跳舞而暖和起来,肢体的僵硬愈演愈烈,甚至到了滞涩的地步。阮然的额角泌出一滴冷汗,不着痕迹地咬着脸颊内侧。   即便如此,最后的舞步仍然有些不稳,到最后一组动作,她及时判断出自己无法再完成大跳,便接着一个小跳顺势坐下。   她微阖上眼,临场对接下来的动作做了修改,仅凭上半身的肢体动作完成接下来的舞蹈。   表现力竟不输之前。   白皙皮肤与靛蓝长裙形成格外强烈的对比,她的肢体柔软又具力量。由于寒冷,她做出每个动作都需要用到比之前更大的力气,肌肉因此微微颤抖着,仿佛蝴蝶坠落。   极致的哀艳与美。   结束时,全场爆发了剧烈的掌声。   帷幕缓缓收起。   阮然抬起头。   下意识往座席首排看去。   看完才想起,今天沈耀并没有来。   她收回视线。   却在二楼正中央的包厢,蓦地对上了另外一人的目光。   一个男人。   独自坐在包厢中央,身穿黑色西装,两条长腿闲散地交叠,正一瞬不瞬地看过来。   不算眼熟,却长得极好。有一双桃花眼,却不显深情,反而让人觉得淡漠。   离得远,却也能看出瞳色很深。   乍一看去,像是暗夜的海。 第2章 方才看见,便觉得称你。……   阮然微怔,再向看过去时,帷幕却已经合上了。   男人的视线消失在红丝绒帷幕之后,舞台再一次落入黑暗。   到了后台,阮南霆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一见到阮然,他就急匆匆地说:“沈浮声来了。”   阮然一怔:“他怎么会来?”   沈浮声是当下沈家的掌权者与话事人。他不过二十六岁,却已经跨越了那些长他一辈的沈家旁支,手握极权,管理沈家最重要的地产与娱乐产业。   阮家这次举办拍卖会,请柬自然是送到了沈浮声那里,却没有人想到他真的会来。   阮然则是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沈浮声一向神秘低调,阮然又不太关心这些家族掌权人,本是不知道他。   只是沈耀曾讲起过沈浮声,语气趋近厌恶。   他说:“沈浮声这种人,不过是沈家烂到根子里的一个最突出的证明罢了。十八岁时便爬上高位,把沈家几乎过半的长辈都送进监狱,手上沾满了那帮人的血。”   “不过进去的也不是什么好人,狗咬狗而已。”   想着沈耀说过的话,不知怎的,阮然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刚才看到的那双盛着深海的眼睛。   顿了顿,又觉得不大可能。如此阴戾狠辣的一个人,怎会是那般英俊到多情的模样。   阮南霆说:“没想着他也会来。分明刚从国外回来,正是忙的时候,怎么反倒来了这里……不过,总归是好事。等会儿见完沈耀父母,你也跟我去见一下。如果他愿意投资南宇……算了,这种事还是不要设想。”   阮南霆低头看了看阮然的脚踝,又问:“刚才怎么摔了?之前是不是没怎么练习?”   阮然说:“有些冷。”   阮南霆随意道:“披衣服过去不大礼貌,见完再穿。走吧,去见见沈耀父母,争取今天把合作协议拿下来。”   阮然便不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随阮南霆一起从后台出去。   走到门口时,阮南霆又停下脚步,看着阮然,语气似有感慨。   “然然,还记得吗?你十六岁回到阮家,是我找医生治好你的眼睛,供你上学。那时候,你还瘦伶伶的,没想到,现在也到结婚的年纪了。”   阮然顿了顿,“嗯”了一声。   阮南霆露出一个很短暂的笑:“你知道,这次的合作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关系到南宇是否能撑过这次危机。好在沈耀也是你喜欢的,联姻不会太委屈你。”   阮然没答话。   阮南霆又一次问:“沈耀呢?”   “……他不来了。”   阮然平静地说,纤指理了理头发,自顾自走出了门。   纵使心底有不少疑问,这会时间也不能耽搁。阮南霆同阮然一起来到了沈耀父母的座位旁。   座位位于拍卖会观众席的最前方。   落座时,沈耀父母都没有起身招待,甚至没转过身看他们一眼。   倒是周围其他人看见了,小声议论起来:   “这就是阮然?”   “原本只在大荧幕上看到她,没想到真人也这么好看。”   “可惜南宇现在不行了,阮南霆急着把女儿嫁出去呢。”   “你看我能行吗?这么个仙女,倾家荡产也得娶回来啊。”   “照照镜子吧你!”   那厢讨论得热火朝天,这边沈太太恍若不知,只闲适地靠在椅背上,一手端着茶,小口小口地抿着。   顿了几秒,阮南霆主动开口招呼道:“沈总,沈太太。然然表演结束了,我带她来向你们敬个酒,这以后,也是一家……”   话说一半,被沈太太茶杯磕到玻璃桌上的声响打断。   她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夫人,穿着极好,妆容精致,却因为前半辈子吃了不少苦头,面上岁月的痕迹仍旧明显。   林如本不是沈耀父亲的正室,而是在独自扶养沈耀十年后,才因为正室的逝世,而被沈耀父亲接进沈家。   好在正室体弱多病,未能留下一子,沈耀便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现如今,她已经嫁入沈家十几年,早已养成了富贵人家的奢侈习惯。穿着上好的皮草,巨大的毛领热热闹闹地供奉着那张精致而傲慢的脸。   “急什么,”林如轻轻慢慢地说,“阿耀不还没来么。”   阮南霆忙说:“阿耀有他的事业,一时过不来也有情可原。咱们当家长的,先聊一聊。”   “终身大事,终究还是要本人出面啊。”林如轻轻笑道,“阮总,你也知道,现在和以前不一样,我们主张孩子自己选择,不兴包办婚姻那一套了。”   阮南霆见她不紧不慢地这么说着,暗暗咬了咬牙。   说是吃人的嘴短,公司利润每况愈下的这半年,他是深有体会。   之前情况好的时候,沈父和他天天称兄道弟,亲家时刻挂在嘴上。现如今落魄了,倒是扭头再也不提之前的事。   他是真的需要这次联姻带来的合作协议,如若不成,南宇集团便很难度过这次难关。而阮家的剩下那些旁枝早已盯上这块肥肉,只等着他支撑不住后,将他剩下的那点油水抢夺干净。   阮南霆压下情绪,好声好气地说:“然然和阿耀恋爱五年,怎么能叫包办婚姻?”   林如冷笑道:“恋爱五年,若是真想结婚,今天你怎么会看不见他?”   阮然听了,身子微微一颤。但她控制得极好,很快又停住。   周遭似乎有议论声,她听不分明。凤眸轻阖,自嘲般笑了一下。   再抬眼时,语气如玉石般冷淡:   “沈太太说的是,父母要是尊重孩子的意愿,当子女的自然是心生感激。阿耀这几年没太孝敬二老,想必是不知道母亲能这么体谅他。”   阮南霆一惊:“然然!”   林如怒道:“你还有没有规矩了?”   旁边人听见了,有知道沈耀家里那些事的,都会心笑了起来。   林如的脸色更差了。   阮然这话确实正戳在她的痛脚上。   她辛苦大半辈子,不过是想能嫁入沈家,给儿子一个身份和光辉的未来。   然而沈耀却不领她的情,和她这个当母亲的越来越疏远。   沈耀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她自作主张给沈耀安排了沈式集团内的工作,不料却遭受了沈耀激烈反抗。以至于这些年来沈耀甚少回家,回家了也与她相对无言。   这事闹挺大,在豪门贵妇圈里,是个众所周知的笑话。   说她没本事,熬死正室才上位。养了个儿子也傻,放着家业不继承。   林如这些年,为了和儿子缓和关系,什么法子都用遍了,但常常拉不下面子,因而总是适得其反。反倒是因为阮然劝他,沈耀还勉强保持着回家的频率。   只是以阮南霆为首的阮家南宇一派现已式微,她是无论如何不会让阮然嫁入自己家里的。   这会儿沈耀父母倒是都转了过来,对着两人了。   林如气得面色发红。阮南霆压低嗓音,正想让阮然道歉,旁边却突然来了一人。   来人西装革履,表情镇静而专业,并不在意之前他们讨论什么,只道:“沈总请几位上楼叙叙。”   所有人皆是一怔。阮然反应过来,这人口中的沈总,应当就是沈浮声。   沈浮声这么邀请,用意是什么?位上的几人心思神态各异。   旁边听到的,远处看到的,也都低声议论起来。   无论沈浮声什么目的,能让他亲自邀请,哪怕是方才还在看笑话的阮家,此时也不得不重新打量。   只有阮然有些不着边际地想:还真是他。   早该想到,涵山公馆仅一间包厢,自然给最尊贵的客人用。   她抱着胳膊,纤长睫毛微微抖动,事不关己的神情。   只慢慢地想,不知道沈浮声的包厢里能否暖和些。   到了二楼。   包厢宽敞,灯光明亮。   暗色的墙面内镶着若隐若现的金线,低调而奢华。   硕大的房间里,沈浮声坐在尽头的红木椅上。黑色西装,两条长腿如方才那般闲散交叠,十指交叉覆盖在上。轻闲姿态。   空气里似有檀香浮动。   看见人来,沈浮声略一抬眸,目光淡漠地扫过神色各异的几位,最终越过那些人,停顿到阮然的脸上。   阮然平静地看回去。   方才看见那人,正对着舞台,坐在二楼包厢往下看,如同俯瞰众生,上位者的压迫感尽显。   此时近看,便更是觉得,这人平白生一双多情桃花眸,却怕是这辈子都无人敢染指。   她与人对视半秒,敛眸收回视线。   沈浮声开口:“坐。”   周围的几位助理上前,迅捷无声地拉开长椅。   几人落座。   一坐下,未等阮南霆开口,沈耀父亲沈敬臣先按捺不住,问:“沈总刚回国,应该挺忙吧,是要住上一阵?”   沈浮声出国又回国这事,阮然倒也听过,同样是沈耀告知。   说三年前沈浮声处理完国内事务,出国拓展国外市场。原本沈家的其他旁枝以为终于能分国内市场一杯羹,却未料到,这人身在千里之外,却对国内变动掌控如神。沈家上下如同提线木偶,事事被他牵制,无法逃出他的掌心。   沈耀说完,不免又讽上一句:“哈巴子狗似的垂涎着别人的施舍,也不想想沈浮声这种人物怎会给他们眼神。这下好了,沈浮声回了国,当初那些动歪心思的,怕是要睡不着觉。”   这话实际上是极高的认可,沈耀说时没觉得。   动歪心思的,沈敬臣算是一个,因此面对着沈浮声坐立难安。他这边不算高明地试探完,那边阮南霆也道:   “实在感谢沈总抽空光临,拍卖会上若有什么看中的,您便直说,明日便送到府上。”   两人都是恭敬语气,仿似半点没意识到,在座的除了阮然,都比主座上那位大了两轮有余。   而沈浮声对如此尊崇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他并不答话,垂着眸,修长的食指闲散敲着另一手的指节。   漫不经心,仿佛注意力不在此处。   其他人便不敢再出声。   屋里极静,外面声音才明显。方才没注意,这会听到拍卖师的声音。   恰巧道:“第6号竞拍品,涵山馆三次,五百万元成交!”   一楼大厅早在涵山馆初次竞价时便已哗然。   皆是扭头往上看。   涵山馆是涵山公馆唯一一间包厢的名字,里面坐的是谁,在沈浮声来的那刻,就已经传遍全场。   而这6号竞拍品,不过是一位意大利艺术家留下的遗作——用北极狐的毛发织成的披肩,上绘有意大利文艺复兴时的风俗人情。   不是不珍贵,只是以沈浮声杀伐果断的名声,似乎与这些艺术人文一向隔绝。   阮南霆额角泌了滴虚汗,小心翼翼道:“阮某招待不周,不知沈总喜欢这件,该提前为您留下才是。这样,不如拍卖费用让我承担——”   “拿来送礼,总不好让旁人出钱。”沈浮声打断他。   似乎是提前知会好了,说话间,便有工作人员把披肩送了上来。长两米,宽一米的漆黑真皮扁盒,那条披肩不带一丝褶皱,静置其中。   应当是挂在墙上,供旁人敬仰的艺术品。只是当盒子置于桌上时,沈浮声伸出冷白手腕,往前轻推。   阮然本在垂眸看着红木桌面,觉得还是有些冷,思维游离。陡然一匣漆黑撞入眼帘,下意识抬眼,对上沈浮声的目光,难掩讶异。   沈浮声眼皮的褶皱很深,旁人与他对视,总能感觉到他似笑非笑的威压感。   但这双眼看向阮然时,却似乎有种不易察觉的温和。   “不嫌弃便试试。”沈浮声说。   他看女人的面容:一双瑞凤眼尾斜飞向上;鼻梁直、挺,利落地从眉间落下;嘴唇红润,却是稍薄。   总归是疏离面相,此时却带一丝近乎稚气的茫然。   面对面总比隔着荧幕来得真实。   他笑了笑,补充道:“方才看见,便觉得衬你。” 第3章 依我看,还是分了吧。……   这话其实有些暧昧,在座的却没有人多想。   主要因为,除了杀伐果断之外,沈浮声还有一个声名在外的,便是他的薄情寡欲。   早些年的时候,有人曾试图往他身边送过人,非但没有成功,反过来还吃了一通教训。   至于沈浮声自己,也从没见他主动对谁感兴趣的。   阮然不明白沈浮声的用意,却也不怯,敛眸道了声谢,细白手指打开真皮黑匣,如同试一件寻常的衣裳,将那意大利几世纪前的众生百态披在肩上。   北极狐的毛发编织而成的披肩确实温暖,刚覆在肩头,便能感受到厚实的触感,隔绝了外界冰凉的空气。   暖意融融,阮然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方才一直紧绷的身子,现在才终于放松下来。   “谢谢,”她噙着笑冲沈浮声礼貌颔首,“很合适。”   沈浮声看回去,清冷绝尘的靛蓝色舞裙上,盖着花纹式样丰富的白底披肩,顿时增了些热闹的烟火气。   表情也不像方才那般紧绷着,似是放松下来,秀丽的眉眼都舒展开。   沈浮声道:“喜欢就好。”   这边两人表情平常如同谈天,坐着的其余三人就不算镇定。阮南霆在思索女儿何时与沈浮声这般熟稔,而沈耀父母却有些后悔方才对阮然的轻视行径。   虽然心思各异,但三人落点却是相同:如若沈浮声对阮然这般重视,怎么没能早些利用起来。   后来又随便聊了些什么。   沈浮声没再拍下其他展品,但他似乎心情不错,在沈敬臣第二次开口试探时,随意地答了一些。又允诺了阮南霆一些小的合作。   沈敬臣得知沈浮声将在国内久住,神情有些压不住的颓丧。   阮南霆自与他形成鲜明的对比,连眉梢都是笑着的。   倒不是沈浮声施予的这些能挽救南宇集团于濒死之境,却也给了阮南霆更多的时间转圜。   -   坐了不多时,几人告别。   出了包厢门,林如叫住阮南霆,一脸皱纹堆起精致的假笑:“阮总,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再商量一下联姻的事。”   阮南霆却将架子端上了。   他睨了两人一眼,傲慢说:“结婚这种事,还是等孩子都在场再聊要好一些。”   阮然厌倦这些虚与委蛇,见阮南霆没有聊下去的意思,也借口说自己头疼,裹着披肩离开了。   进包厢前裸着肩,出来后就裹上了沈浮声花五百万买来的艺术品。在场的那些未散去的二代们看到了,猜测顿起。   却因为沈浮声清心寡欲的名声在外,没一个人往呷昵的方面想,讨论了半天,最后统一认为沈总是追星。   ……居然还更可信些。   到了化妆间,化妆师候在里面为她卸妆。   化妆师显然也听说了方才拍卖场上的事迹,犹豫了几番,还是按捺不住好奇问道:“然然,你和沈总认识?”   阮然闭着眼,卸了妆后,她的面容有种出水芙蓉般清淡的美。   她淡淡道:“没见过。”   “噢……”化妆师说不清是不是失望,又问,“都说沈总是你的粉丝呢,真的假的?他让你签名了?”   阮然失笑。   实际上,阮然也不知道沈浮声这番举动用意为何。但她没像其他人那般多想,沈浮声送了礼物给她,她便拿着。改天捡个日子,再回个礼。   陌生人的人情往来,无非是这套流程。哪怕对面是沈浮声,好像也不需要什么例外。   就是这回的礼似乎得贵些,让她不由得有些头疼。   随口和化妆师聊了几句,卸了妆又换了身衣服。   鸦黑及脚踝的长裙,裙摆滚动时可见斑驳细闪,外搭真皮外套。这个气温,其他女星多半要露出肩膀,楚楚动人,但她从来以保暖至上。   阮南霆嘱咐她留下,要和她再聊聊,她却觉得有些疲倦,自行离开了。   只是因为让助理小灿先回去了,阮南霆又不知道她离开,这会儿也没车送她,只能自己打车。   她走出公馆门,腋下夹着那真皮黑匣。凉风撩起她乌黑的长发,发丝落在冷白脸颊上。   有些后悔没先在里面叫上车再出门。   也没回去,在路边拿出手机,打开应用叫车。   却冷不丁想起,如果按照安排,这会应当是沈耀与她一起回去。   现在,她却连沈耀的一条解释缺席的消息都没有等到。   白皙的指尖在屏幕上便顿了顿,一时间思绪游离。   林如说的那句话又一次灌入耳中。   “恋爱五年,若是真想结婚,今天你怎么会看不见他?”   阮然阖了阖眼。   即便当时怼回去了,可能让她情绪起伏,到底还是因为被说中了心思。   毕竟早半年的时候,沈耀是不愿意和她结婚的。   那时候阮南霆的生意尚且蒸蒸日上,阮家与沈家联姻,对沈家有利无弊。林如便总是催着沈耀,让他早日把与阮然的婚期定下来。   然而沈耀从毕业后便单方面脱离沈家,不愿意和沈家有任何产业或利益上的瓜葛。因此这带有商业性质的联姻,沈耀并不同意。   那时阮然虽心有怅然,却也努力理解沈耀,并没有多做要求。   而后来沈耀改口同意结婚,阮然不知道有多高兴。   本来是情绪不外露的人,那几天都被剧组的人问,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然而今晚,被如此尖酸刻薄地质问,才蓦地发现,其实那点高兴不堪一击。   林如说的没错,如果真的爱她,又怎么会不来?   从来没有答应过倒还好,可现在明明答应了,为何又临时反悔?   她怔然抬起头,一条街之外是北城最繁华的商区,此时灯火通明。   巨大的电子屏上闪烁着季楚楚生日直播的宣传图片,笑容甜美的女人,身边有一个黑色人形,上写神秘嘉宾四个大字,配以强冲击力的问号。   如今谜底已经揭开,所有人都知道神秘嘉宾的身份,为其击鼓狂欢。   她一人站在冷风之中,不知回家的车何时会来。   看了许久,直到一辆黑色宾利悄无声息地停到面前时,才回过神。   后座的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清冷矜贵的脸。车厢暖黄的灯光从他背后打过来,勾画他立体的五官轮廓。   沈浮声问:“阮小姐,送你一程?”   阮然还在刚才的怅然中没有抽身,下意识拒绝:“不必,多谢。”   过了两秒,那男人又问:“是有男友来接?”   阮然蓦地抬头,与男人对视。   沈浮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神情淡然,似乎刚才不过随口发问,没有别的意图。   而对视几秒,沈浮声仿佛已经知道答案。   他勾了下唇,拉开车门下车,站在一侧,但笑不语。   -   夜半无人的公路上,隔音良好的车厢里安静无声。   车内的檀香,比方才在包间里,似乎要更浓郁一些。   温暖的木质味道,又带了些疏离的佛性。   阮然坐在后排右侧,抱着那盒真皮黑匣,过了会,淡声说:“谢谢沈总的礼物。”   沈浮声随意问道:“那怎么不见你穿?”   阮然微怔,才回答:“自然是太珍贵了。”   沈浮声笑笑,放过了她。   半晌无话,沈浮声伸手摆弄后座控制台上的广播,一边问:“听点什么?”   阮然答:“都好。”   坐在前面的助理听见了,正准备播放车载CD。   下一秒,电台的广播声却在车厢里响起。   助理停住了动作,暗暗疑惑,沈浮声可从来没听过这个。   听起来,还像是娱乐频道?   沈浮声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就这么收回手,听了起来。   车厢中响起了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的声音。   【说到今天的大新闻,想必就是当红女星季楚楚举办的生日会了,这场生日会呢,我可谓不隆重,有多位圈中好友出席,甚至还有一名特殊嘉宾】   阮然呼吸一顿,下意识侧过头,看左侧的男人。   车厢并不明亮,车外的路灯一闪而过,在沈浮声优越的侧颜上留下了斑驳阴影。   他闲散靠在宽大椅背上,似乎是对广播里的内容很感兴趣,听得专心,完全没注意阮然的目光。   阮然收回视线。   电台还在继续,男人与女人的声音交替出现。   【我们这位特殊的嘉宾呢,想必大家也不陌生,他就是沈耀。】   【身为沈氏臣海集团的大少爷,沈耀可谓是正正统统的豪门出身。】   【他与季楚楚二人是青梅竹马,多次在楚楚遇到困难时出手相助。而今天季楚楚正是为了感谢他,才邀请他参加自己的生日会】   【真是感人至深的友谊】   【真的只是友谊吗?】   【哈哈,这两位被万众瞩目的璧人,目前还没有正式爆出恋爱的消息,不过很多粉丝朋友已经在心底默默为两位祝福了】   【相信不久就会听到两位的好消息,让我们一起,拭目以待】   广播播到这里,告了一个段落。紧接着响起了音乐与广告。   阮然坐得笔直,表情与姿势都几近僵硬。   蓦地,耳边传来男人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宽敞的车厢中尤为明显。   这才注意到,方才的广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了。   “不爱听?”他问。   “……”   不知怎么回答,阮然微扯了下唇角,没说话。   “抱歉,”男人轻淡说,“以为嘉宾多特殊,好奇多听了一耳朵。”   他一顿,轻笑一声:   “没想到是本家,以前倒没听说过。”   “……”   阮然坐得直,放在匣子上的手虚握着。   到了此刻,竟也不再难受,只是觉得有点难堪。   她不答话,沈浮声也不恼。只是瞟了她一眼,突然探身,从前方置物台上拿过一包烟,抽出一根。   似乎只是为了解瘾,修长的两指夹着,并没点火,只压在唇间。   过了半晌,齿间的烟卷微颤,他语气轻闲:   “阮小姐,依我看,还是分了吧。” 第4章 以后也不用管了。   正说话时,车身缓缓停下,已经到公寓门口了。   阮然并不去看沈浮声,淡淡说了声“谢”,就准备下车。   却没拉动车门。   阮然抿了抿薄唇,转过身,浓密的睫毛抬起,看着沈浮声,表情同她对林如说话时一样冷淡。   乌发黑裙,衬得脸色有些苍白。   沈浮声这才抬手开了锁,车门“咔哒”一声。   他温和说:“考虑一下。”   阮然淡道:“家务事就不劳沈总挂心了。”   说完阮然微一点头,开门下车,也没道别。   就这么直接走了,裙摆随着动作翻涌,偶尔露出下面莹白的小腿。   怎么看都是压了点火气的。   沈浮声多少年没被如此对待过,可他看着女人的背影,眼神里反而弥漫上一点笑。   他的唇间仍压着那一支烟,略懒散地坐着,直到女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伸手把烟取下。   “回公司。”他淡淡道。   司机应了一声,启动了车子。助理李寅坐在前排,小心翼翼地从后视镜扫了沈浮声几眼,好奇心都快爆了。   他从沈浮声出国后开始跟他,现如今已经三年,从来没见过沈浮声对哪个女人这般上心过。   都不说送礼物的事,晚上那会,明明散了场,却没回去,让司机把车停到隔一条街的路边,处理了一会工作,又掉头开到公馆前。   绕这么一大圈子,似乎就是专门送她回家。   早先李寅还意外,以沈浮声回国后的繁忙程度,怎么有空参加这个级别的拍卖会。   李寅不由想起方才听到的传言。   不由感慨。   原来沈总追星……是这个样子啊。   -   到家后开灯,屋里上是阮然早上离开时的模样。   一整天没人在家,就显得有些冷清。   沈耀还没有回来。   阮然在房门口站了一会。   这是她和沈耀一起买的一套房子。   那个时候两人刚毕业,她在毕业前签下了一家艺人工作室,演戏攒了一些钱,便从家里搬了出来,和沈耀住在一起。   能够独立赚钱,脱离家庭和喜欢的人住在一起,对于那个时候得阮然而言,已经是难以言喻的幸福。   即便这就是一百多平米的公寓间,对于住过多年大宅的沈耀与阮然而言都不算新奇。楼下的水管还总是裂,偶尔还会停水。   但即便如此,后来两人手头宽裕了,也没再换个住所。有时阮然看着客厅的小桌,还能想起沈耀趴在上面彻夜写计划书的模样。   阮然有些恋旧,觉得好的记忆总难忘却。   她换上绒毛拖鞋,走路时,露出一小节瘦削脚腕。   把沈浮声送她的那盒披肩放到衣帽间,中间停顿两秒。   本来想着当人情往来,回一个礼。可是刚刚不欢而散,再往后如何交往,似乎也难说。   或许不会再有交集。   放下盒子,阮然进了浴室,氤氲的雾气缠绕着瓷白的身体。她畏冷,便喜欢把水的温度打很高,烫在皮肤上。   大概待了半个小时,她穿上一身藕粉色的真丝睡袍出来。亦是长款,从脖颈裹到脚踝。分明是保守式样,却因为她身材好,穿上反倒有些曼妙的风情。   刚出浴室的门,猝不及防,被人从背后抱住。   来人带了些酒味,体温很高,也很有力道,宽阔的肩膀笼罩着阮然,把她整个人收进怀里。   阮然的胳膊被他挤压着,毛巾被迫按在胸前,顿了会,她说:“你回来了。”   沈耀含混地“嗯”了一声,侧过脸,直挺的鼻尖蹭着阮然柔软的脸颊,抬手托着她的脸,就想要吻。   阮然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她抬起手,推开了沈耀的下巴。   再一挣,从男人怀里脱身,转过身看他。   许是家族基因,虽然不及沈浮声,但沈耀的长相也相当优越。他的鼻梁高,下颌线锋利,眼尾上挑,总带一种不屑一顾的少年意气。   这会儿垂下眼看她,因为被拒绝而有些不悦。   雪白的毛巾挽在臂弯,阮然回望他几秒,视线越过他,落在门口精致包装的礼品盒上。   是她早上出门前就准备好的,打算送给沈耀的五周年纪念日礼物。   里面是一个领带夹,法国设计师的定制手工制品,上面刻有“S&R”暗金色花体纹路。制作者的工期很难预约,她提前几个月,找了圈内的朋友帮忙才买到。   原本的计划是,拍卖会上两家谈好订婚,他们一起回来,点上蜡烛再喝点酒,然后交换礼物。   俗套的仪式感,却能将这一天的记忆镌刻在脑海。   现在计划被打乱了。   沈耀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一眼看见了那盒礼物。他大步走过去,将礼物拿到手中,扬眉笑了。   “送给我的?”   “不是。”   沈耀不信,一手拉开盒上闪着光泽的柔滑绸缎,随意扔到地上,就这么站着,拆开礼物。   拿出领带夹把玩了一会,他抬起头,挑眉看她。   阮然咬着下唇别过头,不愿去看沈耀眼里的得意神色。   沈耀把礼物连礼物盒扔到旁边的沙发上,又大步走来,想要躬身抱她,同她亲昵。   阮然退后半步。   沈耀停在原地:“怎么了?我很高兴。”   他端详阮然的冷淡神情,假装恍然大悟,低声笑道:“噢,你生气了。”   阮然不欲与他多说,转身想回到卧室。   却被沈耀拉住手腕。   “吃醋了?”   阮然甩开他的胳膊。   沈耀皱起眉头。   他喜欢阮然偶尔表露出来的小脾气,有小性子的漂亮生物总是比全然的乖巧要来得有趣。   但如果不懂得适可而止,就有些惹人厌烦。   “我不是回来看你脸色的。”他沉下脸说。   “那你可以不必回来。”阮然说。   沈耀噎了一下。   阮然从来都是温和而柔软的,不带一丝锋芒,今天却像是带了刺,处处透露着拒绝。   本来他回来,是还想解释一下晚上的事。但看到阮然的态度,他反而什么都不愿意说了。   想起直播后的聚餐上,那些一同喝酒的兄弟们,劝他太晚就不要回家,直接在外面睡睡算了,他还坚持着要回,就是因为心里还想着阮然。   可回来了,面对的是这样一张冷脸。   沈耀冷冷道:“是。我就不该回来,楚楚都劝我住外面了,我还回来,为了什么?找罪受?”   说完,他把兜里掏出什么东西,狠狠往地上一摔。   绕开阮然,去卫生间洗漱。   阮然低头看了眼,是个绒面首饰盒,沈耀用得力气大,盒子摔裂,卡片跌出,一条项链散落在狼藉之间,中间的钴蓝色宝石也已经破碎。   从卡片上的文字可以隐隐看出,是沈耀为她准备的五周年纪念日礼物。   破碎的宝石碎片在地上滚动了半圈,反射灯光射进阮然的瞳孔里,她轻闭了下眼,又很快睁开。   恋爱五年,两人其实很少吵架。阮然脾气好,不怎么会因为什么事置气。哪怕有时候真生气了,也习惯独自消解,不会把情绪带到爱人身上。   她永远尝试理解沈耀,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关于季楚楚的一切,只要沈耀解释,她全部相信。   可沈耀如今连解释都不愿主动,明知她因此心有芥蒂,却装作若无其事,隔岸观火般看她的怅然不安。   仿佛事情层层堆积,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好像沈浮声说的话真的下了蛊,在她心里萦绕不去。   看着破碎的碎片,阮然的心里不再有遗憾和伤心,只是漫涌上来一股无力。   和微乎其微、却的确存在的动摇。   她听到沈耀在洗漱的声音,头一次不觉得温馨,而是嫌吵闹。   便没有去收拾地上的狼藉,独自一人睡下。   -   第二天早上起来,床边空空荡荡。   沈耀见阮然没有找他和好,自然也没有主动和解,自己去睡了客房。   又因为生闷气,在阮然醒来之前,就离开了。   阮然倒也觉得轻松。   她前天晚上睡着的晚,早上也起晚了些。今天还有工作,她挺快收拾了一下,下了楼。   助理小灿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抱歉,让你久等了。”拉开车门时,阮然说。   又问她吃没吃早饭,递给她一包饼干。   “没事没事。”小灿连忙摇头,接下那包饼干,又说了声谢谢。   小灿把饼干放到包里,又偏头看了看阮然的表情。   昨天晚上沈耀和季楚楚的绯闻闹成那样,即便阮然不动声色,她也是打心底替阮然觉得不值。   在跟阮然之前,她曾经被阮然的经纪人揪着耳朵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不能怠慢了阮然,一定要认真对待。   是以真正和阮然接触之前,她一度以为阮然会是那种脾气很差,又很爱耍大牌的艺人。   但在实际工作中,才发现完全不是这样。   阮然的脾气很好,对待同事也友善,哪怕她是助理,也经常会关注她的感受。并不像其他有些大牌明星那样,对助理颐指气使,无论什么事都要求助理代劳,仿佛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巨婴。   因此小灿对主管的要求有些不解,不知道这么叮嘱的用意何在。她曾经问过经纪人,对方却只是讳莫如深地说,做好本职工作难道不是应该的吗?问这么多做什么?   小灿便不好再问。   只是在和阮然工作了两三天之后,她就完完全全地把阮然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和她站在同一战线上。   而现如今战线上的另一个人,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被渣男辜负,哪怕阮然自己不说出口,小灿也替人觉得不甘。   她一边开车,一边试探着问:“姐,昨天那些事,周姐和你商量后续安排了吗?”   “什么事?”阮然顿了顿,反应过来,“季楚楚和沈耀的热搜吗?”   小灿支吾着应了。   阮然说:“不用管。以前不是都不管么。”   小灿急了:“那以前他们也没过分到这个程度啊。这次他们都……”   的确,以前也有沈耀和季楚楚恋爱的传言,但都是网友们圈地自萌,并没有造成太大范围的影响。   但是昨天的热搜,一看就是营销团队的手笔,就是往炒沈耀和季楚楚CP的方向引导。   小灿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阮然,见她有些心不在焉,又提议:“姐,你不能任他们这样,之前是你不想拿沈耀的家世炒作才不公开,但季楚楚都这样了,你还不赶紧宣告一下正宫身份?”   阮然被拉回注意力,有些无奈地笑了:“你看宫斗剧看多了?”   小灿一噎:“也是。什么正宫,沈耀才不配。”   骂完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看着阮然,“姐,我就这么一说,你别不高兴。”   阮然笑了笑:“没事。”   又说:“不用公开,以后也不用管了。” 第5章 毕竟阮然爱他。   听了阮然的话,小灿愣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没再多问。   很快,车子开到了临汀影视基地的门口。   阮然今天的工作是在一部电视剧里客串一个小角色。   这些年,因为沈耀的事业已经步入正轨,不需要额外的投资。阮然便不像以前那般连轴转式的工作,而是选择性的接一点更有价值的工作。   她自己本身也不算是注重物欲的,没有需要的情况下,不太在乎赚的钱多钱少,因此生活也算清闲下来。   这一次来客串,也是因为这个电视剧的导演就是之前让她拿了最佳新人奖的导演,她算是友情出演。   这个角色的剧情很简单,却对全篇有关键的推动作用。讲的是一个宫廷的舞女,由于爱上宫中的侍卫而想与其私奔,最后却发现侍卫其实是反派的卧底,会和她在一起,是因为她手里有重要的情报。   而舞女在刚开始知道真相时非常痛苦,几经挣扎,最终还是决定把真相告知剧里的男女主,男女主顺利解决了危机,并依据律法处决了侍卫。   处决的那天,舞女也去了现场。   即便侍卫从来没有爱过她,可对方却是她唯一爱过的人。   舞女站在人群之中,遥遥看着侍卫被五花大绑,押解上行刑架,最后行刑者手起刀落,侍卫头颅滚地。   看完热闹的人们散场,舞女徘徊了几时,本也准备离开,却在地上看到一枚沾染了泥土与血污的发簪。   那是她与侍卫第一次见面时,侍卫替她捡起的。后来情浓之时,她作为定情之物送给了侍卫。   侍卫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将这定情之物保留在了身上。   -   虽然这部剧是古代背景,但其实宫廷的场景并不太多,大部分剧情是男女主在大漠里征战,也因此剧组之前一直在西北取景。   剧组拍得差不多,准备拍宫廷戏了,才从西北回来,租用了临汀影视基地中最大的一个宫廷场地摄影棚。   整个北城只有另外一个摄影棚比这个场地更豪华,但那是一个国内名导为了拍电影单独搭建的,不公开租用。   即便早上耽误了一会,但阮然出门一向预留足够的时间量,因此当阮然到达时,拍摄场地只有零散几个工作人员在吃饭或聊天。   见到阮然来了,几人纷纷和她打了招呼。都是娱乐圈天天刷热搜的主儿,看见阮然,不由就想起昨天晚上过生日过得满城皆知的那个,以及一起上热搜的那人。   阮然虽然低调,但和沈耀谈恋爱的消息也没想瞒着圈里人,现在沈耀和别的女人上了热搜,他们看阮然的表情就有些微妙,想问却不知怎么问的模样。   反倒是阮然自己,神色是一贯的清淡。干净白皙的脸上礼貌一笑,简单冲几人打过招呼,便去了化妆间。   -   至于沈耀,此时此刻却完全不像阮然这般平静。   他前天晚上和阮然吵架,因此赌气睡了客房,第二天又一大早离开,不给阮然同他和好的机会。   现在他坐在公司顶层的办公室,助理在身边念着工作汇报,他的神思却不断地飘走。   以往,他和阮然从来不会有隔夜的仇。   阮然脾气好,恋爱五年,他很少见到阮然因为什么而不满过。   更不会对他有什么意见。   而两人偶尔的吵架,也是阮然先一步服软,主动和他沟通。   毕竟阮然爱他,又最懂包容。   这些年,在阮然这样的态度下,沈耀同季楚楚的交往,从普通的交流,变成更加越界的相处。   本来和阮然在一起后,他已经和季楚楚关系渐远了,可现在又变成这样,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只是清楚地知道,阮然那副永远云淡风轻的模样,反而让自己更加烦躁。   以至于昨天晚上,阮然那么明显地表现不满,他其实心里是有一丝窃喜的。   却又因为阮然后来过于冷淡与拒绝态度而生气。   甚至到了现在,阮然也没有主动地和他道歉,释放和好的信号。   ……她到底在想什么?就这么乐意和他吵架吗??   助理汇报完,看沈耀一直没有回话,反倒是脸色不愉地捏着手中的钢笔,以为是哪里出了错,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喊:“……沈总?”   沈耀这才回过神来,挥了挥手,随意地让助理下去了。   办公室恢复了他独自一人,他看不下面前的报表,又烦躁起来。   恰在此时,一个电话拨了进来。   是季楚楚。   沈耀按下接通键。   季楚楚有些轻软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过来:“哥,在忙吗?不打扰吧。”   “没事。”   “嗯,我打电话是想问一声,昨天你来我的生日会上救场,没让阮然姐不高兴吧?”   沈耀垂下眼皮,无声冷笑。   实际上,季楚楚不问还好。可每一次他和季楚楚有什么过密的交往,季楚楚都会这样打一通电话过来,问她阮然是不是不高兴了。   提醒着他,阮然对自己身边异性的存在毫无芥蒂。   沈耀没答话,那边季楚楚继续说:“那要么,我去跟她解释一下。昨天是实在是事发突然,想着你在旁边就直接叫你来了,也没来得及想太多。”   沈耀说:“不用跟她解释,她乐意生气就生气。”   开玩笑。要是让季楚楚去解释了,阮然不就更不可能直接问他了?   季楚楚顿了顿,说:“……这不太好吧。都怪我……”   女人柔弱娇软的声音让沈耀听得有些头疼,他压下不耐,软言软语道:“别担心,没事的。”   “……那好吧。”   两人有一会儿没说话。沈耀正准备挂,却听见季楚楚又说。   “哦,对了,网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刷起了咱们两个的……”   “什么?”   “就是,就是那个什么。”季楚楚似乎是难以启齿,“就因为你来了,他们可能误会咱们两个有点……”   沈耀听明白了。   由于沈家主管娱乐板块的原因,他为了避嫌,也是自己不愿意,创业就专门避开了娱乐行业,平时也完全不关心舆论。   因此对于昨天晚上全网磕他和季楚楚的CP一无所知。   “这帮人闲得无聊都瞎说些什么。”沈耀的声音微恼。   他对于自己出现在娱乐板块上有些不满。   那厢沉默了一会,才回答:“是,我也觉得是……不太合适。昨天晚上没看到,今天一早上就跟经纪人说要撤,但她说这个都是网友们的自发评论,不太好直接撤。”   沈耀想想,答:“话是网友说的,但热搜还是可以撤。这样,这事你不用操心,我回头找人给办了,放心,不会影响你。”   这么一来,季楚楚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过了半晌,才道:“那谢谢哥。”   语气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沈耀倒是半点没听出来,一边通着电话,一边又看了看微信消息。没有任何阮然发来的新消息,他更是心烦,心不在焉听季楚楚又说了什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很快把电话挂了。   -   那厢,季楚楚挂断电话,表情有些不快。   助理宋音林在后视镜看着她一脸不满,顿时有些同仇敌忾。   她是季楚楚的粉丝,前一阵试着应聘了季楚楚的助理岗位,没想到顺利上了岗,正高兴自己能跟着偶像一起工作。   这会儿偶像不高兴了,她自然把仇恨转到那个刚和季楚楚打电话的人身上。   宋音林正准备说两句什么,却没料到季楚楚率先发难:“走到哪儿了?怎么还没到呢?你看看都几点了,不知道开快点?”   她连忙收回视线,专心看路,嘴上说着:“马上就到了。”   好在路上没堵车,也确实快到了。   车子很快驶入临汀影视基地,季楚楚在这里拍一部古装网剧的女二,因为没争到女主,她气了有两个月,拍戏时也总是消极怠工。   不过今天她挺纳闷,晚到了这么多,也没见导演催。   下了车之后,她正准备去化妆间做妆造,还没进门,却迎面碰上化妆师。   化妆师看见她,一脸惊讶:“你来了啊。”   季楚楚:“看你还挺不乐意的?”   “没有,哪能呢?”化妆师讪笑着否认道,又连忙说,“得亏你来的晚,不然化的妆也要白费,今天撞场地了,还指不定能不能拍。”   季楚楚皱眉:“撞场地了?”   “对,”化妆师正好也闲,便站原地跟她唠了起来,“说是跟拍《荣华》的剧组撞了,他们人已经来了,正准备开始拍。”   化妆师没说出口的是,撞场地的事其实跟季楚楚也有点关系。   剧组的助理因为预算问题,专门跟影视基地说这天可以租给别人,要是那天他们到不了——这是大概率事件——就让其他组拍,不要再收他们租金了。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季楚楚缺席太多次,有的时候她没到,租的棚子就空着了,可钱还是照花。   时间长了,也是笔不小的开销。   而前一天是季楚楚的生日,租场地的场务想着这位姐怎么也得庆祝到天明,今天指定不会来拍戏的。   谁承想,今天季楚楚竟然来了。   “《荣华》?”季楚楚问,“阮然拍的那个?”   “啊,我不知道啊?”化妆师不知道这部剧还有阮然客串,此刻一脸惊喜,“阮然来了?不我得去管她要个签名……”   阮然的那张脸是所有化妆师的梦想,她这辈子都想有机会给阮然化一次妆。   季楚楚冷哼一声,不屑于理会这个被惊喜砸晕的化妆师,绕过她,往场地走去。   场地中央围了一圈人在说话,阮然站在人群边缘,耐心地等待着两组人商讨的结果。   她已经做好了妆造,穿着绛红色戏服,配着清冷的气质,远远看去,视觉冲击力极强。   季楚楚走过去,故意撞了一下阮然的肩膀,又冲着人群大声说:“怎么回事?这都几点了,这戏还拍不拍了?” 第6章 我亲自去赔罪。   季楚楚能端如此大牌,并非没有底气。   她比阮然入圈还要再早一年,参加了女团选秀,后C位出道。   当年那个选秀节目,最后能让季楚楚C位出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暗箱操作,但是娱乐圈本就污乱浑浊,这些事只要没有被曝光到大众眼前,就没人在乎。   况且后来,烫手的资源季楚楚也是一个又一个的拿,演了不少快节奏的偶像剧,又参加了一些大热的综艺。   这般积累下,她如今在娱乐圈是当之无愧的流量小花。粉丝的战斗力一个顶一个的强。   她也就一天比一天更能拿乔。   阮然猝不及防被她撞了一下,但学舞蹈的本就站得稳,连个趔趄都没打。   只是抬起浓密的眼睫,淡淡地看了季楚楚一眼。   神色平静,仿佛季楚楚的挑衅没有在她心里掀起半点波澜。   季楚楚一看她的神情就来火,正想出言讥讽,其他人却因为她刚刚的声音,已经四下散开,目光也落到她身上。   她顿了顿,压下心中的冲动。   “怎么回事?”季楚楚扬着下巴问。   季楚楚剧组的人表情顿时有些支吾。   原本,他们已经在同《荣华》的剧组商量,今天就让他们先拍,自己再改日调整时间。   因为说白了,这本来也是自己剧组场务揣了投机取巧的心思,本就不占理,况且,他们也觉得季楚楚今日肯定不会来。   不如就这么卖《荣华》剧组一个人情。   而影视基地这会儿的工作人员是新来的,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此时周围聚着的都是平时见不到的明星导演,哪一个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主,早就慌了。   他听见季楚楚发问,颤颤巍巍地回答:“是、是这么着……方才这位导演说您组里反正还有一人没来,不如就把场地让给《荣华》剧组,您、您就改日再拍。”   剧组里的其他人:“……”   季楚楚皱眉:“谁啊?谁没有来,这都几点了?不来就别拍她戏份了呗,凭什么都等她一个人啊?”   全场鸦雀无声了几秒。   随后,一个笑没忍住,“扑哧”一声泄了出来。   清甜如泉水,甘洌动听。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声源处转去。   女人的五官干净清冷,此时却带了浓丽的妆容,巧笑倩兮,一时竟有些摄人心魄。   看得他们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阮然的这一声笑,仿佛点燃了一个导火索,场内剩下的其他人也一个二个忍不住,掩下眸,悄悄笑了起来。   哪怕每一个人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合到一起,却像是哄笑了。   季楚楚哪怕是再不灵光,这会也大概猜出来是因为什么了,她脸色一黑,斥责道:“笑什么?有病吧都!”   所有人的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到他的身上,恶意与探究的眼神,让她感到如芒在背,更是着恼。   但其他人还是在笑,她气急败坏,愈发狼狈。   -   沈氏集团总部大厦,二十七楼。   总裁办公室的面积极大,巨大的落地窗在墙壁一侧,将整个城市一览无余。   这是沈氏集团总部大厦的顶楼,也是沈氏集团的核心与首脑所在。   会议室。   沈浮声坐在宽大的会议长桌的尽头,双手交叠在身前,目光深沉锐利。   会议桌的两侧坐着两排西装革履的商业精英,也是沈氏集团的各级主管们。   平时在下属面前,他们一个二个都是说一不二的领导。此时,在沈浮声的目光下,却都有些隐隐发虚。   其中一个主管,正在念着报告,念到中间时,似乎想要含糊过什么,语速突然变得极快,后来过了那一段,才又放缓速度。   念完之后,沈浮声一句话都没有说,硕大的会议室鸦雀无声,主管心惊胆战,气氛极为压抑。   助理李寅站在沈浮声身后,面无表情,目光却隐带同情。   果不其然,过了两秒,沈浮声开口:“三季度的项目款,再说一遍。”   他的语气很淡,却自带一种难以震慑的威严。   那位主管背后一僵,缓缓翻到报告前面,犹豫着怎么编瞎话。   沈浮声却没有再给他机会,直接说:“你可以走了。”   主管一个激灵,立刻道:“沈总,三季度项目是这样……”   李寅移步向前,客客气气地对主管说:“离职手续会寄到您家中。”   ……   经此一事,其他人便更是小心谨慎,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沈浮声抓到问题。   会议开到一半,门被敲响。   沈浮声道:“进来。”   站在门口的是另外一名助理,名叫许焕。沈浮声出国的几年中,许焕并没有在他身边,因此李寅对他不算熟悉。   只知道也是跟了沈浮声很久的得力老将,颇受倚重。   这会儿许焕推了下眼镜,冲沈浮声点了点头,道:“沈总,是关于临汀影视基地的事。《荣华》和一个古偶剧组今天因操作人员失误,定了同一场地,而起了些冲突。”   会议室里有一瞬间的哗然。   李寅再一次面露同情。   临汀影视基地是沈氏集团的大项目不假,但毕竟有从下往上的各级领导,场地冲突这等小事怎么需要汇报到沈浮声这边。   这就是沈浮声身边老将的水平吗?   他看这个许焕,不出十秒也得滚蛋。   事实却出乎他的意料。   沈浮声果断暂停了这个关乎整个沈氏集团未来十年发展的回顾研讨会,转而亲力亲为地关心起一个项目的客服问题。   “谁同意预定的?”   许焕讲了前因后果,是古偶剧场务和影视基地的工作人员暗中交易,共同决定。   “开除。”沈浮声说,“负责人也开除。”   许焕:“是。”   李寅一凛。   许焕又问:“那《荣华》这边……”   沈浮声简要讲了处理方案,又说:“晚上请荣华全组到长安阁,我亲自去赔罪。”   全场再一次哗然。   许焕却仿佛没有半点惊讶,一晗首,退出了办公室。   而他走之后有那么两分钟,全会议室的主管们,包括李寅都有些愣。   《荣华》也不过是一个电视剧剧组而已。里面是有什么连沈浮声都不能得罪的人,值得他这么尽心而为?   一时间会议室万籁俱寂,离得远的几个主管互相交换着眼神,面面相觑。   沈浮声淡淡地说:“报告都说完了?是要我催你们继续么。”   一屋人才猛地回过神来,收回心思。   -   “然然姐,你刚才笑那一声也太绝了,看季楚楚那黑得像锅底一样的表情,可乐死我了。”   休息室里,小灿仍然对刚刚的场景意犹未尽。   阮然抿着红唇,带着笑意摇了摇头,倒也没阻止小灿。   她当时其实没怎么多想,就是觉得季楚楚着实挺蠢的。   刚刚还没等季楚楚问出来什么,基地的负责人急匆匆赶来,说请两拨人稍安勿躁,这种情况,他们需要去请示一下上级。   《荣华》的导演闻言,也跟着过了去。   其他人便回到化妆间先休息。   阮然和小灿正坐着,突然有人推开化妆间的门,季楚楚闯了进来:“阮然呢?”   小灿顿时收住笑容,站起身。   季楚楚看见小灿,一脸不屑地命令:“你出去。”   小灿怒道:“你算老几!”   化妆间没其他人,因此小灿说起话也格外不顾忌。季楚楚几时没被这样噎过,顿时气结。   她不再搭理小灿,转而瞪着阮然,语间带刺:“昨天拍卖会,联姻聊得怎么样啊?”   阮然坐在化妆间的靠背沙发椅上,双腿优雅交叠,露出绛红色衣裙下漆皮高跟。不管是季楚楚进来,还是这般质问,她的神色始终平和闲散。   美得魄人的眉眼之间,皆是沉静与冷淡。   小灿扭头担忧地看了阮然一眼,又嫌恶地看了眼季楚楚。觉得这个话题她或许不合适听,还是掩门出去。   季楚楚见她一时没有回答,更是气焰嚣张:“想来也不会聊得怎么样,毕竟你未婚夫在我这里喝酒呢。”   说完,她好像发现自己错了似的,飞快地“哦”了一声,又阴阳怪气道:“不好意思,好像还不是未婚夫,我说错了。”   阮然静了一会,笑了笑,突然问:“你喜欢沈耀吗?”   季楚楚一愣:“什么?”   阮然诚恳道:“喜欢的话,不如试着去追一追。不过你知道他的,有点固执。一开始没把你当女朋友看,以后可能也难了。”   季楚楚:“……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我面前炫耀吗?”   阮然没回答,她站起身走到季楚楚面前,个子比季楚楚要高些。   季楚楚只能仰头去看,只觉得面前女人气质冰冷,自己与她对面相望,如同船只遇上冰山。   “季小姐,请回吧。”阮然说。   季楚楚含恨咬了咬牙。   哪怕再虚荣,她也无法对自己撒谎。   她知道阮然说的是对的。沈耀从来没有将她作为一位可以交往的女性看待。   她与沈耀自幼相识,那时沈耀的身份还是一个没有父亲的私生子。   而当沈耀被接回沈家后,同她的联系就渐渐淡去,还是在她孜孜不倦的主动下,两人才没有彻底失联。   一开始,沈耀对她的邀请不闻不问,后来不知从何时起,沈耀似乎突然对她的那些邀约感了兴趣,她当时兴奋得快要疯了,以为沈耀终于回应了她的心意。   后来才知道,那时沈耀已经和阮然谈了恋爱。   自己不过是沈耀恋爱之余的生活调剂罢了。   可明知沈耀并不爱她,她却仍如饮鸩止渴,弥足深陷,难以放弃。   一次又一次放任着自己与沈耀的交往。   有的时候,她会在和沈耀单独的会面中,听沈耀谈起自己的女朋友,语气中是无法抑制的炫耀。   她一边觉得甜蜜,一边嫉妒得发疯,感情让她无法怪罪沈耀,便将怒意转移到阮然身上。   甚至会想,如果不是阮然,现在和沈耀在一起的,应该就是她。   想到这,她对阮然又扬起下巴:“你得意些什么?谈联姻这么重要的场合,沈耀都会为了我放弃,你凭什么觉得他就喜欢你?”   “而且,影视基地是沈家的产业吧,我告诉你,刚刚我来之前,就看到你们组的人在收拾东西,准备走了。看来这里今天还是我们拍,就这种事情,沈耀都不会偏心你。”   阮然听了,只觉得荒谬,但她还没答话,化妆间的门被轻轻敲响三下,随后便有人拧开,探头进来。   “然然姐,你在这里,快收拾东西准备走吧。影视基地给我们升级了场地,就王导拍电影要用的那个,让我们去那里拍。”   季楚楚一听,眼睛都瞪大了,质问道:   “王导的那个?不是说租都租不来吗?凭什么你们能去那里?我们就只能待在这?”   工作人员困惑地看了季楚楚一眼:“你们不能待在这里。你不知道吗?你们剧组已经被禁止再预订临汀影视基地的场地了。” 第7章 沈耀,我们到此为止吧。……   季楚楚脸色一白。   “你什么意思?”   工作人员平时也见多了季楚楚的嚣张做派,此时抓住机会,便忍不住刺了两句:“不知道还以为临汀是你家开的呢,原来连订场地的资格都没有。”   季楚楚刚刚还讥讽阮然,这会脸色发红,胸膛一起一伏,显然是气狠了,却又无可反驳。   最后狠狠瞪了一眼阮然,转头离开了。   换场地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他们到达新的拍摄地点时候,马上就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拍摄。   这次执导电视剧的,是当年帮助阮然拿到最佳新人奖的导演安贞。那也是阮然出演的第一部 电影。   实际上,由于阮然并非表演专业出身,在演那部电影时,她的演技还相当青涩,本来不至于能拿到最佳新人奖。   但是那部片子是关于一个与已逝的亲人对话的电影,拍摄的过程中,阮然想起自己逝去的母亲,外公与外婆。   曾经拥有的幸福时光,遗憾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挚爱。   很容易就把情感投入其中。   是以演完那场戏,电影中的主角得到了救赎,而阮然本人也终于放下了心底的遗憾,从这部电影中汲取了面对未来的力量。   甚至在戏外也和戏中饰演自己母亲的人,保持了密切的联系。   正因如此,阮然这一次才会答应导演邀请的友情出演。   由于抵达这个场地时已经是正午,外面阳光正好。导演安贞便决定先拍摄处决舞女的情人那一场戏。   舞女亲眼看到自己曾经的情人头颅落地后,于泥污之中找到他们的定情信物。   其实她的情人并不是不爱她,只是有更重要的事。   也曾经挣扎过,但最终没有选择舞女。   阮然这些年有了不少拍摄经验,已经不再是第一次拍戏时,那个只能依靠自身情感而引导表演的演员。   但是今天的拍摄,仍旧不算顺利。   “NG!”导演再一次说道。   阮然收回自己的情绪,朝着导演组和工作人员的方向鞠了一躬,以示歉意。   “前面都演得很好,只是看到簪子那一刻的表情还有些不够。”导演对她说。   其实阮然自己也能够感受到这种表演的不足,她很难去推演舞女这时会想什么。   不知道对方的心理,就没有办法把那股情绪表达出来。   “抱歉。”阮然再一次说。   “没事。”导演看了看外面的采光,决定今天先不拍摄这场,便说,“我们先去拍室内戏,你这几天再想想这一块该怎么处理。”   哪怕NG了这么多次,剧组的其他人员也没有半点怨言,主要是阮然平时随和好相处,让他们都颇有好感。   况且,这一次能用上这种场地,他们私下里都偷偷在传,都是靠阮然的功劳。   -   好在接下来的拍摄都非常顺利。   拍摄完成后已经是傍晚,阮然在化妆间卸了妆,换上自己来时的装扮。   小灿在旁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嘟囔着:“好在沈耀还是个有良心的,愿意出面把这个场地给你。”   阮然:“……你从哪儿听说的?”   小灿道:“他们都这么说的啊,临汀不是沈家的产业吗?其实本来场地冲突,给一边用,另外一边赔偿就足够了。结果这下不但给咱们升级了场地,又直接禁止了季楚楚那边再订场地,一看就是为你出气嘛。”   “这个沈耀,总算是做了一件人事。”   阮然有些好笑地看她,卷翘睫毛下,眼神满是讥讽:“你觉得可能吗?”   小灿愣了一下。   她突然想起来,之前其实也有类似的情况。   那一次是阮然接到了一个导演的邀请,想让她去一部电视剧里担任女二号的角色。   那部电视剧其实资源一般,但阮然因为沈耀的创业,希望能有更多的现金流,便答应了导演的邀约。   却没想到在准备进组前,季楚楚却将这个角色截了下来。   已经答应的事情,阮然并不想拱手相让。没成想,后来竟然是沈耀劝阮然把资源让出去。   沈耀同阮然说话的时候,小灿也在场。   当时沈耀说:“楚楚她特别适合这个角色,如果是你,演绎并不会有她那么好。不如把这个角色给她。”   小灿当时就瞪大了眼,但阮然并没有说话。   她只是停顿了一会,笑了笑,说:“可以啊。”   不过后来,阮然马上接到了一部更好的电影资源。而季楚楚抢来的那部电视剧,因为主演的丑闻被曝光而没有了下文。   “是我想多了,沈耀这种人,怎么可能……”   小灿愤愤地说了个开头,却没敢继续,担心让阮然伤心。   阮然却垂眸,并没有什么伤心情绪,只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灯光下她的脖颈的弧度优美,肤色白皙。   她是在想,除去这一点,沈耀也不可能插手沈家的产业。   毕竟沈耀是最希望和沈家划清界限的人。   作为私生子,沈耀的童年并不幸福,母亲林如虽然被沈耀的父亲哄骗着生下沈耀,但在知道真相后却也没有狠心离开,反倒仍旧死缠烂打。   而因为对沈耀父亲的失望,林如也常常把自己的痛苦施加到沈耀身上,沈耀看多了母亲为所谓的爱情丧失自我的模样,便对这个涌动着权力与金钱的沈家愈发厌恶。   是以后来,他只想撇清和沈家的一切关系,从头开始独自创业。   沈耀的这些想法,除了阮然,其他人多少都会有些不理解,也不会像阮然这般全力支持。   阮然甚至为此做出了一些牺牲。   也因此,没有人比阮然更清楚,仅仅是一次场地冲突,是不会让沈耀去联系他疏离已久的沈家,帮她撑腰。   ……那会是谁呢?   临汀影视基地作为沈家的重要项目,应该只属于沈家掌权人那一支的管辖,而不容其他旁支插手。   念及此,阮然的脑海中出现了那个深沉而莫测的男人。   顿了顿,又觉得有些荒谬。   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也到不了那个程度。   算了,大抵是内部的处理流程,和给谁撑腰没有半点关系。   “别多想了,”阮然说,“晚上不是临汀请客吗?准备走吧。”   正说着,阮然放在桌上的手机却响了起来,来电提示是沈耀。   小灿不小心也看到了来电提示,看了一眼阮然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门口。   阮然点点头,小灿便推门出去了。   接起电话,沈耀的怒意劈头盖脸。   “场地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你又挤兑楚楚了?”   阮然顿了顿,本就沉静的眼眸像是浮声了一层冰霜,显得更加冷淡。   “季楚楚告诉你了?”   “我从哪里听说的并不重要,”沈耀说,“重要的是,我和你的矛盾,你为什么要牵扯其他人?”   阮然白玉一般的手指轻点着化妆桌面,只觉得沈耀说的话十分可笑:   “你和我的矛盾?我还想问,我的剧组和季楚楚剧组的矛盾,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和季楚楚有矛盾,不就是因为我吗?你不就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不高兴吗?有什么不满意的你直接找我,没有必要找季楚楚的麻烦。”   阮然的神色冷了下来:“沈耀,你不要太自大。”   沈耀的声音噎了一下。   此时沈耀站在自己的办公室,整个人的气势被阮然一句话轻飘飘地戳破,有些气急败坏。   一开始季楚楚打电话,带着哭腔对他控诉场地问题处理不公,一定是阮然针对她时,沈耀的心里是高兴的。   他想阮然其实确实是介意他与季楚楚的交往,不然不会如此针对季楚楚。   这么想着,连昨天因阮然态度不好而生的气,也似乎没那么严重了。   今天一天,他频频地看手机,却没有收到阮然的任何消息,已经烦躁了一整天,甚至差点儿摔了一个杯子,只是因为助理泡咖啡的温度不对。   现在他得知阮然找季楚楚的麻烦,便迫不及待、又趾高气扬地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想着阮然只要承认她的不满,并因为自己的态度向他道歉,他就会原谅她。   他甚至可以向阮然保证,以后不会和季楚楚有过密的交往。   只要阮然对他这样要求。   可他没想到阮然竟然是这个态度。   他的愤怒更甚,竟开始口不择言:   “我自大?你怎么好意思说我自大?我做的那些事,你明明嫉妒得发疯,却又不敢承认,是不是?”   阮然的呼吸微微一滞。   哪怕和沈耀相处这么久,她却仍没能想到沈耀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突然,仿佛明白了什么。   “所以你是故意的。”阮然平静地说。   “什么?”沈耀一怔。   阮然却没有再问下去。   这些年来她和沈耀交往时,一直觉得的异样,终于找到了根源。   原本,她以为沈耀只是因为分不清朋友和恋人的界限,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帮助季楚楚。   而每一次沈耀和她解释,说因为季楚楚更需要帮助,而偏向于她,她也就完全相信,沈耀没有二心。   恋爱的二人,感情之间的信任是最重要的。   她也因此给予沈耀自己全部的信任。   沈耀做出那些越界的事,她也不会在意旁人的言语。   毕竟他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有些事只有他们两人懂得。   阮然从来都是这样想的。   却没有想到,一直以来,那些让自己不舒服的事情,都是沈耀自己故意。   不管是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力也好,或是试探她的底线也罢。   沈耀分明是在知道她会因此感到不舒服的情况下,而选择了和异性走得更近。   以期在她表现出在意时,获得一种高傲的满足。   这已经触及到了她的底线。   她无法去爱一个对着自己的恋人,都充满心机与计较的人。   其实从昨晚到今天,阮然自己也在想。   恋爱如果是这般模样,是否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也曾经是真心实意深爱过的。   她想起自己与沈耀第一次见面。   那时她来到阮家不久。   那一天,阮然裹着毛毯站在房间的阳台上,冻得瑟瑟发抖,只希望能感受到一些阳光。   却听到一个男孩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阮然当时眼睛不好,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朝着声音的来源转过头,轻声说:“晒太阳。”   男孩笑了:“阴面有什么太阳啊?你这样晒不到的。”   男孩又说:“你是阮家新来的小姑娘吧?能自己下楼吗?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沈耀带他到了自家别墅的屋顶。阳光从各个角度铺洒下来,暖意从皮肤渗入骨髓,驱散彻骨的寒冷。   阮然蜷缩在毯子里,头一次觉得,来到阮家,还是会有好事发生。   而男孩的声音干净而明亮,向她保证道:   “要是喜欢,我天天带你来这里,你天天都能感受到阳光。”   可后来买房子时,沈耀却因为公司需要更多的资金,而执意选择了一套便宜一些的、阴面的房子。   一切已不复昨日。   阮然闭了闭眼。   盘旋在脑海里许久的念头终于缓缓落地。   她平静地开口。   “沈耀,我们到此为止吧。” 第8章 和我结婚。   沈耀一愣:“你说什么?”   阮然说:“我们分手吧。”   沈耀举着手机,刚才的怒容在脸上愣怔着,仿佛凝固的石膏像。他一时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恋爱五年,“分手”这两个字从未从阮然的口中说出。   沈耀定了定神,想到之前阮然的柔和温情,很快平静下来,笃定地说:   “你在跟我赌气。”   阮然没有去纠正他一时的固执。   只是说:“房子的归属等有空时候我们见面聊一下,其他没什么,你有什么需要讨论的也可以提出来。”   语气平静,仿佛在商讨商业合作。   沈耀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阮然,我没有想到你会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阮然笑了笑:“所以它不是玩笑。”   说完,剧组里有人冲她招手,等着她一起搭车去长安阁,阮然便没再同沈耀多说,把电话挂了。   而沈耀听着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响声,在原地站了很久,仍然在消化着刚才的事情。   阮然要和他分手?   怎么可能?阮然怎么会和他分手呢?   明明是她先告白的,怎么还能先说分手呢?   不是说喜欢自己吗?   沈耀愈想愈气,无法压抑住内心的暴躁情绪。   自己就主动跟阮然打这么一次电话,对方就拿乔成这个样子了!就应该晾着她才对!   他话是这么说,人却在办公室中烦躁地来回踱步,完全不顾堆积在电脑桌前的工作。   直到最后一缕光从天际消失,夕阳落下了。   -   长安阁是北城知名的酒店,装潢古朴而大气,并不过分豪华,却有着低调的禅意。   这天晚上长安阁被临汀包场,设立自助餐。   其中导演组和主演有额外的独立包间,而其他人便可以在大厅落座,自由取餐。   阮然这一次只是友情出演,因此在导演安贞邀请她去包间时,她婉拒了。   觉得坐大厅总是更自由一些,也方便自己先行告退。   今天晚上还有些事情要办。   她刚才听沈耀的反应,猜想沈耀或许不会那么快同意分手,但自己心意已决,再回到原来的公寓,与沈耀同起同住,总归是不太合适。   好在她在城市另一边还曾买过一套房子,虽然买下来之后便没住过,但装修齐全,过去收拾收拾应该就能住下。   ……   “哎,然然姐,你知道安导要拍新电影了吗?”   阮然去取了些餐食,落座时,有同组的小姑娘招呼道。   是一个刚入行的新人,长得很可爱,笑出来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阮然点点头:“听说了。”   之前安贞也和她讲过,自己拍这部电视剧是调剂一下,拍摄完成后便会准备下一部电影。   说到这个,席间便聊起了安贞的其他作品,不免就又提到阮然参演,获得最佳新人奖的那一部。   “然然姐,不是我说,你的事业真的好顺风顺水哦。”小虎牙喝了点酒,说话就不怎么顾忌,“大学出道,第一部 作品就是最佳新人奖,再然后部部都是好资源,就好像、就好像绑了火箭往上飞一样。”   小虎牙是正统科班出身,也算是有灵气的演员,即便如此,毕业之后演艺这条路仍走得磕磕绊绊。   娱乐圈各方利益牵扯众多,水又深,其实不是好走的路。   小虎牙说话天真,席间的其他人却都淡笑不语。   在他们看来,阮然能有如此成就,和背后的沈家也不无关系。   当然,阮然的硬实力是够的,不然硬捧也红不了。因此,哪怕阮然背后有靠山,他们也不会觉得妒忌。   一滴水怎么会去嫉妒一场春雨呢?原本就不在同一个高度。   到阮然这种程度,与其觉得不平,更多的则是钦佩与羡慕。   况且,今天他们能用到那样的场地,晚上还能来这里吃饭,不都是托阮然的福吗?   这么想着,有人便顺口问道:   “然然,今天沈耀会来接你吗?”   抓紧机会,也想当面见见金主爸爸。   阮然笑了笑:“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桌上其他人皆是一愣,又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   阮然清丽的面容倒是比谁都平静,有半开玩笑地解释道:“换摄影场地,还有晚上来这里吃饭的事,功劳都算不到我身上。任由大家这么误会,晚上怕是要有鬼来敲门。”   听了这话,其他人都笑了,阮然也挽了下鬓角细碎的头发,低头喝了口汤。   这话说出来,旁人也不一定全信,但她不太有所谓。反正时间长了,早晚都会知道的。   -   席间后半程,大家便不像之前那样留在自己的座位,而是四处走动、交谈起来。   阮然随便吃了一些,觉得有些闷,便也起身,走到一侧的露台。   露台的位置隐蔽,入口处有窗帘遮挡,因此这会儿没什么人。   白皙的胳膊抵在栏杆上,阮然望着深远的夜空。   隔着一道窗帘的背后,人群涌动,人声喧嚣。   而阮然独自站在这里,仿佛离世界很远。   今晚天气晴朗,夜空繁星闪烁,阮然身穿墨绿色长裙,外搭一条雪色披肩,远远看去,袅袅婷婷。   只是显得有些寂寞。   阮然轻叹一声。   她心知自己的事业顺风顺水,大多数人都会艳羡,她也理应满足。   但没有人知道,一开始,阮然是不打算做演员的。   她自幼师从母亲学习舞蹈,原本也计划作为终身的事业发展下去。   只是舞蹈在国内终究算是小众,挣钱的机会并不太多。   临毕业的时候,阮然曾经面临两难的选择。   一方面,阮然母亲曾经的老师提出想要收她为徒。要她专心磨练,假以时日,定会在舞蹈界有所成就。   那位老师是业界颇受倚重的大佬,早已不再公开收徒,能提出让阮然做关门弟子,可遇不可求。   然而舞蹈清贫。不求名利,只为钻研,则清贫更甚。   阮然本身不爱荣华,亦渴望能在舞蹈方面有所发展。   却因为沈耀创业伊始,便想着该如何给他一份支持。   因此竟犹豫了。   而恰在此时,安贞递来了电影邀约,片酬丰盛,剧本又细腻,触动人心。   几番权衡之下,阮然选择了接受安贞的邀请,拒绝了那位舞蹈界的大拿。   后来,一战成名,片约不断,便彻底踏入了演艺界。   如此万众瞩目,受人艳羡,却是有其代价。   那位舞蹈界的大拿,至今不愿见她。   她亦于心有愧。   后悔么?   时至今日,阮然只能说自己是有遗憾。但如若再回到过去,怕是仍旧会作出同样选择。   哪怕已经是与沈耀分手的当下,阮然仍然不悔于自己当时当日的选择。   因为后悔无用,而自己曾经付出的一腔真心,哪怕未被同等对待,也是她曾用力爱过的证明。   那是沈耀不曾接受的、她最丰沛的财产。   “阮小姐。”   突然间,有声音传来。   随之飘来的,是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   阮然微怔,转过头,   窗帘摆动,明暗之间,她看到男人高大的身影。   竟是沈浮声。   深邃眼眸与她对视半秒,沈浮声微笑了一下,走上前来。   与她一同趴在露台的栏杆上,丝毫不在意高定西装被压出皱褶。   “还真是你。”沈浮声望着远方的夜色,随意道。   阮然一时没答话,表情沉静,思绪却转动着。   今晚临汀请客,长安阁包场,如若沈浮声会来,便只能说明一件事。   今天的场地一事,决策人是他。   念及此,阮然有些怔然。堂堂沈家的掌权人,沈氏集团首席执行官,竟会为了这么一件小事上心。   但无论如何,阮然也不会觉得,这事会和她有半点相关。   或许剧组内,有其他沈浮声在意的人。   思绪落定,又转而想起,上次两人告别,并不算愉快。   这晚见面,亦有些猝不及防。   一时便不知该说些什么。   侧头看了一眼。   背光的夜色之下,沈浮声的侧颜极为优越,鼻梁鼻挺,桃花眼的弧度漂亮,像是潋滟的池水。   像是欣赏了会夜色,沈浮声才一偏头,看着她。   “上次多有冒犯,抱歉。”   阮然一顿:“没事。”   又默一会。   以为就此揭过,沈浮声却不紧不慢地解释:   “本来是真不知道,不过晚上看你与沈敬臣那家一起,听闻是要谈订婚,却怎么也不见另一主角。晚上散场,也没人来接。广播上听到,才知道——”   “——沈总。”阮然打断他。   沈浮声从善如流地停住,看她。   明明说的道歉话语,眼神却毫无歉意。   阮然道:“不必多言。我与沈耀已经分手了。”   话说完心底苦笑一下,怎么恋爱谈得众人皆知,分手了还要一个个告知。   沈浮声一顿,似是真有愣怔。   过了几秒,他眼底弥漫上一丝笑意,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   阮然预感不对,下意识想解释。沈浮声却赶在阮然说话之前,慢条斯理地安抚:   “我知道,分手这事,与我无关。”   阮然:“……”   话都叫这人说了去,自己再说什么,都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索性便没再说话。   一时,两人又是无声。   有风吹过,撩起沈浮声细碎的额发,他仿佛忖度着什么。   过了会,沈浮声瞟了一眼她雪色长毛的披肩,随意道:“披肩不错。”   阮然一顿:“多谢。”   立刻想到沈浮声花五百万拍下来的那件披肩。   不知他又打的什么主意。   下一秒,沈浮声轻慢指控:“但你有些不大礼貌。”   阮然怔然:“怎么……”   沈浮声靠得近了些,特意压低嗓音似的:“五百万的礼物,阮小姐不知道要回礼么。”   阮然几乎是愕然地看着他,一时尚不知怎么回答。   回礼一事,她并非没有考虑过,但沈浮声给她那烫手山芋不过是昨天,再怎么着,也得给她时间准备,更何况——   还没想好如何应对,沈浮声笑了。   是真的带了笑意,桃花眼弯起,褪去了对着别人时的薄凉。   阮然立刻意识到他是在逗她。   她有些着恼,又深知这股恼意反而会助长沈浮声此时的气焰。   便干脆压下神色,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然而这样的心思却也被对方看穿,男人眼中的笑意更盛。   直到她别过头许久,才稍稍收敛。   “好了,不说这个了。”   她听见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随后金属碰撞,紧接着打火石摩擦。   沈浮声又拿了支烟。   这次是真点着了,不知怎么,飘来沉香的味道。   那味道有些熟悉,阮然一怔,却又觉得不太可能。   还未来得及细想,男人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另外有件事,想请阮小姐考虑一下。”   是讲正事的语气,音色沉稳。   阮然转过头。   隔着缭绕的烟雾,沈浮声的神色看不分明。   望着他,像是望进无光的丛林。   她不由屏息。   男人看着她,半点不复之前的笑意,也不再轻闲。   平静地同她说:“和我结婚。” 第9章 傻子。   沉默大抵持续了两分钟。   阮然收回视线,不再看沈浮声,音色清冷:“沈总,玩笑开多了,就没意思了。”   她分明没看他,却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如有实质的目光,在她的侧脸逡巡。   过了一会,沈浮声才咬着那根烟,缓缓吸入又吐出,若有所思:“所以,你觉得是玩笑。”   这话说的,反倒像是指控阮然揣测过度。   阮然心说:不然呢。   以他沈浮声的身家地位,想结婚有多少人前赴后继。她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两天之前还素不相识。   沈浮声想了一会,又突然问:“那当回礼呢。”   阮然:“什么?”   问完之后就反应过来,话题是又绕回方才那披肩上去了。   顿时觉得有些可笑。   五百万的披肩,买一场婚姻。就这么把她当物件摆弄么。   阮然薄怒:   “或许沈总觉得婚姻是可以随便谈来当儿戏的事,但——恕我不能苟同。回礼一事,我自会用心挑好,改日送到沈总府上。今天就先失陪了。”   她不欲多说,略一点头,转身便走。   “——我是认真的。”   沈浮声一出声,还是拉住她的脚步。   语气甚至还带了些无奈:“怎么就不信我?”   阮然仍背对着他,站得笔直,等下一个说辞。   雪色披肩落在墨绿长裙上,如同落雪的松。   沈浮声思索道:   “需要我跪下来求婚么。”   那语气,还当真一副若是她点头,他就能跪的样子。   荒唐得要命。   “沈浮声——”   阮然有些忍无可忍地转过身,蓦地对上一双带了些笑的桃花眼。   “——好了。”   赶在阮然再次着恼之前,沈浮声迅速安抚。   终于换上一副严肃口吻。   “不是玩笑。阮家南宇一派需要联姻,沈家是最好人选。”   总算像点样子,但阮然仍旧不信:“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这么关心我?”沈浮声反问。   “……”   沈浮声低低笑了一声:“好处很多。商业考量你若想知道,改天我可以和你讲。但说实话,阮小姐,沈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光鲜。旁支芜杂,尾大不掉,处处受制。你身在阮家,这种事应当并不陌生。”   若是任何一个被沈浮声坑得满脸血泪的沈家旁支在这里,免不了要指着沈浮声的鼻子大骂:去你妈的,沈家早就被你亲手洗牌洗得干干净净,怎么还有脸说这些话?   但此刻谁都没有,只有他们二人。阮然对那些商业往来本就是道听途说,此刻便似信非信,由着沈浮声大言不惭地哄骗。   她思忖一下,还是道:“我明白了……但是抱歉,目前我还没有这方面打算。”   先前阮南霆让她与沈家联姻,如果不她正好与沈耀恋爱,她也并不会同意。   沈浮声点头,宽容道:“不着急,有兴趣联系我便是。”   他递上名片,骨节分明的两根修长手指夹着,阮然不好再推辞,便收下。   只一张硬质卡纸,雪白细纹,无其他多余装饰,甚至没有职级。   沉黑色的沈浮声三字清晰印到右下角,便已能说明一切。   她低头接过,就没能看见沈浮声的视线。   落在她雪白的后颈上,幽深而不可捉摸。   有近乎暴戾的渴望,却被强硬地压制,不泄露一丝半毫。仿佛无声而汹涌的海。   到最后能看出的,竟只是一抹无奈。   真心实意抱以怀疑,反倒要信这些虚与委蛇。   ……傻子。   -   这一天,季楚楚过得并不顺利。   她始终不能相信,就场地订重合这么一件小事,最终的处理结果竟然是他们不能再预定临汀的影视基地。   而更可恨的是,剧组的其他人,似乎都认为这件事和她有关。   订不了临汀,他们只能去另外一处偏僻的摄影棚取景。   条件要差很多,剧组众人怨声载道,连带着每每路过她,都刻意无视她,表情皆是冷淡与漠然。   季楚楚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她想不明白,找到了当时订场地的场务,指着她的鼻子问:   “你自己的问题,凭什么都怪到我头上?”   场务的嘴唇嗫喏着,微微颤抖,最后竟突然崩溃,推了季楚楚一把,大声喊道:“那如果不是你总不来,我能这样吗?我们至于今天在这里拍戏吗?”   被这么突然指责,季楚楚近乎惊愕,然而身边其他人还不断帮这小场务帮腔,气得她肝都疼了。   自出道以来,季楚楚靠着她妈妈争取来的资源在娱乐圈一直如鱼得水,自己也因此更加嚣张跋扈,还从来没有落过这般的境地。   不过没关系,她已经找沈耀说了这件事。   虽然先前怀疑是沈耀动手,特意帮阮然撑腰,但打电话试探之后,便知道沈耀对这件事其实毫不知情。   他允诺会帮她处理。   他到底还是会偏向于她。   然而这一天到了结尾,沈耀的处理结果还是没有来。季楚楚在片场从早坐到晚,始终没有人让她去演戏。   去问导演,导演只是让她再等等。   这种事从来、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以前季楚楚三天两头才去剧组,因此每当她现身时,导演都会紧着她的戏先拍。   什么时候还会这样,明明她到场了一天,一句台词都没有说!   到晚上回到保姆车上时,季楚楚忍不住摔了车上的杯子。   助理宋音林看到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安抚:“怎么了?楚楚姐?是谁惹你不高兴?”   季楚楚握着拳头,指甲掐进肉里,咬着下唇:“阮然。都是因为阮然。”   -   “如果我晚上回去,她和我道歉,我还是会给她一个机会。”   人声嘈杂的酒吧,沈耀喝了口酒,对着朋友胡一成说。   胡一成笑了:“你啊,还是太心软,要我说,就该晾着她几天。”   胡一成与他同是豪门子弟,两人上大学时相识,是那种不大走心的狐朋狗友。   他一向不喜欢阮然,觉得她傲,目中无人,看着他仿佛隔了层冰,态度虽是客气,但也疏淡。   今天下午他约沈耀喝酒,恰巧沈耀因为阮然的事心烦意乱,并不想回家便应了下来。   沈耀自顾自干了一杯,把玻璃杯往桌上一按,骂道:“分手是能随便说的吗?啊?知不知道说着说着就成真了!”   胡一成说:“女人就爱玩这些,靠分手试探你,就是想看你心慌意乱。”   沈耀冷笑:“我?心慌意乱?开玩笑。我怎么可能因为她心慌意乱?”   他又叫了一杯酒,一仰头灌了下去。   沈耀喝得猛,有些头晕眼花,放下杯子的时候没放稳,玻璃杯从桌面滚落滑下去,碎了一地。   声音清脆,他愣怔看着,竟不合时宜地,有一丝细微的恐慌。   蓦然感受到一种暗喻,是说他抓不住任何。   胡一成倒是不慌不忙地叫来了服务员处理,又笑道:“别为这个烦心,不是她先向你表白的么?得到了是不会轻易放手的。这种时候你越理她,她就觉得越能把控你。你要是不理不睬,她反而就慌了。”   似乎是被胡一成的话安抚,沈耀定了定神,很快把这丝莫名其妙的预感压了下去。   他知道阮然爱他。是阮然先爱他的。阮然不能先放弃。   后来沈耀喝多,恍惚间想起他第一次见到阮然。   那个时候他们都才十六岁。阮然刚刚来到阮家,白而细瘦,眼睛的位置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纱布。   但纱布也没有将她的容貌遮掩,反而透出一丝脆弱的美感。   那时他就觉得她很漂亮,乖巧得像一个精致而易碎的瓷娃娃,连触碰都要小心翼翼。   两家离得不远,他常常去找她。   阮然喜欢晒太阳,他便经常带她去自己家屋顶的天台。   两人并肩坐在那里,他给她讲当日的见闻,偶尔抒发一下对母亲与家族的不满。   有时还会突发奇想,带她去外面的小吃街逛一逛。   他最喜欢的,是人潮涌动时,阮然因为看不见而不安,而紧紧拉着他的手。   阮然的手一向很凉,似乎是怕冰着他,阮然只会握住他一个指尖。   然后说:“你的手好暖。”   她很依赖他,这让他感到满足。   因为眼睛的原因,阮然很长一段时间有人都没有去学校上学,而是在家有老师授课。她很聪明,失明也没有太耽误学业,眼睛治好后,她顺利通过了高考,上了和沈耀一样的大学。   在大学的新生开学典礼上,阮然穿了一身冰蓝色的丝质长裙,于舞台中央翩翩起舞。   白色的干冰如同迷雾,十八岁的少女的身姿比起之前更为曼妙而成熟,在一片白茫茫之中若隐若现,美的如同出尘的仙女,一眼惊艳。   沈耀坐在中间的座位上,听到身边的同学的感叹,面无表情。   瓷娃娃不再独属于他,她被拿出去,放到橱柜上,所有人都惊异于她的美丽。   那之后,他对阮然的态度便冷了下来。   阮然仍像以前那般去找他,他不理不睬,暗地里却将每一个向阮然表白的名字牢牢记住。   自己也不明白,在听说阮然态度果决地拒绝那些人时,那松了一口气般的心情是为什么。   直到有一天,阮然站在他的面前,一贯清冷的瑞凤眼中,透露出一丝紧张。   拒绝了无数人的阮然,独独对他说:“我喜欢你。”   沈耀骤然乍起一份莫名的狂喜,却本能般压抑下来。   思虑许久,才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那我们可以试一下。”   心里却带有一股近乎扭曲的满足:看,她喜欢的还是我。 第10章 她还没有答应我的求婚。   当时沈耀说的是“试一下”。   然而在后来五年恋爱的岁月里,沈耀也从来没有说,是试成功、还是试失败了。   阮然也没有问。   他们就维持着这样的关系,从大学、到毕业、到此刻。   而这段恋情,每每向外人提起,沈耀总不忘强调:是她先爱我。   想起这些事,沈耀仿佛又找回了一些信心。   是阮然先喜欢他的,情到浓时阮然说过爱,但他没有。   他对于阮然的爱,不过是一种回应、一种施舍。他并没有主动付出过什么,自然也不会失去。   该为自己说过的话后悔的,只是阮然而已。   -   接下来的几天里,阮然始终没有收到沈耀的任何消息。   实际上,她虽然想找沈耀把房子的事情说清楚,但刚刚进组,本就起早贪黑。又赶上自己搬家,一切生活用品还需配置,忙得焦头烂额。   就也没来得及联系沈耀。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个道理阮然心下清楚。没空和沈耀面谈,她便抽空和他发了条信息,说房子她不会要,但请沈耀把她当年购房提供的资金还给她。   能做的都做完了,沈耀没回她,她也无暇顾及,暂时没再想这件事。   拍卖会过去几天后,阮然接到一通来自阮南霆的电话,是与她商量再一次与沈家讨论联姻一事。   拍卖会的当天,由于沈浮声对阮然的熟稔,致使沈耀父母对阮南霆及阮然有所忌惮。   后来主动再次提出联姻一事。   阮南霆再三考量,心知阮然和沈浮声的交情不足以对南宇集团做出根基上的改变,同沈家联姻仍是最好的选择。   便打了电话,催到阮然这边,让她同沈耀再商量一个日子。   “我和沈耀已经分手了。”阮然说。   阮南霆难以置信:“你开什么玩笑?恋爱谈的好好的,怎么就分了?”   他一转念,马上又说:“你是担心嫁入沈家,林如为难你吗?她不会了。那天沈浮声做了那些事,没有人会再敢为难你。”   沈浮声。   时至此刻,阮然也算想通,不管是拍卖会上的事,还是后来的场地一事,那些反常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提出联姻的铺垫。   对方目的鲜明,反倒叫她安心下来。   “不是因为林如,”阮然说,“我和沈耀分手,与旁人没有关系。”   听到女儿如此坚决,阮南霆怒道:   “怎么会没有关系?你以为在阮家这样的家族里,恋爱分手,结婚离婚,都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吗?”   “你与沈耀是自由恋爱,我没有提出任何意见,对你已经足够宽容,但现在联姻在即,南宇面临危机,你却想分手就分手。阮然,不能这么自私。”   阮然没有答话。   阮南霆又放软了语气,劝道:“然然,你母亲与我离婚后,我本没有义务再抚养你。但后来,你母亲与姥爷相继去世,你又患有眼疾,被你母亲那边的亲戚嫌弃,最后被送到苍山的灵泉寺中。”   “如果不是我,你现在或许还在那寺里敲钟,仍然什么都看不见,也不会上大学,不会有现在的生活。”   “我做这么多,不是求你回报我什么。但现如今,南宇面临危机,如若倾塌,你定然也会受到波及,我劝你再多想想。”   这一天,阮然没有答应什么,好在阮南霆也没有步步紧逼,只说半个月之内,一定要作出选择。   挂了电话之后,阮然静静细想了一会。   她并不打算和沈耀复合。   本就是不会轻易与人断绝关系的性子,一旦断绝,就代表心意已定,不会再动摇。   况且联姻一事,于她而言,要么双方感情甚笃,结婚是自然而然。要么便全无感情,结婚不过当作例行公事。   而她终究仍对爱情有所期许,后者只会是她最后的选择。   至于前者,以她与沈耀现在的关系,已经无法再达到了。   联姻一事暂且是走不通。   南宇集团当下面临的危机主要是项目一部分资源方面的不足,因为没有对应的人脉,很多事都需要从头谈起,时间卡得很紧,而且成本也高。   这种不足本可以用金钱补足,但是现如今南宇的资金链本就绷得很紧,如果再施加压力,一旦断裂,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阮然这些年来攒下一些钱,但对于南宇目前的缺口,仍然是杯水车薪。   她思忖半晌,最终轻叹一声,和经纪人打了一通电话,请她帮忙多留意些工作,把酬劳放到第一位。   哪怕成果有限,总比什么也不做要强。   -   《荣华》那部剧仍在紧锣密鼓地拍摄着。   关于最后舞女看到定情信物的那个场景,导演调整了顺序,放到了后面再拍。而随着前面场景的拍摄,阮然对这个角色有了新的体会,也私下想了许多。   剧本里,关于这个角色的生平,编剧只是寥寥数笔带过,但阮然查询了许多当时的背景资料,细细揣摩。   舞女生平贫苦,能够进宫起舞,已经是大部分平民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但她于宫廷之中,明明舞姿精美绝伦,却只能任由达官贵人论赏品评,为人做事也处处受制,总归是觉得虚无,内心也是渴望被爱的。   才会因为侍卫的示好,一眼沉沦。   只可惜这是示好也是别有目的,她终究逃不过权力的掌控与漩涡。   这天到了片场,阮然同往常一样,先去化妆间,隔着一道门,却听见里面的讨论。   “你们看到热搜了吗?”   “季楚楚的那个吗?”   “对呀,说是沈耀送他的礼物,纪念两人相识二十年。阿法林家的蓝宝石项链,要六位数呢。”   阮然顿住脚步。   “你们不觉得沈耀有点过分吗?他不是和阮然还在一起吗?怎么天天跟别人上热搜。”   “你那天没来,阮然说他们都分了。”   “分了?谁甩的谁啊?”   “不知道,沈耀吧?”   房间内沉默了一会,似乎在考量这个答案。紧接着又讨论起来:   “其实沈耀就不怎么喜欢阮然吧,以前我跟阮然同组,从来没见沈耀来探过班。“   “我也觉得是,而且他们两个的关系,除了圈内人,外面就没人知道。”   “我听我叔父说,阮家求着要和沈家联姻,沈家不愿意呢。”   “那就说得通了,好像听说阮家最近不怎么景气,就想扒着沈家。”   ……   “其实阮然挺好的,就是这圈子里的事情,其实也不太看性格。”   “阮然也挺可怜的。”   几人又感慨了一会,终于提起别的话题,阮然稍微等了等,才推门进去,神情淡然。   今天拍的是舞女识破真相的戏份。   监视器清晰的屏幕上,阮然的皮肤没有半点瑕疵。她垂头翻看着侍卫与反派之间往来的书信。白皙的指尖微微颤抖,干净的瞳孔中盛满了破碎的情绪。   原来从最开始,他们的相识就是一场骗局。   证据确凿,她却仍然心存最后一丝侥幸,或许这些书信是由别人伪造的,为了离间他们的关系。   但下一秒,她在书信中,看到她曾向侍卫分享过的,只应他们两人才知道的秘密。   心中的信念轰然倒塌,其实她从来没有被谁爱过。   “卡!”安贞满意地喊道,“过了!”   阮然立刻收回眼中的情绪,向工作人员鞠了一躬。   “演得很棒,”安贞赞扬道,“情绪非常到位。”   与一个工作人员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她听见对方的小声嘟囔:“本色出演么……”   阮然微怔,又若无其事地迈步,走到自己休息的地方。   今天已不再有她的戏份,本可以先行离开,但她习惯于留下,看别人的表演。   不过今天,她的注意力却怎么也无法集中。   虽不至于本色出证明,但戏中的内容对她确实有些影响。   她不由得想起这些年,沈耀对她,其实从来是没有说过爱的。   以前没有计较过,想着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不可能没有感情,她本能相信对方,只是觉得或许沈耀并没有表达的习惯。   那天决心分手,也是觉得沈耀拿与异性\'交往试探他们的感情,触碰了她的底线。   即便如此,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爱。   现如今细想,如若说沈耀从未对她上心,不过是口头答应与她试试,或许一切就都有了解释。   试探一事,根本缘由,就是把感情当儿戏,才能如此肆意挥霍。   但也无所谓了。   既然已经分开,她便不做多余的假设。   只是恋爱五年,结局如此,难免仍有怅然。   思绪流转间,时间悄然逝去,再回过神,已到了收工时间。   阮然听见他们收工的声音,便也跟着站起来,收拾起自己的包。   正低头时,又突然听见一阵骚乱,似乎是有人来。就抬头,下意识朝着声源望去。   先是看到一陌生面容,大概是助理,再一转头,猝不及防,就看见沈浮声。   他身穿深灰色长风衣,内搭黑色高领毛衣。手插在口袋里闲散站着,不同于以往的西装革履,私服有一种别样的气质。   但怎样都很突出。   阮然有些愣怔地看过去,正对上沈浮声的目光,对方沉静地看着她,她一顿,又收回。   其他人有不知道沈浮声的,也迅速在旁人的介绍下知晓了大概,顿时心生敬畏,又难抑兴奋。   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来?是探班么?探谁的?   安贞走上前去,半开玩笑,语气间有熟稔:“沈总,收工了才来,是接谁回家呢?”   沈浮声没说话,身边那面生的助理恭恭敬敬地替他回答:“安导好,沈总是来看他的未婚妻的。”   许焕的声音并不小,此言一出,有半个片场的人目光都往这边看来。   一时之间议论纷纷,四下茫然看着,不知道这位助理口中的“未婚妻”到底是谁。   阮然本不想在意那边,奈何离得近,声音不受控地钻进耳朵里,此时也愣了一下。   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整理起东西,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但动作显然快了起来。   沈浮声目光扫过片场,不经意地在阮然身上停顿了一下,又道:“错了。”   许焕垂首:“请沈总指正。”   沈浮声垂眸,看阮然把钥匙水杯一股脑全往巴掌大的包里堆。   那副不管不顾,只想马上离开,远离纷争的模样。   收回视线,眼底带了些笑,沈浮声慢条斯理地纠正:“她还没有答应我的求婚。” 第11章 难以招架。   整个片场陡然安静了下来。   顿了两秒,又忽然似沸腾的煮锅一般,炸开了讨论声。   连安贞都没想到沈浮声还能来这么一出,愣了愣,又笑着摇了摇头。   又一转头,视线扫过明显也在愣怔的阮然。   安贞知道,沈浮声今天这么说了,多半是不会再放手了。   但凡是沈浮声认定的事情,不管用了什么手段,也都是要拿到的。   这是沈家上下,乃至整个北城曾与他敌对的大佬,以血为代价看清的事。   可哪怕沈浮声的狠辣众人皆知,他仍给阮然留有余地。   就好比今天,话说得明目张胆,却始终没有指名道姓。   把承认或不承认的自由留给了阮然。   安贞收回视线,心中暗叹。   他见过沈浮声早些年不要命似的雷霆手段,便更能体会到沈浮声待阮然的不寻常之处。   就好像是一只蛰伏的猛兽,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去嗅娇嫩的花朵,生怕弄掉了清晨的露水。*   阮然闷头把东西乱七八糟地塞进包里,也不顾周围乍起的讨论声,顶着沈浮声的视线,默不作声地往外走。   其他人只当阮然最近心情不好,没有多想。   不过他们不想那么早走,而是找各种理由留在片场,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想知道沈浮声口中的这位没有答应他求婚的“未婚妻”到底是谁。   然而等了许久,也没见到有哪个女人前来与沈浮声打招呼。   只见到安贞同他又说了两句话,而沈浮声的视线似乎扫过出口的方向,笑了一下,最后离开了。   -   阮然走到地下车库,心绪微乱。   沈浮声这人,实在难以琢磨。分明有着那般身份,对待自己,却又仿佛什么架子都没有,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   就是为了和自己联姻吗?   不得不说,沈浮声提出的联姻能很好地解决她目前的问题。   但她到底还是想把这个选择往后放放。   她处于刚分手后,无欲无求的时刻,对于爱情并没有新的期许,却也不愿肆意挥霍。   也还是希望,未来能与她共处一室的,是她的爱人。   小灿提前把车位号发给了阮然,这会已经在地下车库等着了。   阮然循着指示走了过去,小灿坐在车里,一看见她,就苦着张脸:“然然姐,你总算来了,咱们估计走不了了。”   “怎么?”   小灿没说话,嘴角往旁边努了努,阮然的视线顺着转过去,看到一辆劳斯莱斯幻影。   漆黑锃亮,昂贵而奢华。   也不知开这车人的技术是好是坏,与小灿的车距离极近,连车门都难打开。   “我来的时候这还没人,刚才去外面逛了逛,回来就这样了……”   小灿告饶道:“我是不敢往外开,万一蹭着了,我下半辈子都得押他们手里吧……”   阮然失笑。   虽说小灿说的是玩笑话,但问题摆在这里,却也非常现实。小灿没有自信开出去,阮然亦同样。真要刮了蹭了,赔钱还是小事,主要是麻烦。   能开这样车的人,非富即贵,个顶个的不好招惹。   正想着,远方的声控灯亮了,于黑暗之中走出两个人。空旷的车库里,回音尤为明显,阮然听到其中一人正向另一人说着什么,大概是什么业绩盈利,表现不佳之类。   那声音有点耳熟,她下意识看过去。等人走得近了,灯光打在男人深邃立体的五官,才发现,走在前面的就是沈浮声。   她当即便有不好的预感,没来得及多想,沈浮声便在她面前站定。   看见阮然,也不甚惊讶似的,挑了挑眉,说:“专门等我?”   阮然:“……”   她不欲和面前的男人多说,偏头看他身后的助理,问:“这是你们的车么?能开出来吗?”   助理站在沈浮声身后,一句话也没说,还是沈浮声缓缓道:“噢,原来是我多想了,阮小姐只是想把车开出来。”   明明只是阐述事实,可这么一说出来,倒像是她没专门等他,是多对不起他似的。   阮然实在忍不住,抬眼看了一下沈浮声,目光里有隐约的情绪,像是微嗔。   一双瑞凤眸自下而上地挑着,倒是比之前那副疏离的样子生动许多。   沈浮声眼底带了点笑,吩咐道:“许焕,去开车。”   许焕道:“是。”   小灿也从车上下来了,目光飞速地在沈浮声与阮然之间切换着,好像一只被好奇心填满的气球,马上憋不住要爆炸似的。   这是谁?怎么长得这么帅?以前怎么没听然然姐说起过?和然然姐是什么关系?   阮然无奈地看了小灿一眼,站在一侧,看着沈浮声的助理极为熟练地将那辆劳斯莱斯幻影开了出来。   这样好的技术,让阮然觉得,停车时离她们的车那么近,一定是故意。   但她又不可能开口质疑。   真是……   阮然瞟了沈浮声一眼。   沈浮声注意到她的视线,也微侧过头:“阮小姐,怎么?”   阮然坦诚道:“我在想,沈总想做什么。”   她没明说,沈浮声却像是认出了她的怀疑,一双桃花眸弯了下:“阮小姐多想了,想做的,方才已经都做了。”   许焕在车里沉稳地打着方向盘,开着车窗,就听见两人的话。   这些年来,头一次见到沈浮声和这个阮小姐有这么密集又密切的接触,他不由得有些感慨。   他是从沈浮声十八岁那年,沈家最动荡的时期就跟着沈浮声的。   做了这么多年,头等重任便是向沈浮声报告阮然的动向。   十八岁就在这不见血的刀光剑影中厮杀,早就养成杀伐决断的性子,也只有在听他说起阮然的时候,眼神才会泄露出一丝柔软。   大多数时候,沈浮声并不会做些什么。   他只是听一听,就仿佛能疏解一天的疲惫,如同解渴。   不过最近,老板同阮然的接触似乎多了起来。   正如今天下午,他像往常一般向沈浮声汇报阮然的事,不免提及沈耀与季楚楚新上的热搜。   晚了会,沈浮声便推掉其他工作,要去片场。   但若说真想做什么,或许也是没有的。   不过是看看她。   许焕把车开出来,阮然与沈浮声寒暄了两句,也无意多说,道了别,就上了自己的车。   小灿倒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目光停留在沈浮声身上,又转头,渴望地看着阮然。   无声呐喊:这是谁!和你什么关系!有没有希望成为我下一任姐夫!   阮然:“……走了。”   然而,当小灿发动车子的时候,她点了两下火,车身震了震,预想中发动机的轰鸣声却没有响起。   小灿:“……哦豁。”   尚未上车的沈浮声听见这边的动静,目光里闪过些许惊讶,但很快压了下去,带上一丝笑意。走过来,俯下身,敲了敲后排的窗。   小灿眼疾手快地帮阮然把车窗降了下来。   阮然:“……有什么事么。”   沈浮声转头问小灿:“抛锚了吗?”   小灿立刻回答:“是啊,估计开不了了,得找公司来拖车。”   随后又惆怅道:“可是然然姐辛苦了一天,不能让她陪我在这里等啊。也不知道公司还有没有能派来的车……”   阮然没来得及说话,沈浮声便说:“不必那么麻烦,不如我顺路送一下阮小姐。”   “真的吗沈总?”小灿眼睛发光,“那拜托你了!”   阮然看着眼前这两人一唱一和,有些无奈。她瞟了小灿一眼,又转向沈浮声:“我去哪里都不知道,怎么说顺路。”   沈浮声笑了笑,没说话,让开车门位置,只当她这么说便是同意了。   小灿看两人之间的氛围,眼珠子转来转去,心想那还用说,当然是去哪里都顺路。   -   沈浮声派许焕留下,帮助小灿一起处理车抛锚的事。自己则亲自坐上那辆劳斯莱斯幻影的驾驶座,“顺路”送阮然回家。   就他们两人,阮然不好再坐后座,便从右侧副驾驶位上车。   上车之后,沈浮声没马上开车,只是看阮然一眼。   阮然多少有些紧张,绷着脸看他。   睫毛微颤,唇角轻抿,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沈浮声收回视线,噙了点笑,似不经意地提醒:“安全带。”   阮然恍然回神,急匆匆低头把安全带系上,不免有些脸热。   怎么在这人面前……总觉着难以招架。   车辆启动。沈浮声自己不常开车,技术却很好。从静止到正常驾驶速度,只用了很短时间,车身却异常平稳。   而他本人也像个尽职尽责的司机,大半途中都没怎么说话。   阮然一开始还紧绷着,后来也忍不住逐渐放松,不自觉靠上靠背,演了一天戏,疲惫在这时漫涌上来。   她用眼角的余光看了几眼沈浮声,昏暗光线下,男人的眉眼却异常清晰,细碎的额发落在眉间,留下不浓不淡的阴影。   一时之间,只觉得这个男人的长相,的确是得过眷顾的。   又想起以前沈耀说过此人的种种,觉得有失偏颇。   虽然性格确实有恶劣的成分在,却并不像说他说的那样坏。   正想着,男人突然开口:“我在考虑,把许焕开除了。”   阮然微愣:“怎么?”   沈浮声骨节分明的大手把着方向盘,不看她,看前面的路。   顿了一下,才慢条斯理地说:“名片上的字印太小,等了半天,都不见你联系。” 第12章 说好只让我追你,怎么不……   等到下车的时候,阮然的手机里已经有了沈浮声的微信,又与他交换了手机号码。   沈浮声靠在车头,弯起一条长腿,胳膊肘闲散地搭在车盖,垂眸握着手机,往对话框里发了条消息。   听到阮然手中手机的提示音响起,才收起了手机。   倒像是怕她给个假手机号似的。   阮然看他做这一切,觉得有些幼稚,又无言以对。   转过视线,无人的街道上,秋天金黄的落叶厚重地堆在路边,偶尔被风吹起,打着旋。   男人问:“上次的提议,考虑的怎么样?”   听了这话,阮然又看回去:“我还想问,沈总今天下午这一出,是做什么?”   阮然今天身穿深杏色毛绒外套,半个下巴藏在毛领后面,白如软玉,唇瓣嫣红。   温柔得像一汪水,话却要说那么冷。   沈浮声就道:“你不乐意,我总得拿出诚意追你。”   “见过两次面,就对外人说是未婚妻,是追人还是胁迫呢。”   沈浮声了然:“果然还是得把许焕开除了,事办不好,还净说错话。”   阮然忍不住看他:“……又关他什么事?”   ——许焕说什么,还不都是你教的么。   沈浮声笑了。   从以前沈耀的口中听说沈浮声,总会觉得他是个不近人情,冷血又残酷的人。   但当然真站在阮然面前了,阮然便觉得,他其实挺经常笑。笑的时候,也算不得不真心。   “阮小姐,”沈浮声又换上一副正经语气,“你要是留心一下最近的财经板块,说不定能看到些沈氏集团的八卦。上次说的,可都没骗你。你再犹豫两天,说不定能看到沈氏破产。”   “都这样了,可不得追你吗?身家性命在你手上呢,”沈浮声短促地笑了一声,“阮小姐,还请手下留情。”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像是在说一个秘密,随着秋风送到阮然的耳中。   笑起来也很悦耳,如同拨动大提琴琴弦振动的尾音。   阮然有一瞬间的怔然,竟不知这话该怎么接下去,却突然,越过沈浮声肩膀,看到远方两道熟悉身影。   沈耀的声音于同一时间传来,愤怒又难以置信:   “阮然,沈——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   沈浮声侧过身,阮然便看见了来的二人。   离了大概十几步远,从路那一头的拐角拐过来。沈耀一脸怒容,又掺杂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的旁边站着季楚楚,由于看见沈浮声,季楚楚的表情也同样有些诧异。   两人走动间,阮然看到有什么光芒微闪,她定睛,发现季楚楚的颈间,挂着那条缀有钴蓝色宝石的项链。   竟和当时沈耀送给她的一模一样。   阮然的呼吸不由一窒。   在剧组的时候,她听别人的风言风语,知道沈耀给季楚楚送了东西,但不感兴趣,就没去看那热搜。   却没想到,送的竟然是和她的同款。   此时看到,心里闪过一丝荒谬。   怎么,都已经分手了,沈耀难道还想试探她么。   想的时候,二人便走到了她与沈耀面前,沈耀看见阮然和沈浮声一起,压着火气,可在沈浮声面前又不大敢发泄出来,因而表情显得有些扭曲。   他还没有说话,旁边的季楚楚开了口:“哎呀,阮然,怎么在这里看见你?”   沈浮声一向低调,又出国多年,季楚楚便不认得沈浮声的脸,因此哪怕看出沈浮声非富即贵,却也不太忌惮。   季楚楚做作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沈耀,挂上一脸虚伪的笑:   “噢,你别误会,沈耀哥就是请我去金悦吃了顿饭,作为那天你抢我场地的补偿。然然姐,其实我怎样无所谓的,但我们全组都没办法再在临汀拍戏,我觉得真是不太好。”   “后来我们吃得有点撑,就出来消消食,没想到碰见你。”   她似是无意地拨弄了一下颈间的项链,甜腻腻道:“说起来,这个也是沈耀哥赔的礼,我想着要礼貌些,才发微博感谢的。然然姐,你可千万别误会呀,不然沈耀哥要怪我的。”   阮然没说话,又仔细瞧了一眼季楚楚颈间那钴蓝色的项链,确定无疑自己看到了破碎后修补的痕迹。   季楚楚却以为她在嫉妒,小幅度挺了一下肩。   却没料到,阮然轻轻笑了。   季楚楚一怔,被这轻飘的笑惹得微怒,正要发问。   阮然却压根都没理她,而是转向沈耀:“一样东西送两遍,你还挺会废物利用。”   季楚楚问:“你什么意思?”   阮然不搭理她,仍是对沈耀说:“摔碎了还补起来又送出去,沈耀,季楚楚就这么寒碜,配不上你送条好的?”   季楚楚听出阮然话中的意思,有些慌乱地扭头看着沈耀,轻颤着嗓音向他求证:“沈耀哥,她是什么意思?”   沈耀也没理季楚楚,阴沉着脸看着阮然:“你都不要了,我送给谁关你什么事?这么在乎?”   季楚楚的脸色彻底白了。   本来因为场地的事,导演组晾了她几天,今天下午终于松口让她拍戏。   可沈耀来约她,她就又把戏给推了。   沈耀送了她礼物,她马上戴上,还拍照片发了微博。   虽然项链看上去和官网上的不太一样,包装盒又像被拆过,她却让自己忽视了这些。   反而沾沾自喜。   毕竟她有的这些,阮然都没有。   沈耀的偏爱、照顾,她可以去争取,而阮然得不到。   可现在,为什么会这样?   她视为珍宝的、沈耀送给她的项链,其实不过是两个人都不要的垃圾吗?   为什么???   不是不在乎阮然吗?不是会偏心她吗??   与此同时,沈耀的脸色也很难看。   从那天阮然说分手之后,阮然就再也没有回到两人的房子去住过。   他猜想阮然是住到了她自己买的那套房子里,却始终拉不下脸去找阮然。   他本来是想晾着阮然的。   可紧接着,他就从狐朋狗友胡一成那里,听说了沈浮声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为阮然买了件披肩的事。   他因为这件事坐立难安,想马上质问阮然,她与沈浮声是什么关系,怎么会接受沈浮声为她买的披肩。   可一直以来的高傲让他无法放下架子,反而采取了更激进的做法,又转而将礼物送给季楚楚任由她买了热搜。   寄希望于阮然看到,会来质问他。   可阮然没有。   他按捺不住,约季楚楚在阮然家附近吃饭,吃过饭后,季楚楚提出去酒吧,他却借口消食,执意要来这里散步。   内心无论如何也不想承认的一点是。   他是想能看到阮然的。   他也的确看到了阮然。   却没料到,阮然竟然和沈浮声在一起,那样轻松、那样愉快地交谈。   仿佛没有因为他,有过半分半毫的难过与愤怒。   仿佛阮然从来没有在乎过他。   此刻的沈耀,虽然已经隐约意识到什么,却仍然勉力维持着自己的自尊,强硬地问道:“我送给谁,你就这么在乎?”   阮然看着沈耀不愉的面容,竟然觉得有一丝陌生。   曾经阮然爱沈耀,觉得对方阳光、热情。   虽然有些自视甚高的大男孩脾性,却仍然尊重且重视她。   从什么时候起,沈耀变成了这样?   阮然细碎的头发垂在脸侧,深杏色的毛绒外套,衬出那么干净、又那么温柔的一张脸。   此时平静地望着他,目光里是一种让沈耀心慌的失望。   “你别——”似有预感般,沈耀急匆匆地说,想要阻止阮然的话。   却没能成功。   阮然开口,轻声审判:“沈耀,我不在乎。”   “你只是在赌气。”沈耀立刻说。   阮然笑了笑。   那是一种无谓的、又近乎纵容的笑容。   仿佛面对被惩罚后、大吵大闹的孩童,道理已经讲得足够清楚,并不会再多给出一颗糖果来安抚。   沈耀有些愣怔,双手垂在身侧,指尖难以置信地微微颤抖着。   就在此时,从一开始就一直没说话的沈浮声,低低笑了一声。   在此刻的寂静之中,分外明显。   几个人的目光下意识都转向他。   沈浮声靠在车前,姿态懒散,抬起一双桃花眸,眸色如寒潭深水,冷而轻嘲。   他瞟了眼季楚楚,竟成为这晚上头一个和她说话的人。   只是算不上好话,语气嘲弄:   “季小姐,既然你这么替剧组忧心,作为临汀影视的CEO,我建议——只要你不参演后续戏份,剧组便可自由预定临汀的所有场地。”   “为了剧组的利益,不妨牺牲一下你自己,反正对成品也没有太大影响,说不定还更好,不知季小姐意下如何?”   季楚楚脸色发白,面上浮起难堪神色,咬着唇正想辩驳。   沈浮声却没等季楚楚回答,又转而对着沈耀,神色冷了下来,居高临下道:   “自己创业没什么起色,感情上分了手还要纠缠。沈耀,你不认自己是沈家人,确实让沈家少丢了不少脸。”   沈耀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   紧接着,沈浮声直起身,迈开长腿,上前半步,与阮然并肩。   他偏过头看她。   桃花眼里的冷与嘲弄都退去了,反倒弥漫上一丝亲昵。   神情姿态,仿佛只有他们两人在窃窃私语。   说话时,轻挑了下眉梢,声音微黯,语气暧昧:   “阿然,说好只让我一个人追你,怎么不算话?” 第13章 小和尚。   沈浮声最后那句话声音刚落,沈耀猛地睁大了眼。   在旁边的季楚楚夜退后半步,难以置信地看着阮然二人。   阮然默了几秒,面上的表情仍没有什么浮动,只是抬头瞥了眼沈浮声。   刚才沈浮声走近了,又微低着头,两个人的距离便被拉得很近,能清晰看到男人的下颌与嘴唇。   沈浮声的唇线很清晰,大多数时候是一条平直的线,并没有什么弧度,和阮然在一起时,才会经常出现一些细微的笑意。   一如此刻。   他看出了阮然目光里无奈与责难,更觉得有趣,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   阮然略有些头疼,低声道:“别添乱了。”   她的声音小,两人又离得近,本来只是普通的对话,在两步之外的沈耀看来,却已是让人眼红的亲昵与熟稔。   方才那些话还荡在他的脑海中,沈耀当下便忍不住,出言问道:“阮然,他是什么意思?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说一遍还听不懂么,”沈浮声懒洋洋地回答,“我在追求阮小姐。”   他上前一步,手插在口袋里,离沈耀近了些。他比沈耀还要高半个头,因此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语气闲散,却仿佛蛰伏着危险。   “要是阿然还喜欢你,我也不多说些什么。但阿然已经跟你分手了,你早点认清这个事实,老老实实别纠缠,还能少吃点苦头。否则……”   沈浮声轻轻笑了笑:“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讲道理的好人。”   沈耀被迫仰着头与沈浮声对视,对方明明是玩笑般的语气,可仍有巨大的压迫感笼罩了他,像是被不虞的君王睥睨,让他喘不过气来。   季楚楚也被眼前的情景吓懵了,嘴唇嗫喏着不敢发声。   终于,沈浮声退后一步,放过了他。转头对阮然说:“回去吧。”   阮然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沈耀,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   回到家,阮然简单炒了两个菜,坐在餐桌旁边吃了起来。   在这里住了几天,东西逐渐添置得差不多。厨房用具也算齐全,做起菜来很方便,不过没有冰箱,不好买一些冷冻的食材。   她也不打算添置一台冰箱。好在现下是秋天,食物不会那么快腐坏。   一个人吃饭,零零散散就会想些事情。   和沈耀说分手后那么久,她没有想到,再次遇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本想好聚好散,现在看来也没能那么体面。   如果今天只有她一人,免不得还要跟沈耀多纠缠一段时间。   好在有沈浮声。   ……虽然演技着实是浮夸了些,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实际上,大多数时候,阮然都不知道沈浮声的想法。明明是被仰慕和敬畏的上位者,做事却往往随心所欲,在她面前尤甚。   让人捉摸不透。   更让人看不明白的是,这个人无论是开玩笑或是埋怨,亦或是对着别人发火,明明心知是演的,却仍奇异地感受到,里面有真实的成分。   就好比今天,沈浮声垂首嗤笑沈耀时,不免有一瞬间,真的被骗了过去。   好像他真的是为她吃了醋,在情敌面前暴露凶狠本性的追求者一般。   ……想什么呢。   阮然勾了勾唇,对自己荒谬的设想感到无奈。最终摇摇头,喝下最后一口汤,不再多想。   话是这么说。   晚上睡觉前,阮然习惯性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未读消息。   突然发现,淹没在很多APP推送通知之间,有一条不起眼的短信。   标记了【沈总】的号码。   应该是沈浮声下午为测试她手机号是否真实而发过来的信息,她当时并没有看内容。   现在打开,不过两字:   ——【晚安。】   -   戏的拍摄还在继续,阮然再一次到剧组的时候,工作人员给她端了杯水果茶和甜点。   “剧组福利吗?”阮然问。   剧务摆摆手:“不是的,”她凑上前去,一副讲秘密的语气,“据说是沈老板用来追未婚妻的。”   ——阮然差点没端稳手里的茶。   “怎么回事?”   她们拿着吃的,走到闲散聊天的人堆中。正巧其他人也在讨论这个话题。   “……刚才助理送过来的……做得特别用心,每个杯子上都贴的有人名标签,专门按照每个人的喜好送的。”   有人看见阮然来,问她:“然然,你拿的是什么呀?”   阮然看了一眼杯子上的标签,甘蔗马蹄水,热,不另外加糖。   还真是……   她喜欢喝这个,还是在她来阮家之前,在灵泉寺住的那一年养成的。   寺庙建于山中,平时僧人会自己种一些菜,后山有一处茂盛的甘蔗林。   这些食材都是由寺里的僧人自己采来,处理后熬制成的饮品。   入口即是沁人心脾的清甜。   不过后来,和沈耀谈恋爱后,因为沈耀甘蔗过敏,每次看她买甘蔗就皱眉,久而久之,她就不太碰了。   因而连沈耀都不知道,她还喜欢喝这个。   ……沈浮声又是怎么知道的?   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又被其他人的议论拉回注意力。   “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福气。要我这么被沈老板放手心里捧着,我早答应了。”   “太神秘了,到底是谁?好奇心已经爆表了好不好?”   “……叛徒就在我们中间,你说实话,是不是你?”   “要是我的话早跟你说了好不好?高兴还来不及!”   “就是,真有这事不得裱起来挂墙上!光宗耀祖!”   阮然:“……”   有人注意到她发怔的表情,连忙拉了拉旁人的衣袖,使了个眼色。   大概是顾及到阮然刚刚失恋,怕勾起她的伤心事。   另外一人立刻会意,马上道:“算了,聊这些干什么?人家再好也不是你的,不如想想今天的戏!”   “对啊对啊,而且单身有什么不好,然然姐,我陪你一起,我们誓死捍卫单身狗的尊严!”   阮然:“……”   接下来的几天,沈浮声的下午茶雷打不动地往剧组送,全组人的好奇心水涨船高,只有安贞一个人八风不动,仿佛早就看穿一切。   而在这爱心下午茶的加持下,大家都干劲满满。   至于阮然,也想通了之前一直卡着那段戏的关窍,找导演与编剧商量了剧情,做了些改动。   导演安贞听了她的想法之后,一时没有说话,而是颇有深意地看了她几秒。   阮然平静地回望过去,绛红色系的妆容在她脸上显得异常干净,出尘清冷。   安贞笑了笑,俯身端起桌上的茶,在唇边呷了一口,又问:   “小然啊,你觉得,当演员是什么感受?”   安贞是阮然入行以来接触的第一个导演,也领她拿了最佳新人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引她入行的老师。   阮然拍第一部 戏的时候状态并不算好,那时她为沈耀放弃了一直坚持的舞蹈这条路,本就抱憾,而向他发出邀请的、母亲曾经的那位舞蹈老师脾气亦脾气暴躁,恨铁不成钢地对她说了不少难听话。   甚至于安贞拍摄的剧本,也让她不得不不断地把过去一些遗憾与痛苦剖开、摊出来。   最真实的情绪,由最真实的回忆展现。   那是她情绪极为压抑的一段时光。   但她仍然对这部戏充满了感激。   阮然回答说:“演戏对我来说,就好像……体验了人生的另外一种可能。”   “第一部 戏,您也知道,母亲去世的时候,因为我的原因,她最后一面没能见到姥姥与姥爷。我以前觉得我是她的负累,演完那部戏,也有些理解了她的想法。”   “后来……我拿了提名的那部戏。讲的是一只猫。”   安贞道:“我看过,你演得很好。”   那实际上是一部轻喜剧,讲的是女主角一时疏忽丢掉了一只猫,她一直陷入自责与悲伤之中,没想到那只猫却拖着懒散的步子,在他们家附近进行了一次大冒险,还机缘巧合捅出了不少让人哭笑不得的篓子。   最后猫顺利地回到了主人的身边。   阮然说:“我十六岁的时候,曾经在山上灵泉寺住过一段时间,那时……我遇到了一只猫,一直喂他,后来那只猫就不来了。”   “这些年,我有的时候会想,猫离开寺庙后,去了哪里。拍了那部戏,我就觉得,那似乎也是个不错的答案。”   阮然说着,目光微动,虽然说的只是猫,但她心里其实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小和尚……   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戏影响了你,你也反过来影响了它,这都是好事。”安贞带了笑意看她,“也相信这一次你的选择,会让你过得更好。”   阮然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荣华》顺利杀青。   杀青的那天,阮然早就托小灿买的礼物,终于从国外寄了过来。   是她给沈浮声准备的回礼。   那天帮她怼了沈耀,又送了剧组那么多天的奶茶,欠的人情越来越多,她再不赶紧把回礼送过去,搞不好沈浮声哪天又要拿着这个大做文章。   刚跟小灿说了这个打算,小灿就对她讲:“许焕发了朋友圈,说他们老板不接收寄到公司的礼物。”   “噢,”阮然有些好笑,这人又在通过许焕传达圣旨,“那我亲自给他送过去。”   小灿刷了下手机,“呃”了一声:“许焕刚又发朋友圈说老板生病了,不在公司。”   “生病了?”   阮然想起沈浮声今天还在微信上跟她扯闲,看着也不像病入膏肓的样子。就没太在意。   “哪怕他不在,我亲自送公司,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嗯……”小灿握着手机,沉默几秒没说话。   最后干脆把屏幕怼到阮然眼睛下面。   只见许焕最新的朋友圈,是一条公众号文章。   【如何才能交到真心朋友?这几条社交准则一定要记住,最重要的就是当面送礼物!】   阮然:“……” 第14章 探病。   李寅最近有些郁闷。   身为沈浮声在国外时就一直跟在老板身边的助理,他本以为老板让自己跟回国,自己能担以重任。   结果,回了国才发现,老板身边似乎有一个比他资历更久,还更了解他的人。   就是那个许焕。   最近几天,许焕总是跟着老板同进同出,还经常做些私人报告。   原本,沈氏集团业务线繁多,有多个助理并不意外。   但问题在于,他来这么久,都不清楚许焕负责的是哪一部分。   以前在国外的时候,他可是给所有助理分配工作的那个,每一个助理的动向他都掌握的清清楚楚。   说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好比……是大内总管一般。   李寅入职场打拼这些年,头一次感到严重的职场危机。   这一天下午下班后,他到茶水间泡了两杯咖啡,其中一杯端到还在加班的许焕面前。   不经意看了一眼许焕屏幕上的东西。   ——许焕正在全网搜索中老年公众号上的内容。   “……”   这是在做什么。   “多谢。”许焕揉了揉眉心,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你最近……还挺忙?”李寅坐到他的对面,试探道。   “能不忙么,”许焕无奈道,“老板他……”   说了一半,许焕停了。   早些年沈氏树敌众多,又没有处理干净的时候,沈浮声是不让他向外透露任何关于阮然的事迹的。   担心被有心之人利用。   但现在,沈浮声自己这么大张旗鼓,似乎也不再担心被别人发现。   但在他下达命令之前,自己还是不好往外说。   其实,沈浮声和阮然有了新的发展,本来是好事。   但老板最近也太……   都不说让他跑前跑后干杂事说瞎话,甚至还称病回家,走前给他下了死命令,不准任何人把任何东西寄到公司。   阮然要是要来,无论采用什么手段,务必让她登家门拜访。   ……你们俩情侣谈恋爱关我一个社畜什么事!   许焕说到一半刹住了车,却极大勾起了李寅的好奇心。   这个人,果然作为老板的心腹,接触到了一些他不够格触及的内容!   李寅同情道:“老板最近生病,很多东西确实落到了你头上。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许焕摇了摇头,出于前辈的好心,劝告他:“你还是别掺合的好。”   这就是个坑,踩进去就出不来。   李寅见一时半会问不出来,便暂时放弃,又转而问道:“老板最近生病,你打算送什么东西慰问?”   许焕终于找到一篇合适的公众号文章,面无表情地复制到手机里,转发到朋友圈。   设置仅小灿可见。   给其他人看?丢不起那个人。   然后才回答李寅的问题:“我往他身边送个人。”   李寅:“……”   李寅瞳孔地震。   你们首席助理都这么野的吗?   不知道老板清心寡欲数十年,只留清白在人间吗?   不过这倒是启发了他的思路。   沈浮声是不是又改了性子不知道,但就之前的表现,起码他追星。   不如自己送一些阮然的周边海报……   拿定了主意,李寅站起身,拍了拍许焕的肩,说:“那你忙。”   自己马不停蹄地去准备慰问礼了。   -   选了一个周末,阮然问了沈浮声的地址,拿上回礼去了沈浮声家。   也不知是不是他常住的地方,沈浮声给他的地址,离市区还有些远。坐落在藏红色的山脚下,是一座独栋的别墅。   别墅是西式风格,大块的大理石围起基底,上面是漆黑的铁艺栅栏,中间三层别墅拔地而起,周围,绿植环绕,旁边还有大片花园。   似乎早有知会,抵达门口时门卫很简单便放行了。阮然今天是独自驱车前来,进了大门驶上宽阔平整的车道,两侧栽满了木槿花,放下窗户后能闻到花香。   将车停好,她走到别墅门口,管家已经在等着了。   “阮小姐,”管家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见到她弯了弯腰,“谢谢你来探望少爷。”   少爷。   这个称呼让阮然微怔,才想起其实沈浮声哪怕再位高权重,今年也不过二十六岁。   沈家是家族企业,代代传承。她不由想,若沈浮声父母尚在,为什么会由他独揽大权。   却没想出所以然。   沈耀咬牙切齿讲的那些事迹,里面没有一件包括沈浮声的父母。   阮然没有多想,进房间换了鞋。沈浮声并没有来招呼她,管家爷爷说是在二楼打吊水,不知这会儿是不是睡了。   阮然拿上礼物,准备上楼。   上楼前管家爷爷又叫着她,说正好刚刚从公司寄来了个包裹,不知是不是工作相关,麻烦她一并给捎上去。   阮然便应了下来。   沈浮声在二楼最里侧的一个房间,一路上,阮然打量起室内的装潢。   并不过分繁复,是简洁又典雅的风格。   就是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空。   可能房子太大,进屋以来又只见到管家爷爷一个人,就觉得没什么人气。   到了二楼尽头里侧,阮然轻叩了几下门,便听见沈浮声的声音:“进来。”   她推开门。   是南侧的房间,下午的阳光从西边洒进来,照在深灰色的棉被上。   她又闻到那股熟悉的沉香味道。   沈浮声靠在床头,穿着深蓝色居家棉服,褪去了平时的冰冷。床的一侧竖着一个快两米高的铁架,上面挂着输液瓶,正滴答滴答地向下滴着药液。   ……还真生病了。   想到这个阮然又有些怔然,怎么,难道她还以为沈浮声还装病,骗她来不行?   应该……还不至于。   想来也是,刚刚回国,奔波劳碌,又不怕麻烦似的,三天两头地找她。累出病来也再正常不过。   正有感慨,便听到沈浮声懒洋洋地说:“来都来了,还拿什么东西。”   声音听着精神清爽,还似有满意之感。   阮然:“……”   她把礼物先放到一边,将公司的包裹带到沈浮声床前,说:“你公司寄过来的东西,要不要拆开看看?”   沈浮声瞟了一眼那包裹,猜想是谁寄来的文件,随口说:“你帮我拆。”   阮然却没动:“说不定是机密文件。”   沈浮声笑了一声:“你要是松松口,过两天说不定证都领了,我还怕你看机密文件?”   阮然:“……”   沈浮声又抬了抬手,给她看手背上的输液针。   冷白的手背上隐约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中间的针被胶带固定。   沈浮声说:“我都这样了,还得处理工作。阮小姐,沈氏有多水深火热,你也看到了。”   他话里话外离不开这般暗示,给阮然层层加码。   最后尾音无辜:“不结婚就算了,帮我拆个包裹,分一下忧,也不麻烦吧?”   阮然:“……知道了。”   她听沈浮声的指示,找来裁纸刀,又坐回床头,推出刀片,在包裹的接口处划了一条缝,撕下包装。   包裹里的文件好像不少,被深灰色的快递袋裹着,包装袋都被绷紧。   她刚一撕开,里面的东西就卸了力气般弹了出来。   好在是在床边,没有掉到地上,只是散了一床。   阮然下意识伸手去收拾,胳膊却顿在半空。   床上正中间摊着的,是她三年前,第一部 电影上映时的大幅个人海报。   旁边散落了十几个不同的、印有她照片的徽章。   阮然:“……”   沈浮声:“……” 第15章 戒指。   空气凝滞了几秒。   反倒是阮然先开口,音色清冷,似笑非笑:“工作?”   沈浮声竟难得愣怔,听到她的声音才回过神,偏头“咳”了一声。   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却突然听到窸窣的声音。   他转过头看,阮然半低着头,露出弧度漂亮的洁白脖颈,有些忍不住似的,肩膀轻颤着,鼻腔发出小小的气声。   是笑了。   “……”   沈浮声怔了一下,随后眼神变得柔和,也放弃了解释的打算。   多久没见她这样笑了。   上一次大抵还是十七岁的时候,在苍山的灵泉寺中。他们一起去后山挖菜,他故意指错路,让她踩进水里,又在她生气时把她拉起来。   生气也不是真的生气,埋怨似的拍他两下,就又不设防地跟他一起继续走。   他看得到她,她却看不到。   后来再见到,多是隔着荧幕。要么是演戏,要么是大大小小的采访中。总是清冷温淡,套了层壳,不大真实。   ……很少见她这样笑了。   也不知道是谁寄过来的,倒是歪打正着。   笑完了,阮然抬起眼,看沈浮声无奈的眼神,又弯了弯眼睛,似乎是觉得非常有趣。   她伸出手,把散落一床、乱七八糟的海报周边收拾起来,又装回袋子里。   “没收了。”阮然说。   -   那天回去以后,季楚楚就被停了剧组的工作。   原本是女二号的戏份,也被大幅删减,沦为一个不起眼的女配。   她也悚然得知自己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但是凭什么?沈浮声和阮然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帮阮然撑腰?   更严重的是,这部戏没有了,经纪人也没有给她新的工作,季楚楚独自待在家中,摔了十几个杯子,异常烦躁。   电话铃声响起。   她看了一眼手机,点了接通,女人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季楚楚,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我能干什么?”季楚楚没好气地说,“我受了多少委屈你不管,现在倒是跳脚了,怎么,没办法给你挣钱了?”   “你说什么浑话!你的工作不都是我给你安排的么!”女人的声音变得严肃,“是不是沈浮声?你怎么得罪沈浮声了?”   “我没事得罪他干什么!”   都是阮然的错,不然她也不会招惹到沈浮声身上。   女人的声音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惆怅:“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他针对我,他永远不会放过……”   季楚楚听得一怔:“你在说什么?”   那边却已经把电话挂了。   季楚楚没太当回事,只当是自己的妈妈又发神经。   熄了手机就没再管。   思绪又不由得飘到沈耀身上。   阮然和沈耀又是什么时候分手的?   那天等两人走后,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去问分手的事。然而沈耀却脸色铁青,一个眼神也没有施舍给她,转身就走了。   沈耀的反应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以前把她和阮然放在天平两侧,沈耀一定会先偏心于她。   阮然生病,他为她处理家事。   阮然订婚,他去参加她的生日直播。   可现在沈耀与阮然分手了,为什么沈耀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了?   她给他打了几天电话,沈耀一个都没有接。   凭什么!   几件事情重重加码,季楚楚越想越气,攥着手中的手机,牙齿把下唇咬得发白。   “楚楚姐,你怎么了?”   助理宋音林端了杯热茶过来,瞟到季楚楚手机上的通话记录。   除了第一个号码,剩下一连串都是拨给沈耀的,对方未接。   沈耀不是楚楚姐的男朋友吗?   怎么看起来……像出了些问题?   她是季楚楚的粉丝,最近才应聘上季楚楚的助理,对季楚楚的私生活一无所知,却完全站到季楚楚这边。   这会,她看季楚楚心情不佳,便关心问道:“楚楚姐,你和你男朋友……怎么了?”   季楚楚一愣:“男朋友?”   宋音林担忧地点点头:“是啊,沈耀不是你男朋友吗?”   季楚楚缓缓反应过来,猛地转头,看向这个被谣言与热搜误导的助理。   她以前从来不会在乎这些人。   但刚才那句话让她的心里腾然升起一种满足感。   让她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好像宋音林以为的,就是真的。一直和沈耀谈恋爱的就是她,而阮然才是那个不知好歹的贱人。   “是啊,都是因为阮然。”   “阮然?”   这是宋音林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季楚楚终于有了一个无知的听众,她来了劲,把那些故事换了个角色讲给宋音林听,自己越说越满足,而宋音林越听越愤慨。   “阮然她怎么能这样?”   季楚楚冷笑一声:“是,就她这种人,掉两滴眼泪,就能骗过所有人。”   宋音林皱眉:“楚楚姐,我们不能就这么憋屈,我一定想办法帮你出了这口气。”   季楚楚凄然一笑:“阮然背景那么深,你怎么帮我出气?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   宋一宁劝道:“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不会不辨是非,资本又算什么!”   知道自己不占理,季楚楚本想拒绝,但她一顿,又突然想到,阮然和沈耀恋爱时,都不会处理她与沈耀的绯闻,现在都分手了……   她脑海里盘算着,就没有拒绝宋音林。   -   阮然在沈浮声的房间里坐了片刻,便想告别离开。   站起身时,看到架子上面的吊水快挂完了。   本想问需不需要找人帮他拔针,却看到瓶子上的标签。   “生理盐水。”阮然缓缓地念。   念完看向沈浮声,目光里是一种审慎的怀疑。   沈浮声笑了一声,自己随手把针拔了,下了床。   站起来的沈浮声就很高,刚从被铺里出来,身上还带着暖腾腾的热度,离阮然稍微近点,感觉就格外明显。   男人低头问她:“觉得我诓你吗?”   阮然因为突然的靠近顿了顿心跳,她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拉开距离,镇定道:“没有。”   男人伸出手,掌心向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你可以碰一下。”   “……什么。”   “发烧了总能碰出来,不是怕我骗你。”   阮然停顿了两秒,抬头看了眼沈浮声的表情,没说话,转身走到窗前背对着,不理他。   沈浮声笑了笑,看了眼女人的背影,她的身影平静镇定,但是仔细看,其实是有一些乱的。   没着急追上去,沈浮声走到桌旁,打开阮然的回礼。   黑色丝绒的小型首饰盒,打开后的亮白色布料上,镶着一对袖扣。是两层浅金色圆环设计,两层之间有不规则的细钻连接,中空。   袖扣的尾部卡扣被藏在首饰盒的海绵之中,因而乍眼看去,并不像袖扣,倒像是……   沈浮声笑了一声。   他拿起首饰盒,掌心托着,走到阮然身侧。   男人的存在感太过明显,阮然不得不转过身。   有夕阳照到窗台,阳光之下,浅金色的饰品闪着细腻的光泽,柔和的美感。   阮然微怔。   她在官网上挑的这款袖扣,预览图展示的袖扣的全部,包括尾部用于固定的地方。   因此从来就不知道,这东西放到礼盒中,竟这么……   竟这么像戒指。   阮然:“……”   她如同被猎手抓住了破绽,根本来不及解释,就听到男人的低笑。   “阮小姐着实出人意料。”   沈浮声发烫的声音落在阮然的耳边,带着把阮然的耳朵也烧了起来。   “平时闷声不响,行动力却这么强。”   “……”   “不如送佛送到西,帮我戴上。嗯?” 第16章 还记得挺清。   沈浮声抬起另一只手,这次手背朝上,上面还带有刚才输液贴的胶带。他的五指自然舒展,像是奢侈品牌中的手模,又像是美术学院里的石膏像。   阮然低头看了几秒,耳廓有些发烫,但仍抬头辩解:“不是戒指。”   沈浮声理由充足:“你不给我戴,我怎么知道?”   阮然:“……”   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站在窗口了。   沈浮声从后面过来,她的背后是墙,面前是沈浮声托着首饰盒的手,左边是阳光灿烂的窗,右边的是沈浮声本人。   几乎堵死了她所有的退路。   阮然顿了几秒,在反驳与妥协之间游移,最终默不作声地抬手,将盒子中的两枚袖扣取了出来。   沈浮声眼底的笑意更胜。   ……为什么沈浮声连睡衣都有袖扣设计?   阮然没来得及想这个问题。   她白玉似的手指托着沈浮声的手腕,本想隔着衣服,却在过程中免不了触碰他手腕的皮肤。   很烫,烫得她手指不由轻轻一缩。   又没缩太远。   就这么若即若离地,触在沈浮声的皮肤上。   天突然暗下来了。   远方似有大风,将厚重的云彩吹散又聚起。那些云海时而挡着夕阳,时而又离开。   光线暧昧,明暗交错。   屋里极静,似乎连呼吸也被压制。   没有人注意到,一只悄无声息的小生物,从门口缓缓踩入。   是一只猫。通体雪白,毛发蓬松,唯有耳朵尖和尾巴尖有淡黄色的斑点。   那只猫伸了个懒腰,惊讶发现往常紧闭的大门今天竟然打开,便打算前往探索。   却看到从不见外人的房间里,竟然多出一个意外来客。   而意外来客与房间的主人,此刻宛若两幅雕像,逆着夕阳的光,离得极近,却一动不动。   阮然捞起沈浮声的袖子,丝质的袖子在手中,光滑得几乎要抓不住。她摸到袖口,往上折叠,与上方的袖眼对齐。   又捏起中空如戒指般的袖扣,轻咬下唇,往袖眼里放。   然而下一秒,突然有什么扑了上来。   一把撞掉她手里的袖扣。   阮然睁大了眼,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整个人便被一拽,带到沈浮声怀里。   而那只猫扑了个空,一头撞到纱窗上。一团白乎乎的球转了个圈,七仰八叉地掉在地上,委屈地喵了一声。   阮然惊魂未定,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一低头,却只看到一只委屈巴巴的小白猫,才缓过神来,松了一口气。   过了两秒。   她突然意识到。   自己此刻在沈浮声的怀里,她的后背紧紧贴着他的前进。   而对方的手半搂着自己的腰,热度隔着布料传到腰际。   下一秒,沈浮声感到怀里原本柔软而微颤的躯体浑身僵硬,一动也不动。   看来是回过神来了。   头顶漆黑的碎发颤动着,露出一点白皙的耳廓微微发红,沈浮声仿佛能透过脑壳看见里面的大脑在如何飞速地转动,以求从他的怀里出来。   沈浮声压了压眼底的笑意,怕把人逼急了,没再调侃,准备放过她。   便松开手,蹲下身,想去捡刚才被猫撞到地上的袖扣。   谁知道,阮然在同一时间也拿定主意,挣开他的手,迅速蹲下身去捡。   两人皆是猝不及防,一蹲下,才意识到对方的动作,又猛一抬头。   离得太近,鼻子便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   男人高挺的鼻梁撞上她的鼻软骨,阮然轻轻“嘶”了一声。   疼得轻轻闭了闭眼,才又睁开。   ……正对上一双深海一般的桃花眸。   充满了促狭的笑意。   “……”   预感到了什么,阮然绝望地闭了闭眼。   果不其然,下一秒,沈浮声慢悠悠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   “阮小姐。”   “发烧还没好,鼻子又撞坏了。”   “是不是——得对我负责?”   -   负责一事,讨价还价的结果,是阮然留下吃饭。   饭是管家爷爷准备的,不是多么山珍海味,却胜在朴实好味。   而那只始作俑者今天晚上似乎得到了比往常丰盛得多的大餐,蹲在自己的碗前,有滋有味地享受。   阮然瞄了一眼那只猫发黄的耳朵和尾巴尖儿,过了一会,又看一眼。   沈浮声正抬手剥虾,察觉到了阮然的视线,瞥了一眼那只立了大功的小白猫,问:“这么感兴趣?”   阮然问:“他叫什么名字?”   沈浮声说:“安静。”   听见自己名字的安静抖了抖耳朵,继续享用着自己的大餐,半点没搭理沈浮声。   阮然愣了愣,笑了。   带着些怀念说:“之前我喂过一只小猫,和这只名字正好相反,叫闹闹。”   话音刚落,安静突然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看着阮然。   明明盘里的是他久难享受到的珍馐美味,此刻却被抛在一边,安静在原地转了两圈,又犹豫一下,最终一个助跑,在阮然面前轻巧一跳,直直落在阮然的膝间。   阮然吓了一跳,安静却顺势在她腿上打了个滚,毫不设防地翻身把柔软的肚皮露给她,摊成了一摊猫饼。   还发出呼噜噜的喉音。   “安静。”男人的声音在餐桌对面响起,“下去。”   安静歪着脑袋,从餐桌底下瞥了男人一眼。   随后又毫不在意地转回头,毛茸茸的小脑袋埋在阮然的腹间,丝毫不搭理男人的命令。   阮然顿时心软,左手伸下去挠了挠安静的头,又对沈浮声说:“让他呆着吧,没事。”   沈浮声看了她几秒,没什么温度地笑了一声,没再管。   “我演的一部电影里的那只猫也叫闹闹。”阮然道,“我当时在剧本里看到猫的名字,就觉得特别有缘分。”   说话间,安静的脑袋顶着她的腹部又蹭了蹭,一副不认生的亲昵模样。   “而且他的长相也跟安静正好相反,”阮然点了点安静的耳朵,又摸了把尾巴尖,说,“闹闹是一只橘猫,但是耳朵和尾巴是白色的。”   阮然顿了顿,又说:“有人说他,土里土气,一身泥巴色,好养活。”   最后那句话是当年在灵泉寺认识的小和尚说的,说来也怪,小和尚虽然是出家人,但说话其实有些痞气不羁。   当年他们在半夜总听见猫叫,才发现这只猫。寺里没办法养,只能偶尔喂喂。   她担心猫在外面活不下去,小和尚就这么劝她的。   沈浮声笑了一声:   “还记得挺清。”   阮然不解其意。   只心说,好歹那部戏也拍了半年,又是自己指名道姓找的猫,怎么会记不住。   话聊两句,餐桌上,沈浮声的手机响起。   阮然下意识抬眼,没有备注,是一串陌生号码。   她又看向沈浮声,沈浮声向她摊了摊正在剥虾的手,示意让她帮忙接一下。   阮然便伸出手划开接听键。   还没来得及点功放。   听筒那边就传来尖利而刺耳的女声。   骂道:“沈浮声,你不得好死!”   阮然一愣,下意识抬头看沈浮声。   沈浮声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把剥好的虾放到她的碗里。   又慢条斯理地扯了张湿巾,把每根手指擦干净。   他的动作缓慢而细致,仿佛不是在擦手指,而是在打磨一把泛着寒光的剑。   而那边女人尖利的声音还在继续:“沈浮声,你势大权大,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招惹你,八年前你毁了我全家,我忍了,现在我不过是找些营生的手段,你却连这口饭都不让我们吃!”   “你他妈还是人吗?你他妈九年前怎么不跟着一起死啊?” 第17章 未婚妻答应你了。   女人的声音无比凄厉,阮然猛地抬头。   沈浮声周围闲散的气质消散,桃花眸中带着冷冽的寒意,有如冰封。   女人仍在那边骂骂咧咧,沈浮声拿起手机,轻笑了一声,缓缓道:“你谁。”   那边怔了一下,随即声音更加尖利:“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把我们一家人都毁了都不知道?”   “我得罪的人海了去了,你大概还排不上号。有什么问题投公司意见反馈箱,秘书心情好了,说不定会整理一下。”   说罢,他按了挂断键,女人的声音骤然消失。   餐厅里寂静无声。   有几秒钟时间,两个人都没太说话。阮然有些怔怔地望着沈浮声手里的手机。而当沈浮声抬起头看她时,她才心有所感般,也抬眼与他对视。   看见阮然,沈浮声周身的戾气收了收,却仍然如同结冰般冷硬。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问:“吓着了?”   阮然一怔,随后摇摇头。   掌心下的安静似乎感受到了这种凝重的气氛,也不再歪着脑袋撒娇,卧在阮然的腿上一动不动。   沈浮声勾了勾唇角,眼神里却没有笑意,说了声:“失陪。”   他推开椅子,站起身,开门出去,身着睡衣的漆黑背影消失在了拐角,还能看到袖口处扣着的金色袖扣。   不算太晚,但外面的天已经暗下来了,像是要下雨。   -   饭只吃到一半。   沈浮声走后,阮然便放下了碗筷,安静在她腿上翻了个身,疑惑地喵呜了一声。   又伸出粉嫩的舌头,一下一下舔着阮然的虎口。   阮然回过神,低头挠了挠安静,这才发现这只猫已经上了年纪,胡须的根部有些发白。   但是养得很好,毛发干净而柔顺,在阮然的手里炸开蓬松而毛茸茸的一团。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推门的声音,阮然转过头,是管家从里屋出来了。   管家看到沈浮声已经不在桌前,又转头问阮然,还要不要继续吃。   阮然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沈浮声离去的方向,起身和管家一同收拾桌上的餐具。   管家并没有拒绝她。   用过的碗盘放在洗碗机里,打湿的抹布来擦桌子。   进了厨房后,阮然注意到,冷色调的厨房竟然有不少粉嫩的贴纸,和房间的造型风格格格不入。   却有一种烟火气般的温馨。   管家注意到阮然的视线,扭头笑了笑,对她说:“这是夫人贴的。”   “夫人?”   “少爷的母亲。”   阮然怔了怔,想起自己去沈浮声卧室的路上,也看到了风格迥异的卧室门牌。   其中有一个也和贴纸有着神似的风格。   沈浮声和父母住在一起么。   但是从这套房子里的其他日常用具来看,完全感受不到其他两人的存在。   “先生和夫人在九年前去世了。”   管家说。   阮然一愣:“抱歉。”   管家摇了摇头。   九年前。   阮然突然想起刚才电话里那个女人的话。   原来说的是他的父母。   她顿了顿,犹豫的开口:“是怎么……”   “车祸。”管家说,“当场死亡,肇事司机酒驾,随后畏罪自杀。”   阮然的瞳孔微微放大。   “怀疑是本家旁支陷害,但没有决定性证据。”   几个短语,无情却干脆地说出了当年的惨状。   而那个时候,沈浮声……才十七岁。   阮然恍然。   阮然从沈耀口中听说沈浮声,大概都是从十八岁开始,恍若横空出世,拉拢同党,肃清敌人,横扫沈家一切深埋地底的纠缠根结。   那在此之前呢。   沈浮声缘何成为现在的他。   为何在刚刚成年的年纪,便越级接手沈家,日日与老狐狸们勾心斗角,与风浪之中站稳脚跟。   真的像沈耀所不屑的那般,是利欲熏心,争夺权势么。   管家拿出一套碎花细瓷的茶具:“夫人生前最爱用这套茶具喝茶,坐在外面的花园里和先生赏花饮茶。”   “在这样的大家族里,真感情很少见,但先生和夫人他感情一直很好。少爷虽然冷了些,却也很关心先生和夫人。”   本来是简单而温馨的一家人。   却不幸在这样一个,时刻掺杂着利益交换,盘根错杂,不见真心的家族里。   阮然顿了很久,说:“抱歉。”   管家看着她笑了笑。   他已经上了些年纪,头发和鬓角都已花白,像是在沈家待了很多年。   管家轻叹一口气:“少爷现在工作忙,不经常回来住,平时都是我在打理。屋里总也没有其他人。”   苍老的目光看着阮然,说:“你是那之后,第一个被他请来这里的人。”   -   沈浮声在花房旁抽烟。   空气里湿哒哒的,像是随时要下雨,天阴沉下来了,夕阳在云层中挣扎着被淹没。   过了半晌,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声音很轻,最终在他身边停下。   沈浮声没有转头,而是咬着烟看天边的云海。   过了会,说:“阮小姐,我找人送你回去。”   “不必,我开车来的。”   “那先回吧。”   阮然默了默,随后说:“等晚些吧。”   有风吹过面前绿植的枝与叶,发出如旷谷一般的呼啸声。   沈浮声又吸了口烟,沉香的味道随着尼古丁混合进入肺中,又缓缓吐出。   沈浮声笑了一声:“骗你你就来,还真放心跟我共处一室。”   阮然平静道:“我要是松松口,过两天说不定证都领了,还怕和你共处一室?”   沈浮声难得怔了一下,随后,胸腔发出闷闷震动,似乎是在笑,但那双桃花眼里却没有什么笑意。   “还挺厉害,都会用我的话呛回来了。”   “是沈总教的好。”   又是有半晌没说话。   天边的云终于兜不住一般,饱满的雨珠坠了下来。   暗黑红色的夕阳染尽了半边天空。   他们站在花房前的棚下,雨滴没有落在身上,而是砸在顶棚。声音不算密集,稀稀拉拉的,发出沉重的闷响。   “以前听说过我么。”沈浮声问。   阮然“嗯”了一声。   “传闻里的我是什么样的。”   这次阮然没说话。   在雨声的衬托下,两人独处的空间显得极静。   空气冷而黏,连呼吸都变得潮湿。   沈浮声替她回答了:   “冷血残暴,专断独行。罔顾亲情人伦,唯利是图。”   顿了顿,沈浮声又道:“倒也没说错。”   “刚才电话那个,七年前,前夫被我构陷,判了十年。后来她去当另一公司CEO的情妇,如今那公司濒临破产。”   “前几天,她女儿又因我一句话,丢了戏份资源。”   “恨我的人那么多,她还只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个。”   沈浮声取下烟,半侧过脸,低头看着阮然,语气漫不经心。   “阮小姐,你要是怕了,今天从这里出去,我不会再找你。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先前同你说的那些,的确居心不良。我给你机会再考虑。”   阮然抬眼与他对视。   沈浮声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平静。   看上去什么情绪也没有,什么答案都能接受。   阮然静了静,说:“沈浮声。”   “未婚妻答应你了。” 第18章 婚前协议/不再允许你爱……   沈浮声半晌没动静。   他的表情、动作,神态、呼吸,甚至于在指间那支烟飘出的烟雾,都随着阮然说出的话一并静止了。   他背后是辽远灰蒙的雨幕,他仿佛是天地这副油画中静默的一员。   过了好一会,沈浮声收回视线,留给阮然线条分明的侧脸,语气闲散:“阮小姐,没想到你喜欢这种。”   “早该让那女人打几个电话,得省我多少力气。”   阮然瞟他一眼,没搭腔。   实际上,阮然并不似表面那般平静,她的心脏在胸腔下跳动着,速度比以往要快很多。   她甚至说不清自己是不是一时冲动。   只是方才,和管家告别,她向这边走来。   远远看着沈浮声,站在争奇斗艳、姹紫嫣红的花圃旁。   沈浮声并不像是会爱一圃花的人,他面前的那些花草显然更符合沈夫人的审美,和厨房那些热热闹闹的粉色贴纸相得益彰。   让阮然想起自己现在住的房子,很小,也不是特别方便,却和母亲生前,自己与她住的地方如出一辙。   走到沈浮声身边时,湿润而凉冷的空气贴上她的皮肤。   将落未落的深秋暮雨下,旷远渺茫的天地苍穹中,他们是恰好相遇的两人。   半晌没人说话,那支烟吸到了尽头。   沈浮声将烟头按灭在旁侧的烟灰缸里,转过来看着阮然。   他的目光是一种奇异的专注,似乎在端详阮然的表情,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犹豫抑或退缩。   那双桃花眸如同冰封的深海,阮然看不到其下的波涌,只一瞬不瞬地回望回去。   沈浮声向前一步,把两人距离拉得极近,又抬起手。   阮然下意识想往后躲,却在最后停在了原地,被迫抬起头看他。   他的五指修长,覆着很薄一层肌肉,轻易可感受到其下的力道。   同他本人一样,象征着权势与危险。   那只微蜷的手在阮然的脸侧悬空,如果舒展开,便能握着她的下颌与脖颈,再收紧,便能让她在一瞬间窒息。   但是没有,沈浮声的指尖只是微微动了动,就又放下了。   随后短促地笑了一声:“胆子还挺大。”   阮然不动声色。   沈浮声收回视线,回到原地,恢复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说:“先回去吧,回头联系。”   -   说是再联系,实际上,阮然回去后的半个月,没有收到沈浮声的半点消息。   她还在剧组的时候,沈浮声还乱献殷勤,请全组人喝茶,时不时还要往她的微信发点什么。   现如今她杀青了,奶茶也没有送,微信里更是一声不响。   阮然是不着急,只是有人先替她坐不住了。   周末时,阮南霆打电话过来,询问她与沈耀结婚事宜。   “我不会和沈耀结婚。”阮然说。   阮南霆没有想到,他给了女儿足足半个月时间考虑,最终的结果却仍然如同铁板一块,钉子都钉不进去。   “我之前说的你根本就没有听么!”阮南霆压着火气道,“我养你到现在,花了多少心思与精力,不说让你回馈多少,现如今面临危机,你就眼睁睁看着家里破产吗?”   阮然静了静,说:“你本来也是有义务的,不是么。”   阮南霆与余轻霜的爱情故事,早些年在坊间盛传。   阮然的母亲余轻霜的出身不算大富大贵,但也算出身书香门第。而阮南霆则是根系庞大的阮家其中一支的独子。   两人在学校相识,随后相爱,然而两人家庭落差太大,阮家无论如何不同意两人的婚姻。于是阮南霆与余轻霜私奔,两人结婚,生下阮然。   然而好景不长,富贵的贵公子无法接受骤然的生活落差,阮家断供后,两人的生活颇为艰难,对彼此的感情也在柴米油盐中消磨殆尽。   最终阮南霆与余轻霜离婚,阮南霆回阮家另娶,余轻霜带阮然独自生活。两人分道扬镳。   那时阮然不过两岁,还没有什么记忆,对父亲也没有额外深厚的感情。从两岁到十四岁,她一直跟着母亲长大。   由于当年的私奔,余轻霜的父母一直对女儿颇为失望,哪怕余轻霜离婚,也不接受母女两人。   余轻霜便带着女儿独自在外生活。   阮然十四岁的时候,余轻霜病重去世,阮然最终被接回姥姥与姥爷家。但两人年事已高,唯一的女儿又英年早逝,两位老人悲痛不已,不到两年,便接连撒手人寰。   那之后,阮然开始了漂泊的生活。   先后失去了母亲,姥姥与姥爷,阮然在母亲那边的亲戚里,被偷偷冠上了克星的名号。而阮然那时又患上眼疾,行动不便。   因此在阮然的姥姥姥爷也去世后,余家剩余的其他亲戚便没有人愿意接管阮然。   最后还是一个诵经念佛的亲戚把阮然送到了灵泉寺,也算给她找个去处,仁至义尽。   这么些年,阮南霆作为一个父亲,始终缺席,从未对她有过一丝关心或闻问。   而在阮然在灵泉寺住了半年多后,才突然出现,将阮然接回阮家。   缺席多年,为何又突然出现。个中缘由,阮然并不清楚。   但有一点是清楚的,阮南霆做这些事甚至没有超出原本的责任,是他本应承担的义务。   阮南霆很少听到女儿直接反驳他的话,愣了一下才说:“所以我履行了我的义务,那你也有你的义务。你以为回到阮家,就和普通人家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么?”   法律规定的义务与这些庞大家族的潜规则自然不同,但阮然也无意与他争辩,只是说:“你不用再问我,我有我的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我拍《荣华》的片酬先给你一部分,”阮然道,“剩下的再等一等。”   “那怎么可能够呢?”阮南霆的声音一下拔高了,“你觉得南宇漏的洞你那点片酬就能填满?太天真了!”   阮然没有再回答,挂了电话。   -   又过了两天,阮然去了公司一趟。   阮然签约的娱乐公司是国内最大的星华娱乐,说起来,和沈家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过沈浮声实际会参与多少内部事务管理,阮然并不清楚。   本来沈家的产业覆盖方向很广,沈浮声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抵达公司,阮然到了自己专用的会议室,经纪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经纪人名叫陈庆,手段老练经验丰富,为人风趣随和。前些年也是一线人物,不过现在隐退幕后,手下只带几个艺人,阮然是其中之一。   见阮然和小灿进来,陈庆转了转手中的笔,示意让她们坐。   “你上次让我帮你多找些资源,我就扩大了筛选条件,”陈庆把电脑摆过去给阮然看,“现在想约你的人很多,但有的付不起价格的,我就给删掉了,剩下的这些都是还可以的。”   阮然看了一遍,都是一些一线的资源,但又不是最拔尖的那一批,究其原因,还是阮然这些年工作强度不高,没有持续刷自己的关注度。   但以陈庆的能力,拿出来的这些似乎并不是终点,阮然抬头问他:“还有么?”   这些资源事少钱多,实际上是阮然此刻的最优之选。   陈庆笑了,一副瞒不过你的表情,欣赏地看了看阮然。   阮然今天穿一身雾霾蓝的毛衣,皮肤衬得尤为白皙,面容上的清冷尤甚,显出冷静与果决。   陈庆转回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点了几下鼠标,打开了另外一个页面,给阮然看。   方才的那些确实不是他认为给阮然最好的选择。   都过分简单,没有任何挑战性,于阮然的事业发展并无益处。   但他念着阮然前一阵子嘱托他的,想着多给些钱,便优先给出这些。   而现在他给的这个待遇也异常优厚,除却一些问题。   阮然滚动鼠标滚轮上下扫过剧本,是一个圈内资深导演准备拍的,小说改编的电影,小说本身文学性极强,电影也肉眼可见会有非常显著的上限。   而且主角从事的也是舞蹈相关,很适合阮然。   陈庆知道,当年阮然为了沈耀,放弃了自己追求多年的舞蹈事业,因而在他为阮然挑选片约时也会额外关注这方面的角色。   只是……   阮然往下翻了几页剧本,又回到第一页,抬眼看到已经确定的部分人员名单。   陈庆知道她看到了,便说:“动作指导是周生林。”   周生林。   能请到周生林,足以见得导演对这部电影的重视,以及其背后资本之强大。   只是对于阮然来说,问题也在这里。   前些年,她为了沈耀而踏入演艺界,拒绝的那位舞蹈界的大拿。   就是周生林。   周生林至今不愿同她出现在同一场合。   阮然沉默了半晌,抬头看向陈庆说:“你先把剧本发我一份。”   陈庆笑笑说:“好,就知道你不会向恶势力低头。”   阮然笑了,这都说的什么话。   谈完工作,陈庆开始与她谈天,一脸八卦地从桌子那头绕过来,问她:“哎,怎么样?分手之后有什么新桃花吗?”   说着,五指还聚起来捏了捏,做出一副桃花的模样。   小灿本来坐在后面玩手机,听到这句话,也猛地抬起头加入了八卦大军。   阮然:“……”   看着两人炯炯有神的目光,阮然也不禁思考。   沈浮声的那支,到底算还是不算桃花呢?   按俗常的标准讲,自然是不能算的。并非什么浪漫的邂逅,也不能考量有几多真心。   若真要说,大概是一支被墨浸得通体漆黑的黑桃花。   倒也适合他,那样一双桃花眼。   小灿见阮然陷入思绪,脸上笑意更盛,点了点那边的陈庆,与他交换八卦:“前一阵有一个大佬追阮然追的可紧了,给她买了条五百万的披肩,还专门送她回家。”   陈庆问:“沈浮声?”   小灿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陈庆眨眨眼,狡黠道:“五百万的事迹太出名了,我前两天来上班,遇上几个十八线都交头接耳。”   “然然,你知道你被起了个外号吗?叫阮百万。”   阮然:“……”   “诶,”小灿又说,“最近好像桃花期,我刚在许助理朋友圈里看到说,他在起草婚前协议。”   阮然的呼吸一顿。   陈庆哇了一声:“这么厉害,让我瞧瞧。”   小灿便把手机摆在桌上,阮然本就坐在中间,此时看得一清二楚。   许焕发的这张照片是一叠很厚的A4纸,看不清内容,却看得出工作繁重。   配字是一个加油的表情,又说,起草婚前协议,胜利就在眼前。   小灿疑惑道:“不过,怎么结婚还要写这么厚的婚前协议啊?许助理是不是什么豪门?”   陈庆瞟了一眼有些发怔的阮然,笑了笑,意有所指道:“谁知道呢?有钱人的情趣我们不懂。”   ……   阮然离开后,陈庆坐在会议室里转了会笔,没有着急走。   过了会,手机在桌上响起,他接起电话。   收起了在阮然面前随和开玩笑的神情,态度变得尊敬。   “沈总。”   对面说了些什么,他回答:“嗯,给她了。”   “她说先看看。”   电话那头又嘱咐了些什么,陈庆回答:“知道了。”   当电话结束时,陈庆低声说。   “沈总,预祝新婚快乐。”   -   光怪陆离的酒吧,远方的舞池里闪动着人影,人群躁动。   吧台边,有两人正在喝酒,其中一人长相优越,身着非富即贵,很快便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有一位身着酒红色小礼服裙的女性,端着一杯酒坐在男人身侧,媚眼如丝,问道:“帅哥,请你喝一杯么?”   沈耀握着杯柄,周身气压很低,听见女人的声音,不耐烦地瞥她一眼:“滚开。”   女人看他心情不好,也没多做纠缠,耸耸肩,又去寻找下一个猎物。   胡一成在旁边陪他喝酒,随口劝道:“不挺好的吗?刚才那个,盘正条顺,一定带劲儿。”   沈耀瞥他一眼:“少在那胡说八道。”   胡一成无所谓道:“你们不是都分了吗?”   胡一成从沈耀口中知道两人分手的事情,但由于沈耀拉不下脸说是阮然甩的他,胡一成便自然而然地以为是沈耀和对方分手了。   能主动提分手自然没什么感情,而现在,沈耀的烦躁不过是不习惯单身状态罢了。   沈耀又喝了口酒,苦涩的酒液滑入喉头,他懒得和胡一成解释。   自从上次自己在阮然与浮声面前吃了瘪后,阮然就再也没有主动找过自己。   而他的心情也日益烦躁,每次回到家中看见阮然尚未带走的东西,便控制不住地想要摔东西。   阮然为什么会和沈浮声在一起?   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时候牵扯上的?   要是别人还好,为什么偏偏是自己最恨的沈浮声。   实际上,沈耀对于沈浮声的了解并不算多,主要都是听他的妈妈林如谈起,而她谈起时,语气多有对沈耀的责备与不满。   因为沈浮声是他的同辈,仅仅比他大了一岁,却能在沈家把握大权,让沈家上下都对他俯首低眉。   林如又贪恋财势,便常常拿他与沈浮声作比较,觉得他不够上进,又不懂得利用沈家的资源。   其实除了林如以外,沈家许多人都这样,对着沈氏集团创造的巨大利润垂涎欲滴,一个二个像不要脸的哈巴狗似的,簇拥到沈浮声脚边讨好谄媚。   也只有阮然……   只有阮然理解他,并不在乎那些虚名浮利,愿意陪他白手起家,咬牙一起打拼。   如果没有阮然,他无法走到今天的地步。   那么多苦都一起吃过了,阮然又怎么会在已经摘取胜利之后又毫不犹豫地扭身抛弃!   沈耀想不明白。   “说真的,”旁边的胡一成突然开了口,“解决失恋的最好方法就是用一场新的恋爱替代它,你有什么偏好?要不要我帮你物色一下人选?”   沈耀像看神经病一样看胡一成:“你什么意思?”   胡一成说:“帮你忙咯,看你天天买醉。”   沈耀转过头:“少在这没事找事。”   胡一成笑了:“不是吧沈耀?你又不爱她,别告诉我,分了手你还想为她守身如玉。”   “谁说我不……”沈耀下意识反驳,说了一半,猛地刹了车。   几乎是悚然发现,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是什么。   他……爱阮然?   他是想说自己爱阮然?   思绪停滞了一瞬,又马上变得如同柳絮般混乱,他抓不住思路,只是更加烦躁,无处发泄。   手机恰巧在一旁响起。   或许是因为这会乱得头昏,他转头,看到是林如也没有挂断电话,想转移一下注意力,拿起手机找到一处僻静处接起。   “喂。”沈耀说。   林如听见沈耀周围嘈杂的声音,下意识说:“你在哪里?周围怎么那么吵?又去酒吧了吗?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不要整天做这些没用的……”   “你有什么事?”沈耀打断她。   林如顿了下,语气软了软:“今天收到你买来的毯子,那个法国牌子,我看是很早前寄出来的,在海关卡了有半个月,不然早该到了。”   林如口气埋怨,但听起来显然是高兴的:“毯子很暖和。你啊,虽然不知道上进,但这两年是越来越有心了。”   沈耀怔了一下:“我没……”   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这安排在他名头上的事,背后是谁做的。   一定是阮然,只能是阮然。   他和林如关系冰封的这么多年,也是在阮然的劝说下,才非常别扭地开始和母亲保持依旧冷淡、却聊胜于无的联系。   他那时看不起阮然的劝说,只觉得阮然是失去母亲太早,因此移情,对于他和林如之间的关系抱有过分乐观的预估。   但阮然既然都劝了,他偶尔也会纡尊降贵地听一听。   在一起时还不觉得,分手后还受着这般恩惠,沈耀一时心绪难平。   一晃神,又听见林如说:“和阮然结婚的事情,也要尽快了。”   沈耀一愣。   林如便在那边絮絮叨叨地又讲:“上次拍卖会没给阮然面子,结果沈浮声来了,可是当着全场的面护着阮然,看上去跟她很熟。阿耀,你跟沈家关系一直不好,要是听我的,趁着跟阮然结婚的机会,和沈浮声打点好,以后你在沈家,日子会好过很多。”   沈耀的火气腾地上来了:“谁他妈要巴结他?”   林如听惯了,倒是也不生气,又换了个方向劝劝道:“那天之后呢,我一直在联系阮南霆,不过他又借着沈浮声拿了乔,没松口。可给我气的。”   “但最近我打听到,阮南霆这一阵借着沈家的名义谈下不少合作。可现在又迟迟没放出联姻的消息,其他家已经开始怀疑联姻的真实性了,要不了多久,他肯定还会来找我们。”   “阿耀,我知道你跟阮然在一起,是她巴结着你,你不喜欢她。但结婚,也不一定要多深厚的感情,她愿意对你好,你也能从她身上利用些什么,就已经够了。”   沈耀听林如这么说,方才那股烦躁更胜,只觉得像脑袋嗡嗡响,火气一股一股地向上涌,张口就道:“你怎么能这么说阮然!”   林如一愣:“这不都是你说的么?”   沈耀怔住了。   下一秒,莫名其妙的,他的心如同针扎一般痛,紧接着,那股痛意从心脏蔓延到全身,他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控制住不全身发抖。   那些话当然是他说的,他知道。   可为什么,现在听了,却那么刺耳?   他才不会,他才不会看不起……   刹那间,犹如闪电劈入脑海,白光大亮,他一瞬间了悟。   林如还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   心里带着如同初生牙牙学语般的喜悦,仿佛宇宙鸿蒙,沈耀终于明白。   当然,当然,他当然是爱阮然的。   他怎么才想通这一点。   -   自从沈浮声家回来已经过了两周多,阮然接到助理李寅的电话。   “阮小姐,我在楼下等您。”   阮然一愣:“怎么。”   “沈总请您去公司坐一坐。”   阮然将信将疑,挂了电话,看到沈浮声发来的微信:   【听李寅的。】   过了两秒又一条消息发过来。   【来签合同。】   阮然:“……”   去沈氏集团总部的一路上,李寅不时从后视镜里瞥着阮然,对方在后座上,双手自然优雅地交叠在腿上。   李寅默默收回视线,心道:沈总真是好品味。   就是追星的手段不太好,大概是当上位者当惯了,哪有追星还专门让明星自己跑一趟的。   阮然这还是第一次来沈氏集团总部的大厦。   沈氏集团总部大厦实际上是几座建筑群,中间偶有桥梁连接,占地面积极大,巍峨耸立,如同一方不可撼动的商业帝国。   阮然跟随李寅从总裁专用通道进入私人电梯,直达第二十七楼。   电梯门刚打开,便迎来阳光灿烂,窗户干净明亮,地板反射着微微的阳光。   这一整层楼里有非常完善的设施,健身房、私人影院与配套的休息室。   只有沈浮声有资格使用这一层楼,奢华入眼,各种设施在阳光的反射下闪耀出淡金色的光芒。   阮然却想起那天管家对她讲的,沈浮声工作忙了以后,也很少回家住了。   或许再奢华,也不如那一方花圃。   李寅将阮然带到休息区,端上一杯水,毕恭毕敬道:“抱歉,沈总这个点可能还在开会,我去和他说一声,需要请您稍等一下。”   阮然点点头,并不在意。   李寅来到会议室,抬腕敲了敲门。   其他人的视线都转向他。   这是一次沈氏集团的董事会议,相当重要,原本不容打扰。李寅很快地扫视一眼,从其中一些人的眼中看到类似于幸灾乐祸的神情。   是了,一个月以前他也有过类似的表情,看到许焕打断了老板的重要会议,满以为他会被老板训斥。   李寅压下心中隐隐的得意,低头道:“沈总,阮小姐来了。”   沈浮声坐在会议室的主位上,闻言,眉眼舒展开,淡声说:“请她进来吧。”   李寅有些困惑。   原本他以为沈浮声会像上次一样,得知阮然的消息后,便直接暂停当前的会议,专心同阮然讲话。   怎么这次还把人叫进来了?这么会使唤人的?   疑惑归疑惑,他又去休息区把阮然请到了会议室前,而再一次开门时,沈浮声的身边又摆了另外一张椅子。   而方才在会议室的两排董事们也都没有走,坐在会议桌两侧,面上勉强维持着严肃的表情,却是挡不住的面面相觑。   阮然进门时,第一眼看见坐在最中间的沈浮声。   沈浮声身穿银灰色定制西装,剪裁良好的版型贴合了他的身材,肩宽腿长,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的姿态,却自带上位者的矜贵与冷清。   阮然顿了顿,注意到会议桌的两侧坐了其他人。都是生面孔,个个西装革履,头发花白,气质卓然,看着便地位不俗。   而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沈浮声旁边有一个空位。   阮然有些迟疑,只是签结婚协议,需要这么大阵仗么?还是她理解错了?   然而沈浮声抬眼看着他,表情理所当然。   阮然沉默了一下,还是抬脚向那唯一的空位走去。   然后拉开椅子坐下。   沈浮声看了一眼身旁的女人。   阮然穿一身丝垂质感的雪色衬衫,外搭卡其色长风衣,头发在脑后挽起,插上珍珠发饰,几缕头发发梢微卷,蜷在脸侧。   她的侧脸对着他,仿佛月亮坠入人间,沉静而温柔。   沈浮声道:“开始吧。”   身后立刻就有人向前走了一步。   那人身穿黑色西服,颈上佩戴有卡片标识,阮然定睛看去,卡片上写着公证人三个字。   公证人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即将开始沈浮声先生与阮然女士的婚前协议公证。”   阮然一怔。   两侧董事会成员皆是哗然。   而李寅更是瞪大了眼。   什么?婚前协议……?   谁和谁的婚前协议?老板?和阮然??   不是老板不是追星的吗?怎么突然就说要结婚了?   他一脸震惊地看向站在房间另外一侧的许焕,而许焕却毫不意外似的,甚至悄悄打了个哈欠。   李寅:“……”   与此同时,两侧的董事们也无法压下此刻心中的惊讶,哪怕沈浮声仍在,却已忍不住低声讨论起来。   但是,当沈浮声说话时,他们又都立刻静了下来。   在所有人都望向沈浮声的房间里,沈浮声只看着阮然。   对她说:“这是我们婚前协议的公证,我会让律师解释条款,如果有任何异议,你可以提出。”   阮然很快镇静下来,点了下头。   沈浮声又看了她一眼,才转过头,对着两侧董事道:“今日请大家前来,是作为此次婚前协议的见证人。公证员念出的条款,都将具有法律效力,鉴于部分内容与公司权益挂钩,便于今天也一并告知大家。”   此时不知道有多少董事在心里嘟囔着见鬼。   方才和那位阮小姐说话,还讲什么如果有异议就请她提出,现在面对两排为公司鞠躬尽瘁的董事们,反倒只是告知而已,连半点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况且,天知道,以沈浮声的风格,他的决定从来不顾及他们这些董事们,向来专断独行。   怎么今天,还突然大发慈悲,知道做个告知了?   许焕站在会议室门口一侧,熬了十天夜终于捯饬出了婚前条款的他早已看破一切,此时百无聊赖地想,秀恩爱而已。   接下来,律师与公证员开始逐条解释婚前协议的条款。   首先是婚前财产部分,沈浮声并没有对阮然的婚前财产做任何展示,反而将自身逐条资产列出。   沈氏集团总部的股份、手握的巨额流动资产、遍布北城以及其他各城的不动产,甚至于国外投资的马场与庄园。   每说一项,阮然眼底的惊讶都扩大一分,到最后甚至麻木,对于财产的再度累积已没有感知。   她开始认真考虑,以这般雄厚财力,沈浮声此前诚心诚意说的利益互换,阮家又有什么东西真的能与他互换。   而更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   在财产列明后,律师指向其中一条条款向阮然解释。   “以上全部内容,在您与沈总的结婚协议生效后,将会成为您夫妻二人的共同财产,并以百分之五十的比例赠予您。”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谁都无法压抑此时的心情,当下便谈论起来,有的声音没收住,甚至传到阮然耳中。   “什么情况?”   “沈总这是……”   “阮家是有什么好东西,值得下这样的血本?”   “阮家南宇那边不都快破产了吗?还能有什么?”   讨论大约持续了两分钟,老奸巨猾的商场油条们迅速而统一地认定的是,阮然所在的阮家定然有着他们并不知晓的巨额利益,才能让沈浮声如此手笔。   结合沈浮声之前一掷千金送披肩的事情,一切都仿佛有了合理的解释。   讨论声渐歇,全场静默。所有人看向阮然,目光里带有毫不掩饰的探究。   似乎是想透过她。看透她身后的阮家还有什么值得挖掘的财富。   阮然:“……”   问得好,她也不知道。   她侧过脸,看向沈浮声,沈浮声目光沉静地回望回去,似乎在无声询问:有什么异议么?   阮然又无声收回视线。   来之前,阮然曾觉得,这次联姻虽是沈浮声主动提起,但怎么看都是阮家得的好处更多,因此存了想法,是沈浮声提出怎样的条件,只要不太过分,她都会接受。   现如今看来……   阮然定下心神,律师和公证员继续解释接下来的内容。正如此前许焕在朋友圈中发出的那样,婚前协议的条款很多,但律师非常耐心,逐条解释,阮然并没发现有任何对她或者对阮家不利的地方。   而沈浮声在赠予之外,也确实对阮家提出了一些利益交换方面的要求,以阮然粗浅的金融知识也大体明白,实现这些并不算难事。   时间很快过去,行至尾声时,全场寂静无声。   唯有公证员的声音做最后一次确认:“如果双方对以上条款均无异议,那么我宣布婚前协议已经公证。”   阮然低头,在协议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而在她以为一切都结束时,沈浮声却开口道:“等等。”   随后,沈浮声拿出一个檀木方盒,方盒古朴大气,他拇指轻拨卡扣,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翡翠手镯。   手镯的水色很好,莹润光洁,仿佛笼上一层柔和的光。看上去有了些年头,且价值不菲。   “新婚礼物。”沈浮声说。   阮然心中微动。   沈浮声没有再多说什么,垂眸,骨节分明的手掌托起阮然冷白色的手腕,轻轻拿起手镯,穿过阮然的五指,划过她手背的皮肤,最终挂在她细瘦的腕上。   手镯在手腕上轻微晃了晃,最终静止下来。   翠绿与冷白相得益彰,宛若观音佛像。   沈浮声看了半响,收回手,抬起眸。   轻轻笑了一声,低声道:“——阮小姐,合作愉快。”   -   因为是李寅送她来,因而离开时,也是沈浮声派人送她走。   区别在于,来时是助理接,走的时候,却是沈浮声本人亲自送的。   “我们并不顺路。”阮然说。   “50%,阮小姐。”沈浮声轻缓道,“还不能换一次与您同乘一车的机会?”   阮然对这人简直难以招架,别过脸,什么也不说,权当默许。   走到地下车库后,却碰到不速之客。   竟然是沈耀。   沈耀的衣服并不整洁,像是有几天没换,面容憔悴,神色也有些偏执。   他给阮然发了好几天短信,打了无数电话,阮然一个都没有搭理,最后甚至拉黑他的号码。   他联系不上阮然,便想来这里堵沈浮声,哪管他沈浮声怎么权高位重,他也要揪着他领子,质问他与阮然是什么关系。   却没想到,阮然竟与沈浮声同时出现。   两个人的距离那么近,有说有笑。   仿佛无比亲密。   沈耀立刻双目通红。   冲上去质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阮然看见是沈耀,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平静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你男朋友!”   “沈耀,我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沈耀反问道,“我同意了吗?我没同意你凭什么说分手?”   地下车库的回声效果良好,沈耀的声音很大,明明气势汹汹,却莫名显得狼狈而不堪。   阮然静了静,转头看向沈浮声,平静问他:“能麻烦回避一下吗?”   又补充道:“我会妥善处理。”   事已至此,也该做一个了断了。   沈浮声一时没说话,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目光深不可测,最终点了点头。   往后退了几步,走到无人的角落,留给两人空间。   然而车库回声大,阮然与沈耀的声音还是很清晰地落入耳中。   “你看到我给你发的信息了吗?”沈耀的眼里迸发出一种怪异的光彩,“我告诉你,我竟然才发现,我是爱你的……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说过?你因为这个伤心了对不对?”   阮然看着他,觉得近乎荒谬。   恋爱五年,等分手了才知道自己爱着对方,这是何等的悲哀。   “早些时候你不知道说,”阮然说,“现在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沈耀急迫地挽回道,“是,我说的是有些晚,但我可以肯定,我一直一直都是爱你的,只是我没有说出来而已。”   他情真意切,阮然却只觉得,这车轱辘话来回说,着实头疼。   便道:“就这样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她转头想走,沈耀一着急,伸手拉着阮然的手腕,大声斥责:   “阮然,你是不是脑子不清醒!除了我,没有人会这么爱你!”   沈浮声抬眼望向阮然,唇角绷得很紧,随时准备过去。   然而下一秒,阮然猛地扬起手,甩开沈耀的钳制,扬起的手背顺势打到沈耀的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翡翠手镯在空中划出一抹亮色。   沈耀被扇得猛地往旁边一偏。   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阮然。   而阮然迅速平复了愤怒的神情,转而变为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半个月前。   在饰演《荣华》的舞女时,阮然给了导演自己的答案。   舞女不会看到侍卫最终掉下的定情信物,她只是偶尔路过,看到了行刑,随后同人群一般,漠然走开。   定情信物落在泥土里,被马蹄践踏,无人知晓,无人在乎。   不值得的爱情,她不会再为其伤神。   犹如此刻,沈耀形容狼狈,满目讶然。   而阮然已不再会为他或心软。   她冷静地说:   “沈耀,你想清楚。”   “以前是我给你爱我的权利。”   “现在,我也不再允许你爱我。” 第19章 打得好。   阮然干净利落的话音在地下车库里回荡,沈耀站在原地,睁大眼睛,英俊的面容上满是难以置信。   仿佛刚刚阮然说的那些话,比她打他那一巴掌还要来的猝不及防。   而还没有等他回过神来,阮然便转过身,没有一丝犹豫地朝沈浮声走了过去。   沈浮声本想抬起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这里离地下车库的出口很近,天光从阮然的背后照过来,笼上她卡其色的风衣。   女人如同从朦胧的油画中走下来,肤若凝脂,笼一层浅光,走向他。   沈浮声方才因为沈耀前来打搅而变得有些不虞的心情,奇异般平复下来。   十年来,阮然很少看向他。   以前她看不到,后来能看到时,他已经不在她的身边。   再后来,她满心满眼,都看向其他人。   不可能不在意。   在某一些晚上,暴戾的情绪占据了沈浮声。他也曾阴暗而尖刻地想过,如果把人抢过来,住在某处奢华却偏远的别墅中,她孤独无依,无论什么都需要他来给予。   让她只因他颤抖,只为他绽放。   也不是不可以。   那些幽暗而出格的想象犹如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勒紧。好像因此可以缓解空虚。   然而此刻,阮然离开了那段旷日持久的过往,以一种出乎他意料的果决,走到他身旁。   比最好的想象还要好。   阮然一无所觉地走到他的面前,有些抱歉地说:“让你看了笑话。”   又说:“我们走吧。”   沈浮声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了她几秒,又突然弯腰,伸出胳膊,捞起阮然的手腕。   阮然一惊,又不知道沈浮声要做什么,只能任由他动作。   沈浮声的体温比她要高一些,食指与中指搭在她的手腕下侧,如同落下了几粒火星。   紧接着,沈浮声的拇指擦过他亲手为她戴上的翡翠手镯,最后落在她的手背上。   轻轻点了几下,几乎是透过皮肉碰到她的神经。   阮然微微一颤,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温和又强硬地拉住。   站在几米外的沈耀此刻回过神来,看见这边两人的动作,顿时冒了火,当即便想走过来,问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沈浮声却转身,顺势握紧阮然的手,在沈耀走过来之前,拉开车门,请阮然上车。   在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沈浮声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沈耀听见。   “打得好。”   -   到车上半晌,阮然没有说话,被沈浮声碰过的位置似乎还在微微发烫。   她隐约意识到,沈浮声是在示威,却想不通其中的必要。   毕竟,哪怕是曾经身为她正牌男友的沈耀,也从来不会这样。   娱乐圈鱼龙混杂,有些时候捕风捉影的事都会闹上绯闻小报,偶尔阮然被造谣,沈耀对她的态度会极为冷淡。   直到谣言消散,她主动服软。   从来不曾像沈浮声这样,明显地表达出攻击性与占有。   而且他们本质并无更深一层的关系。   阮然将其总结为雄性的生物本能,猜想大抵在沈浮声这样的上位者身上更加明显。   倒对她也没什么妨害,她并没有过多在意。   正想着,沈浮声在那边说:“阮小姐,我在想。”   阮然转过头,目光些许疑惑,等待他透露下文。   “有些不公平。”沈浮声说。   “……什么?”   “看起来,你还有一些没有处理干净的前任纠葛,似乎会为联姻带来一些妨害。”   阮然静了静:“抱歉,我想已经处理好了。”   “真的么?”沈浮声漫不经心地反问。   阮然一顿。   沈浮声的反问不无道理,连阮然自己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和沈耀断干净了。   她无意和沈耀多做纠缠,然而却挡不住沈耀再三的打扰。   前些日子,沈耀亦一反常态,给她发了许多信息,却从来不提两个人之间悬而未决的房子归属问题。   阮然试图和他提起过,沈耀却从来不接阮然的话茬,只是自顾自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久而久之,阮然不堪其扰,干脆把沈耀的号码拉黑了。   但这种单方面断绝关系的情形,又挡不住沈耀找上门,实在不能说断得有多干净。   而她现在虽然还没有和沈浮声领证,但名义上,两人已经是夫妻。   这种前任纠缠,影响确实不好。   沈浮声瞥了一眼阮然的表情,笑了笑,说:“可能需要一些附加条款。”   阮然问:“什么条款?”   沈浮声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你的东西是不是还在城北的那套房子里没搬走。”   阮然说:“是。”   她曾经试图找机会去搬,然而之前拍戏太忙,没来得及。   也想过把东西留在那里算了,反正自己新住所已经添置得差不多,不再需要那些旧物。   “我可以去帮你搬家。”沈浮声说,“这对他也是一个信号,你不会再回去。”   阮然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又问:“那你说的条款是?”   沈浮声说:“我帮你搬家——搬到我这里。”   阮然怔了怔,一时没有说话。   此时,车身缓缓停在阮然住的那套公寓楼前。沈浮声熄了火,却没有立刻打开车门,而是有些闲散地靠在宽大座椅靠背上,侧过头看她:“考虑一下。”   阮然道:“方才的协议中并没有涉及。”   “你想在全公司董事面前和我讨论同居的事?”   阮然:“……”   她心里明白,两人如果联姻不同居,反而有些说不过去。但之前沈浮声没提,她便觉得可能还不用。   不过现在沈浮声说了,阮然也没有多纠结,只是问沈浮声:“分卧室么?”   沈浮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半晌,眼神中似有情绪涌动,最终眉尾微挑,上下扫了阮然几眼。   才慢悠悠地说:“没想到啊。”   阮然顿觉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秒,沈浮声做出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模样,无奈说:“你要是实在不想分,也不是不可以。”   “……分。”阮然坚定道。   沈浮声勾了勾唇角,没有逼她。   只是说:“那就这么定了。”   -   回到家,阮然洗了个澡。从浴室里出来时,手机响起,发现时阮南霆的电话。   以为又是关于联姻的事,阮然准备告诉他自己与沈浮声已经签订好协议。   却没想到,阮南霆只是问她:“过两天在长安阁有一场投资酒会,我这儿有入场券,你要去么?”   阮南霆补充道:“周生林可能也会去。”   这一句话,让阮然本想说出口的拒绝又收了回去。   周生林如今名利地位极高,在舞蹈界已经退居二线,很少再参与舞蹈相关活动。不过由于他手里不少闲钱,这些年也一直在做投资。   关于上次经纪人给她的剧本,阮然拿回来后又认真读了一遍,很想尝试那个故事。   但阮然心里清楚,如果想要演这部戏,便一定要与周生林缓和关系。   毕竟剧组不可能因为她而得罪周生林。   自从三年前毕业,她拒绝了周生林的提议以后,哪怕两个人偶尔参加活动在后台碰上,周生林也会直接转头便走。   那时她也有些惭愧,亦没有更改自己决定的想法,便无法上前打招呼谢罪。   但现在,几年前被她收到脑后的心思又逐渐被剖了开来,见了光亮。   或许周生林再也不可能提出收她为徒,但她并不想和母亲生前的老师一直闹这么僵,那不会是余轻霜愿意看到的。   这次投资酒会可能是个不错的机会。   这么想着,阮然便答应了阮南霆。   挂了电话后,阮然又打开电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周生林最近的情况,想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契机。   记下了一些信息之后,阮然本来准备关电脑,鼠标一顿,又输入了沈浮声的名字。   沈浮声的百科页面履历辉煌,不仅仅是沈氏集团,他本人的产业在各个领域都都有涉及,不过这些在下午签订婚约时,她就已经知道了。   她在百度百科的人物关系图中找到了沈浮声的父母。   沈浮声和他的父亲长得很像,五官偏冷厉,给人不可靠近之感。然而沈浮声眼睛却像他的母亲,大而缱绻的桃花眼,而他的母亲没有那股清冷的气质,看上去很是和善爱笑。   这两位长辈的生命在九年前戛然而止。市面上可以见到的报道都只是车祸,寥寥数语,只阐述事实,没有掺杂其他揣测。   想来沈浮声也不愿意自己的父母被当作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阮然按图索骥,搜索了陈年的几桩旧闻,沈氏夫妇热衷慈善,经常有关于他们捐款的事迹报道,他们也会去孤儿院探望孩子。   从那些报道中可以看出来,沈浮声的父亲不苟言笑,但沈浮声的母亲随和亲人。   阮然一点一点慢慢看着,在脑海里慢慢拼接成沈浮声还小时,一家三口的样子。   也说不清自己这么做是什么原因,或许只是想从另一个角度,多了解沈浮声一点。   那个和传闻里不一样的沈浮声,没有被偏见或谣言攻讦的沈浮声,是什么模样。   看了一会,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突然阮然的目光停留在了一段视频上。   那是一个比较随意的访谈,沈夫人回答了许多私人生活方面的问题。   其中一个问题,问起了沈夫人腕上手镯的来历,沈夫人回答道:“这是从我姥姥那辈传下来的,会留给我未来的儿媳妇吧。”   沈夫人又笑道:“不过,我儿子好像怎么都不开窍,天天冷着一张脸,跟谁都欠他似的,真想不出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接着,沈夫人看着镜头,似乎在与屏幕前的阮然对话:“未来的儿媳妇,戴上我的手镯,就是我们家的人了。要是我儿子以后对你不好,你就告诉我,我替你主持公道,不惯他的臭脾气,啊?”   阮然静了静,暂停了视频,视线往下看。   翠绿的手镯挂在她的小臂,与沈夫人手腕上的如出一辙。   -   沈浮声的行动很快,前一天刚说好,第二天便开车到了阮然楼下,帮她去搬家。   虽然没多少东西,但阮然还是叫了搬家公司。他们和搬家公司分头前进,恰好在同一时间到达。   去之前,阮然还有点担心再碰上沈耀,倒不是怕他,只是不想再有多余的麻烦。   好在等他们都到了本人拿钥匙开门,屋里并没有其他人,这让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身后的沈浮声不知为何发出轻啧一声,像是在可惜些什么。   请的是全包型的搬家工人,因而阮然只要和他们交代哪些东西是她的,搬家团队便会整齐地打包收拾好。   沈浮声说是来帮忙,这会却没什么用武之地,他也不嫌无聊,在屋里逛了几圈。   “这是你的?”沈浮声问。   阮然抬起头看,发现对方拿了一个毛线钩出的蓝色小象,上下端详。   阮然犹豫了一下说:“不是。”   沈浮声挑挑眉,看她一眼:“那是沈耀的?他这审美——”   阮然补充说:“是我之前……送给他的。”   沈浮声不说话了。   他把小象放回原地,去卫生间洗了好几遍手。   阮然:“……”   搬家公司的效率很高,很快便把东西打包好放到车上。出门前,阮然把钥匙留在了屋里,又最后看了一眼有些空荡的房间。   她不在的这些天,沈耀过得浑浑噩噩,客厅小方桌上的啤酒罐七倒八歪,有的喝完了,有的没有。   刚才搬家公司顺手也把这些垃圾给收拾了,客厅重归整洁模样。   阮然隐约想起,这里的房子刚装修好时,他们第一次打开这里的大门。   一如此刻眼前的模样。   当时她并不喜欢这一套房子,背阴面,时常没有阳光照入。但后来住的时间长了,留下一些回忆,便也没有再提过搬走。   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阮然闭了闭眼,正准备转身,突然,有一双温热的大手覆在她的眼上。   眼前落入一片黑暗,但黑暗是她所熟悉的,并不害怕。而温暖是她喜欢的,因此觉得亲近。   她没说话,温顺地闭上眼睛,睫毛扫在沈浮声的掌心。   “还看什么?”沈浮声说,“闭上眼,转身,往前走。”   “知道了。”阮然回答。   沈浮声却又说:“你也可以再看一眼。”   “什么?”   “那头小蓝象。”   阮然没太听明白,沈浮声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新婚礼物,看来你也没有回礼的自觉。那我就指定好了。就那玩意,你再给我勾一个。”   顿了顿,沈浮声又说:“要比那个大。” 第20章 雪里的一点朱砂。   阮然怔了一下,不知道沈浮声怎么突然对一个手工玩具感起了兴趣。但毕竟也不是难事,阮然便答应道:“好。”   沈浮声这才松开手,同她一起下楼。   沈浮声现在常住的地方并不是父母的宅子,而是坐落于市中心的一栋两层别墅,叫明成公馆。   相比较阮然曾经去过的大宅,这个别墅明显只有一个人生活过的气息,且具有强烈的沈浮声个人风格。   装修整体是黑白灰配色,间杂搭配低饱和度的深蓝。高级灰的色调让整套房子有了一种沉稳而疏离的气息,与沈浮声在外的气质相似。   房间内功能设施众多,有独立的健身房,影音室和书房。房屋后有一座花园,里面带有露天泳池。   在深秋中,金黄色的树叶扑簌簌地落在地面上,在花园的路边柔软地队起。   乍眼望去,平静祥和,任谁也想不到,两街之外,便是北城最大的金融经济中心,也是沈氏集团总部所在。   闹中取静。   到了地方后,沈浮声带阮然到给她准备的房间。   是朝南的房子,此时正有阳光洒进来。照到床上的被褥上,光是看着,就感受到一股干燥的暖意。   离她房间最近的一间屋则是练舞房。放下其他东西,沈浮声便带她去看。走进去,开了灯,四面都有硕大明亮的镜子,墙侧装有把手。   深绿色的地面光洁干净,没有被人使用过的痕迹。但看把手与墙面之间的接缝,也不像是最近装修好的。   好像已经在这里存在很久,静候有人来。   阮然有些许困惑,转头看了眼沈浮声。   沈浮声本来倚在门框上,抱着胳膊,目光落在她的背影。   而在阮然转过头时,便正好与她对视。   好像她在看练舞房,而沈浮声看她。   阮然笑了笑说:“这一间房,都能赶上之前那一套房。”   沈浮声挑了挑眉,哼笑一声:“比着不嫌寒碜。”   但听起来心情还不错。   阮然也没再多问。   有钱人么,哪怕自己用不上,装个练舞房,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   协议签下之后,自然是需要把结婚证也领了。   沈浮声没有叫助理,独自驱车带阮然前往民政局。阮然今天穿克莱因蓝色的高领毛衣,下巴藏在领子后,整张脸像一小团静谧的雪。   沈浮声则穿一身深色暗纹西装,在阮然身边,就没有对着旁人的傲慢与威压,而显出一种沉静随性的气质。   他们走在一起时,如果有人看到他们的背影,会觉得他们是一对璧人。   不过显然,为他们拍结婚照的摄影师并不这么觉得。   “哎哎哎,小姑娘,你太死板了,不要那么僵啊,笑一笑。”   阮然抿了抿嘴,对着摄像头,勉强勾了勾嘴角。   明明演过那么多戏,假装过那么多情绪,但此时此刻,竟然压不住紧张。   摄影师见她一时调整不过来状态,也没急着拍,闲聊起来:“还没拍婚纱照呢吧?”   阮然“呃”了一声,没来得及说话。   摄影师又继续道:“一看就没有,拍过婚纱照的,哪个跟你俩这样,跟刚认识似的?要我说,你们得先去度一圈蜜月,叫个跟拍的摄影师。”   “你们在那边亲亲热热,就让摄影师抓拍,那种最自然。拍习惯了,再来拍结婚证上的照片,就不像你今天这样了。”   正说着,摄影师来了劲:“不然你们先亲一下,找找感觉,咱们再拍?”   他嘴上没把门,阮然脸上腾地烧起一阵热度,脑子都是懵的,下意识想解释,却又知道这个时候没必要说那么多。   一时之间,有些无措。   下一秒,右上臂突然搭上一层重量,身体随即被一股力道往左一带,整个人不受控地侧过去。   一个呼吸后,阮然才意识到沈浮声揽着自己,而自己靠上了他的右肩。   明明只是一条胳膊揽着自己的背,却好像背上覆上了一层毯子,又热又燥。   放平时她可能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但偏偏是在摄影师说过那种话之后。   阮然上半身僵着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男人的存在感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哪怕看着地面,也都能闻见那丝檀香的味道。   “不好意思,”沈浮声笑了笑,对摄影师说,“我的妻子比较内敛,您就别逗她了。”   这人。说着解围的话,却无异于火上浇油。阮然忍不住,想瞥他一眼。   男人却维持着揽着她的姿势,微弯下腰,湿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耳背,声音很小:“阮小姐,演那么多场戏,今天就装不出来?怪不得拿不到影后。”   阮然:“……”   分明不是会被激将法刺激的人,这会儿却不知怎么,莫名被挑起了情绪。   她瞟了沈浮声一眼,微直起身,离开沈浮声的肩头,却仍然维持一个较近的距离,随后唇角向上勾起,眉眼微弯。   平日里是不苟言笑的清冷美人,眉眼间染上笑意的时候,便额外摄人心魄,如同落在雪地里的一点朱砂。   摄影师一愣,马上抓住机会,按下快门键,将两人定格在这一秒。   ……   回到车上之后,沈浮声还垂着眸,看手里的两本结婚证。   阮然拿到手里时,也看了一眼。照片里的沈浮声面容英俊,唇角虽然没有明显的弧度,可那一双桃花眼的眼底分明带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如若不是阮然知道他方才说的那些混账话,会以为是真的带了深情爱意的。   现在看来,不过是阴谋得逞罢了。   看完结婚证,沈浮声似乎还挺满意地笑了一声,终于收了起来,扔给她一本,另外一本揣到自己内侧口袋中。   准备发车前,他瞟了一眼阮然的手腕,问:“怎么没戴那镯子?”   阮然一怔,犹豫了一下,解释说:“搬家怕磕碰着,就收起来了。”   “送你就是用来戴的。”沈浮声随意地提醒一句,发动了车子。   阮然却没接这句话。   回程的路上,阮然似乎一直心不在焉,沈浮声闲聊几句,阮然也只是礼貌应了应,并没有认真回答。   沈浮声瞟了她几眼,最后也不说话了。   -   晚上两人一起吃饭,在明成公馆的餐桌前。沈浮声派许焕送的外卖,一样一样摆到桌上。是粤菜,水晶虾饺,生滚牛肉粥,烧鲍鱼。精细的小盘子摆了一桌,琳琅满目。   到了此时,阮然才突然觉得不真实。   之前那些做的都不是什么日常,签协议也好,拍结婚证照片也罢,平日里都不会做的事,和沈浮声一起,也不会觉得有多奇怪。   但吃饭这事,每天每个人都不会忘记。原本习惯自己吃了,突然多了一个人,且想到未来多年时间都会如此,就觉得有些茫然。   自己就这样结婚了。   和法律意义上的丈夫同桌吃饭,在他们两人的家中。   沈浮声注意到她微怔的表情,挑了挑眉:“不合口味?”   阮然收回视线,低头夹了一枚虾饺,递入口中说:“没有。”   沈浮声探究似地看她一眼,却没多说什么,低头吃饭。   橙黄而明亮的顶灯照在沈浮声额间与鼻梁,他的眉骨突出,眉弓下一块不浓不淡的阴影,显得眼窝格外深邃。   两厢无话地吃了一会,沈浮声道:“婚礼我让许焕给了几套方案,等会儿你看看喜欢哪一个。”   阮然一怔:“婚礼?”   沈浮声抬眼看他:“怎么?没想过婚礼的事?”   他的目光分明平和淡然,阮然却低下头,喝了一口粥,顿了一会,才说:“婚礼,也不是必要办吧。”   有那么一会时间,沈浮声没有说话。   然后,才淡淡道:“说说你的想法。”   阮然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片刻,她站起身,回到自己的卧室。从梳妆台的深处拿出一个盒子,又回到餐桌边,把那盒子放到桌上。   是那天沈浮声送她的手镯。   沈浮声看到了,停了筷子,往后靠到椅背上,抬头看还站着的阮然。   明明他什么表情也没有,但和方才吃饭前的气场已经全然不一样了。   一言不发,等阮然的解释。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目光下,本来充足的理由,又好像显得有些苍白。   但是阮然抿了下唇,坐到沈浮声的对面,平静地直视着他,说:“镯子……你还是先收回去吧。”   沈浮声说:“原因。”   阮然顿了顿,道:“我先前不知道……但这是很珍贵的东西吧。”   “我想你母亲送给你的时候,一定是希望你能幸福的。”   “现在如果给我,以后你遇到真爱,对她也不公平。”   沈浮声顿了下,略觉荒唐地笑了一声:“下午跟我领了证,晚上就要让我去找真爱?阮然,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给自己戴绿帽子的癖好?”   阮然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是好脾气地又说:“毕竟我们是联姻,没有感情基础。如果你之后见到想要真正结婚的对象,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们是可以离婚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话说了一半,沈浮声的神色就冷了下来,睨着她,没什么温度地笑了一声。   阮然坚持把自己的想法说完,缓慢而清晰地向沈浮声分析着利弊,仿佛做演讲的女学生:   “婚礼也是。我相信,以你的本领,如果没有婚礼,也不会影响这场联姻带来的利益。既然这样,我觉得或许不用多此一举。也好给你未来的——”   “——那你呢?你要是找到真爱了,是不是也要来跟我说离婚?”   沈浮声突然打断了她。   阮然一怔,她受前一天看的沈夫人采访的影响,一直在想沈浮声的事,至于自己,却是从来没有考虑过。   她刚和沈耀分手,即便已经毫无留恋,却也不是马上就能开启下一段感情。   尚不知道怎么回答,沈浮声突然站了起来。   两步走到她旁边,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灯光,在阮然白皙的脸上落下了一片阴影。   阮然抬头看他。   沈浮声心情很坏的模样,低头,居高临下地和她对视。   过了一会,他突然抬起手,食指托着阮然的下颌,迫使她再仰起头,动作几近狎昵。   阮然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她强自镇定。   那双桃花眸里此刻没有一点温度,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过了良久,沈浮声冷笑一声。   “和商人谈真爱。太天真了,阮然。”   他突然俯下身,额头几乎抵上阮然的额头,语气很沉,像是浸了夜色:   “我和你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以为签了协议,还能想走就走么?”   “阮小姐,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声音变得低而危险:“阮然。你下半辈子都在我手上了,少做那些不可能的梦。”   说完,沈浮声直起身,松开手,随手抄过桌上的首饰盒,离开了餐厅。   阮然坐在原地,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   “等等等等,你再跟我说一遍???”   隐私性很好的咖啡厅中,梁苏瞪大了眼睛,一脸信息太多消化不良的模样:“所以,你已经和沈耀分了手。搬了家,然后又跟别人同居,领了证。到现在,连架都吵过了?”   阮然:“……”   阮然点了点头。   梁苏愣愣道:“我只是出了一个多月差,怎么感觉像是过了十年。”   梁苏是阮然大学时的好友,看着阮然同沈耀恋爱五年,一开始的时候,她也不赞同这场恋爱,但后来看到阮然着实喜欢,便也没有再多加劝阻。   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一次封闭出差,没有任何通讯方式,再回来的时候,阮然不仅和沈耀分了手,甚至连婚都结了!   梁苏喝了口水,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那你是和谁闪婚的?”   阮然回答:“沈浮声。”   梁苏刚喝下去的那口水又喷出来了。   “沈浮声?!”她高声质问道,又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压下嗓音,“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跟沈浮声结婚了?沈家的那个神经病?”   阮然:“……他还好。”   如果没有昨天晚上的那些,她这句话或许会回答得更果断一些。   不过,沈浮声昨晚那样,她竟然并不害怕,也许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沈浮声并不会真正伤害到她。   “他还好,”梁苏语气夸张,“你竟然说他还好,你不是被他的美色迷惑了吧?他十七岁的时候,消失了半年,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后来,他们都说他那时候是渡劫去了,渡劫归来就开始横扫沈氏。”   “你平时不听这些八卦,才不知道他多可怕。那时候他要谈下一个合作,对面嫌他毛头小子,不答应,他转头不出一个月,把人家公司给吞并了。十八岁,就干这事。阮然。我十八岁的时候干什么,我还在为了想染个头发,跟我爹妈吵架呢。”   梁苏语气激烈,试图阐明沈浮声此人的危险所在,殊不知阮然听到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十七岁那年消失,那大概就是他父母去世之后。   那他十八岁也不可能再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父母争执了,想染什么颜色都不会有人管他。   梁苏缓了缓,问:“你们是怎么凑到一块儿的?联姻?你爸爸怎么可能有他的人脉?”   这话说来复杂。实际上,阮然至今仍然不够确信沈浮声同她联姻的目的,两人结婚这些天,她以为沈氏已经找南宇接洽,去要之前沈浮声说能“挽救沈氏集团于水火”的资源。   但后来才发现,阮南霆压根都不知道两人结婚的事。   无论如何,阮然简单解释了一下,梁苏半信半疑。   “那怎么还吵架了呢?他脾气不好?没欺负你吧?”   阮然顿了顿,思考了一下,实话实说:“可能是我先惹了他。”   梁苏做了一个“你真是勇士”的表情,又问:“你怎么了?”   阮然说:“他之前,送了我一个镯子,我觉得要了不合适,就又还回去了。然后他就……”   “什么镯子?你为什么不要?”   “他母亲留给儿媳妇的镯子。”   梁苏沉默了好一会。   其实阮然不要是有道理的,倒不如说,沈浮声会送这个才有些奇怪。阮然和他不过是商业联姻,且听阮然的意思,也不会持续太久,把这样贵重的东西送出去,不知是什么道理。   梁苏再开口时,语气就有些古怪:“他不会是喜欢你吧?”   阮然一没留神,呛住了。   梁苏也被自己这个猜想吓了一跳,摆摆手笑道:“我真是魔怔了,说什么鬼话呢。”   梁苏又想了想,说:“我觉得可能是这样,你看沈浮声这样的人,要是送人什么东西,哪个拒绝过他?”   阮然想了想,这么说也是。   他们第一次见面,虽然她完全不知道沈浮声,但是沈浮声送给她一条毯子,全场没有一个人,包括她自己,想着她能拒绝。   “所以你看啊,你是第一个拒绝接受他礼物的人,他肯定觉得抹不开面子,就生气了。”   阮然思忖道:“那我应该……再要回来吗?”   “那样也不行,”梁苏摆摆手,“你要是想还就还!想要就要,他又会觉得你太随心所欲,挑战了他的权威。”   “要我说,你如果真想哄他,不如挑个机会,向他要点别的东西。让他知道你对他还是有所求的。哪个男人不喜欢女人需要自己呢,尤其像他这样什么都有的,其实更乐衷给予。”   -   那天梁苏说的话,阮然暗暗记了下来。   虽然如此,接下来的几天,阮然都一直没有找到和沈浮声相处的机会。   沈浮声看起来确实是挺忙的,即便两个人住在同一套房子里,却极少能碰到面。没有戏拍的这些天,阮然会去公司上一些课,而沈浮声也总是早出晚归,两个人时间没对上,就见不到。   好像是陌生的合租室友,而不是同在一张结婚证上的关系。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能听到沈浮声进出,离开。有时起的晚些,就听不到。因为他已经走了。   也有过那么一次,她和沈浮声同时打开门,在走廊里不经意碰上视线。   她抬头,沈浮声低头。   各自沉默,过了两秒,沈浮声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两人的关系始终没有契机和缓,而一转眼,就到了阮南霆之前说的那场投资酒会的日子。   投资酒会设在长安阁,就是上次沈浮声请客给阮然剧组赔罪的地方。   同样的场地今天用了新的装饰。雪白的长桌布垂坠在桌面上,桌上摆满了冷餐与香槟塔。   没有发言环节,商业老人与新贵们自由活动,觥筹交错,互相交谈,寻找合作的机会。   阮然这天穿了一套藏青色旗袍,身材婀娜窈窕,微蜷的头发垂在脸侧与肩头,肩上搭一条雪白的披肩。   天气冷,穿旗袍裙又免不了穿高跟鞋。即便会场里暖气很足,从下车到会场的那一段路,阮然的脚背已经冻得发麻。   她面不改色地往里走,朝门口的侍者递上邀请函。   进去之后,先看见阮南霆。   阮南霆似乎心事重重,端着杯酒,已经独自喝了一些。   “周生林来了吗?”阮然问。   阮南霆有些含糊地回答:“好像来了吧,刚才在那边,你等会儿找找看。”   他随便指了一个方向,自己的视线也随着过去,然后阮南霆愣了:   “他……怎么今天也来了?”   听见阮南霆的话,阮然转过头。   猝不及防,在会场门口,看见沈浮声。   男人的身材挺拔,独自站在那里,仿佛就有聚光灯落下。   周围有些人围着他,想要奉承,又怕显得太热切,惹沈浮声厌烦。   而沈浮声并没有在意他们其中任何一个。   他的目光穿过会场人群,对上阮然的视线,平淡而沉静。 第21章 是谁允许你在我妻子面前……   阮然与他对视几秒,率先移开了视线,眼神垂落时,却意外在沈浮声的西装袖上,看到了自己送他的那枚袖扣。   她一怔,再抬头,沈浮声却已经不再看她。   阮南霆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的流动,视线在阮然和沈浮声之间飞速移动着,有些狐疑地问:“你跟他真的不认识?”   上一次,在涵山公馆,沈浮声送阮然披肩的时候,他问阮然,阮然是这么说的。   阮然顿了顿,说:“我跟他结婚了。”   阮南霆:“……”   阮南霆几乎压不住声音:“你说什么?”   这一句问话立即吸引了现场的其他目光。阮南霆觉得不对,拉着阮然到会场一旁的角落,低声而快速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你结婚了?跟谁?”   “商业合作方面的合同,前几天已经寄到你公司里了。”阮然平静地说,“应当足够解决南宇面临的问题,你也不必焦虑了。”   她没有主动告诉阮南霆关于联姻的事情,是有一种本能的认知:如果自己轻易满足他的要求,阮南霆便会索取更多。   正如那天的拍卖会,她本来只是答应阮南霆一起同沈家谈联姻的事,后来却在阮南霆的不断劝说下,同意去那跳了一支舞。   而关于那天,其实有一些不好的传闻。   是说阮南霆走投无路,只好出来卖女儿。如果没办法卖给沈家,也让其他家看看,找找机会。   毕竟长得那么漂亮,哪怕跟阮南霆做赔本生意,娶阮然回家也是不亏的。   说阮然才是那场拍卖会上的零号拍卖品。   这些话过了好几层,被一些有心之人复述到阮然耳朵里,阮然面容平静,不去搭理。倒是小灿在一边气得不行。   不过奇怪的是,很快这些谣言都消失了,而造谣传谣的那些人好像被下了什么蛊似的,手里那点事业工作总要吃点苦头。小灿最关注这些八卦,在她身边说,这就是恶人有恶报。   阮然没太在意,也是听听就过。   不过,她也对阮南霆有了提防。   十六岁那年,阮南霆将她接到阮家,即便不算尽心尽力照顾,却也给了她一处容身之所。让她读完高中,上了大学,现如今能够立足于社会,她心有感激。   但也仅仅是感激而已。   阮南霆于她,同她对于阮南霆一样,很少有难以割舍的血肉亲情。阮南霆与余轻霜离婚之后,组建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孩子,阮然在其中一直格格不入,现在也不想再融入。   如果阮南霆给她的那些抚养真的需要她偿还,那同沈浮声签订婚前协议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还清了。   得知这个爆炸性的消息,阮南霆有一阵没说话。   他前一阵是收到了那些合同不假,利润优厚,他甚至都不需要和对方当面细谈便可签署。便以为是沈耀的父亲为了表示诚意而先行寄过来的。   也因此急着想让阮然和沈耀结婚。   今天他让阮然来到这个投资酒会,原本的目的,就是奔着订婚的去的。   毕竟沈耀父母现在也有这个意愿,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两家直接宣布订婚之事,也不由得阮然不同意。   但是没想到,沈浮声竟然先一步娶了阮然……   虽然不知道两人结婚的原因,但如果在沈浮声已经娶了阮然的情况下,还宣布阮然与其他男人的联姻,那必然会出问题。   会招惹到沈浮声的报复也说不定。   阮南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再和阮然多说,急匆匆地离开了她。   -   阮南霆离开后,阮然的视线下意识扫过会场的人群,发现已经找不到沈浮声了。   顿了顿,又在想自己为什么会找他,阮然收回了目光,转而找起周生林。   她端着酒杯在大厅里又走了走。   还是觉得冷,刚才从外面到室内那一段路,冷气似乎浸透了她的脚,到室内很久也暖不过来。   自从几年前的一次意外,阮然便有了怕冷的毛病。   因此在事业没有压力的时候,冬天就是她最少出门活动的时间,不会接那些需要穿开背礼服的露天颁奖典礼,也嫌少去拍戏。   像是一只冬眠的动物,长时间窝在家中,烤热乎乎的炭火。   阮然一边搜寻着周生林的身影,一边由于冷,又喝了几口酒,想让让身体暖和起来。   结果周生林半晌都没找到,倒是遇到一个导演冲她打招呼。   “阮小姐,这么巧你也来了?”   导演是圈内的一个新锐导演,拍过两部电影,热度还可以,但都算不上大爆,手里也没有多少钱。   他和阮然打招呼,主要想问阮然愿不愿意参演他的电影。   “多谢,最近还没有看下一步工作的打算。”阮然委婉地拒绝了这位导演。   导演看起来显然有些失望,但也不失风度,从长桌上拿起另外一杯香槟递给阮然,和她碰杯。   他正想再和阮然聊两句,两人冷不丁听见另一个声音。   “哎哟,这不是阮然吗?你来做什么?”   阮然顿了两秒,转过身,神色冷淡:“季楚楚。”   乍一眼看去,季楚楚其实有些狼狈。和阮然类似,她穿了一身月白色的修身旗袍,然而体态并不太好,布料勒在腰际,像套了一层过分精美的袋子。   此刻,季楚楚的脸上挂着嘲讽,说:“什么经济公司这么没用,你找不到饭吃,还要你亲自来拉资源?”   阮然一静,反问道:“哦,原来你现在都需要自己拉资源了。”   不然怎么能想得到拿这个来呛她。   季楚楚一噎,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自从上次丢了那个女儿的戏份后,她的工作一直都不顺利,原本,他利用她母亲提供的资源,在娱乐圈一直趾高气扬,然而最近她母亲那边也不知道怎么了,能给到她的都是些十八线都看不上的烂本子。   还得她过来自己找资源。   一群废物。   季楚楚不知道方才阮然拒绝这位导演邀请的事,不再理阮然,转头对导演说:“听说您最近要拍新戏,我想女主角的位置,除了我,你可能没有更好的人选。”   导演:“……”   导演是个实诚人,真诚发问:“你哪里是最好人选?你便宜吗?”   他记得不是啊,季楚楚片酬一直挺贵的,演技又不行,是他们这些没钱的新锐导演中性价比最低之选。   季楚楚:“……”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季楚楚脸色铁青,心中暗骂。   妈的,要不是她那个废物妈一个资源都给她拉不到,她至于今天在这里受这种气么!   导演没有久留,很快端着杯子离开了。季楚楚这会心情极差,也没有心思和阮然多做纠缠,甩开袖子就想走。   却意外看到了沈耀的母亲。   季楚楚脚步一顿。   “原来你是来找林如的啊。”   她转过身,瞥了眼阮然,语气极尽嘲讽:“怎么,和沈耀都分手了,还是割舍不下吗?你不联姻不行吧?阮家是不是快完蛋了?”   阮然:“……”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季楚楚的脑补能力有这么强。   林如也发现了她们,顶着她那一蓬热热闹闹的皮草,极尽傲慢地朝两人走来。她方才一直和其他那些北城的贵太太们交谈,阮南霆没来得及跟她通风报信,林如便仍然觉得,今天是阮然和沈耀订婚的日子。   她对阮然本身并没有太大的意见,只是见风使舵。以前觉得阮南霆给他们带不来多少利益,现在发现阮然似乎和沈浮声熟识,便又觉得让自己儿子与她联姻,也未尝不可。   就是不知道季家的那个小败类怎么凑到阮然身边。   林如像一只趾高气扬的孔雀,气势汹汹地走到了两人面前,一个目光都没有给季楚楚,扬着下巴,看着阮然。   “阮然,既然要嫁入沈家,就不要随便和那些不干不净的人交往。”   阮然还没来得及说话,季楚楚脸色一白:“你说谁呢?你什么意思?”   林如轻蔑地撇了季楚楚一眼:“说的就是你,你爸爸还在监狱里蹲着没出来吧,你怎么就有脸出来到处撒野了?”   季楚楚:“……”   阮然只是想来找周生林,并无意卷入这些无谓的争吵,觉得有些厌倦头疼。   正想离开,林如又叫着她:“走什么?见着我都不问声好,还懂不懂规矩?”   阮然忍无可忍地钉回原地,抬眼正准备说话,意料之外看见一个人。   她微怔。   男人闲散地插着口袋,目光垂落在林如的那身皮草上,冷冽而傲慢。   林如察觉到阮然的表情,一愣,下意识准备转头。   下一秒,沈浮声低沉的嗓音在林如的背后响起:   “——是谁给你的底气,在我的妻子面前讲规矩?”   林如和季楚楚都愣在原地。   而沈浮声不再给她们多余的眼神,走到阮然身边,拿出一枚首饰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枚戒指。   大抵是平时要戴的,并没有像订婚钻戒那般镶着夸张的钻石。但银色素圈上碎钻如同星光,依然漂亮。   沈浮声微低下头,凑近她,一副服软告饶的姿态,语气极尽轻昵:“阿然,再生我气,也别不戴戒指,哪怕是为了少些骚扰呢——好不好?” 第22章 ——不许撒娇。……   阮然望着戒指里那枚素圈碎钻戒指。   看了两秒,又抬眼看沈浮声。   沈浮声的眉目耐心而温柔,眉骨到鼻梁的轮廓清晰深刻,一双桃花眼望向她,似有无奈与深情,全然不复那天晚上的恣睢戾气。   好像真的是两人吵了架,阮然生了气,沈浮声此时不得不对她服软一般。   ……还挺会演。   沈浮声看见那双漂亮而上挑的瑞凤眼似有若无地瞟他一眼,带了些情绪在。他眼底的笑意更深,眉目愈发柔和,托着戒指盒的手仍在那里举着,并不收回。   阮然垂下纤长的睫毛,抬手将那一枚戒指拿了起来。   这时她留意到,沈浮声修长的左手无名指上,已经戴上了同款的戒指。   明明前两天还没见到的。   她将那戒指推到了自己的无名指根,大小正好合适。   戒指微凉,她却难得不觉得难受,反而像是莫名降下了心中的一丝热意。   戴好戒指,她又看了一眼沈浮声,然后转身。   林如的脸色已经白得像刚刷过的墙一样了。   方才那只趾高气扬的孔雀不在了,她像一只被拔掉了毛,双目圆睁,嘴唇颤抖地看着阮然与沈浮声。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   沈浮声和阮然结婚了?什么时候?!   沈浮声怎么可能会和人结婚?   她是听说过沈浮声的传闻的。当年她的丈夫沈敬臣为了讨好沈浮声,想过不少主意,而列在雷区第一位的,便是女人。   也有一些有些离谱的隐秘传言,说沈浮声十七岁消失那半年去了寺院,修了无情道。回来之后才能如此杀伐决断、不讲半分情面。   这一点,从他这些年的私生活方面也可以得到佐证。   也因此,她在看到沈浮声赠送阮然拍卖品时,全然没有往男女之事上想。   才想着让沈耀和阮然结婚,自己也能从中讨些好处。   可现在……怎么会这样??   林如后退半步,脸上的表情慌乱与惊恐,还带着一种知道大难临头、却无处躲藏的绝望。   “林女士,如您所见,我已经结婚了。”   阮然清冷的声音在会场响起。   说完,她顿了顿,微偏过头,沈浮声会意地递上右手手臂。   阮然一身藏青色旗袍,姿态端庄优雅,挽上自己的丈夫。   修身的长袖旗袍裹着细瘦小臂,搭在深色西装上,雪色的披肩覆在两人的手臂上。会场明亮的灯光下,他们如同一对新婚的璧人。   不知何时,周围已经安静下来,全场的目光都转向他们。   阮然再一次开口道:   “一个月前,我已经与沈耀分手了,也不可能再与他有任何感情上的纠缠。现在,我虽然的确是嫁入沈家,但和您口中的,似乎不是一个意思。”   话音刚落,沈浮声适时地在她身侧轻笑一声:“我倒还不知道……有人在外面,借着沈家的名号这么耀武扬威。”   “林女士,你说,我是不是应该重新整顿一下沈家的内部风气呢?”   他的声音缓下来,似乎真的在认真问询。   林如的表情更为僵硬,嘴唇嗫喏着,说着一些含混的道歉的话,最后连风度与礼数也不顾,就飞速离开了。   -   林如离开后有十几秒,会场的人群如同停滞的潮水,默然无语地停顿了一瞬。   随后,不知是谁,或许是沈浮声业内还算相熟的合作方,率先走上前来,端着一杯酒,对沈浮声笑道。   “沈总,几日不见,怎么连婚都结了,小弟敬你一杯。”   阮然看来人那花白的头发,心想这小弟当的,平白给别人长辈分。   沈浮声低沉笑了一声,也不推拒,从旁边随手拿起杯酒,同他碰杯。   碰完杯后,那人又转向阮然,新取一杯酒,说道:“没想到嫂子这么好看,我也敬你一杯,祝你和沈总长长久久、浓情蜜意。”   沈浮声微垂下头,低声问她:“能喝么?”   阮然没有拂他的面子,伸手也取了杯酒,笑了笑,轻轻与来人碰杯。   有人率先出头,其他人也才醒悟过来似的,纷纷前来,向这对新婚夫妇敬酒。   在此之前,有几个人能让沈浮声给面子喝上杯酒。可今天晚上,沈浮声却一反常态,甚至以前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小虾米来敬酒,都不推拒。   一时间,觥筹交错,巨大的水晶吊灯下,光影交错,浅金色的酒液在晶莹剔透的酒杯中粼粼发光。   人声喧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阮然与沈浮声身上,倒是胜似婚礼现场了。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季楚楚是什么时候走的。   而沈浮声的目光往季楚楚离开的方向瞟了一眼,又收了回去。   他垂眼,似不经意地扫过身侧的女人。漆黑微蜷的发丝间,露出半点白而透亮的耳朵。   很漂亮。   是他的。是他的妻子。   连日积郁的戾气隐隐消弭,被一种满足所充盈。他轻轻笑了一下,而阮然听见他笑声,抬眼看向他,目光里是无声而关心地问询。   “没什么。”沈浮声道。   下一秒,他微垂下头,众目睽睽之下,他仿佛和自己的新婚妻子咬耳朵似的,带着酒意的吐息轻抚上她的耳廓。   轻声说:“阿然,你真漂亮。”   阮然喝的有一些多了。   她并不是不能喝酒的体质,只是此前一直克制,从来没有挑战过我自己的底线,而今天晚上来敬酒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她不好推拒。   到现在,虽然行动上看不出什么问题,其实思维已经有些微的混沌。   因此,在听到沈浮声说那句话时,她竟也不觉得冒犯,只是抬眼,有些朦胧地看回去。   沈浮声的五官如同比例完美的石膏像,在水晶吊灯的琉璃碎光下,像是造物主每一刀都精准利落才削成的完美造物。   她第一次见沈浮声,就觉得他长得好。只是那种深邃的优雅,被他那骇人的传闻、冷冽的作风所掩盖,转而变为一种拒人之外的冰冷。   美则美矣,却仿佛天边寒月,无人胆敢肖想。   可对着阮然时,沈浮声卸去了一切。   因此这样的沈浮声,只有她能看到,也只有她敢接近。   于是,阮然清浅一笑,直白道:“谢谢——你也好看。”   她长相清冷,一双瑞凤眼中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可轻轻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山泉落入幽谷,美得惊心动魄。   沈浮声的呼吸霎时一窒,端着酒杯的五指亦收了收。   真是……   下一位宾客来敬酒时,沈浮声便道:“就到这吧。”   那可怜的商人还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端着酒杯愣怔在那里,思考自己是哪一个动作做的不对,惹恼了这位大佬。   但沈浮声只是想离开而已,热闹已经享够,他意欲与阮然独处。   一旦做了决定,就从来不会询问他人意见的沈浮声,此时又弯下腰,在阮然的耳边问:“要走么。”   阮然的思维已经迟滞,想了想,才回答:“不行。”   沈浮声一顿:“要去见你父亲么?”   阮然说:“周生林。”   沈浮声皱了皱眉:“周生林?他最近去了国外还没回来……谁告诉你他在的?”   阮然顿了顿:“那他不在?”   沈浮声说:“你要是想见他,回头我替你安排。”   似乎是觉得这个提议极具诱惑力,阮然的眸光微动。   可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过了一会,才缓慢地说:“不用了吧。”   “怎么?”   阮然犹豫了一下。   她记得周生林是个清高又脾气坏的老头,他不愿意见自己,有人牵线搭桥也不见得能约上。要是沈浮声采取什么强硬的手段,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到头来还要给沈浮声惹麻烦。   潜意识里弯弯绕绕这么多,回答时,却掐头去尾:“你来安排,他要生气。”   “……”   沈浮声几乎是要气笑,这胳膊肘朝外拐的,还挺会替别人操心。   不过,到了此刻,也能看出来是真的醉了,清醒时的阮然断然不会这样和他说话。   就这么点酒量,别人让她喝,怎么也不知道拒绝。   两人几近亲昵地对话,旁人便没敢凑上前来。知道周生林没来,阮然总算松口,同意离开。   出门时碰见阮南霆。   阮南霆方才没来得及女儿的婚事告知林如,又听说了林如出了丑。正是紧张忐忑,迟迟没有前去祝贺。   他知道阮然可能看不出来他那些歪心思,但沈浮声一定能。   不过,这是他和阮然之间的事情,沈浮声虽然与阮然结婚,但总不可能是出于情意,不过是利益考量,也不至于为阮然撑腰。   而既然他们结婚了,南宇集团绝处逢生,他便一定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   心思落定,他便在出口处姗姗来迟的为自己女儿的庆贺。   阮然看向阮南霆,却没有什么亲近神色。   沈浮声察觉到妻子的怠倦,又捕捉到阮南霆眼中的精明与算计,便草草聊过两句,就先行告别。   -   从长安阁门口走到车前,大概有二十多步,一只脚踏出门时,冷意立刻侵袭,阮然的脚步顿了顿。   沈浮声低头看她,只见她微皱了眉头。   过了两秒,才又抬脚继续走。   “怎么?”沈浮声问。   “走快点。”阮然认真说。   “……”   沈浮声发现,醉了的阮然反应要慢一些,却比以往直白得多。   像是小了几岁的她,还会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愿望。   也还是很有趣。   刚这么想,阮然又突然停了脚步,过两秒,把胳膊从沈浮声小臂上放了下来。   随后,立即保持了一步远的安全社交距离,礼礼貌貌地对沈浮声道:“出来了就不需要再演了。”   沈浮声:“……”   也不是完全有趣。   十几步路,走得也很快。这晚是李寅来接,看到两人上车,视线不自然的地往阮然身上瞟了又瞟。   自那天沈浮声在公司开了股东大会之后,李寅就对阮然与沈浮声的关系充满了好奇。   以前以为是追星,结果把星取回了家中,难道这就是有钱人的追星方式?   工作之余,那些参与那天大会的董事们的八卦,他也有心听了一耳朵。董事们比他要冷静理智得多,把沈氏集团前后五年的项目都拉出来过了个遍,以探求其与阮家之间的合作关系。   也得出了不少似是而非的结论。   唯有一点板上钉钉:这是商业层面的联姻,而阮然不过是其中的牺牲品。   李寅本能觉得不对,沈浮声在国外的那三年,最大的特点是“独”。鲜少合作,独自蛰伏,伺机而动,一旦出手,便必满载而归。   这样的人,怎么会为了一桩生意牺牲自己的婚姻?   他曾尝试和许焕交流,然许焕淡笑不语。   因此未果。   他好奇得要命,主动请缨来接这一对新婚夫妇,简直按捺不住自己的眼神,不停地往后瞟。   两个人在后排落座,李寅启动了车子。   自那会分开之后,阮然便和他保持了距离。此时更是,宽畅的车后座上,一人坐在一边,井水不犯河水。   沈浮声瞟阮然几眼。方才还亲亲密密的说他好看,这会又一副陌生人的模样,好像两人不是回一个家,只是拼车伙伴。   他轻笑一声,胳膊肘闲散抵到车窗边,也没再多说什么。   阮然却完全没想那么多。   刚才在室外走了十几步路,中间又停顿了几秒,冷风挡不住地透过旗袍的尾端往腿上裹。   这次不光是脚背,连带着小腿肚都有些冰凉。   让她难以抑制地,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如果她尚算清醒,这个时候便会想些办法取暖,如果暂时没有条件,便会强行忍下心里的不适。   但她喝得有些多了。   便在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之后,小声吐出一个字:“冷。”   并不想让沈浮声听到,只是想说出口,来缓解此时的不安。   沈浮声却捕捉到了这细小的一声,转过头来:“冷?”   阮然不说话了。   前排地李寅立刻把车内暖风的温度打高,又开启了座椅加热。   沈浮声却仍是看着阮然。   阮然蓬松漆黑的头发垂在脸侧,肩上搭着雪白的披肩。藏青色旗袍是有些厚度的长袖款式,严严实实地覆在小臂。   只是再往下,略过她平坦的小腹,腿部的弧度,到最下方的脚踝处。   旗袍在这里分了岔,露出一截莹白的小腿以及裸露在外的脚踝与脚背。   沈浮声顿了顿。   李寅在前面开车,本想着方才那番体贴举动,是否能让自己在老板面前挣得一分。   但他没有听到阮然说是冷还是已经暖和过来了,反倒听到一阵衣料摩擦的簌簌声。   接下来,是人在后座移动的声音,听方位是自己的老板。   随后又是一阵紧凑的摩擦声,另外一个方位的人也在后座小幅度移动着。似乎在拒绝什么,却又无法完全拒绝。   在那其中,好像有高跟鞋落在地上,轻轻的咔哒声。   等待红灯的时候,李寅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又极为迅速的转头往车后看了一眼。   就看了一下,他就睁大了眼。   自家老板脱下了西装外套,那昂贵而量身定制的外套此时换了个去处,一层一层,裹在阮然的小腿与脚上。   主人丝毫不在意那套上万的西装被揉皱,仿佛现在的地方就是他最好的归宿。   而阮然有些无措地半举着腿——那是方才沈浮声强硬地托起的——看了看沈浮声,又看了看腿上的衣料。   “还冷么?”沈浮声问。   阮然沉默许久,从控诉与妥协之间犹豫了几个轮回,最终缩在车后座的角落,眼睛不看沈浮声。   “很暖和。”   她小声说。   -   明成公馆是入户的车库,下车时并不会冷。待车停稳,阮然打开车门,把腿上的西装解开,捞入怀中,随后下车。   当沈浮声下来时,她看他一眼。   就那一眼,沈浮声便知道,阮然的酒已经醒了。   他轻笑一声,觉得有些可惜。   从车库到家门口,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   走廊的灯随着两人的步子点亮,是沉默之中唯一的动静。   阮然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到后半程,她的酒其实已经半醒了。   一开始冷的时候,有本能的害怕,后来暖和过来时,又觉得安全。   意识清醒后,才发现沈浮声的西装就这么被糟蹋了。   就有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情绪,在心中盘绕。   这些日子来,沈浮声分明对她那样冷淡,可再冷淡,她遇到麻烦也帮他。见到她冷,也会给她暖。   她连自己想要什么都没有说,他就已经都做到了。   房间里的灯打开,阮然把西装放到一边的鞋柜上。   沈浮声正想调侃两句,下一秒,却看到阮然褪下了手上的戒指。   沈浮声顿了一下,瞬间清醒。   演完戏了,酒也醒了,如同舞会散场,十二点的钟声敲响,裙装卸下,连戒指也不愿意戴,可真是——   “沈浮声。”   下一秒,冷清的音色响起。   “你能给我戴上么?”   沈浮声愣怔了一下。   他看向阮然,阮然也回望向他。她白皙的右手掌心向上,托着那枚戒指,而左手手背朝向他,递上无名指。   神情平静,而清醒。   沈浮声没说话,过了许久,伸手拿起阮然手心的戒指。   另一只手掌托起她的手背。   戒指套上无名指的那刻,他玩笑般警告。   “阮小姐。”   “——不许撒娇。” 第23章 三排三座爱人。   自那日酒会之后,在沈氏集团大厦周围萦绕的沉闷气氛突然一扫而光。普通员工虽然不知缘由为何,但一向在身上压着的重担,好像突然轻松了一些,好似雨过天晴。   而偶尔能接触到沈浮声的高层,感触就更为明显。   沈浮声回国后,本来这帮高层人人自危,被沈浮声挑出错处,不少人甚至丢了饭碗。   可过几日,沈浮声又如同大赦天下,底下的人做错了,也只是口头提醒,并不像以前那般,惩罚措施冷血无情。   当然他们不知道,那个时候沈浮声刚和阮然签署了婚前协议。   他们知道的只是,好日子还没过两天,以前那个狠辣无情的修罗又回来了,一个高管由于新员工提交的报告算错了一个数,而自己没有检查,直接递到了沈浮声面前,就被沈浮声做了降职处理。   那之后再一次,人人陷入恐慌境地,工作谨小慎微,生怕有一点错处。   几位相熟的高管凑到一起埋头讨论,又不敢说沈浮声的心情阴晴不定,就只说是管理策略,管理松时,是为了看他们的自觉。管理紧时,则是教训他们的懈怠。最终目的一致,是让他们兢兢业业,每日都绷着神经做事。   沈总,实在是高。   全公司大概只有两个人不这么想。   除了许焕,就是李寅。   那日之后,那个带有皱褶的高定西装就深深地刻印在了李寅的脑海里。他无知懵懂,却隐隐约约,好像触碰到了那个能够影响沈浮声晴雨表的开关。   这么想时,他的视线就再一次落到沈浮声办公桌的那一个海东青玩偶上。   大概就是前两天突然出现的。用毛线钩的,海东青雪白的底色上有着灰黑色的漂亮花纹。锐利而黑亮的眼睛镶在头部,鸟喙微勾,锋利而闪着薄光。   是猛禽,凶狠,果决,擅长捕猎。硬要说,其实符合沈浮声的气质。然而毕竟身体的大部分是毛绒而绵软的毛线,摆在光洁硬朗的黑木办公桌前上,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来往的人看到了,觉得奇怪,却并不敢问。倒是沈浮声一贯坦然,在所有人聚集在办公室开会时,他偶尔还会将那海东青拿下来,漫不经心地放手里抚摸摆弄。   李寅作为助理,是最常和沈浮声接触的人之一,他站在办公室,把那海东青看了又看,心底有了一个揣测。   终于,他在没人的时候,忍不住试探道:“老板,这海东青勾得可真好。”   沈浮声闻言,将那玩偶又拿了下来,修长的手指碰过那锋利的鸟喙。   看穿了他的试探,沈浮声似笑非笑:“需要你告诉我么。”   李寅立即收敛神色,低头认罪。   可沈浮声分明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他碰了碰那只海东青漂亮的尾羽,想起那天阮然将这东西送给他的模样。   是在他加班回家后的一日。那天已经晚了,过了阮然平时的睡觉时间。但他打开门,门厅的灯却亮着,橙黄灯光下,阮然窝在客厅的沙发里,像是很有些困了,似睡非睡。   听见声音,她睁开眼,仍带一丝倦意,站起身,迎向他:“你回来了。”   沈浮声的动作顿了顿,才沉沉地“嗯”了一声。   女人穿着藕粉色的丝质睡衣,表面光滑而反射着灯光,随着她走来的动作,如同粉色的海浪翻涌。   她的发丝由于刚才的姿势而有一些凌乱,有几绺打着卷儿贴在白皙的脸侧,平生添了一股稚气。   阮然随意地点了点头,转身从桌上拿出一个玩偶递给沈浮声。   “喏。”   沈浮声却没有马上接下来。   阮然的手举了两秒,没等到沈浮声的动作,抬头看他。沈浮声这才出手,把那只海东青托在手里。   他把这玩偶从头到脚上下看了几眼,才缓慢指出:“好像不是小象。”   阮然:“……你还真要一样的啊。”   沈浮声捏那海东青的爪子,说:“噢,就给他勾,不给我。”   阮然:“……”   她无奈地看了沈浮声一眼:“你要他的干什么?你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一个是分手的情人,一个是协议的夫妻;一个曾经形影不离,如今形同陌路,一个日日对坐饮茶,却再无更亲密的接触。   哪个更好,哪个更坏?沈浮声没有问。   他只是点点头,好像勉强接受了这样的解释。   阮然以为任务完成,松了一口气准备去睡觉,却又被沈浮声叫住。   “有那小象大吗?”   体型不一样,其实很难比。沈浮声只是逗她,没指望得到回答。   但阮然仿佛是认了沈浮声这种胡搅蛮缠的性子,好着脾气解释:“这个用了六包线,颜色也更多。”   “那个呢?”   “那个五包。”   沈浮声终于满意了,大发慈悲放了阮然走。   第二天,海东青就出现在了办公桌最上面,供所有人瞻仰。   “你知道海东青和小象的区别是什么?”沈浮声把海东青放回去,突然问站在他面前的李寅。   李寅:“……”   他上哪知道有什么区别,不如说这两个玩意除了都是动物之外有任何的相似之处吗?   “一包线。”沈浮声说,“独一无二,懂了么。”   李寅不懂。   沈浮声也没管他懂不懂,拉开抽屉看了一眼放在里面的首饰盒。   母亲留给他的翡翠手环在那里静静躺着。   被阮然还回来时,他不能太久和阮然共处一室,否则难以抑制内心一些幽暗不明的想法。   也因此早出晚归。   此时却暗叹一声。   也罢——来日方长。   -   周末时,梁苏约阮然看电影。   梁苏是记者,平时忙起来没个头,这会好不容易有了时间,就约阮然出来玩。   新上映的一部,阮然在里面仍是友情出演,只有一个一眼惊艳的镜头,从此成了男主心中早死的白月光。   她当时只去剧组待了半天,拍了甚至没有十分钟,对其他情节也不太了解。这次来看,也当娱乐。   电影开始前,她们坐在影院旁的一家咖啡厅里,点了些下午茶,一边聊天。   “所以你和沈老板和好了?”梁苏问,“我的法子有效吗?你向他要什么了?”   阮然:“我要他给我戴戒指。”   梁苏:“……”   “真不愧是我们阮才女,一点就通。”梁苏说。   她想象了一下阮然那副一贯清冷的模样,要真开口要别人做什么,怕是谁都要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更何况是戴戒指呢。   可一转念,沈浮声垂眸,认真为另外一人戴上戒指的模样,也很难想象。   梁苏突然很好奇,这两个人同框会是什么样的画面。   闲聊了几句,到了电影播放的时间,她们起身往电影院走。   两人戴着帽子和墨镜,穿着也很低调,并没有被其他人注意到。   检票入场的时候,梁苏随口问她:“你说这一次,三排三座会有人坐吗?”   阮然笑了笑:“去了就知道了。”   梁苏问的这句,是娱乐圈几大未解之谜之一。   三年前,阮然的第一部 电影上映,大爆。   北城所有电影院的票都很快告罄,而到现场也往往座无虚席。   可有人渐渐发现,哪怕是最热闹的商区,最合适的时间,放映厅里所有人都坐满了,都还是会有一个座位空着。   一开始只是有人随意抱怨,说人买了票却不去看,浪费资源。   不知怎么,他发的那条微博吸引了一些注意力,很多网友在下面纷纷留言,说自己也遇上了相似的情况。   而这些人一核对,发现那个空着的座位都出奇的一致。   三排三座。   网友好奇,不知道是规律还是意外,纷纷尝试去定三排三座的位置。   却发现,那部正在上映的电影,全国各地,哪怕网速手速再快,每次卡点点进购票页面,都只能看到三排三座已售的消息。   这下,网友们的好奇心被彻底激起来了。   他们尝试了许多方法,甚至一度在网上发起了定下三排三座的挑战,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能成功。   甚至影院的相关从业人员也跳了出来,说业内人士对这件事也毫不知情,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其他电影还能正常地定三排三座的位置,因此当那部电影下线时,这件事也慢慢地也被人们所忘记。   直到另外一部电影上映时,出现了同样的问题。   网友的好奇心被再一次勾了起来,这一次,他们的热情旷日持久,持续了好几年。   核对着每一部无法定到三排三座的电影,有什么样的共同之处。   答案是阮然。   只要有阮然参演的电影,不管是作为主角、配角、还是只有一个背影的龙套,那么这部电影的三排三座,一定没有人能买到。   这个结论更加有利的一个佐证是:阮然的生日也是三月三日。   发现了这件事的网友们都震惊了,阮然自己却不大相信这个结论。   以她对沈耀的理解,沈耀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然而一件事,旁人说的多了,哪怕自己一开始不信,便也会慢慢被说服。   因此在讨论最为热烈的时候,阮然还是找谁沈耀问了问。   而沈耀给她的,不过是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你做什么梦呢?我是有多少闲钱,给你捧这种无聊的排场?”   又说:“他们那样瞎猜,你还真以为是你了?”   阮然如同被冷水兜头浇过,顿了顿,没有再说话。   而网友对于挖掘出这个订票人的身份仍旧乐此不疲,甚至为他起了个外号,叫做“三排三座爱人”。   这个三排三座爱人背后到底是谁,是娱乐圈无人知晓的秘密。   梁苏想到这些,又感慨道:“没有想到还有连我都不知道的八卦,简直愧对我的记者之名。”   她凑到阮然身边:“但我真的觉得是因为你诶,记者的直觉,你懂吗?很准的!一定是有一个暗恋你很久的大佬,却苦于你已经有了男友,便只能通过一掷千金来抒发自己的心中爱意。”   梁苏越想越发昏:“然后呢,他就等着你分手,跳到你面前,说自己暗恋你很久了。”   “你就非常感动地答应了他,你们从此Happy Ending~”   阮然:“……”   她无奈地举起左手:“我已经结婚了。”   梁苏:“。”   然而,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隐约闪过。梁苏突然惊觉,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那些,和沈浮声做的……有点像?   她一怔,随即浑身一抖。想什么呢,想什么也不能够想到沈浮声身上吧。   “说不定这次就有人了呢。”梁苏随口玩笑一句,好驱赶那离谱的念头。   然而并没有,梁苏专门买了三排二座和三排四座的票,中间隔了个空位,整场电影都没人来。   到后来,梁苏干脆一屁股坐了上去,离阮然更近了点。   电影内容还不错,很精彩的剧情片。   而当阮然的镜头出现的那一刻,全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轻吸了一口气,屏住了呼吸。   下一秒镜头消失,全场又叹了口气,异常整齐。   梁苏歪倒在阮然的肩膀上,笑得直发抖。   散场时,两人又戴上帽子墨镜,躲开人群走。   梁苏拿起手机,正准备发一条朋友圈,然而手指滑下的时候,刷出的内容却让她眼前一愣。   “然然。”她一把抓着阮然白皙的胳膊,五指收紧,“阮安澜回来了。”   阮然一怔。   梁苏的手机已经递到了她的眼下,她垂眸,看到阮南霆发的一条朋友圈。   【女儿回国,家宴。】   照片里是阮家的十几号人,除了阮南霆夫妇外,还有与阮南霆平时感情上较好,生意上也属于同一派系的阮家本家人。   坐在最中间的那个女孩很瘦,看着脆弱易折,笑得安静而美丽。 第24章 可惜了安静,晚节不保。……   阮然低头看了看照片,笑了笑,伸手把梁苏的手机推了回去。   梁苏问:“你知道她回来的事情吗?”   阮然摇摇头。   阮安澜是阮然同父异母的妹妹,比阮然小两岁。是阮南霆同余轻霜离婚后,再娶的妻子生的。   阮然十六岁刚到阮家时,同阮安澜的关系就很差,对方一直把她当做生活的侵入者,敌意很重。   后来两人上了大学,各自远离,也算井水不犯河水。   既然阮然都不知道她回来,那今天晚上那场“家宴”自然也没有人通知阮然。   梁苏有点愤愤不平:“你都不在场,叫什么家宴?还真好意思。”   阮然说:“去了更闹心。”   梁苏盯着那照片又瞪了瞪,像是想把照片里的人瞪出一个洞,随后才把手机收了回去。   梁苏非常讨厌阮安澜,原因有很多。其中一点是,当年阮然回到阮家,本来想走舞蹈生这条路,考艺院。然而阮安澜看到她排练,也硬要和姐姐一起跳舞,和她抢同一个老师。   阮然出于一些个人原因,排斥和阮安澜共处一室。   可在阮家中,她是后来者,并不习惯于提出要求,提出了也鲜少被满足。   因此,阮然最后选择了考文化课,并且还上了不错的大学。   而阮安澜考上了一个二流的舞蹈学院,大学时又因为闹出一些丑闻,干脆抱病出国休养了。   有几年都没有回来,直到现在。   “她回来干什么?不是灰溜溜地跑出去了吗?”梁苏问。   阮然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梁苏冷笑一声:“我劝她回来最好不要找什么麻烦,不然就以前那点事,有她受的。”   -   阮家。   已经吃过饭,到了茶歇时间,阮南霆的请来的亲戚朋友们都还没有走,三三两两的散在阮家房子的各个位置。   阮安澜则陪着母亲,看她与另外三人凑一桌打麻将。   阮南霆的大表姐来了,一边摸着牌,一边儿嘴上没个把门的,就在絮叨。   “侄女,总算知道回来了吧,要我说国外有什么有意思的,值得你在那待那么多年。”   阮安澜还没有说话,她的母亲陈若轩接了话茬:“澜澜在那边念书的。”   “念书有什么用?赶紧嫁人吧,嫁个好点的人家享清福,就跟我似的。”   大表姐乐呵呵地又打了张废牌,丝毫没注意到阮安澜霎时冷下来的脸色。   她是嫁了一个好人家,领证当天就辞了职,每天被好吃好喝地养着,还不用上班。   大表姐自己觉得这辈子已经满足了,因此没心没肺,起来劝其他人也都不过脑子。   陈若轩神色也顿了顿,说:“澜澜是出国深造的,她——”   大表姐突然想起什么,打断了陈若轩:“对了,澜澜,你之前不是没毕业就被退学了吗?这种要订婚啊,你就听我的,别找那种太门当户对的,个个精着呢,肯定看不上你,你哪怕硬挤过去,也要受罪。”   “你去找那种暴发户,他们要求没那么高,又舍得给老婆花钱。再合适不过了。”   阮安澜的表情已经快要维持不住基本的礼貌了,桌上其他打麻将的两个人显然都在憋笑。   “不过,”大表姐话锋一转,“你姐姐条件就不错,毕业的学校好,人也长得漂亮,所以嫁的也是极品。沈浮声,天哪,不仅有钱,长得还那么帅,真没想到这么早就结婚了。”   “好在呢,你们是一家人,你嫁不了那么好,你姐姐帮你嫁了,到时候你也跟着享福,挺好的。”   阮安澜的表情一顿,咬死下唇内侧,然后松开,露出一个无辜的微笑:“是啊,我是真的很替她开心的。”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着,压抑着情绪,可完全没有被注意到。   大表姐又起了一张牌,爆发出一声惊呼:   “哟呵,自摸!来来来给钱给钱给钱!”   随后就喜笑颜开地伸出手挨个让她们交钱。   -   等到下午五六点,这帮人才陆续回家,阮安澜立刻放下脸上的假笑,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什么妖魔鬼怪都往家里钻,这是给我的接风宴,就不能不请她吗?”   她实在是气不过,接连抱怨道:“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土得要命,什么话都往外说,核桃大的脑仁都要被她的鼻孔出气喷出来了。”   陈若轩没有女儿那么大的脾气,但显然对这人也非常无奈。   不过,出于考虑,她还是劝女儿说:“虽然她是蠢了点,但她老公有钱,咱们家还需要她老公的合作关系,不好说断就断。”   听到这句话,阮安澜又想起刚才听说的:“阮然结婚了,和沈浮声?”   陈若轩说:“对。”   阮安澜觉得难以置信:“沈浮声怎么可能看上她?”   她当年闹出丑闻,为了避舆论的风头,就出国了这些年。那个时候阮然刚刚毕业。什么背景都没有就要闯娱乐圈,她以为对方一定会头破血流,就没多在意。   没想到她的事业发展得愈发红火,她在国外也越来越坐不住。   等到之前的舆论影响逐渐消退,她立刻就回来了,可怎么一回来,阮然竟然都跟沈浮声结婚了?   沈浮声是谁?是她们北城名媛圈所有人的梦中情人。虽然大家口头上不说,但彼此都心知肚明,没有哪一个不对沈浮声有所觊觎的。   即便她们都承认沈浮声极端危险,不像是好相与的对象。   可极端的危险,就是极端的魅力。   陈若轩道:“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她和沈浮声联姻,给阮家带了不少好处,你还是提防着些,不要惹她。”   阮安澜随口应了下来。   而等母亲走后,她立刻打电话给了一个男闺蜜。   “阮然最近在做什么?你告诉我。”   -   和梁苏告别后,阮然回到家。   客厅的灯光亮着,沈浮声在家,正往餐桌上摆着外卖盒,是一家从不外送的米其林餐厅的餐,且显然不是一个人的量。   看见阮然回来,他问一句:“一起吃点?”   又说:“我一个人吃不完。”   阮然:“……”   知道一个人吃不完,怎么还要买这么多。   阮然看了餐桌一眼,放下包,回到卧室换了身睡衣,洗过手,来到餐桌坐下。   沈浮声已经把饭菜都摆好了,筷子放在碗旁的筷子托上。   “多谢。”阮然低声一句。   那日酒会结束后,她同沈浮声的关系好像近了一些。   也说不上来具体是因为什么,只是好像共同伪装过什么事,就好像共享了一个秘密。   而秘密最能让两人靠近。   不再冷战后,阮然发现,其实两人的生活方面也很契合。   沈浮声不再早出晚归,而是逐渐与阮然的生活步调一致。早上醒来,阮然穿着睡衣开门,会碰到沈浮声也恰好开门。   男人身穿丝质睡衣,身材颀长,晨起时有些懒倦的气息。   他扭头看到阮然,微挑眉梢。   似乎在说,还挺巧。   而有的时候,他们也会一起吃一顿早餐。   不得不说,沈浮声是一个很好的同居室友。   梁苏在外同人合租,抱怨有很多,而那些合租室友常见的毛病,在沈浮声身上一个都不见。   包括阮然之前哪怕见过沈浮声抽烟,但住在一起才发现也不是经常抽。   前一阵会多一些,现在又没有了。好像只是为了舒缓心情,并没有瘾。   是以,虽然沈浮声性格恶劣,说话时免不得夹带调侃,但从不真正冒犯。久而久之,阮然竟也都适应了。   这天晚上,摆在餐桌上的是中式菜肴。两人吃了一会,阮然突然想起一件事。   “闹闹——不对,安静平时就在老宅里住吗?管家爷爷照顾他?”   沈浮声看她一眼:“名字都没记住,安静要怀疑你不是真关心他。”   阮然略微赧然。主要是那一次她去沈浮声家,同那只小猫短暂相遇,便建立起了难以言喻的熟悉之感。   潜意识里,便总觉得这只小猫是她之前认识的那只,虽然两猫从名字到花色都并不相同。   “我是真的关心。”阮然辩解道,“虽然是因为,我觉得他有点像我之前养过的那只小猫。”   阮然想了想又说:“如果闹闹还在的话,应该和安静差不多大吧。”   当时她遇到闹闹时,他还是一个小猫崽,现在□□年过去,应该也上了年纪。   那年离开后,她便一直对闹闹念念不忘。可惜她后来又回到灵泉寺,怎么也没找到那只猫,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闹闹能找个好人家蹭吃蹭喝,快乐一生。   “噢,”沈浮声缓慢地说,“那你也不是关心他,你只是找替身。”   “渣女。”他薄唇轻吐,散漫评价道。   阮然:“……”   沈浮声又说:“找替身也没有用,他已经被我阉了。”   阮然:“…………”   看阮然默然无语的表情,沈浮声笑了一声:“你要是真想他,我就让许焕把他接过来,给你逗。”   说完,又似是惋惜地补充一句:   “就是可惜了安静,晚节不保啊。”   阮然:“……”   就在这时,阮然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起。   阮然看了眼来电人,是经纪人陈庆。她拿起手机,觉得直接在餐桌上打电话不大礼貌,便起身去了客厅。   沈浮声随着她离开的动作看了一眼,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里,阮然的身影袅袅婷婷。   陈庆问:“阮然?方便说话吗?”   阮然道:“你说。”   “周生林的那部戏,有些新动向。你知道,他虽然是动作指导,但说话分量很重,我打听到,这次他不打算从职业演员中选择,而是要去舞团挑。”   阮然一怔,有些意料之外,但细想也在情理。   周生林本来就是嗜舞如命的人,由他来做动作指导,定然无法忍受三个月临时训练出的三脚猫功夫。   陈庆还在那边继续:“我还听说有不少人已经提前向导演递出了意向,但因为没有舞蹈功底,最后连试镜都没有就被拒了。”   他说出了几个一二线女星的名字。   阮然的目光带一些思忖。   陈庆又说:“你会跳舞这个我们都知道,但我想了想,如果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作品,可能也不占优势。不过,现在正好年末,不少舞团有演出活动,你要不要临时加入一个,我帮你安排。”   “他们这部电影筹备周期长,什么都不着急,宁缺毋滥。所以我建议,你可以先有一些作品再递过去,应该也不晚。”   阮然想了想,说:“好,不过舞团这边我可以自己联系。”   陈庆问:“你要联系哪一个?”   阮然说:“晨雾舞团。”   陈庆有些惊讶,晨雾舞团在国内并不算是一线的舞团,它曾经辉煌过,不过现在最多也只能说是二线,还是看在它以前风光的份上,并不算有太好的资源。   而他能给阮然提供的那些,都是数一数二,叫得上名号的舞团。   阮然说:“没事,我有认识的人在那里,陈庆哥,谢谢你提醒我。”   陈庆便也没有再坚持。   他又说起另外一件事:“我想你进团之后应该会很忙,到时候能推的通告我都帮你推掉。但过一阵,还是有一个宣传需要你去一下,是去年你拍的那部电影的发布会,你毕竟是主演,不太好推。”   阮然应了下来。   原本陈庆已经很照顾到她的生活需要,工作上从来没有提出过不合理的要求,这种事,她便很容易答应了。   挂了和陈庆的电话,阮然又回到餐桌前。   她有些抱歉地冲沈浮声笑了笑,一低头,留意到自她去接电话后,桌上的餐食好像没有再被动过。   阮然微怔,又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就也没有开口问。   她低头,复又拿起筷子,默默吃了起来。而沈浮声则是停顿了几秒,才也动筷。   方才的话题断了,就没有再继续,一时之间,餐桌之上有些沉默。   过了一会,阮然听见沈浮声开口:“人力资源部门最近新出了一个匿名量表,评估员工生活幸福指数,用于统计一下和工作效率之间的关系。”   阮然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沈浮声,等他的进一步解释。   沈浮声清闲地继续道:“我作为CEO,不仅要填写,还得公开,作为表率。但我看了一下,婚姻感情幸福指数那一栏,我的评分是负数。”   阮然:“……”   她从毕业起就开始做演员,从来没有在公司工作过。   但此刻也深表怀疑,真的有这样的东西存在吗?   沈浮声见她不信,拿出手机,给她调出一个地址。花花绿绿的网页上印着沈氏集团的logo,上面有许多眼花缭乱的复杂维度。   阮然扫了一眼,看着头晕,把手机推了回去,就当沈浮声没瞎说。   但……婚姻感情幸福指数为负,这不是很正常吗?毕竟他们连真的夫妻都不算。   沈浮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你知道,作为CEO,所作所为都被全公司看着。如果他们发现,我的高工作效率是建立在婚姻破碎的基础上,不免会有一些事业心强的同事,选择和自己的伴侣离婚。”   阮然:“……”   “哪怕不会呢,总裁的幸福指数那么低,难免会被人指指点点。到时候公司股价一跌——阮然,这是夫妻共同财产,你跟我可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都是CEO了,”阮然忍不住说,“随便填填,也不……”   “怎么能作假呢?”沈浮声严肃地纠正她,“商人最重要的是诚信。”   “……”   这话说的一本正经,好像前一阵,低头对她冷笑着说“我可不是什么好人”的人,不是他一样。   阮然放弃与沈浮声辩论逻辑,直接问:“需要我做什么?”   沈浮声打开手机,佯装认真地研究了半天,才说:“太高难度的先不说,但是,夫妻之间增加沟通能够显著提高幸福指数。”   “沟通……什么?”   阮然有些发怔。   她现在与沈浮声虽然能够经常坐在一起吃饭,却她却没有想过把自己的生活分享给对方。   怎么说呢?一想到她和沈浮声说,今天演戏的时候吃了什么样的午餐,就觉得有点奇怪。   好像两个人虽然已经算认识了,但还完全没有熟到那个地步。   “这你也要问,阮然。”沈浮声苦口婆心:“不能太依赖我。”   “……”   阮然沉默了一下,反击道:“你也没有和我沟通什么。”   “怎么没有,我把我近期工作的内容都讲给你了,就是这个量表。你看,我已经拿两分了。”   沈浮声举了举手里的手机,阮然看到里面还有一个类似于评分的页面,夫妻双方独立,完成一些内容就可以获得积分,只有两个人都达到一定程度,才能大幅提高幸福指数。   而沈浮声大言不惭地已经给自己加了两分。   “……”   阮然沉默了几秒,妥协般开口:“我最近准备停掉演戏的工作,去舞团锻炼一下。”   “舞团?”   “嗯,以前是我妈妈创办的,后来她移交给了朋友。刚才经纪人给我打电话,就是说这个事。”   沈浮声思忖两秒,靠回到餐厅椅背上。似乎是满意了,在手机上划了两下,又熄灭屏幕。   阮然等了半晌,沈浮声又突然不提那感情指数的事情了。   而当两人把饭菜吃完,到最终要起身时,哪怕再不愿意参与沈浮声的无聊游戏,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那我现在也有两分了?”   “零点五吧。”沈浮声随意道。   阮然:“……??”   到这份上,连她也没忍住抗议:“为什么我只有零点五?”   “因为是我提出来,你才告诉我的,被动的沟通分数比较低。”   “……”   “不过,你刚刚主动问这个,关心我的工作,”沈浮声散漫地划一下手指,大发慈悲道,“再给你加零点五分。” 第25章 沈老板是不认了?   昏暗的房间里,地上散落着烟头与干瘪的啤酒罐。   窗帘紧拉着,没有一丝风透进来,也没有一点光。屋里昏暗而沉闷,弥漫着一种污浊的气味,仿佛这里很久没有开窗透气,也没有什么生机。   床上的衣服散乱地堆着,床一侧的背部下拱起,一座形状奇异的小山。那座小山很久都没有动静,仿佛不是活物。   过了好久,被褥下的沈耀才翻了个身。衣服摩擦的声音竟成为这室内唯一的声响。   自那日,在地下车库遇到阮然与沈浮声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前半个月里,他因为阮然打他的一巴掌,以及那一句话而备受震惊。一怒之下关了手机,独自去西城散心了半个月。   那个半个月里,他不联系任何人。   只想着阮然。   一开始,他是恨的。   明明他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感情,对于此前他忽视而逃避的那五年来说,是太过明显的进步。   他以为,阮然也会因为他的这个发现而高兴,在他欣喜的捧出自己的糖果之后,她会接受,然后他们冰释前嫌。   因为阮然爱他很久,等待他很久,甚至因此怅然失望。   他以为她的失望是因为没有等到这个答案。   可现在他给她了,阮然却告诉他,他的爱对她来说不值一提。   可——她凭什么不接受?   他带着那股恨意行至西城,走到硕大宏伟的布达拉宫。   辽远而旷蓝的天空,云彩一丝一丝,像藏人的哈达。   佛前有人请求解惑:为何她不爱我?   来往僧人说:爱恨情仇,皆系因果。只可遇见,不可强求。施主还请看开。   沈耀呆愣听着,心中仿佛突然破开一个洞,被西城呼啸的风填充,刮过心脏的血肉,生疼。   在那一瞬间,沈耀仿佛了悟:阮然已斩断他们之间的因果。   阮然已不爱他。   所以她不在乎。   回了北城之后,发现阮然已尽数将东西搬走,又大病一场。   手机依然没开机,也不去医院。沈耀就窝在两人曾经的房里,很冷,没有阳光照进来。   一开始发烧,浑身滚烫,反而觉得周围温度很低。恍惚间想起来,当初买这房子时,阮然曾说她不太喜欢阴面。   是了,当然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阮然就曾在背阴面房间的阳台上,努力想晒一晒太阳。   可后来,他仍是不顾阮然意见,买了下来。   他觉得阮然爱他,自然会为他作出牺牲。   混沌间念起往事,仿佛被刀片凌迟,哪怕再冷,也仿佛自残般,没有去寻找别的热源。   好像这般惩罚自己,就能够体会到阮然当时的苦楚一样。   仿佛阮然就会因此而原谅他一样。   病了半个月,沈耀过着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偶尔会拿备用手机号叫外卖,屏蔽其他所有联系人。   也不是所有。   他的联系方式仍对阮然一人开放,然而阮然从来没有联系过他。   -   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沈耀的表情动了动。   以为是阮然回来了,沈耀连忙撑起身体,扬声一句“马上”,便起了床,在屋里转了几圈,从衣柜里拉出一套上看得过去的衣服,又刷了个牙。   然后他冲到了门口,打开门。   季楚楚站在门口,皱着眉头看他。   沈耀的表情立刻凝固了。   “……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季楚楚皱着眉头道,“你还希望是谁?”   沈耀颓然地垂下放在门上的手,仿佛精神立刻垮了下来的病人一般:“你来做什么?”   季楚楚皱着眉头往屋里探:“我一个月都联系不到你,你……你怎么这个模样?”   她看到屋里散落一地的酒瓶,又看到沈耀略显苍白的脸色,顿了顿,问道:“你生病了?”   “没有。”沈耀干巴巴地说。   看到是季楚楚,他立刻丧失了兴趣,转身送客:“你回去吧。”   季楚楚却没有马上回去,她跟着进了房间,看到一屋子狼藉,忍不住说:“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她的心里是压抑不住的嫉恨。   自己无论怎样努力,也换不来沈耀多看一眼。可阮然只是和他分手,就能让沈耀变成这样。   凭什么?   沈耀却没有多搭理她,季楚楚怒意更盛,喊道:   “你清醒一点,你和他已经分手了!做这副样子又要给谁看!”   “你闭嘴!”沈耀突然转身怒道。   季楚楚挣了十几秒,脸色愈发难以置信。   她嘴唇颤抖着:“你吼我,你就因为这件事吼我。”   而沈耀吼过后,表情有一瞬间的怔忪,随后有些颓然地松懈下来。   这些年,他很多次利用季楚楚,想看到阮然露出因为在意他而显得有些难过的表情。   也是因为自己的这些利用,才纵容季楚楚在自己面前愈发的靠近与暧昧。   甚至自己对她吼一句话,对方就能难以置信地反问:“就因为这件事吼我。”   可是,阮然对他来说又怎么算是小事呢?   如果一直以来,他给别人的印象,都是季楚楚比阮然重要得多。   那,阮然又怎么能不失望呢?   沈耀的心脏如同被拧的毛巾一般绞痛起来。他垂首,不看季楚楚,说:“你不要再来了。”   “为什么?”   沈耀突然很轻很短地笑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季楚楚说:“你不是应该知道吗?因为你喜欢我。”   季楚楚的身体微微一抖。   沈耀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向她捅破过这些。   她睁大眼,似乎预料到了什么。   下一秒,沈耀残忍地说:   “但我不喜欢你。”   沈耀说完那句话后,就把大门关上了,在季楚楚面前留下砰的一声响。   季楚楚望着面前门板震动而浮起的尘埃,指甲掐进了手掌心里,几乎要掐出血迹,也浑然不觉。   她最近自己的事业都焦头烂额,母亲那边似乎出了些麻烦,再也没办法给她联系上资源,而以她自己的能力,如果没有靠山也很难再有工作。   每天心情烦躁,每次和母亲打电话都吵架,而自己当想要寻求安慰时,却怎么也联系不上沈耀。   今天是终于忍不住来到沈耀家门口,试试看他在不在家。   却没想到,见到沈耀后,竟然是这样的情景。   都是因为阮然。   如果沈耀没有遇见阮然,那么他们早就应该在一起了。沈耀本来就不是风流的性格,从小到大,只和她熟悉。   明明他和沈耀认识的要再早一些。从他们还小的时候,就在那个脏乱差的小区单元楼一起生活。   她的父亲入狱,沈耀的母亲是第三者,两个孩子在小区里被其他小孩欺负霸凌,没有人喜欢他们。   他们只有彼此。   她明明见到沈耀最狼狈的模样,却还是喜欢上他,凭什么阮然只是看到了那个回到沈家后光鲜亮丽的沈耀,就能够与他恋爱?   她根本就不懂得沈耀。   没有人比她还懂得。   阮然分明就是插足自己与沈耀之间的第三者。   前一阵,宋音林在她耳边念叨过的那些,再一次浮起。   感情上的阻塞,工作上的糟糕处境,以及那天在晚宴上被当面羞辱。   都是因为阮然。   没有人知道,那个所有人都喜欢的阮然,背后是怎样一副肮脏的嘴脸。   她要扯开给他们看。   季楚楚咬了咬牙,眼神中的恨意渐起。   -   阮然抽时间联系了晨雾舞团的负责人,负责人名为江意珊,是她母亲当年的学生,现在也已成长得独当一面。   对方很好讲话,听了阮然的意思,便立刻说她随时都能过来,看她的方便。   不过阮然没有那么着急,一方面,她希望自己能参加完那场发布会后,没有其他事情打扰后,再专心去舞团。   舞蹈一旦开始排练,所有人都紧锣密鼓,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耽误。   而另一方面,在这一段时间里,他也打算自己热热身,找回一些肌肉记忆。   这些年,再怎么坚持舞蹈,比起职业舞者,终归还是缺乏练习。   于是,阮然为自己制定了周密的练习计划,在卧室隔壁的练舞室中,开始了练习。   很快,她就熟悉了这种生活。早睡早起,自己动手做一些健康食物,然后几乎一整天都待在练舞室,有的时候练舞,有的时候则看母亲以前留下来的舞蹈视频。   余轻霜曾经是非常优秀的舞蹈演员,可惜昙花一现,并没有太多人记得她。   可阮然看她的视频,往往能从其他人那里体会到更多的东西,学到更多。   或许是血浓于水。   日子按照原来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   阮然在家里的练舞室跳舞,丝毫没有以前在公司需要和别人共享一个练舞室时的麻烦。   除去有一个不速之客——   “安静,你怎么又来了?”   阮然完成一组动作,一扭头就看见不知怎么开了门、从门口钻进来的小猫。   安静听见阮然喊他,淡黄色的尾巴尖在空中晃了晃,摇摇摇摆摆地凑过去,拿脑袋去蹭阮然那穿了白色紧身裤袜的小腿。   阮然的小腿纤瘦有力,因为常年练舞,覆了一层薄薄的肌肉,形状弧度都很漂亮。   白色的裤袜紧贴着身体,下面的皮肤若隐若现。   安静雪白色脑袋凑上去,蹭了蹭阮然的小腿。阮然笑了笑,干脆盘腿坐下来,把安静拢在腿窝。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挠了挠安静的后颈,又顺着毛发生长的方向,给他摸了摸后背。安静立刻发出舒舒服服的呼噜声,就差没把肚皮翻过来。   说来也怪,安静这只猫看着挺高冷,却对她格外亲近,甚至胜过沈浮声。刚接回来的那天,安静看见两个人,一下子先跳到了阮然的怀里,撒娇求关注。   沈浮声冷笑一声,拎着安静的后脖子皮,把他扔回地上。   阮然看他,沈浮声不走心地解释:“养了多少年不见长良心,还想去扒你,想得倒美。”   阮然就笑:“这么宝贝这只猫,连我的醋都要吃?”   沈浮声沉默几秒,意味不明地看她,最后笑了一声,轻闲承认道:“是啊,所以你最好离他远点。”   阮然一边想着,一边挠手下的安静,突然听见声音。   “怎么不关门,不怕那小崽子又跑进来?”   阮然抬起头,和沈浮声对视。   沈浮声看到她怀里的那一团白,似笑非笑:“我说呢,已经来了。”   想起来这是一个会吃她醋的人,阮然把猫抱进怀里,站起身,走到沈浮声面前,递了过去。   “你抱他出去吧,在这我怕踩着他。”   沈浮声接过猫,却没有离开,随手挠了挠猫,嘴上说风凉话:“看吧,她不喜欢你,她把你卖了。”   阮然无奈看他一眼:“少在那挑拨母子感情。”   说完她转过身,正准备继续跳舞。   走到半路又觉得不对,转回去,果然发现沈浮声看着她表情微妙。   “母。子。感。情。”沈浮声一字一顿地复述道。   阮然:“……”   “你跟猫是母子感情,那我跟猫是什么感情?”沈浮声饶有兴致地问,“父子感情?”   “……”   “那我跟你什么感情?”   阮然沉默半晌,慢吞吞地反问道:“不是夫妻么?沈老板是不认了?”   沈浮声:“……”   沈浮声的喉结滚了滚,最终轻笑了一声:“怎么不认?”   他往前两步,干脆在练舞室盘腿坐下,一副就此不走了的模样。   “看妻子跳舞,有资格吗?”   阮然正打算拒绝,沈浮声便出言提醒道:“感情指数,阮小姐。”   阮然:“……”   阮然本不是羞怯的性格,便没有再推拒。走到练舞室中央,旁若无人地跳了起来。   她穿着朴素的练舞服,并没有飘然的裙摆与衣袂。   然而,朴素的着装更能看出身体最本真的动作,极具张力与美感。   像是用柔软如枝条一般的肢体,谱一首曲,作一幅画。   沈浮声和安静齐齐看着练舞室中央那个美得清冷绝伦的女人。   突然,沈浮声突然抬起手,捂住了安静的眼睛。   安静:“……”   “要看看你自己老婆。”   他垂首,几乎是咬着猫耳朵,压着嗓音说。   早八百年前就被沈浮声阉了的母单安静怒了,一爪子想往沈浮声身上拍,但又不敢,最后委屈巴巴地,拍了一下地面。   哼唧。愚蠢而幼稚的人类。   -   很快,到了电影发布会的前一天。   阮然的计划是:上午参加发布会,下午就可以直接去舞团报道。时隔多年,再一次接触职业圈。   计划虽好。   晚上十点,阮然收到小灿的电话,女孩的声音火急火燎,又充满了愤慨:“然然姐,你看到热搜没有?”   阮然:“什么?”   小灿说:“是你和沈耀的,发了好多照片,他们说、他们说你——”   小灿已经气得说不出话,阮然一听,心里登时有些猜测。她心情一沉,打开微博,进入热搜页面一看。   【阮然插足辰楚感情】   【阮然第三者】 第26章 下一次,换个人喜欢,嗯……   阮然的指尖顿了一顿,点击了热搜词条。   在最上面的是一个营销号博主发的内容,是她与沈耀互动的九张动图。   阮然想起来,那个时候沈耀刚刚松口同意和阮家联姻的事。和沈耀恋爱五年,终于要步入婚姻殿堂,阮然是高兴的,而沈耀因为她的高兴也连带着心情不错。   沈耀甚至还接送她去过两三次公司。   照片就是在那个时候拍下来的。   那个时候,两人的心里都带着对未来的向往,因此照片看起来也是蜜里调油。   一个互动,不经意的触碰,都眼神的交流,都充满了情意。   现如今想想,倒像是溃散前的回光返照,显得无比讽刺。   但评论区的网友显然不知道背后这么多事情。   他们只知道,沈耀和季楚楚从小就认识,关系非常好。   沈耀甚至出席季楚楚的生日直播,两人行为互动暧昧撩人,就差没有官宣。   可阮然又突然出来横插一脚。   这是什么情况?   网友们对于情感不道德一事总是义愤填膺,这条微博下的评论区,自然也是乌烟瘴气。   【不是,怎么就突然蹦出来一个阮然?】   【我还以为阮然是专注演戏的呢,之前一直把她当演员咖,怎么会这样?】   【笑死,一直被你们奉为清冷女神的都这样了,你娱乐圈还有一个是干净清白的吗?】   【所以说,越是立清冷人设的就越容易翻车,实在装不来就别装了,又当又立,不如一开始就自称放荡说不定还会有人夸你坦诚】   【真的太失望了,本来还挺喜欢阮然的,没想到是这样的人】   【我早就觉得她有问题,一个非科班的新人怎么能一直拿那么好的资源?说不定背后早就十个八个金主了】   【我也是!我一直都不敢说怕被骂,阮然这种这种一看就很有心机好不好?】   【我太爷爷是看相的,很早就指着阮然照片跟我说她是个狐媚子,我当时还不信,现在我心服口服】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些把矛头指向沈耀的。   【草,我又不相信爱了,本来觉得沈耀和季楚楚好甜好甜啊,之前季楚楚在节目上说她和沈耀小时候都过得不太好,只有彼此的时候,我都感动死了,怎么会这样啊?我都哭崩了】   【也不能只骂阮然吧,看沈耀这样,要不愿意谁能逼他啊,季楚楚真的好可怜】   【狗男女去死好吗?真的无语了】   由于季楚楚这一段时间一直没有通告,也没有曝光,她的那些粉丝们一身力气毫无用武之地,早就憋得不行了。   这会看到自家正主受了这么大委屈,一个一个抱着键盘出来,战斗力都高得惊人。   很快,阮然的微博评论区沦陷,一眼望去,都是些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而季楚楚最新的微博下则都是安慰与抱抱。   小灿被这群颠倒是非的人气得不行,语无伦次地骂着这些听风就是雨的网友们,声音都带了哭腔。   阮然倒是很快镇定下来。   她观察了一下,最早发这些微博的账号都是一些营销号,而不是路人或某些小粉丝。这说明,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抹黑,而不是无意被炒上的热搜。   同时,那些营销号都不算很火,可能也是因为这个,阮然经纪人这边没有收到一点风声。   只是因为季楚楚粉丝自带的战斗力,哪怕最开始爆料的不是大博主,粉丝也很快把话题送上了热门。   现在的问题是,谁会去造这种极易澄清的谣言?   毕竟阮然和沈耀是实打实谈了五年恋爱,真要抛出证据,谁是第三者,一目了然。   季楚楚会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吗?   又或者,是阮安澜?   小灿不知道阮安澜的存在,一心认为是季楚楚,在那边着急道:“然然姐,你快点发微博澄清一下,明明你和沈耀谈了那么多年恋爱,怎么还能让季楚楚倒打一耙!她肯定看你从来不在微博谈论个人感情的事情!但都这样了,又怎么能不说呢!”   阮然一顿。   小灿说得有道理,从前沈耀和季楚楚的绯闻满天飞的时候,阮然也没有花心思去处理。   她不希望个人的感情生活搬在台面上,被众人评头论足。   或许,季楚楚就是看准了这个,才肆无忌惮地买了营销和热搜。   更何况现在阮然已经和沈耀分手,她打从心底不愿意再和沈耀掺和上任何关系。在这种时候再去向众人公开说他曾经谈过五年恋爱,怎么说,都会有些别扭。   阮然退掉了微博,静静呼吸了几下,不得不说,哪怕阮然脾气一向很好,此时也被这样的操作弄得有些反胃。   正想着,阮然一低头,眼角地余光处,一瞬而过一道闪光。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   阮然微微怔了一下,下意识抬手摸了摸指根的戒指。   那一天,沈浮声托起她的手背,将这一枚戒指套到她指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的体温比她的要高很多,碰到她的皮肤。那时她的手心微微出汗,也不知道是因为温度还是别的什么。   想起沈浮声调侃的那句:“我们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如果她任由这样的绯闻泛滥,知道他们结婚的董事会成员们,又会不会对沈浮声有所刁难?   又或者,沈浮声本人……会不会误会?   念及此,阮然定了定神。   无论如何,现实情况这样,也由不得她不回应,任由谣言与舆论泛滥。   她顿了顿,对小灿说:“别着急,这件事我会处理。”   挂了电话后,又给陈庆发了微信:   【热搜的事,晚些时候,我打算发微博澄清一下。】   陈庆没有立刻回她。   -   城市的另一端,季楚楚家中。   “怎样怎样?我就说吧,网友们都是很正义的,看见姐你受到这么大的委屈,一定会帮你的!”   助理宋音林兴奋地说。   季楚楚又刷了一遍热搜和两人的话题广场,看到上面一边倒的风头,心里涌上一股诡异的满足感。   看来,全世界都和她一样认为,阮然不过是一个插足她与沈耀感情的第三者。   她欣赏着那些辱骂阮然的词语,欣赏着别人和她拥有一样的愤怒,就如同自己找到了组织。   全然忘了,在这一段感情中,真正插足的是哪一个。   原本,她对于这样的手段还有些犹豫。   只是她在宋音林面前假装自己和沈耀是恋人装了太久,装得宋音林对此深信不疑,一直对阮然极为愤慨,时不时劝她,让她把真相公之于众。   久而久之,她好像也被冲昏了头脑。而在一个自称是业内专业舆论引导团队联系她,推荐她这么运作时,她便没想太多,轻易答应了。   联系人并没有直接参与炒作,而只是向她推荐了方式。她似乎对阮然极为熟悉,加了她的微信后,向她分析爆料后阮然可能会有的反应。   说阮然为人处事最是软弱,不会与人公开叫板。   更况且她已经和沈耀分手,这种绯闻更不会回应。   季楚楚联想起这些年,她和沈耀炒绯闻时阮然的忍气吞声。   因此对那个团队负责人说的话,深信不疑。   她看着微博上一片大好的趋势,长久以来的压抑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她觉得人生从来没有过这么快乐的时候。   甚至寄希望于沈耀也基于这件事认清了阮然的真面目。能够明白,只有她是从小陪伴着他的,他们才是最合适的恋人。   季楚楚越想越兴奋,对那个联系人发消息道:   【这一次,能把阮然踢出娱乐圈吧?】   对面回她:【当然可以。她背后是沈浮声,可沈浮声又怎么会容忍她和其他男人的绯闻?你放心,这一次哪怕她出来澄清,她自己也没有好日子过】   季楚楚实在过于兴奋,并没有思考如果阮然出来澄清,自己又将会被置于何种境地,她只是带着胜利而满足的微笑,回复道:   【事成之后,给你发奖金。】   -   明成公馆,一层书房。   书房里仅仅点着一盏橙黄的台灯,点亮了一面书桌。男人坐在宽大的皮质办公椅上,面无表情,不愉的气息似乎隐没在他周身的黑暗中。   他面前一个手机正挂着免提,电话那边的人似乎刚刚说完什么,此时闭了嘴,一句话也不敢继续说。   过了很久,沈浮声轻笑一声,淡淡开口:   “连这种东西都能放出来,是好日子过久了,工作都不会做了?”   他的声音分明很淡,也没有什么怒意,却仿佛带了天然的威压,电话那边的人没有半句反驳。   过了很久,陈庆才道:“抱歉,沈总,我会立刻处理。”   沈浮声垂了垂眼,还准备说话,门口却传来敲门声。   很轻的几声,似乎是怕打搅他工作。   沈浮声顿了顿,挂了电话,说:“进来。”   阮然压下门把手,小心开了门。   廊灯的光线融合笼在阮然的身后,将她藕粉色的睡衣笼罩的温暖而柔和。   一进屋,阮然才发现屋里的大灯是关着的,一时之间没有适应,便问道:“怎么没开大灯?”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落在秋水上的一片树叶,好像完全没有被那些辱骂所影响。   而沈浮声顿了一下,才回答说:“你开开吧。”   阮然便在墙上找到开关,一下按开。   明亮的光线瞬时充满了整个房间,阮然被刺激得闭了下眼,才又睁开。   看到坐在办公椅上的沈浮声。   沈浮声抱着臂半靠在椅背上,周身的气压低沉。   唇线抿很紧,好像刚刚生了些气。   但再一看,下颌的线条又有一些柔和。   又似乎被轻易安抚了。   阮然走上前去,坐在沈浮声办公桌旁边的沙发上。   坐下了,还没说话,过了会,犹豫了一下,又站起来。   两步走到沈浮声办公桌前,在上面放了什么东西。   她纤薄的手掌拿开后,沈浮声垂眼看。   才发现是一颗牛奶糖。   沈浮声抬起眼,看见阮然立在一旁,似乎是紧张,动作都有些拘谨。   他微顿,缓和了神色,勾勾唇角,伸手拆开糖,填进嘴里:“贿赂我收了。”   又看着阮然,眉梢微挑:“好了,说说看,怎么对不起我了?坦白从宽。”   阮然:“……”   本来,她看沈浮声的表情,担心因为热搜的事惹得对方心情不快。   便把随手从外面拿的牛奶糖递过去了一个。   现在再看,哪里是心情不悦,分明还有心思调侃她。   “热搜你看到了吗?”阮然坐回去,抬起头又问他,“关于沈耀的那个。”   没等沈浮声回答,阮然又紧接着解释道:“那是……我和他几个月前的照片。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时被人爆出来,可能有幕后推手。”   沈浮声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正准备说什么。   便听阮然道:“但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   沈浮声一顿。   阮然的表情绷得有些紧,姣好的唇形轻轻扯起一条平直的线,眉心微蹙,神色很认真。   努力说明接下来的打算:“我会发长微博澄清我和沈耀的关系,我这边证据充足,相信很快就能反转。我也会表明现在和沈耀没有任何关系,我想,这样的话,你公司那些董事会成员应该就不会有意见了。”   顿了顿,阮然又说:“对不起,因为我,给你和公司带来了麻烦。我会尽力弥补的。”   说完,看向沈浮声。   沈浮声没说话。   橙黄台灯与明亮顶灯交叉,在沈浮声优越的侧脸上留下一道阴影,他的表情晦涩不明。   阮然以为对方还是有些不高兴,犹豫着站起身,又往他的桌上放了一颗糖。   “哎,”她轻声说,“你觉得呢。”   顿了顿,又试探问道:“你要是没意见的话,我就这么做了?”   阮然又等了两秒,看沈浮声好像还没有回答的打算,便抿唇,微点了下头,便转身,打算离开了。   却在即将触到门把手的那刻,听见沈浮声的声音。   “等等。”   阮然犹豫着转过身。   看见沈浮声从椅子上站起身,几步走到她的面前。   沈浮声的身材很好,肩宽腿长,她走到门口要十几步,而沈浮声只要五步。   因此好像就是一瞬间,他就离得很近,需要她仰头去看。   沈浮声垂下眼,视线描摹着阮然的眉、眼,轻抿的唇。阮然是天然的清冷骨相,因此总会有人觉得她没什么情绪,什么都不会让她伤心。   沈浮声突然抬起手,下一秒,“咔嗒”一声,室内落入黑暗。   只有沈浮声背后台灯的温暖橙光,却也被沈浮声的身影遮挡。   阮然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   只听到沈浮声有些无奈的声音落下来:   “不委屈?”   阮然一怔。   沈浮声又淡淡地说:   “光顾着想我高不高兴,把我当什么了,嗯?”   他的音色分明是有些冷质的,但此刻,灯光晦暗,他又离得那么近,她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便无端觉得那声音有莫名的温柔。   阮然抿着的嘴唇微微松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了上来。   这天晚上,从小灿那里接到消息开始,阮然便马不停蹄地开始思考,这件事是由谁发起,目的是什么,又会对谁造成影响。   担心对沈浮声不利,就也不顾自己从来不在微博回应个人问题的原则,不断打着腹稿,打算正面澄清。   想完了,又来到沈浮声这里,想和他也告知一下,顺便也对他道个歉。   为别人想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打算。   那自己呢。   她自己从头到尾,就没有一点自己的情绪,一点自己的想法么。   怎么可能。   她想自己和沈耀恋爱五年,唯一一次幻想过对外公开,大概希望能在两人的婚礼上,庄重地宣誓一声,而亲朋好友会送上祝福。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有心之人混淆是非,利用网友们的情绪挑起舆论。   恋爱五年,连婚姻都计划过,最终落到这样的境地。   不是不埋怨。   只是她习惯一个人很久了,独自处理是非,独自面对困难,二十多年的漫长时光中,竟没有和一个人分享过内心的苦楚。   便也习惯了不开口,习惯了先替别人考虑。   好像只要自己不说,那些情绪就不会存在。久而久之,连自己都骗过。   可沈浮声却这样一针见血地点破,撕开她伪装良好的保护膜,淡淡的嗓音似乎在质问,却也仿佛在安慰。   阮然垂下视线,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看到沈浮声的胸膛,暗淡灯光下,那胸膛宽大而温暖。   她莫名有些无措,别过头,头一次情绪这样赤`裸地在别人面前暴露,下意识便想逃离。   沈浮声却没有放她离开,说了声:“张嘴。”   阮然下意识启唇,下一秒,方才被她放到沈浮声办公桌上的那枚牛奶糖落入她的齿间,奶糖迅速融化,口腔中弥漫着浓郁的奶香。   沈浮声的拇指蹭了蹭她的唇边,又抬起掌,摸了下她的头。   “说什么对不起,喜欢错人又不犯法,别替别人乱担责任。”   “下一次,换个人喜欢,嗯?” 第27章 @沈耀 已分手。【很多……   沈浮声的手掌很温暖,又宽大,落在她的头顶,带来融融的暖意。   阮然怔了怔,记忆中,自孩童起,便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安慰。   而他的声音落下来的时候,好像积累多年的那种难与人言的思绪得到了安抚。   那是一股太陌生的情绪。   阮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偏头,躲开沈浮声的手掌。   男人在她的头顶轻笑了一声,收回手。   “……知道了。”阮然低声说。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谢谢你。”   沈浮声沉默了一下,笑了笑,懒洋洋地说:“光说谢啊。心理辅导可是要收费的,你拿什么付给我?”   阮然抬眼看他,淡淡说:“不是已经付了么?”   沈浮声一顿,阮然却突然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过了半晌,沈浮声意识到阮然说的是什么。   他垂下眼,轻笑了一声,舌尖舔了舔那颗尚未融化的牛奶糖。   不管方才何沈浮声怎么说,该做的澄清还是要做。   无论是为了沈浮声,还是只为她自己。   阮然回到自己的房间,再次拿起手机时,看到陈庆已经回复了她。   【这件事是我的失职,你不必要站出来做澄清,我来处理就可以】   阮然回复他:   【不怪你。没事,让我来吧】   陈庆那边停顿了半晌,最终没有坚持。   -   那天让季楚楚离开以后,沈耀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放纵自己如此颓废下去。   即便阮然并不爱他,他也有机会将阮然重新寻回,不是么?   但如果一直没有任何动作,就永远不会有机会。   下定了决心后,沈耀终于把手机打开。   手机立刻被连环轰炸的信息声填满,由于他任性地抛下公司,去了半个月西城,回来后也没有打开手机,公司的运作一直都靠助理和其他主管死死支撑。   而在他终于打开手机后,便发现有一摊子公司的事务需要他处理。   重新追回的阮然的计划只得暂时搁浅。   而当他终于忙完,想着能歇息一晚的时候。   手机里突然跳出自己与阮然的热搜。   沈耀当即打开微博,点进热搜词条。   【阮然滚出娱乐圈吧,小三不配】   【恶心死了,当什么不好当小三,后悔为她花过的每一分钱】   【就想看看阮然还能装死到什么时候,道完歉赶快滚吧,娱乐圈不收垃圾人】   诸如此类的辱骂与诅咒不堪入目,沈耀当即握紧了手机,只觉得比自己挨骂还要难受。   他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这一切是谁做的。   季楚楚。   想到这一点时,沈耀的心里有一丝刺痛。   季楚楚做的这件事,让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明白。曾经他利用季楚楚,让阮然压抑或失落,最终选择纵容,但纵容并不是无止境的。   当阮然耐心耗尽时,就会离开他。   而因为自己对于季楚楚过分的放纵,导致对方愈演愈烈,甚至做出了今天这样的举动。   而对于和季楚楚之间的事,他的态度、他的行为,都是他伤害阮然的利刃。   沈耀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沈耀的手指动了动,当即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对方也很快接了电话,季楚楚兴奋到有些怪异的声音隔着听筒传了过来:“哥,你给我打电话了,有什么事吗?”   沈耀沉下脸:“微博上的那些是你做的吗?”   季楚楚一怔,态度立刻变得很差:“什么微博?我可不清楚。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些无关的事?”   沈耀咬了咬牙:“你分明知道阮然不喜欢被别人讨论,为什么还要泼脏水抹黑她?”   季楚楚的嗓音突然变得尖利而刺耳:“我什么时候抹黑他了,我说的难道不对吗?哥。本来就是我们先认识的,那个时候我们住在城郊的小楼——”   “季楚楚,我告诉过你不要再提那时的事情!”   沈耀的声音很大,几乎如同怒吼。季楚楚沉默半晌,最终冷笑了一声。   “你又吼我了,哥,你又因为她吼我了,她就那么好,值得你这样。我就永远不配,是吗?那我告诉你吧,阮然已经和沈浮声结婚了,她一眼都不会再看你了。”   沈耀的呼吸一窒:“——她和沈浮声?怎么可能?他们两个以前根本就不认识!季楚楚,你不要骗我。”   季楚楚冷笑道:“说不定在和你分手之前,他们就在一起了呢,谁知道呢?或许我是骗你的,你愿意怎么想都可以,但我不会再放过阮然了,你总有一天要看清她的真面目。”   说完,季楚楚挂掉了电话。   而沈耀站在原地,被刚才那个消息震得头脑发麻。   怎么会这样?阮然和沈浮声已经结婚了吗?他不会再等自己去追她了吗?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沈耀几乎痴狂地说服着自己,阮然只是不爱自己了,又怎么可能去和别人结婚。   对了,结婚。阮然确实需要一场婚姻。   她之前和他提过家里的事业情况并不太好,需要联姻来缓解困境,他当时虽然答应了,但没有太放在心上。   现在想想,是他的错。阮然是想要结婚的,但他没有很主动,这一定让阮然失望了。   而他只需要重新去答应。沈家有什么资源都可以往阮家倾斜,   阮然一定会原谅他的。   他只是迟到了而已。   沈耀重新打开微博。   -   晚上十一点,当大家对于阮然和沈耀最新的瓜吃得热火朝天,舆论形势也愈演愈烈的时候。   一个最新注册的、认证显示是沈耀的账号发布了一条消息。   【与@ 阮然恋爱五年,感情稳定,不日将成婚。请不要再传播我与季楚楚恋爱的谣言。】   消息甫一发出,立刻被新浪推上热搜中的当事人最新回应,网友看到这一条,当即炸了。   【卧槽?????】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情况?????】   【我已经晕了,这什么意思???】   【哟呵,反转来了】   【是说阮然跟沈耀才是一对??谈了五年恋爱???】   【我操,我人都傻了,敢情我们骂半天骂错人了??】   【那季楚楚呢?】   【我已经说不出话了,所以说他在跟阮然谈恋爱的时候,跟季楚楚的绯闻传了大半个娱乐圈?】   【谁才是狗男女啊?我真的被惊呆了】   此时此刻,季楚楚的粉丝也被这个消息炸懵了。   她们前两秒还在上蹿下跳地为自己的正主申冤,骂阮然是小三。   怎么一转眼,自己的正主反倒成了小三??   她们一时无法相信这件事情,立刻来到沈耀的微博底下大骂。   【网络发言要深思熟虑,不要传播未经证实的谣言】   【这位哥你脑子不清醒是不是,在这说什么胡话呢?】   【微博转发超过五百就可以被定义为谣言。奉劝作出行为之前谨言慎行哦】   闻风而来的路人当即对这些魔怔的粉丝大肆嘲笑:   【笑死了,指着当事人鼻子说禁止传谣,合着只要让你们不满意的,就都是谣言呗?】   【脑残粉都脑残成什么样子了啊,你正主插足别人感情做得有多明显,你还好意思拍着胸脯】   【回想起那场生日直播真的要恶心死我了,明明自己有女朋友还要跟别的女明星玩用嘴传纸的游戏】   【对呀对啊,而且哪怕真的在谈恋爱,这么大庭广众这样做也不合适吧,打什么擦边球啊无语了】   【沈耀是个铁渣男脚踩两条船没跑了,想不出有这么恶心的人】   【那季楚楚呢,季楚楚显然也不算好人吧,我就不信她和沈耀这满天飞的绯闻没有他们团队一点营销的功劳】   【绝逼营销了好吗?那数据假得一眼就能看出来好吗】   网友们因为这样的反转一个一个义愤填膺,觉得自己之前的感情受到了欺骗,反噬得更加厉害。   而正在此刻,有另外一个以料足保真而著称的营销号,发了一条长微博。   标题为:【季楚楚二十六年吸血史。如今的流量小花,到底站在多少人的尸体上?】   这篇文章内容翔实,图文并茂,以充足的证据,爆了季楚楚一个接一个的大料。   足以震掉所有粉丝或者路人的眼睛。   长微博讲了季楚楚的亲生父亲在八年前锒铛入狱,罪名是挪用公款与贪污行贿。   而在那之后,季楚楚的母亲爬上了另外一位企业高管的床,做了对方的情妇,又通过那一名高管的人脉,将季楚楚送进娱乐圈,为她提供源源不断的好资源。   然而季楚楚一向嚣张跋扈,从来没有将这些资源放在眼中,在片场一贯特立独行,让所有人苦不堪言。   更不用说她的这些破坏规则的行为挤掉了多少原本属于别人的资源,让多少人的命运就此更改。   在长微博的最后,列出了一些季楚楚通过不正当手段抢夺来的资源。   因为篇幅有限,只放了部分证据,然而文章前后逻辑完整,关键的内容也都有证实。   网友们一下子爆了。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季楚楚的那些真爱粉,她们记得季楚楚一直都是美强惨人设,同情季楚楚童年的恶劣生活环境,却没有想到事实竟然是这样。   一时难以相信,纷纷跑到季楚楚微博下留言。   【我不相信,楚楚姐,你快出来澄清啊楚楚姐】   【楚楚姐,只要你说我就信,你倒是来说一句啊】   与此同时,季楚楚的大粉们尝试联系季楚楚,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联系到她。   而因为季楚楚平时对这些大粉们恶劣的态度,她们也早就心有不满,其实对这爆料已经信了九成,最后私下一讨论纷纷表示脱粉。   其他尚在负隅顽抗的粉丝们一看,大粉们都这样了,一时间心都凉透了。   而另外一群人,可不管这些粉丝们是否心都凉透,她们是其他艺人的粉丝们,她们家正主没有季楚楚那么火,一直因为没有好的资源,而在娱乐圈苦苦挣扎。   在看到长微博最后那一溜好资源后,她们当即也坐不住了。   【季楚楚滚出娱乐圈吧】   【妈的,我整个人都傻了,当年我家姐姐没有拿到那个电影资源的时候,我哭了整整一下午,以为是她运气不好,没有想到是人祸】   【这也太恶心了吧,季楚楚是个从一烂到外的烂人吧,感情也插足别人的,事业也不是自己打拼下来的】   【有这样的爹和这样的妈,一点都不奇怪】   【建议查查季楚楚,她本人也一定不干净吧】   【妈的,我早就觉得季楚楚有问题好吧,这么晚才被爆出来,还是背景太硬了】   【草人设终于翻车了吧,大快人心】   这些粉丝由于自己家的艺人受到了太大的委屈,动手能力极强,当即开始扒起来季楚楚的黑料。   结果不扒不知道,一扒发现季楚楚的黑料实在是太多了,并且个个都能往死里锤,根本不是她之前立的娱乐圈清纯小花的人设。   仅仅十几分钟时间,季楚楚从人设到职业都被扒了个底朝天。   季楚楚的名声从一瞬间跌到谷底。   吃瓜的路人们被这接踵而至的黑料震惊了,也兴致勃勃地参与了讨论:   【说真的,下一次评论之前真的要让子弹飞一会儿】   【这季楚楚是法治咖吧?无语了,还好意思倒打一耙】   【终于塌房了,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明明是季楚楚一直靠别人上位吧,刚刚说阮然背后十个八个金主的你们脸疼吗】   在众人对季楚楚的黑料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又一枚炸弹,凭空丢了下来。   是导演安贞发的一条微博:   【和阮然合作多年,阮然敬业的态度一直让我非常尊敬。作为专业演员,阮然的个人生活也恪守自律。在当今的娱乐圈,能够这么沉下心来的艺人非常少见。一名这样的艺人,如今受到这种的对待,实在让人寒心。】   导演发了这条微博后,许多和阮然曾经相处过的演员们也纷纷转发,回忆起和阮然一起工作时,阮然的良好态度与敬业精神。   这些都不是谁提前安排的,纯粹他们是看不下去这样的脏水泼在阮然身上,才自发转发起来。   看到了这条微博,网友们才终于反应过来,回到今天晚上最源头的事件中。   一开始,他们明明是以为阮然和沈耀谈恋爱,插足了季楚楚的感情。   现在来看,阮然不仅没有插足,还是这三个人中最无辜的受害者。   他们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天晚上前一些时候他们无脑地站队,无脑地蜂拥而上去骂阮然,对阮然实在不公平。   阮然的评论区立刻又被这一波人前来覆盖。   【对不起,我来道歉,是我刚才头昏了,没有辨明真相就开始骂。祝阮然女士的事业红红火火】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之前为季楚楚说话的我是傻逼,我也认了。我这就换人粉!悄悄说,我其实之前就很喜欢你的电影!】   【我真的不该听风就是雨,真的要改改自己这个臭毛病了,阮然对不起呜呜呜我今天就转粉你!】   除了这些人道歉之外,有一部分网友也开始质疑阮然与沈耀的恋爱关系。   【只有我觉得阮然很惨吗?和男友谈恋爱了五年,不仅要忍受对方和另外一个女性的绯闻满天飞,现如今恋爱被曝光,还要被全网骂小三。】   【对啊对啊,季楚楚是傻逼,但沈耀也并不无辜,如果一开始传绯闻他就澄清,辰楚CP怎么可能跳这么高】   【沈耀真的好渣啊,简直不像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这会知道澄清了早点干什么去了,和仙女谈着恋爱还好意思上节目跟别人卿卿我我,我真的要看吐了】   【加一,沈耀是真的配不上好吗】   【我觉得阮然是真的很可怜,明明那么好】   【我已经哭了好几场了,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这件事,阮然真的很好,她凭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那次我去参加首映会,偷偷去了后台,想找阮然给签名,但是因为人太多了我们差点被保安赶走了,但是阮然就特别特别温柔地给我签了名,一点也不嫌我麻烦,她真的很好不应该被这么对待】   【真的很难过,姐姐这些年一直专注事业,一点绯闻也不传,发微博也从来不提起个人生活,不像其他有的明星鸡毛蒜皮大点的小事就跳出来求关注求同情,阮然就真只是在认真演戏而已,结果被渣男骗了不说,还要被骂成这样。】   【我是真的觉得沈耀不值得,姐,咱们看看别人吧,别吊在这一棵歪脖子树上了】   话题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到了后来,粉丝们的号召声越来越多,愈演愈烈,逐渐传出了统一的声音,甚至自发组建了一个新的话题 # 姐姐求你分手 #   而在这一天晚上十二点整,阮然终于有了回应。   她发了一条新微博。   【和@ 沈耀 于一个月前已经分手,成婚更是无稽之谈。请沈耀立即删除与我相关的谣言,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 第28章 @阮然 已结婚。【很多……   阮然的回答,是这天晚上最后一枚重磅炸弹。   【卧槽】   【是谁爽了?是我爽了】   【太爽了吧卧槽,渣男还敢说不日成婚,律师函警告!】   【笑死我了哈哈哈原来一个月前已经分手了,渣男居然还在微博上说感情稳定,谁给他的脸】   【分得好啊,恭喜姐姐!!】   【算算时间应该正好是沈耀参加季楚楚生日会之后吧,我记得那个时候辰楚CP一直高喊着过年了过年了,果然姐姐就把渣男甩了,人间清醒】   【狗男女滚一边去吧,我们然然姐独自美丽!】   【太好了姐姐呜呜呜,不要再被这些狗男人们打扰了,专注事业吧,太想看你的新电影啦】   网友们因为这惊人的反转和爽文一般的情节狂欢,而在城市的另一头,有的人却是已经黑了脸。   由于被曝出黑料,季楚楚的工作手机已经被打得水泄不通,不得已把卡拔了出来。即便如此,也挡不来蜂拥而至的微信消息。   而季楚楚没有关机的唯一原因,是她要去质问那个一开始联系她的、自称是营销炒作团队的工作人员。   然而无论季楚楚怎么打电话发消息,无论说好话抑或威胁,对方都宛若死了一般毫无动静。   最后,对话框甚至冒出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她被人拉黑了。   季楚楚这才发现,除了这个微信,她不知道关于这个人的任何其他信息。   ……她被耍了。   季楚楚咬着牙,一腔火气正没有地方出,旁边的私人手机又突然响起,她看到是母亲拨来的电话,愤怒接起。   刚接通,就劈头盖脸地骂过去:   “你那点垃圾事怎么就不知道藏着掖着!”   而电话对面的态度也显然不怎么好:   “哦,你倒还有脸来骂我垃圾了,不是我做的这些事,你怎么可能在娱乐圈爬到这个位置!而你自己呢?看看你给我找的什么麻烦,你招惹谁不好去招惹阮然、招惹沈浮声!你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季楚楚被吼得一抖,但仍然嘴硬道:“阮然跟沈浮声不过是商业联姻,我跟阮然关系不好,和沈浮声又有什么关系!而且,明明就是她抢了沈耀!我不过是把原来属于自己的人抢回来而已,我又有什么错!”   季楚楚气得浑身发抖,刚吼完就把电话挂了,然后关了机。   她们都不理解自己,无所谓。但她知道,还有另外一个人一直站到自己这边。   宋音林呢?宋音林不是一直会和她骂阮然么,这会儿她人呢?   季楚楚在客厅怎么都找不到宋音林,又听到门口的声音,飞快地站起来跑到门口。   看到宋音林背着来时的包,正在低头换鞋。   “宋音林……你干什么?不是说今天晚上住在这里帮我看微博舆论吗?怎么就要走了?”   季楚楚难以置信,厉声质问道:“你也要落井下石吗!”   宋音林抬起头,看着她的目光里,是浓浓的失望,季楚楚被她的目光惊得浑身一颤,往后退了半步。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季楚楚颤着嗓音,色厉内荏道。   宋音林抿了抿嘴,开口:“楚楚姐,我以前是真的很崇拜你。你小时候生活不好,却凭借自己的努力打拼出了自己的事业,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偶像。但我现在看清楚了,你不过是一个自私自利的、踩着别人上位的人而已。”   季楚楚怒道:“你就相信网上说的那些胡话吗!”   宋音林够勾了勾唇角:“信或者不信,我的心里自有判断。楚楚姐,我最后叫你一声楚楚姐。我对你是真的很失望,再见了。”   说完之后,宋音林转身开门,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季楚楚的别墅。   关门的声音在硕大的别墅里回响。季楚楚在原地愣了半天,半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   但没有人会可怜她了。   这天晚上,有人彻夜难眠,有人兴奋激动。   然而在明城公馆的二楼卧室里,阮然却打了个哈欠。   有点困。   她和经纪人确认后续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新的问题,熄灭手机便睡了。   似乎是因为沈浮声给他的那颗牛奶糖,哪怕刷了牙,口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甜味。   一夜无梦。   -   电影宣传会在城中央的中心剧院举办,虽然是室内,但阮然之前去过那里,知道那里是老建筑,供暖总是跟不太上。   因此在早上起床时,她丝毫没有吝啬地给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套了不少衣服。   不过因为她瘦,哪怕穿得厚,看起来却仍然不嫌臃肿。   米色的粗线针织毛衣,毛衣是宽松款,袖子偏长,能够挡住大半截手掌,毛衣里面藏了加绒的保暖内衣,贴着前后心,异常温暖。   而在毛衣外面,纯白色的长款羽绒服能从脖子裹到脚踝,一丝寒风都灌不进来。   穿好衣服后,阮然按照约定的时间下楼,小灿接她去了中心剧院。   这些年互联网变迁很快,像这种大型活动也往往会采取直播的形式,并且和网友互动,今天也并不例外。   阮然由于是昨天晚上的话题人物,她一下车,守在屏幕前的网友们就刷了屏。   【姐姐状态好好,一点也没有受影响的样子】   【一个月前就分手了,谁还会受到渣男的影响啊。】   【这么久终于一巴掌狠狠扇过去了,要我也觉得扬眉吐气啊】   讨论完昨天晚上事情之后,弹幕们又注意到阮然的穿着:   【笑死我了,姐姐怎么穿这么厚?】   【真的跟刚刚下来那些女星们对比超级强烈,不过姐姐穿这么厚也美的颠倒众生,有资本】   【我太懂了,中心剧院那里的供暖,我真的是要吐槽一万次,前几天去那里看话剧被冻成狗好吗?】   【阮然:风度是什么?我选择温度】   【楼上的你在说什么屁话,姐姐穿成这样风度也依然不减好吗?】   【你说得对,我为我的莽撞自罚一杯】   阮然倒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她下了车,寒风立刻吹了过来,她不着痕迹地把自己往领子后面藏了藏。   正想迈开步子进门,却被人叫住了名字。   来人是今天宣传会那部电影的一个配角,名叫裴深。   虽然是配角,但他拍完那部电影之后,接连上了几个大爆的综艺,如今身价一跃成为一线,事业非常红火。   当年在剧组的时候,裴深和她关系还可以,能聊上两句。不过两人都杀青之后,就不再有什么联系了。   阮然看到是他,礼貌地笑了笑:“裴深。”   裴深穿燕尾西服,面容英俊,走了过来,调侃道:“穿这么暖和。”   裴深是比较热情的性格,打过招呼后,又喊着旁边的摄影师:“来来来,我们好久没见了,帮我们拍一张。”   阮然本来想早点进室内呆着,但这会儿也不太好拒绝。   摄影师来了,蹲下给他们拍照,裴深又往阮然身边凑了凑。   好像离得有些太近了,阮然察觉到对方的胳膊虚搂在自己的腰侧,虽然没有真正触碰到,但照片里的效果会有些暧昧。   阮然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移开一步。   裴深一怔,脸上还端着得体的笑容,手却已经放下了。   直播的摄像头正好追踪到这一幕,屏幕前的网友们已经发现了端倪。   【咦,是我眼花了吗,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   【楼上的你没有眼花,我也觉得非常不对劲】   【刚才裴深是想搂阮然吧,那个动作】   【然而阮然果断离开了哈哈哈哈哈替他尴尬一秒】   【其实裴深还不错啊,又有钱又有颜的实力,还吊打其他小鲜肉,我感觉和阮然还挺配的】   【俗话说,走出一场恋情的最快方式是开启新的恋情,阮然姐真的可以考虑一下,娱乐圈的优质男人那么多】   到了这个时候,弹幕逐渐开始歪楼,盘点起圈里那些优质的单身男性,讨论得热火朝天。   而这边终于拍完照,直播镜头也去了别的地方,阮然一门心思想往屋里走,却架不住裴深慢腾腾地和她聊天:   “怎么过来的?等会中午约个饭?好久没见了。”   阮然只得放缓了脚步,委婉拒绝道:“下午还有事,下次约你。”   本来只是客套话,没想到裴深真的掏出手机,说:“那加个微信吧,上次在剧组都还没加。”   阮然顿了顿,大庭广众之下,不好接连拂对方面子,便拿出手机,和裴深加了微信。   抬起手的时候,袖子从手背上划下去,露出她带有戒指的无名指指根。   裴深看见,愣了一下,却没问什么。   -   与此同时,沈氏集团总部,总裁办公室。   李寅走到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毕恭毕敬地在外面说:“老板,昨天事件的报告。”   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李寅推开门,进门先听到热热闹闹的声音。他本以为有人,定睛一看,硕大办公室里却分明只坐着老板。   走上前去,才发现是沈浮声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直播或者综艺。   那手机舒舒服服地躺在那毛线勾成的海东青的肚皮上,手机、海东青和桌面之间呈三角形,玩偶被当成了手机支架。   沈浮声略显慵懒地垂眸,看着手机屏幕。上面的弹幕正好刷到网友们为阮然挑选下一任对象的讨论,似笑非笑。   这副神情在李寅看来,简直如同食肉动物捕猎前的玩味神情,危险十足。   看见李寅进来,沈浮声略一抬眸,言简意赅道:“说。”   李寅连忙收回了乱飞的思绪,清了清嗓子,向沈浮声汇报起前一天事件的来龙去脉。   能查到的事情很简单,就是由季楚楚下手购买了营销团队,进行炒作。但由于季楚楚本身黑点很多,轻易就翻车了。   沈浮声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并没有什么超出他预期之外的信息。他的视线微垂,仍在看着直播。   正在此时,直播镜头的一个模糊角落里,他看到那个叫做裴深的男星和阮然距离有近,阮然还拿出了手机,两人似乎是加了微信。   沈浮声的眼神顿了顿,轻笑了一声。   那厢李寅仍在继续,等到李寅说完,沈浮声挺久没说话。过了会,才不疾不徐地问:“阮南霆的另外一个女儿,前一阵回来了?”   -   这一次的宣传活动流程比较简单,主要是主办方在上面播放一些宣传视频,然后几位演员在上面解答一些记者的问题。   除此之外,活动到最后还增加了粉丝互动的环节。   前面的所有流程都按部就班,可到中途,现场倒还没什么,弹幕却突然炸了起来。   原因是有人在微博发了一张非常模糊的照片。   配文:【今天整理相册,突然发现有一张图,好像有点像阮然,大家能帮忙看看这个是她吗?】   阮然最近的讨论热度很高,这条微博甫一发出,很多人就注意到了。   照片里女人穿着和今天的阮然一样的、及脚踝长的羽绒服。   但只露出了小半边身体,甚至没有露脸,而是被她身前的男人挡住了。   男人微侧过头,看着女人的方向,画面中只剩下小半张侧脸,但仅凭这小半张侧脸,也能够看出男人的长相极为优越,眉骨与鼻梁都很高,五官深邃,嘴唇轻抿。   是高糊照片也无法阻挡的英俊。   网友们立刻兴奋起来。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阮然,但三分钟内,我要得到这个男人全部的联系方式】   【所以这个是谁?他背后的是阮然吗?这是阮然的新的恋情对象吗?】   【我好兴奋啊,甩了渣男之后找到一个显然各方面都更好的】   【到底是不是,有实锤吗?这个角度根本看不清啊,有别的角度的照片吗?】   网友们又掀起了新的一轮讨论。   而宣传会也已经有条不紊地进行到了粉丝提问的环节。   工作人员推出了提前准备好的抽奖箱,主持人手伸进去,抽出一个座位编号。   抽中的是一个穿得很可爱的小女生。她站起来,接过主持人手中的话筒,有些羞怯又兴奋地说:“我想问阮然一个问题。”   阮然冲那女生笑了笑,清冷又好听的声音在礼堂响起:“请问。”   女生低下头,在手机上点了点,举起手机,调出一张放大后的照片,是一个男人的侧颜。   女生问:“请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节目组适时的把摄像头凑近,女生手里的手机屏幕上的内容便显示到了礼堂自带的大屏幕上。   阮然一怔。   截取后的图片并没有她的身影,而只有放大后的男人的侧脸。   这张侧脸她见过多次,在车里见过,两人并肩说话时、仰头看的时候也见过。沉默时见过,冷淡时见过,预谋了什么坏事、眼底带着笑意的时候也见过。   哪怕图片糊成这个模样,她也能一眼辨认出来,这分明就是沈浮声。   弹幕此刻已经要刷疯了。   【天哪是哪位提问的姐妹,是自己人好吗?直接问到正主面前了】   【然然姐,你快点回答,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你的答案了】   阮然没料到沈浮声的图片竟然会如此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怔了一怔。   她并不介意在公众面前把自己和沈浮声的关系说出口,毕竟戒指都戴上了,也没有必要强行说自己是单身。   但这么直接承认,她担心有些突然。   不仅自己经纪人那边没有做好准备,沈浮声那里可能也没有预备的公关措施。   她望着沈浮声那张模糊的、却仍然俊美的侧脸,有几秒钟没有说话。   坐在阮然身边的裴深察觉到阮然的为难,伸手关了几秒话筒,微侧过头,手掌挡着唇,在她耳边说:“不想回答的话,可以不回答。”   弹幕此时一边等待着答案,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刷了一波裴深和阮然。   阮然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抿了下唇,最终露出一个很浅很淡的笑,礼貌道:“不好意思,这张照片有些糊,认不太出来呢。”   在场的围观群众登时发出失落的“唉”声。   阮然:“……”   没人想到,两分钟后,网络上炸出另外一条消息。   来自于一个注册了很久,一直没有发微博,却拥有几千万粉丝的账号。   微博认证是沈浮声,此刻这条账号的头像,已经换成了那张高糊照片中的侧脸。   就在这时,沈浮声发出了注册账号后,第一条也是唯一条微博。   转发了阮然昨天那条微博。   沈浮声:@ 阮然,已结婚。 第29章 你说的。   这条微博发出后,不过几秒,下面就登时出现了几百条评论。   【???】   【?????】   【是我眼花了吗?沈老板居然发微博了?】   【还是宣布自己结婚了??】   【已婚对象还是阮然???】   也不怪网友们震惊。沈浮声一向神秘低调,深入简出,身为沈氏集团的总裁,网上关于他的消息少之又少,甚至没有一张照片。   然而由于沈氏集团的名号实在如雷贯耳,旗下的子公司众多,覆盖了网友们衣食住行的多个方面。因此大家对于这个神秘的大佬充满了好奇。   所以在沈浮声认证了微博之后,即便在他一条微博也没有发布的情况下,也立刻有一大波人关注了他。   但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沈浮声发的第一条微博竟然是宣布了自己结婚。   【草草草,原来沈老板长这么帅的吗?】   【霸道总裁小说诚不欺我,从此脑海中有脸了】   【不是,你们怎么光注意着看脸了,沈老板说他结婚了啊!还是和阮然!】   【我手中的瓜都快掉了,这俩人怎么认识的?】   【楼上的,沈耀虽然自己创业,但也是沈家人吧,说不定哪一次家族聚会上认识的】   【好家伙,突然觉得很刺激】   【突然觉得很刺激+1】   【想嗑了,有没有类似的小说推荐啊?】   【哈哈哈哈想到沈渣男以后要对阮然喊嫂子我就想笑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怎么会这样沈耀你是真的自作自受啊】   【所以阮然摆脱了渣男之后,生活质量直线上升啊,沈老板的身家比渣男不知道要高多少了,这谁看了不说一声姐姐牛逼】   【姐姐牛逼!】   【牛逼!!】   【没有人觉得不合理吗?分了一个月就立刻和另外一个人结婚,怎么看也不像是有感情基础的啊】   留言中,也确实有一些阴阳怪气或是怀疑真实性的评论,然而终究比较少,挡不过网友们哈哈哈吃瓜的热情,很快被淹没在其他评论中。   在这时,吃瓜的网友们,很快意识到另外一个事实。   【你们都没有觉得沈老板换发微博和换头像的时间点很微妙吗?】   【是真的很微妙啊!上一秒阮然还对着他这张高糊头像说看不太清楚不认识,下一秒他就转发了阮然微博宣布已婚】   【我已经笑死了,明明就是简短的三个字,我却看出了无尽的委屈,好像沈老板在微博上隔空喊话:老婆,你怎么不认识我了老婆!我还是不是你的亲亲老公了!】   【楼上的你OOC到没边了好吗?(但不妨碍我觉得很好笑哈哈哈哈】   【想起来我们二十分钟前还在为阮然的终身大事操心】   【气得沈老板立刻跳出来宣布正宫身份】   【好像在跟我们说嗑什么嗑,别乱嗑□□】   【笑死了,正主亲自下场扛起CP大旗,还有比这更真的吗!】   【阮然下来得懵逼了吧。怎么回事?刚刚我说不认识的那个竟然是我的老公!】   网友们迅速针对沈浮声的这张头像,做出了无数表情包。明明是帅而沉静的侧脸,配上委委屈屈的文字做成表情包,又变得莫名的喜感。   【老婆不认识我了.jpg】   【委屈.jpg】   -   网络上因为沈浮声新的表情包玩的正欢,而这一系列舆论的反转,当然也看在沈耀的眼里。   他原本以为,只要自己先发制人,在公开场合阐明两人的关系,同时又旗帜鲜明地拒绝季楚楚,阮然总不会驳他的面子。   与此同时,如果阮然看到他与她结婚的决心,或许会有些微的触动,就此回心转意也说不定。   梦想很丰满,然而沈耀没有想到,现实的巴掌拍得如此响亮。   阮然竟然真的一点情面也没有给他留。   有那么一瞬间,沈耀几近盛怒,对于阮然不识好歹的做法感到愤怒。   然而很快,他冷静下来。   他们已经分手了。他一定要记得。阮然晚上遭遇这些事情,一切的源头都是他。   而现在,要赎罪的也是他,他要多一些耐心。   沈耀尝试给阮然打了几个电话,但自己仍然在黑名单中,始终没有被接通。   他彻夜难眠,又想了其他挽回阮然的方案。   可是第二天,沈浮声的微博又引爆了他的怒火。   为什么?沈浮声是真的和阮然结婚了吗?怎么可能?阮然又慢热又长情,明明刚和他分手没多久,怎么就会和其他人结婚?   可想了想,沈耀的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他等待着、等待着,等待阮然像转发反驳他的微博一样,反驳沈浮声,把事实甩到围观群众的脸上,告诉全世界自己是单身。   那时候,即便阮然不属于自己,却也不属于任何其他人。   可沈耀等到最后,只看到阮然微博的关注人增加了一个,是沈浮声。   他几近颓然与崩塌,凄然地坐到地上,手机随便甩到一边。   终于万分痛苦地承认,自己就是自欺欺人。   阮然已经和别人结婚了,不会再看他一眼。   她会在万众瞩目之下,反驳他说的每一句话,却不会反驳另外一个人。   阮然已经不再属于他了。   此时,地毯上的手机响起,沈耀已经几近麻木,机械地接起了电话。   手机的那头传来一个冷静的声音:“沈先生,请您立刻修改微博中的不实信息,否则我司将采取法律途径。”   -   阮然是直到宣传会结束,到了后台,看到差点没被新信息挤爆的手机,才知道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阮然:“……”   本来她是担心自己贸然承认会给沈浮声添麻烦。   结果沈浮声反倒像是乐在其中,主动给自己添了更大的麻烦。   ……他高兴就好。   由于这次活动有粉丝参与,为了避免骚乱,他们的出口和粉丝的并不一样。阮然收拾好东西,正准备从后门出去,却被裴深叫住。   “你结婚了?”裴深问,“刚刚还看到你戒指了。”   阮然怔了一下,笑了笑,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抬手挽了下鬓角的头发,回答说:“嗯。”   裴深看着她的表情,微微有些愣怔。   等到阮然点点头,当作道别,离开几秒后,他才反应过来似的,连跑两步追了上去。   “阮然,”裴深看了看周围没有工作人员,快速而小声地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原因会这么快选择结婚,还是和沈浮声那样的人。但是,如果他对你有任何不利,或者是你感到被胁迫的话,告诉我,我现在起码还能——”   “裴深。”阮然打断了他。   裴深猛地停住话头。   阮然转过身,抬起那双形状漂亮的瑞凤眼。她客客气气地微笑着,表情却是一种礼貌的疏离。   “谢谢你的关心。但——沈浮声很好,我和他的关系也很好,还请不要做无关的揣测。”   裴深怔住了。   而阮然又冲他点了一下头,略微欠身便从后台通道离开了。   他们刚才说话的地方离门口不远,冉冉刚出门,一转身,直直撞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眸。   阮然:“……你怎么来了?”   阮然迅速地思考了一下方才塔利门口的距离,以她刚刚的音量,沈浮声能听到那段话,也不是不可能。   “……”   虽然没说他什么坏话,但为什么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   而沈浮声明显心情不错的样子,懒洋洋地说:“我要是不来,再过两天站你面前你都认不出我。”   “……”   阮然看他一眼,知道他是故意开玩笑,也没为自己辩驳,转身往前走。   “不过。”沈浮声跟上阮然的时候,转过头瞥了一眼在走廊里还愣着的裴深,眼神中带一丝冷冽的寒意。   再转过头,他的表情又变得闲散而随意:“没想到还能收获意外之喜,阮然,悟性很高么。我这感情指数的年终考核有望啊。”   沈浮声下午还有合作要谈,接了阮然之后,同她一起吃了顿简餐。   席间,阮然思虑再三,对沈浮声说了声:“谢谢。”   沈浮声看她一眼。   那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要开始阴阳怪气。阮然连忙解释道:“我听陈庆哥说了季楚楚的那些事,还有舆论控制,都是你帮忙做的。”   “噢,”沈浮声缓缓地说,“你是我公司旗下的艺人,当初签合同的时候就写着为你控制舆论,现在倒还成我的功劳了。”   “那你出道到现在,演的那么多电影,拿的那么多资源,是不是都要挨个跟我道一次谢?”   阮然:“……”   沈浮声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靠到椅子上:“要不这样,我下午把会给推了,就听你讲,你看时间来得及吗?”   阮然:“……行了,我不说了。”   沈浮声轻笑了一声,才又重新拿起筷子,没忘记又补一句:“上一秒当着别人的面还能说跟我关系好,下一秒又客客气气的,恨不得什么都谢一遍。阮然,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矛盾呢?”   阮然连忙打断他:“……总之,你要是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直接告诉我。”   沈浮声顿了两秒,眼神带有思索,似乎是觉得这个提议很具吸引力。   然而他没有立刻提出要求,只是轻笑了一声。   “你说的。”   -   同沈浮声吃完饭,阮然按照之前的约定,抵达了晨雾舞团。   晨雾舞团在城郊的一个别墅中租用了一块长期的练习场地。有紧急的比赛或演出要准备时,舞团的成员们会直接住在别墅中,夜以继日地排练。   现任的舞团负责人及总经理江意珊。专门抽出时间接待了她。   江意珊身穿职业西装裙,语气谈吐都颇有气质,她站在舞团的门口等着阮然,看见她之后,便打起招呼。   “然然现在是大红人了,”江意珊也关注了从昨晚到今天的爆炸新闻,笑着调侃道,“什么时候结婚的?怎么没跟我说一声?”   江意珊是母亲当年的学生,但他的年纪比阮然的母亲并没有小太多,因此在阮然面前更像一个长辈。   阮然笑了笑:“有些突然,只领了证,也没办婚礼,就没通知您。”   江意珊看了看阮然:“没有怪你,你自己高兴就好,别让自己受着委屈。”   阮然“嗯”了一声。   两人往别墅里走着,别墅挺旧了,外层涂着砖红色,像是乡村那种还会冒着炊烟的小屋,很有生活气息。   阮然还小的时候,随着母亲在这里住过一阵子,后来母亲生病便把舞团转让给了江意珊,两个人也离开了这里。   多年不见,现在看来,还有一丝亲切感。   “应你的要求,你的身份我没跟她们说,”江意珊说,“你就放心跟她们排,她们人都挺不错的,就是团长性子直了些,要是有时说话不好听,你别放心上,她不针对谁。”   阮然应下了,江意珊又说:   “最近团里面在准备年末的演出,不过都是群舞,不过,团里还在准备一个法国的舞蹈比赛,拍视频投稿那种,你感兴趣也可以尝试一下。有什么需要的就来告诉我。”   说话间,两人就走到了排练室的门口。隔着门,阮然就已经听到里面排练的声音。熟悉的记忆一下子被勾起,阮然顿时想起了自己之前排练舞蹈的每个下午,汗水滴落在深绿色的地垫上,又很快消失。   “怀念吧?”看见阮然的表情,江意珊笑着说,“你长得真的越来越像老师,有时候我看见你就好像看见了当年的老师,可惜……”   江意珊说了一半没说下去,但阮然知道她想要说的是什么。   余轻霜当年在国内能力首屈一指,独创的霜华舞甚至有隐隐带起新舞蹈流派的架势,可惜昙花一现,还没等完全绽放,便已然香消玉殒。   她的舞蹈至今也无人能够复刻。   “不说了,”江意珊很短暂地笑了一下,“进来吧,我带着你介绍一下。”   江意珊推开门的时候,里面的训练声立刻停了下来。   练舞室很大,比明成公馆阮然卧室旁边的那间还要大一些。但基本配置都差不多。   深绿色的地面,四面硕大的镜子。镜子顶上开了一层窄小的窗户,正是下午,有光透进来,落在地面上,形成淡金色的光斑。   这会里面大概有十几个女孩,都穿着一样的淡紫色练功服与白裤袜,正散在地上,两两结对地压腿。   看见有人进来,她们立刻停了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转过来。   神情里带着一些好奇。   阮然注意到,她们其中有一个人站得笔直,似乎像是领头的,肩很宽,脸盘也略大,扎着紧贴着头皮的马尾,眉头微皱着,有些不近人情的模样。   江意珊介绍说:“这就是阮然,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会和我们一起跳舞,请大家多关照她。”   房间里沉默了几秒,角落里发出第一个声音:“珊珊姐,你没骗我们呀!”   剩下的几个姑娘也随之笑了,附和着:“是啊。”“还以为不会来了呢。”   然而那个一直站着的团长,表情却没有什么起伏。   江意珊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好好和阮然相处啊。”   江意珊简短地介绍了一下,又让她们晚点自己熟悉,便拍了拍阮然的肩膀,自己先离开了。   而等江意珊离开之后,那个团长立刻转开了头,没有任何欢迎的情绪,语气甚至隐隐带着厌恶,飘来一句:“又一个。”   那个团长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阮然在原地站了一下,不确定对方是否故意想让她听到。   但最终没做出什么反应,转身关了门。   其他的女孩子们看着团长的表情,又各自面面相觑,都有些为难。   最后还是一个扎着羊角辫,也是刚才第一次发出声音的小姑娘站了出来。   “阮然姐好不容易来了,我们都来自我介绍一下呗。”羊角辫率先说,“然然姐,我叫徐婷,我是你的粉丝,特别喜欢你演的电影!”   徐婷长得特别瘦,胳膊腿像两根棍似的,看起来也很显小,说句话来也很有些稚气:“之前听珊珊姐说你要来,我还不信,没想到真的见到你了!我今天下午没有拿纸笔,不然一定叫你签名!”   阮然笑了笑:“来日方长。”   有了徐婷主动站出来,气氛便显得有些活跃,其他姑娘也纷纷对阮然自我介绍起来,看得出来她们都是好相处的,对阮然也还算喜欢。   “阮然,我也特别特别喜欢你演的那个猫猫的电影,猫猫好可爱,要不是家里不同意,我都想养一个了!”   舞团里的一些人还是在读的大学生,做事显得有一些稚嫩。   其他的也有几个也表达了对阮然表演的喜爱,甚至有人还八卦地问道:“哎,阮然,你是真的和沈浮声结婚了吗?”   阮然也没掩饰,给她们看了眼指根上的戒指,有几个年纪小的立刻凑了过来,发出惊叹的声音。   霎时间,阮然就被这十几个姑娘团团围住,好奇地问东问西。   小姑娘们新奇的时间花得有点久,阮然便觉得不太合适,果不其然,下一秒,团长冷硬的声音传来:   “说休息了吗?就在这里乱跑。都像你们这样,什么人来了都要多看一眼,还跳什么舞?”   刚才那股热热闹闹的声音立刻停了下来。   看起来,舞蹈团的其他人都有些怕这个团长,听见她的声音,又纷纷离远了阮然,表情有些讪讪。   阮然看了眼站在远处的团长,冲她笑了一下。   团长似乎没有预料到阮然会冲她笑,愣了愣,别开了视线。   其他人都散开了,只有徐婷凑过来,悄悄趴到阮然的耳边说:“没事,我们团长就是这几天心情不好,前一阵来了好多个娱乐圈的,一点真本事都没有,都找关系加塞进来,随便练了几天摆摆拍就走了,团长就特别不高兴,以为你也这样。你别放在心上,她人还是挺好的,你以后就知道了。”   她说:“但我知道你跳得可好啦,我看过你以前跳的舞,特别漂亮!”   团长瞪了徐婷一眼:   “说什么呢?还不赶快过来。”   徐婷耸了耸肩,冲阮然吐了下舌头,赶快听从老大的指挥,往她说的地方去了。 第30章 ——这和离婚有什么差别……   由于团长的冷淡,其他成员也没有围着阮然太久,很快就投入到了下一轮训练当中。   她们现在练的是基础动作,看得出来,团长很在意大家的基本功,同一个动作不厌其烦地练习。   大家似乎也对这种练习方式已经习惯了,听从指令做动作,并没有什么怨言。   阮然站在一侧,团长不招呼她,那个叫徐婷的小羊角辫往她这边看,表情有些无措。   看起来她很喜欢阮然,却迫于团长的压力,又没办法过去亲近。看她一个人站在那里,替她着急,又不知该怎么办。   阮然安抚地冲小羊角辫笑了笑,也没一直在那里站着,而是走到旁边的更衣室换了练舞服,出来后自己做了些热身,身体活动开后,就加入了基本功练习的队伍中。   由于是第一天入团,阮然还没有领到符合她尺码的统一练舞服,因此穿的是自带的。   淡粉与白色的渐变配色自带仙气,缠绕着阮然较好的身躯,紧身的布料恰好衬托出她良好的身材曲线,像一朵雪莲盛开。   团长看了她一眼,面色不悦,却没有说什么。   在接下来的基本功练习中,她也没有阻止阮然练习。   阮然的基本功很扎实,简单的跳、翻、转自然不在话下,而难度稍高的转体与步法也完成得相当漂亮。   这当然不仅仅和她的天赋有关,更和她前一段时间在家中夜以继日的练习脱不开关系。   阮然是认真的人,下定决心做一件事,便会尽力做好。   而她专心练习时的态度与能力,自然也被团里的其他人看在眼里。在后续的节奏练习中,徐婷主动过来和她搭档。   两人互相帮忙压着身体,徐婷开始闲聊道:“然然姐你好厉害啊,刚才那个动作我练了好多年都练不会,你那么轻松就做到了。我就说你很厉害嘛。”   团长恰好从她身边走过,训斥道:“好好训练,少说废话!”又说,“这些基本功不都是应该会的么,练不会,不反思一下自己的问题?”   顿了顿她转向阮然,语气缓了缓:“你晚点找江意珊要一套衣服。”   犹豫了一下,她又解释道:“大家都穿一样的……别搞特殊。”   练习完基本功后,团里开始排练年末演出的曲目。舞蹈的名字叫做《冬至》,是一支群体舞。   阮然来的时间正巧,她们刚刚定下来舞蹈的概念,具体的编舞细节还在调整。   不过因为一开始就没有计划转任的位置,因此他们在那里练习的时候,阮然只是在一旁看着。   看了一会,阮然觉得她们的动作身法有些熟悉,好像有一些余轻霜当年的影子在,但是掌握得颇为生疏,也没有抓住重点,因此那些动作看起来颇为滞涩,并不像余轻霜那么连贯。   舞团的大家显然也有所察觉,排练到一半,团长干脆让大家停了下来,休息一下。   趁着这个时间团长打开了训练室的电视,播放了一段视频。   视频中女子身着青衣,在台上旁若无人地跳着舞。她走到哪里,聚光灯跟在哪里,但她仿佛并不知道自己被万众瞩目,而是轻飘飘地跳着,美得疏离。   阮然顿了顿,这是余轻霜的成名作。   徐婷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团长是余老师的骨灰级粉丝,她特别可惜余老师没有一直跳下去,很想把她的风格发扬出来。”   徐婷耸耸肩:“可惜太难了,余老师留下的作品太少,而且跳法多变,看上去没有什么关联。学都不知道怎么学。”   阮然沉默着,没有说话。   余轻霜师从周生林,然而风格自成一派,在此前的舞蹈界见所未见,几近成型,却仍然欠一口气。   然而没等到真正成型,余轻霜并患了重病,也退出了舞坛。   这些年来,有一些还记得余轻霜的人试图找到那独属于余轻霜的魅力,却因为没有结果,而渐渐销声匿迹。   阮然没有想到,她会在这里再见到,那曾经属于母亲的影子。   她听徐婷说着,前面的视频也播完了。团长按了暂停,问大家:“怎么样?”   团长做了一个方才排练时的动作,思忖:“这个动作感觉不对,需要改一下。”   一向冷硬的团长难得露出有些茫然的表情:“但是怎么改……你们有想法吗?”   舞蹈团里的十几号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怎么办。   最后阮然站了起来。   其他人都看向她。   团长皱眉,有些怀疑地看着她:“你有想法?”   阮然没说话,直接走到众人面前的空地上,半侧过身,起舞。   分明是同样抬腿展臂的动作,由她稍稍变换了角度、改变了顺序,就从一种毫无章法的风格,转变成自成一体的韵味。   如同秋天凝在霜叶上的一层薄霜,又薄又冷,却有一股说不清的韵味和力量。   舞动的腰肢纤细,兼具柔美与冷硬,仿佛是水,又仿佛是冰。退一步能容纳世间万物,进一步能化作寒冰冷刃。   阮然只跳了一小段,用的都是刚才他们做的那些动作,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动,跳完后他立在那里两久都没有人说话。   过了一会,徐婷率先惊叹了一句:“妈呀……”   紧接着其他人也跟着赞叹起来。   而团长出了会神,才又将目光聚焦在阮然身上,顿了顿说,说“等会再练的时候……你来中间。”   这一天的训练结束后,其他女孩都去吃饭,团长单独叫住了阮然。   “重新介绍一下,我叫李林英,是晨雾舞团的现任团长,很高兴认识你。”   团长确实是个直性子,但为人也爽快:“我为我今天下午的态度道歉,主要是现在圈子里人心都太浮了,你前两天又……”   李林英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阮然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阮然笑了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热搜本不出于她意,但事已至此,她也不需要额外的辩解。   实力说明一切,而李林英已经认可了她的实力。   “不过,你既然有这样的能力,怎么没有在舞蹈一直发展呢?”   因为余轻霜的事,李林英一直很惜才,看到阮然这样的能力,却没有在舞蹈方面驻足发展,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之前有一些个人原因,”阮然解释道,“不过以后计划往这方面看看。”   李林英点点头,也没有追问,继续道:“你下午也看到了,我们现在在排的这支舞蹈,主要是想延续余老师的风格,但是并不太好把握。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参加到我们接下来的封闭训练中,住在这里,我们一起打造这支舞蹈。”   -   阮然没有怎么犹豫,便答应了李林英。   晚上一回到家,她便收拾起了行李箱。要拿的东西并不多,几套换洗衣物,一些生活用品。收拾好后,阮然直接把箱子拖到门口,想着第二天去舞团时,正好可以拎上。   沈浮声踏进家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沈浮声:?   而看到沈浮声进屋,阮然还抬起眼,挽了一下头发,一无所觉地冲他说:“回来了?”   沈浮声垂下视线,看着那银灰色的行李箱,语气听不出情绪:   “宣布结婚当天,新婚妻子携行李箱潜逃,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阮然:“……”   阮然拉上行李箱外层拉链,直起身,对沈浮声解释道:“舞团在郊区,离得有些远,团长建议封闭训练,不用在通勤上花太多时间,我想说的有道理,就答应了。”   阮然的解释很详细,也足够真诚。然而,沈浮声看着她的眼睛,面无表情,并不像轻易会接受这个说法的样子。   阮然被他看得有些茫然,正想着自己是否要再说些什么。   沈浮声却收回了视线,问:“要去多久?”   阮然道:“可能直到演出前,要两三个月。”   沈浮声:“……”   他似笑非笑地又看回来:“多久?”   阮然:“……”   阮然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沈浮声似乎有一些情绪在,然而她有些想不明白,是什么情绪呢?   是因为自己自作主张,直接就收拾行李箱了吗?   阮然想了想,迟疑道:“两三个月……我没有要今天晚上就走,是想等你回来,当面和你说的。”   “没想今天晚上就走,你真棒。”沈浮声干巴巴地点点头,又阐述道,“今天白天我在外人面前说我跟妻子感情甚笃,今天晚上回来,我的妻子告诉我她要拎箱跑路。”   阮然哭笑不得:“都说是封闭训练……”   “一个月,阮然,我就跟你结婚一个月,”沈浮声走上前来,掰着指头跟她算账,“然后你告诉我你要跟我分居两个月以上——这和离婚有什么差别?”   “……”   一种微妙的本能告诉阮然,这个时候提醒沈浮声他们只是协议婚姻,大概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但沈浮声的反应,显然超出了她的预期。   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犹豫许久,阮然尝试安慰:“……少了两本离婚证?”   沈浮声:“……”   垂眸看了阮然几秒,沈浮声大概想明白了这次“离婚式分居”不可避免,便放弃说服阮然,懒洋洋地说:“你记得你已经欠我一个要求了。”   “嗯?”阮然疑惑地看沈浮声。   沈浮声该不会打算要求她留下来吧?   她觉得应该不至于才是。   下一秒,沈浮声说:   “那你现在欠两个了。”   -   第二天,阮然便提着自己那个银灰色的行李箱,到达了晨雾舞团租用的别墅。   这里实际上是一片别墅区,房价其实挺贵,然而由于位置较偏,这些年又市中心转移,位置变得更偏,所以住的人并不算多。   除了晨雾舞团,可能也就有一两个电竞俱乐部在这里扎根,其他地方都是空房。   早上来了之后,李林英带她去看了宿舍。是六人间上下铺,旁边有柜子可以放私人物品。自大学之后,阮然再也没有住过这样的宿舍,一时还有一些感慨。   而在安顿好后,她们当即投入到了紧张的练习中。   《冬至》这支舞,取的是余轻霜当年成名作中一个片段的意象,再在此基础上的拓展与延伸。虽然是群舞,但会有一个比较突出的领舞。   李林英说,领舞等编舞定下来之后,会专门请第三方评委做一次选拔。无论资历深浅,入团早晚,一视同仁。   而这一次,晨雾舞团拿到的演出机会是在北城大剧院,是这些年她们能拿到比较好的一次资源,如果能做领舞,对以后的职业发展大有裨益。   这意味着,晨雾舞团当中就是竞争关系。不过舞团的氛围一直很好,并不会因为彼此竞争而有猜忌。反而总是热热闹闹的。   哪怕是阮然这样清清冷冷的性子,有时候也会被这种热闹感染。   这天下午,中场休息的时候,趁李林英不在,徐婷突然问:“哎,你们觉不觉得今天动静挺大的?”   其他人纷纷附和:“对啊,感觉外面好吵啊,好像有什么人来。”   有人笑道:“这荒郊野岭的,哪里会有人来?”   徐婷提议:“那不如我们看看?”   阮然原本以为她们说的看看,是去外面看看,却没想到,其他女孩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边活动着身体,一边问:“谁来看?”   徐婷转向阮然:“然然姐来看吧?”   其他人也叽叽喳喳地附和道:“对啊,阮然你来看吧!”   “你还没有看过呢!”   阮然:“……怎么看?”   然而,不需要别人解答,下一秒她就明白了,十几个女孩子一个接一个的互相撑了起来,叠罗汉似的,堆成了一个小三角。   正好能够到练舞室最上面的那层窗户。   徐婷在上面冲她招手:“快来快来,就差你了!”   阮然:“……”   阮然借着下面其他几个姑娘的力气爬到了最上面,正好能看到窗户外。   目光所及之处是另外一栋别墅,那栋别墅在来的时候还没有人住的模样,但此刻,有几辆巨大的货车停在别墅门口,几名工人进进出出,搬运家具。   “看到什么了?”   下面的女孩子叽叽喳喳地问。   “有人在搬家……”   阮然一边回答,一边环顾着周围。   出乎意料的,她在那别墅门口绿油油的草丛上,看到了一只圆滚滚毛茸茸白花花的猫。   乍一眼望去,好像那猫的耳朵和尾巴尖有一点黄色,再一看,就又没有了。   离得太远,她没看清。   阮然不甚确定地想:应该……不会吧? 第31章 家庭主夫抱着孩子等老婆……   李林英从外面回来后,看见的就是舞团这十几个姑娘一个叠一个扒着窗户瞧的样子。   “……”   “又玩起来了,”她无奈道,“好像是舞团虐待你们,不让你们出去似的。阮然,你怎么也跟着她们闹。”   阮然:“……”   她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舞团的这些姑娘们,大都年纪小,有的甚至才刚成年,爱玩爱闹,主意又多。但她都二十五了,怎么也被不由自主地带着瞎搞起来。   被这么一打岔,阮然就忘了刚刚搬家和看到猫的事情,走到李林英旁边,问她:“怎么样?”   李林英摇了摇头:“不好找。刚把招聘发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说的是找指导老师的事情。   阮然来之前,舞团里面还是有一个指导老师的,但是后来,那人因为个人原因离职,还没有找到新的,现在他们都是在李林英的带领下做练习。   关于《冬至》这支舞,阮然虽然想帮上忙,但她已经不在舞蹈一线很多年,很多经验知识都不够完善,她自认自己虽然是最了解余轻霜的人,但能力还远不够做指导。   不过找到一个合适的老师,可遇不可求。李林英把招聘发出去了,剩下的还是得看缘分。   在此之前,这支舞蹈还是需要她们想办法排演下去。   -   可能是因为看徐婷他们一个叠一个扒窗户的样子实在可怜,晚上李林英松了口,允诺大家出去搓一顿。   说是出去搓一顿,但实际上,这里确实离城中心很远,能步行走到的,档次最高的,也就是一家大排档炒菜店。   不过即便如此,舞团的姑娘们也都很兴奋,下午一下训练,就去换了衣服,一个个打扮得漂漂亮亮,准备狠狠地宰李林英一顿。   换好衣服,大家在别墅门口集合。恰在此时,门口的门铃声响起。   别墅常年不来一个人,这会响起门铃,大家都很惊讶。   阮然站得离门最近,便率先走过去开了门。   一开门,人还没看见,先听见“喵”的一声。   那猫叫太熟悉了,她一抬头,对上的那张脸也很熟悉。   而身后那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们突然安静了。   别墅里面比外面要暖和,甫一打开门就有冷风扑进来,而沈浮声一身黑,好像吸饱了冬日的阳光,一只猫窝在怀里,竟有一丝和煦的感觉。   阮然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   下一秒安静在沈浮声怀里呆不住了,后脚一蹬,往阮然身上扑。   阮然手忙脚乱,下意识赶快接住。   安静丝毫没觉得刚才的动作有什么危险之处,贴着阮然的心口,就着阮然的臂弯,舒舒服服又蜷成一团。   发出暖暖热热的呼噜声。   阮然还在怔着。   沈浮声……怎么会在这里?   她看进沈浮声那双带着点笑意的桃花眼,愣了良久,直到听见后面传来的讨论声。   徐婷说:“……看上去好像是家庭主夫抱着孩子来等老婆下班的。”   另外一人补充道:“孩子还只跟妈妈亲。”   最后一人说:“可惜离婚判给了爸爸。”   阮然:“……”   阮然被后面的帮人的形容震得有点恍惚,沈浮声轻轻笑了一声,低声问:“傻了?”   阮然才回过神:“怎么连猫也在这里?”   “……”   沈浮声一顿,瞥了那猫一眼,随即抬眼看着阮然,语气不咸不淡。   “就只关心猫,怎么,嫌当爹的不会带,拎着孩子到处乱跑?”   阮然:“……”   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那帮女孩传来意味深长的“哦”声。   还一波三折。   阮然:“……”   她无奈回头看一眼,十几个姑娘的脚牢牢钉在原地,意在给他们保留隐私空间。   然而,还是这帮人,一个个身子往前探得比平时跳舞时还远,耳朵就差没挂个延长线。   阮然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又转回身:“那你来做什么?”   沈浮声懒懒笑了一声:“来管孩子他妈要抚养费。”   身后那帮女孩又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   阮然:“…………”   -   说是要抚养费,实际上沈浮声听说她们准备出去聚餐的时候,突然办了件人事,说这顿饭他请了。   请客也没计划请普通炒菜馆,不知道怎么,就给变出来一辆中型客车,足够把舞蹈团里所有人都塞进去。   李林英看着蠢蠢欲动的其他所有人,又看了眼目光中似有无奈的阮然,最终拍板决定,胳膊一挥,让其他人上了车。   沈浮声好像也没准备其他车,和阮然一起上了那辆中巴。中巴偏大,舞蹈团的人按顺序坐在前面,最后一排就没人坐,留给了沈浮声和阮然二人,以及那一只猫。   车子启动,微微震动着,阮然的手下意识挠着安静的后颈。又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沈浮声。   也不知道沈浮声到底有没有坐过中巴车,坐在这个位置的沈浮声有一种诡异的融合感。   明明只是塑料座椅,却被他一身纯黑色的昂贵衣料、闲散的姿态以及矜贵的面容,衬托得像坐在王座。   阮然忍不住,还是问:“你怎么来了?”   是来探班?   她知道沈浮声最近挺忙的,还在家里住的时候,每天晚上,沈浮声都回去很晚。   要真是闲着没事干,跑她这来逛逛也就算了,如果是忙着……   “一天不提你就要忘,”沈浮声淡淡说,“这个家里,只有我,还在为感情指数而努力着。”   阮然:“……”   又开始瞎说了。   实际上,时间越长,阮然对这个所谓的感情指数就愈发怀疑。然而沈浮声总是一本正经,真心实意与瞎编乱造掺杂在一起,让她总分不清真与假。   犹豫了一下,阮然单手托着猫,另一只手偷偷拿出手机,在远离沈浮声的身侧,给梁苏发了条消息。   沈浮声垂下视线,瞥了一眼阮然的动作,突然伸手,捏了一下安静的后颈皮,把猫和阮然同时吓了一跳。   凌乱的黑发下露出小巧白皙的耳廓,阮然转过来看他,睫毛微颤着,带有不知是否被戳穿的惊疑不定。   欣赏了会阮然的表情,沈浮声才懒洋洋地收回手,视线转到车外,大方地把私人空间留给了阮然。   中巴车最后在金悦门口停下。沈浮声定了最大的包间,他们直接从后面的贵宾电梯上去。   安静获得了自己的豪华尊享猫食而其他人面前,琳琅满目的饭菜上了一桌。   练了一整天舞蹈的女孩们饥肠辘辘,很快狼吞虎咽起来。   吃到一半,饿意终于被填充了一些,这些人总算有心情抬起头,仔细端详坐在一边的沈浮声与阮然。   或许是因为她们还年轻,又也许是因为在阮然身边的沈浮声看起来并不可怖,舞团的这些人竟然不太怕沈浮声,也不觉得他有外界听起来那么让人闻风丧胆。   不过倒是比那张高糊照片里的人要帅上许多。   徐婷看了看阮然,又看了看沈浮声,只觉得无比般配,率先问道:“所以你们真的是因为沈耀认识的吗?”   阮然一口汤没咽下去,猛地呛咳起来。   沈浮声给她递了张纸巾,她擦了擦嘴,急匆匆想要回答。   而恰在此时,沈浮声也闲散开口。   “不是。”   “是。”   “……”   阮然看向沈浮声,沈浮声和她对视两秒。   最终,做出一个妥协表情,意思是:接下来都交给你来编。   阮然:“。”   她顿了顿,思索几秒,艰难地圆上故事。   “……是也不是。”阮然很含混地说,“是一个有沈家人在场的场合。”   好在这帮小姑娘们也没有深究,目光立即转移到下一个话题上:“那你们是谁先追的谁呀?”   阮然犹豫了。   作为一起训练的朋友,她与沈浮声协议结婚一事,她实际上不想一瞒再瞒。   然而到底是人多眼杂,如果她一时冲动说出口真相,指不定要被传成什么样。   但如果她不说,就要回答这么一个根本没有经历过的问题,让阮然有些为难。   怎么也不合适。   就在这时,阮然听见沈浮声轻描淡写的声音:   “是我一见钟情。”   话音未落,几个小姑娘发出起哄的“哇哦”,被这一句浪漫的形容搞得有些面红。   阮然却微微怔了。   他的声音沉稳而低沉,说出这几个字时,仿佛大提琴奏响,震着耳膜,好像透过骨肉传导到心脏。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跳仿佛漏跳了一拍似的,有一瞬间的慌乱,只得拿起筷子,低下头埋头扒饭。   -   吃完饭又往城郊走,由于来回路程不短,到达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   中巴车直接停到晨雾舞团别墅的门口,十几个人依序走出,进了别墅。最后,就剩下阮然和沈浮声两个人。   他们两人也下了车,中巴司机今天的工作似乎已经完成,直接把车开走了。   阮然看了看前后,宽敞的大路上,路灯点亮。由于没有高层建筑的遮挡,整条路远而通畅。   看上去一时半会,没有车会来接沈浮声。   临夜的温度已经很低,阮然看沈浮声身上的单衣,本能替他觉得冷,便问:“你要不要来舞团里坐坐,一边等助理的车?”   “不用。”沈浮声说。   “那——我先回去了?”   阮然觉得有些冷,便想往室内钻。   “回哪?”沈浮声问。   “回宿舍啊?”阮然回答。   “不回家?”沈浮声又反问。   “……”   阮然突然有些费解,难道沈浮声今天就是为了接她回去?可离那么远,回去不知道要几点,第二天早上还要早起过来,路上是真的有些折腾。   “之前不是说……”阮然有些犹豫地说。   然而沈浮声已经迈开了长腿,朝一个方向走去。   虽然没说话,但让阮然跟上的意味非常明显。   阮然不知其所以然,只是机械般跟着,直到两人的步子停在了离辰雾舞团几十步远一个地方——今天下午还有人搬家的那栋别墅前。   那别墅还挺大,整体看上去虽然有些旧,但乍一看硬件齐全。   沈浮声走上前按指纹,大门应声而开,安静从阮然的怀里跳了下来,似乎是非常熟悉,施施然走进新家门中。   阮然怔在原地。   恰在此时,口袋中的手机响了两声,是加班完成后梁苏回的消息。   【感情指数年终考核是什么鬼玩意?是哪个暗恋你的社畜欺负你没当过打工人呢?】 第32章 掩饰他对阮然的不良居心……   阮然大概反应了有十几秒,随着门开,房间里的智能落地灯已经应声亮了,橙黄橙黄,看上去暖意融融。   阮然有些迟疑地问道:“你……租了这栋别墅?”   “租?”沈浮声扬起眉毛,似乎觉得这个用词过分天真,“这点地方,还不值当我每个月花心思掏租金。”   阮然:“那你是……”   沈浮声:“买的。”   阮然:“……”   很好。   买这个动作,只用掏一次钱。   一天之内,完成了挑别墅、买别墅、搬家入住这么一整套流程。她是该夸沈浮声行动力强,还是该夸许焕这种助理效率高呢。   “……你动作还挺快。”阮然真心实意感慨一句。   沈浮声看了她一眼,指出:“你决定分居的时候,收拾行李箱有半个小时吗?没有吧?好意思说我快。”   “……”   这有什么好比的。   没说两句,沈浮声已经踏了进去,跨过门槛时,还扭头瞟了阮然一眼,似乎在无声疑问,她为什么还不跟上。   阮然只得抬起步子。   进了房间,入目便是客厅,由于搬得急,来不及重新搞装修,房间设计就依循着上一任主人的偏好,是波西米亚风格。   窗边和桌面上摆有大量绿色植物,垂坠的,阔叶的,一应俱全。地上铺着深红黑配色带有规则花纹厚重地毯,家具也都是明黄或深绿的配色,上面铺着色彩丰富的毯子。   拥挤而热闹。   这个别墅显然比他们市中心那栋明成公馆要小一些,但也足够宽敞了,有三层楼,每层小几百平,住一个人是绰绰有余。   沈浮声也没怎么进过这套房子,此时上下打量一番,语气还有些嫌弃:“太小了,要不是没得挑,谁选这套。”   阮然随口道:“是,塞不下你这尊大佛。”   沈浮声顿了顿,回头看阮然一眼。   过了两秒收回视线,无声轻笑一下。   或许连阮然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现在的她在沈浮声身边时,精神是放松的,亦不设防。   与两人在拍卖会上相遇时,阮然对他的反应,已经大不相同。   这栋别墅分三层,一楼主要用于会客与就餐,二楼是卧室,三楼主要用于娱乐,竟然还有一个室内泳池。   阮然像去别人家做客似的参观一圈,仍然有一种不真实感。   “你怎么突然买套房子搬过来了?”   问完的那一秒,阮然发现,自己几乎是立刻就猜出了沈浮声可能会有的回答。   无非是——   沈浮声懒散地说:“维护一下夫妻感情。”   阮然干巴巴地接:“提升一下感情指数。”   沈浮声挑眉:“真聪明,你已经学会自问自答了。”   阮然:“……”   她看了沈浮声一眼,没接他的话茬。   只是心想,沈浮声就是这种人,调侃的话随时挂在嘴边。   以前阮然从来不当真,毕竟沈浮声是一个见第二次面就能创下求婚壮举的男人,早先就给了阮然一种不着调的印象。   她也因此觉得,这人说话办事,无论因为什么都不会,都不会是因为感情。   但今天晚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阮然就突然有一些在意。   似乎是因为沈浮声砸来的似是而非的情话太多,像是成吨成吨的糖衣炮\'弹,给她带来一种模糊的错觉。   不思不对劲,细思又极离谱。   想了想,阮然确认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来这里住?”   沈浮声笑了一声:“那不然呢?这么大的房间,买了当摆设?”   这会倒是说房间大了。   阮然点点头,说:“好。”   又说:“那我去把东西搬过来。”   沈浮声转过头看她,似乎是没有想到她能答应的这么快,表情中还带有一点点……   就像是准备的招式没来得及全用出来就赢了。   那种意犹未尽与不甘心。   阮然:“……”   -   到了宿舍。   宿舍里的灯已经熄了,阮然一推开门,就有五个脑袋从上下铺钻了出来,每一个人都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那眼神在黑暗里像十个小灯泡。   阮然的脚步一顿。   徐婷说:“你居然回来了。”   室友A说:“我们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室友B说:“没有!我觉得阮然还是会回来的,就是要花两个小时!”   室友C说:“我猜的是一个小时。”   室友D说:“我猜的是半个小时,她们还说我看不起沈总,但我明明猜对了嘛!”   阮然:“…………”   “小小年纪,瞎想什么呢。”阮然板起一张脸训斥道。   徐婷一脸轻松:“回来就好,不用担心你明天跳不了舞了。”   阮然:“……我要拿东西走了,晚上不住这里了。”   室友们:“…………”   室友A欣喜道:“我就说不会回来了吧!”   徐婷表情崩塌:“……不是,这荒郊野岭的,你们住哪里啊?你明天还来吗?”   阮然顿了顿,抬起手指了指窗户口的位置,沈浮声下午买的那一栋别墅,正好坐落在窗外。   几个小姑娘齐刷刷地转过头去,徐婷说:“这不是好久没住人了吗?怎么今天灯还亮着?”   过了几秒,几人意识到了什么。   又缓慢而整齐地转回头来,盯着阮然,目光带有质疑与探究。   阮然:“。”   阮然:“嗯。”   室友们:“……”   “还好我听不懂人话。”徐婷木着一张脸说,“我刚才压根没有听到一个霸道总裁追着老婆终结异地恋的故事。”   “还好我智力低下。”室友B附和道,“我根本不理解阮然刚才的那一声嗯中带有什么深意。”   “还好我算不明白账,”室友C继续道,“我根本不知道买这套房子要花多少钱。”   室友D发出几声怪叫,才诚恳问道:“人话听不懂,鸟语能听懂吗?你们放心,哪怕进墓里,压到棺材板下面,我也会用腐朽的嗓音,把你们所有不明白的问题解答清楚的。”   阮然:“……总之我走了,你们早点休息。”   室友D愉快地摆了摆手:“注意安全!记得明天还得跳舞哦!”   阮然:“……”   -   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五个活宝,阮然终于拎着箱子回到了别墅。   说来也是,来的时候箱子都还没来得及打开,这会原封不动就又拿了回去。   而在终于收拾好,洗过澡,躺在床上时,阮然才看到梁苏发来的消息。   【你是不是被谁给骗了?这种程度的谎话也敢编。】   阮然:【真的没有感情指数考核?】   【真的没有!!!】   【上班当打工人就算了,哪个黑心企业家还会管你感情生活怎么样啊!姐姐我单身二十几年,有人care过吗?没有!】   阮然:【。】   如果是这样的话,沈浮声又是为什么,要弹精竭虑地骗她呢?   没等阮然想明白,梁苏那边就刷刷刷打起字来:   【你是认识谁这么跟你说了吗?我告诉你,百分之一百不安好心。他都说什么了?让你做什么了?】   阮然想了想,把沈浮声的那些代表性动作都摘了出来:   【他劝我和沈耀分手。】   梁苏:【劝得好!】   阮然:【他以公司考核,需要提升感情指数为理由,让我和他多交流】   梁苏:【好家伙,然后你就跟他多交流了?】   阮然:【……嗯。】   现在想想,自那之后,工作上的事,她好像会和沈浮声讲一些了。   梁苏:【不得不说,这男人还挺拐弯抹角的,没跟你表白啊?】   阮然:【没有。】   但是求婚了。   梁苏:【很怪,非常怪,但也不好确认什么,一般来说到这个程度就直接表白了,除非他是忌惮着沈浮声,只和你玩暧昧?那这也太渣了吧——还有别的吗?】   阮然:【我最近来晨雾练舞,封闭练习,他嫌我离得远,直接在旁边买了套房子住。】   梁苏:【……】   梁苏:【草!!!这还是跟踪狂啊!!欺负你娘家没人是不是?你告诉我他是谁?我帮你收拾他去!】   阮然:【……沈浮声】   梁苏:【…………………………】   梁苏在对面捧着手机,瞳孔地震。   不是,你们总裁都这么会玩的吗?而且还是沈浮声——沈浮声还会干这事?   她印象里的沈浮声还是从来不参加任何一家的杂志专访,便已经活成人们口中传奇那样的人物。   一切原则与结论,落到沈浮声面前,大概也要推翻。   梁苏沉寂了大概有两分钟,才小心翼翼地发来试探。   梁苏:【沈老板……他最近是不是在那边有工作啊?】   阮然:【。】   阮然也不知道。   但她想了想,觉得梁苏说得有些道理。   沈浮声就是那样顽劣的性子,有事没事硬要嘴上占便宜,招惹一下。但他的做事风格却要利落的多,一定不会为了别人而千里迢迢地搬一趟家。   可能确实是她多想了,沈浮声不过是为了找点乐子,顺便跟她开开玩笑而已。   然而,梁苏比她又多想了一层。   沈浮声这样的人,怎么猜测都不为过,反正他最后办的事总有可能是一个猜测都猜不准的。   【不如这样,你找个人交叉验证一下】   【什么意思?】   【你有他助理的微信吗?假装问一下助理关于那什么感情指数的事儿,看会不会露馅。】   【哪怕是沈浮声,也不可能什么都跟助理说,他要是一露马脚,你就知道沈浮声是在骗你,接下来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   阮然想了想,觉得也合适,便找小灿要来了李焕的微信号,加了他的好友。   -   许焕秒过,热情招呼道:【老板娘好!】   阮然:【别这么叫了。】   还挺尴尬的。   许焕从善如流:【好的老板娘!】   阮然:【……】   阮然:【我问你件事】   许焕:【你说】   阮然:【你们公司有没有一个叫感情指数的问卷?】   许焕盯着阮然的这句问话,大脑陷入了急速的思考。   感情指数这样的问卷他们是有的,不过,那是人力资源部为了冲KPI,搞出来的一个没卵用的东西。他甚至都没把这东西送到沈浮声眼里,就直接给打下去了。   然而不知道怎么机缘巧合,沈浮声还是看到了这样一个调查表。   但理论上这个东西最终是没有在公司实行的。   那为什么阮然会问这个?   首先排除的是阮然偶尔看到了这张表,绕过沈浮声专门去问他。   那想来想去,只有的一个可能,就是沈浮声要利用这张表打掩护。   掩饰他对阮然的不良居心。   那他当然要帮老板继续掩护。   许焕冰雪聪明地回答:【是这样的老板娘,这个表呢,确实在公司中有用,是为了提升夫妻之间的感情。现在沈老板这边的指标压力特别大,如果不能够顺利完成,年终奖要出问题。】   阮然:【……沈浮声还在意年终奖?】   许焕:……糟糕,说秃噜皮了。   以助理之心,揣测总裁之腹。是他错了。   然而许焕极为机灵地找补道:【沈氏集团在联姻前不是业绩不好吗?现在也被好多人盯着呢,但凡出一点差错就要有大问题!感情指数作为重要的指标之一是会被纳入考虑的。而且年终奖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以后别说沈总年终奖了,普通员工的能不能发下来,还是个谜呢!】   阮然看着许焕振振有词的分析,甚至和他们联姻的真实情况关联到了一起,就有了八分的相信。   最后,也不好在大半夜多为难许焕,便给他说了句谢谢,就熄灭了手机。   只是这天晚上睡觉时,阮然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   其中一个,是她让沈浮声为她戴上戒指的那一晚。   沈浮声的指尖微烫,神情虽是玩笑般轻闲,可眼神却很认真。   好像真的在为珍视之人带上允诺一生的指环。   阮然在黑夜中静静地睁开眼,房间昏暗,万籁俱寂,指根的那枚硬物从未如此刻一样明显。   -   排练的工作仍在继续。   指导老师一直没有找到,阮然和李林英一起研究编舞研究很久,逐渐也摸出些门道。   这样看来,没有指导老师也未尝不可。   而接着他们便收到一则通知,是要提前去剧院进行试演。   这一次的舞蹈并不只有她们一个舞团参与,会是多个舞团的联合演出,但演出的前后顺序是需要有评委来定。   其实排到中间的话,前后位置差别不大,大家主要想争压轴的位置。   因为这个,她们最近的训练也愈发勤奋起来,而领舞也经过选拔,定下了阮然。   实力摆在这里,其他人并无异议。   准备去试演的前两天,一个练习的下午,徐婷突然凑到阮然旁边,问她:   “然然姐,你还有一个妹妹吗?”   阮然一顿:“怎么?”   “上热搜了,”徐婷把手机递给她,“你不知道啊?我以为提前跟你联系过呢。说你们两个是阮家姐妹花,舞蹈与演戏两把抓呢。” 第33章 只有你才可以。   阮然的表情顿了顿,她接过徐婷手中的手机,垂下眼睫看。   上热搜的是一个阮然的大粉发的微博,是一段视频剪辑,配字是:   【最近被一个新认识的姐妹安利进了新坑,我们然然和她的妹妹真的好搭!!!那种清冷姐妹花的感觉绝了!!!熬夜肝出了一段视频,快来一起嗑!!!】   阮然挺眼熟这个大粉的,她名字叫粉红猪兔兔,是圈里出名的剪刀手。这个人存有她所有出演的电视剧和电影的片段,如数家珍,你跟她说阮然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都能随时从资源库中拉出来。   剪辑的质量也很高,节奏佳、配乐好,每次发出去都是万转。   这一次她发出的视频也并不例外。   视频里截取了阮然历年来的一些经典演戏片段,以及阮安澜的舞蹈片段。   阮然这些年没有关注阮安澜的信息,这时候才发现,原来阮安澜也跳过挺多的舞。   剪辑里,随着音乐的节拍,她和阮安澜的形象在视频中交替出现。   由于是同父异母,阮安澜和阮然长得有一些相像,却又是不大一样的路子。   阮然的骨相更疏离一些,清淡疏冷,唯那一双瑞凤眼,眼角向上斜飞,潋滟艳丽。   而阮安澜的眼角走势是向下的,有些耷拉着,显出一副柔软姿态。   MV里的配字:一个像寒冰,一个像春水。   下面的反应非常热烈,其中不乏阮然的粉丝爱屋及乌。   【妹妹也好漂亮,和姐姐站在一起正好互补哎】   【妹妹是专门跳舞的!她的舞蹈好美!】   【真的是姐妹花,每一个都好有才华,是什么神仙家庭!】   这条微博甫一发出,就立刻达到了万转,随后,好像是被一些营销号注意到,纷纷转发,直接出圈爆上热搜。   有些不明真相的路人进来,也被这个MV浓厚的氛围感惊艳,感慨道:   【没想到阮家的两姐妹都这么好看啊,虽然妹妹好像逊色了一点,不过也还是不错啦】   【说起来阮然不是也跳舞吗?要是能看到两人同台一起跳舞就好了】   【哇,一把子期待了!】   有些东西,在娱乐圈混得久了,就能看出来端倪。譬如说,这条视频原本有能火的基础,但如果没有刻意营销,是不可能到达现在这个数据的。   阮然不知道是为什么,有人要刻意营销出两人其实很熟悉的假象。   会是阮安澜吗?   以阮安澜的秉性,哪怕不为什么,只是想引起她的不快,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垂眸,把看了一半的MV关掉。虽然仍是面无表情,但心里涌上一阵不舒服。   哪怕闭上眼,阮安澜那张无辜而单纯的面容,似乎还在她的眼前浮动。   徐婷看阮然的脸色不对,歪过头有些紧张地问:“然然姐,你没事吧?”   阮然回过神来,睁开眼,把手机还了回去,摇了摇头:“没事。”   她找了休息的时间,专门走到别墅无人的空教室,给陈庆打了个电话。   陈庆:“我正打算和你联系。那些热搜,你的倾向是什么?”   阮然道:“麻烦把热度压下去吧。”   陈庆顿了一顿。   这些年来他跟着阮然,嫌少听到阮然说自己家里的事情,对那个妹妹更是闭口不谈。   阮然是有些封闭的那种类型,虽然跟他认识久了,却也一直公事公办,很少涉及私人聊天。   他原本并不知道阮然和阮安澜是什么样的相处模式,但今天这么看来,或许阮家内部关系并不好。   毕竟阮然几乎没有让他处理过什么舆论上的事情,一向秉持着清色自清的态度。   不过阮然也确实没什么黑点,生活与感情都很专一。是他带过最省心的艺人。   因此当艺人提出要求时,陈庆才会提起警惕。   陈庆问:“需要把原视频删除吗?”   阮然想了想:“不用了。”   视频是一直以来支持她的大粉做的,如果要求删除,对她的感情也是一种伤害。   陈庆便说:“压热度没问题,水军一撤,路人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你可以放心。”   -   陈庆办事很有效率,下午上的热搜,热度不到晚上就压下去了。   而且那个大粉似乎也是发现微博突然这么火而有些惶恐,最后直接把那条微博转成粉丝可见,也不再允许转发了。   一场风波悄无声息地停止,原本是好事。   可事情进展得有些太顺利了,反而显得有些奇怪。   变化很快就来了。   就在这天下午的晚些时候,李林英把阮然叫到了会客室。   阮然刚一进门,李林英便转过身道:   “阿然,你妹妹要来,怎么没早点跟我说一声?”   阮然一怔,往门里看。   不久前,在梁苏的手机里看到的那张安静脆弱的面庞,此时静静地展示在她的眼前。   阮安澜坐在会客室的硬质长椅上,她穿了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衣服很薄,把她衬得愈加温和无害。   看见阮然进来,她站起身,笑意盈盈:“姐姐。”   李林英在一旁介绍道:“本来我们是按照正常流程筛选简历,没想到叫来了,才发现她是你的妹妹,没见过这么巧的,便也请你来了。”   阮然看着笑意盈盈的妹妹,并没有同她说话,反倒是转向身边的李林英:“她不合适。”   阮安澜和李林英皆是一愣。   随后,阮安澜得体地微笑道:“我怎么就不合适?”   她又转向李林英:“我的实力你在视频里看到了,我知道你的团队想要模仿余轻霜老师的路子,我可以给你提供成功率极高的建议。”   “至于……”阮安澜的声音变得微妙,“有些人,这几年连一场舞蹈演出经验都没有,是否真的合适呢?您可以再想一下。”   阮然自从听到余轻霜这三个字后,手背绷紧了。   看向阮安澜的眼神如同结冰。   这种时候,李林英哪怕是再不通世故,看见两个人变成这样,也察觉了不对。   她看了一眼平静的阮然,又看了一眼勾了点笑意的阮安澜。   以阮安澜视频里提供的实力,看上去和阮然不分伯仲,哪怕担任她们领舞,也是当之无愧。   但阮然这边对待阮安澜,显然不像是对待亲生妹妹的模样。   终于看出些什么,李林英便开口婉拒:“安澜,我们需要再内部讨论一下,目前舞蹈已经定下来,不好再随便加人。”   没想到李林英会这么果断,阮安澜的表情一瞬间变得不大好看。   怎么,不是说晨雾舞团的负责人最是只讲究实力吗?怎么看到她精心打造出来的履历后,还会偏向于阮然这个几年都没有舞台经验的新人?   李林英的面容冷硬,说出的话,给人一种很难再辩驳的感觉。   阮安澜脸色变了变,却什么都没有说,端详两人几秒,最后冷笑了一声,带上办公室的门走了。   李林英和阮然都看向紧闭的门,过了半晌,李林英率先问:“你和她的关系不好?”   阮然:“……嗯。”   又说:“抱歉。”   李林英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说:“也是没办法的事,不影响你自己就好。”   她又说:“无论谁加入,接下来的预演非常重要,我们一定要拿到压轴……这是唯一目标。”   -   晚上到家,进屋前,看见窗户透出暖黄灯光。   阮然打开门,安静听到声音,从里屋出来,看见阮然,压低肩膀伸了个懒腰,又矜贵地踩着猫步,凑到她的脚边蹭他。   阮然换鞋的时候,顺手挠了挠安静的下巴。   柔软的绒毛磨蹭着她的掌心与手腕,阮然神色缓了一点。   沈浮声正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抱着笔记本处理工作。   他带了一副细框金丝的去蓝光眼镜,听见门口的声音,抬起头。   波西米亚风格的装修下,他如同置身葳蕤的丛林中。那副眼镜隐去了沈浮声原有的攻击性,下面一双温柔桃花眼,看上去颇有斯文败类的意味。   “你回来了。”沈浮声说。   阮然“嗯”了一声。   沈浮声观察了一下她的神情,似是不经意问道:“心情不好?”   阮然一顿:“挺好的。”   没再多说,回到卧室,换上睡衣。在舞团已经洗过澡,回来便不用再洗。   阮然简单收拾了一下卧室的杂物,又坐到桌前,打开余轻霜早年的视频。   本是想再多看看揣摩一下,但不知怎么,无论如何也沉不下心思。   想起今天,说阮安澜的舞蹈像余轻霜。   MV里讲了,看过阮安澜作品的李林英也这么说。   便留在阮然心里,怎么也消磨不掉。   阮然记得,在阮安澜刚开始学习舞蹈的时候,是半点也没有余轻霜的影子的。   为什么这一次回国,就有了这么多与母亲风格这么相似的作品。   那种胃部的不适感又微微涌了上来。   算起来,她与阮安澜不和,大概从她回到阮家的第一天就开始了。   一开始,阮然并无意和任何人产生争执,只想安安静静地有一处落脚之地。   即便如此,却还是惹了阮安澜不快。   她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想来,她回阮家,可能会被阮然定义为一场侵略,一次掠夺。   十几年来,他们三口之家和和美美,是她突然横插一脚。   而当阮南霆知道两个女儿不和之后,也只会揉着眉心,让她们各退一步。   说是各退一步,阮然作为刚刚加入的人,本就已退到底线。哪里还能再退一步。   那时阮然知道,她在哪里都是多余。   当年母亲去世,被姥姥姥爷接回家那年,自己是多余。   姥姥姥爷相继离开,自己被亲戚们踢皮球似的踢来踢去时,也是多余。   回到阮家后,明明不声不响,却仍然被天天针对,也没有人在乎的时候。她更是多余。   那些过往的时光像黑暗的泥泞,她弥足深陷,艰难想要拔出腿,走上岸。   是以后来,她遇到沈耀,便像抓住稻草般,想从他身上感受到被需要,感受到唯一。   虽然,亦以失败告终。   就在此时,卧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沈浮声的声音传来:“吃夜宵么?”   阮然定了定神,回答:“你吃吧。”   沈浮声抱怨:“你就让我自己吃。”   阮然有些无奈:“你让安静陪你。”   门口的声音停了。   就当阮然以为沈浮声听取她的建议离开了的时候。   她再一次听到沈浮声的声音。   懒洋洋的,很低沉,分明是闲散语气。   却穿过浓稠的黑暗,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道。   “一只小土猫就想把我打发了,阮然,不带这样的。”   “他不行,只有你才可以。” 第34章 她曾给你的,我替她收回……   沈浮声这话说的有些暧昧,阮然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静静地坐了几秒,觉得沈浮声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便也没有坚持,起身打开了门。   沈浮声倚在门口,廊灯打在他的侧脸,留下深重而清晰的阴影。   看见阮然出来,沈浮声没有立刻动作,而是观察了一下阮然的表情,才轻轻勾了一下唇角,起身往餐厅走去。   阮然跟在身后,心里不着调地想,这么荒郊野岭,沈浮声能买来什么夜宵。   到了餐厅,才发现桌上摆了两碗面。   清汤小面,用的是家里的餐具。深灰渐变的瓷碗,内侧光滑洁白。汤底色淡,鲜亮透彻。细白的面条整齐地码在上面,旁边卧一枚荷包蛋。细碎小葱零星撒在面上,翠绿欲滴。   离得近了,便轻易闻到食物香味,不浓不重,存在感却强,在房间里萦绕不去。   “你做的?”阮然问。   沈浮声不答,只是说:“生日快乐。”   阮然一怔:“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是么。”沈浮声随意道,似乎压根不在意她的答案,随口反问,“不生日就不快乐了?”   阮然沉默两秒,抬眼看了下沈浮声。   沈浮声本有一双浓颜而多情的桃花眼,此时此刻,却神情清淡,在餐厅暖和的灯光下,竟有一丝温和。   “……谢了。”她垂下眼,轻声道。   拉开凳子落座,拿起筷子。浅棕色的木质筷尖插入面中,轻微挑起,带起蒸腾热气。她垂头,咬了一口,面条在齿间压断。   出乎意料的好吃,不逊于阮然吃过的任何一家餐厅。是清淡口味,汤底带着似有若无的鲜香,面条则软滑筋道,咽下去的时候痛食道暖到胃,一路上熨烫妥贴。   整颗心都暖起来。   阮然抬眼,瞥过开放式厨房上的案板,浅黄色格子案板上还带有没收拾过的面粉痕迹。   沈浮声也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也没说话,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像是在寻常不过的一对夫妻,在夜半灯光下,吃着再寻常不过的一顿晚餐。   这一刻,蓦然给阮然一种,久未体会到的、家的感觉。   这感觉太陌生。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到会出现在她与沈浮声的相处中。   曾经阮然以为,对她来说,对的那个人是沈耀。   虽然,实际上,和沈耀交往的过程中,她时常感受到一股溺水般的感觉。沈耀随意、漠视,并不注重她的感受。每每她主动靠近,都好像走向一团虚空。   行至后来,便总会觉得寂寞。但她习惯了寂寞,并不懂该如何索取。   心中的空洞便日复一日灌入冷风,始终无人填满。   阮然吃了一半,抬起眼,怔怔地看沈浮声。男人似乎在想些什么,眉头微皱,却有一种无端的性感。   察觉到阮然的视线,沈浮声抬起头和她对视,阮然有点经不住那样的目光,又垂下眼睫,吃面。   “在想什么?”沈浮声问。   阮然说:“在想是不是你做的。”   沈浮声停下筷子,背靠到椅子上,端着架子,懒洋洋说:“我的回答要基于你的评价。”   阮然问:“我说好吃呢。”   沈浮声答:“那自然是我做的。”   阮然又问:“那要是不好吃呢?”   沈浮声答:“安静今晚出师不利。”   安静在阮然脚边委委屈屈地喵了一声,阮然微顿,终于,眼睛无奈地弯了弯。   -   第二天出门前,沈浮声叫住阮然,淡淡交代:“受了欺负记得说一声。”   阮然静了静,回答:“没有。”   沈浮声看她两秒,抬手放了她走。   到了公司之后,许焕来到沈浮声的办公室。   “沈总,有人来访。”   “谁?”   “沈耀。”   沈浮声听了,却不说话,又处理了会工作,才淡淡说:“先晾着他。”   前些日子,沈耀在和沈浮声派出的法律团队交涉未果后,不得不把之前微博那一句“和阮然感情稳定,不日成婚”给删除了。   阮然的粉丝们看到了,自然又是毫不留情的一通嘲讽。   而沈耀已经无心再管理网络上的血雨腥风。   他因为在网上闹出的事,被父亲叫回家狠狠训斥了一顿。沈耀从来就厌恶自己的父亲,并不服气他的指责,父子两个吵了起来。   而林如在旁边想拉架的时候,被沈敬臣一句话吼了回去。   林如被沈敬臣骂得脸色煞白,沈耀当即心头火起,撸起袖子就想同沈敬臣干一架,一时之间场面极度混乱。   几方冷静下来后,沈耀才知道,林如前一阵在聚会上得罪过阮然,而沈浮声亲自在众目睽睽之下为阮然戴上戒指。   那之后,沈敬臣手中的产业,便有意无意受到其他势力的排挤,项目合作纷纷终止,独立项目也屡屡受挫。一时之间,举步维艰。   沈耀完全不在乎沈敬臣的产业,听到这个消息只是咬了咬牙:“沈浮声和阮然订婚,是何居心?”   又问:“阮然为什么会答应他?”   问完他蓦地想起来,阮然和他分手前那一次的聚会,是想和沈家讨论联姻事宜的。   可他当时做了什么?   他抛下急需要联姻的阮然,去参加季楚楚的生日直播。   是因为这个吗?是因为阮然对他失望,所以破罐破摔,就去找沈浮声结婚了吗?   是因为他没能及时提供她想要的帮助,因此永远错过她了吗?   沈耀当即有些失神,面色发白,不管不顾,只想找阮然问个清楚。   沈敬臣看儿子发怔,气得骂他:“天天耽于这些情情爱爱!一点出息都没有!”   沈耀冷下脸来:“你是不耽于情爱,在外面四处留情还不负责,你以为我会把你当榜样么?恶心。”   他无意与沈敬臣多做纠缠,潦草说了几句便回去。   一回去,沈耀便焦急地想要联系阮然,而阮然已经将他的微信和电话都拉黑,他怎么也打不通阮然的号码。   哪怕自己换了电话,阮然听到是他的声音,也会立刻挂掉。   沈耀又去问梁苏阮然的联系方式,却被梁苏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灰头土脸地结束。   沈耀去阮然之前的房子楼下蹲守,等了几日,却怎么都没有见到阮然的身影。   甚至,连阮然家里的那盏灯,也始终没有亮起。   他找不到阮然了。   第一次,沈耀发现,失去一个人的联系,竟然这么容易。   以前阮然经常在他身边,他每天都能看见,因   有时候沈耀会有强烈的感觉——他会不会一辈子都无法求得阮然的原谅。   因为阮然的事情,沈耀几乎茶不思饭不想,一心想要找阮然问个清楚。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不仅没有联系到阮然,与此同时,公司正在运转的项目也突然爆雷,眼看要亏一大笔钱,项目也要打水漂。   沈耀这才终于想起公司的事,他回去带着团队钻研了一周,最终花了吃奶的力气把项目保了下来,可该亏的钱却一分也不少,能吞掉公司三分之一的现金流。   与此同时,沈耀查到,这一系列操作的背后,有极大的概率是沈浮声。   沈耀怒火中烧,亲自来到沈浮声的公司,要与他当面对峙。   然而他从刚上班等到中午,沈浮声却始终没有出现。几次询问,助理都是面带微笑地把沈耀挡了回去:“沈总在忙,还麻烦你再等等。”   “他忙个狗屁!”等了太久,耐心消耗殆尽的沈耀忍不住骂道,“再不安排我去见他,我——”   说了一半,沈耀猛地刹住了车,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任何可以威胁沈浮声的东西。   因此那句想放出来的狠话,也显得额外无力。   沈耀气得脸色通红而又在这时,助理终于大发慈悲放他上去了。   沈浮声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椅上,双手交叉叠放在身前姿态,懒散地看着气势汹汹的来人。   沈耀一上来就问:“你是不是骗阮然和你结婚?”   “你发现了,”沈浮声似乎有些愉悦,又干脆地承认道,“是。”   沈耀双目通红,当即一拳头便想挥上去,却被沈浮声果断地阻挡住,轻巧地一扭,就将他反手摁在桌上。   沈耀疼得面色扭曲,浑身冒着虚汗。   “你……放开我……”   沈浮声停了停,收回了手,好整以瑕地看着沈耀。   “你在欺骗她,”沈耀一站起身就骂道,“你怎么这么卑鄙!”   沈浮声顿了顿,冷笑道:“我卑鄙——只要能把她留在身边,没有手段是卑鄙的。”   沈耀睁大眼,难以想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目眦尽裂。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沈浮声又继续道:   “你又有多正直?自视甚高,傲慢自大。倚仗着自己被别人在乎就肆意妄为,挥霍无度。”   沈浮声轻笑一声。   “卑劣,傲慢。而你还需要很多时间,才能认识到自己都失去了些什么。沈耀,你真可怜。”   “不过我想,有一个失去,你已经在体会了。”   沈浮声意有所指,而沈耀几乎也是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项目现金流断裂,”沈耀咬着牙说,“是你做的。”   沈浮声看了沈耀一眼,平静道:“我不过是把阮然当初给你的要回来而已。”   沈耀浑身一震:“你是什么意思?”   这时,沈浮声站起身,离开了宽大的靠背椅,向前走了几步,到沈耀的正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淡淡:“刚毕业那年,你几个月拉不到投资,天天吃泡面喝白水,差一步就要回沈家要饭。还记得么?”   沈耀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他强撑着没有退后,咬牙嘴硬道:“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沈浮声笑了笑,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只是继续道:“后来,你突然收到一笔投资,虽然不多,却足以作为项目的启动资金。就是靠着那笔钱,你才撑了过来。”   沈耀怒道:“有人愿意给我投资,那也是看中我的本事。我白手起家,又不像你背靠沈家的荫蔽,自然要艰难一些。你是想嘲笑我?你觉得你配吗?”   沈家的荫蔽。沈浮声咂摸了一下这个词,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笑声有些冷,旁人听来,几乎是彻骨的寒意。   残害同族的荫蔽,竟还真的被有些人拿来当机缘。   “我配吗?你就没有想过你配不配?”沈浮声轻慢地反问,语气低沉而危险,“你以为就你当时那点三角猫的功夫,有哪一家愿意给你投资?做赔本买卖?”   沈耀的浑身神经都绷紧了,他死死盯着沈浮声,话语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你什么意思?你说明白。”   “我以为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再听不懂,我建议你去查查脑子。”沈浮声的语气轻蔑:“我太太好心,帮你赚下第一桶金,没有管再多你要钱。但我没做慈善的心肠,沈耀,你听清楚了。那笔钱,我替她收回来了。” 第35章 阮然,你没信用了。   沈耀的身体颤抖着,退后半步,眼睛死死地盯着沈浮声。   沈浮声的眼神里尽是轻意与嘲弄,却没有半分作假。   “不可能……”他的嗓音难以置信,“不可能是她……怎么、怎么会……”   沈耀还嘴硬着,心里却已经有了隐隐预感。   沈浮声说的是对的。   之前他从未有所怀疑,但是一被沈浮声点破,再去细想,就好像一切都有了端倪。   他记得刚毕业的时候,阮然天天早出晚归,工作繁忙。两个人住在各自的家里,经常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能碰上一次面。   沈耀曾经埋怨过,觉得阮然只顾着工作,不够关心自己,也从没有在乎过他的事业。   觉得同阮然谈恋爱好像是面对着一块寒冰,而阮然从来不会为他牵动半分的情绪。   这让沈耀感到浓重的不安。   因此对阮然的态度也冷了下来。   他频繁地和季楚楚接触,对方生病时去看望,赠送礼物,也不拒绝季楚楚的邀约。   都是做给阮然看的。   他希望阮然可以后悔。   可现在,沈浮声告诉他,一切都不是他想的那样。   阮然的早出晚归,忙于事业,其实都是为了他,为了他事业的第一桶金。   而那个时候,沈耀刚刚与家里决裂,最是自大傲慢,从不愿意接受别人施舍。   为了照顾他的自尊,阮然竟然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   他什么都不知道。   有那么一瞬间,沈耀的心里浮起微妙的怒意。为什么阮然做了这些,还要瞒着他。   那他不知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可尚存的一丝理性反问他——   阮然不告诉他,他就真的不能知道吗?   如果他费点心思,问问阮然身边的朋友,甚至问问阮然自己,是否就能勘破真相。   那反过来说,阮然如果告诉他了,当时的他——真的就会感激吗?   或许不会再觉得阮然对他不够在乎,但取而代之的,大概会是一股被看轻的怒气。   一向自视甚高的他,或许不愿接受阮然的给予,甚至会和阮然吵一架也说不定。   而如果。那个时候。   他能放下自己那点可怜又可悲的自尊心,不去和季楚楚来往,把心思都用到阮然上。   他们是不是不会到现在,走到这番境地。   沈耀愣愣地想起,那一段时间,有一次阮然甚至在片场晕倒,却没有对沈耀说,被剧组送去医院后,只休息了几十分钟,就又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而在很久之后,当他的事业已经做了起来,他也很少为了公司的资金而彻夜难眠的时候,沈耀无意间看到了当年剧组人员的采访,才知道这件事。   而他那个时候反应是什么?   “你做什么那么拼?”沈耀笑着对阮然说,“你当时就算躺平,等我两年,到现在,也不愁吃穿了。”   阮然静了静,什么都没有说。   三年之后的今天,沈耀后知后觉,感到心脏如同被绞一般疼痛。   阮然为他做过那么多,可他都错过了。   懊悔的情绪顿时填满了沈耀,他的嘴唇颤抖着,微低下头,五指茫然地抓住胸前的衣服,狠狠地攥紧,像是想要插入血肉中。   即便如此,也无法缓解半分的疼痛。   “可是……她爱我。”   沈耀慢慢从唇中吐出这几个字,似乎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焦灼地看着沈浮声,语无伦次地说着:“可是她爱我,她这样爱我,我可以道歉……我可以挽回!”   “而你——又拥有什么?”沈耀道,“我这就去道歉,她会原谅我的,她都愿意为我做这么多……你、你又算什么——”   话未说完,沈耀感觉到腹部受了一股霸道的力道,整个人腾空而起,向后飞去,背部遇到阻碍,才重重落下。   ——竟然是被沈浮声一脚踹到了墙边。   五脏六腑移位一般疼痛,但即便如此,也比不过心中疼痛的分毫,沈耀坐在地上,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沈浮声步步逼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沈浮声的声音泛着寒意。   “我算什么,还轮不到你来说。”   他瞥了沈耀一眼,转过身,低沉而富含威胁的一个字落在沈耀的耳边。   “滚。”   -   阮安澜那次造访似乎很快就过去了,她没有再做其他事,也没有再打扰晨雾舞团。   而很快,时间也到了去预演的日子。   这一天又干又冷,白日的气温已经到了零下。一出门,哈一口气,就能看到空气中浮起的白雾。   她们预演的地方也在北城大剧院,那里一般暖气充足。   参加预演的有九支队伍,组成了演出当天时长两个小时的舞蹈。   这一次,其他的排序都好商量,只是每支队伍都想争取一下压轴的位置。   徐婷是第一次演出,非常紧张,刚坐到大巴车上,还没等车启动就开始不停打嗝、   阮然递了杯水过去:“喝点,压压惊。”   徐婷接过水喝了一口,问阮然:“然然姐,你就不紧张吗?”   阮然道:“习惯了,就还好。”   当演员这么多年,在众目睽睽之下演戏、跳舞,其实都有做过。   虽说舞台和拍戏不一样,没有NG,不能重来,但心理素质是锻炼出来了,不会影响发挥。   到了现场,还没下车时,徐婷又拉拉她的袖子,透过车窗,指着远方的一个人。   “哎,那是阮安澜吗?她怎么来了?”   阮然一顿,顺着徐婷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看到阮安澜身穿统一的舞团服,正在和别人讲话。   “荔枝舞团,”李林英看到了,在旁边道。   荔枝舞团是和晨雾舞团差不多层次的二线舞团,在圈里的名声并不算好,但因为本身也不够红火,所以普通人里面没什么知道的。   “阮安澜怎么在那里?”徐婷问。   那天,在徐婷给阮然看到阮安澜的热搜之后,她就看出来两个人的关系并不算好。徐婷很喜欢阮然,此刻便也是同仇敌忾,看见阮安澜在这里,下意识觉得烦躁。   李林英看了看说:“可能也是来参加预演。”   她看了一眼阮然:“你没问题吧?”   阮然摇摇头,说没事。   她是不想见到阮安澜,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甚至希望自己一辈子见不到她。   但既然是堂堂正正的比赛,阮安澜来了,她也不会怕。   预演是抽签排序,阮然她们排到了最后一位。   不过,除去换衣和化妆,前面的舞蹈阮然她们也都没有错过,一直在观众席看。   李林英从头看到尾,评价说:“应该都没有我们的好。”   徐婷笑嘻嘻地凑上来:“那当然啦,我们然然姐多厉害呀。”   “都厉害,”李林英难得夸赞一句,不过额外嘱咐阮然,“但你的位置最重要。”   顿了顿,又道:“不过也别太有压力。”   阮然笑了笑,点点头。   中间阮然起身去了趟卫生间。   剧院的卫生间在一个连廊的尽头,一侧是洗手间,另一侧则是小型的露台。   洗完手出来后,阮然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   阮安澜斜倚在露台前,漫不经心地看着远处的夜景,听见动静,她转过头,笑了笑,说:“姐姐。”   像是专门在等她。   阮然顿了顿,没有回她的话,转身便走。   “哎,别走啊,”阮安澜在她身后道,“都几年没见我了,第一次见面就拒绝我,这一次只剩我们两个了,也不打算聊聊天?”   阮然转回身,淡淡看她:“和你有什么好聊的?”   阮安澜笑了笑,眉眼间皆是纯白而无害的神情。   她轻巧道:“好歹我们也是一同长大的姐妹,血管里都流着阮南霆的血,无论如何,你不会无话可说吧?”   “哎,姐姐,”阮安澜又轻声说,“你上次,为什么要拒绝我呢?我最喜欢姐姐了啊,一回来就找你,想和你一起跳舞,你却不答应。”   “热搜的事情,也是你压的吧?怎么了,嫌弃我吗?”   她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些委屈,如果是陌生的人听到,大概很快就会生起怜爱之心。   阮然顿了顿,却是清淡地笑了:“是啊。”   阮安澜一怔。   阮然的语气和表情都毫不在乎,也没有费心维持任何表面上的功夫,平静又直白地告诉她:她不配。   阮安澜顿时生起怒意。   怎么,阮然不应该对她避如蛇蝎么?不应该害怕她,畏惧她,躲得越远越好,就像她刚回阮家那样——她还没在自己这里吃够苦头吗?为什么反而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好像自己对她来说就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并不配得上她的一点眼神。   阮安澜暗自咬了咬牙,想起自己的预谋,心情稍微定了下来,对阮然粲然一笑:   “姐姐说我不配,可我却是给姐姐准备了一份大礼呢。”   她起身,眯着眼睛,挑衅地看着阮然,低声道:“——记得查收。”   -   回到座位上,又看过几个舞团的表演后,轮到了荔枝舞团。   可以看出来,她们的舞蹈能力都算一般,但是编舞非常漂亮,音乐与舞步的结合很好。服化偏西域风情,穿着深红、艳黄与苍蓝色的民族服饰,乍一看,色彩斑斓,是好看的。   阮安澜站在首位,跟随其他人的动作一起腾跳。虽然基本功不算太扎实,但是选用的服装很好地掩盖了脚下的虚浮,衣袂翻飞,乍一看倒也看不出来基本功的问题。   而在一个以综合呈现效果为最终标准的比赛中,那些并不亮眼的舞技也不好像也不算太麻烦。   评委席的评委老师们似乎也觉得不错,纷纷点头。   阮然坐在座位上,看着舞台上的人,内心很平静。   这种平静来源于她对于自己能力的信心,她们专心排练这么久,她知道她们是可以超过荔枝舞团的。   只是过了一会,阮然突然觉得有些冷。   原本,北城大剧院的暖气充足,她们早早穿好舞裙,外面又套上羽绒服,等上台前再脱下。   而上台后,运动起来,也并不会太冷。   可是现在,哪怕穿着羽绒服,裸露在外的脚踝已经感受到寒意。   阮然顿了顿,伸手拢起羽绒服的领口,又问徐婷:“你觉不觉得有些冷。”   徐婷闻言,转过头,皱着眉感受了一下,说:“好像是有一点点。”   又说:“但感觉还好哎,阮然姐,你冷吗?”   阮然顿了顿,说:“没事。”   徐婷没太在意地安慰她:“等会跳起来就好啦。”   阮然轻轻地“嗯”了一声。   只是,她的心里始终有些不好的预感。   在后来也逐渐也被证实。   屋里的冷意越来越明显,甚至连徐婷都说:“怎么这么冷,暖气出问题了?”   阮然抬起头,看着台上表演完毕,准备下场的阮安澜。   而阮安澜的目光透过人群紧紧地盯着她,如同贪婪的鬣狗,向她露出一个意味莫测的笑容。   ……是她。   阮然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荔枝舞团结束以后,晨雾上台以前。   两个舞团的人在走廊遇到。   相遇的时候,她们各自都停住了脚步,沉默地对望了一眼。   然后又默契地一不发一言,向各自的方向前行。   阮然与阮安澜正好擦肩。   冰蓝色的长裙与浓丽颜色的民族裙对比鲜明,阮安澜安静地敛眉而过。   却在两人离开前的最后一秒,压低声音说。   “喜欢我的礼物吗。”   “姐姐。”   -   聚光灯明亮地打在舞台上,一切身体的反应都如此明显,无所遁形。   冷风似乎穿过堂吹过晨雾舞团成员们的身体。   她们的身上都起了一层小鸡皮疙瘩,但是不妨事,等音乐响起,她们跳起舞蹈,身体就会重新暖和起来。   只有一个人除外。   作为领舞,阮然和其他所有人的服装都不太一样。她站在舞台的最前方,正中央。长裙是冰蓝色,从领口到脚踝,由白到蓝色的渐变。   上面有细小的碎钻,在明亮的灯光下反射出奇异的光彩。   洁白如玉的胳膊裸露在外,匀称而漂亮。   站在那里,就如同神话中走出的冰雪女神,带着凛冬静默的寒意,遗世独立,不可触碰。   美则美矣,在这样的冬天,却显得过分的单薄。   音乐响起前,阮然闭了闭眼。   明明是干冷的天气,然而冷风吹到身上时,却好像变得粘稠而湿冷,顺着自己的手腕,顺着血管经络的纹路似乎要缠绕他的全身。   把她紧紧勒住,勒到窒息,渗到骨肉里。   蓦地,好像又回到了九年前。   她置身黑暗与寒冷之中,浑身发抖,无论怎么求救,都没有人听见,也找不到出口。   她坐在地上,掌心撑地,触到一片湿黏,仿佛是黏腻的活物,要将她全身吞食。   不要。不要去想……   阮然维持着神思清明,尽力告诉自己。   你现在很安全,你只是在跳一支舞,等到舞蹈结束,你就可以回到温暖之中。   ……你不会再受到伤害。   音乐响起,阮然睁开眼。   目光果断而坚定。   《冬至》是一支很烈的舞。   凛冬将至,万物枯败,大自然的寒冷侵袭前来,带着肃杀一切的杀意。   阮然抬手,动作时缓时急,目光如同富覆有寒冰,头发簪起,如同江湖里的女侠,动作有力而漂亮。   而舞团中的其他姑娘,不管平时是文静而内敛,还是叽叽喳喳热闹活泼,在此刻,都如同凛冽的冰雪,一举一动寒冷而不可侵犯。   如同刀光剑影,不像凛冬妥协。   台下的评委看了,纷纷被这群女孩子们的气质所惊异。   看着这支舞,如同刀锋逼到鼻尖,几乎要斩断额角的碎发。   而当音乐行之过半时,阮然猛地一跳,在半空中旋转。   冰蓝色的裙子随着她的动作展开硕大的花朵,柔软的布料在聚光灯下翻腾着细腻的纹路,闪着细闪,如同冬日阳光下那粼粼的湖水。   如果细看,或许可以看到她颤抖的大臂。   超出了普通跳舞的颤抖,似乎马上就要支撑不住。   然而,下一秒。   阮然抬起手,猛地拔下头上的发簪。   如瀑的黑发随着她舞蹈的动作散落开来,根根分明的漆黑发丝在空中猛地展开,如同绸缎。   没有人看清阮然做了什么,只是下一秒,干净的舞台上,滴下一滴又一滴的血。   在地面溅开,如同怒放的花。   评委席有些骚动。   舞团的其他人也看到了,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然而,在看到阮然坚定地跳下去之后,仿佛没有被任何事影响,便也默契地继续跳着。   阮然自己则咬着下唇。   方才有一瞬间,她几乎要被寒冷吞噬,大脑神思已经变得模糊,无法自抑地想要蜷缩起来,以获取些微的温暖。   但是不行。   她不能在这里放弃。   舞团一起付出这么久的努力,不能就这么被磨灭。   阮安澜以为自己能够轻易拿捏她,也不能让她就这样得逞。   阮然果断地取下发簪,划过大腿。   疼痛骤然袭来,提醒她此时在何处何地。   而疼痛并没有影响她的动作,反而让她变得更加果断而决绝。   她的眼神愈发明亮而冷冽,血色绽放在霜雪覆盖的大地上,如同一颗不服输、不认命的心脏。   一曲结束。   阮然于舞台的最中央落地,抬起头。   随着方才激烈的动作,血滴甚至溅到了她的脸颊,白玉般的脸颊上的几道暗红,颜色对比极为强烈,惊心动魄。   所有人看到她的眼神,都要被摄走灵魂。   而阮安澜坐在下排的座椅上,看着阮然的表现,脸色煞白。   她的手指紧紧地抓着座椅的把手,边缘泛出白色。   怎么会这样?   阮然不是怕冷怕得要命么?为什么能在这样的温度下还能这么的具有表现力和冲击力?   为什么?   她凭什么还能反过来利用自己的缺陷做得这么好?   为什么她永远在争抢自己的东西?   阮安澜猛地呼吸了两下,脸上的恨意几乎要掩饰不住。   与此同时,评委席。   坐在最中央的评委A忍不住颤抖的手。   这支舞太漂亮了,太有生命力了,这是他这些年来第一次见到如此具有冲击力的舞蹈。   尤其是站在最前方的阮然,颇有当年余轻霜翩若惊鸿的风范。   却比她更冷更硬,更为执着。   如果不是评审结果需要和其他评委讨论后,在几日后公布,他简直想立刻敲定结果。   他歪头,对身侧的同事说:“这次的压轴当之无愧了吧,我敢说,这一次演出一定会爆的。”   评委B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有些微的犹豫,含浑地嗯了几声。   台上。   工作人员示意可以下台后,阮然立刻松懈了身体,急促地呼吸着。   演出完,再一次感受到那股彻骨的寒意。她没有低头看伤口,然而随着每一次,伤处都似乎带来了难以言喻的痛楚。   李林英迅速走到她面前,想检查她的情况。   然而由于划伤的地方是大腿中间,在众目睽睽之下并不好检查。   但可以看到的是,鲜血已经浸没了一些布料,裙摆上有比巴掌还要大的血迹。   阮然摆了摆手,轻轻说:“没事。”   又说:“先下去吧。”   演出大获成功,舞团的其他成员却没有心思庆祝,甚至都没来得及和活动的管理人员知会一声,只留下了一个人做后续处理,立刻就打算往医院去。   阮然的舞裙还没有脱,脸上带着妆,清冷绝伦,嘴唇却是口红也遮掩不住的苍白。   她裹着蓬松而硕大的白色羽绒服,胳膊搭在李林英肩头,往前走了一路,血顺着大腿蜿蜒。   刚刚在剧院里虽然已经做了简单的处理,却无法完全止住血。   一行人跌跌撞撞地走出门,阮然由于刚刚已经消耗了太多力气,此刻垂头看着地。   下一秒,视线中出现一只鞋。   舞团的前进步伐也停止了。   阮然似是预感到什么,抬起头。   是沈浮声。   沈浮声的面色不善,那一双常常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也仿佛闪动着寒意,极具压迫感地看下来。   他的眸色漆黑,似乎在压抑着自己翻腾的情绪。   阮然顿了顿。   不知为何,在这样目光的审视下,她就有一些心虚,别开了视线。   过了几秒,阮然感觉到身边的李林英突然微微直起了身,仿佛要松开对她的支撑。   她正随着对方的动作也直起身,下一刻,她惊呼一声,整个人突然腾空而起。   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被男人牢牢抱在了怀里。   男人有力的臂弯支撑着她的腿弯,另一只胳膊则撑着她的背。   她的身体紧紧贴着男人的胸膛,因为没有反应过来,胳膊下意识抱紧了沈浮声的脖颈。   男人偏过头,没有什么情绪地看她。   阮然有些怔忪地回望过去,嘴唇微颤,似乎想说些什么。   男人却转过头,对着舞团的其他成员点了个头。随后转身,几步走向不远处的车上。   车门已经打开了,沈浮声微俯下身,将阮然放到了宽大而柔软的后座上。   沈浮声的胳膊很有力量,分明面色沉沉,有山雨欲来之势,动作的时候,却并不突兀,而是像面对珍视之物般的轻柔。   沈浮声把阮然放到另一侧的门旁,让她打横坐着,腿向上放在座椅上。   安顿好后,又一手握着阮然的脚踝,矮身进入门中,将她的脚踝安置在自己的腿上。   上来之后,也仿佛忘了松开一般,滚烫的掌心贴着阮然冰冷的脚踝,几乎为阮然带来战栗。   阮然这才想起来问:“你怎么来了……”   沈浮声看她一眼,并不答话。   对坐在前方的许焕说:“去医院。”   许焕答:“是。”   车子轻缓地启动,仿佛没有什么震动一般在马路上疾驰着。   但是速度很快,将将在限速线之下。   车内仍是沉默。   阮然抬头望向男人的侧脸,男人的下颌紧绷着,线条尤为清晰。   阮然如薄翼一般的睫毛扇动着,轻轻开口:“你……”   沈浮声并不转头,转过眼,瞥了她一下。   阮然被那一眼看得有些退却。   沈浮声生气了。   可是,为什么。   她从未见过沈浮声是这样的,五官都紧绷着,似乎在极端的怒意之下,又潜藏着极端的痛苦。   是痛她所痛,似乎比她更痛一般。   阮然一瞬不瞬地望过去,也不知怎么,下意识解释道:“我没事。”   沈浮声没说话。   过了几秒,他转过头,将阮然的裙摆往上推,露出血迹斑斑的绷带。   阮然那个时候,为了保持清醒,扎得口子有些深,因此也难止血。   “你没事。”看着伤口,沈浮声平静地复述。   随后,他抬起眼,和阮然对视,冷笑一声:   “阮然,你没信用了。” 第36章 好像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   阮然怔了怔。   在沈浮声有些冷淡的审视下,她没来由的感到一股心虚。   阮然的目光躲闪了一下,过了几秒,却还是迎上去,尽量真诚地解释:“真的,已经不疼了。”   沈浮声没答话,只是抬起手,似乎要往阮然的伤口上按。   阮然猝不及防,下意识想往旁边闪躲,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口,轻轻嘶了一声。   沈浮声的手自然没有落下。   他的手掌停到半空,抬眼看她,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好,继续撒谎。”   阮然:“……”   她挣扎着反驳道:“只是一点点疼……”   而沈浮声像一个不听犯罪嫌疑人辩解的无情法官,一条一条翻起旧账:“第一次,十三天前的晚上,你告诉我心情挺好。”   “第二次,十二天前的早上,我让你受欺负了告诉我,你跟我说,没有。”   “然后今天,就一个预演,你能把自己的腿划成这样。这就是你的没事,是么?”   阮然不说话了。   她微微咬着下唇,抬眼望着沈浮声。   阮然眼睛的形状很漂亮,是典型中国古典美女的长相,眼头圆润,眼形狭长,眼尾微上挑。看着人的时候很有距离感,又带了点天然的倔强。   像是想要达成的事,无论受多少伤,也不会低头,也不会妥协。   沈浮声看着她,她的眼神那样清澈,一瞬不瞬的望过来。   原本怎样都不会动摇的,此时却因为他的态度,而有一些犹疑与无措。   沈浮声暗叹一声。   阮然看到,沈浮声的肩颈松懈下来,连带着方才绷紧的下颌、肩膀布料的弧度也不复冷峻。   那股冷冽的气势褪去了,随之而来的,竟然是一种深重的无奈。   让他在一瞬间看起来,竟然有些疲倦。   阮然微睁大眼,有些诧异。   而沈浮声不再看她,而是探过身,从和上次一样的烟盒里拿出一根烟放在嘴里。   并不点着。   而是半阖上眼,头微往后仰,抵在靠椅上,深吸了一口,仿佛能从未燃的烟中汲取一些什么。   车厢内一片沉默。   过了会,沈浮声转过头,看窗外疾驰而过的景象。   “阮然,”沈浮声的声音传来,“你还欠我两个要求。”   阮然愣了愣,不知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是。”   “别再伤害自己了。”沈浮声并不看她,只是说,“这是第一个。”   -   许焕将两人带去的,是北城的一家口碑极好的私立医院。   似乎是因为提前打过招呼,刚一过去,还在门口的时候,就有一堆医护人员守着,让阮然坐上轮椅。   阮然:“……”   轮椅是坐上了,后续也一路绿灯。   几乎没有什么磕绊的,阮然就做完了检查,清理完了创口,打了破伤风,挂上了吊瓶,办理好了住院手续。   阮然:“……为什么还要住院?”   此时此刻,她已经靠在高级私人病房的病床上。   病房是单人间,配备有完善的生活设施,包括陪床和一间单人书房。   与其说是住院病房,更像是一个带有医疗设备的小套间。   平心而论非常舒适,但是……   沈浮声恢复了那副清闲的表情,坐在她的床边,抬头看了看床侧的吊瓶,似乎是心情不错,回答道:“你刚刚答应我的。”   阮然:“?”   阮然努力回想了一下,犹豫着说:“我只是答应你不会再伤害自己……”   沈浮声说:“生病了不住院,不就是伤害自己。”   阮然:“……”   沈浮声:“阮然,你不会是想要出尔反尔吧?”   阮然:“。”   先不说这点小事到底至不至于住院,沈浮声这个态度,分明是抓住了她刚才答应他的话,什么事都要上纲上线。   阮然犹豫着,还想反驳沈浮声。   沈浮声却看了她一眼,表情沉静,似乎是做好了同她争论一番的准备,只等着她奏响辩论第第一炮。   阮然:“……”   算了。   住上一晚,没什么事,或许就能出院了。   反正今天辗转的地方太多,她也不想再折腾了。   可能是失血消耗了一些精力,也可能是重新回到温暖的室内,因此变得懒洋洋的,阮然没有和沈浮声说太久,很快,打了个哈欠,就有些困了。   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而沈浮声立在床边,低头看着女人。   良久,他抬起手,轻轻碰过阮然的鼻梁、眉间,描摹着她清丽的五官。   睡着了就没有那样的距离感。瓷白的脸颊上,睫毛随着呼吸的起伏微微颤动着,像是待开的花。   看了一会,沈浮声收回手,掩上房门,离开了病房。   -   医院,独立吸烟区。   只有沈浮声一个人。   早上还干冷的天气,此时似乎起了些雾,风拍到脸上,冬天寒冷的水汽贴上皮肤,又凉又湿。   沈浮声双臂撑在栏杆上,望着外面的雾。   男人抽出方才那根一直没有点着的烟,此时熟练地拿出打火机,点着。   尼古丁与沉香的气息吸入肺里,灌过一圈,又缓缓吐出。   沈浮声很少耽溺于什么事,也并没有吸烟的瘾,很偶尔的时候,才会想要吸一支烟,缓解心头的情绪。   而这些偶然大多数和一个人有关。   那个人此时安然睡在病房里,对他的那些心绪一无所知。   “沈总。”抽到第三支烟的时候,许焕站到了他的身后,“您让我查的资料。”   沈浮声转过身,接过资料。   许焕递给他的资料有一指厚,里面配有照片和文字,细致地讲述了阮安澜这些年的活动轨迹。   以前的时候,沈浮声也知道阮安澜的存在,但他观察一段时间,觉得问题不大,就没再太放在心上。   因为阮然和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在大学上到一半的时候,阮安澜甚至出国,从此和阮然再也没有联系。   只是前一阵,网上有了阮然和阮安澜捆绑的热搜,陈庆告诉他阮然要撤掉热搜的意愿很坚决,便让他产生了隐约的怀疑。   后来,阮然回到家,心情明显不佳,他查了一下,得知那天阮安澜曾经出现在晨雾舞团的办公室。   那之后,沈浮声就让许焕着手更细致地调查阮安澜的事迹。   而原本,沈浮声在听说阮安澜会参加这次预演后,还多出个心思,派人到现场盯着。   却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问题。   接到电话的时候,沈浮声立刻放下了正在召开的董事会议,命令许焕立刻开车抵达剧院。   在商场上浸淫久了,沈浮声对于危险与恶意有很强的嗅觉,经常能及时作出反应。也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够在尔虞我诈之中占据高地,很少吃亏。   却没想到,这一次,他还是太慢了。   他翻开阮然的简历,入目就是阮安澜的证件照,笑得温婉客人,好像是被千娇万贵养出来的公主一般。   再往下,看具体的个人履历。   十八岁那年,考入了舞蹈学院,大二的时候,因为和学校老师勾连的丑闻被曝出,一时间还闹得挺大,就选择了压下丑闻,到国外发展。   从此和阮然没有什么交集,直到最近回国。   阮安澜为了拿出去好听,对自己的个人履历做了一定程度的粉饰,但是递交到沈浮声手里的,都是最质朴的事件陈述,撕破一切外在的粉饰,直接看到最真实的她。   撇下那些腌臜事不论,但从生活轨迹上看,可以说,除了阮然刚回阮家的那段时间,阮安澜和阮然的生活没有其他交集了。   “我调查了北城大剧院,”许焕立在一侧汇报道,“除了暖气坏了,导致室内有些冷之外,没有其他异常。”   “暖气坏了?”沈浮声的视线离开报告,淡声问道。   “是的,”许焕答,“据负责人说,因为热水管道冻裂,导致供暖出现了问题。发现问题后,他们紧急派人抢修,很快就修好了。不过……”   许焕犹豫了一下,有些奇怪道:“并没有查到相应的维修记录。”   暖气被人动了手脚是一目了然的,但许焕不明白的是,阮然这一次划伤自己,和暖气的关系是什么。   沈浮声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沉思了一会,说:“知道了。”   -   抽完几支烟,沈浮声没有在吸烟区久留,很快回到了阮然的单人病房。   门口被他留下看护的人见到他,低头打了声招呼。   阮然也许是累得狠了,仍在沉沉睡着,输液瓶一滴一滴往下滴。   她睡姿很乖,手放到身侧,一直都没有动。   沈浮声将资料放在一边,注视着阮然的面容。   心里缓缓想着。   十八岁那年,从灵泉寺出来后,他将阮然送回阮家,是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诚然,沈浮声鲜少后悔,也不常回顾往事。   他的决定永远冷静果决,仅有的几次质疑,都是因为阮然。   那个时候,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当时也不过十八岁,背负着父母双亡的刻骨深仇,一举一动都被沈家那帮人盯着,时刻保持警惕,心思缜密地筹划反击,几乎是刀口舔血。   这样的日子,连自己都自顾不暇,又怎么能再暴露出他其他的牵挂。   于是他写了一封匿名信,以阮然母亲的口吻告知阮南霆,说自己尚有一笔遗产,要求他将女儿安全无虞地抚养大,在阮然十八岁成年时,那笔遗产便会自动交给阮南霆。   信中说会雇了人监督这件事,告诫阮南霆不要耍心思钻漏洞。   沈浮声当时觉得,这样阮然回阮家,起码能吃饱穿暖,将眼睛治好。   其余的,他也不指望阮家能给太多。便想等他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再去找她。   后来沈浮声意识到,他回去得太迟。   再见到阮然时,她满心满眼,都是沈敬臣那个自我意识过强的私生子。   那是他第一次质疑自己的选择。   第二次质疑,则在此刻。   他想起来自己这次回国后第一次见到阮然。在那场拍卖会上,大家都穿得非常温暖,只有阮然穿着舞裙,表现并不明显,却还是有些冷的模样。   才会买下那条披肩,希望能让她暖一点。   后来,他和阮然同居,也察觉到对方对于温度非常敏感。   在寒冷的冬天偏好温暖,甚至有些偏烫的东西。同时,从不靠近冰箱,从来没有见她往里面放,或者拿过什么东西。   一旦出门,就要裹得严严实实,生怕有一丝风落进来。   这些生活细节,阮然平时的表情动作都隐藏得很好,但是喝醉的时候,却会委委屈屈地对他说,觉得冷。   他以前只是以为体质问题,便把每一套房子的暖气都烧得很足。   可今天发现事情好像远远不止如此。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阮然这些年在阮家过得到底如何,那些尚算光鲜的表象下,是否千疮百孔。   他一无所知。   -   阮然醒来的时候,日薄西山。   手上的针已经被拔了,腿部的伤口也从尖锐的刺痛而变成了很和缓的隐隐的疼痛。胳膊被好好地收回了被褥里,周身干燥而温暖。   夕阳落下的薄光透过不远处阳台的窗户,照在她洁白的被褥上。   好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长这么好的一觉,醒来的时候,甚至还有一瞬间的不真实感。   阮然转过头,发现不远处的阳台上,沈浮声背对着她,站在那里。   夕阳将他深黑色的西装上打上一层薄光,他站在半明半暗之中,身材优越,肩宽体长。在空荡的阳台中独自立着,乍一看去,就像是一个有些寥落的背影。   阮然的目光顿了一顿。   她没有想到,自己醒来后,竟然第一眼能看到沈浮声。   或者,再往前推一推。   她从大剧院出来的时候,也没有想过沈浮声会来接她。   阮然顿了顿,免不得想起上一次去医院的时候。   实际上,因为经常演戏或者跳舞,阮然的体质不错,鲜少生病。   上一次,还是因为刚毕业的时候接戏太多,累晕在片场。   当时剧组的其他工作人员七手八脚地把她送到了医院,输了葡萄糖。   随后其他人又马上回去赶拍摄进度,只留了小灿在一边,等她醒来。   但阮然真正醒来的时候,小灿正好去了卫生间,并没有在房间里。   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睁开眼,目光所及的,也是这样的黄昏,巨大的落日西沉,夜幕即将笼罩,空气介于明与暗之间,细小的灰尘浮动。   那一瞬间,阮然难免陷入某种情绪,只觉得人生而寂寞。   在漫长的生命长河中,和所有人的相遇,不过是一瞬。   而生命中总有某些时刻,需得独自面对。   可是此刻,她在同样的黄昏中醒来,一转头,看到那个与她协议结婚的丈夫。   背对着她,倚靠在阳台的栏杆上。   好像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只等她醒来。   阮然静了静,正想开口说话。   沈浮声却动了一下,转过身来。   正好对上阮然望过去的视线。   背着光线,沈浮声的五官和表情看不分明。   好在对方顿了一顿,很快走了进来,走到了室内明亮的光线下。   走进来的时候,沈浮声说:“醒了。”   又问她:“饿不饿?”   阮然这才发现,自己中午前就睡了过去,没有吃午饭,现在又到了晚饭的时间,确实是有些饿。   沈浮声似乎也是随口一问,实际上早已经知晓她的答案,他抬手按了一下床头的铃,很快就有食物送了进来。   是比较清淡的清粥小菜,颜色不算浓烈,却飘着清香,让人食指大动。   两人份,一份摆在阮然床上的桌上,而沈浮声拖了凳子坐在一边,在旁边的桌前吃起了自己的那一份。   一时没有人说话,阮然喝了两口粥,想起什么,有些犹豫地问:“你一直在我这里,会不会耽误工作?”   沈浮声看了她一眼:“要是非得我才能运转下去,那帮人也别干了。”   阮然:“。”   过了几秒,沈浮声又说:“自己都这样了,还挺会为我操心。”   阮然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其实自己也没怎么样。   不过是腿上多了一道伤口,甚至都不影响走路,强制住院更是无稽之谈,要让她再坚持跳一场舞也不是不行。   平心而论,其实完全不需要沈浮声呆在这里。   但她没有这么说。   究其原因,或许心里也有半点私心。   她是不想让沈浮声离开的。   就好像一个贪心的、不懂事的孩子,无意从别人那里获得了糖果,因此哪怕觉得不应该,也舍不得再还回去。   其实本质上,她也是这样自私的人。   阮然埋下头,又喝了一口粥。突然听见沈浮声问:“为什么?”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阮然怔了一下,却立刻明白沈浮声问的是什么。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需要她拿着簪子划自己的腿,才能继续将舞跳下去。   阮然犹豫了一下,几度开口,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那是很久之前的故事了。   曾经的阮然尝试将这件事告诉南霆,然而阮南霆却并没有放在心上,还说她小题大做。   后来碰壁的次数多了,阮然便也习惯了沉默不语。   而在那件事以后,至今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真相从未被揭穿,公平也没有到来。她也恢复了基本正常的生活,走出了过去。   现如今,哪怕告诉沈浮声,又有什么用处呢?   这么想着,阮然便简单地说:“只是有些怕冷。”   沈浮声审视了她几秒,目光平静,却没有离开。   几乎让阮然感觉到,他其实看穿了她简单回答之下的隐瞒。   好在过了几秒,沈浮声收回视线。   又说:“下午的时候舞团的人来过,但看你睡着,就又走了。”   阮然偏头看到柜子上的鲜花与果篮:“她们拿来的?”   沈浮声“嗯”了一声。   又说:“那个叫徐婷的,太能哭了,用了大半包抽纸。”   阮然怔了怔,随后有些无奈地笑了。   “这孩子……”   心里也有一丝触动,她和舞团的这些人明明都还没有认识太久,但好像她们这些人之间已经绑起了紧密的纽带,彼此关心,不会轻易被拆散。   “所以,”沈浮声说,“下次做这种事之前,过过脑子。”   阮然抬起眼,发现沈浮声已经放下筷子,沉静地看着他。   “……我知道了。”阮然说。   “你知道了,”沈浮声点点头,又做出一副耐心聆听姿态,“那么,你有什么具体的行动吗?”   “……?”   这个需要什么具体的行动吗?   阮然思考了一会,试探问道:“我以后,不这么做了?”   “拿什么保证?”   “……”   沈浮声步步紧逼,阮然竟然有一丝不适应,她抬眼看着沈浮声黑黢黢的眼睛,几次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需要拿什么保证吗?她不做,不就好了吗?   看了她几秒,沈浮声笑了一声。   站起身,走到房间另一头。从包里拿出来一叠纸。   一边走过来,一边说:“拿信用保证么?你的信用已经是负的了,需要我再提醒你么?”   沈浮声将白纸黑字的一叠纸放到阮然床上。   《婚前协议补充协议》   “……” 第37章 是她多心,还是沈浮声对……   在沈浮声的胡搅蛮缠之下,阮然最终在那张补充协议上签了字。   其实乍一看,那一叠普通协议更像是一个玩笑,并没有什么涉及利益往来的内容,不过是日常行为的一些约定。   如若不遵守,惩罚则是空口吃柠檬。   ……跟玩儿似的。   不过这套协议也不仅仅对她生效,对于沈浮声来说,也有一样的效力。   不管怎样,顶着沈浮声虎视眈眈的目光,阮然还是签下了这张甚至不知道有没有法律效力的文件。   晚点的时候,梁苏打来了电话。   “然然,今天的预演还顺利吗?”   阮然怕她担心,便回答:“挺好的。”   坐在一旁处理文件的沈浮声闻言,看了阮然一眼。   梁苏又说:“那就行,”她转而道,“对了,我最近在做相关内容,正好看到那个法国的舞蹈比赛,是个人拍摄视频送去参赛吧?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这个比赛是阮然刚来到晨雾舞团时,李林英告诉他的。   后来在准备这次群舞的时候,阮然也着手准备了一下。   这个比赛要求每个人提交上来的舞蹈围绕比赛提供的主题进行舞蹈创作,而这一次,比赛给出的主题为《恐惧》。   要求舞者用身体的语言将恐惧表现出来。   阮然曾经想过该如何切入,该用什么样的主题来表达。想了许久,还没有拿定主意。   好在,离提交的截止日期还早,她便也没有那么着急,一边在团里准备着表演,一边细想着。   “还在准备。”她这样告诉梁苏。   “嗯嗯,你需要什么资料告诉我,我现在整理了不少东西。”梁苏说。   梁苏这一次电话过来只是为了和阮然聊聊天,说完这个话题,接下来她们又聊了一下梁苏生活工作上的琐事,到最后,梁苏冷不丁问:   “哎,你现在和沈浮声的关系怎么样了?”   阮然下意识抬眼,看了下沈浮声。   而沈浮声也仿佛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和她对视。   阮然:“……”   当事人就在这,这让她怎么说。   顿了顿,阮然含混地回答道:“就、挺好的……”   “所以他是喜欢你吗?”梁苏丝毫没有察觉到阮然回答背后的犹疑,兴致勃勃地问道。   阮然按下手机侧边的键,调小了手机播放的音量。   虽然她是通过听筒听的,但保不齐听筒的声音有些大,被沈浮声听见。   阮然压低了声音,说:“没有,我之前问了,是说他们公司真的……”   说了一半,想想沈浮声跟人精似的,要是真的全部说出来,搞不准要被猜出来在聊的话题。   便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踩上拖鞋,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   “我等会和你说噢……”   然而,还没走到门口,阮然就感觉自己的肩膀被轻轻触碰了一下,她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   动作太大,好巧不巧,耳垂就碰到功放键。   下一秒,梁苏调侃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怎么啦?沈老板跟你在一块,你说不出口啊?”   阮然:“……”   阮然这一辈子就没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在沈浮声带点探究又带点调侃的目光下,她难得有些手忙脚乱。   她连忙截住一无所知的好友的话头,含混地说等会再打给她,迅速挂了电话。   然而,阮然立刻发现,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挂了电话之后,房间里就静了下来,而她就不得不抬头,与沈浮声对视。   ……她刚刚就应该直接走出去才对。   沉默中,两人对视几秒。阮然的脑子转得飞快,最后试图避开话题,没什么底气地反问:“你刚刚碰我做什么?”   沈浮声挑挑眉:“让你记得穿件外套。”   阮然原本想的是走廊里也应当有暖气,就没想着穿外套的事。   没想到沈浮声还专门提醒她。   她怔了怔,慢吞吞地回答:“……噢,谢谢。”   沈浮声:“不客气。”   ……   又是沉默。   ……好尴尬。   阮然思忖几秒,一埋头,一转身,从椅子上随便拉起一件外套,就准备往外走。   步伐都有些乱,几乎都算是逃了。   结果逃到一半,又被沈浮声叫住。   “哎。”   阮然一个激灵,立刻转身,刚想好说辞,这会就一股脑地倒出来:“刚刚只是和梁苏讨论你们公司员工福利问题没有谈论你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说完自己:“……”   沈浮声顿了几秒。   眼底压了一丝笑意,和缓地回复:“我只是想说,你的衣服拿错了。”   阮然:“……”   她绝望低下头,看到手里的深黑色西装外套,指尖是西装布料的粗糙质感。   她今天穿的是羽绒服出门,这一件西装,显然来源于沈浮声。   只听沈浮声还在继续:“不过——你要是想穿我的,跟我说一声,我也不会不答应。”   “……”   阮然干巴巴地:“不用了,谢谢。”   沈浮声礼貌回答:“不用客气。”   “……”   可能是被沈浮声调侃了太多次,阮然只觉得脸上有些烧得慌,难得生了些脾气,抬头看了沈浮声一眼。   沈浮声轻声笑了。   -   这么一折腾,阮然干脆也不给梁苏回电话了,直接回到床上,给她发了条微信。   【沈浮声和我在一个房间,不方便聊语音】   梁苏:【???!!!你跟他都睡一张床啦???】   阮然:……   一个房间而已,梁苏是怎么眼瘸看成是一张床的。   梁苏却振振有词:【都这个点了,你们还没有各自洗漱回房睡觉,那不就是要睡一张床的打算吗?】   梁苏下班晚,是确定阮然还没睡,才拨电话给她的。这会确实也挺晚了,已经是十一点多了。   阮然是因为中午睡了太久没有困意,才到现在还没睡的。   梁苏这么一说,阮然竟然觉得还挺有道理。   如果不是今天有意外情况的话。   梁苏又说:【哪怕不是一张床也看得出来你们的关系突飞猛进啊,所以那会你本来准备说什么?你问了他们公司怎么?】   阮然回道:【他们助理说确实有一个这样的活动,所以可能是不同公司不一样吧】   梁苏发了个若有所思的表情包。   又说:【也确实有道理,很多事情脱离了语境看就会有点奇怪。就好像我们公司有一个弟弟最近天天给我送奶茶外卖,同事们都说是喜欢我。不过,他跟我说是拿我躲躲桃花啦,让我别管他就行。】   【长得还挺帅的,我就没介意!】   阮然:……?   不是?你这个看起来真的有点奇怪?   和梁苏互道了晚安之后,阮然迟迟没有睡着。   刚刚聊天的内容,好像石子投入水面,震起轻微的涟漪。   她想起了今天下午,自己一睁开眼,就看到远处的沈浮声。   包括之前那么多次,投资会议上的时候,拍卖的时候。   好像无论什么时候,她一回头,沈浮声就永远在。   可是这些……说明了什么?   是她多心,还是沈浮声对她……   或者,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她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   阮然望着天花板的黑暗,有些出神地想着。   本质上,阮然是有一些慢热的人,就好像,她认识沈耀很多年,才最终对沈耀表白。   而现在,她和沈耀分手也没有太久,后来又与沈浮声签署了协议婚姻,名义上已经有了丈夫,就一直没有投入到下一段感情中的打算。   从来就没有想过感情相关的事情。   阮然又瞥了一眼刚刚去了隔壁书房,体贴声称“要给她留下独立私密通话空间”的沈浮声。   书房的台灯是暖亮的黄色,透过半掩的房门,像是一团温暖的、让人心生向往的光。   一时也没有办法想太清楚。   夜已经深了,万籁俱寂,远处的居民楼已经熄掉了一些灯光。   阮然把手机放到床头,整条肩膀藏进被窝,没有再想更多,而是陷入睡眠。   -   第二天一早,阮然是被一种微妙的预感唤醒的。   她一睁眼,就看到五六个脑袋凑成一朵花似的,悬在她的脸上,把她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舞团的成员们。   一大早就坐了车,齐刷刷地来她的病房探病。   阮然:“……”   徐婷看见她醒了,两嘴一撇,又想哭:“然然姐,你终于醒了……”   阮然揉了揉太阳穴,直起身,抓起桌上剩下的那小半包纸塞到徐婷的手里:“……我没事。”   徐婷眨巴眨巴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又收回了眼泪。   李林英这会也站了过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腿上好点了吗?”   阮然说:“没什么事,已经不疼了。”   徐婷也凑过来问:“可是然然姐,你昨天为什么要划开腿?是不小心吗?”   另外一个成员说:“怎么可能不小心,本来就没有取簪子这个动作的。”   阮然顿了顿,想自己昨天的举动那样突兀,估计也吓着了不少人。不给一个解释也说不过去。   就像和沈浮声说的一样,对她们讲:“我其实是有些怕冷,冷的时候意识会模糊一些,昨天就……”   “那你也不能伤害自己啊!”徐婷板着脸,小大人似的训斥道。   阮然正打算说知道了,徐婷却大着嗓门喊沈浮声。   “沈老板!你也不管管你老婆!你看看,她都这样了!”   “……”   阮然这才发现,沈浮声一直在房间的那一头,只是刚才自己的视线被这些舞团成员挡着,才没有看到。   沈浮声听见徐婷呼唤,笑了一声。   “她跟我说不会再这样了。”   “口头说说可不行,得写保证!”徐婷气势汹汹的说。   阮然:……   说实话,其实保证也已经写了。   她无奈地看了眼沈浮声,沈浮声站在人群之外,目光穿过那些姑娘们,看着阮然。   眼底的笑意非常明显,一副袖手旁观的模样。   阮然瞟了他一眼,硬着头皮说:“保证不会再犯了。”   徐婷说:“那再犯怎么办?”   阮然有些没辙:“……吃柠檬?”   徐婷:?   这酷似真心话大冒险的惩罚措施是怎么回事?   不好一直在床上和大家聊天,阮然起身简单洗漱了一下,又回到房间里。   徐婷她们被李林英打发走了,沈浮声也出去接了个电话,这会房间里,就只有李林英一个人。   李林英沉默了一下,一向冷硬的表情难得浮现出一丝内疚:“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和娱乐圈其他的那些绣花枕头一样,来舞团就是玩票,对你的态度也不好。”   她诚恳道:“我向你道歉。”   阮然一愣,忙说:“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怎么突然这样。”   李林英说:“其实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和你说,但后来又不知要怎么说出口。这次预演你这么做,我才觉得,是我逃避太久了。”   阮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说:“没事,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舞蹈,一心为舞团着想。”   其实阮然扪心自问,她很难有李林英那样的纯粹。这些年,她说是因为沈耀放弃舞蹈,但这其实也代表着,她并不是非舞蹈不可。   毕竟后来拍戏,她自己也很乐在其中,得到了许多。做出那样的决定,也没有太后悔。   现在决定回来跳舞,一方面,是想解开周生林与她之间的心结。另一方面,也是想尝试一下生活的其他可能。   李林英笑了笑,又说:“你怎么会怕冷到会意识模糊?听起来很严重,去看过吗?”   阮然顿了顿,说:“之前去看过,也做过一些治疗,其实现在,比以前已经好很多了。本来觉得日常生活已经够用,没想到还会遇到这样的场合。”   李林英说:“以后还是不要太勉强。”   正聊着天,李林英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电话号码,朝阮然示意了一下,便接了电话。   电话时间并不长,李连英只简单的回了几句语气词,便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她对阮然说。   “刚刚得到消息,压轴是我们,基本已经定了。”   -   与此同时。   阮安澜挂断了电话,脸色阴沉。   荔枝舞团的团长看着她,语气犹疑:“安澜?是什么事?”   阮安澜没有说话。   紧接着,荔枝舞团的团长电话铃声也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阮安澜,小心翼翼地接起了电话。   在听清电话那头说的是什么之后,她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   “……什么?舞团解散了?为什么?”   然而,团长似乎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对面就挂断了电话。   团长的嘴唇颤抖着,好像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她的脸色很难看,扭头看着阮安澜,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求助道:“怎么会?安澜?怎么会这样?我们的舞团被解散了,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实际上,荔枝舞团这些年的情况并不好过。   因为之前出过一些丑闻,舞团的名声并不算太好,虽然外界知道的人不多,但是行内的工作经常被排挤。   这次,好不容易争取到北城大剧院的表演,她们不管平时怎么样,也还是有一些事业心,都想好好把握住这一次机会。   可是团长苦于舞团内成员的基本功都不怎么样,资金也有限,硬件条件也算不上多好。   说实在的,以这样的情况去上场,只有被其他舞团对比的份。   就在这时,阮安澜几乎是神兵天降,带来了她们亟需的资源和资金。   告诉她们,只要她们听阮安澜的安排,就一定能够拿下这一次压轴的机会。   唯一的要求,是让阮安澜当领舞。   她们原来并不相信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会发生在她们的头上,然而阮安澜诚意十足,不仅替她们一手置办了指导老师和服装的事情,更是带来了全新的编舞。   几次训练过后,她们就对阮安澜充满了信任。   甚至在知道阮安澜安排了一些不太干净的手段之后,也选择了默许。   本来她们就不是特别正直的舞团,为了达到目的,其实不太在意过程。   反而和阮安澜沆瀣一气。   因此当舞团的团长一接到上面的通知说要解散舞团,她的第一反应也是求助于阮安澜。   然而此刻,阮安澜的脸色也极差无比。   她刚才接到的电话是来自于她联系的评委。   这一次比赛,阮安澜主要联系了两个人,一个,是帮助她将暖气停掉的剧院后勤负责人,另外一个,则是这个评委。   她原本相信,只要暖气停掉,阮安澜的队伍就绝对发挥不出来实力。不过为了保险,她又找了评委帮忙拿第一。   方才,就是这个评委告诉她,这次演出他没有能力帮她拿到压轴的位置。   为什么?这个评委其实话语权很重,如果说不行,只能是因为有人施压,可是,会是谁?   沈浮声吗?不可能。   沈浮声和阮然不过是商业联姻,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点小事去帮她调查?   那么,是阮然自己?   确实,阮然现在和几年前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了,遇到事情会追究到底,如果是阮然自己要将这件事彻查到底,也不是不可能。   可阮然什么时候有这么大本事,在真相还没有查明的情况下,就能直接取消一支舞团的参赛资格?   阮安澜强压着镇静思索着,舞团团长还在等待着她的帮助,眼巴巴地看着她,嘴里嘟囔着乞求的话语。   “吵什么吵?”阮安澜不耐烦地说,完全没有将舞团解散的事和自己正在思考的事联系在一起,只是随口说,“解散就解散了,就你们那点功夫,如果不是我的帮忙,早该饿死了!”   说完阮安澜不顾团长因为惊讶而睁大的眼,咬着下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一次比赛失败了不要紧,虽然现在阮然能和她打上一个来回,不像以前那么不堪一击了。   但是既然她回来了,就不会让阮然嚣张太久。   说白了,现在阮然手段硬成这样,不就是因为她与沈浮声的商业联姻?   失去了这段联姻,她还会剩些什么? 第38章 悬空的一颗心脏就落了下……   腿伤这点小事,阮然硬是让沈浮声在医院里压着,住了整整五天院。   这五天来,沈浮声甚至也没去公司,每天在书房里处理工作。沈浮声的电话会议很多,阮然经常会听到他嘴里讲一些听不懂的名词,除此之外,祈使句也很多,常是果断和干脆的命令。   还有,说“不行”的时候比说“可以”的时候要多得多。   总的来说,是一个自律严苛,不苟言笑,会让下属有些怵的老板。   但阮然与他单独相处时,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究其原因,沈浮声与她相处的时候,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总会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要求,然而那些要求也并不真的要她做些什么,让她花费什么时间和精力。   加一个微信,分享一次日常,签署一叠补充协议,如此而已。   也很少像拒绝下属那样,真正拒绝自己的什么要求。   ——除了出院这件事。   “医生说你还需要住院。”在阮然再次提出出院的请求后,沈浮声随口拒绝道。   “医生都没怎么来了。”阮然指出。   这是实话,除了两天一次的换药,医生确实已经不怎么来病房了。   沈浮声看着她,思忖两秒:“你是嫌医生不够负责。”   阮然:“……”   她不说话了,无奈看着沈浮声。   沈浮声接收到她的目光,本来还严肃地回望过去,最后也闷笑了两声。   “实在想出就出吧。”   顿了顿,沈浮声又说:“但是,先不要回去跳舞,等完全好了再去。”   阮然:“演出快到了——”   沈浮声没说话,甩了甩手里那沓补充协议。   阮然:“。”   不过,即便是她想去跳舞,李林英也死活不让她去了。   甚至告诉她,舞团平时的门是锁着的,除非她伤好了,不然不会为她打开。   也正是因为如此,阮然突然多出来了十几天的个人假期。   既然不用去舞团,出院之后,沈浮声和阮然便搬回了沈家的老宅。   据沈浮声的说法:是这里没有练舞室,阮然不会趁他不备去练舞。   比防贼防得还严实。   阮然也不再争了,正好留下这几天,放空一下脑子,思考一下那场个人舞蹈比赛的主题。   其实,恐惧这样的主题,于她来说,本应不算太难。   她自身便有恐惧的事物,感情上并没有欠缺。   但在表达时,却还是磕绊。   究其原因,阮然并不想只去表达恐惧本身,那种窒息般的绝望感。   但,如何战胜恐惧,她仍然没有头绪。   沈家老宅里也有为阮然准备的卧室,和沈浮声在同一层。是隔壁。   户型和房间物品的摆设都很相似。   踏进卧室房门时,阮然突然想起,在一墙之隔的房间里的窗边,她为沈浮声戴上袖扣,却被调侃为戴上戒指。   离那时已经有一些日子了。   而自己和沈浮声的关系,似乎和那时有了微妙的不同。   具体哪里不同,好像也说不太清楚,除去那两本似是而非的结婚证,其他的就感觉好像……   好像更亲密一些。   出院是在上午,下午的时候,阮然在沈家老宅看了一些材料,尝试整理一些思路。   而沈浮声也延续在医院的传统,在家里继续办公,并没有去公司。   晚些的时候,他们一起吃了饭。   管家爷爷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阮然顾念着这几天住院,总吃东西却没什么运动,担心影响身材,就没吃太多。   倒是沈浮声看了她几眼。过了一会,管家爷爷把每样菜挑出来一小份,每份装到一个小盘里,摆在阮然的面前。   阮然有些困惑地看向管家爷爷,管家爷爷却没事人似的离开了。于是,她的目光只能投向坐在她对面的沈浮声。   沈浮声的视线扫了扫她纤瘦的手腕,说:“这些都是你的。”   阮然有些为难地看了看面前那些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分量却是不小的饭菜。   她自己已经是五分饱,本就已经打算放筷了,便说:“吃不完的。”   沈浮声喝了口粥,闲闲道:“劝你还是不要这么说。”   阮然:“?”   下一秒,管家爷爷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上还抱着一盅汤,摆到阮然的面前,埋怨道:“怎么就吃不完了?那是嫌弃我做的不够好吃了?”   阮然微震,面对着一脸怒容的管家爷爷,立刻解释道:“……不是,很好吃,就是这个分量有点……”   管家爷爷道:“你这么瘦,这点根本都不算什么。年轻人啊,天天净心想着减肥,一点儿都不注意身体……”   顿了顿,又质问道:“还是说,其实就是不想吃我做的呢?”   这双管齐下的,管家爷爷一边发表关于养生的长篇大论,一边道德绑架。阮然有点怵,连忙截住了爷爷的话头,承诺一定会吃干净。   管家爷爷心满意足地离开。阮然抬头,看到沈浮声眼神里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笑意。   “是你安排的吧?”阮然静静地问沈浮声。   沈浮声一脸无辜地反问:“我安排什么?”   阮然懒得跟他再斗嘴。   就还是吃掉了那些食物。   胃里撑得沉甸甸的,却带着一种暖热的充实感。   晚上睡觉前,阮然侧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无垠的夜空。   沈家的老宅在偏郊区一些的地方,因此窗外没有高耸的林立的大厦,夜空尤为辽阔深远。   这天天气晴朗,月明星稀,一轮亮白的银月悬在天际,背景是如墨般的蓝,澄澈而漂亮。   冬天的夜晚不像夏天,没有蛙叫和蝉鸣,如落雪般寂静。   阮然在暖和的被窝里很快闭上眼,陷入了睡眠。   却做了个不太安稳的梦。   梦见外公与外婆去世的时候。   并不熟悉的亲戚帮忙操办的丧事,人来人往。她什么也看不见,独自在灵堂跪着,亲戚们压低嗓音交谈,以为她听不到。   说她克了母亲又克了姥姥和姥爷,命带凶相。   紧接着,几家亲戚又提起她的去向,都不乐意收养,踢皮球似的把她的未来归属推来推去。   她跪在那里,那些话传到耳朵里,像蜿蜒的蛇。   动不了。   最后梦境辗转,竟跳过了灵泉寺的那段时光,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阮家,遇到了阮南霆和阮安澜母女。   奇怪的是,这个时候她好像又恢复了视力,梦里,她竟然能看见安澜的笑容。   甜甜地说,姐姐,欢迎你回来啊。   还高高兴兴地领着她去参观了给她准备的卧室,语气甜美,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阮然说:“姐姐,这是我原本的玩具屋呢,我把玩具都烧掉了,腾出来给你当卧室,你可要谢谢我呀。”   那个时候,阮安澜只有十五岁。比起阮然,还有一丝未脱的稚气,眼神看上去干净而清澈。   她笑得如同一个天使,没有人会相信她会做出什么事。   可阮然低头和她对视,莫名就感觉到一股寒意。   随后,那股寒意便越来越明显。   浸入骨髓的寒冷,是无论穿多厚都无法抵抗的。   躲不开。   再然后,梦境陷入混沌与混乱,她又一次猛地沉入黑暗里,四下奔跑,好像有冰雪在背后如同猛兽一般追踪着她,可她越来越冷,行动越来越迟缓,愈发无法逃掉那不知名巨兽的追赶。   朗月星稀之下,阮然躺在床上,猛地睁开眼。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一扭头,看到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   周遭万籁俱寂。   被窝里仍旧是那样的温暖,可手脚已经冰凉。   阮然抬起手,轻抚上自己的胸口,心脏在胸腔里杂乱得跳动着,指尖触上胸口的时候,只觉得冰得吓人。   一时间,情绪空洞。   愣愣地看着天花板,怔了半晌,直到心跳慢慢平复。   闭上眼,再想睡,手脚却冰得有些难受。   怎么也暖不热,怎么也睡不着。   索性起身披上衣服,漫无目的往外走。   推开门时,猝不及防,闻到一丝很淡的沉香气味。   阮然心下微动,寻着味道的来源,转头,便在走廊尽头的窗边看见沈浮声。   也是因为这晚月光太亮,沈浮生背影的轮廓相当明显,他开着窗,半倚着墙边,微阖着眼抽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月光将他的轮廓描上一层白亮的边,指尖与烟头下的角度,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形成边缘清晰的阴影。   乍一眼看去,像一副沉寂的油画。   阮然顿了顿,沈浮声已经听见声音,抬眼看了过来。   “怎么还没睡?”他开口,声音有一丝沙哑。   阮然走上前去:“你也没有休息。”   见她过来,沈浮声将烟头按灭在窗台上的烟灰缸里,又抬手关上了窗。   阮然站定,沈浮声垂首看着阮然。   过了会,沈浮声清闲说道:“用问题回答问题,阮小姐属实是把商场的制胜法则给玩明白了。”   阮然顿了顿,解释道:“中途醒了。”   沈浮声又看了她一眼:“做噩梦了?”   阮然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抬眼看着沈浮声,平静道:“我已经回答了一个问题了。”   沈浮声微怔,随后轻笑了一声:“讨价还价,学得好。”   阮然轻轻弯了下唇角。   “在想事。”沈浮声简短地说。   “看起来不是太容易的事。”阮然看了烟灰缸里五六颗烟头,静静道。   沈浮声注意到阮然的视线,淡淡笑了笑:“或许吧。”   阮然问:“需要聊聊么?”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毕竟……我们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沈浮声看了看阮然:“是你记性太好,还是关心我。怎么说的话都记得那么清楚。”   阮然微顿。   沈浮声也只是调侃,见她没有回答的意思,轻轻笑了一声,就又说:“但——我不能告诉你。”   阮然有些疑惑地望回去。   沈浮声道:“因为轮到我了。”   说完,他也没有再次提问,显然是等待着阮然回答她上一个问题。   那个关于噩梦的。   阮然顿了顿,承认道:“是。”   沈浮声有半晌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神很平静,却好像又蕴藏了许多情绪。只是阮然无法读懂。   “是什么?”沈浮声收回视线,问她。   阮然静了静,反问道:“你抽的烟里面的香很特别。怎么会选这个?”   沈浮声说:“这一轮,是我先问你的。”   过了几秒。   阮然也不再看沈浮声,而是转过身看着窗外:“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吸的那支烟的沉香味道很熟悉。”   沈浮声顿了顿,没有回答。   阮然轻声说:   “十六岁的时候,我曾经去灵泉寺里,住过一段时间。”   “那里沉香的味道,和你烟里的很像。”   沈浮声垂眼,看了一眼窗台上的烟盒:“那时候的事,你还记得。”   “记得啊,”阮然坦然地说,“那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间了。”   沈浮声没有答话。   阮然也不在意,又说:“刚才做梦,梦见长大的这些年,其实没有去过灵泉寺。便醒了。”   沈浮声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会,才开口:“记得你说,以前你养过一只猫。”   阮然怔了怔:“闹闹,是吗?嗯,我是在灵泉寺喂过他。可惜后来找不到了,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说这话时,阮然的脑海里又浮现了那个小和尚的声音。   这么多年来,她一次也没有见到过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他长得是何模样。   也不是没有回到灵泉寺找过,只是不知所踪。   和闹闹一样。   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   沈浮声静了静,轻笑一声:“我猜他过得挺好,小土猫么,福气大。”   这话有些耳熟。   有那样的一瞬间,沈浮声的声音几乎要与阮然脑海里那个充满少年气的声音重合。她有半秒钟的恍然,随即很快又回到现实中。   “那借你吉言了。”阮然温和笑笑。   说完这么多,两个人又同时沉寂下来。   奇怪的是,气氛并不显得尴尬。   好像他们共同享有这一刻安静的月色。   站了一会,沈浮声问:“准备睡了么?”   阮然没有立刻回答。   不知为何,她的心底升上一股微妙的情绪,似乎不太愿意就此告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纵然那里的被褥柔软而温暖,但又好像有一些空荡。   如果独自回去,就又要面对着独自醒来时,那股迷茫与失落。   沈浮声看了她一眼,又说:“不过,哪怕想睡,可能也得再等会了。”   十分钟后,阮然回到自己的卧室,躺进被窝,而沈浮声则靠卧室一角的摇椅上。旁边昏暗的沙发灯打开,点亮房间的一角。   他捧着一本书。   阮然侧过身,看着昏黄灯光下,沈浮声垂下的眉眼。   光线暧昧,他英俊的眉眼显出一丝温和。   三分钟前,沈浮声自称,自己新近学到的理论,是可以通过听别人朗读来改善睡眠,要在她身上做实验。   是沈浮声惯常的、有点离谱的理由。但阮然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答应。   她只是看着男人,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静静响起:   “你看到那边麦田了吗?我是不吃面包的,麦子对我来说毫无用处,我对麦田无动于衷。这就是可悲之处。而你的头发是金黄色的。所以,一旦你与我建立联系,一切就不一样了。金黄色的麦子会让我想起你,我会喜爱风吹拂麦浪的声音……”*   阮然阖上眼。   在男人舒缓的嗓音里,她默默地想。   如果说,真的是因为前几天舞台那件事情而做噩梦,也不应该到今天才做。   只是住院的那几天,每晚睡前,都能看到沈浮声在书房里办公,亦或是在隔壁陪护的床上休息。   她一转头就能看见他。   那个时候,阮然并没有觉得那样有多么特别。   可刚刚,梦醒后,茫然推门,第一眼见到沈浮声。   悬空的一颗心脏就落了下去,坠入了某个温暖的巢穴。 第39章 “回海底看看,有的是人……   第二天,阮然醒来时,回想起前一天晚上,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但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夜无梦。   睁开眼的时候,阳光铺满了床铺。   而接下来的几天,每当夜晚来临,她洗漱好,回到卧室时,便总能看到一个身影,已经提前坐进躺椅,一副懒散模样。   偶尔的时候,安静还会屈起双腿,跳到男人身上,团成一团蓬松柔软的球,卧在男人腿上。   沈浮声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捏着安静的后颈,顺着他毛发的方向往下梳毛。   见阮然进屋,便略显懒散地抬眼,座椅与身体的间隙里,总是插着一本书,等她听他读。   《小王子》读完了,再读《夜莺与玫瑰》,再然后,是《海的女儿》。   假期的最后一晚,沈浮声正好将《海的女儿》读完。   剩的并不多了,因此读完的时候,阮然还没有睡着。   她在床上,侧过身,睁开眼,静静地听着沈浮声念完最后一句话,然后将硬质书封合上。   小美人鱼没有得到王子的爱,也不忍心杀死王子,回到大海中。最终选择了牺牲自己。   即使她最后获得了不灭的灵魂,但如果仅仅当做一个爱情故事来听的话,未免还是,悲剧收尾。   沈浮声念完后,房间里沉寂了一会。   沈浮声说:“那王子是个瞎的。”   几秒后,阮然回答:“是啊。”   救命恩人为了他牺牲那么多,明明已就在眼前,却还是认不出、不领情。   沈浮声又说:“小鱼呢,倒也不能说瞎,就是笨了点。”   阮然忍不住道:“怎么这么说她。”   “不笨么?”沈浮声悠悠反问,“为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男人死心塌地,命都要赔上。一股脑牺牲这么多,在感情里可是大忌。”   阮然:“听起来沈老板有很多经验。”   沈浮声:“大概没有你多。”   阮然一怔。   阮然在这个年纪只谈过一次恋爱,在同龄人中,都是有些少的。如果沈浮声都不及她,那不是连一个也没有。   以沈浮声的身家地位,大概也是不愁找,如果没有经验,或许便是不想。   阮然问:“你怎么会比我还少?”   沈浮声反问:“这么关心?”   阮然就不说话了。   过了几秒,沈浮声半开玩笑地说:“还是看不上没谈过恋爱的?”   “……不会。”   “那就好。多谈一次恋爱,也见不得能多聪明。像那条小笨鱼,非要什么人类不灭的灵魂,还非得从王子身上拿到——王子又有什么好?”   阮然没说话了。   沈浮声熄了灯,房间那一角的亮光也倏地灭了,空气沉入黑暗之中。   随后,沈浮声起身,脚步声渐近。   他走到阮然的面前,抬手。以阮然的额头为始,向下轻轻抚过,拢上阮然尚未合上的眼。   沈浮声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在阮然白皙的额头上,好像落下一团柔软的炉火。   黑暗之中,沈浮声的声音低沉。   “说不定回海底看看,有的是人爱她。”   -   阮南霆这几天不知怎么回事,感觉之前因为阮然和沈浮声联姻而带来的红利有些吃干净了似的,生意又陷入不温不火的困局。   实际上,也不全是合作带来的问题。早些时候,他知道阮然和沈浮声结婚,早已盘算着要借机敲诈一笔,挣一波快钱。   而现在,阮南霆借着这些沈浮声岳父的名义,抢下了一些难以周转的项目,此时没有沈浮声的帮助,显得捉襟见肘。   在另外两个项目催他打款的时候,他想都没想,便打电话给了沈浮声的助理。   在阮然和沈浮声刚结婚的时候,阮南霆也曾经给沈浮声打过电话。   那个时候他还是有些怵沈浮声,说话时都小心翼翼,生怕触了这位爷的霉头。   不过,沈浮声虽然不算宽和,倒也算好说话,跟他讲了两句,便让他直接联系助理。   而助理那边,大多数情况下,都会把需要的东西给他。   只是这一次,好像有些例外。   那个叫做许焕的助理在接到他的电话之后,语气虽然仍是沉稳客气,但对他的要求却是避而不谈。   阮南霆在商场混迹多年,也算是人精!这一下便看出不对劲,思忖几秒,挂了这边的电话,直接打给了沈浮声。   沈浮声没接。   大约打了又有四五个,那边才悠悠接起。   “怎么?”沈浮声问,他的语气很淡。   阮南霆先客气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沈浮声淡笑一声:“不劳挂心。”   阮南霆便被噎了噎。   顿了顿,阮南霆还是开口道:“东区那个项目,前些时候已经把合同签下来了,交款日期也到了。但你知道,南宇资金回转周期长,一时之间也拿不出那些钱。我想着,咱们也算一家人了,你看——”   阮南霆话留了半茬,只等沈浮声来接。然而过了许久,也听不见那人的声音。好像他对着空气讲了半天话,沈浮声压根没听似的。   阮南霆等了等,只得硬着头皮道:“你看……是不是出手帮忙支援一下。当然不会白给,项目的利润会回拨百分之二,作为报酬。”   以阮南霆这个项目的体量,这百分之二多半还没有他要沈浮声给他的数额高。也好意思讲出来。   沈浮声无声冷笑。   阮南霆等不到回复,又有些着急!正准备开口再劝说,却突然听到沈浮声道:“我还有会,先这样吧。”   又说:“以后有类似的需求,联系助理。我的时间很紧,顾不上这些。”   说完便挂了电话,阮南霆猝不及防,听着电话挂断后的嘟嘟声,脸色苍白。   过了许久,他放下电话,嘴里骂道:“毛头小子,挣了几个钱,倒是会摆谱!”   刚骂没两句,阮南霆听到阮安澜关切的声音。   “爸,怎么了?”   阮南霆转头看了眼女儿。阮安澜坐到了他身边,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似乎有些外露,便又收了收浑身的戾气。   “没什么,生意上的事。”阮南霆说。   阮安澜温婉地笑一笑:“生意上的事,我是不懂,但你同我讲一讲,总能替你分一些忧。”   阮南霆顿了顿,心底隐约涌上一股暖流。   他想着自己这两个女儿,还是阮安澜这个一直养在身边的,会体贴长辈一些。不像阮然,一天天总是冷淡相对,丝毫不顾及养育恩情。   阮南霆便说:“公司的资金有些周转不开,找女婿要钱,又要不到。”   说完,忍不住啐一句:“这沈浮声!”   阮安澜理解地点了点头:“那确实。是沈浮声太不讲情面。”   她坐在那里,似乎是想了一会,温和地提出建议:“或许爸爸,你不应该直接找沈浮声。毕竟你们之间的联系,还是阮然。依我看,你若是让阮然多催催沈浮声,从她入手,说不定不止项目款,沈浮声能直接再给你个新项目也说不定。”   阮安澜话是这么说,心里算盘比谁打得都响。阮南霆最近做那些事的过火程度,她也有所耳闻,实际上,于情于理,找沈浮声补救都有点说不过去。这个时候,若是推动阮然去找沈浮声求情,沈浮声若是答应,资金便流入阮家。沈浮声若是不答应,两人之间必然会引起嫌隙。   无论怎么选,都是好事。   阮南霆听后,也思忖着说:“之前一直没通过阮然,是不知道他她在沈浮声面前能有多少话语权——怕是还没我的多。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结婚这么多月,养条狗也该养出感情,说话怎么也该有些效果。”   -   结束了个人假期,阮然又回到了晨雾舞团,他们也再一次住到了旁边的别墅里。   沈浮声终于去了公司上班,而阮然也不再做噩梦失眠。   生活仿佛又回到正轨,回到演出前的模样。   除了一点:阮然抽时间,去看了心理咨询师。   这位心理咨询师阮然前些年便来看过,在她对寒冷的恐惧最为畏惧的那段时间。   那个的她比现在要严重得多:哪怕是夏天,她也甚至不能碰到一点冰的。如果开空调,就总会冻到意识模糊。   就是那个时候,阮然在咨询师的辅助下做了治疗,勉强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在一般怕冷的范畴。   基本不影响正常的工作生活。   不过,经过这件事,阮然也意识到,可能这样还不够。   即便不是有心之人的利用,她也不可能永远在逃避掉所有需要扛冻的舞蹈或剧本。   到了预约的那天,阮然独自前往心理咨询师的固定办公地点。   咨询师是一个蜷着长发的美丽女性,看见她来,笑了笑:“好久没来了。”   阮然也笑笑说:“之前多有麻烦。”   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也像是朋友聊天,分享了一些近况。   结束时,咨询师说:“其实你的状态,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太多,但你也知道,治疗到这种程度,再往前一步,就会再难一些。也不能完全依赖我这里的治疗。更多的,可能还是要靠你自己。”   阮然怔了怔:“怎么说?”   咨询师道:“可以尝试一点点改变周围的温度,然后一点点适应。最好是有人在身边,确保安全的情况下。”   “不过,对你来说,也不算太难吧?”咨询师笑了,“我看到新闻了——戒指很漂亮。”   阮然一顿,跟随着治疗师的话语垂首,看着无名指根的戒指。   咨询师眼含笑意:“和他的感情很好吧?刚才聊一聊,我就感觉,比起之前,你要幸福得多。” 第40章 握上她的脚踝。   阮然愣了一下。   “是这样吗?”她问。   “感觉你很放松,不像以前那样紧绷着了。”咨询师微笑着说。   阮然来这里做咨询,大概是在她步入大学到大学毕业后。之前做治疗的时候来的勤一些,后来症状慢慢缓解,便降低了来这里的频率。   但大学四年,几乎贯穿了她从成人到步入社会的时光,是人生经历骤变的重要时刻,因此治疗师其实了解她很多。   当然也包括沈耀。   刚和沈耀在一起的时候,咨询师鼓励她向沈耀告知自己的情况。可当阮然当真告诉沈耀时,沈耀却表现得不太在意。   “怕冷吗?有我不就够了,以后不会让你再冻着。”沈耀这么对她说。   后来沈耀乱七八糟地给她买了冬天全套的保暖用品,毛绒绒的帽子围巾往她脸上怼,那时阮然喜欢他,便觉得什么都是好的,连这种行为都有些幼稚和好笑,就没有再多解释些什么。   只是后来阮然再去做咨询的时候,沈耀便觉得有些不大必要,往往表现出不理解的态度。   她没有和咨询师说这个,但可能也被对方看了出来。   所以现在才会告诉她,她比以前要放松的多。   阮然默默又想。   可能,是因为沈浮声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她怕冷的缘由。也没有表现出一分一毫的轻视,或者不屑于她的应激反应。   反倒是在她睡不着的夜晚,读了一篇又一篇的童话故事,不厌其烦。   从头到尾,唯一的要求,让她不要再伤害自己。   才让她觉得,在心底缠绕已久的顽疾并非不可根治,不用觉得不安,也无需要逃避。   温热和麻痒的情绪从心里爬出。   怕冷这么多年,阮南霆怪她小题大做,沈耀又觉得无需治疗,因此这些年来,都是自己一人勉力对抗。   从未被这样宽厚地理解过,温和地接纳过,不对她做任何的评判。   好像在说,无论你怎样,我都觉得你是好的。   你需要什么,我都给予,我都支持。   阮然低下头,眨了眨眼,缓解霎时涌动的情绪。   咨询师温和地笑了笑,体贴地留给她独处的空间。   -   从咨询师那里回来后,阮然也选好了练习的场地。   是她在别墅里调节温控按钮时,想起了三层有一个室内泳池。   室内泳池有一套恒温温控系统,定期会有人来清理和换水。若想游泳,随时都可以下水。   不过由于是冬天,阮然也不喜欢下水时凉水浸没皮肤的感觉。因此从来没去游过。   但是,如果在室内,又能控制温度,各方面的风险都好控制,应该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只是说是让沈浮声帮忙,阮然犹豫了许久,却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   即便她本能知道,只要她说,沈浮声便一定不会拒绝。   这件事纠结犹豫了许久,直到沈浮声看出不对劲,在一次吃饭时,直接放下筷子。   “我看你最近心神不宁,”沈浮声半开玩笑道,“怎么,是在哪里遇到新欢,深感内疚,打算补偿我?”   没等阮然回话,沈浮声慢条斯理又说:“先说好,怎么补偿,我都不会准的。”   “……”   阮然看了沈浮声一眼,默默也将筷子放下。   过了一会,阮然问:“你在三楼游过泳吗?”   沈浮声看了看她:“你想游?”   阮然顿了顿:“……是有点。”   沈浮声没再说话,阮然当下又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这个话题便无疾而终。   然而,一天后,当阮然再一次去三楼,想再看一眼泳池时,却发现游泳池旁边多了个很高的椅子,沈浮声就在旁边,正打量着它。   是那种游泳馆常见的、救生员会坐的椅子,需要仰着头看的那种。   好在三楼屋子吊顶很高,这样的椅子放进去,也不显逼仄。   听见声音,沈浮声转头看了阮然一眼,没打招呼就转回去,掂量着与椅子的位置。   阮然问:“怎么添置这样的椅子?”   沈浮声笑了一声:“大概要重操旧业。”   “旧业?”   “十四五岁的时候,做过一段时间的救生员。”   阮然微微睁大眼。   很难想象,沈浮声会在十四五岁的时候选择做救生员。   那应当是一件有点无聊的事,泳池或者海边的孩子们,套着游泳圈奔跑嬉戏,只有救生员日复一日的坐在高处,什么别的事也做不了,就只是看着。   这么想的时候,沈浮声看了她一眼:“你这是什么表情?”   阮然微顿,诚实道:“有点想象不到……你怎么不去游泳?”   沈浮声懒懒地靠在椅子腿上,胳膊搭上椅腿间的阶梯:“都游不过我,下水又有什么意思。”   倒是很标准的沈浮声式的回答。   阮然看沈浮声摆好了椅子,又见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块木板,挂在椅子最前方。   阮然看过去。   营业时间:   工作日 06:00 PM-10:00 PM   周末 10:00 AM-10:00 PM   字是手写的,很漂亮的瘦金体,骨架遒劲,笔锋有力。   就那几个字,阮然从头到尾,几乎连笔画都用目光描摹过一遍。   最后才抬起头,看着沈浮声。   大概是眼神里情绪挺重,沈浮声和她对视几秒,短促地笑了声,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   “阮小姐,如您所见,店铺是开张了,但生意怎么样,就全看您给不给面子了。”   -   三楼的温度被悄悄调高了。   准备下水的那天,阮然去看中央温控台,才发现这一点。   站在三楼楼梯口犹豫了一下,她拉开门。   沈浮声已经在了。他并没有专门穿泳裤,而是穿一身休闲居家服,坐在高高的救生员椅子上,脖子间挂一枚黄色小哨,正闲散地敲着电脑。   好像本职工作太过清闲,因此光明正大地上班摸鱼。   听见声音,他才抬首。   阮然泳衣是长款式样,整体是纯黑色,从腿部到腰侧有亮银色的弧线。   布料包裹着,从手腕到领口的皮肤,比起泳衣,更像是潜水衣。   然而因为是紧身,所以哪怕如此保守的样式,穿在阮然身上,依然很能衬托身材。   在亮色灯光与雪白墙壁的衬托下,被黑色布料包括的身体起伏的每一个弧度,都那样清晰。   沈浮声的目光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就好像真的只是一个尽职尽责的救生员,又仿佛清心寡欲的佛子,不动凡心。   阮然这会有些紧张,没注意到沈浮声不同寻常的克制,只冲沈浮声露出一个很小的笑。   便走到泳池边,低头看了看。   这个泳池并不是游泳比赛那种标准的泳道,或者说,比起泳池,更像一个宽大的湖泊。   水池边缘蜿蜒曲线上,贴着细小的白色瓷砖,间或有浅蓝与深蓝色块交杂。   池水碧蓝清澈,在明亮的灯光下轻微晃动着,将游泳池底部的瓷砖晃得破碎而瑰丽。   阮然在池边坐下,蜷起双膝。   过了几秒,她抬起小腿,圆润盈白的大拇脚趾在池水上轻点了一下试探温度,又很快收回。   好像……还是有点凉。   实际上这个时候,水温已经超过了一般泳池的温度,如果是正常人来感受,应该会觉得是宜人的温水。   阮然没有立刻再次尝试。   她坐在那里,闭着眼,平静地深吸了几口气。   还没下定决心再做尝试,突然,离耳边极近的地方,传来一个富有磁性的嗓音。   “这位客人,看你好像第一次来,不太熟练。需不需要提供陪练服务?”   这声音骤然袭来,阮然吓了一跳,耳朵抖了抖,身子往旁边一躲。   转过头,才发现沈浮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弯下腰,手撑着膝盖,离她很近。   阮然:“……救生员还做这个?”   沈浮声轻笑一声:“唯一的客户么,不得供着点。”   说完,沈浮声直起身,还没等阮然说话,便抬手解了家居服的扣子,露出线条漂亮的上身。   大概是经常健身的缘故,沈浮声的肌肉非常匀称,又不显得过于粗壮。薄薄一层覆上,线条分明。   腹部有两条人鱼线延伸到裤腰边缘,凹下一道弧度漂亮的阴影。   阮然看了一眼,有些赧然,立刻转回头。   随后,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沈浮声大概是把家居服长裤也脱了,只留一条泳裤。   他随手把衣服连带哨子一起扔到旁边的休闲椅上。   下一秒,“扑通”一声,就跳下了水。   有几滴水溅到了阮然的身上,应该是挺凉的,但阮然被突然骤来的心跳闹得有些脸热,竟然毫无察觉。   几秒后,沈浮声从水里冒了出来。   他的头发被水打湿了,便全梳到脑后,露出沈浮声的额头。没有碎发的修饰,他的五官却也仍然完美,一滴水珠从茂密的眉毛下滑,滑到鼻梁,聚在鼻尖,饱满的一滴,将落未落。   室内极静,阮然几乎能听到那晃动的水声。   她的心跳莫名错了一拍。   “下来吗?”沈浮声问。   阮然看着池水里的男人,他的上半身很轻松的浮在水外,露出漂亮的肩部与颈部肌肉。   她又看了眼身前波光粼粼的水,有些犹豫地伸出脚,闭着眼,再次尝试让小腿进入。   这一次比上次有所进步,却也只进了前半个脚掌。到后来,她的呼吸便变得急促,就又一次想抬起脚——   没有能抬起来。   阮然惊诧地睁开眼,方才那将要与水接触的地方,突然禁锢了一圈温热。   ——沈浮声冷白的手掌,握上了阮然的脚踝。 第41章 甘愿为她俯首称臣。……   阮然怔了怔。   男人宽大的手掌包裹着她的脚踝,脚踝处突出的那一小块骨头仿佛夹在沈浮声食指与中指的指根处,几乎能感受到他的掌纹。   一瞬间也不再觉得冷了,仿佛以那一块骨头为圆心升腾起热意,她烫得几乎想要缩回脚。   她也的确尝试用力了,然而那点力气,在沈浮声的力道面前宛若浮游撼树,一点作用也没有。   阮然抬眼去看沈浮声,正好对上他那一双漆黑深沉的眼眸。里面含着零星笑意,更多的却是一种近乎危险的情绪,那感情太骇人,她几乎无法与他对视。   因此垂下头。   可好巧不巧,视线就看到那被沈浮声握着的脚掌。   瓷白的脚掌有半截浸在粼粼的水中,透蓝的水下晃动着浮光。再往上,沈浮声的肤色比她稍深一些,一半手掌压在皮肤上,一半手掌又握着纯黑的潜水服。   无论是手上还是脚上都有几滴透明的水珠滑过皮肤,几乎能看到其下肌肤的细腻纹路。   像是一幅油画中的几个部分,各自色彩细腻分明。莫名带上一种不清不楚的意味。   ……算是哪里都不能看了。   阮然就这么乱了心跳,说是冷的,呼吸也急促起来。本来还能找借口说是因为冷,可现在哪里有一点冷意,昧着良心也说不出。   阮然顿了顿,很勉强地要求道:“你放开我,我自己来。”   沈浮声半晌没说话。拇指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轻摩挲着,在阮然的皮肤上擦过。   “答应过的事,总要做的。”   沈浮声分明是玩笑语气,动作表情这好像没有一点玩笑。   “金牌陪练,得有些效果。是不是?”   阮然的心跳更快,被沈浮声的反问磨得有点无措。   沈浮声紧接着不再说话,手掌向上握着她的腿肚,又向下带了些力气。   阮然只觉得自己的腿不受控地一伸,大半截小腿肚进入水中。   第一反应,并不觉得冷。   只是握在腿肚的手掌力道分明,她一瞬间有些应激,猛地用了力气往回抽。   沈浮声没用太大力气,便叫阮人抽了回去。   一收回脚,阮然就猛地站起身。   心脏跳得飞快,连退两步。   沈浮声收回了手,挑了挑眉。   阮然不看他,平复了一下呼吸,过了会,才说:   “你……让我自己来,别……”   别在这里,反而扰乱我。   沈浮声听见,倒也没坚持。往后退了半步,给阮然留出空间。   阮然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踏了一步。   然而,由于心神不宁,她一不留神,脚下打滑,身子一歪,也不知怎的就往前扑去。   阮然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自己朝碧蓝透彻的水面扑去,她下意识的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却免不了,仍然被冰凉的池水扑了全身。   猝不及防。   窒息感瞬间袭了上来。   以至于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砸上的,不是冰冷的水面,而是坚实宽大的胸膛。   阮然因包裹全身的冰冷而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浑身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战栗着。   事发突然,她一瞬间忘了自己身处何地,那种熟悉的感觉尖锐袭来,几乎占据她的全身感官。   无意识的,她的胳膊紧紧地搂着了那个将自己抱住的人。   细长的胳膊收紧,脸埋在男人的颈侧,呼吸湿热而急促,凌乱的发丝一绺一绺,蜿蜒着贴在男人的锁骨。   向下渗出细长的水渍。   而因为这样的动作,她的身体紧紧地贴上了沈浮声,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而阮然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恍惚间,阮然只觉得自己又坠入了那个冰冷的房间,没有一丝光亮也找不到出口。   和那次在舞台上的感觉别无二致。   可是很快……她感觉到有一些不一样。   不知道是谁轻轻拍着自己的后背,一下一下,温和而有力,莫名的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好像有了什么魔法一样,被触碰的地方就不再觉得冷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厚的暖意,好像在冬季落雪时,于小木屋的炉火旁喝下了一支能让人晕晕乎乎的烈酒。   明明被触碰的是背部,那股暖意却好像从身体内部迸发,逐渐蔓延全身。   而恍惚间,她耳边很远的传来声音。   说别怕。   说没事了。   不知那人是谁,但阮然模模糊糊地心想,想你大概不懂,不要去救一个溺水的人。这种人只要触碰到一根稻草,就会牢牢抓住,把全部的情绪倾盆覆上。   便无知无觉,抱得更加紧,不愿意松开。   希望那根稻草能救自己再多一些,陪伴自己再久一些。   -   阮然并没有在水里待太久。   实际上,她掉下水后没几秒,沈浮声便维持着抱着她的姿势向岸边游去。   上岸之后,即便失去了浮力的支撑,沈浮声也毫不费力地将让阮然抱在怀里。   他抱着阮然走到旁边的休闲椅上,俯身将她轻轻放下。   而当沈浮声准备起身时,阮然有些茫然地睁开眼,似乎是不愿意他的离开,胳膊又往前伸了伸,还想勾着他的脖子。   沈浮声顿了一下,依从着她的力道俯下身。他的腰弯得很低,最后在躺椅身旁边半跪下来。   如同沉默的骑士,甘愿为她俯首称臣。   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沈浮声反手,伸长胳膊拿来早就在一旁备好的浴巾。   裹到阮然身上,帮她吸收多余的水分。   而直到这个时候,阮然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   回过神来后的第一秒,她就察觉自己与沈浮声的姿势,自己伸着胳膊去勾着他的抱。   两个人的太阳穴几乎是贴着,她甚至能听到沈浮声沉默的呼吸声。   阮然一个激灵,立刻松开了手。   脸上烧得有些热,不太敢看沈浮声。   沈浮声仍是半跪在地上,抬起头,专注看着阮然。   即便躲避对视,阮然却也仍然能察觉到沈浮声的目光。   她犹豫了一下,勉强开口:“不、不好意思啊、刚刚……有点懵了。”   想了想,又没话找话说:“谢谢你接住我。”   沈浮声没说话。   硕大的、没有旁人的空间里,沉默便显得格外突兀。只有远处室内循环系统运转的轻微声响。阮然等了半天,不听沈浮声出声音,终于还是转过头。   却看到沈浮声站起身,背对着她,再一次走进泳池。   阮然:“?”   沈浮声下了水,仿佛又恢复成了平常的模样,脸上似笑非笑,转回来看着她:   “还挺客气。”   阮然:“。”   方才沈浮声的处理非常及时,裹上了毛巾之后,既吸取了原本有些凉的水滴,又防止了因为水分蒸发而带去更多温度。   阮然也只是因为不小心跌落泳池而吓了一跳,和冷交加才反应有些激烈。现如今,心情很快就平复下来。   逻辑判断能力也回归正常水平。   因此在看到沈浮声一动不动地呆在泳池里,也不游泳,也不上来时,有些困惑地问。   “你怎么……下去了?”   沈浮声一时没有说话。   过了会,他很轻缓地笑了一声,别开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阮然的错觉,沈浮声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水池子里挺好的。”   -   第一次下水虽说是不太顺利,然而,由于沈浮声一直在,阮然很快便习惯了泳池的温度。从走到岸边,到下水所需要花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有的时候,她甚至还能在泳池游上两圈。   如果跳舞练习太累,她也还是会到游泳池逛一逛,也不游泳,而是仰躺在水面上。静静地飘动着。   而在仰躺在水面上时,她能够看到坐得高高的、在救生员位置的沈浮声。   不合时宜地想起人鱼公主。   人鱼公主在波涛汹涌的海中救下了王子,从此爱上他。   而自己在平静的水面上躺着,救生员看着她。   仿佛就是一瞬间,灯光乍亮,灵感在这刻降临。   阮然对于自己如何拍摄个人舞蹈作品有了些思路。   在中间沈浮声下了楼梯,坐在休闲椅上时。   阮然便趴在岸边,和沈浮声讲了一讲。   沈浮声听完之后顿了顿,并没有反对,只是问她:“勉强吗?”   阮然摇了摇头:“应该还好。”   沈浮声又说:“拍摄时间定下来后,告诉我。”   阮然应了下来。   就在这时,阮然放在岸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爬上岸,结果沈浮声给她的浴巾,披在身上,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看完便顿了顿。   是阮南霆。   阮南霆这些天给她发了不少消息,无外乎是让她向沈浮声要更多的资源,好支持南宇的项目。   然而,亲眼过目过婚前协议的阮然知道,沈浮声之前开出的条件已经非常优厚,在此基础之上还要再追加资源,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她自觉已欠沈浮声太多,并不想得寸进尺,施加压力。   阮然看了一眼坐的不远的沈浮声。   沈浮声显然也听到了她的电话铃声,掀起眼皮,正瞧着她。   阮然犹豫一下,把电话挂断了。   只是过了几秒,那电话又锲而不舍地拨了进来   阮然又挂断了。   如此反复轮回四五次,沈浮声问:“骚扰电话?”   阮然说:“不是。”   想了想,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在下一次电话拨来的时候,阮然干脆划开了接听键,看了眼沈浮声,音量有些低地喊道:“爸。”   “怎么这么久没接电话?”阮南霆有些不满,“你这女儿怎么当的?”   阮然静了静,问:“有什么事吗?”   阮南霆说:“前几天给你发的消息,你都看到没有?最近南宇接了几个新的项目,资金周转不过来,你去向沈浮声想办法要一些。”   阮然顿了顿,说:“不合适。”   阮南霆料想她会拒绝,直接下了猛药,语气严厉:“你是故意装没看见,是不是?但你想清楚了,要不是因为和阮家做合作,他怎么可能和你结婚?你现在不趁着和沈浮声关系还可以,求他帮帮忙,未来阮家破产了,你觉得他还会和你维持婚姻关系吗?日子过太好了,就忘了本吗!”   阮南霆的声音有些大,几乎透过手机,传到更远的地方。   阮然被他说得一怔,下意识看了一眼沈浮声。   倒不是觉得说得多正确,只是觉得有些难堪。   她站起身,往外走了两步,正准备找一个私人的地方,把这通电话打完。   然而下一秒,手中的手机被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后的沈浮声抽走。   沈浮声把手机扣到耳上,表情淡漠,语气很冷:   “阮南霆,南宇算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让你产生了,配得上拿来当筹码的错觉?” 第42章 “我是喜欢你。”……   沈浮声说这话的时候,阮然还没来得及转身。   便愣在原地。   电话那边,阮南霆也失了声,没料到自己和阮然打电话,竟被沈浮声听了个正着。   他一开始是震惊,然而紧接着到来的,是一种让人胆寒的恐惧。   好像突然想起,在沈浮声与阮然结婚之前,他是多么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而他刚刚在这个阎王面前……都说了些什么?   无论沈浮声对阮然有没有感情,他刚才那充满着心机与算计的话叫人听去,不死也是要被扒层皮的。   阮南霆脑子都近乎麻木了,仅凭着生存本能,为自己挽回:“沈总,刚刚我只是教育女儿,有些话气上头了都是瞎说的,您别当真。”   沈浮声轻慢道:“教育?谁给你的资格?”   阮南霆一身冷汗:“不、不,是我嘴笨,说错了,我没资格……。”   沈浮声半点耐性也没有,低声骂了句:“滚。”   又警告:“别再打扰她。”   就把电话挂了。   电话一挂,偌大的房间里,突然就寂静下来。   阮然一直没有回过头。   站得很直,背对着沈浮声。   沈浮声垂下视线看她。   乌黑的几缕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雪白的颈侧。肩胛骨在黑色紧身泳衣下极为明显,薄而瘦削。   视线轻轻落在腰际。   太瘦了。   沈浮声说:“给你。”   他的声音有些突然,阮然轻顿了下,才转过身,从沈浮声的手中接过手机。   视线没往上看,就是垂着,看两人接近又分开的手。   不知道说什么,一时也没说话。   过了会,阮然说:“谢谢你……我先回去了。”   她正想转身,沈浮声的声音落了下来:“走什么。”   阮然的步子就又定在了原地。   她脑子很乱。   就在刚刚听到沈浮声说那一句话时,瞬间想到了许多。   是想,如果。   如果南宇对沈浮声来说一文不值,那几个月前,他第一次向她求婚时,说的那句“沈家尾大不掉,处处受制,需要阮家的帮助”。   便是显而易见的谎言。   那这场婚姻又是为了什么。   沈浮声淡淡道:“抬起头。”   阮然停顿了几秒,才抬起头。   沈浮声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除了那双眼睛。那双桃花眼里此时不带一点笑意,沉沉的,好像盛了很多情绪。   她看不懂他,他却将她看得一清二楚。   沈浮声说:“猜出来就猜出来了,躲什么?”   阮然身体一颤,张了张嘴,还没说话。   沈浮声又说:   “——我是喜欢你。”   “轰”的一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骤然坠地。   阮然微张唇瓣,眼睛睁大,睫毛轻轻颤动着,近乎茫然地看着沈浮声。   而沈浮声脸色平静,无声地看回去。   连粼粼的水声都消失了,世界好像陷入纯然的静默。   阮然几次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浮声突然上前一步。   阮然下意识想躲。脚步却好像被钉在了原地一样,怎么也动弹不得。   任由沈浮声离自己很近,几乎只有一拳的间隔。   想要看着他,就要仰起头。   而仰头的时候,她的下巴几乎要擦蹭过沈浮声的胸膛。   “吓傻了?”沈浮声低低问。   阮然压了压不知从何时就加快的心跳,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   强装镇定道:“抱歉,我——”   沈浮声突然抬起手。   手背贴上阮然的唇,将她剩下的话堵回去。   唇部的神经最为敏感,阮然几乎能感受到沈浮声手背上的纹络。   他凸起的指节,以及中间细小的凹陷卡在她濡湿的唇缝,带着微微的凉意。   刚刚试图平复心跳的努力通通报废。   好在沈浮声停留的时间不长,只一下,就又收回了手。   可阮然已想不起要将刚才那句话说完了。   “这种时候,就少说点煞风景的话,”沈浮声闲散教她,“不如问一些别的。”   “问什么?”   “比如说,什么时候开始的。”   阮然现下信息处理有些过载,下意识跟着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浮声说:“你猜。”   阮然:“……”   她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看了一眼沈浮声。   而沈浮声笑了出来。   明明表情变化的并不明显,眼底却全都是笑意。   明明让阮然问,他自己却不回答。   只是随意地抬手,摸了一下阮然的头:“就是跟你说一声,回去睡觉吧。”   -   ——可月亮太亮了。   阮然躺在床上,两三个小时没睡着,只好侧着身枕着自己的胳膊,只好望着窗外的那轮皎月。   “我是喜欢你。”   沈浮声对她说。   脑海仿佛在播放一盘卡住的磁带,无限次地循环。   阮然躺了一会儿,翻来覆去,最后抬起手,贴了贴脸。   热得有些发烫。   就在这时,枕头边开了静音的手机突然亮起,显示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   阮然拿起手机。   方才心里念着的人,这会儿对她说:   【床板都要被你摇散架了】   阮然睁大眼。   ……她翻身,没有这么大声音吧?   她下意识地点开输入框想问,却在摁下第一个字母之后,意识到不对。   疯了吧,怎么可能会听到。   可一瞬间放松的警惕,已经让沈浮声抓住她的把柄:   【看见你在输入了】   【还真没睡】   虽然是文字,可阮然却一眼看出了其下潜藏的闲散笑意。   登时,本就热腾的脸温度又升高了。   ……又诓她。   阮然索性熄灭了手机,放到枕边,不理他了。   没想到过了两秒,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侧躺在床上,阮然看着那道光亮消失,屋里重回静谧的黑暗。   过了两分钟,她还是把手机解了锁。   沈浮声发来了一条语音消息。   点开的时候,沈浮声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响起。   他的声线偏低,录音时贴着麦,播放时,便几乎像是贴着她的耳垂说话。   “晚安。”   -   晨雾舞团,练舞室。   正是早晨,还没开始集合,十几个人三三两两,或坐在地上,或倚靠着栏杆谈话。   阮然坐在角落里,一条腿蜷着下巴放在膝盖上。   “然然姐,然然……阮然!”   徐婷几乎要扑到软人的身上,才将阮然叫得回过神来。   “你刚刚就在发呆了!”徐婷抱怨道,“怎么了?这么神思不属的!”   阮然静了几秒,说:“没事。”   徐婷一脸不信:“真的假的?”   她盘腿坐到阮然面前,探过身歪着头,像是要把阮然脸上每一丝情绪都纳入眼中。   看了几秒,她神神叨叨地说:“我观你印堂发黑,神色飘忽,乃不祥之兆——你是不是跟沈老板吵架了?”   阮然一怔,抬起头。徐婷一脸欣喜地拍着手:“哎呀,我说中了。”   阮然:“……”   她挣扎道:“不是……”   确实不是吵架。   但从他们今天起床到出门,一句话也没有交流的表现上来看。   好像也没有太大差别。   虽然,说实话,这个没有交流,主要是因为她刻意错开了沈浮声的时间。   而沈浮声在临出门前,脚步甚至在阮然的卧室门口停留了几秒。   阮然坐在床边,听着门外的动静,悄悄攥紧了床单。   过了几分钟,她好像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然后便是脚步离开的声音。   阮然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以前有隐隐的预感,然而,当沈浮声直接捅破时,还是有惊诧与猝不及防的感觉。   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求婚的时候,她和沈浮声,也只见过一面吧。   想着想着,又陷入了无解的难题,而徐婷担忧地看着她,:“你的表情,真的好愁苦。”   阮然:“……”   “没事,”阮然说,“你刚刚准备和我说什么?”   徐婷被拉回注意力:“哦,是这么着,今天下午繁星的孩子们不是会来吗?团长今天不在,让我和你好好看着孩子们,别惹事。”   “是吗?”阮然怀疑地看着徐婷。   徐婷在阮然的目光下没坚持过三秒:“好吧,是让你看着孩子们和我。”   阮然:“……”   繁星是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孤儿院,因为偏僻,孩子们平时的文化活动要少一些。比较常见的,就是来旁边的舞团拜访,而舞团的成员们会免费教小朋友们跳一些简单的舞。   阮然翻了翻手机,发现几分钟前,李林英给他发了相同的信息。   “知道了。”阮然说,“上午一起把房间布置一下吧。”   这次晨雾舞团的孩子们来拜访,是因为圣诞将至。   虽说是国外的节日,但任何一个庆祝的机会,对于孩子们来说都格外珍贵。   因此这天上午,她们没有练习舞蹈,而是将练舞室装饰起来,深绿与深红的彩带缠绕在上面的顶灯,镜子上贴着驯鹿,雪花与糖果手杖。   孩子们会在下午到来,同她们一起玩一个下午,然后出去吃晚餐。   忙活了一个上午,终于将东西准备好,阮然他们正准备去食堂吃饭,食堂阿姨却连锅都没掀开,说:“中午有外送。”   徐婷说:“这么好呀,谁请的客?”   食堂阿姨说:“还能有谁?”   这么一说,大家就都明白。   视线转向阮然,发出起哄的声音。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他们中午晚上,偶尔沈浮声会送来外卖,都是难得送外卖的餐厅,也都是好口味。食堂阿姨知道沈浮声是阮然丈夫以后,便不阻拦,也乐得轻松。   “你们真的吵架了吗?”徐婷趴在阮然的肩头,八卦兮兮地说,“沈老板是在发出和好信号诶,你原不原谅他?”   刚才徐婷八卦她的时候还没人听见,这会儿人群都聚集在食堂里,一下全都知道了。   阮然那帮没一起住过一天的室友们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你们吵架了?”室友A说。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呀?”室友B问。   “肯定是沈老板又惹我们然然姐了。”室友C平静地分析道。   “那怎么办?那然然不要理他了!”室友D说。   “但你还吃着人家送的饭呢。”室友E提醒道。   室友D思考良久,艰难割舍:“然然姐,对不起,我叛变了。等我吃完这顿饭,再叛回来。”   阮然:“……” 第43章 甜点每人一份,老板娘多……   阮然看了这帮人一眼,无奈道:“没吵架……少瞎起哄。”   其他人听她这么一说,欢呼了起来,毫无心理压力地去迎接沈浮声送来的大餐。   送餐的是许焕,带来一家苏浙菜。黄油蟹,脆皮乳鸽,响螺汤,热热闹闹地摆了一桌。其他人围坐在桌边,虔诚地感谢沈老板的钞能力。   徐婷感慨道:“自从然然姐来了之后,我的生活水平就提高到了我不配消费的程度。”   她垂头插了一块甜品到嘴里,眼睛惊喜地睁大:“这个好好吃!!”   甜点是按人头分,阮然面前也有一份,她垂眼看过去。那是一个奶黄色的小方块,上面撒着几片干绿色的香料。分量极小,却又很精致。夹起来递到嘴里,不知是用什么做的,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既有甜点的绵密口感,又有一种像是吃水果般的清甜。   ……好吃。   只可惜分量太少,含到嘴里就化了,还有些意犹未尽。   刚这么想着,下一秒自己面前又摆了一份一样的甜点。   阮然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到不苟言笑的许焕。   “这是……”阮然问道。   “甜点每人一份,”许焕一板一眼地说,仿佛在做商业分析报告,“老板娘多一份。”   -   吃完饭后不久,孩子们就来了。   在门口等着孩子们时,徐婷仍然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你和我。本来觉得有能蹭饭吃就够幸福的了,没想到这蹭的不是饭,是满满的狗粮。”   阮然:“……行了。人来了。”   不远处的大巴车在路边缓缓停下,率先下来的是一位优雅的女人。她背了个包,手里握着小旗,让出车门的位置,帮着一个一个孩子下车。   来了有十几个孩子,大大小小的都有,年龄差距很大,有的三四岁,路还走不稳。有的已经十六七岁,到了上学的年纪。   下了车,他们由小到大,手拉手组成了一队。领队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又牵着最前面另外一个孩子的手,带着他们走到了别墅的门口。   “李老师。”阮然招呼道。   李老师是个成熟沉稳的女人,虽然上了年纪,头发花白,但她的面容有种岁月沉淀的气质,优雅而美丽。   “阮然是吗?”李老师对她笑了笑,“一开始还以为是重名,没想到真的是你。我很喜欢你的电影。”   “谢谢。”阮然也笑了笑。   阮然看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还要拉着身后小孩的手,有些费力,便主动伸手接过了她怀里的小孩。   小孩被换了人抱,也不哭不闹,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好奇看着她,还抬起手,想摸阮然的脸。   这是个小男孩,长得很漂亮,眼睛挺大,平时不自觉的张着口,像一只茫然的小兔。   “牙牙,”李老师温和地说,“没洗手就不要摸姐姐的脸。”   这个叫牙牙的小孩好像没太听明白,只是呆呆地看着李老师,口中重复道:“姐姐?”   他转过来,又看了几秒阮然,紧接着,让所有人都措不及防的是,他一胳膊揽住了阮然的脖子,软软和和的小脸贴到阮然的下颌处,黏黏糊糊的嘴唇蹭上了阮然的侧脸,香喷喷地亲了她一口。   “仙女姐姐!”   阮然一愣,其他人都要笑疯了。   李老师有点尴尬:“这小孩,以前特别怕生,见谁都不喊,没见他跟谁这么亲过。”   又冲着他拍了拍手:“过来,让老师抱。”   牙牙一点也不愿意,搂着阮然的脖子哼哼唧唧。   李老师也有点无奈,阮然笑了笑,拍了拍牙牙的后背,说:“没事。”   几个人一边往里走,一边聊天。   李老师又问:“阮然已经结婚了,是吧?”   阮然还没来得及说话,徐婷在一边说:“对呀对呀,跟她老公感情可好了!”   阮然:“……”   徐婷跳到李老师旁边,嘀嘀咕咕地告状:“她老公给我们送好吃的,偷偷给然然姐两份!”   阮然有些脸热:“好了,婷婷。”   徐婷嘻嘻嘻地笑,李老师也宽和地看了一眼阮然:“小年轻谈恋爱,真好。”   阮然也不懂得怎么反驳,最后默默地,什么都没说。   到了房间,那个叫牙牙的小孩仍然抓着阮然不放。   阮然耐心地和他打着商量:“去和别的小朋友玩。”   小孩不管:我要仙女姐姐!”   阮然:“……”   眼看着是纠正不过来,阮然索性也就作罢,好在下午他们做游戏,小孩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走,忘了缠着她。   中间,李老师接了电话出去了一下。   阮然教小朋友们跳了一支兔子舞,小一点的孩子们肢体平衡性不足,跳了两下就开始玩,闹起来笑得七倒八歪。   阮然看着这些天真无邪的笑容,心里有一些感慨。   没有父母亲人,这些一同长大的朋友们就是他们的亲人。   就好像……自己去灵泉寺的那段时间。   举目无亲,寺里日复一日敲钟的僧人,和那个在她身边转来转去的小和尚,才给她最温和的亲切感。   那种感情,离开后觉得怅然若失,也是后来回到阮家,无论如何也再找不到的。   她站在一旁,看着孩子们闹着笑着,过了会,听见门敲响的声音   以为是李老师回来了,她起身去开门。   牙牙看见她的动作,以为她要离开,放下了刚刚还在一起玩的小伙伴,小脚丫啪嗒啪嗒地飞奔了过来,抱着阮然的腿。   阮然任由他挂在自己身上,开了门,猝不及防,撞上一张熟悉的面容。   她愣了愣。   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连表情都有些僵硬。   倒是抱着自己腿的牙牙抬起了脸,艰难地看着男人的下颌。   看不清男人的脸,他着急起来,哼哼唧唧地拽着阮然长裙,想要被抱起来。   阮然察觉到小朋友的动作,好像终于找到点事做似的,忙不迭弯下腰,把牙牙抱了起来。   牙牙坐上阮然的臂弯,视线抵达和沈浮声平齐的高度。   满意了,也不再哼唧。   睁大好奇的眼睛,将沈浮声的长相描摹了一遍。   最终确定自己不认识。   就奶声奶气地问:“你是谁?”   沈浮声一顿,看了阮然一眼,视线才又回到牙牙身上,反问道:“你是谁?”   徐婷也凑了过来,在一旁给牙牙介绍:“这个呀,是你姐姐的老公呢。”   以往被她们调侃也没觉得有什么,可这会徐婷这么说出来,阮然的脸腾地红了。   而牙牙努力地接受了徐婷新灌输的词汇,皱起眉头,看了看沈浮声,又转过头看了看阮然。   然后伸出两只手,十根指头张得大大的,努力想挡住阮然的脸。   转过头,奶凶奶凶地对沈浮声说:“不准你看!”   阮然:“?”   沈浮声挑了挑眉,表情玩味地看着牙牙:“她是我老婆,为什么不准我看?”   阮然抬起手,把牙牙两条胳膊从自己脸上扒拉下来,又一手抓住。   “老婆”这个称呼,在牙牙的认知中,是一种很亲密的关系,李老师就是叔叔的老婆,两个人一起支撑起了孤儿院,彼此是最熟悉亲密的人。   可是、可是……这么漂亮的仙女姐姐,怎么就当别人老婆了?   牙牙好着急好着急,绞尽脑汁,想想出一个比老婆更亲近的关系,来威胁沈浮声。   终于,他灵机一动。   小小的胸膛急速地起伏着,大声说道:“她、她是我妈妈!”   徐婷喷了出来。   阮然也猝不及防,咳了好几声,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牙牙。   沈浮声反倒是几个人中最平静的那个。   他的神色一顿,看向阮然,带着玩味的笑意。   那眼神让阮然有点没地躲。   阮然硬着头皮道:“小孩子不懂事……”   沈浮声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往前半步,垂首凑近阮然:“我倒是不知道,你上哪给我搞来这么大一个儿子?”   “……”   -   在沈浮声不配合的调侃之下,阮然费了不少劲,最后还是努力解释清楚了。   其他人见到沈浮声来了,自觉给他们留下了个人空间,在舞室的正中央领着孩子们玩。   牙牙也被领走了,但他念念不忘,一步三回头。   阮然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过了一会,她开口:“你怎么来了?”   沈浮声说:“怕你跑了。”   阮然:“……”   阮然辩解道:“我没有……”   沈浮声“嗯?”了一声,尾调上扬:“没有?”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中间蹦蹦跳跳的牙牙身上,语气调侃。   “早上不知道是谁故意躲着我不见,跑过来跟小屁孩卿卿我我。”   阮然:“……”   她忍不住说:“小孩的醋你也要吃。”   沈浮声慢悠悠地应了一声:“噢,你也知道是吃醋了。”   阮然又觉得脸热了。   她不知道往哪里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会,李老师回来,看到肩并肩僵立的两人,稍微愣了一下,但很快意识到,阮然身边的男人是谁。   阮然站起身,沈浮声也在她身旁站了起来。   阮然介绍道:“这是我……家先生。”   她的声音打了个磕巴,耳垂也有些发热,沈浮声低头瞄了她一眼,才收回视线,对李老师说:   “沈浮声。”   李老师前一阵也看到了新闻,但那条新闻中,沈浮声只有一个模糊的侧脸。   没有想到,真人竟然这么年轻。   作为孤儿院的老师,能将这么多孩子培养扶持大,离不开社会的关注与募捐。遇见沈浮声这样地位的人,李老师本能会热络两句:“沈总,刚还听阮然讲起你。”   沈浮声顿了顿,说:“噢?她说我什么?”   李老师一怔,没有他还会追问,顿了顿,笑着说:“说你们感情很好。”   阮然:“…………”   沈浮声挑了挑眉,慢悠悠的说:“是么。”   又说:“在我面前,她可从来不讲这种话。”   阮然简直要站不住。   她的表情强装镇定,假装感受不到沈浮声落在自己头顶的、带着笑意的眼神。   李老师看出来两人的互动,笑了笑,调侃道:“看来小姑娘还是比较内敛。”   阮然耳朵都要冒烟。沈浮声抬起手,碰了一下她发烫的耳垂。   阮然身体一颤,偏头斜飞了沈浮声一眼。   沈浮声笑了一声:“是挺内敛。”   他垂下头,随意地在阮然耳边说:“不过也别什么都憋心里。实在忍不住,可以在别人面前多说点好话,我听他们转述。”   又说:“不用担心,我不会不好意思。”   阮然:“……”   强撑了一会,李老师终于离开了,而阮然一秒也不能和沈浮声多呆,借口说自己要去上卫生间。   在卫生间待了好一会,站在洗手台前,头一次不嫌水凉的,拿凉水拍了拍脸。   镜子里,阮然的面容白皙干净,透着点没有退去的红晕。像是冬天在房间里呆了太久闷出来的颜色。   没多久,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阮然打开,看到沈浮声对她发:   【不打算回来了?】   紧跟着,是一张牙牙的照片。   牙牙一脸茫然,嘴唇微张着,正正的望着门口的方向。   【就不心疼?】   又指控她:   【抛夫弃子。】   “……”   -   回去之后,阮然教孩子们跳了一下午的舞。   不同于那些古典传统舞蹈的优雅美丽,在孩子们中间,阮然显得更活泼一些。   也没有穿平时那种谨慎而严肃的练舞服,而是雪白的长舞裙,上面的轻纱空灵,带着仙气,像是童话故事里的仙女。   左右手一手牵一个小孩,半弯着腰,教他们脚下如何变化步法。   和孩子们说话时,脸上不由自主地有轻松愉快的笑意。   沈浮声在练舞室的尽头站着,他穿着银白色西装,衣服有些正式,与整个房间的欢乐气息本应该格格不入,然而他的脸上却带着笑意,姿势也很放松,倒也不显得违和。   小朋友们对于兔子舞接受良好,跳得都很开心,尤其是牙牙,凭借着撒泼撒娇的本领,占据了直接拉着阮然手的最佳位置,那个黏糊劲,狗皮膏药都比他清爽。   不过也有一些十六七岁的大男孩,觉得这个舞蹈有些太过于幼稚了。   “就没有什么大人跳的舞吗?”一个刺猬头百无聊赖地说,“扮兔子太蠢了,一点都不好玩。”   阮然耐心地问:“你想跳什么大人的舞?”   刺猬头只是觉得兔子舞幼稚,但也没想好跳什么,被这么一问,他愣了愣,随后皱着眉,回想着说:“要我说……以前在书本上看过交谊舞。”   阮然怔了怔:“交谊舞啊。”   其他一些十六七岁的女孩也激动起来:“好诶!我们要学这个!”   阮然一顿,视线瞟过身后那些舞团的女孩子们:“那我们两两组队,我来教大家。”   “但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诶!”男孩有些执拗地说,“你先跳给我们看看好不好?”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我们要看!我们要看!”   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对于异性之间的那种触碰与交往最是羞涩又好奇,一听到这个,比谁都来得激动。   而舞团的其他姑娘们虽然已经过了那个年纪,可看到阮然站在其中,有些无措,又瞥到沈老板抱着胳膊,站在练舞室后,面带笑意。   心中的八卦火焰也熊熊燃烧起来。   因此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全都等着看好戏。   阮然:“……”   她低头看着这群仰着天真小脸的孩子们,还没有想好如何应对,突然,身侧的孩子像潮水般散开。   她转头看到沈浮声。   一袭银白色西装,手插在口袋里,随意地超她走来,最终在她面前站定。   阮然怔怔地看着男人。   而沈浮声目光扫视过一群孩子们,在茫然的牙牙身上顿了顿,问:“想看她跳舞?”   孩子们立刻激动起来。   “是啊,是啊!”   “想看!”   “啊啊啊啊啊啊啊要看要看!”   “那看好了。”沈浮声说,“下面,这是第一步。”   他后撤半步,眉目含笑地看着阮然。   随后优雅地躬身,手心向上。   “阮小姐,可否邀请你和我一起跳一支舞?” 第44章 槲寄生下的两人,需要接……   阮然静静地看着沈浮声伸出的那只手,有几秒,她没有说话。   而那些闹闹腾腾的小孩子们,此时也都屏住了呼吸,退到了两侧。   房间里是全然的静寂。   为了迎合圣诞的气氛,他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围成一个圈的时候,就像是一串缤纷的花环。   牙牙被李老师抱了起来,他睁大了好奇的眼睛。不知道在最中央的那两个人,为什么那样沉默地立着。   ……是吵架了吗?   那太好啦,仙女姐姐不会再搭理她的老公,就可以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然而下一秒,阮然抬起手,白玉似的手指舒展着,轻轻搭在了沈浮声的掌心。   沈浮声淡淡地笑了一下。   房间里灯光乍落,只有最中间的那一盏明亮的顶灯仍然亮着。   明亮橙黄的灯光如光瀑一般,洒在房间中央的两人身上。   好像一切其他人都隐去了,只剩下他们两人。   阮然白而细长的左胳膊半折着,轻搭在沈浮声的肩部。右胳膊则轻轻舒展,与沈浮声十指相扣。   她抬起头看着英俊的男人。男人沉静地回望着她,眼眸深邃,鼻梁高挺。   那样近的距离,她甚至能感受到沈浮声温热的吐息。   房间里适时响起了一首华尔兹。   在划出第一个舞步时,阮然低声澄清:   “……只是演示。”   只是不知道沈浮声有没有听到,他垂眸看着她,脚步轻抬,随着她后退的步子向前。   而在几秒后,两人第一次转身时。   沈浮声与阮然耳朵离得极近的那一刻。   沈浮声的声音落在阮然的耳廓,带了点笑意:“你想得美。”   阮然的呼吸一窒,心跳蓦地就乱了半拍。   仅仅只是告白一天而已……   沈浮声就已经表现出了难以拒绝的强势态度。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仿佛明显地提醒着她,那一天晚上,他所言非虚。   不容置疑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始终对她有所觊觎。   其实仔细想一想。   在行为表现上,好像以前沈浮声和现在也没有太大区别。   除了他还会有哪个人在第一次见面就劝他与现男友分手,第二次见面便已经求婚。   可那个时候,沈浮声再怎么说话办事,也总打着幌子,每每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打消她的怀疑。   可现在,好像一匹狼撕下了温顺的外衣,露出掠夺的本性。步步紧逼,让她退无可退。   一切妄想冷静,试图拉开距离,想要独立思考的空间,都被沈浮声吞噬。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时时刻刻都在扰乱她的心绪,让她无法……辨明真心。   她想自己确实因为他……而心乱如麻过。   存在过那些因他的举动而呼吸微窒的瞬间。   也有一些时间,因为他而感到安慰。好像从黑暗的长廊里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一点亮光。   沈浮声如同一条熨帖的毯子,将那些因为过去而受伤苦楚的回忆都抚平了,让他们淡去。重新迎接更好、更新的快乐。   可是……这样是足够的吗?   她的这些情绪,足以回馈沈浮声沉静的告白么?   阮然不知道。   她只知道,沈浮声的喜欢就像是一口很深的井,如果投下石子进去,甚至无法听到回声。   不知因何而起,不知深浅几分,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同样对等地爱他。   而每每她想静下心来思考这些事,沈浮声就会突然出现。   让她努力平静的心情再次泛起涟漪。   ……太狡猾了。   又是一个交错的舞步,搭在沈浮声肩头的手掌轻轻收紧,阮然抬起头。   她的眼神难得透出一丝茫然。   低声说:“……你别这样。”   沈浮声垂眸看她微颤的眼睫,没有立刻回答。   而在下一次转身,阮然顺着他胳膊的方向转了两圈,躺进他怀里时。   他的嗓音带着散漫的笑意:“怎么,你怕了?”   阮然不说话了。   沈浮声低低地又问:“我让你心慌意乱了,是么?”   阮然的心跳一顿,而舞曲正行至节奏激烈的部分,钢琴与小提琴的声音交错,此强彼弱,如同拉锯的弓弦。   可在沈浮声低沉因而甚至显得有些温柔的嗓音中,阮然竟然在一瞬间放松了警惕。   她说:“你也知道啊。”   沈浮声微怔。   可下一秒,沈浮声眼底弥漫起一丝笑意。   他往前探步,而阮然后退。   “我当然知道。”他轻声地说。   阮然松了口气:“那你就别——”   “——因为是我故意的。”   阮然一怔。   她的步伐僵硬了,几乎是顺着沈浮声的力道,才将这支舞进行下去。   而沈浮声低声在她的耳边呢喃,几乎如同蛊惑的语气:   “我当然想让你因为我心慌意乱。最好什么都想不明白,头昏脑胀,一时冲动,就答应和我在一起。”   阮然的心脏重重一跳:“可是……”   “可是什么?”沈浮声轻笑着反问,“你担心很多,是么?怕被我的伎俩诱惑,怕自己只是因为感动而心动,怕糖衣炮弹把你的打得头晕脑胀,让你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喜欢我时,就已经被我说服。”   阮然心惊肉跳:他几乎全部说中。   “可我——求之不得。”沈浮声挂着笑意。   “我哄你骗你诱惑你,让你感动惹你流泪,目的都很简单。只要你点头答应——就是我的胜利。”   他低沉的话语落在阮然的耳边,惹得她浑身战栗。   阮然陡然意识到,在这件事上,他们从来不属于同一阵营。   可她竟然如此无知,如同走投无路的猎物,向捕猎者发出求助的信号。   沈浮声抬起手臂,阮然在他的掌心转了两圈,然后后倾。   她仰着天鹅般的脆弱的长颈,被他结实有力的胳膊揽住腰际。   舞曲停在最后一刻,沈浮声如落幕般讲:   “而你一旦答应,阮然,我就不会再放手了。”   -   他们最后的那个姿势维持了很久。   阮然睁大眼睛,茫然望着天花板,心脏如擂鼓般跳动,几乎要冲出胸膛。   而沈浮声垂眸,一贯的从容与优雅。   两分钟后,房间的孩子们才回过神来似的,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而舞团的女孩们也莫名压了一压自己的心跳,不知为何,竟然跳得那样快。   “太厉害了!你们跳得真的好棒啊!”   十六七岁的大男孩们完全被两人交错而缠绵的舞步所惊诧,无法压抑住内心的激动。   而窝在李老师怀里的牙牙愣愣的,仿佛看到了从来没见过的事情,因而深受震撼,呆呆的,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沈浮声胳膊稍稍用力,揽住阮然,帮她站直。   沈浮声闲散地说:“就是这样跳,不过,你们年纪还太小了,不应该学。”   孩子们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沈浮声的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看到门口的装饰,他轻轻挑眉。   他抬起步,走过去。   拉着阮然一起。   其他人也因为好奇,跟随在沈浮声身后,簇拥上去。   在那株植物下站定,沈浮声抬起头。   “听说过一个说法吗?”   “什么?”   “槲寄生下的两人,需要接吻。”   阮然顿时僵硬了身体。   她抬起头,近乎茫然地转头看着沈浮声。嘴唇微张,而轻轻颤抖着。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沈浮声偏头,瞥了她一眼。   她看见沈浮声抬起胳膊。   下一秒,最后一盏顶灯也关了。   屋里在一瞬间落入黑暗,阮然的心头重重地跳了一下。   在心脏悬空的那一瞬间。   一团热度俯身下来,阮然几乎感受到沈浮声唇上的粗粒质感。   可下一瞬,沈浮声的嘴唇擦过她的唇角,最终印在她的脸颊。   随后,轻附在她的耳边,带着些笑意:   “——先欠我一回。” 第45章 十七岁就开窍了。   沈浮声的嘴唇很温暖,又有种意想不到的柔软。   几乎只是轻轻触碰了一下,就离开了。   灯光很快就再次亮起,阮然条件反射般闭了闭眼。   所有情绪都被照得无所遁形。   其他人愣了一下,有几个舞团的小姑娘捂着心口,一副呼吸困难将要倒地的样子。   不过,那些孤儿院的小孩子们还都不太懂,一脸懵懂地看着两人。   阮然的脸热得烫人,像是在正午的室外,晒了两个小时的太阳。她背对着众人,不知道该怎么转回去。   沈浮声瞥了她一眼,胳膊随意而亲密地搭在她的肩头,转身对大家说:“刚刚跳了下闸,这会已经修好了。”   小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甚至有人惊叹地睁大双眼说“大哥哥好厉害”。   李老师和舞团的那些人的表情则一言难尽。   不是,找借口好歹也走点心吧?   你方圆十米之内有电闸箱吗?是怎么跳闸又修好的?   但总之,舞团的那些姑娘们算是看明白了。   说什么吵架生气,都是秀恩爱的理由罢了。   -   自从上次对于舞蹈比赛有了思路之后,阮然便联系了经纪人陈庆。   陈庆很快给阮然安排好了人员和场地,又和阮然确定拍摄的时间。   本来应该是还算好决定的事,但临到头时,阮然又有些犹豫。   其实什么时候去拍摄,主要是看两点。   一个是舞团那边什么时候能空出来时间。   虽然现在演出将近,但她们经历了预演,后来又勤加练习,已经排演得非常熟练,现如今的训练频次,倒比以前要低很多了。   这个倒不是什么问题。   而另外一个,则是看沈浮声的时间。   先前和沈浮声说好,如果定下了拍摄时间就告诉他。   因为这次拍摄有些难度,沈浮声当时的意思,大概是要看着她,防止意外。   可,那是那时的约定。   现在……   阮然现如今,实在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与沈浮声相处。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面四处漏风的墙,而沈浮声就是那无孔不入的风。   抓住她每一处无意流露的弱点,如同攥住她的心脏。然后动摇她。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若还是主动去邀请,指不定又要被怎样上纲上线。   思虑再三,阮然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自己和陈庆定下了时间。   即便如此,在真正拍摄的那天。   阮然一进场,便看到坐到片场角落的沈浮声。   她的脚步一顿。   沈浮声没有穿他那一贯优雅而剪裁良好的高定西装,而是一身休闲打扮,铅灰色的风衣与休闲长裤,略微压了一下他身上的冷冽气质,有一种别样的味道。他戴着一副墨镜,很舒适地靠着椅子坐着,手里翻动着不知从哪捞来的时尚杂志。   明明只是坐在角落,倒像是正在拍摄什么时尚大片。   而他的周围人来人往,步履匆匆地做着拍摄前最后的准备,好像完全没有人在意这个人的存在。   阮然眉心一跳,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打招呼。   就被导演叫住:“阮然,你来了,快去做妆造吧。”   阮然的视线又往沈浮声那边瞟了两眼,导演察觉到她的目光,了然道:   “哦,你在看他啊,挺帅的,是吧?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关系户,说要学摄影,要在旁边看看,让我们不用管他就行。”   阮然:?   敢情这还是微服私访?   她又回头看了眼沈浮声,在导演的催促下,最终还是直接去了化妆间。   这一次的拍摄是水下摄影。   水下摄影的难度比起在舞台上跳舞不知要高了多少。   温度是一方面。   而就算抛开温度,由于不能携带氧气瓶,以免影响到跳舞的姿态,因此每次都需要憋气才能进入。   一次最多只能拍几十秒,就必须上岸换气。   而每次上岸,由于浸入水中,发型与妆容都有可能花掉,需要每一次都补妆。   这样的方式拍摄,对于其他人来说就已经是很大的挑战。   更不用说,阮然自己还有一些心理因素。   但阮然思考再三,还是坚持了这样的选择。   而沈浮声听到的时候,并没有试图阻止。   只是说,确定好拍摄时间后,告诉他。   做好了造型,阮然来到拍摄场地,这是一个约十米深的透明水立方,摄影师需要穿潜水服同她一起下水。   她站在水边,望着下面透蓝澄澈的池水。   到了这个时候,再回想一开始她参加这场比赛的初衷。   其实已经变了。   已经完全不再是通过作品来说明自己,得到周生林的认可了。   就好像,当初她为了赚钱而选择了电影,可在电影中也发现了更多的乐趣一样。   现如今,阮然真正觉得,跳舞与演戏,这两件事她都很喜欢。   因为无论是舞蹈还是电影,都是她关于自己的一场表达。   好像生命中的那些细碎的触觉,需要通过某种方式绽放出来。和其他人、其他事都无关,也不再为名为利。   阮然心想,自己自始至终都是幸运的。   无论选择什么走哪条路,总能够在其中找到生命的归属。   这么想着,她看了一眼远处的沈浮声。   沈浮声并没有看她。   阮然也没太在意,屈膝弯腰。这一次,她不再会有害怕与犹豫,直接跳入碧蓝清澈的水中。   这样的拍摄着实非常累人。   由于经常跳舞,阮然的身体素质还好一些,但是因为她也是第一次水下拍摄,一开始返工很多次,才能将一个镜头拍好。   拍了两个小时之后,整个团队都累得不行,导演开口让大家休息一会儿。   阮然喝了一些水,在椅子上坐了坐,简直是无意识的,又去找沈浮声的方向。   却发现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微微怔了怔。   过了一会,她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从里面出来往回走时,在连廊里猝不及防,碰到沈浮声。   看见的时候,两人还离得挺远。   遥遥地在走道里打了照面,灯光不太明亮,沈浮声又戴着墨镜,他的表情就看不清楚。   阮然沉默着,两人越走越近,即将碰到的那刻,微顿,抬起头,犹豫要不要打招呼。   却突然被一个今天刚认识的、特别自来熟的姑娘扑到了肩上。   “然然,刚刚拍的那几个镜头真的好棒呀,我觉得你这部作品一定会拿奖的!”   就这么被一打岔,阮然的身体向前一扑,下一秒,就和沈浮声擦肩而过。   她脚步一顿,想转头。   却没能成行,那姑娘伏在她的耳边说:“你也在看他啊?道具组的那帮丫头们盘算着要管他要微信了,我猜他们一个都要不到。”   阮然问:“为什么?”   “你不懂,”那姑娘絮絮叨叨地说,“这种人啊,肯定早就名草有主啦。”   两个人越走越远,阮然就没能看到,沈浮声在与她擦肩的那一刻,就顿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过了一会,轻笑了一声。   -   早就名草有主了……   揣摩着这句话,阮然完成了那天的拍摄。   一天拍下来腰酸背痛的。   由于拍摄时间紧张,中午大家只是简单地吃了些盒饭,很快吃完后就又投入了拍摄中。而等晚上收工时,所有人都想赶快回家休息,并没有再提聚餐的事。   人群吵吵嚷嚷地收拾完东西,今天新认识的那个姑娘来问她要不要一起走,阮然摆了摆手,借口说自己还有些事。   她望向房间的那头的沈浮声。   就像今天拍摄的时候,她也频频向那里望去。   沈浮声有时会打电话,有时则打开电脑处理一些工作,有的时候随便翻翻杂志。   有时,则是一副墨镜对着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在看她的方向。   但每每那个时候,她都会迅速收回视线。   其实沈浮声在那里,她的感受就很复杂。   一方面,每一次在水里感到冷时,想到沈浮声在旁边,就会莫名觉得安心。   如果有一个人,在最脆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始终都停留在她的身边,直到她从噩梦中醒来。   那无论如何,这个人就一定会占据一席之地。   就好像是身体已经记住的特殊疗法,见到他,是所有疗法必不可缺的第一步。   可另一方面,沈浮声又让她有些惶恐。   像是那天在练舞室留下的后遗症,她始终记得他的胳膊揽上她的腰,她全身因为他而泛起的那股莫名的战栗与心悸。   不过这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浮声自始至终都没有前来找她,而褪去了以往的那些进攻姿态的沈浮声,戴着墨镜,看上去倒像是谁也不会搭理。   阮然看了沈浮声一眼,又低头收拾东西。   这时,房间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是道具组的小姑娘们,刚刚大学毕业,穿着私服,青春洋溢。   好像是群体作战,一行有五六个人,凑在离沈浮声不远的地方,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堆,然后又闹腾着,簇拥着把其中的一个女孩往前推。   阮然站得远远的,并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然而她们动作表情已经非常明显。   那种激动与激动,试探与紧张,以及与此同时,遮掩不住的爱慕与大胆。   不由自主地,阮然就停止了自己收拾东西的动作,朝那个方向专心的看去。   为首的那个姑娘和沈浮声打了个招呼,又拿出手机,将手机的正前方对向沈浮声,似乎是想让他扫码。   沈浮声看着女孩手里的手机,没有立刻动弹。   过了半秒,他突然抬头,似乎穿过人群的缝隙,往阮然的方向看过来。   明明隔着墨镜,却又好像就是在看着她。   阮然一顿,几乎像是心虚一般,迅速收回视线,假装自己在专心收拾包裹。   她的头发顺着耳廓垂到脸侧,隔绝着任何看过来的目光。   其实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包包的拉链已经拉开又合上五六次了。   等了一会,阮然才又犹豫着抬头,看到那些姑娘已经成群结队的离开了。   由于是背对着她,她看不清她们的反应。   也不知道……刚刚她们的试探结果如何。   等那些人都走掉了,阮然看了看周围,其他人也都已经离开了,片场就剩他们两人。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沈浮声的那个角落。   沈浮声又回归了刚才那副闲散的姿态,胳膊肘随意搭在扶手上,修长的手指滑动着手机,不知在看些什么   听见阮然的脚步声,也没有抬头。   直到阮然站在他面前,顿了顿说:“沈浮声。”   沈浮声才放下手机,垂下头,从上面墨镜的边缘看着阮然。   阮然犹豫了一下,说:“今天……谢谢你来。”   无论如何,她心里知道,沈浮声今天会出现,还是为了她。   哪怕……她没有告诉他。   沈浮声的动作一顿,下一秒,他曲起指节,直接把墨镜往上一推,低头又划起了手机。   阮然:“……”   “谢我做什么啊?阮小姐。”过了会,沈浮声轻慢地说,“今天来观摩摄影学到不少技巧,挺有收获。不过,我好像和你并不太熟。”   “……”   阮然不知道沈浮声是在报走廊那次没打招呼的仇,只觉得沈浮声阴阳怪气,又不清楚原因。   只得无奈问:“怎么了?”   顿了顿,想沈浮声大概也不会回答,就又说:“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这次,沈浮声倒是站了起来,收了墨镜,露出一双桃花眼,低头看着阮然,语气很新奇:   “哟,是谁在邀请我呢?噢,是阮然啊,剧组要聚餐吗,怎么还让你来邀请我?”   阮然:“……不是剧组。”   沈浮声挑了挑眉,似乎思考了一会,随后了然地点头:“那是你单独邀请我。”   这说法好像有些怪,但阮然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沈浮声又说:“私人邀约。”   阮然:“……是。”   “约会。”   “……”   “为什么要请我约会?”沈浮声步步紧逼,“你在追我啊?”   阮然:“…………”   又说:“不是。”   沈浮声笑了一声:   “不是约会,还是不是追我?不是的话,干嘛要请我吃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阮小姐,我看你还戴着戒指,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阮然:“………………”   阮然忍无可忍,扭头就要走。走一半,却被沈浮声拽着手腕,拉在原地。   她微凉的手腕被沈浮声的掌心圈着,几乎有些发烫。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沈浮声说,“不许赖账。”   ……   当阮然终于把沈浮声这尊佛请出门后。   摄影房巨大的道具箱背后,走出来一个满面震惊的人。   正是这一次拍摄的导演。   刚刚沈浮声摘下墨镜,又联想到之前看到的热搜,他才想起来这个男人是谁。   ……他居然还当是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关系户,把他扔到片场角落,整整晾了一天!   天,他的工作会不会保不住了?   可是……   刚刚看到阮然和他的活动,明明已经结婚了,却还说什么约会追人……   说不定假扮一个路人在片场看老婆拍戏,他还乐在其中呢。   导演的心情非常复杂。   你们小情侣真会玩。   -   自第一天拍摄之后。   莫名其妙的,沈浮声好像突然转了性,热衷于和阮然扮演一副“我跟你不太熟”的戏码,哪怕离开片场回了家,也总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   一举一动,克制守礼,好像两个人不过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合租室友,走廊上碰见指挥微笑点头说你好的那种。   比相敬如宾还要相敬如宾。   可莫名其妙的,就是因为这个,她反而额外关注起沈浮声的动静来。   安静的屋里,隔壁的门响一声,她无意识地,都要放下手头在做的事,听一会。   过几秒回过神来,又赶快收回心绪。   与此同时,舞蹈的拍摄还算顺利。   不过,不知道怎么了,导演开始对沈浮声的态度极为微妙。在片场频频往沈浮声的方向,看表情诚惶诚恐。   阮然怀疑可能是他认出了沈浮声是谁。   ……看把人给吓的。   不过好像,这个掉马仅限于导演本人。其他组的小姑娘们仍然对片场的那个神秘人蠢蠢欲动。   后来,阮然从那个自来熟小姑娘的口中听说,道具组要微信的勇猛挑战全军覆没。   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阮然连自己都没察觉到,心里好像松了口气。   周末时,阮然同梁苏出门吃饭。   地点是一个叫澜庭水榭的地方,这一家的老板非常任性,没有设任何的包间,座位与座位之间只用假山水与屏风遮挡。   私密性并不是很好,但这里采用会员制,有资格来这里的人并不是很多,因此圈内很多明星都常来。   阮然提前预约了座位,到了地方之后,和梁苏一同落座。   “最近怎么样?”梁苏率先问道,“和沈老板有没有什么感情进展呀?”   阮然的表情顿了一顿,若无其事地抬手取茶,为梁苏倒了一杯。   然后才说:“……挺好的。”   为免梁苏再打破砂锅问到底,她连忙打断她,反过来问:“上次你说的那个给你送奶茶外卖的弟弟,现在跟你怎么样了?”   梁苏的注意力被转了过去,立刻皱着眉头道:“嗨,你都不知道,他这人特别古怪,这一阵正生我气呢。”   阮然问:“怎么?”   梁苏立刻开始大倒苦水:“本来我们挺好的嘛,我帮他挡桃花,他给我买奶茶,结果后来,我家里面人安排相亲,我想着没什么事就去了,谁知道相亲到一半,他直接进来阴阳怪气,把我那相亲对象给气跑了。后来媒人还跟我爸妈说我没教养,可给我气的。”   阮然:“……然后你们就冷战了?”   “是啊!后来我跟他大吵了一架,现在我们谁也不理谁。个神经病。”   阮然顿了顿,试探地提出可能:“你有没有想过,就是……他其实是喜欢你的。”   梁苏:“绝无可能。”   阮然:“……”   梁苏摆了摆手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同事们也天天这么说,但是吧,这种事情只有当事人是最清楚的。就好像你跟沈浮声,他那些行为拿出来,别人不也要说他喜欢你吗?但是我们都知道,其实不是这样的。”   阮然:“……”   过了几秒,阮然艰难地说:“其实,他是喜欢我。”   梁苏说:“对嘛,所以就是这样。”   梁苏喝了口水。   梁苏回过神来,一口把水喷了出来。   “……”   “你说什么???”   梁苏一边手忙脚乱地拿起抽纸擦桌子,一边瞪着阮然:“什么情况?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都没有跟我说一声?”   梁苏一问三连,阮然有些心虚地喝了口茶,才说:“……也就这阵。”   “所以说之前那什么感情指数都是假的?”   “……不知道,但……可能是。”   “那他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啊?是结婚之前,还是结婚后日久生情?”   梁苏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阮然简直有些招架不住:“应该是结婚之前……”   “那么早!你们之前认识吗?”   阮然顿了顿,摇了摇头。   其实梁苏的这个问题,也是她一直以来有些不解的。按道理说,她之前就没见过沈浮声,怎么会……   梁苏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那好奇怪……说不定是你的粉丝?看了你演的电影,一见钟情,为你飞回国内,最终娶你回家。”   “哇!”梁苏拍了拍手,“追星狗典范!”   阮然:“……”   “哎,那你呢?”梁苏又问,“你怎么想?”   阮然启了启唇:“我……”   然而,还没能继续,不远处的走道传来其他人交谈的声音。   还挺耳熟,是对阮然有知遇之恩的那个导演,安贞。   “周生林一时半会儿从国外是回不来了,还在哄老婆呢。”安贞笑着说。   另外一个不熟悉的声音道:“四十来岁了,也真能折腾。”   安贞说:“你也刚就二十出头,叫周生林听见,肯定要说你不尊重前辈。”   那声音笑了笑。   梁苏睁大眼一把抓住阮然的袖子,如同癫痫一般,非常震惊地摇晃着阮然。   阮然有些困惑地看回去。   梁苏掏出手机给他打字:   【是那个弟弟!!!】   阮然:?   阮然用口型问:说话的那个?   梁苏疯狂点头。   阮然:……   她怎么记得,梁苏说的这个弟弟,就是报社的普通员工,看上去就是比较有钱,但怎么也不会和安贞这个层次的人有交流才对。   什么情况?   而那边,安贞一行人在阮然的隔壁落座,安贞还继续道:   “不过周生林也就是轴,太喜欢跳舞了,其他什么都往后放,不懂得爱人,活该他老婆要跟他闹离婚。”   他刚说完,第三个人突然轻笑了一声。   阮然睁大了眼。   ……沈浮声?   阮然一言难尽地望着梁苏举在她面前、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机。   拿了过来,在上面敲了三个字,又举回到梁苏的面前。   【沈浮声】   梁苏:???   沈浮声笑过之后就没再说别的什么,反倒是安贞对他说:“不过我们沈老板就不一样,在这方面挺有经验。”   阮然一顿,梁苏的耳朵也立刻竖起来了。   弟弟说:“是么?”   “那可不,以前的还上学的时候,追他的人都能从近金悦排到长安阁。”   弟弟说:“那不挺正常?”   梁苏:……   梁苏给阮然打了五个字:   【他已经死了】   阮然:……   安贞回答道:“所以,我们沈老板厉害的不在这。”   “他啊,可是十七岁就开窍了。喜欢一女孩,喜欢得天崩地裂,恨不得心都掏出来给她看呢。” 第46章 她是在乎。   阮然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梁苏的睁大了眼,也显然没料到,今天出来吃个饭,竟然还能遇到这种事。   而沈浮声对于安贞的话并没有反驳。   反倒是弟弟饶有兴趣地问:“什么情况?这么纯情啊。”   沈浮声这会笑了一声:“倒是问得多。”   又说:“池翎,你上次说那个,都追多久了,还没追到。”   池翎虚情假意地叹了口气:“可别说,难追得要命,神经比钢筋都粗,明示暗示,愣是看不明白。”   梁苏:“……”   阮然:“……”   不是,怎么回事,平时在她面前乖得奶乎乎的弟弟,怎么是这么一副模样?   全然不复三个月前他刚入职时做错表格,来找她帮忙时,那个可怜巴巴的样子了。   安贞问:“那你还追?”   池翎道:“没办法,喜欢么。”   梁苏:“……”   不是,真喜欢啊???   顿了顿,池翎懒洋洋地又说:“沈老板,不能把别人的底透了,自己什么也不说吧。”   “你那个爱得天崩地裂的初恋呢?”   阮然看了一眼梁苏,梁苏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完全没有对上阮然的目光。   阮然又收回视线。   看着桌上刚上来的饭菜,莫名其妙的,心里涌上一些说不清楚的情绪。   池翎问:“你是十七岁遇见她的,是么?”   沈浮声“嗯”了一声。   “十七岁,十七岁你想想是什么年纪?”安贞向池翎强调道,“青梅竹马呀,情窦初开呀,这时候的喜欢,可不得怀念一生。”   阮然默默吃了一口烤口蘑,想的却是另外的事。   十七岁的时候,沈浮声的父母刚刚去世,人生正遭遇剧变。   那时如果喜欢上什么人,应该是真的记忆深刻。   池翎来了点兴趣:“怎么喜欢上的?”   沈浮声顿了顿,好像是想了一会:“也没什么,莫名其妙的。”   语气里带了点怀念,又说:“看上去跟小大人似的,其他人都觉得她成熟,但其实也就是比较会隐藏情绪。有的时候,又有点呆呆的,挺好逗。”   池翎“噫”了一声。   评价道:“你这是一头栽进去了。”   他又问:“那后来呢?你表白了吗?”   沈浮声说:“没有。”   池翎嗤笑道:“沈老板,不行啊,这么怂。”   沈浮声笑了笑,没有反驳。   梁苏这会也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睁大眼,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屏风那侧,又看了看阮然,满头问号。   阮然勾了下唇角,没什么额外的表情,只垂头又叉了一块蔬菜。   那边,池翎又问:“不后悔么?当年没和她说。”   沈浮声顿了顿,没有回答。   再开口时,反而问:“见过我太太吗?”   “阮然?”池翎说,“知道,梁苏的朋友么。”   沈浮声慢条斯理地说:“嗯,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   吃完饭回去的路上,梁苏在生气与释然之间反复横跳,不解道:   “不是,沈浮声这个人真是,你说的深情吧,他又跟别人在那聊初恋对象,你说他渣吧,最后还夸你好。这人到底什么意思?”   阮然静了静,说:“这个年纪,怎么可能之前没有喜欢的人。”   梁苏想了想,还想再说什么。   阮然却又问道:“你呢?弟弟亲口承认喜欢你的,什么感想?”   梁苏:“……”   梁苏咬牙切齿道:“这小屁孩,天天就在那装傻!把我当猴耍呢。”   阮然问:“喜欢他吗?”   “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他!”梁苏立刻回答,“不然我倒立洗头!”   “……”   很快两人分别,阮然到了家中。   虽然她们比沈浮声他们去的早,但为了离开时不会被发现,便又专门多坐了一会才离开。   因此到家的时候,阮然看到沈浮声正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手上的一个玩偶。   她定睛一看,正是几个月前,她送给沈浮声的那只毛线勾着的海东青。   之前好像一直在公司放着,最近又拿回了家。   见到她回来,沈浮声问了一句:“回来了?”   阮然顿了顿,“嗯”了一声。   听见她的声音好像情绪不太高,沈浮声抬起头,看了一眼门口。   安静也听见阮然回来的动静,从里屋钻了出来,看见阮然,他伸了个懒腰,肉垫踩着地板,啪啪啪地走到阮然脚边。   黏黏糊糊地,去蹭阮然的小腿,伸着脑袋够她正在换鞋的手。   阮然伸手,挠了挠安静毛茸茸的脑袋。   不过今天,她没有把安静抱起来,而是拍了拍了她的背,就说:“去玩吧。”   安静睁着大大的眼睛,抬头茫然地看着阮然,心里似乎在想。   怎么了?为什么不抱我了?   换完鞋,阮然摘下脖子上的围巾,挂在门口,就准备往卧室走。   沈浮声却“哎”了一声,把阮然叫住。   阮然停住脚步,却没有转身,问他:“怎么?”   沈浮声说:“你来看看。”   阮然转过身,又没动脚步,站得远远地问:“有什么事吗?”   沈浮声往后一靠,胳膊搭在沙发背上,懒散地看她:“怎么,这么不待见我,两步都不愿意过来?”   阮然静了一下,还是抬起步伐,坐到沙发的另一侧。   静静地看着沈浮声:“现在呢?可以说了么?”   沈浮声捏着海东青毛茸茸的鸟背,闲闲道:“这鸟估计被安静当做捕食对象了,脸上的毛都被他抓花了,你能帮我补一下吗?”   阮然听他这么说,也没看那海东青,心里压了些情绪,道:   “你自己不保管好,为什么让我补?没听过送礼还要包售后的。”   沈浮声说:“主要是我也不会补。”   不知为何,阮然的心里就聚起一丝不满的情绪,但她的表达一向克制,最后也只是很平静地说:“那你为什么还要弄坏。”   沈浮声顿了几秒,没说话。   寂静之中,阮然也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   她垂下视线,当即说:“我先回去了。”   可下一秒,一只黑白灰三色的毛茸茸的鸟脸,就怼到她的眼前。   沈浮声握着海东青的背部,海东青的整张脸对着阮然,脑袋摇摇晃晃,模仿着鸟的声音:“哎呀,生气了。”   阮然一看,那脸根本就是好好的,半点没有抓坏的痕迹。   她抬起头:“你——”   沈浮声俯身,侧头看她,那双桃花眸里带着笑意。   阮然静了静,意识过来:“你诓我。”   “啊,是啊,”沈浮声笑了笑,“你送我的东西,我怎么舍得弄坏。”   阮然不说话了。   “怎么不高兴了?”沈浮声问。   在阮然回答之前,他又说:“——可不要说没有。”   阮然沉默了一下。   她看着沈浮声了然的表情,顿了顿,问:“你是故意的么。”   沈浮声微怔:“什么?”   阮然看不出他是不是在装傻,可是,积郁的情绪已经到了一个程度,她不想和沈浮声多说,只想自己安静一下。   便说:“没事了。”   站起身就要走。   沈浮声却先她一步,堵到她面前。   两人对视片刻,沈浮声思忖道:“今天你和梁苏出去吃饭。”   顿了顿,他问:“去的哪里?澜亭水榭?”   阮然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她绕过他,想走。沈浮声却轻轻抬手,把她又按回到沙发里。   阮然抬头看着他,表情里已经是不耐。   “你听到了。”沈浮声说。   “不是你想让我听到的么?”   “不是。”沈浮声立刻道。   他俯下身,遮挡着上方的灯光,在阮然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很认真地看下来,说话时,语调很静。   “我不会故意让你听那些。”   阮然和他对视几秒,松了力,别过头,有些泄气地说:“对不起,是我反应过激了。”   沈浮声却没放她走。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反问。   “可是,阮然。”   “如果你不在乎,就算我故意,又有什么用呢?”   -   冬天的日子如流沙般飞逝,很快,阮然就完成了比赛视频的拍摄,并且在导演的安排下,也拍摄了一个幕后花絮,讲了讲自己的创作思路。   在拍摄的最后一天,沈浮声终于主动揭开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那天的起因,是片场不知道哪里混进来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临时工,试图对阮然进行言语骚扰。   于是,其他人就眼睁睁地看到那个一开始拒绝了全组小姑娘微信的男人,站起来一脚把那个临时工踹翻在地。   然后摘下墨镜,审视了一圈在拍摄过程中有意无意对阮然示过好的异性们。   这一下,全场都把沈浮声认出来了。   阮然:“……”   导演:“……”   那个自来熟的姑娘瞪着阮然:“你们……可真会玩。”   阮然:“……跟我没关系。”   而随着拍摄的结束,另外一件事情也提上了日程。   在元旦的那天,阮然所在的晨雾舞团要在北城大剧院出演压轴舞蹈。   提前不少天,活动组织方的官博已经按照顺序发布了宣发的海报,开始预热。   而由于阮然这一段的闭关,她的很多粉丝们已经想念她很久了,陡然在舞蹈表演的海报上看到她,一个二个都很激动。   他们迅速转发着关于演出的微博,让这个消息小小的破了圈。   而在门票开售的那一天,不管是什么价位的门票,也都很快告罄。   阮然作为参演人员,拿到了主办方的几张赠票。   她给了梁苏一张,想了想,又给了她一张。   梁苏:“?”   梁苏:“你什么意思?”   阮然但笑不语。   她手里还有一张赠票,便想着要送给沈浮声。   于是,便找了一天傍晚,在家里等着沈浮声回来。   那天,沈浮声说的那句话宛若震钟,让她在一瞬间愣怔了一下。   下一刻,灵台清明。   那股萦绕在胸中的,说不清又道不明的烦闷,好像被沈浮声扒开外壳,敞亮地摆在光下。   她是在乎。   那种在乎,并不是感情洁癖,完全不接受他喜欢过别人。而是在听到他提起时,因为担心沈浮声依然在意那个人,因而涌动起的些微酸涩的情绪。   这样的情绪,阮然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曾经阮然经常因为季楚楚和沈耀的关系而心绪起伏,但她隐隐察觉到,沈耀对这种事情乐见其成,并不会安慰她,为自己澄清,反而每每变本加厉,高高在上地,对她的复杂情绪表示不屑。   久而久之,阮然便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情绪,不再表达。   可是这一次。   当她时隔很久,再一次有了这样的情绪,自己都还在茫然时。   沈浮声就说:“我很高兴。”   又澄清,确定地告诉她:“你最重要。”   沈浮声的感情表达经常很直接。   哪怕已经明里暗里说过很多次,却在无论她需不需要的时候,还是一次又一次,直白地告诉她,他喜欢她。   一点一点地,让阮然觉得,自己心里那个犹豫的杠杆,即将要向一侧倾斜。   她也因此不再逃避和沈浮声的相处。   门响了,是沈浮声到了家。   阮然站起身迎接他,打算把票给出去。   沈浮声看了一眼,却说:“不用了。”   阮然问:“……你那天忙吗?”   沈浮声笑了一声:“我再忙,还腾不出一天晚上?”   他接过阮然的票,看了一眼,又递了回去。   “票我当然已经买了。”   “而且。”   “要不是怕你生气,可能其他人也没票买了。”   -   日子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然而,在演出的前三天,微博上突然冒出一条消息,迅速达到了万转。   那是由荔枝舞团的团长发出的一条血泪控诉的长微博。   标题是:   【北城大剧院演出暗箱操作,九年舞团被人陷害一朝瓦解。我们该何去何从?】 第47章 重磅炸弹。【很多评论】……   荔枝舞团团长-水水V:   元旦将至,本来应该是大家欢欣鼓舞庆祝新年的日子,但是我思考再三,还是想把这件事情公之于众。   一个月前,荔枝舞团参加了北城大剧院年末表演的预演筛选,主要目的是为了选出压轴曲目。   我也不怕大家笑话,荔枝舞团这些年的名声一直不好,其实是遭受到了很多的不公与伤害,这一次,舞团的姐妹们都想好好把握住这一次机会,能够再一次站到大家面前,对大家说,希望我们值得你们的喜欢。   在比赛当天,我们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去跳舞。我承认我们并不能做到完美,但对比当场的其他团队来说,我很有自信,我们是能够拿到压轴机会的。   可是回去多天后,我却接到了一个让我晴天霹雳的消息:我们不仅没有拿到机会,甚至被取消了表演资格,更甚至,整个舞团的存在都被抹消。   我们的舞团,没了。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   连续多天我去询问上级领导,是谁基于什么样的章程,因为什么样的理由,来解散我的舞团的。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我。   我就知道,那些曾经,有心之人内涵荔枝舞团做过的陷害别人的事,现如今实实在在发生在我的头上。   再后来,我又凭借自己的力量做了一些调查,查得越深,越心惊肉跳。这件事的背后好像是某个完全不能提的人物,只要他作出决定,就没有人能阻止。   发现真相后,我第一时间就想找到对方说理,但所有人都在劝我忍气吞声,我也确实一直在忍气吞声,直到今天。   我在冷冰冰的房间里,没有舞蹈,没有收入,当看到外面欢欣鼓舞,热热闹闹地讨论这场表演时,我不免还是会想到,那曾经也是属于我的一份辉煌。   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我从小就知道这一点。可我们就该因此妥协吗?哪怕我明天就被封杀,再也不被允许出现,我也一定要说一句。   某人,你每天晚上睡觉,真的睡得好吗?就不怕有鬼上门吗?   荔枝舞团虽然只是一个二线不太受到关注的舞团,但由于这条长微博的信息量过大,迅速万转爆上了热搜。   网友们也都是一脸懵逼:   【我去,这什么情况?】   【闻到了瓜的气息】   【水水是谁?荔枝舞团是谁?这是什么?】   【楼上的是我老了吗?荔枝窝团是前些年很出名的一个舞团,不过后来因为一些丑闻没落了】   【都爆丑闻了,你们还信她说的】   【就是一点证据都没有,是在自炒吧】   【所以说的那个大人物到底是谁?】   紧接着,似乎是为了回应网友们的疑惑,水水又立刻发了一条微博,是一个录音。   里面先传来她的声音:   “我就想问问,为什么没有任何理由,就解散了我们的舞团!你讲道理吗!”   另外一个男声说:   “理由理由,哪里来的那么多理由,看不惯你就你,那不跟玩玩似的,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告诉你,你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回去自己好好想想吧。”   录音一出网友的态度立刻变得审慎起来。   【?????这个男的语气好狂,他谁啊他?】   【我操,火气上来了姐妹们】   【但这不都很正常吗?怎么你们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楼上的刷手机把脑子给刷傻了吧,这有什么正常的,你看到这种事情不发声,下一个就轮到你头上!】   在这两条微博的加持下,有一部分网友终于相信了水水所说的一切,开始着手扒起那个背后那个神秘人的身份。   长微博里的指向已经非常明显,她们参加预演并不是为了争排一二三四这样的名次,真正有竞争力的不过是那一个压轴节目。   而这一次表演压轴节目是谁表演,已经一目了然。   网友们的视线纷纷转向活动官方的海报,阮然作为领舞站在C位,两天前刚发出来时,还被一众粉丝和路人啊啊啊的尖叫躺平,直呼姐姐A爆了,正面上我。   可这会儿再看,就觉得有些微妙。   【阮然……不是吧?】   【不会啊,阮然那么低调,没事抢别人资源做什么?】   【但已经很明显了啊,不就说是抢压轴,除了她还会有谁?】   【惨还是我们家姐姐惨,前几个月刚被渣男骗了不说,现在还被莫名指控,拜托拿出证据再说话吧】   就在这个时候,荔枝舞团的官博发出了一条九图的微博。   配文是:【虽然失去了演出机会,也很有可能从此不能在一起跳舞,但我们真的很用心的准备了这个节目,下面是一些定妆照,纪念曾经奋斗的我们】   配的九张图则是荔枝舞团穿着演出的服装拍的照片,看得出是下了大功夫的。选的摄影师相当厉害,这几张照片构图和氛围感都很绝,同时,因为不是视频,掩盖了她们舞蹈基本功的缺点。   而网友们被这九张相当出彩的图片吸引了注意力,原本摇摆不定的旗帜纷纷倒向了荔枝这边。   【别的不说,照片拍的是真的好,如果是这样的舞蹈被拒了,我倒觉得有些奇怪】   【天哪,氛围感好绝好绝好绝,为什么这样的都不行啊?】   【而且直接把整个舞团都解散了?怎么?专心跳舞招谁惹谁了?】   【真好笑,九张图片就能说明问题了,舞蹈看的是舞好不好?发个图片就在这里带节奏吗?】   似乎是为了反驳对舞蹈本身能力持怀疑态度的网友,官方正好迅速又发了一段视频,这段视频确实是她们穿着舞服跳舞的画面。虽然舞蹈动作拍不清,但是由于剪辑漂亮,整体视频给人的视觉冲击效果相当大。   配以节奏感强烈的音乐,以及一开始就非常精美的服化设计,以及快放慢放带来的张力,倒是比之前的九张图要引人注意得多。   【前面的打脸了吧】   【这一段真的好绝,我今晚就要在舞台上看到】   【我道歉这个确实比之前的要好看得多】   而在这一众评论之外,跳出了一个新的评论。   【等等,我不知道你们觉没觉得,中间有一个人好像有点脸熟。】   在视频中,这位网友直接把那个人的脸截图截了出来,让其他网友们集思广益。   结果,发现前几天好像见过?   这么一想才想起来,前几天不还有热搜吗?   就是阮然的妹妹,当时还说两个人一个在演艺圈,一个在舞蹈圈,都有长足的发展,是让人艳羡的姐妹花。   可怎么回事,现在全都一下来跳舞来了?   【???】   【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两个人关系很好吗?亲姐妹吗不是?】   【怎么现在还到两个不同的舞团跳舞了?看起来两个舞团还想要打起来一样。】   【细思极恐……】   有网友回想起来:   【说起来前几天钱姐妹情深这个热搜刚上的时候,立刻被撤了,因为不是什么负面热搜,撤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渣浪崩了,没有多想】   【现在看根本就是有人故意压的吧,这一看两个关系就不太好啊,不然干嘛要压热搜搞竞争】   【震惊了,亲姐妹也这样吗?姐姐妹妹高高兴兴一起玩不好吗?】   【楼上的,你太小看娱乐圈资源竞争的激烈程度了,我圈内有一个十八线的朋友天天给我讲他们撕逼的事】   【但阮然那么好的资源,不至于啊,她安安心心演她的戏,干嘛要来十八线小舞团跳舞啊】   舆论一层又一层地发酵,关于这件事已经太多太多吸引了更多网友的注意力,迅速将话题送上了热搜第一。   【但如果说是阮然的话,也就不奇怪了吧,她老公是沈浮声,沈浮声又是谁?你放眼望去,现在哪个圈子里敢招惹他?】   【沈浮声这个人挺神经病的我记得……我听我爸跟我说过,他好像刚成年的时候就一手接管了沈家,手段特别脏,谁招惹他就会被他赶尽杀绝】   【说到手段脏,这个我也想跳出来说话,我是季楚楚的前粉丝,对,前粉丝。但哪怕塌房了,我有的时候也会回去再看一眼,但是这么多月,我一条季楚楚的消息都没有看到,连讨论都没有,好像这个人从这个世界上已经消失了。是不是和沈浮声的赶尽杀绝特别像?】   【而且阮然自从出道以来资源就一直不错吧,按理说一个新人怎么能拿那么好的资源?】   【不评价今天的事,但上面这个问题讨了起码千百遍了吧就不允许人家实力强?】   网友们的讨论热烈,而这一切的讨论都没有当天最后一个重磅炸弹来得更加猛烈。   是一个自称是当天工作人员发布的一段模糊的、预演当天的视频。   镜头拉得很近,但是由于人离得远,画面并不清晰,只能看到阮然的身体似乎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而紧接着,下一秒,她举起手,划向自己的腿部。   镜头转向地面,地面溅出红色的血滴。 第48章 我只怕罚他们罚太轻了。……   这个自称是前工作人员,除了那段模糊而片段的视频外,还发了一段配文:   【反正现在离职了,我就直接说。当天我在下面看,整个人都呆了,当众在舞台上自残,这难道不是威胁吗?是威胁说如果拿不到压轴就自杀吗?结果这种哗众取宠的最后居然还真的得逞了?反正我是看不懂,受不了这种乌烟瘴气的环境了,不干了算了。】   视频刚一发出,网友们就刷出了一片问号。   【??????】   【阮然自残?什么玩意儿?这走向怎么越来越魔幻了?】   【演出效果?】   【要真演出效果,队友应该不会没有预料吧,你看刚才视频她身后那个人明显顿了一下,就不知道她会这么做啊。】   【与其说这个,倒是我看阮然的身体一直在抖啊,就这也能算跳得好?】   【人家血都流成这样了,你还关心他身体抖不抖,笑了】   【草,楼上你给我提供了新的思路,是不是因为跳太烂了,所以要靠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啊】   网友们被这种显然不符合常理的行为所震惊了,又结合之前的荔枝舞团的遭遇,情感倾向已经偏向了荔枝那边,对阮然开始了言语攻击。   事情发酵得愈发厉害,一时之间,无论是微博还是其他各大社交媒体甚至是小群里都在讨论。   -   “沈总,现在的情况是这样。”   陈庆快速地总结了一遍网络上的舆情,紧接着不再说话,而是紧张地听着听筒那边,沈浮声的动静。   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也很少遇到这样难办的事。   主要在于,阮然和他带的其他艺人都不一样,其他一些人遇到黑料可能还会借机炒一波热度,但对于阮然来说,热度反倒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还原事情的真相。   但这次的问题是,事情的真相很难直接公之于众。   首先,因为主办方的要求,晨雾舞团不能直接将演出的节目视频放出,而同为参与者的荔枝舞团,却因为没有入选,所以没有了这个顾虑,在这一点上,反而是晨雾受到了限制。   其次,则在于阮然那一次割伤自己的腿。就连陈庆自己,知道这件事时也非常震惊。哪怕他知道她一直怕冷,却也没想到至于做到这种程度。连他都已经这样了,那直接告诉网友,网友们真的能相信多少呢?   搞不好阮然再被网友们评定为偏执症或是有自虐倾向,就更麻烦了。   陈庆只觉得这件事过于棘手,处理起来处处受制。这个躲在背后操纵一切的阮安澜确实有一手,像是在阴暗过道里的老鼠,出手的每一招都很阴狠。   于是,他和沈浮声汇报完工作,隔着电话,低下了头。   确实觉得自己的能力有限,如果沈浮声因为这件事要将他开除,也是他该的。   不过,沈浮声却没有说他,什么只是简单有力地安排了一些事情,让他去做。   陈庆确实有了思路,很快行动起来。   不过在行动之余,他也有些困惑,不懂老板为什么今天转性了。   陈庆不知道的事,在电话对面,沈浮声放下手机。   消息爆出的时候他们正在吃饭,此时沈浮声靠在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前,似笑非笑地看着站在旁边的阮然。   “在我面前给别的男人求情,阿然,真当我不会吃醋?”   阮然知道他是开玩笑,看了他一眼,便不太想搭理。   “本来也不怪陈庆。”   阮然也是最近才知道陈庆会直接向沈浮声汇报一些事,季楚楚闹上热搜那次,背后的舆论控制就有沈浮声的力量在里面。   沈浮声走到阮然身边,胳膊肘压着台面边缘,垂首,另一只手随手捞起阮然的一缕头发,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这事是阮安澜搞鬼,我会处理。但你知道我,按我的手段,阮家就是分崩离析了也说不定。”   阮然平静地把自己的头发从沈浮声手里抽出来,理好,语气很淡:“无所谓。”   “真是个好答案,”沈浮声说,“不过哪怕你有所谓,也已经晚了。”   他冷笑了一声:   “我只怕罚他们罚太轻了。”   -   另外一边,沈耀也看到了网络上如火如荼的讨论。   实际上,他最近已经很少在关注网上的内容。   或者说,他现如今的生活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翁,仿佛被抽取了活力与生机,一天一天行尸走肉般过着。   那天从沈浮声的办公室回去后。   沈耀一遍又一遍的回忆起自己拿到第一笔投资时那种兴奋而激动的心情。   阮然是那时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支持他的人,但他竟然错失了这件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予以在乎。   自那以后,他也无心再打理公司。而本来,因为沈浮声的那一次出手,公司的状况本就元气大伤,他又这幅态度,公司就更加每况愈下,到了此时,由他呕心沥血创业经营出来的公司已经摇摇欲坠。   而与此同时,沈耀染上了酗酒的毛病。   喜欢喝得晕晕乎乎的,一次又一次麻痹自己。   有一次,在醉酒中,他仿佛感受到阮然仍然在他身边。于是他就喝得更多,好希望这个梦能持续得更久一些。   然而第二天,沈耀在一地酒瓶中醒来,身边什么人也没有,浑身散发着酒气,一片狼藉。   在那时,沈耀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他蜷缩着僵硬的身体,把头埋到膝盖里,忍不住耸动着肩膀,声音嘶哑而绝望。   那之后,沈耀就取消掉了自己对于其他新闻的关注,而将所有的社交账号里的特殊关注列表都设为了阮然。   可是阮然由于跳舞闭关这几个月,根本没有什么新的通告或者是动向,每次沈耀手机收到消息提醒,高兴得去看内容,却发现又是哪个营销号炒冷饭,没有任何新的情报。   每次都失望关掉。   所以这次,他发现好像是之前没见过的新闻时,心里还曾一闪而过一丝喜悦。   可很快,在看到舆论讨论内容之后,沈耀的脸就黑了。   这帮网友脑子是不好使吗?为什么要在这里质疑阮然?   阮然的舞蹈能力比她那个便宜妹妹强上不知千百倍,网友们是怎么好意思把这两人拿出来作比较的?   而在看到阮然把自己划伤的视频之后,沈耀的心脏似乎被攥住一样疼痛。   他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阮然是因为冷。   以前的沈耀断然不会这么敏锐,大概会和网友一样质疑阮然是不是心理有问题。   然而长时间的分离,让他得以有时间不断地去回顾曾经两人相处的瞬间,他也慢慢意识到,阮然曾经告诉他的怕冷的问题,好像比他想象的要严重许多。   可他一直都忽视了,觉得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而现在,当他真的能够辨认出她发抖的真正原因后,阮然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沈耀刷着评论区,越看越着急,不允许别人再攻击一句阮然,他没有太思考,立刻发了一条微博声明。   【阮然的舞蹈能力要强阮安澜千百倍,放在一起比较都是侮辱了阮然。其次,她在剧院伤害自己的行为,只是因为冷,大家不要做恶意揣测了。】   这条微博一发出来,网友们眼睛都要震掉了。   他们大惊失色,心想这串瓜到底还能拉出来多少新瓜。   居然把前男友也牵扯进来了。   虽然这个前男友看上去只是想为阮然做一个澄清,但网友从来唯恐天下不乱,越多人掺和就越兴奋。   当然,更多网友对沈耀这样的行为表示不解。   【不是吧渣男,分手都闹得那么难看了,怎么还出来丢人现眼呢?】   【这么着急帮阮然打补丁,你这是潘然悔悟,上赶着给人擦鞋呢?】   【踩一捧也不要太恶心好不好,说阮然跳得好,还说比她妹妹跳得好千百倍,真当妹妹没有粉啊】   也有网友注意到了沈耀后面的话:   【不是,这个渣男声明中的怕冷是怎么回事,谁会因为怕冷就割腿啊,找借口也要走点心好不好?】   【渣男说的你就不要信了,早八百年都分手了,我还是等官方的回应】   【笑掉大牙了家人们,沈耀该不会还是以为自己能够挽回吧?要我说你这声明也没帮到人什么,反而是刀帮倒忙,早点儿洗洗睡吧,别祸害人家了】   沈耀的消息不仅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反而招来网友的一顿嘲讽,他本身是不太玩社交媒体的人,看到这些嘲讽,简直气急攻心。直接下场和那些跟他的网友们对骂。   然而沈耀不知道多说多错,他的这些话更提供了其他人肆意嘲笑他的理由。   而自始至终,阮然始终没有对他的声明有过半分回应。   -   精致的欧式设计的房间中,阮安澜懒倦困顿的依靠在硕大的玩偶身上。   这个房间有相当多的毛绒玩具,大大小小,堆积在房间的每一个台面和角落,如果有外人进来,大概会以为是一个儿童房。   阮安澜饶有兴致地刷着手机。   看到了沈耀的回复,她的拇指顿了顿,挑了挑眉毛,似乎是觉得非常有趣。   “这个沈耀是个傻子么?”   不过沈耀的回应也正好让网友们对阮然怕冷这个毛病产生了硕大的怀疑,都觉得是不可能因为冷就应激成这个样子。   很好,自己的计划能在按照预想中继续。   然而就在这时,阮安澜的手机响起,她收到了一个电话。   来自于她和阮然共同的的父亲,阮南霆。   她微微皱眉,接通电话,阮南霆只上来就是一句:“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 第49章 入围最佳舞蹈。   阮安澜一顿,冷笑道:“怎么,你什么意思?我收拾你宝贝女儿让你着急了,是么?”   “这还分什么你和我,那是你的亲姐姐,你好好看看你都在做什么!说出去不怕闹笑话吗!”   “我怕闹什么笑话,说阮家姐妹不和?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要真叫外人说我们关系融洽,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阮南霆被堵得急速呼吸了几下,听筒那侧传来猛地用手拍桌子:“你还有没有规矩了!抓紧时间澄清那些绯闻,公开向你姐姐道歉,否则我把你银行卡都断了!”   阮安澜很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再开口,语气古怪:“既然你这么喜欢你的宝贝女儿,当年怎么还向着我呢?”   阮南霆立刻猜到她要说什么,当即喝止,嗓音甚至有些颤抖:“你闭嘴!”   “我为什么要闭嘴?当年发生什么事你不都知道得很清楚吗?这个被你护在心头的宝贝女儿,被我关到步入式冷藏室整整十个小时,后来她出来,找你讨公平,可没讨到呢。”   “但我还是很后悔啊,阮南霆,你说,她当时怎么没有被我冻死呢?”   阮安澜的话说完,那边没有任何回应,几秒后,阮南霆挂了电话。   阮安澜垂眸看着手机的页面,过了半晌,冷笑了一声。   才关上手机,躺在玩偶上,漫不经心地舒展了一下身体。   阮然……阮然。   侵入她生活的,让她的人生天翻地覆的阮然。   十四岁以前,阮安澜过得非常幸福。   虽然她几乎没什么朋友,和她相处过的老师和同学总说,她有种古怪的脾性,不好接近。   但她父母双全,家境优越,常常能有一些粗暴的手段,让那些碎嘴的人闭嘴。而自己从来不会受到惩罚。   她是脾性恶劣的,却也是受尽宠爱的。她看上的东西轻易便可全部占有,没有人可以抢夺。   可十四岁那年,阮南霆告诉她,要有一个姐姐住到她家。   “我怎么还有亲姐姐?”阮安澜问,“我不是你唯一的孩子吗?”   阮南霆面露为难,而她的妈妈把她拉到一边解释道:“是你爸爸以前的孩子……你当她不存在就好了。”   “噢,私生女。”阮安澜冷冷道。   阮安澜皱了皱眉头,已经感到非常不悦。然而接下来,阮南霆告诉她,要将她的玩偶房腾出来,做阮然的卧房时,她立刻就出离了愤怒。   “那是我的房间,你凭什么这样处置?”   “什么你的房间?我告诉你,这一套房子都是我买的,少在那里据为己有!”   阮安澜长得这么大,想要的东西从来就能轻易得到,还从来没有过自己已经拥有了,反而要让出来给别人的经历。   更何况,这个让她让出来东西的人,是她的爸爸。   虽然阮南霆着实算不上一个称职的好父亲,他从来只在乎自己的生意,家庭的财产,对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让她少惹点事,不要给他添乱。   但即便如此,阮南霆也被她认为是她的私有物,这样的人,让别人来入侵她的生活,对于阮安澜来说,是极大的挑衅。   所以哪怕阮南霆提出了她的玩偶们也可以放在储藏室这样的提议,她也完全不能接受。   以至于后来,她直接把那一屋玩偶都烧了。   她从来就是这样的人,不合她心意的,就会毁灭。   而那些要去储藏室的玩偶们,并不配得到多余的怀念。   只是这一件事如同烙印,深深地印上了她的心里。   即便后来,她又买了无数玩偶,有了自己的房子,打造了一个梦幻玩偶间,可她始终耿耿于怀。   阮安澜瞥了眼身边熄了屏之后就再也没有亮起过的手机,从回忆中抽出注意力,狠狠咬着牙。   她再次打开手机,想从网友的评论中找到一些乐趣,却发现,舆论的方向已经不一样了。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阮然过往多年的视频舞蹈剪辑。   阮然这些年在公开场合跳的舞并不算多,但从不敷衍,舞姿优雅而动人。   平时看惯了她演戏的粉丝们还不觉得,但是一旦她跳舞的视频做成合集,大家便震惊地发现,实际上,阮然在跳舞这方面完全不输她的电影。   就像是一汪活水,既可以英姿飒爽,又能够柔软妩媚。   视频甫一出来,乘着当下讨论的热度,立刻出了圈。   【这也太好看了吧,我的天哪,姐姐真的是神颜】   【是真的,脸已经长这么美了,身材却也这么好,身体的控制更是一绝】   【她怎么能做到演戏和跳舞都这么厉害的,简直是上帝给他开了一扇门,然后又开了一扇门】   也有人在孜孜不倦地提起之前的事:   【不是,怎么一看这个你们就反水了呢,这不代表她那次预演就跳的好啊?】   很快就有人跳出来反驳他:   【可是平时就跳这么好,预演会差到哪里去??】   【就没人在意那点血吗?这表演是自残哎,威胁评委!】   【就不能是演出效果吗?电影里那么多特效在舞台上就不允许吗?干什么都要向这么阴暗的地方揣测,垃圾】   由于这条被转了好几万的舞蹈剪辑,原来阮然的负面新闻很快被压得严严实实,阮安澜的手指攥紧了手机。   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精心布了这么久的局,就只是被一条视频破解。   她无法接受。   这时,手机接连不断地响着。她瞥了一眼,发现是那个舞团的团长发来的信息,告诉她,自己被媒体和有关部门联系,要求她为传播谣言负责,不知道该怎么办。   阮安澜冷冷地看了一眼,并没有搭理。   “废物。”她轻嗤了一声。   她握着手机停顿半晌,立刻拨出了几个电话,眼神愈加疯狂。   -   由于没有新瓜曝出,今天晚上的热议以阮然的舞蹈视频出圈而结束。   舆论暂时停歇了一个夜晚。   第二天。   在下午晚些时候,一个舞蹈圈的知名营销号发了一条长微博。   标题是:【理性分析,阮然为什么突然回来跳舞?】   营销号列举了阮然这些年主要的演艺活动,分析了她每一部作品后面的团队,以及在当时的情况下,其他可用的资源。   分析的结果是,阮然的每一步选择都是以金钱为导向的最优解。   在文章的结尾,营销号颇具深意地点出最近周生林和一名导演大佬正筹备拍一部以舞蹈为主题的电影,根据内部消息,选角只会从舞蹈圈里找。   这还不够,营销号后来还附上了一段视频。   这段视频是阮然刚毕业不久,第一部 电影大爆后,有记者结合她之前的舞蹈经历,采访她职业生涯的选择问题。   阮然笑了笑:“说实话么……实话就是为了生活。”   其实这是一句半开玩笑的话,阮然在后来也说,虽然一开始是这么想的,但是从电影的世界中也学到了很多,钱并不是她唯一看重的事。   因此,当时这场采访其实并没有引起大家的反感,甚至不少人觉得她说话很坦诚,对她的好感度很高。   但时隔多年,再一次被翻出来,又是在这样的时间点,就显得有些微妙。   网友们很快就又吵了起来。   【哦,我说怎么又突然回来跳舞了,原来还是为了拍电影】   【挺能的呀,阮然不仅回来抢别人机会,还花钱买黑幕】   【滚去你的影视圈挣钱去吧,我们这小破舞蹈圈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有人试图反驳那些持反对意见的人:   【赚钱又不寒碜,没有必要嘲这一点吧】   【赚钱是不寒碜,但一边说着赚钱,一边说着热爱就显得很虚伪,别再给自己艹什么舞蹈女神的人设了】   【还有没有人记得最初的重点,既然阮然的目的并不纯粹了,那这个压轴到底是不是花钱买的,荔枝舞团背后到底是不是黑幕啊】   而与此同时,阮安澜云淡风轻地发出一条微博。   【不在意外界纷扰的评价,方能成就满意的作品。之前随性创作出的舞蹈,没想到获得了法国原创舞蹈比赛《曾经·恐惧》的优秀奖。或许这也是修行路上,不经意的一点收获。】   微博下面配了九张图,其中八张是她跳舞时的照片,而中间的一张则是优秀奖的获奖通知。   这个法国的比赛在国内关注的人并不是很多,看到阮安澜发了之后,网友们去查了一下,才有初步的了解。   根据比赛章程,所有参赛选手在半个月前递交了成品的视频,并且在今天将公布优秀奖的获奖情况以及其他更高奖项的提名情况。   目前只有优秀奖被公布了出来,而在其中,只有阮安澜是唯一的中国人。   这个消息一出来,刚才还在因为阮然吵得不可开交的网友们又有些偏向阮安澜。   【我去厉害了】   【唯一一个中国人获奖!这也太牛逼了!】   【阮安澜才是真正的低调吧,这么多年,每一次都是带着作品出现在大众视野,不像阮然天天不过就是为了赚钱】   【突然又开始怀疑了,所以元旦演出的主办方能不能快点滚出来回应一下,到底有没有黑幕?】   【操,我也懵逼了,两边实力都很强的样子,唯一的问题就在于预演当天发挥水平怎么样了】   【舞蹈圈这种还是要看潜心研究的能力吧,就原来那样想赚快钱的,能有什么水平吗?滚出来道歉】   【道歉吧,把演出机会还回去】   【最新消息朋友们,我听说周生林已经开始接触阮安澜了,似乎是想让她拍那部电影!我朋友是圈内的编剧!消息绝对保真!!】   【我操,真的假的,好爽】   【什么叫做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就是】   【所以阮然什么也没有得到,活该啊】   【就让她哭着去跳那元旦演出的舞吧,nobody cares,反正我要退票了】   退票的声音一旦响起,一呼百应。   可紧接着,下一条消息。   是阮然的作品《海的女儿》,入围了《曾经·恐惧》的最佳舞蹈奖。 第50章 把他的人鱼公主拉上了岸……   在宣布提名的同时,活动的主办方同时也公开了参赛者提交上来的视频。   出于好奇心理,很多网友都点开了视频。   那是一段大约两分钟长的舞蹈。   刚一打开,入目即是满屏澄澈的海水。   突然,一团雪白打破了海面的平静。阮然沉入水中,气泡翻滚上升,惊扰起海里的植物与鱼群,她的衣袂由于水的浮力而飘散在水中,仿似腾云驾雾,飘飘翩翩。   海的女儿认清了王子并不爱她,回归海底,然而,巫婆告知她,如果想要回归,需要付出比之前还要惨痛的代价。   她每一次呼吸,肺部都会因为无法接受海水而产生钻心的疼痛。每一次游动,都会因为冰冷而浑身战栗。   一开始,她周围那些水的颜色很浅,似乎从上面有光透下来,这里还是很浅的海域。   人鱼公主刚刚下海不久,还无法适应骤然来袭的真心的疼痛,她蜷缩着身体,白皙的脚背紧紧绷起,如同被掀开外壳的贝类,娇嫩的蚌肉无法忍耐外界的气流而颤抖着。   很快,海水的颜色愈发变深,人鱼似乎也适应了一些海洋的温度,朝下游动。   可紧接着她遇到了威胁生命的捕食者,不欢迎背叛种族的外来人鱼,张开血盆大口,嘶吼着发出进攻的信号。   然而下一秒。   人鱼的背后突然涌出硕大的鱼群,鱼群的身侧或头顶有着照明器,在漆黑的深海中发出点点光线。包裹着人鱼,人鱼几乎浑身白的发亮。   硕大游动的鱼群共同击穿了捕食者的威胁,在深海□□同舞蹈。   深海中硕大的植物随着鱼类的游动而摆动着,成千上万的小鱼缠绕着人鱼的胳膊、小腿与颈侧,像是一条一条漂亮的彩绸。   所及之处又如同天边的光带,照亮她胜似初雪白皙皮肤。   画面到最后。   光影强烈变换着,深色与浅色迅速交替,剪辑果断利落,前半秒阮然舒展开双臂,衣服随着海水飘动着,脚尖触及海底,后半秒她回忆起过去,忍着钻心顽固的痛楚,独自一人,得知王子将要娶妻的真相。   配乐声的节奏也越来越快,画面的闪动随着配乐,在过去现在之间迅速切换着。   在切换的最后一个画面中,在鱼群温柔的托举下,阮然轻柔而稳妥地落到了海底的地面上,像是落下一片羽毛。   视频也由此结束。   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分钟,但是阮然的肢体表现力极强,动与静的交替极富张力,前后的将人鱼公主的恐惧与之后的安然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水中视觉效果与光影效果相□□合,整个视频看起来非常震撼。   【绝了,真的是绝美】   【那个什么阮安澜的脸疼不疼啊?是唯一一个优秀奖?】   【那当然是唯一一个了,因为人家拿到了最佳奖项啊,没人去跟她抢优秀奖的名额】   主办方放出的除了参赛视频之外,还有每一位选手都会提交的一小段花絮,或者说采访。   关于这段采访,主办方提供了拍摄的结构,其实主要是对作品思路的一段阐述。   而在阮然的这一段花絮中,视频是一些没有被最终采用的舞蹈片段,而旁白则是对她的提问和她的一些回答。   阮然的声音安静温柔,背景画面里的声音被消掉了,在她回答问题的同时,背景里的她正安静地跳着舞。   “能介绍一下创作这支舞蹈的思路吗?”   “嗯……我害怕冷。”   “十六岁的时候,我曾经在家里的步入式冷藏室中,独处了十个小时,从那以后任何较低的温度都会让我感到恐惧,甚至产生一些幻觉。”   “有的时候我不得不借助一些外界的力量,比如说疼痛,来让自己远离这种幻觉。”   “但后来我发现,其实也不必非要这样。”   “除了伤害自己以外,也还是有其他的方法,能够从恐惧中挣脱出来。”   “具体是什么,已经在舞蹈里了。”   这段花絮后续还有一些问题,网友们很快的看完了,心情复杂,目光还是聚焦在第一个问题上。   【原来她是真的怕冷……】   【我说姐姐怎么一到冬天就穿那么厚,连通告的频率也降低很多,以前还笑话她,一到冬天都到就要冬眠。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原因】   【所以渣男起码说的还是有一点对的……虽然渣男还是渣男】   【不觉得细思极恐吗?十六岁的时候被关到步入式冷藏室里,也不是小孩了,总不能是自己走进去把门给锁上了吧】   【我刚想说这细想想也太吓人了,不会是有策划的吧?】   【再对比一下和妹妹的关系,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楼上可别听风就是雨啊,这个指控太严重了】   与此同时,元旦演出的官方组织微博发表了一则声明:   关于荔枝舞蹈团团长何水发表相关言论的声明。   在何水发表了言论之后,我方立刻展开了相关排查,现在将下面三件事作出澄清。   第一:关于预演当天的黑幕问题。预演当天,每支舞团都尽力发挥了自己的最大水平,给评委团带来了一场场非常漂亮的表演。然而,荔枝舞团私下勾结评委,试图金钱买下第一名,严重违反规则,取消资格。   第二:关于阮小姐在预演时受伤的问题。   经调查后,我方得知,在当天,阮安澜通过金钱手段买通剧院内工作人员,暂停了剧院当天的供暖。而因为阮小姐的个人原因,供暖对其表演效果带来较大影响,但即便如此,阮小姐仍极具专业性与感染力地完成了表演,根据评委组的一致票选,晨雾舞团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第三:关于荔枝舞团被解散问题。   发现以上两起违规操作之后,我们立刻将此事上报了舞蹈协会,并由舞蹈协会作出决定,强制解除舞团关系,并封杀此次事件的包括阮安澜在内的主要参与者。   感谢广大网友对演出排序公平性的监督,如有任何问题可在联系官方。   这则声明一出来网友们就彻底炸锅了。   【所以说,应该先让子弹飞一会儿】   【我去,这也太恶心了吧,所以阮安澜是直接买通了要停掉暖气,如果不是我们知道阮然怕冷,谁会认为她停暖气这个动作有问题啊!】   【而且作为亲妹妹知道姐姐的心理问题,不是应该呵护吗?怎么反而利用起来了?】   【真的感觉处处都在针对姐姐,太离谱了】   【好恶心……】   【心疼阮然,真的没想到她那么精彩的表演,是在划伤自己的前提下做到了。她的意志真的非常坚定,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达到的吧】   【都被这样了,还要被妹妹倒打一耙,怎么能有妹妹这样没点逼数的人】   而紧接着,又有一个新注册的微博发表了一段录音,并带上了这次话题的关键词,迅速刷上了广场。   这段录音的内容足以让人再一次震惊。   阮安澜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阮南霆给自己打电话,是因为阮南霆最近的工作公司进展不顺,正在找许焕求情。   而为了表示忠诚,他专门给阮安澜打了电话,命令她不要再干扰阮然。   可没有料到,阮安澜竟然直接说出那样的话。   而许焕也是颇有先见之明地将通话录了音。   此事公之于众后。   【我操,这是谋杀吧?】   【这就是谋杀,话说这段录音能不能作为证据逮捕阮安澜啊】   【估计悬,那个时候他才十四岁】   【朋友们,我查了查才发现,这个阮安澜和阮然根本不是亲姐妹,阮然是阮南霆和前妻的孩子,后来因为妈妈那边人都去世,才被接入阮家的】   【阮安澜是真的蛇蝎心肠,阮然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这家人】   【太惨了,心疼姐姐,阮安澜什么时候能受到惩罚……】   【不能让坏人就这样逍遥法外吧!!!】   在网友们情绪最高涨的时刻,下午,北城警方的一则通知也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近日,经热心群众举报,我方发现阮安澜在房间内从事非法活动,已移交公安机关处理】   【草,爽了】   【天降正义啊这是】   【舒服了,太舒服了】   而还有另外一件事,是网友们并不知道的。   在阮南霆,因为网上层出不穷的舆论而忙得焦头烂额时,他的办公室门被敲响,随后进来一人。   “阮南霆,经调查,我们发现你有违法犯罪的嫌疑,请配合我们的调查,和我们走一趟。”   -   网上的议论仍旧沸沸扬扬。   而在城市里的某一处,有一个手机视频里,播放着那一段花絮采访视频的尾声。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嗯……没有了。”   “好的,谢谢你的配合。”   随着说话声音的落下,画面也走到了尾声,渐渐蒙上一层模糊的透明蒙版,将背后的人影磨成细腻的色块。原本看不清楚。   可如果,有人留意到被模糊掉的最后一幕。   是阮然从水里钻出时,在画面的左侧,伸出一只大手,为她搭了把手。   是在海滩边,日复一日坐在高高椅子上的救生员。   望着辽阔海面很久,把他的人鱼公主拉上了岸。 第51章 在三排三座。   新年来临的那一天,北城下了雪。   雪很大,一片一片雪花如同鹅毛一般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一夜之间,路面与车上都堆起了厚而松软的雪层,入眼皆是纯净的白。   仿佛掩盖了人世间的一切喧嚣,前些日子的喧闹与舆论也迅速平静了下来。   对于阮然来说,明明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究其原因,可能对她来说,阮南霆与她这些年确实是恩情两偿,互不相欠。   而除此之外,她对自己这个亲生父亲的感情也着实有限。   她没有问沈浮声都做了些什么,在听说阮南霆被拘留调查之后,也只是很平静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追问。   是真的不太有所谓。   早上起来,阮然站在窗前看窗外仍然没有停的大雪。那样大的雪,像是将一切过往的痕迹掩埋,羊皮纸掀开新的一页,干干净净,等待书写新的篇章。   安静伸着懒腰,从窝里爬了出来,看见站在窗口的阮然,凑过去蹭了蹭她的腿,又用脑袋轻轻拱着阮然,是想让阮然抱的意思。   阮然的脚腕被猫毛蹭的有些痒痒,正准备顺势把安静抱起来,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一大清早就撒娇。”   阮然一顿,仍旧是躬下身,抱起安静,随后才转过身,看着懒洋洋走来的沈浮声。   沈浮声穿宽松款的家居服,领口稍大,锁骨与上半胸膛裸露在外,带一丝懒倦的气息。   “撒娇?”阮然问。   “除了这小破猫,还有谁?”沈浮声垂眼看了安静一眼。   安静此时正舒舒服服地窝在阮然的怀里,专心致志地舔着自己的爪子,对沈浮声的挑衅浑不在意。   沈浮声看他那悠然自得的懒样,抬起手,去捏安静湿漉漉的猫鼻子。   安静被碰得鼻子痒痒,缩了缩脖子,过了两秒打了个喷嚏,沈浮声的手指不依不饶,还在追着他的鼻子按,安静不高兴了,怒目瞪视着沈浮声。   阮然看着一人一猫在这打闹,有些无奈地退后半步,又侧过身,把安静抱离沈浮声的攻击范围。   “你别欺负他了。”   得到女主人的支持,安静立刻应景地哼唧一声,凑到阮然的怀里使劲蹭脑袋,委屈的不像话。   沈浮声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才收回,半晌笑了一声。   “挺会看人下菜碟。”   过了会儿,沈浮声又问:“知道他为什么叫安静?”   “为什么?”   “这家伙还小的时候,天天喵喵叫,就想吸引别人注意力,心机太重。后来就取了这么个名字,让他时刻警醒。”   “……”   “净会骗人。”   阮然把胳膊抬高,垂下头,鼻尖蹭了蹭安静的小脑袋。   “你看他在那胡扯,是不是?咱们不听他的。”   这么说的时候,阮然的语气很放松,和小猫的姿态也亲昵。浑然不知,这样的动作将她修长的脖颈露了出来,颜色白皙,弧线漂亮。   沈浮声垂下视线,看阮然嫩白的鼻尖蹭着安静的脑袋,过了一会,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阮然蹭完猫猫,又抬起头问:“晚上七点,你会来吧?”   这是她毕业之后第一次参加正式的舞蹈演出。   在这样重要的场合,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希望沈浮声能够出场。   不知什么时候起,沈浮声不动声色地已经参与了她大部分生活。   他总是出现在她一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留下深刻的印记,因此,在不抬头的时候,她的思绪也会不由自主地被他牵动。   沈浮声听她问,故意思考了一下,才说:“今天很忙啊。”   又问:“想让我去,是不是?”   这问话太直白,阮然的脸颊微微热了,她微顿,避而不谈,只说:“你买的票坐哪里?”   前面两排都是内部票,本来是最好的位置,然而沈浮声之前拒绝了她的赠票。   那他会去哪里坐呢。   沈浮声却不告诉她。   他故意绷起脸,正色道:“感情指数年终考核的时候到了,阿然,到时候你要是不能一眼看到我,我就要被钉在公司耻辱柱上了。”   阮然:“……”   沈浮声笑了一声,抬手不顾安静的不情愿,把他从阮然怀里拎了下来,不让他继续那么舒舒服服地蹭。   一边道德绑架:“沈氏集团的声誉,可全靠你了。”   -   晚上,北城大剧院。   晚空晴朗,深蓝紫色的夜空中缀着繁星,如同千万盏灯。   由于前几天的风波,有一部分网友本来强硬要求要退款,有一些也确实退款成功了。   但后来,后来迅速反转,那些人一开始退款的后悔想再买票,却被其他蹲着捡漏的网友都抢光了,欲哭无泪。   入场时间之前,北城大剧院的门口已经排起长队。松软厚实的雪已经被清理到两侧,在旁边高高的堆着,等待无聊的网友在雪堆上捏了一个又一个的小雪人,憨厚可爱。   然而在这群人当中,有一个凭借着亲友特权,绕过漫长的排队人群,找到工作人员从后门进了剧院。   “走后门就是爽!”   梁苏一路绿灯,从门口直达化妆间,看着正在进行最后妆发调整的阮然,抱着一杯奶茶,一边嗦一边说。   阮然从镜子中瞟了眼门外,问道:“池翎呢?”   “咳、咳咳……”梁苏当即被奶茶呛到了,咳嗽了好几声才说,“关他什么事?你不是请我来的吗?”   “我给了你两张票。”   梁苏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过了一会才说。   “反正、反正票我是给他了,又没说要跟他约会,我自己一个人来的,他爱来不来……”   阮然看了看脸颊有些泛红的梁苏,好心没有戳破她。   梁苏又嗦了几口奶茶,一边刷着手机。   过了会,突然“哎”了一声,说。   “你看到网上那个投票没有?”   “什么投票?”   正好阮然最后的妆容也调整完毕,可以自动行动,她便转过去,梁苏也凑过来,把手机递给她。   接过来一看。   是白天早些的时候,一个她的知名大粉在微博上发起一个投票。   阮然的这个大粉便是前几天发了她和阮安澜剪辑的那个,后来阮然出事,阮安澜的真相被曝出,她幡然醒悟,后悔不迭,不仅将和阮安澜相关的内容全数删除,同时给阮然写了好几篇措辞诚恳的道歉,还捐赠了几笔善款以示悔过。   微博签名也修改成了【再乱嗑就是狗】。   而这一天,她发起的投票题目是:   【大家觉得今天晚上北城大剧院的三排三座会有空位吗?】   阮然一怔。   近些日子她没有电影上映,就忘了这个三排三座神秘人的存在。   这个帖子又唤醒了她的回忆。   从她毕业后第一部 电影,直到现在,都会包下三排三座的那个人。   梁苏饶有兴致地说:“我看两边观点都挺有道理的,说会空位的,意思是毕竟舞蹈表演也是你的作品,没有道理这次就不包下;说不会空位的呢,意思是以往那些发布会,三排三座都是有人的,所以说不定这样的追星行为是电影限定。”   “你觉得呢?”   阮然随手划了一下网友的评论,众说纷纭,各有各的道理,她把手机熄屏,还回到梁苏的手里。   “不知道。”阮然说。   “就这么平静啊,你不好奇吗?”   梁苏想了想,又笑了声,说:“不过,就算你不好奇,沈老板说不定已经把那人扒了个底朝天了。”   梁苏越想越有些兴奋:“然后呢,一个是无论多么火爆的电影都能精准抢中所有场次,能买通所有院线三排三座的神秘大佬,另一个,则是北城商业帝国一手遮天的沈老板。一个从五年前就开始默默支持你,另一个则抢占先机,已经和你结婚。这两个谁强谁弱呢?他们俩遇到的话,会不会打一架啊?”   梁苏捏起嗓子,装模作样地学了一句:“你们两个,不要再打了啦!”   “……你想太多了,”阮然无奈道,“说不定只是影迷而已。”   “嗯嗯嗯影迷,”梁苏小鸡啄米般点着头敷衍她,“在你一部作品还还没爆,从处女作就开始忠诚追逐你的影迷,太感动了!”   “……”   “姐姐,感动什么呢?”   梁苏听见这个声音,原本前仰后合的身体猛地一僵,她转过身,阮然也顺势抬起头,看到一个很年轻男人。   男人二十出头的模样,长得很帅,一副朝气模样。   看梁苏的反应,想必就叫池翎了。   “你怎么能来后台?”梁苏睁大了眼。   池翎笑得无辜而灿烂:“因为这是我家开的呀。”   梁苏:“……”   阮然见死不救,任由梁苏和那年轻的男孩纠缠。   自己做好准备,随着舞团的其他姑娘们一起,到了上台前的房间。   由于是后面才出场,她们一开始只是在房间里等待着。   舞团的其他女孩子们刷着手机,等到第一个舞团上台的时候,徐婷突然凑到阮然旁边:“真的没有人哎!三排三座!”   舞团其他十几个百无聊赖的姑娘也都哗啦啦凑了过来:“哇,我刚刚还投票说,会有人耶。”   “输了输了……”   “我赢了!我就知道这个神秘大佬会一直追到舞蹈表演的!爱屋及乌嘛!你们!给钱!”   阮然:“……”   姑娘们叽叽喳喳,阮然听了听,才听出来,好像是在她和梁苏聊天的那一阵,这帮人私自订下了什么赌注,这会正七手八脚地分账。   不过很快,李林英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   “给什么钱?又闹什么呢?”   姑娘们后背一凉,又手忙脚乱地把赌注收起来,免得挨骂。   阮然原本是真的不在意,却被一次一次提起,搞得也不由得有一点好奇。   那个三排三座的人……   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吗?   如果有,这个人这么多年,又是因为什么这样做呢?   没多久,轮到了她们演出。   在上台之前,阮然的手机像疯了一样响了起来,是梁苏给她发的消息。   【有人!!!!!】   【那个位置有人来了!!!!】   梁苏后面还在发些什么,不过阮然都没来得及看。   她随着舞台的姑娘们走到台上,在帷幕拉起之前,做出一开始的预备动作。   她静静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这天晚上的北城大剧院分外温暖,是披着薄外套都要被捂出一层薄汗的程度。   因此,即便只穿着薄如蝉翼的舞裙,她也分毫不觉得冷。   而且……   随着音乐奏响,帷幕缓缓拉起。   灯光自阮然的头顶渐亮,照出她婉约的身姿。   此时此刻,阮然在万众瞩目的灯光之下。   可她睁开眼,看向台下并不明亮观众席中。   如同命运的指引,她一眼看见沈浮声,看见那双如深海一般的眼睛。   ——在三排三座。 第52章 阮老师,这位网友说得对……   阮然微微一怔。   她还想再看,然而音乐已经奏响。她的身体自如地随之舞动起来,旋转,仰身,冰蓝色的长裙在身下盘旋着,像一朵绽放的冰花。   而每一次转身,每一次回眸,她的视线都不由自主的扫过那个三排三座的位置。在暗淡的座位席之上,男人的位置仿佛被聚光灯笼罩,每一次,她都能那么清晰地看见他。   而他也看着她,沉稳而安静,与她的目光相触。   此时此刻,硕大的北城大剧院中,台上十几个姑娘翩翩起舞,台下千百观众屏息抬首。   可又好像,周围都暗去了,只有两个人,只有两束明亮的光线。他们只看得到对方,亦只因对方而呼吸颤动。   就像一场,只为她而赴的约。   又像一支,只为他而跳的舞。   目光的交缠如有实质,大幅的舞蹈动作让阮然不得不用力地呼吸着。   那一刻她突然有一种感觉,好像自己要溺死在沈浮声的眼神中。   而音乐落下,舞蹈结束时,阮然再一次望向沈浮声的方向。   沈浮声仿佛带了些微的笑意。   就在此时,全场轰而响起雷动的掌声。   阮然才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哪里似的,猛地收回视线。   脸上的红晕不知是因为跳舞,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   阮然并没有注意到的是。   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那个曾经和他相恋五年的男人,正紧紧地盯着她,胸膛急促地起伏着。   前几天,阮然在网上的风评一时跌入低谷后,沈耀站出来激烈地反驳。   然而无论是网友们也好还是阮然也好,似乎都并不领他的情。网友们对他的微博大加嘲讽,而阮然,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过一句回应。   他曾经尝试给阮然打过电话,然而阮然很早就将他拉黑了,他所有拨出号码的请求都无一例外被拒绝。   而后来,他也和其他网友一样,看到了阮然参加那场舞蹈大赛的作品。   这才恍然知道,原来阮然这些年对冷那样敏感,是有这样的原因。   看到那一条访谈视频时,沈耀的手紧紧抓住了手机,甚至没有注意到视频尾声那幕将阮然拉上的人。   只是一直在想,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多年,他这样将阮然忽视。   而其实,阮然并不是不坦诚的性格。   恍惚间想起大学的时候,两人刚刚在一起,阮然告诉他,自己去看过心理医生,因为怕冷的毛病。   那时的阮然,或许是打算过说出原因的吧?   可他是怎么说的呢?   他好像说:这点事也值得去看心理医生吗?不用担心,以后都不会让你再冷了。   他记得当时得阮然好像没有再多说什么。   可后来买房子的时候,他却又像是有意无意忽视了这一点,没有选择一套每天都能晒到阳光的房子。   像是一个只顾往前看的、自私自利的商人。他与阮然之间,永远是他前进,而阮然依从。   可是谈恋爱不是打商战,不需要永远有人带领向前。不看最后的输赢结果,而只关乎相处的过程。   在这件事上,他错得一塌糊涂。   他想自己并不是不在乎阮然,明明分手后每每想起,都会难受得心脏绞痛,可……为什么他会犯下这么多错呢?   怀揣着这样的质问,沈耀在这一天来到了阮然的表演现场,他专门找人帮他买了一排最中间的票,想看到阮然,也想能阮然看到他。   但是没有。   自始至终,阮然的视线飘向他后边的一个位置,而他明明坐在最醒目最重要的地方,却始终没有得到阮然的半分眷顾。   而到了散场的时候,沈耀再转头看,已经分不太清,阮然看的是谁。   他垂下头,手机亮起。自己关注了许多阮然相关的微博账号,而其中一个群里,此时正沸腾地讨论着一件事。   【三排三座居然来人了!!!】   【卧槽???】   【终于啊!!!】   【谁啊谁啊】   【太黑了,没看清,可给我急死了,救命】   【朋友们,我坐在后面,他起身的时候,我认真看了一眼,不太确定,但大概率是沈老板!!是沈老板啊!!!】   【???!!!】   【谁???沈老板,是我想的那个沈老板吗?】   【沈浮声??】   沈耀猛地握紧了手机。   沈浮声?   他怎么会来!   可转念一想,沈浮声会来这件事,似乎再正常不过。   尽管之前,沈耀一直用他们是生意联姻麻痹着自己。可自从上次,沈浮声在办公室一脚把他踹到墙上后,他便知道,沈浮声一定对阮然有所觊觎。   而三排三座……   原先,在沈耀知道阮然有个三排三座的绯闻对象之后,对阮然很是冷淡了一阵。   后来,他也曾暗暗地试图买下三排三座的位置,却每每被礼貌而坚决地告知不行。   而以他的人脉与能力,也再也探查不出,这个买下三排三座位置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难道是沈浮声吗?   难道沈浮声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喜欢阮然了吗?可他从来没有听过,那个时候两个人就认识!   沈耀急促地起身,忙不迭地走到后台,想要找到阮然,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   下台的时候,姑娘们刚刚走到舞台侧面,便兴奋的讨论起来。   “看到了吗?”   “看到了哎!”   “什么什么?”   “沈老板啊!”   “原来是他!”   “是我赢了才对!我就赌这次会有人来的!”   “可你赌的是那个神秘人没有买这场票哎,说不定沈老板就是神秘人呢!”   “我看了!网上都分成两派了!”   “什么啊?”   “一派是说沈老板就是神秘人,蛰伏多年,最终伺机与阮然结婚!这个是原配派!”   “另外一派呢?”   “沈老板和然然姐结婚后,揪出潜伏多年的敌手神秘人,将其胖揍一顿,并到三排三座耀武扬威。这一派叫上位派!”   阮然:“…………”   徐婷问:“所以是哪一派?”   此话一出,房间里十几个人,齐刷刷的目光都盯着阮然。   阮然:“……我不知道。”   她们一边说着一边开门,打算从后台走到化妆间,可在开门的一瞬间,姑娘们抬头,看见门口已站着一人。   沈浮声拿着一束碎冰蓝色的玫瑰,玫瑰中间纯白,由内而外渐变冰蓝色,像是极境的海。   外面米白色花纸包裹,配着淡蓝色的绸带。   不像红色玫瑰那样妖艳灼眼,是淡雅而清冷的美。   “噢~”   舞团的姑娘们当即起了哄,自发自觉向房间两边避让,为沈浮声和阮然之间让开一条通路。   阮然的心头一跳,看着沈浮声眉目疏朗,带些不易察觉的笑意,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将花递给她。   “演出很棒。”沈浮声说。   一贯爱调侃的人,突然正经起来,就颇具杀伤力。阮然只觉得方才跳舞活动的经络让整张脸都充血发烫,突然被来这么一下,她连说什么都不知道,只讷讷地接过那捧花。   干巴巴地说:“谢、谢谢……”   周围人兴奋地鼓起了掌。   阮然有些无奈地看过去,原本是有些冷淡的长相,却因为脸颊的发红而显得隐晦的羞涩,徐婷冲阮然吐了吐舌头,率先领起其他人从门口溜回了化妆间。   把空间留给沈浮声和阮然两个人。   而陡然静下来,阮然更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就只低头,看那上面还缀着水珠的花。   下一秒,沈浮声含着笑意的嗓音在头顶响起:“舞台上不还看我看得挺起劲,下来怎么就只看花?”   阮然:“……”   在舞台上跳舞时还不觉得,这时突然被沈浮声点破,才突然意识到。   好像自己的视线,确实从来没离开过他。   她只觉得自己的脸颊更烧了些。   而阮然没搭理他,沈浮声变本加厉:“知道网友们怎么说的吗?”   他顿了两秒,随后传来衣料摩挲的声音,似乎是在拿手机。   然后,沈浮声念道:“哇,姐妹们,你们注意到没有?阮然全程都在向沈老板的方向看哎!这是公然秀恩爱吧!”   沈浮声低沉的嗓音念这种迷妹式的发言,语调毫无起伏,听起来就格外……让人不大适应。   偏偏念完,他还要问:“哎,阮老师,我不太懂,请教一下,这位网友说得对吗?”   “……”   她抬眼看了沈浮声一眼,对方的眉眼都染着笑意,恶趣味得要命。   迅速收回视线,阮然佯装若无其事地说:“该去卸妆了。”   沈浮声也不戳穿她的窘迫,笑了一声,抬脚跟到阮然身后。   阮然和沈浮声一人一排,走在光线明亮的连廊上。   剧院后台的装饰也并不含糊,走廊平整宽敞,上面坠有碎钻一般的灯。   知道沈浮声跟着她,阮然也没有转头看,只是走了两步,想起刚才徐婷他们说的那些,就低声问道:“那你看到了那些……”   “什么?”   “就那些三排三座……”   沈浮声听明白了,笑了一声。   “你希望是哪一种?”   “你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说了你要讲我道德绑架,我不告诉你。”   “那……之前那些三排三座的位置,是你包下来的吗?”   “如果不是呢?”   沈浮声又问:“说不定真有一个暗恋你五年的,从你第一场电影就跟在你身后,包下每一场的座位,你怎么办?”   阮然的脚步缓了下来,语气并无犹豫:“我会拒绝他。”   “怎么?”   “我已经结婚了。”   沈浮声顿了一下,似乎因为她的回答而心情格外愉悦。   不过阮然并没看他,不知道这一点。   她只知道,沈浮声向前两步,走到她身边,故意要说:“真喜欢他,结婚了也可以离。”   “不过是抛下我罢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   阮然停下步子。   她抱着那捧冰蓝色的玫瑰,抬起头看着沈浮声。   有些无奈地微抿着唇,比玫瑰更美。   “怎么可能会跟你离婚。”她说,“你是想听这个么。”   猝不及防,沈浮声微怔。   而阮然已经转头,又率先往前走去。 第53章 从背后抱住了沈浮声。……   沈浮声看着女人袅袅婷婷的背影,她在碎钻一般的灯光下修长白皙的脖颈,轻纱衣裙下薄而瘦削的肩胛骨,轻笑了一声,跟了上去。   追上去的时候,他俯下身,在女人耳侧又说了些什么,而女人抬起眼,略带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眼角因此弥漫出笑意。   可沈浮声说了什么,阮然又是如何回应的,站在拐角处的沈耀已经听不到了。   他站在只有应急灯光的、暗淡的楼梯间拐角,眼神沉沉,沉默良久,才走了出来。   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化妆间的门口。   仿佛心脏被重击、倒地,于是接下来的每一次搏动,都需要耗费比以往还多的力气。   事已至此,无论他信或者不信。方才,那个过去的五年间,对自己微笑与温柔的女人,接受另一个男人的鲜花,同他玩笑,又哄他卖乖。仿佛两人是亲密爱人。   阮然这样慢热的人,怎么会这么快就对另外一个男人流露出这种近乎纵容的笑意?   而为什么……沈浮声能对阮然说出那样的话?   那样讨巧卖乖,仿佛从来不怕暴露自己内心的潺潺爱意,□□裸地剖出来一颗心,给阮然看。   他为什么……敢?   沈耀怔怔地站在走廊上,远方的灯光如同星光,他伸出手,触不可及。   一直以来,盘旋在心头上的迷雾,仿佛轻轻被点拨,有风来吹散,露出半分原本的样貌。   -   十多年前,沈耀还不是沈家人。   他和他没有名分的母亲住在城郊偏僻的角落,没有城中心的浮华声色,人来熙往。破旧的居民楼人员流动很大,每次沈耀走到走廊,都会闻到浓重的烟味,看到光着膀子,肩背上刺着刺青的中年男人。   那时候,沈耀最害怕夜晚。   每当夜幕降临,觊觎他母亲林如美貌的男人们,会说着污秽不堪的词语,砸着并不结实的铁门。让林如识相点就滚出来,好供他们享乐。   有的时候,来的是另一波人。大抵是他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的原配妻子,找人来恶毒谩骂,说林如是小三,而沈耀是小三的儿子。诅咒沈耀出门就被车撞死,一生落魄无用。   每次闹上这么一次,第二天出门,沈耀都要忍受异样鄙弃的视线。   林如有的时候哭哭啼啼,抱着沈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骂道,一定会逃离沈家,再也不与他们为伍,要和沈耀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小城,一生过平静的生活。   一开始,沈耀当了真。   然而第二天沈敬臣来了,林如仿佛把那些话就都忘了。   看向沈敬臣时,目光里满是倾慕与爱意,被一句话就能哄得找不到北。   后来林如真的把沈敬臣的原配熬死,自己凭借沈耀这个儿子上了位。   两人结婚的时候,沈耀只有十三岁。   婚礼选在北城最大的酒店,碎光满地,华贵富丽,他站在台下的偏僻角落,望着台上光鲜亮丽,笑得甜蜜的两人。   仿佛他们从来就是天生一对,伉俪情深。   不合时宜的,沈耀想起一句话。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   婚礼前夜,他曾问过林如:你为什么要和他结婚?   林如笑着说:我爱他啊。   沈耀心想:是吗?这就是爱吗?不过是这种东西。   自己爱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有这样丑陋的模样吗?   沈耀畏惧给出自己的爱。   畏惧表达、畏惧索求,怕被嘲笑、被看轻。   享受被重视,享受被在意。   可为什么……沈浮声就不在乎?   为什么沈浮声就能坦诚地说出自己的渴求,不怕被轻视,被抛下呢?   而为什么,阮然看到他这样,反而递出自己一直以来渴求的,那份温柔与爱?   一直以来,他秉持着拒绝表达的人生法则,有意无意用其指导了小半人生,已经浸入他的灵魂骨髓,从未想过是非。   而今天,沈耀仿若幡然醒悟,一时间灵台清明,好像突然勘破被蒙蔽太久的真相。   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太多?   -   演出大获成功,网络上除去讨论阮然的三排三座爱人,原配派和上位派争执不休之外,对演出本身也大加赞誉。   而因为之前的风波,很多并不是舞蹈爱好者的群体也关注了这场演出,更是让这次舞蹈演出小小地出了圈。   等到卸妆结束,所有人穿回常服,又一起去吃了一顿夜宵。   而到吃完饭,阮然和沈浮声一起回到市中心的明城公馆时,已经接近凌晨。   冷气在窗玻璃上凝结出漂亮的霜花,两人进了房间,安静从屋里钻出来,黏黏糊糊就要去蹭阮然,被沈浮声拎着脖子皮拉到一边。   阮然脱下外套,看委屈巴巴的猫猫:“你总要欺负他。”   沈浮声说:“我还什么都没有呢,不能让他日子过太好。”   阮然抬眼,看了下沈浮声,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响起。   她接起电话,听见对面的声音,表情微怔,随后变得沉静。   过了会,应了声:“好。”   电话挂了后,她对沈浮声说:“周生林应下了我之前的邀约。”   沈浮声并不惊讶:“是么。”   阮然闭了闭眼,有些感慨。   那邀约是她多个月前发出的,之后便杳无音信,她也没再多想。到了此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虽说后来,阮然也不全是为了那部电影,也不是为了周生林,才跳这些舞做这些事,可最初的目标达成的一刻,还是会有一种恍惚感。   沈浮声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   “新年新气象啊,”嗓音里带了些笑意,在温暖的室内,听起来有一些温柔,“恭喜你,阿然。”   -   一如上次沈浮声和安贞聊天,周生林是近日才回国。而阮然从沈浮声口中,也听说了一些他的近况。   譬如说,前些日子,周生林的妻子正和他闹离婚。   周生林的妻子与他相识于微末,伴他一路走来,一向温善包容。然而周生林爱舞如痴,经常忽视妻子的感受,直到对方提出离婚后,才顿觉自己错过了太多。   现如今也不知道是否能够真正挽回。   周生林的这个脾性,阮然是知道的。当年他作为自己母亲的老师,把自己最好的资源给了余轻霜。余轻霜一开始也确实没有辜负他,在舞蹈上一时灿极艳极,和阮南霆的感情更是激发了她在艺术上的灵感,风头极盛。   然而,余轻霜在和阮南霆分开后,一度精神不佳,后来又身患重病,不得已放弃了对舞蹈的追求,让周生林恨铁不成钢。   这也是后来周生林找到她,想让她继承母亲的天分,继续在舞蹈上有所发展的原因。   但,阮然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当年拒绝周生林,除却自己本身想在演艺圈有所发展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她觉得,自己无法迎合周生林的期望。   然而周生林对她当年的想法并不理解,他脾气硬,为人固执,因此决绝地同她决裂。   如若是陌生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就罢了。但周生林终究是母亲的恩师,阮然希望周生林于母亲、甚至于她的心结能够解开,否则母亲若泉下有知,说不定要觉得遗憾。   周生林约她约得急,前一天晚上邀请,便定了第二天的时间。   由于是新年,临时定房间并不容易,然而周生林已经约好,直接和她讲了位置,是长安阁的一处包间。   阮然携上好的正山小种,提前十分钟抵达。   周生林并没有摆什么架子,阮然前脚刚到,后脚他也进了房间。   上一次阮然见他是五年前,后来便只是偶尔会看到一些报道。   看照片时并不觉得,可如今见到真人,却发现比以前显老态得多,鬓角露出花白头发,也不似以往那般精神矍铄。   不过,由于常年跳舞积攒下来的基础,周生林的体态仍旧漂亮有力,看得出有深功夫。   进屋他看见阮然,目光顿了一下,微皱着眉头,上下扫了扫,像是挑不出错处,没说什么话。   阮然站起身,恭敬地打招呼:“老师。”   周生林瞪她:“你拜我为师了吗?乱喊什么?”   阮然就笑了笑,没再说话。   两人落座,餐点是提前点好的,看见人来齐了,服务员便陆续上菜。房间里摆着假山水,烟雾袅袅,水声潺潺,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动筷,说话。   过了会,阮然说:“周老师,前些年的事,我向您道歉。”   周生林没答话,低头品阮然带来的正香小种,过了半晌,鼻孔里哼一声:“分手了,后悔了,才知道来道歉。”   阮然一怔。   当年她拒绝周生林,并没有说具体的原因。然而周生林这话说得如此笃定,仿佛对她的作为早已知晓。   周生林看阮然的表情,嗤笑了一声,道:“你找人帮忙投资,找到我手上了。”   阮然顿了一下,就也了然。当年她不好直接出面投资,就请人代理,但她对于这些并不算熟悉,就找了圈内的朋友帮忙介绍。   周生林怎么说也算是圈子里的,旗下产业投资众多,若是误打误撞。找到了周生林手下的人脉,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周生林又看她:“当年放弃得那么利落,现在反悔了回来,又是什么意思?”   阮然静了静,回答道:“没有反悔。”   周生林原本是带着怨气来的,本来想着,如若阮然不反驳他,任他嘲讽两句,此事便可当翻过篇儿,他也可以大度量地不再计较。   却没想到,阮然倒是硬脾气,到这份上了,还在那犟。   “不后悔?”周生林冷笑道,“不后悔你约我做什么?让我在这里听你在电影上取得了多大成就吗?那不过是你运气好罢了!和你妈妈一样,为了感情头昏脑胀,做不成大事!”   周生林说话的声音很大,话音一落,余音将茶碗里的茶水震出波纹。   房间里又静了一静。   阮然没有露出窘迫或恼怒的神色,只是顿了一下,很平静地说:“老师,我的生活中不是只有跳舞。”   周生林瞪大了眼睛,正想斥责她。却看阮然静如潭水的神色,便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阮然继续道:“毕业那一年,我的确因为一些原因,没有选择跳舞。然而我想,当时我也不会是您最好的选择。”   “一开始选择电影时,我也曾经犹豫过,担心这个选择是错误的。可是后来……我就不这样想了。”   “那个时候母亲去世,因为她和阮南霆的感情,也是因为我,姥姥姥爷始终没有接受我们两个,母亲在生前没能和姥姥与姥爷坦诚相待。”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怀疑是我自己的问题,成为了母亲的拖累。虽然理智上知道这样想是不对的,但是情感总是很难避开。”   “但是,我拍的第一部 电影,是一个关于亲情的故事,我走进电影中人物的生活里,也好像走进我自己的生活,慢慢地解开了当时的心结。”   “那时,我觉得电影是有魅力的。”   阮然抬起眼,静静地望着周生林。   “我无法将舞蹈视为生命,舞蹈……只是我生活的一个侧写。但我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包括电影。它们都帮助我表达我自己,而不是反过来,我为了它们而去表达。”   她二十多年来广袤的生命,细腻的情感,寄托在这些艺术之上。她不为某一项艺术而活,而是她活出的样子借由这些艺术而展现。   那一支《海的女儿》,是她最新近的证明。   “周老师,我很敬佩您为舞蹈做出的一切。我的观点可能和您不太一样,但我觉得不分对错,只是不同的选择。”   周生林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阮然顿了顿,又侧身,拿出了一个包裹,是十年前的一些录像带。   “周老师,母亲生前,一直因为无法再创作出好的舞蹈而内疚,无颜对您。您或许心中有怨,但她确实是努力过的。”   “前些日子我再一次整理遗物,从密码箱里发现了这些,这是母亲临终前跳的一些舞,录像带的最后,有她想对您说的话。”   余轻霜刚去世时她才十几岁,在各个亲戚之间辗转流离,自顾不暇,没有太多能力去整理她留下的遗物。   也是前一阵,和沈耀分手,又抽出心思来重新看了一下。   才发现这些录像带,发现母亲曾有的遗憾。   也成为她想要再次接触周生林的契机。   周生林此时终于有了反应,他看着阮然手里的那个包裹,沉默了良久,才接过来。   低声讲了一句。   “傻女。”   讲到这些,两人的情绪都有些沉。一时之间也没有人在说话,默不作声地食起饭菜来。   过了一会儿,周生林说:“是我错了。我当年……逼她太紧,总觉得恋爱耽误了她,想让她专心跳舞。”   说了这些,周生林有没有再说话,眼神放空,似乎在想他自己一塌糊涂的家庭,想自己这些年来,是不是固执地做错了什么。   阮然默然,没有说话。   过了会,周生林又看向阮然,似乎从刚才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一样,他又恢复了冷硬的语气:“可你也不要再犯傻了!你以为你选了电影这条路,就走得一帆风顺。可世界上,又哪来这么多好运气!”   阮然垂眸,承认道:“是,是我运气好。”   如果不是运气好,如何能刚出道就遇到一只优秀的导演团队,第一部 作品就拿到影后提名。   又如何碰到这样一个题材故事,解开她多年的心结。   连业内的同行,以及那些管中窥豹的网友们,都会觉得她的事业实在是太过顺利,而这些年走过来的她本人,又如何会不知道。   周生林古怪地看这阮然,顿了会才说:“你不知道是沈浮声……”   他说一半就停住,阮然不解地抬头看向周生林:“什么?”   问这话时,阮然心里已经有隐隐的预感,但她总觉得那猜想过于荒谬,便直直地看着周生林,期待他给出自己答案。   心脏突然就急速跳动着。   周生林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说:“你应该知道,沈浮声和安贞关系还可以。”   阮然怔道:“是。”   上一次她和梁苏出门吃饭,便是听到沈浮声同安贞一起。   “你的意思是……”   “我只说这么多。”周生林恢复了冷淡模样。   顿了顿,又补充道:“沈浮声还可以,你好好跟他过。”   不由自主地,阮然的心跳如同擂鼓,她怔怔地看向周生林,可周生林却打定主意,一句话也不再说。   只是在告别时,才别别扭扭地讲上一句:“那两支舞跳得还行。这些年,心志不诚,但基本功也没荒废。”   又说:“还有一件事,你看中的那个电影,导演跟我说,要我还不选你,就不让我当动作指导了。”他冷笑一声,“还挺大能耐。”   “通知你一声,你随后自己联系剧组去吧。”   说完,他抱起余轻霜的那些录影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而在回程的路上。   阮然心乱如麻,一直在想周生林和她吐露的那些。   又想起自己也有所察觉,却始终没有将它们串联起来的蛛丝马迹。   那个被网友们津津乐道至今的三排三座恋人。   那个她始终询问,却得不到答案的,沈浮声喜欢上她的时间。   那个安贞口中的初恋,那时沈浮声对她的解释。虽然没有明讲,但是说,她最重要。   又想起第一次见面就让她和沈耀分手,第二次见面就要求婚。   那么着急,好像他根本不是第一天认识她。   包括昨天,沈浮声还对她说,如果告诉她那三排三座爱人的真相,她又要讲他道德绑架。   ……怎么可能呢。   明明之前,沈浮声同她跳那支华尔兹的时候,什么威胁的话也说了,把自己标榜得多么不择手段,到头来反倒规规矩矩,一点压力也没有给她。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一直以来,阮然觉得自己足够幸运,无论哪个选择,路都在她面前似乎都铺好了通天大道,只等她随便踏上。   然而通天大道的确存在,这路却是别人一片一片瓷砖贴上去,怕她哪一步走得不稳,耐心地把坎坷磨平,成为坦途。   她出道五年,每一部作品,那些让她为之感动,解开心结,甚至感受到生命意义的作品,是否都有沈浮声的影子。   到了此时此刻,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探究更深一步的根源,去想在那之前,沈浮声到底是如何知道、看中她、愿意为她做出这么多。   只是觉得触动。   她的确是幸运的,是因为别人把这幸运给了她。   像是她曾经在梦里想过要那天上的星星,甚至没有说出口,沈浮声就摘下来给了她。   从此成为了她的幸运星。   到家的时候,沈浮声正在开放式的厨房做饭。   听见阮然开门的声音,他没有回头,只专心看着煎锅,嘴里说着风凉话:“某人出门吃大餐,把我留家里喝西北风。”   阮然没有说话,第一次没有搭理蹭到她脚边的安静,只把包放到一边,衣服都没有换,快步走上前。   ——从背后抱住了沈浮声。   沈浮声的动作一顿。   过了两秒,他气定神闲地想要关火,却拧反了方向,小火开成大火,发出“扑”的一声。   然后才关上。   他想转身,阮然的胳膊却收得很紧,不让他动。   沈浮声就没动了。   过了一会,沈浮声问:“怎么,周生林又说难听话了?我帮你收拾他。”   “乱说什么呢……”   沈浮声轻笑一声,不说话了。   他垂眸看阮然搂在他腰际的白皙手腕,互相交叠着。   肩胛骨之间的位置似乎贴上阮然的脸颊,热烫得他几乎要冒汗。   喉结上下滚了滚,沈浮声低哑着声音说:“从哪儿学来的招式?是想考验我么。”   阮然深吸一口气,不去大搭理沈浮声的调侃。   只是过了一会,闷闷地讲:“还记得灵泉寺么。”   “记得,怎么。”   “我和你讲过的,十六岁的时候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日子。”   “嗯。”   “过几天我想去看看。你……愿意陪我吗?”   “为什么要叫我?约会?”   大概是阮然的情绪太过不对,沈浮声习惯性地调侃她,只是为了缓和气氛,并没有期待会得到怎样的回答。   然而阮然静了一静,没有马上说话。   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久到空气都安静下来,而沈浮声抬起手,盖着阮然的手背,正准备说话。   却听见阮然说:“是的话,你去么。” 第54章 这个,才叫约会。   阮然的声音沉静而清醒,如同溪间的清流。沈浮声的手顿了顿,还是盖在阮然搭在他腰间的手上。   掌下的皮肤细腻柔软,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阮然的指节。   “怎么回事?”他低声说,“突然这么开窍。”   而阮然抱了他一会,后知后觉地赧然,又松了开。   想走,却被沈浮声抓着手腕,拉到他身前,让她看灶前的煎锅。   “走什么?都让你霍霍成这样了。”   阮然回来之前,沈浮声正在煎牛排,方才被那样抱住,忽地开到最大火,这会儿又关了,牛排被煎得不上不下,显然是废了。   阮然低头看着锅里还泛红的牛肉,目光却没能聚焦。   是因为沈浮声还抓着她的手腕,像是一圈滚烫烙铁。而她的身体被挤在沈浮声和灶台之间,整条后背感受到男人身体的热度。   这样的距离,要如何定下心神。   心跳愈发快了,连呼吸都不受控地急促。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探手用夹子把牛排夹出来,又重新开火,准备帮忙挽救。   冷不丁,耳边又冒出来一句:   “你都这么说了,那当然是无论如何都得去。”   -   周生林和阮然说了什么,那日的后来,沈浮声倒是很容易就知道了。   得益于安贞的通风报信。那人给他发了几十条微信,慨叹他现在还没有将真相和盘托出。   沈浮声看着白色的消息框一条一条向上滚动,觉得这人是不是最近没开工,着实有些闲得无聊。   一开始没和阮然说,主要还是不想让她有什么心理负担,但沈浮声也并不绝对,既然知道了,那也就这样吧。   反正婚姻关系摆在这里,她早晚要和他一起……时间而已。   过了两天,阮然收拾停当,同沈浮声一起去了灵泉寺。   灵泉寺坐落于城郊的苍山,驾车到山脚大约要两小时,随后要上山,即可徒步,亦可继续驾车。   沈浮声并没有让助理来开车,而是自己开着辆路虎,只有他与阮然两人。   抵达苍山之前亦会穿过其他矮小群山,时至冬日,有些山上已凝挂冰瀑,远远看去,莹白冰凝,颇有旷远之感。   路上的时候,阮然向他介绍:“以前,我每年都会来一次,留宿一晚。这里很安静,适合静坐沉思。景色也好。啊,对了,还有温泉,即便冬天也不会觉得冷。”   一下说这么多话,还没等沈浮声说什么,她自己先觉得有些稚气。   体察此刻的心情,就好像是孩子珍藏一个宝物已久,兴奋地要向别人展示。   ……好久没这样了。   以前她来,沈耀是不跟着一起的。觉得寺庙没什么意思,也不太相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事情。她便总是自己一人。   除了梁苏和她来过两次以外,这还是第一次,身边亲密的人同她一起。   阮然掩饰般轻咳两声,视线瞥过窗外,掠过远方的银白山顶,又问:“你以前来过吗?”   沈浮声淡淡“嗯”了一声。   阮然偏头,看了一眼沈浮声,略微有些惊讶,又道:“第一次见你,会觉得你不像是会信佛的人。”   “我确实不信。”   “不是这个意思。也觉得你不会去任何一桩寺庙,但我又在你身边闻到沉香的气息。”   阮然笑了笑:“我也和你讲过吧,那个香,我也只在灵泉寺里闻到过,所以见到你,可能有人会怕你,我却莫名有些亲近。”   所以哪怕沈浮声一开始做出逾越举动,她也没有觉得太冒犯。   沈浮声笑了一声:“这么好骗?”   阮然顿一下,道:“也没有其他人这样了。”   空气静了静。   沈浮声慢悠悠道:“那我倒是要谢谢它。”   又解释说:“是家里一个长辈带来的缘分。”   确实托那位长辈的福,当年他父母双亡,自己又尚未成年,被沈家其他人虎视眈眈。   但他当时并不觉得难捱,一心只想着复仇,要让某些人血债血偿。   还是那位长辈制止了他,将他送到灵泉寺隐居,避了半年风头,蓄养锋芒,磨平冲动的心性,还遇见下半生的缘分。   其实一开始,沈浮声是不服的,可或许是那寺里的确让人心情冷静,又或许是遇到了某个人,他竟真的在那里平心静气待了半年。   后来两人分离,沈浮声再回来时,看到阮然和别人一起。   又做不了什么,那沉香的味道,就成为唯一的寄托。   当时倒是没想着,他的寄托,还能转成两人再次相识的契机。   -   说话时,车已行至山脚。寺庙坐落在快到峰顶的地方,以往阮然会徒步上去,今天同沈浮声一起,就没再提徒步的事。   倒是沈浮声停了车,看着她:“走吧。”   阮然怔了下,就也拉开车门下车。   山脚处有一些深翠的针叶林,脱落的松针在道路的两侧堆起厚软的毯子,踩在上面沙沙作响。   今天是工作日,又赶上灵泉寺一周一度停止待客的日子,因此上山路上,只是见到寥落的行人,那些人也并没有注意他们。   空气有些干冷,但阮然现在比之前好上许多,也没觉得怎么异样,或者也来不及去在意了。   心情被愈发明显的紧张情绪占据。   方才在车上还不觉得,这会离那寺庙越来越近,那股不安就越来越难以忽视。   她以前是常来,本应早就轻车熟路,从来也没有什么紧张情绪。   然而今天,终归是有些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她心里是明白的。   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她便长久在外漂泊。   这短短呆了半年的寺庙,是唯一一个,让她曾经有过家的感觉的地方。   寺里的主持待她很好,她逢年过节定会捎些礼物上去,又常常给寺里捐赠。   比起来阮家的那些亲戚,倒更像是慈爱的长辈。   因此今天,她带沈浮声来。   等同于……   阮然抿了抿嘴唇,连在心里想想,都有些脸热。   可自己在这兀自紧张着,一旁的沈浮声倒是闲散。他腿长,走两步的距离,需要阮然迈三步,而为了贴合她的步长,沈浮声便走得格外慢一些,一边走,一边望着四下的群山,悠哉自如,倒像是观光。   又丝毫没留意到阮然的紧张似的。   过了会,甚至还散漫地指点:“阮小姐,你就这样敷衍我。”   阮然:“?”   她站住脚步:“怎么?”   沈浮声也停了步子,低下头,眸子里噙了点笑:“说是出来约会,我看,和团建也没什么差别。”   “……”   那天,她答应是约会,不过是觉得……和见家长比起来,约会总是更容易说出口些。   但都到了这个时候,她怎么可能还有和沈浮声开玩笑的心思。   阮然不愿多说,转头就要走,却被沈浮声捞住手腕。   手掌圈住她冷白的腕子,很有力道,她登时便走不动步子。   下一秒,沈浮声有些粗糙的手掌顺着她的手腕向下,划过她细腻的掌心,攀上她五指之间的缝隙,最后盖上她的手背。   ——十指相扣。   这一连串动作带来些微的麻痒,已经惹得她皮肤战栗。   可这些,和最后相贴的掌心之间带来的热烫相比,不值一提。   几乎立即就泌出了汗似的。   掌心之间温热而潮湿,能滋养雨后迅速冒尖的春笋。   “你——”阮然转过头。   ——对上一双藏着笑意的眼眸。   “这个,才叫约会。”   沈浮声的拇指摩挲着阮然手背的指节,漫不经心地教她。   顿了顿,又补充道:“勉强吧。”   “……”   阮然垂眸,迅速地扫了一眼两人相触的掌心,又转开视线。   心知也没可能再收回了。   便转过头,压下默然加速的心跳,不作声地往前走。   沈浮声似乎在她身后笑了一声,跟上了她的步子。   就这样牵着,行走在寂静的山野之中。走过茂盛的针叶林,踏上雪白的峰顶,在山重水复之下,坐落着庄严方正的红顶寺庙。   今日寺庙不接客,门前不过几个穿着僧衣的扫地僧人。见到阮然两人,他们也没有阻拦,引路的僧人告诉阮然:“主持在大殿静思。”   主持静思,阮然不好打搅,只让引路的僧人将他们带到偏殿的茶水室,在一旁候着。   两人坐在茶桌一侧,僧人为他们沏上龙井,热气袅袅,飘出淡雅茶香。   僧人沏完茶便躬身离去,房间里又就只有阮然与沈浮声两人。   方才到门口时,沈浮声倒是自觉把手松开了。   可两人伸手取茶,一人伸左手,一人伸右手,好巧不巧,手背就又碰到一块。   阮然一顿,不着痕迹、却又很快收回手。   一口茶水也没有喝。   过了两秒,沈浮声轻轻笑了一声,似乎把她那些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   沉默一会,阮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叮嘱道:“你等下不要乱说话,主持不是随便开玩笑的人。”   本来不打算说,可看沈浮声如此散漫,只怕他要捅出什么娄子。   沈浮声闻言,微微一顿,垂着眉眼看阮然:“这么不信任我?”   阮然瞟他一眼:“你倒是做些可靠的事。”   沈浮声闷笑两声,似乎觉得很有意思:“论不可靠,你比我过犹不及吧。约会约成团建,怎么牵手,还要让我这个没谈过恋爱的教。”   “……”   他沉下嗓音:“阮老师,没带个好头啊。”   她又不是这个意思!阮然简直失语,几次启唇都不知说什么,最后干脆又别过头。   过了会,硬邦邦地又讲一句:“等下,我要是说什么,你就应下,别多说话。”   沈浮声挑了挑眉,还想说什么。   门口却现出黄色僧衣。   ——是主持来了。 第55章 现在就可以。   主持身穿朴素的黄色僧衣,走路没什么声音。阮然一看见他就站起身,动作比以往不知要快上多少,甚至都显得有些匆忙了。   站起来后,又有些拘谨地半鞠了一躬。   是反常表现,主持看了她一眼,却没说什么。   沈浮声倒是没那么快动弹,她目光瞟过去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却是干着急。   好在沈浮声没让她等太久,顿了下便也站起身,身体向前倾了下。   等到主持也微微躬身同他们示意,落座,阮然才同沈浮声一起又坐了回去。   阮然又叫了一声:“林主持。”   林主持大约有七十多岁,面相却不显老态。一举一动,皆是极静的禅意,无悲无喜。   不过阮然知道,林主持其实最是平和,同他共处一室,很奇异的,便会心情平静。   她刚来灵泉寺的时候,因为什么都看不见,原本内心不安,又被自己强行压下。   还是林主持看了出来,同她讲话,宽慰她。   被其他人瞻仰敬畏的寺庙主持,在阮然面前,也会用纸张叠一个小蟋蟀,递给她玩。   后来那个小和尚来了,又让他住在阮然隔壁,互相搭个伴。   几人都落座后,林主持先是仔细看了看阮然。没看出什么异常,放了心,目光又放在沈浮声的面上,顿了顿。   阮然率先介绍:“这是沈浮声。”   沉默半秒,不知该怎么介绍两人关系,干脆直接转身,从身侧的包中拿出一块玉。   玉的成色不算极佳,但却是她义拍买来,为灾区孩子捐款。   这样的礼物,情义大于外在,林主持不会推辞。   阮然解释道:“这块玉,是浮声为您准备的礼物。”   阮然想的是,自己此行,其实是想把自己的重要之人介绍给沈浮声,也将沈浮声介绍给主持。   可这股冲动,她不知该如何和沈浮声解释,又担心沈浮声在主持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思来想去,就自作主张准备了礼物,到头来,再把名头安到沈浮声头上。   沈浮声微侧过头,扫了阮然一眼。   林主持将那礼物收下,神色古井无波,似乎能看穿一切,但又不会说破。   他双掌合十,转头对沈浮声淡淡说:“有心了。”   沈浮声扯了下唇,也微微点头。   随后,沈浮声也从包中拿出一盒,摆在桌上。   是一个十厘米见方的小盒,包装古朴,里面是一枚手制茶饼。   来自一位不世出的大师,无世也无价的礼品。   阮然没想着沈浮声也会带礼物。   她看着桌上的茶盒,微微睁大眼。没忍住转过头,难掩讶异。   沈浮声不看她,只淡笑着对主持说:“阿然准备的。”   轰隆一下,仿佛点燃火芯,只觉得头脑嗡嗡。   那语气太亲密,行为又太暧昧。好像沈浮声早就把她一切的心思都看透,却配合她的步调,贴合她的行为。   知道她是来见重要之人,便预先准备好了郑重之礼。   而因着她方才的举动,只得将这礼物的由头交换,倒好像早已是亲如一家,不分彼此了。   阮然的心脏在胸腔震颤着,一时说不出话。只呆呆地看着主持转向她,连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   几人又坐了一会,随意聊了两句。有僧人来找主持,主持也就点头先离开了。   走之前说,不必太过拘束,随意四下走走。   又说,备了两人的午饭,请他们届时到斋堂就餐。   主持离开良久,阮然仍觉得脸上的红晕未落。   沈浮声看她愣怔的模样,倒是笑了一声:“怎么,刚刚不是挺神气,不许我多说话。”   阮然问:“你怎么……”   “礼物么?只许你送,不让我准备,是不是太霸道了些?”   阮然:“……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浮声说:“那是什么意思?”   阮然不说话了。   沈浮声半侧过脸看她,他面部的线条英俊而硬朗,像是起伏的山峦。一双桃花眼带着些笑意,无端给人一种纵容与深情的感觉。   沈浮声笑了笑,说:“难怪拉个手都能冒那么多汗,带我见家长呢。”   阮然突地站起身,不再理沈浮声,走了出门。   沈浮声看她的背影,笑着跟上。   灵泉寺的面积挺大,除去僧人们平时居住的地方,还额外有客房出来,以安顿那些临时寄居的旅人。   从前阮然就是在那里住。   那个时候她看不见,其实对居住的地方并没有太多概念,只记得门前是小石子铺成的一块空地,大概有二三十平米,足够她当时在上面跳舞。   阮然逛着逛着就逛到当年跳舞的这块石子地。   她勾着脚趾,又去碰了碰地上的石子。下意识地,就踏进去,小转了一圈。   “以前我总在这里跳舞。”   沈浮声只要不调侃,阮然就能很快忽视方才的窘迫,神色如常地对沈浮声说。   石子不轻不重地触在脚底,触感实在熟悉,是以后来她在平整的练舞房跳舞,都还会想起这时的感觉。   “啊,我跳舞的时候,闹闹也会看着我。和你讲过的,和安静长得正好相反的那个猫。”   沈浮声顿了顿,轻笑一声:“记猫倒是记得清。”   阮然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那时还会有另外一人,是个小和尚,不太爱说话,但是会在她要踩到空地边缘的时候,出声提醒她。   第一次听到那小和尚的声音时,阮然还吓了一跳,不知道他在那里看了多久。   后来渐渐就习惯了,也和小和尚逐渐熟悉起来,除去跳舞,也会一起做些别的事情。   不过后来,小和尚就杳无音讯,消失和出现都同样突然。   她也曾找寺里年长的僧人问过,得到的答案不过是:尚有心愿,便先离开了。   这是阮然知道的全部。   这些已经尘封的往事,阮然没有再和沈浮声说。   -   逛过一圈,两人到佛前烧了炷香,而大殿拐过拐角,有一排隔间。   隔间是木质,时间久,红漆已经斑驳。空间很小,只能容纳两人,而中间由一古红布帘遮挡隔开。   这是一个类似于告解室的地方,寺院不闭门的时候,布帘后会坐一些开解的僧人,而往来游客则在布帘前,说任何他们想要说的。   但实际上,僧人能开解的很少,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做一双安静的耳朵。而游客们其实也并不需要更多。   阮然在刚毕业时,也曾来过一次。   这会儿四下无人,阮然随手推开其中一间的木门,发出吱呀声音。   沈浮声随在她身后进去。   空间的确很小,帘子前无法容纳两个人,沈浮声一进来,就显得四处都逼仄起来。   阮然下意识给他让位置,又不小心碰到脚下的椅子,脚步慌忙,想再躲过,又碍于不好到帘子后,简直无处可躲。   “你别……”   大殿极为安静,阮然刚发出一点声音就格外明显。   她登时停了声,顿了下,等回声消散,才转头抬眼,去看沈浮声。   沈浮声垂眸看着她。四面皆是古朴的木墙,空间狭窄,她就只能看到沈浮声的眼睛。   空气中有沉香浮动,神圣到近乎虔诚的地方,沈浮声却用那样的视线看她。   那样的——   那样不加掩饰的、成年男性的渴望。分明是故意,带着三分促狭笑意,却又在同时,仿佛有海潮暗涌。   而在这样静的大殿之下,连男人的吐息都格外的明显。   心跳兀自快了,阮然无法与他对视,亦无法承受被那样的目光灼烧。   几乎是走投无路,她抬起玉似的手臂,撩开中间的帘子,躲进后面。   下一秒,听见男人的一声低笑。   像是贴着她的耳朵发出的,拨动她的神经。   到了这种时候,出也出不去,背后便是日常僧人坐的宽座,她后退半步,便碰到座椅边缘,顺势就坐了下去。   反手抓着冰凉的大理石椅面,想借此定下心神。   好在沈浮声没有再跟进来。   阮然缓缓地深吸气,平复莽撞的心跳。   顿了顿,她用气声说:“你不要在这里胡闹。”   沈浮声却没应她,几秒后,传来椅子拉动的声音,似乎也坐了下来。   声音传来,是正常音量:“我有一事,还想同大师告解。”   阮然一怔:“什么?”   隔着帘子,她看不到沈浮声的面容与表情,只听他沉静的声音:“佛说,人生三苦,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阮然微顿,应道:“是。”   “我应当幸运,人生三苦,已解其二。怨憎已除,所爱常会。”   阮然抿唇,没有说话。   沈浮声继续道:“但或许,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仍不满足,所求便想有所得。”   “可何时能得偿所愿,还请大师解惑。”   阮然沉默了一会。   在这样的一刻,仿佛世界上细小的动静都那样的清晰。   殿前有僧人拿着竹制扫帚扫地,阳光下扬起飞尘。原处的经堂传来诵经的声音,木鱼清脆。   男人不说话,很静地等待着阮然的回答。   阮然知道,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而她也终于看清自己的心意。   “现在。”   明明不紧张的,可她的声线莫名就有些颤抖。   “现在就可以。” 第56章 咬上她的嘴唇。   那之后大约有半分钟,没有任何的声音。   阮然的手心不知何时就已经悄悄冒了汗,她蜷起细白的指尖,在大理石宽椅的边缘摁着,微微泛白。   因为这长久的沉默而有些无措,犹豫着,想要再说些什么。   可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突然从她面前暗红的帘布中探入,抓住她的手腕。   只觉得手腕处传来一股力道,紧接着整个人就被拉起。   力量太大,像是下一秒就要向前栽去,但是没有。   她落入了一个紧实的怀抱。   ——沈浮声牢牢地将她收进自己的怀里。   力道之大,几乎要揉进骨头。   阮然怔然地睁大眼。   她的侧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看不清沈浮声的面容。   只听到,他的衣料下方,那莫名错乱、又震耳欲聋的心跳。   原来他的心跳也会这么快。   阮然静了静,试探性地抬起胳膊,在沈浮声的后背收拢。   抱了回去。   粗糙的深红色布帘的边缘搭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几绺漆黑的碎发从布帘的边缘散出。   恰在此时,正午的钟声敲响,旷远而深幽,带着寺院特有的佛性。   ——神祗被僭越的信徒捕获。   大约过了两分钟。   阮然一直处于一种有些恍惚的状态。直到有僧人进入大殿,经过这一排小房间,脚步落在地上时,阮然才猛地回过神来。   登时便想起自己正在何处。脸上腾地热了,胳膊轻推,便想离开沈浮声。   沈浮声却纹丝不动。   阮然又用了些力气,轻声又着急道:“你快松开,别在这里……”   想一想,她也真是疯了,方才沈浮声在那帘子后坐下,她怎么就被他带着跑了。   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刚刚、居然还说了那些话……   而和她有些焦急的神色相反,沈浮声恢复了那幅轻慢模样,看见阮然着急,反而不紧不慢地说:   “放心,我问过佛祖他老人家了,他说,有情人终成眷属,该当祝贺。别说抱了,怕是我亲你一下,他也能睁只眼闭只眼。”   “……”   “少在那胡说。”阮然压低嗓音告诫一句。又坚定地推开沈浮声,不由他在这里乱搞。   沈浮声轻啧一声,似乎还挺遗憾。   告解室古朴的红漆木门再开启的时候,阮然的耳朵尖冒了红率先走了出来。   而沈浮声闲庭信步地跟在身后,看着阮然的背影,眼含笑意。   方才钟声敲响,便是到了吃中饭的时间。阮然闷着头在前面,往斋堂走。   斋堂位置挺深,从大殿过去,要绕七八个弯,阮然步伐飞似的快,沈浮声在后面跟了一阵,慢悠悠地说。   “走那么急,像是想把我丢了。”   “……”   她没转过头,却是缓下了步子。   然而沈浮声仍旧不满足,在旁边说着闲话。   “阮然,刚确立关系,你就对我这样,还没上山时态度好。”   又说:“之前别人说,得到的就不会珍惜,我还不信,今天算是体会到了。”   阮然失语地转过头。   “这是在寺院里,你要我怎样?”   沈浮声眼底噙了笑,丝毫不怕她那并无威胁的瞪视。   上前走了两步,和阮然并肩。   似是不经意地,将手垂在身侧,什么都没说。   只是同阮然一起,往前走着。   走了一会,阮然目视前方,脸色并没有任何异样,只是手往身边一探,终于还是抓住了沈浮声的手。   -   寺里的中饭吃得简单,却仍是好味。都是素斋,但豆腐与菌类鲜味很足,用砂锅煨出一小盅汤。   拿起打磨平整、过了漆的木勺,舀起一勺送进口中,能从心房暖到胃里。   僧人们多有食不言的规矩,大家没怎么说话,吃完了这一餐饭。   结束后,阮然帮着收拾碗筷。   往洗手池送时,听到一小沙弥叫沈浮声。   小沙弥看起来脾气挺野,直接冲沈浮声“喂”了一声,又说:“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你?”   沈浮声看他一眼:“我是没见过你。”   或许是觉得被轻视,小沙弥登时有些不服气,阮然觉着有些好笑,扭头看了两眼,但也没太放在心上,把碗筷往外送。   送到露天的水池,放到一旁的台子上后。今天轮值的僧人便说什么也不让她继续帮忙了。   “来者是客。”那僧人坚持道,“让你帮忙洗碗,算什么话。”   阮然便不好再坚持。   她转过头,看沈浮声和屋里那小沙弥似乎还在说些什么,就没有立刻回去。   又看到不远处的亭子中,林住持正在静静地看着天地。   阮然走了过去。   住持听见她的脚步,并不转头,只是等她靠近后,淡淡道:“今晚留宿的房间,已经请人准备好了,还是原来的那间。”   阮然道了声谢。   以往她来,总是会留宿一晚。灵泉寺本就有专门给外客留宿的地方,阮然更是在这里曾生活过半年,因此留宿也不算坏了规矩。   隔绝了尘世喧嚣的山林中,总会有一种奇异的平静。房间后院也有私人温泉,埋在水里,亦格外解乏。   这次,阮然也没有例外。来之前还特意和沈浮声商量好,就当是一个放松假期。   住持静静站着,过了一会,又道:“这次你来,豁然开朗不少。”   阮然抿唇说“是”,又说:“托您的福。”   住持道:“是你自己的缘分。”   顿了顿,住持又说:“关于寂明的事。”   阮然一怔。   寂明是当年她来这里时,遇到的小和尚的称呼。   说是小和尚,她其实也不知道对方是否真的出家。只知道那人来去无踪,迅捷又神秘。让她从来捉摸不透。   阮然犹豫了一下,试探问:“您是……知道他的新消息了么?”   之前阮然也曾问过,林住持总是说得简单。只道他心愿未了。   比起参与者,住持更像一个旁观者,不插手旁人因果,往往顺其自然。   不过今天,林住持主动提起,他转过身,那双无悲无喜的苍老眸子静静地看着阮然,道:“如今他心愿已了。”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   下午的时候,沈浮声和阮然去了寺外的许愿树。   许愿树名为许愿树,实际上是一颗上百年的榕树。树干粗大,立于山腰的一处平台上,一眼望去,视野开阔。   冬天也不落叶子,树顶是深幽的绿色,仿佛古老不灭的生命。   树前供奉一尊佛像,也是许愿树名字的由来。许多年来,来来往往的行人在这里祈求平安喜乐。   这天天气晴朗,枝干上挂满了米色的许愿牌,风吹过的时候,发出沙沙的声响。   在树前站了一会,两个人都没有许愿,只是看着。   阮然犹豫一下,转过头,看向沈浮声。问出那个在心底盘恒已久的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如若真的是出道时,沈浮声就为她保驾护航,那他认识她必定会更早。   但是为什么。   她那时也没有什么作品,也不曾与沈浮声有过交集。   会是什么原因,就这么落入沈浮声的眼中。   沈浮声看了眼阮然白皙的侧脸,又转过视线,看远方的群山。   才说:“大学迎新晚会上,不是跳过舞。”   阮然一怔:“你……”   是和她一个学校的?   如果是,怎么可能没有人听说过沈浮声。   沈浮声看出来她在想什么,解释道:不是一个学校。   而且他那个时候主要处理家族事务,读大学甚至只是顺带,也不怎么出现在学校。   阮然问:“那你是……?”   偶然看到的,那天正好没什么事。   阮然点点头,信了。   沈浮声笑了笑:“所以就是那时候。”   阮然静了一会,没有说话。   她想起自己那些年,和沈耀谈恋爱,完全注意不到其他人。   沈浮声见她没有动静,便散漫说:“觉得内疚了?那以后多补偿我。”   阮然想了想,说:“那我也和你说。”   “什么?”   “我……第一次喜欢别人的事。”   沈浮声顿了一下,转过头,似笑非笑地垂眼看她。   “上一秒让你补偿,下一秒你就要跟我讲和别人的感情史。阮然,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阮然噎了一下,随后挺认真地看回去,那神色甚至有些笨拙。   努力解释说:“不是的。”   又说:“只是,想让你也知道。”   她想该怎么来说自己的心情。让沈浮声等待这么多年,终于走到此刻。那种无法避免的愧疚,让她急切地想将自己剖白给沈浮声看。   就好像把自己的全部给出,以此证明一颗真心,从此亦再无秘密。   沈浮声垂眸,看了她一会。心里也明白,阮然说这话,大概揣着什么样的心思。   也确实有触动。   但道理是都明白,一想到她要提沈耀,不免还是气闷。   ……罢了。反正现在,她是他的。   沈浮声收回视线,又看向远方:“你说吧。”   又开玩笑似的道:“要是惹我不高兴了,回头我得要点精神损失费。”   远方的白云拂过苍蓝的天空。   在木质许愿牌互相磕碰的声响中,他听到阮然说。   “我第一次喜欢的……是在灵泉寺认识的一个人。”   沈浮声猛地顿住。   阮然没有察觉沈浮声的神态,她自己讲这些时,也说得很慢,仿佛跨过多年,亦想认清当年的怅惘。   “我在这里的半年,什么都看不见,就是他陪着我。但是后来,他就先离开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察觉,只是分开后,有时再想起,才隐隐约约想明白那时的心情。”   “这些年也会想,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不过刚才从住持口中听说,他已得偿所愿,觉得也挺好的。”   “但是,那都是很久前的心情了,现在已经不喜欢他了,我就是……”   “就是今天听到住持讲起,有些感慨吧。”   阮然说完,久久没有听到沈浮声的回应。   等了半晌,她有些不安地看回去:“抱歉,我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   沈浮声看着她,目光如夜色下暗涌的海。   阮然背后是参天的古树,再往远处是深远旷蓝的天,寺庙在边缘露出古红色的方正一角。   庄重而古朴,近乎佛性的质感,但是——   他瞥了一眼榕树前无悲无喜的佛像,轻笑一声:“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   阮然茫然:“什么?”   沈浮声前进两步,随意地抬手,轻易便将阮然推到那粗壮的古木树干上。   或许是那触碰的震动,又或许是一阵轻微的风,树叶摇动,发出轻响。   而沈浮声低头,咬上她的嘴唇。   “渎佛。” 第57章 还挺凶。   这些年,有的时候,关于阮然,沈浮声会有一些有些不太能上台面的想象。   往往是以一个假设为开始,如果他当年没有离开灵泉寺,或者直接将阮然接回家里的老宅;如果他在阮然进入大学时,推掉公司的事务,转到和她相同的学校;如果在阮然毕业后,随便搞垮沈耀的公司,在阮然事业受阻时,不经意地出现在她身边,伸出援手。   虽然这些想象的起点不同,过程也迥异,但结果总会出奇地类似,总会落到一个昏暗的房间,只有他和阮然两个人,唇齿交缠。   他并不愧于面对自己这种偏执又异样的情感,因此,在无人的夜里,他会放任它们在心底蔓延、滋生,爬满所有的情绪。   但不可否认的是,所有的想象里,阮然应该都不会太乐意。   毕竟真到了那种时候,他便一定无法掩盖自己的恶劣脾性,乘势要挟,威逼利诱。   这些手段往往能帮他快速达到目的,但总归不会讨人喜欢。   在最好的想象里,沈浮声也没有想过,阮然会对他有感情。   因此陡然听到那些,没可能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怎么着也要有一个发泄口。   他的手压着阮然的肩膀,有些收不住,噬咬着阮然的嘴唇。   阮然愣怔着,微张着唇,感受着被压到唇上的力道。   沈浮声的吻有些重,仿佛带着一种化不开的浓烈情绪。让她无处可躲。   嘴唇处传来轻微的刺痛,她从脊背到头皮都是发麻的,眼睛睁大,却没有聚焦,不知看着哪里。   而整个山谷的风好像都静了下来,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心脏在胸腔里乱跳,几乎要冲出胸膛。   在一瞬间,头脑昏沉。   连怎么呼吸都忘了,如果不是身后粗糙树干的支撑,便连站也站不住。   过了很久,沈浮声才放开她。   微微起身,却并没有离她很远。眼神很近地,望进她的眼睛。   阮然小声而急促地呼吸着,似乎被男人的眼神摄住,茫然与他对视。   她形状姣好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层薄雾,泛着微闪的水光,带着一些惘然。   而沈浮声好像是忍耐了太久,一旦放开了,那道界限便难以控制。   看着她,心念一动,埋头就又想贴近。   阮然心跳一乱,下意识抬起手掌,挡了一下。   沈浮声却没停动作,嘴唇就印到了她的掌心。   两个人隔着手掌,阮然有些紧张地抿了下唇,抬眼看沈浮声。   视野下缘,还能看到自己细白的小指。   “挡什么。”沈浮声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唇仍然压着也的掌心,有些湿,又很热。   胳膊微抖着,掌心被沈浮声蹭得痒,控制不住地蜷起手指。   指尖就这么碰到了沈浮声的下颌,那似有若无的触碰仿佛撩起了什么,沈浮声轻啧了一声,抬手抓着她的手腕,拉开,按到身后的树干上。   再低下头,毫无阻隔地与阮然唇舌相碰。   阮然手腕被禁锢着,甚至连身体都贴近,一动也不能动。   而这一次,沈浮声比方才要温和一些,噬咬变成了缠绵的舔舐。像是过了那股饥饿的劲,终于耐心下来。   阮然睁大眼睛,无意识看着沈浮声低垂的眉眼。   沈浮声闭上眼的时候,能看到他漂亮的眼睛弧线与浓密的睫毛。   过了几秒,阮然闭上眼。   -   从许愿树回到寺院门口的一路上,阮然的脸颊都是烫的。   就好像是整个人穿得太暖和了,又在不通风的室内待了太久。   在碰到冷空气的时候,就会觉得脸上的皮肤热得发烫。   这么想了想,阮然就又把双手放到外衣口袋,低头,拢了拢衣领,脸埋到宽大的领口。   沈浮声偏过头,看她一副闷头寡言的样子,没逗太狠。只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下午的时候。   两个人去佛堂听念经,又帮忙做了些劳动。   阮然一下午都有些提心吊胆,生怕沈浮声又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   好在沈浮声仿佛也懂得分寸,在周围僧人的视线之下,连给她递抹布时,都没有碰到她的手。   而到了晚上,阮然同沈浮声一起去留宿的地方。   到的时候,傻了眼。   一排房间里,中间一扇门开着。是已提前备好的房间,正是阮然常住的那间。钥匙插在门上,方便她进屋是反锁。   这些都不是问题。   问题是,这一排房间里。   也只有这一扇门是开着的。   阮然当即愣在原地。   怎么回事?   沈浮声看了她的神情,又看到眼前唯一开着的门,登时便明白了情况。   他略挑了一下眉,视线扫过旁边有些怔忡的阮然,神色带了些笑意。   也不说话,想看阮然要怎么做。   阮然现在正急速地思考回溯,当天,她和这边的僧人打电话说要来的时候,是怎么交代的?   她确实说了会带朋友来。   但是她有说备两套房吗?她记得……应该是讲了的吧?   那……是对方没听清吗?   可不管之前怎么样,现在怎么办?   这么晚了,再让人帮忙收拾出来一间,是不是会不方便。   但只剩一间,又怎么能行呢?   阮然登时转身,就要叫住那还没有离开太远的僧人。   沈浮声看她动作,“哎”了一声。   “去哪呢?”   阮然看他一眼:   “抱歉。少准备了一套房间,我这就和他们再说一声。”   说着,就又要走。沈浮声圈着她的手腕,拦下了她的步子。   阮然一顿,转过身,有些困惑地转过去。   此时,暮色已落,明月升起。半片月亮高悬在空中,银白的月光明亮地洒在沈浮声的脸上。   他看过来,似笑非笑:“你要怎么跟他们讲?”   阮然一愣,这有什么难讲?   “我就说,需要多添一套房间。”   沈浮声看了她一会,目光深邃,直到阮然开始觉得不对劲。   “……怎么了?”   “你不想想,为什么他们只准备一套房间?”   沈浮声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指根的戒指正好触碰到阮然无名指的婚戒。   轻轻摩擦了一下,才又松开。   他的语气有些散漫:“可能你已经忘了,但是显而易见——”   “你。”他指了指阮然。   “还有我。”他又指了指自己。   “目前,法律上,是已婚关系。”   “……”   阮然顿了顿,尝试讲道理:“但是——”   沈浮声打断了她。   “而且,就今天中午十一点五十八分时,你对我说的话来看。”   “我们,事实上,也是已婚关系。”   “…………”   阮然一时竟然无法反驳。   但毕竟是刚刚在一起,心理上的转变好像还没有那么自然,突然让她和沈浮声睡一个房间……   而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里只有一张床。   ……怎么说。已经不是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问题,是压根没有时间给她做这个准备。   而沈浮声还在说:“那如果你这会去跟人说加个房间,你要他们怎么想?”   “感情不和,婚姻破裂?”   “……”   沈浮声长了一张没理也要说三分的嘴,简直让人头痛。   无论如何,让他们今天就睡一张床上,实在是太过挑战。   可阮然还没来得及再说话,沈浮声便抬了抬手,自己进房间的同时,随意地伸手,把她也推进房间。   一边散漫道:   “谈恋爱第一天,就向别人宣告感情破裂,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的嗓音愉快,故作惋惜:“事已至此,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由于寺里并不着重装潢,因此这个房间的装饰很简单。   但木质的家具纹路清晰,有种岁月沉淀的质感。   房间小几十平,是一个宽敞的大开间。入门处有浴室和卫生间,里屋则是一张宽敞的双人床,角落里则摆放着书桌与一盏台灯。   不知何处燃着一线香,静静的浮动在空气中。   而推开后院的门,往外走,就可以看到一个室内的私人温泉。   阮然被推着走到了屋里,无奈地想先放下东西,剩下的再说。   就这几秒,沈浮声就已经走到了温泉前。   而当阮然放好了东西,回头去找沈浮声时,才猛地想起温泉这件事。   “……”   阮然脑袋嗡的一声,一时之间一片空白。   顿了几秒后,默不作声地后退了半步。   假装自己并不知道这个房间的后院里还有那个温泉的存在。   也暗自下定决心,绝对不会在今晚去泡温泉。   可沈浮声是善于抓住机会的猎人,既然被他看到,又怎么可能放过阮然?   他转过来,以一种无辜的探究语气问道:“噢,这就是你之前极力向我推荐的,一定要来尝试一下的温泉吗?”   阮然:“……”   她含混地嗯了一声,眼神飘向别的地方,随便说道:“今天、也不是特别推荐。”   一贯清冷自持的人,这会慌起来,就显得有一些稚气。   沈浮声看她白皙的脸颊上又要漫出些红晕,便忍不住得寸进尺:“前几天推荐,今天却不推荐,怎么,是钱还没给到位?广告到期?”   阮然:“……”   阮然闭了闭眼,有些被压得很了。   也不知是哪来的脾气,再睁开眼时,忍不住道。   “你要想泡就去泡,既然不让我去开新房间,那我只好站外面,等你享受完再进来。”   又问:“你现在要开始了吗?那我先走了。等下记得喊我。”   她说完就走到门口,但有人先她一步,一个手掌扶到门边,一抬手一推,先把门给关上了。   阮然被圈到门板与沈浮声的身体之间。   沈浮声垂下头,笑了笑,看着她。   “不泡,好了吧。”   “还挺凶。” 第58章 哪里都喜欢。   灯光明亮,沈浮声的阴影盖在阮然的半边脸上。   顿了两秒,阮然转过头,有些讷讷地“嗯”了一声。   尝试从沈浮声的胳膊下走出来。   沈浮声倒像是挺好说话的,把胳膊放了下来,没再堵着她。   上午爬山,下午在寺庙里帮忙,身上出了些汗,阮然便先去洗了个澡。   用的是房间里独立的淋浴。   进了浴室,她将换洗衣物放到一边,脱了衣服,赤脚踏进浴室。   滚烫的热水打到了她光洁的后背上,阮然垂首,就着流下来的水洗了把脸,又扬起头,任水流漫过自己乌黑的长发。   浴室里蒸腾起氤氲的雾气,呼吸都有一些潮湿,阮然很静的地吸气又吐出,胸口微微地起伏。   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会有一点不真实感。   自己和沈浮声在一起了。   一闭眼,还能回想起沈浮声隔着一道布帘的问话。   在静谧的大殿中,低沉的嗓音回响。   沈浮声的唇型有些薄,和他深情缱绻的桃花眼不同,轻易给人一种刻薄冷淡的感觉。   可是说话的时候,阮然却总会觉得很温柔。   况且也不是真的多冷硬,毕竟接吻的时候,还是挺软的。   ……   阮然又洗了把脸,一脸严肃地把这些记忆从脑海中驱赶走。   又扭身去拿架上的洗发露。   洗完澡,换了身贴身的睡衣。头发吹得半干,出门的时候。   阮然有些惊讶地发现,沈浮声半靠在客厅的木质长椅上,滑动着手机屏幕。   长椅的一侧摆了枕头,另外一侧则是堆着双人床上的棉被。阮然再回头看床上,所有的床品沈浮声都拆成两份,又带着他自己的那份拖到了长椅上。   看出来沈浮声的意图,阮然的动作微顿。   这是打算晚上和她分开睡的意思。   阮然收拾换洗衣服的动作就这么停了几秒,过了几秒后,才假装若无其事地扭头,又叠起衣服。   心里想着,沈浮声虽然嘴上总要占些便宜,但本质上,并不总是冒犯。   阮然出来的时候,沈浮声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抬头,而是低头看手机,过了会,才抬眼看了阮然一眼。   她带着刚出浴的湿润热气,头发乌黑半湿地微蜷在身侧,脖颈雪白。   “洗完了。”沈浮声顿了顿,语气却没什么异样,自然而然地放下手机,“那我去洗。”   不知道什么原因,沈浮声在浴室待的时间,比阮然洗澡的时间要久很多。   阮然原本坐在床边等着,后来觉得有些困,便躺进被窝里,悄悄地打了个哈欠。   是有一点困,听到浴室哗啦啦的水声,更像听了白噪音。   浑身的神经,乃至于大脑都放松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戛然而止。   又过了一小会,浴室的门打开了,沈浮声走了出来。   阮然听见沈浮声的声音,却因为困倦,一时没睁开眼。   直到她察觉到,那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带着浴室热与湿的水汽,停在她身前。   似乎是看了她一会。   沈浮声开口:“真睡着了?还是装睡?”   ……   就没有一个“没睡觉”的选项吗?   阮然没有装睡的心思,正准备抬眼说话。   突然,好像带着薄荷香气的湿凉空气,沈浮声倏地凑近。   阮然的心跳顿时停了半拍。   然而沈浮声停在离阮然鼻尖不远的地方。   又没有真正碰到。   像是一个似有若无的吻。   阮然没睁眼,睫毛轻轻颤了颤。   而沈浮声好像得到了他的结论,轻笑了一声。   绕过阮然的床尾,去了客厅的木质长椅上。   长椅是古朴风格,底部平整,用的是整块木材。宽大,颜色纯正,有种古朴的大气。唯一的缺点,在于上面有没有任何柔软的东西做垫,整个人坐上去,很容易便腰酸背痛。   更别说躺在上面睡一晚上了。   阮然一时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沈浮声的手机响起。   过了几秒,他似乎是接起了手机。   好像是怕她听到,声音压得有些低。   阮然怔了一下,谁会在这么晚给沈浮声打电话。   她不知道的是,现在正值年末繁忙的时候,沈浮声为了出来休息一天,提前把公司的很多事情做好才来。   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用再做了。   这会儿就是许焕给他打电话,确认一些工作上的事宜。   他说:“沈总,关于那个跨城的项目……”   许焕做了一些项目上的汇报,而沈浮声一直听着。   到最后,说一句:“好,我知道了。”   阮然还不觉得,但这话在许焕听来有些诧异。   因为沈浮声很少有这样温和的语气。   许焕问道:“那沈总,接下来这个项目我们怎么安排?”   沈浮声似有若无往阮然的方向瞟了一眼。   道:“出来度假。”   许焕:“?”   他试探着问道:“沈总?”   沈浮声身体往后一靠,胳膊懒洋洋地搭在椅背上,说:“是啊,跟我太太一起出来休息。”   许焕:“……”   阮然:“?”   许焕突然意识到,老板在说的是什么。   他顿了顿:“玩得还好么?需要我这边帮忙安排什么嘛?”   沈浮声却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答非所问:   “嗯。晚上就在外面住,条件挺好的。”   许焕:“……”   沈浮声道:“床板挺硬,护腰。”   阮然:“……”   沈浮声:“行了,先说这么多,不用羡慕我。”   随后便挂了电话。   ……   空气安静了几秒。   阮然道:“……沈浮声。”   沈浮声故作惊讶:“你没睡着?”   阮然顿了一下:“你……上来睡。”   其实这床挺大,两人各睡半边,也完全不会觉得狭窄。   如果睡相都还老实,基本上碰都碰不到对方。   沈浮声一顿,并不惊讶地问:“刚刚电话,让你听到了是吗?”   又很不诚恳地道歉:   “不好意思啊,声音有点大,不是故意的。”   “……”   阮然闭了闭眼。   那一瞬间,想着沈浮声还是护护腰得了。   不过没这么说,她脑后传来一阵风,随后一床被子也扑到了床上,再然后,身后的床垫就凹陷了下去。   沈浮声就已经躺在她身侧了。   阮然:“……”   她默默地往床的另一侧动了动,给沈浮声多腾点位置。   没动多少,沈浮声说:“再跑就要掉下去了。”   阮然一顿。   她方才都闭着眼睛,现在睁开,才发现自己离床的边缘确实有些近。   又默不作声地往床的里侧挪了点。   倒是抱了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反正,都一张床了。   又能怎样呢。   然而,挪到一半。   又被沈浮声叫了停。   阮然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沈浮声说:   “停到那,可以了。”   阮然:“?”   给指导倒车呢?   而黑暗中,沈浮声的声音停顿了一瞬,过了一会,低笑了一声。   “再近点,我怕忍不住。”   阮然:“……”   她一下都没有再动了。   -   这么折腾一下,倒是睡不着了。   夜半的寺庙几乎没有一丝声响,带着茫茫的安静。   阮然床头的方向正对着前门的窗,这里不会有人来往,便没有拉窗帘。   睁开眼,能看见外面漆黑的苍穹,与洒在地上的洁白月光。   阮然睁着眼,看着窗外。   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一点声音。   世界寂静,心也突然沉静下来。   不自觉地,就会想些什么。   沈浮声好像什么都知道,问她:“怎么还不睡?”   阮然顿了一下。   过了会,她轻声问:   “沈浮声,你喜欢我什么。”   即便在知道沈浮声的心意后,过了这么久。   今天也答应两人在一起。   阮然还是会觉得,有些不真实。   在上一段恋情中,阮然并没有被这样长久的注视着,总是她去迁就、去追逐。   久而久之,自己也不清楚,有什么值得被额外注意的地方。   而沈浮声甚至,只是看她跳了一支舞。   那在那一支舞之外呢,生活和舞蹈截然不同。   之前沈浮声追求他,可能会对她蒙上一层滤镜。   可现如今,两人真正在一起,面对接下来的生活,滤镜褪去以后。   会觉得自己无趣么。   阮然并不是后悔自己答应了沈浮声,她动心了,就也没有吊着对方的念头。   只是到了这种时候,难免会有一些不安。   像是过往不太顺利的感情,留下的后遗症。   好像阴雨天会发作的阵痛。   沈浮声沉默了一下,道:“阿然。”   又说:“转过来。”   阮然犹豫了一下,转了过去。   她的头陷入在绵软的白色枕头上,对上沈浮声那双桃花眼。   沈浮声神色认真,不带平时的调侃意味。   而他的目光在阮然的脸上逡巡了一圈,思忖着说:   “嗯……头发漆黑浓密,眉形也很漂亮。”   再向下:“鼻梁很挺。”   阮然微怔。   而沈浮声停了下,又说:“鼻子上的那颗小痣,也很可爱。”   阮然一停:“我鼻尖上……没有痣吧?”   “噢,是么?”沈浮声不太在意地说,“不过有没有痣,都不耽误我觉得可爱。”   阮然微微睁大眼,有些茫然。   沈浮声笑了一声。   用有些漫不经心、却又有点认真的语气,向她解释:   “你就算明天把眉毛剃了,再烫个爆炸头,我也喜欢。”   顿了顿,沈浮声又笑了一声:“不过还是尽量别这么做,我怕你经纪人会疯。”   没有真的被逗到,但阮然还是不自觉勾了下唇角。   而沈浮声的声音很轻地,落在阮然耳朵里,像一首轻柔的夜曲。   “别想太多了。”   “我这个人呢,经常比较无情,不太能看到其他人。”   “不过呢,偶尔也很博爱。”   “主要体现在——对于你,哪里都喜欢。” 第59章 服软CP。   阮然没有立刻说话。   沈浮声的眸色很深,直直望进去的时候,像望见一片海。此时,海浪轻柔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如同要带着她温柔沉沦。   心脏的跳动不由自主乱了几拍,阮然眨了眨眼,听到自己清浅的呼吸声。   她和沈浮声对视了几秒,眼皮有些发热,便闭上眼。   缓了缓,又睁开,深吸一口气,磕磕绊绊地说:“我……也喜欢你。”   又补充:“也是哪里都喜欢。”   沈浮声的呼吸顿住了。   他垂下眼眸,看面前闭着眼的女人。睫毛因为紧张而有些细微的颤抖。月光之下,肤色如冷瓷的盘子一般洁白,而嘴唇嫣红。   一种出尘的美,却说着沉湎于红尘的话。   沈浮声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下一秒,抬起胳膊。   阮然只感觉自己整个人连着被子被一股力道带得往前,撞到沈浮声的怀里。   呼吸一顿,下意识睁眼,看到的却是沈浮声敞开的领口的胸膛。   在丝质鸦黑色睡衣之下,他的胸膛冷且白。   沈浮声的手掌托在她的后颈。   “知道了。”沈浮声低声道。   又说:“睡吧。”   阮然被他隔着被子抱在怀里,背部传来不轻不重的收束感。   并不觉得束缚,反而觉得妥帖与安全。   她眨眨眼,几个呼吸后,又闭上眼。   倒是和她设想的不一样,并没有清醒很久,很快就沉入了深沉的睡眠。   -   第二天起来,鸟声啾鸣,空气带着晨起的湿润与干净。   吃过早饭后,也该下山了。   阮然与沈浮声拜别了住持,离开了灵泉寺。   上山是徒步,下山自然也是。   而这一天,已经过了灵泉寺停止接客的日子,因此下山路上,行人络绎不绝。   为了防止被媒体抓住机会炒作,阮然戴了一副宽大的墨镜,又戴上帽子。   亦给沈浮声做了一定程度上的遮掩。   但即便如此,两个人都是不太寻常的气质与样貌,并肩走在路上,仍引得人频频回头。   不过,隐去身份这件事,本就过犹不及,阮然也没有太过刻意的躲开这些人的视线。   好在并没有人真的上来与他们打招呼询问。   可能是因为沈浮声的气场太过凛然,远看如万仞寒山,美则美矣,却是没什么人敢靠近的。   到了车上。   沈浮声坐进驾驶座,点火,正准备发动。   阮然却顿了一下,说:“等等。”   沈浮声一顿转过头,微微挑眉。   看到阮然拉开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黄色的小护身符。   护身符上面是红色书写的佛家用语,上面则是一个长长的挂带。   阮然看着沈浮声,轻声说:“低下头。”   沈浮声看那护身符一眼,没有说话,微微倾身过来,垂着头。   像是一只高傲的狮子,在心爱之人面前收敛了爪牙,露出温顺的姿态。   阮然便将那护身符挂上了沈浮声的脖颈。   她细白的指尖触碰到沈浮声的皮肤,感受到他的温度。   挂好之后,阮然稍微整理了一下挂带,又把护身符塞到他衣服的里襟,并不裸露在外。   沈浮声任她动作,车厢内的空气安静。   是有些亲密的举动。   在做完了这一切之后,阮然有点不好意思,又收回手。   说:“好了。”   沈浮声抬起头,垂下眼去看那挂带。   不过因为已经被塞到了里面,并没有看见,他没再尝试。   而是抬头看着阮然,虽然没说话,目光却带着问询。   阮然说:“这里的护身符…还挺灵的。”   是她来之前就找住持求的,住持也没有问她求来做什么。   只是等她来的时候,便给了她。   沈浮声垂首,指尖将护身符勾了出来,放在手心摩挲了两下,又放了回去。   说:“谢了。”   便启动了车子。   车子驶离郊区,走到宽敞的道路上。风景在两侧的车窗里后退,发动机的声音低沉轰鸣。   沈浮声突然又问:“只给过我?”   阮然一怔:“什么?”   沈浮声没说话,只是抬起手碰了一下脖间的挂带。   阮然一顿,过了会说:“护身符……只给过你。”   恰逢红灯,沈浮声扭了头,抬了下眼。   注意到阮然话语中的漏洞,随后问道:“护身符只给过我,别的还给过别人?”   阮然沉默几秒。   虽然已经和沈浮声说过那些已经过去的事,但这会让她再说,莫名还是有些心虚。   她看向窗外,顿了顿,说:“以前给……在灵泉寺认识的那个人,送过一串佛珠。”   那是一串檀木佛珠,她当时看不见,只能摸索着,一颗一颗穿到手链的绳上。   穿好以后,送给了他。   而对方收到那个礼物的时候,有一阵没有立刻说话。   然后,就又有些散漫地拖着嗓音:“给都给我了,是不是得亲自戴上,才有诚意?”   阮然尝试给他戴了几下,对方却不太配合,让阮然屡次碰到他作乱的手指。   最后也生了些脾气,不轻不重地甩到一边。   他这才收敛了态度,自己乖乖戴上,还让她碰,问她戴得到不到位。   ……真是,一点也没有出家人的自觉。   听到阮然的回答,沈浮声看了她一眼,有些惊讶。   没想到能收到这样的答案。   红灯还未转绿。   他顿了一下,抬起手,刮蹭到阮然的脸颊,又捏了一下她的耳垂。   阮然下意识一抖,但最终是没有躲开。   沈浮声说:“所以,护身符是我一个人的。”   沉默了一会,阮然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沈浮声又强调:“唯一一个。”   阮然:“……嗯。”   或许是因为曾经送给过别人佛珠,阮然此时有些心虚,沈浮声说什么都应。   而沈浮声也明显看出了她的纵容,便忍不住逗弄的心思。   就故意问:“那佛珠,是不是也是唯一一串?”   “……”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阮然有些笨拙地解释道,“你……”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反倒是沈浮声一派闲散模样,突然探过身,嘴唇碰了下阮然的脸颊,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坐回去。   红灯转绿,他面色如常地打着了火,车厢微动。   “那我不得,要点补偿?”   -   回到城区以后,沈浮声立即投入了工作之中。   临近年关,许多项目交付与收尾,正是繁忙的时候。接连几天,沈浮声都是早出晚归,在家的时间寥寥可数。   而阮然联系了新戏的导演,从他那里拿到了剧本,却因为开机在年后,因而一时之间,并不是非常繁忙。   这天她在家里,像往常一样看着剧本。安静窝在她身边,懒洋洋地睡着觉。   手机在旁边响起。   是不认识的电话号码,接起来的时候,对面说:“沈太太,我是许焕。”   阮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沈太太叫得愣了一下,顿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呃,叫我阮然就好。许助理,怎么了?”   她和许焕的接触并不很多,倒是她的助理小灿,因为之前加过许焕的微信,倒还保持着联系。   许焕说:“沈总现在在开会,但是有一份材料忘记拿到公司了,要让我去取一下,我提前跟你说一声。”   阮然问:“什么材料?你知道在哪里吗?”   “应该在书房的桌子上。”   许焕和阮然讲了具体的材料内容,阮然从沙发上起身,到了书房里,在桌子上果然看到一份文件。   就在这时,电话那头忙忙糟糟的,似乎是有人找许焕,许焕语速很快地回答着对方的问题,仿佛很繁忙。   讲了会,许焕对那人说:“你晚点等我回来再说细节,我现在要出去一趟。”   听他这么说,阮然想了想,便道:“也不用麻烦你了,我给送过去吧。”   又补充道:“正好也没别的事。”   许焕想了一下,也没有推辞。   阮然拿上材料,从车库里开了辆车,去沈浮声的公司。   以往在工作的时候,都是助理小灿开车接送她,后来和沈浮声在一起住以后,莫名的。好像沈浮声接送她的次数也很多。   明明平时也挺忙的,却也会花很多心思与时间在她的身上。   是以她自己虽然买了车,但是使用率并不算高。   到达沈氏集团总部的楼下,她直接将车停到了地下车库。   想一想,上一次来,好像还是和沈浮声签婚前协议的时候。   婚前协议……   刚结婚的时候,她给梁苏看过婚前协议里的部分条款,梁苏是学金融出身,做记者也是财经方向的,看完那些条款大受震撼。   “可能是我不懂,学识尚浅,”梁苏诚恳道,“不然除了沈老板心血来潮撒钱散财,没有其他可能。”   那个时候,阮然与沈浮声关系尚浅,梁苏也完全没有往感情的方面想。最后两人一致认为,沈浮声不可能做亏本生意,她们没看出条款的其他细节,或许是由于能力不足。   梁苏也曾建议阮然再找一个单独的律师帮忙审核,但阮然后来也没有找。   莫名其妙的,从见沈浮声的第一面,她就对这个男人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信任感。   或许这种信任感不会让她第一次见到对方就将自己全盘托出,但总归,是不觉得对方会伤害自己。   而后来,事实也证明了沈浮声确实也不图她的什么。   这么乱想着,她走进巨大宽敞的大堂。深棕色的地板反射着明亮的天光,前台似乎已经被打过招呼,看见是阮然来,立刻露出了笑容。   前台递给阮然一张卡,甜甜地说:   “阮小姐是吗?许助理已经和我说过了,您直接刷卡坐里面的电梯,上顶层便可。”   阮然道了声谢,便拿上卡走向了电梯间。   前台的小姑娘看到她的背影,有些被迷倒似的,歪头倒在了工作台上。   对着身边的同事哀嚎:   “她好有气质哦,还来亲自给老板送东西,一看感情就特别好,网上那帮人说的都是什么嘛!”   小姑娘拿起手机,抱怨着网上有一撮天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硬要说沈浮声和阮然不过是毫无感情的商业联姻。   虽然那群人数量不多,没有翻起什么大风浪,然而对于她这个站定了服软CP的人来说,看着却是非常闹心。   明明之前沈浮声在网上维护阮然的样子,全地球人都看得到,那些还说商业联姻的都是眼瞎吗!   更别提后来阮然那个糟心妹妹的事,能那么快解决,肯定有沈老板的功劳。   看到那群黑子们最新说的:【CP粉们赶快醒醒吧这个级别的大佬怎么可能有什么真感情,说不定外面早就彩旗飘飘了】   小姑娘噼里啪啦地回复:【不要因为你没体会过甜甜的爱情就以为不存在,井底之蛙!】 第60章 喊一声老婆就让你这么快……   上了楼,阮然先看见许焕,许焕坐在工位上繁忙依旧。挂着蓝牙耳机。嘴唇翻飞,与此同时,鼠标咔嚓咔嚓的响声也连绵不绝。   看到阮然上来,许焕抬了下眼,很快地结束了这一通电话,站起身。   “辛苦你还专门来跑一趟,”许焕诚恳地说,“沈太——阮小姐。”   阮然:“……”   听着对方毫不磕绊地改口,阮然简直怀疑,刚才那半声“沈太太”那绝对是故意的。   ……助理随老板么?怎么骨子里都蔫儿坏。   阮然笑了笑:“不麻烦。”   又把文件递出去:“我拿过来了,你帮我送进去吧。”   许焕挑了下眉,就在此时,他手机又亮起来了一个新的电话,他一转头看到来电人,就准备接起。   一边给阮然指了个位置:“老板会议室就在那,你就行行好,送佛送到西。”   他突然压低嗓音,离阮然近了些,小声说:“老板正发火呢,我去是触霉头,你帮他降降温。”   阮然:“……”   许焕是怎么能把这种话说得这么正经又自然的?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许焕就指了下手机,示意自己还有电话要接,随后就接了起来,开始语速飞快地讲话。   眼看着许焕又陷入了工作中,阮然便没有再多说,拿着文件,朝他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此时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几名高管战战兢兢,因为各自四季度KPI没有达到预期而接受着老板的盘问。   而此刻,沈浮声刚骂完一人,空气中静得连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就在此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三声。   轻柔但清晰,不是许焕。   几名高管面面相觑,内心都在揣测这个敢在这时打断沈浮声的人是谁。   沈浮声也不知道阮然要来,面色冷峻。   语气冷淡:“什么事。”   阮然顿了一下,听出沈浮声语气不善,但还是回答:“许焕说你忘拿了一份材料,我给你送过来了。”   其他几位高管都睁大了眼。   这就是那个只来公司过一次、签了巨离谱的婚前协议的总裁夫人吗?   之前只是听说,没想到今天还能见到!   不过,两人不是联姻关系么,怎么还亲自会来公司送东西了?   在听到阮然的声音后,沈浮声也顿了下,站起身,从座位走到门口,亲自拉开门。   女人穿着很温柔的杏色毛衣,手里拿着一叠文件,静静看过来。   心弦微动,沈浮声再开口说话时,声音就不复方才的冷峻,而变得随和:   “怎么还让你自己跑一趟。”   阮然抬眼,看了看沈浮声的眉眼,似乎还带着没有完全褪去的戾气,却因为她的到来而软化了不少。   又微微侧头,看了一眼会议室内整整齐齐坐了两排、齐刷刷望着他们方向的高管们。一个个面容紧张,又隐隐带着吃瓜的表情。   “……”   她转回眼,看着沈浮声,把文件递过去,说:   “没什么事就来了。”   顿了顿,又说:“顺便来看看你。”   沈浮声接过文件,顿了几秒,缓慢说:“没听清。”   阮然:“……”   分不清男人是不是故意,但她还是提高了音量,又说了一遍。   “顺便来看看你。”   后面两排吃瓜群众齐齐一抖。   这哪里是老板没听清,分明是要让他们也听清楚。   但,老板这又是什么用意?   秀恩爱吗?真的假的?   而沈浮声挑了挑眉,似乎对她的重复极为受用,露出一点笑意。   “看完了,觉得怎么样?”   阮然:“……”   ……怎么回事?不是只是送个东西吗?怎么这人还摆出了聊天的架势。   她轻叹口气,后退半步,挺配合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沈浮声,然后又回到原地。   想起来方才许焕和她讲的,便压低了声音,不让后面的人听到,小声说:“少生些气。”   沈浮声挑了挑眉。   “是谁让你来——”   阮然打断他,诚恳说:“把自己气出病来了……我会心疼。”   沈浮声:“……”   他别开视线,看了一眼门框,无声地骂了句什么,摇摇头笑了。   从哪学的,可真知道怎么治他。   沈浮声又问:“那我要答应你,你总得给点奖励吧?”   阮然:“怎么这也——”   沈浮声突然扬起嗓音,说了一句:“老婆,晚上要等我回去吃饭。”   高管们:“……”   阮然:“……”   她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沈浮声就笑了笑,用常人听不到的气声说:“奖励收下了。”   又说:“谢了。”   ……   沈浮声再次回到会议室主座前时,肉眼可见的,周身气场都柔和了许多,心情也显然非常愉悦。   骂起人来,虽然仍旧嘲讽十足,但却也不再让人噤若寒蝉、胆战心惊。   坐在两侧的高管们:   ……不是,喊一声老婆就让你这么快乐吗?   这帮人突然就觉得,那传闻里毫无感情的商业联姻,似乎有待重新商榷。   -   日子一天天,仍旧繁忙地过。   阮然把自己和沈浮声谈恋爱的事情告诉了梁苏,梁苏因为早有心理预期,这时候倒也不太惊讶,只是衷心地祝愿了阮然。   无论如何,沈浮声带给她的印象可比沈耀的要好太多了。这种有钱有能力对老婆还深情款款的好老公上哪里找!   有一天,池翎无意听到了她的这个想法后,眯了眯眼。   “所以姐姐,你是觉得我哪里不够好么?”   梁苏:“……”   而和沈浮声谈起了恋爱的阮然的生活,比起以前好像差别不大,又好像更亲近了一些。   他们仍旧是在两个房间睡觉,不过吃饭的时间确实会尽量凑在一起。而两个人都有空的时候,也会坐在沙发上看一部老旧的电影。   房间昏暗,放映机闪动着光线。阮然曲起腿靠在沙发靠背上,肩膀抵着沈浮声的胳膊,被沈浮声揽在怀里。   阮然同样发现,沈浮声拥有自她出道以来所有的影片。无论是主角还是配角,甚至是一个只有一个镜头的龙套,包括舞蹈演出视频。   以及十个票夹都不够装的,三排三座的电影票。   “你怎么买那么多?”阮然问。   沈浮声的手指有一搭没搭地勾着阮然的头发,懒洋洋地说:“总得先在你心里面挖点土,埋个种子。”   他低头,看了看阮然的鼻尖。   “等碍事的人走了,再去浇浇水,种子也就能长成树了。”   阮然:“……知道了。”   不过,这样聚在一起看电影的时间仍然是少数,临近年末,沈浮声愈发繁忙,常常加班到很晚。而阮然自从那次答应了等他一起吃饭后,有时哪怕沈浮声实在无法回家吃饭,她也会在客厅的沙发上等沈浮声回来,再去睡觉。   而有一天沈浮声几乎到晚上两点才到家,阮然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沈浮声半跪在沙发前,观察了半晌女人的面容,才伸出手,打算把她抱回屋。   阮然感受到面前光线的变化,蹙了蹙眉,睁开眼。   看见沈浮声后,半坐起身,声音有些模糊:“你回来了。”   沈浮声看她:“不是给你发了消息说会晚。”   阮然刚醒过来,反应有些迟钝。   顿了顿,才回复道:“啊,什么时候发的,我没看见。”   不过就算看见了,她可能还是会等的。   也没有什么其他原因。   就是喜欢上一个人之后,就想见到那个人,也不会疲于等待。   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她这么想了,就也这么和沈浮声说了。   毕竟沈浮声喜欢她那么久。   她也想努力地,让沈浮声感到自己的回应。   而沈浮声听了后,顿了顿,突然动作,把她从沙发上抱了起来。   阮然惊呼一声,下意识揽住沈浮声的脖子。   沈浮声走了两步,停下来,低头看着她。   然后凑近。   低下头吻了她的唇。   被这样抱着,四处都没有着落,只得抓着沈浮声的胳膊,承受他缠绵的吻。   被挡住了光线,昏暗暧昧中,察觉到沈浮声的动情。   而她刚刚睡醒,头脑还昏沉着,此刻便更是予取予求。   过一会儿,沈浮声贴着她的唇,含混地说:   “树没白种。”   那天之后,沈浮声怕她看到消息太晚,每一个小时,都会向她报备一次行程。   而当他抽不出手的时候,许焕便成为了报备行程的工具人。   【老板在和客户见面】   【老板在开紧急会议】   【老板在看你去年的演出视频】   阮然:“……”   这种事情不必要告诉我。   而在一天晚上,沈浮声见一个重要合作伙伴,因此没办法太早回家时,许焕和阮然讲:   【老板晚上要晚点回家,让你早点休息,回去他要检查】   阮然回道:【知道了。】   沈浮声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就没坚持,去洗漱之后,便上了床。   还没有入睡,手机又传来一条新的消息   【老板和合作伙伴说,老婆还在家等着他,他懒得再聊了】   阮然:“……”   她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合作伙伴怎么说?】   【合作伙伴没说话】   【不过老板建议他们,多回家找找自己的老婆】   “……”   -   临近过年的时候,阮然接到法国那场舞蹈大赛的通知。   先是接到电话,是说颁奖典礼拟于半个月后举行,请她去参加。   大赛的主办方不仅仅电话通知,也同样寄来了邀请函。   阮然将邀请函拆开,蓝紫色精致的卡片上,写着她的名字以及颁奖典礼的时间。   一看,正好是过年那几天。   阮然沉默了一下。   前些日子,她还和沈浮声商量了今年过年该怎么过。   据沈浮声所说,他还有一个有些亲缘关系的亲戚,但人在国外,今年大概是不会回来。   至于阮然这边,更是没什么值得拜访的对象。   正好这是两个人在一起后的第一次新年,他们便打算两个人一起过。   倒也没打算去什么地方,就是两个人在家,买些吃的,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就像所有寻常的普通人一样,有着寻常团圆的快乐。   但现在,突然来了这样一封信,原来的计划就要被打乱。   阮然正犹豫着,想沈浮声以往过年,大概都是自己一个人。   两个人在一起,难得能一起。   就不太想去那个颁奖典礼。   但是,如果不去的话,又有些浪费机会。   正犹豫着,沈浮声推开门,走到她身边,正好看到她手里的请柬。   沈浮声理解得很快,扫过一眼,就知道说的是什么。   看清楚上面的日期之后,沈浮声微微挑眉。   他看着阮然,而阮然这些日子似乎被训练出了一种本能,还没等他说话,便立刻猜出他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一秒后,沈浮声慢悠悠地说。   “大年三十,抛弃我远走他乡。”   “打算怎么……”   阮然的内心和沈浮声说出口的话分毫不差地同步。   “——补偿我?” 第61章 想你了。【多评论】……   “……”   阮然自己也没有想到,沈浮声说的话,和她预想的竟如此一致。   她看了看沈浮声带了些笑意的眼眸,避过了他的玩笑,想了想说:“不然,我不去了吧。”   她继续解释道:“毕竟只是颁奖典礼,去或者不去,都不会影响结果。”   沈浮声垂下眼,看了下阮然的表情,过了会,慢悠悠的指出:   “哦,我明白了。”   “什么?”   “你是舍不得我。”   “……”   虽然这话没有错。   被沈浮声这样指出来,怎么听起来就有一些……古怪?   而沈浮声勾了勾唇,得寸进尺地道:“没想到啊,只是几个月时间,你就这样喜欢我喜欢得难以自拔了。”   “…………”   阮然一脸无语,合上请柬,没打算再搭理他,就准备走。   沈浮声却拦下她的步伐。   懒洋洋地问:“如果不是的话,那是因为想逃避补偿咯?”   阮然顿了顿,说:“不是。”   她转了转视线,最后还是直视着沈浮声:“是舍不得你。”   这下,倒是沈浮声噎了一下。   过了会,他抵眉轻笑了一声。   “还是去吧。”过了会,沈浮声说。   “想看你站在颁奖台上。”   -   在年二十九的那天,阮然收拾好行李和助理小灿在一起,搭上了飞往戴高乐机场的飞机。   至于沈浮声,由于有重要的会议需要开,空不出时间,就也没办法和阮然一起去。   不过这件事他没和阮然说,阮然就没问。   毕竟沈浮声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她也不可能要求对方和自己一起。   甚至对于和她同行的小灿,阮然也有一点内疚。   “其实我自己也可以,你和家里人一起过年就好。”   小灿做了她几年的助理,阮然也知道,小灿是家里的独生女,和父母关系很好。   “年年和他们一起过,一年也无所谓嘛。”小灿说,“而且,然然姐,我都好久没有跟你一起工作啦,再这样下去,我都要怀疑你不要我了!”   阮然失笑,之前因为去跳舞的事,确实很久没有需要小灿的地方,就给她放了个大长假。算起来,两人也是有一些日子没见面了。   不过微信上都还保持着联系,阮然和沈浮声在一起之后,小灿似乎从许焕那里也得到了通风报信,还跳过来让她给发喜糖。   阮然从包里掏出来几颗糖果塞到小灿的手里:“那走吧。”   计划是这样的。   大年二十九的飞机,飞到法国那边时,正好是法国时间的下午三四点。   休息一晚上,到第二天,中国的大年三十,法国时间的晚上八点,就是颁奖典礼。   而因为着急回国,参加完颁奖典礼当晚,她们就会坐着午夜航班回到北城。   不过由于时差,哪怕再快,等到了北城,也已经是大年初一了。   飞机腾空而起时,阮然透过机窗,看着下面逐渐缩小的房子与车流,心里透上一股些微遗憾的情绪。   十几个小时的旅途,到达的时候国内应该已经是晚上,然而法国仍旧是阳光明亮的下午。   天气晴朗,晴冷的空中飘着几朵白云,飞机降落时,可以看到知名的巴黎铁塔,工业式凝练的美感。   下了飞机后,阮然和小灿换上了提前买好的手机卡,将国内的卡收了起来。   毕竟现在都经常用微信交流,直接换个手机卡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下了飞机后,阮然给沈浮声了条消息,随后同小灿一起直抵酒店,虽然旅途劳顿、身体疲惫,但这会为了倒时差,也不能直接睡觉。   小灿到底还是年轻,充满激情,一看不能休息,便拉着阮然去市区闲逛。   在法国认识阮然的人没有那么多,因此她随便戴一副墨镜便可在路上畅通无阻。两人去了卢浮宫,又看了巴黎铁塔。   暮色降临时,两人沿着塞纳河畔,望周围的来往人群。   岸边的小店颇为精致,小灿拉着阮然去看,对着里面的一个小摆件鼓捣研究,阮然眼神飘到货架上的一枚翡翠胸针,绿宝石镶嵌在金色小鸟的心脏,细白的翅膀振翅欲飞,造型别致优雅,便拿下来看了看。   小灿研究完小摆件,凑过来找阮然:“好看哎,你想买吗?”   阮然顿了顿:“感觉挺适合沈浮声。”   主要是看见那幽绿色的宝石,莫名想到沈浮声的眼睛。虽然两者的颜色截然不同,却都给人一种神秘而近妖的意味。   而实际上从飞机落地,不,从和沈浮声告别,坐上飞机的那一刻起,阮然不自觉的,脑海里就装满了沈浮声。   下午走到埃菲尔铁塔,俯瞰远方的风景时,心里想的也是,如果能和沈浮声一起看到。   那个时候才惊觉,真的喜欢一个人,不需要主动去想,非常自然地就会出现在脑海。   这么想着,阮然拿出手机,看到沈浮声给她回了条消息   是一张照片,拍了摆了一桌子的文件。   然后是文字:【记得多想我。】   【多想想我的悲惨生活,拒绝游玩照片】   阮然笑了笑,沈浮声的话显然没起到什么作用,因为下一秒钟,阮然就从相册里调出拍的照片,点满九张图发了出去。   小灿:“……恋爱的酸臭味。”   -   阮然和小灿在外面吃吃玩玩,就没怎么关注网上的消息。   而有一条新闻,在网上蔓延。   是说阮南霆由于偷税漏税数额巨大,被予以行政处罚。   与此同时,他作为主犯,而其女阮安澜作为从犯的行贿罪,宣布了一审判决。   这个行贿罪,实际上就是阮安澜大学没有读完就出国的原因。   当时由于阮安澜在学校时嚣张跋扈,间接导致了宿舍的一名女生跳楼,而阮南霆为了将此事压下去,给校方大额汇款。   最终才将阮安澜为造成出国留学的假象。   这些事在当年逐渐被人遗忘,真相被尘封,还是前一阵沈浮声翻起旧案,插手处理。   也是他最近繁忙的原因之一。   好在总算在年前有了一个定论。   不过网络上的网友们却并不知道这么多细节。   他们只看到,北城的商业形势似乎要在一夜之内变天,以往依附上沈家的阮家,好像也摇摇欲坠。   而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阮然与沈浮声的关系,似乎又值得拿出来再被考量。   【没有想到,阮安澜居然是这样的人】   【她前一阵在网上跳的时候我就有讲,但你们都不信,我当年和她是同学,她真的很恶心】   【阮南霆也不是什么好人啊,阮家从根上就烂透了吧】   【那阮然呢,阮然就一点问题也没有?】   【楼上的,阮然根阮南霆关系应该一般吧,我记得她之前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后来母亲去世之后,才又跟着阮南霆的】   【我也觉得关系会不好啊,不然怎么可能放任阮安澜把她关到冷藏室那么久】   【朋友们,先别管阮南霆和阮然的关系,现在阮南霆进局子了,阮然和沈老板关系会怎么样啊?】   【好问题】   【对啊,他们一开始不是说是商业联姻吗?】   【他们是真爱好吗?不懂不要在那瞎说】   【虽然有的CP粉嗑得很疯魔,但我还是要说,他们一定是商业联姻,不然怎么可能和渣男分手后那么快就和另外一个人结婚,阮然又不是这么随便的人】   【楼上的我被你说服了。商业联姻,首先是商业,然后是联姻,现在好了,商业没了】   【那联姻会怎么办呢?】   【其实根本不是啊,沈老板和阮然就是很有感情啊,不然干嘛那一次要站出来说自己已经和阮然结婚了】   【我告诉你吧,这就是男人的占有欲,哪怕没有感情,只要结婚了,不会乐意妻子和别的人乱传绯闻的】   【沈浮声不是向来最注重利益嘛,他那么小就在商场打拼,心早硬成石头了,我不信他还会有一颗心来谈感情】   【说不定这次阮南霆进局子都是他一手安排的,只等着把阮氏的肥肉薅干净了,然后落井下石呗】   【这么一看,阮然好惨……】   【对啊,妈妈死得早,扭头进了阮南霆和阮安澜的火坑里,等长大了,谈恋爱遇到渣男,联姻又碰上一个无情的主】   【……突然有些怜爱了,怎会如此啊!!】   【呜呜呜呜呜怎么会这样好心疼,姐姐】   【等着吧,不出三天,他们绝对会放出离婚的消息。沈老板是个性急的,决定一旦做了绝不拖延,说不定能让你们在年前把这瓜给吃完整了】   -   网上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言论,阮然一概不知道。她自己很少有刷微博的习惯,而这一次,沈浮声也暂时叮嘱了其他人,让他们不要把消息放给阮然。   至于小灿,一下午都沉湎于逛街购物买买买,两只手拎包都不够,更是没空拿着手机看。   与此同时,沈浮声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测都给删了。很快,一度热门的话题就归于沉寂。   仿佛寂静的湖面,从未泛起过涟漪。   因此在阮然与小灿回到酒店的时候,就也没看到这些言论,一个个都疲惫而困顿,腰酸背痛。   小灿撑着最后一分力气,兴致勃勃地展览起自己的战利品,而阮然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拖着疲惫上了床。   现在是法国时间的晚上十一点,国内应当已经是大年三十的早上六点了。   对于阮然来说,相当于熬了整整一夜。   她看了一眼和沈浮声的消息,最后一条消息,是沈浮声在国内的凌晨两点多发给她的,是说还在开会。   阮然动了动手指,想跟沈浮声说些什么,却又怕这个时间打扰到他睡觉。   毕竟,如果两点多就开会的话,怎么也不能六点就起床。   正删除对话框里的文字时,手机最上面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阮然指尖一顿,心脏倏地跳动起来。   而最上方的提示语出现了几秒,就又停了下来。   怎么不说了?   阮然还在想原因,紧接着,手机屏幕上就出现了全屏的通话界面。   是沈浮声拨了语音通话过来。   阮然下意识,就划了接通。   “回酒店了?”沈浮声问。   阮然“嗯”了一声,又小声问:“你怎么起这么早。”   “老婆不在身边,无心睡眠。”   沈浮声最近老婆这两个字是越喊越顺嘴了,阮然的耳廓红了红,没有说话。   “去哪玩了?”沈浮声闲聊问道。   阮然回答了几个地点。   “还可以。”阮然老老实实地说。   或许是由于长途的奔波劳累,阮然此刻万分困倦,思维也有些慢。沈浮声的声音落在耳朵里,就好像是催眠曲。她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哈欠,转下身,蜷缩在自己的被窝里。   过了会,她小声说:“要是你也在就好了。”   沈浮声的呼吸微顿。   而小灿刚刚收拾好东西,听见阮然的声音,抬起头走过来,正想问阮然怎么了。   可下一秒,就听到阮然用粘粘糊糊的鼻音,从未有过的、甚至带了点撒娇的语气说:“嗯,想你了。” 第62章 为她暖脚。   小灿:“…………”   她默不做声地退后了半步。   阮然正困着,没有留意到小灿的动作。手机扣在耳边,都没用手去扶,轻轻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   像是一只晒了太阳、浑身暖洋洋的猫。   在安全与温暖的地方,对信赖之人撒起了娇。   小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阮然。   从前阮然和沈耀谈恋爱,纵使也有开心的时候,但那种开心常常依赖沈耀的心情,总是非常短暂,一旦沈耀冷淡下来,就变了一番模样。   久而久之,可能连阮然自己也没有察觉,在快乐的时候,也不敢太快乐一般,怕不能长久。   明明是对着理应最亲近的恋人,却要小心翼翼,去追逐或轻哄。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恋人、对这段恋情有着全然的信任与安全感,知道对方永远不会说出让自己伤心的话,做让自己伤心的事。   所有关于爱意的表达都会被很好的接受,熨帖地收好、珍藏。   而所有的犹豫与不安,都会被安慰、被包容。   小灿抿了抿嘴,看着几乎要沉入睡眠的阮然,发自心底地,替阮然觉得高兴。   虽然曾经所爱非人,但所幸,最终还是得遇一良人,足以托付后半生。   -   阮然已经忘了自己前一天晚上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醒来的时候,手机还在耳边,拿起来一看,发现微信里多出来一通四个多小时的通话记录。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想起前一天晚上,好像和沈浮声通着话,过了一会,就不自觉睡着了。   沈浮声居然过了那么久才挂。   那自己睡觉有什么动静,是不是都被沈浮声听得一清二楚。   这么一想,突然很微妙地,觉得有一点不公平。   本来如果,两人通着话,做各自的事,就好像对方还在身边一样。   可现在,只有沈浮声听到了她的声音,她却呼呼大睡了八个小时,完全没有听到沈浮声的动静。   也不知道沈浮声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里都做了些什么。   ……想想还有点遗憾。   阮然动了动手指,给沈浮声发了个小鱼懊恼的表情包。   也没做解释,就把手机收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起了床。   颁奖典礼设在巴黎大剧院。   虽然颁奖是晚上开始,但是白天的时间也并不充裕,上午,阮然就需要去提前约好的地点做妆造,晚上也要提前过去去走红毯。   这一次,阮然的礼裙和在拍摄那支舞蹈时有相似之处,却又不尽相同。雾霾蓝色的礼服裙如丝般划过她牛奶似的肌肤,在冬天给人一种轻柔温暖的感觉。   礼裙裸着半肩,露出她白皙而弧度优美的肩膀与脖颈。   下面踩一双镶着细钻的银白高跟鞋。   一头浓密微蜷的黑发在头顶盘出漂亮的发髻,有几缕鬓发垂坠在脸侧,动人的美丽。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阮然就到达了颁奖典礼现场。   法国大剧院的建筑古朴而恢弘,硕大而高耸的立柱撑起了剧院的外墙,上面攀爬着石质的枝叶与纹路。   剧院门口已铺起长长的红毯,有不少舞蹈家已经提前到场,姿态优雅,衣裙精致。   亦有不少记者扛着□□短炮在剧院周围做好准备。   这场舞蹈比赛是属于规格比较高的比赛,而阮然是唯一一个受邀来到现场参加颁奖典礼的中国人。   也是因此,她刚一下车,就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在一众高颧骨、深眼窝、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当中,阮然的身上有一种有别于他们的、东方古典而神秘的气质。她的头发乌黑,皮肤雪白,眼窝并不似外国人那般深邃,但是眼型狭长而漂亮。   车身在红毯前缓缓停下,阮然打开车门,轻撩起裙摆,玉一般的细足探出车身。   然后是细直的小腿,以及搭在上面的、如雾一般的蓝色裙摆。   阮然现在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怕冷,即便穿着这样的短裙,在室外短暂呆上一会,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因此她没有着急走进室内,而是向周围的媒体与记者示意。   毕竟作为唯一一个来参加这次颁奖典礼的国人,她所代表的也不仅仅是她自己。   而与此同时,即便是大年三十的傍晚,国内的网友们也有不少打开了视频软件,看着这一场颁奖典礼的直播。   阮然一出现在镜头中,他们的弹幕就占满了整张屏幕。   【哇,这一套也太漂亮了】   【真的好仙啊,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仙女姐姐吗?】   【哇哇哇,姐姐娶我】   【太厉害了吧,唯一一个中国人参加颁奖典礼的,果然是为国争光了】   【确实是,姐姐真的太棒了】   【能不能拿奖已经无所谓了,能被选上就非常了不起!】   【看起来精神还可以,没有被家里那些事影响】   【啊,家里的事?什么事?我又错过了什么?】   【楼上了,昨天都快吵翻了,你没看见,后来就删帖了】   【她爸爸被判了,阮家和沈家的联姻要完了】   【人家本来高高兴兴领奖,你们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专心祝姐姐得奖不好吗?】   【嗯嗯嗯,对对对,然后奖也没拿到,回去还得签离婚协议,这个年过得真是漂亮】   上面这个人马上被封了号。   阮然正在现场,对这些网络上的争吵倒是毫不知情。   -   在门口拍完照,阮然从正门进入了颁奖典礼的现场,拿了签名笔,在签名板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下台的时候,被一个金发碧眼的舞蹈家叫住。   阮然记得她名字叫露娜,是奥地利的一名知名的舞者,以其优雅又具有力量的舞蹈扬名欧洲乃至世界。   露娜用英语和她对话:“我看到了你的表演,我非常喜欢,你跳得很好。”   阮然笑了笑,说:“谢谢,我也很喜欢你的舞蹈。”   露娜又讲道:“我每次看到你跳舞,总会有一点眼熟的感觉,但又完全不一样,能否冒昧问一句,你和余轻霜是什么关系?”   阮然一怔,余轻霜因为后来作品很少,名声并没有在舞坛打响,也很少有人记得她。   没有想到这一天,在异国他乡,居然会被问到。   她顿了顿,回答:“她是我的母亲。”   露娜怔了怔,却又不完全意外地说:“果然如此,你与她跳舞的神韵非常相似,但你并不是简单地模仿,你的舞蹈也有你自己的力量。”   她又问:“最近好像不太见到你母亲出现了。”   阮然顿了一下,才说:“母亲已经去世了。”   露娜一愣:“抱歉。”   阮然摇摇头:“没事。”   露娜诚恳地说:“如果你母亲还在的话,一定在舞台上会有很大成就的。”   阮然笑笑,点了点头。   两人就此告别,现在颁奖典礼还没有正式开始,阮然就先走向了后台,一路上,还在想着露娜方才的话。   余轻霜去世得太早,如同流星陨落,她生前虽然有不少好的作品,但实际上后来,因为阮南霆的关系,真正受人关注的却很少。   周生林作为母亲的老师也一直很惋惜,世人没有意识到她的价值。   如果,她作为女儿能做些什么……   阮然一边想着,一边到达了后台休息室,现在大多数人都在主会场聊天,休息室倒是没有什么人。   小灿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阮然对小灿笑了笑,又从小灿手里拿过手包,拿出手机。   有一件事她还是比较在意的。   今天早上,她给沈浮声发完那条小鱼懊恼的表情包后,就一直没有再收到回复。   按理来说,现在是国内除夕夜。沈浮声之前虽然说忙,但总归不会这个点也在工作。   阮然想了想,说不定是因为她没在,便找了朋友一起吃饭之类的。   这么想着,原本想要拨一个语音通话过去,最后也作罢了。   时钟已经快要逼近法国时间的下午五点,换算回去,便是国内的零点。   阮然低着头看手机上钟表的秒针,一秒一秒地等待着整点到来。   在这人声喧嚣的异国他乡,此时她的心情,除了小灿,或许没有人能够明白。   她一直想着沈浮声。   这是她和沈浮声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春节。   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可能还会有很多很多这样的新年。   因为沈浮声是除了母亲余轻霜之外,第一个,给她一种近似家人感觉的人。   而这种感觉,她在沈耀身上,从来没有察觉到。   和沈耀的恋爱就像是一场高中生的游戏,他们的说话、相处与约会,充满着不确定的情绪与幼稚的冷战。   或许刚成年的年轻人会觉得这样吵吵闹闹走钢丝一样的感情生活让人兴奋,但阮然已经不这样想了。   她更觉得现如今和沈浮声相处,依偎着共看日出日落,平淡地食过一粥一饭,更符合她对理想生活的想象。   秒针一步步划到十二点。   远在千里之外的国内,应当放起了庆祝新一年来临的爆竹,而阮然在同一时间也发出信息。   【新年快乐。】   她发了过去。   想了想,又说。   【平安健康。】   紧接着,身边的小灿也欢呼起来。   “新年快乐,然然姐!这一年的新年是和你一起过的!祝你以后事业爱情双丰收呀!!”   阮然看了眼手机,没有立刻收到回复,便收起了手机,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个提前便准备好的红包,塞给了小灿。   “你也是,万事如意,新年快乐。”   -   等到了法国时间的晚上七点,阮然就到达了,提前为她准备好的座位,落座等待主持人宣布结果。   最佳舞蹈作品作为最有重量级的奖项,被放到最后宣布。   阮然很是耐心地等待着,看着一位又一位获奖的舞蹈家,欣赏着台上银幕播放的短片。   即便他们属于不同国籍,有着不同的背景与文化,但是肢体所表达的情感却是共通的,每一个作品都能给阮然带来似有所感的震撼。   艺术不分国界。   而远在中国,春晚已经结束,有一些熬夜的网友还在关注着这边比赛的评选结果。   【怎么回事,我感觉我比阮然还要紧张】   【感觉然然好淡定啊,真的很认真在欣赏着其他获奖节目】   【其实很多作品都很不错的,我也不由自主看下去了,感觉自己要入了舞蹈坑了,艺术真的太有魅力了】   【不过大年三十的晚上没有和老公在一起过,夫妻感情不好实锤了吧】   【怎么什么都能联想啊,既然过来领奖又怎么可能在一起过】   【阮然过来领奖的话,沈老板也可以跟过来吧。但我听家里的长辈说,昨天沈老板还在跟合作商开会呢,一看就没在一块】   【夫妻两人都在自己的领域闪闪发光不是很好吗?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恋爱脑】   网友们吵得热火朝天,阮然却一心关注着台上的作品,当主持人冷不丁宣布到最佳作品这个奖项时,她甚至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主办方造势很足,拖了很长时间,杂七杂八地讲了过往的获奖作品,又把每一个提名作品都播放了一遍。   后知后觉地,阮然开始有一些紧张。   轻轻蜷了一下手心。   宣布最终得奖者的前一刻,全场屏气凝神,等待着这个结果。   就在此时,阮然的手机振了一下。   她下意识低头,本来只打算扫一眼,却发现是沈浮声发来的信息。   【我正在看你】   【提前祝贺你获奖】   阮然一怔。   沈浮声说正在看,是指正在看直播吗?   那为什么之前都没有回复她?   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下一秒,自己的名字就在耳边响起。   阮然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在大屏幕上看到自己微启的唇,有些不明白状况的样子。   下一秒,全场响起善意的哄笑,随即爆发出剧烈的掌声。   阮然这才知道,是自己拿了奖。   国内的网友们都笑疯了。   【阮然这一脸状况外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啦】   【艹,白替她担心了,怎么本人这么淡定啊!】   【啊啊啊啊啊我太开心了!恭喜恭喜恭喜!!】   【太牛逼了吧这也!!!】   在全场聚光灯、视线与摄像头的聚焦之下,阮然轻轻地“啊”了一声,从座位上站起身。   雾霾蓝色长裙的裙摆拖曳在地,往台上行走之间,雪白的小腿在裙摆下若隐若现。   走到台上,从主持人手里接过那个属于她的奖杯。   阮然还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   她有些茫然地扫视着台下的人群,甚至没有将注意力放到得奖这件事上。   懵懵懂懂地,脑中还在想着方才沈浮声说的话。   冒出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   沈浮声……该不会是来了吧?   【然然在看什么呢?】   【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找什么?难道找老公吗?】   阮然这么想着,转过头,又看到会场的角落。   好像在不久之前,在北城大剧院表演的时候,也有过同样的场景。   她站在闪亮的舞台上,聚光灯照耀着她,而她抬起眼,便看到暗处的沈浮声。   静静地站在角落,脸上带着细微的笑意,注视着她。   阮然的心脏猛地一跳。   接着,如同刚跑完马拉松一样杂乱无章地剧烈跳动着。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两次,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来。   奖杯是一个镀金的跳舞的小人,底座上用法语与英语写着这一次获奖人的名称与作品。   全场的目光都聚在她的身上,花絮片段在阮然的身后无声播放着,此时正好落到最后一个镜头,她被沈浮声从水中拉了上来。   皮肤微烫,阮然又瞥了一眼会场角落,才收回视线。   静了静,她说。   “能拿到这个奖,我想……先感谢我的母亲,如果不是她,我不会知道舞蹈的世界是这样美丽。”   她顿了一下。   再一次,以一种平静的心情,看着台下远处的男人。   “然后,我想感谢我的爱人。”   “这个舞蹈的主题是关于恐惧,关于克服恐惧。但其实,在拍摄这部作品之前,我并没有真正克服自己所害怕的事。”   “是他一直以来的陪伴告诉我,我并不孤单。如果不是他,我无法完成这样的作品。”   “谢谢大家。”   -   下了台后。   沈浮声已经消失在会场的侧门。   阮然的心跳仍然没有平复,在胸腔里扑通乱跳。   作为最后一个奖项,她下台后,这场颁奖典礼便宣告结束。   人群熙攘,有很多人向她的方向走来,有的是试图采访她的记者,有的则是想要同她交谈的舞蹈艺术家。   而阮然却无意与任何人闲聊,躲避掉所有人的攀谈,抓起座位上的手包,拨开来往人潮,踩着细白高跟,雾霾蓝色的裙摆如波浪般在身后翻涌,是几近奔跑的姿态。   走到休息室的门前时,阮然平复了一下呼吸,还没有推开门,门却已经拉开。   高大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在明亮的廊灯之下,他的眼睛如闪着熠熠含星,深沉而温柔。   阮然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男人身上独特的沉香气息在鼻尖漂浮,视线可以是幻觉,可气味并不骗人,她终于确认沈浮声是真的不远万里,来到了巴黎。   男人挑眉,望着阮然水波漾动的眼睛,启唇,似是想调侃什么。   却没能说出口,因为下一秒,阮然张开双臂,紧紧地把他抱住了。   “你怎么来了?”阮然轻声问道。   沈浮声顿了一下,从阮然的怀里抽出一条胳膊,揽过她的肩膀,碰了碰她的头发。   垂下首,在阮然的耳边呢喃了一句法语。   阮然听不懂,只是觉得声音低沉而悦耳,像是大提琴拉动琴弦。   抱了几秒后,阮然后知后觉发现,这还是在走廊里。   微微红了脸,又抬手,把沈浮声推进了门里。   掩上门,看了沈浮声一会。   没忍住,唇角向上翘了翘,想压,却没压下来,又翘了翘。   沈浮声看见她的表情,轻轻笑了一声:“这么高兴。””   阮然把奖杯放在一边,抬头看着沈浮声,坦然地说:“是啊。”   顿了顿,又小声说了一句:“你是会魔法吧。”   沈浮声说:“什么?”   阮然却没再重复了。   前一天还在说想念的人,第二天就能真的见到。   就好像是童话故事里,能满足一切愿望的魔法师。   无论贪心与不贪心,一切都能满足,还不需要她付出代价。   沈浮声也没再问,垂首扫了她一眼,问:“冷么。”   阮然愣了愣:“没有。”   刚刚领过奖,又看见沈浮声,心脏跳动很快,肾上腺素分泌,她觉得全身都热烫烫的,像烧着一炉火。   怎么会觉得冷。   沈浮声伸出手,碰了一下她的小臂,又向下,捞起她的手。   因为出了汗又落下,一些温度被带走,阮然的手脚其实是凉的,只是她自己没有觉察。   “你坐着。”沈浮声让她坐在椅子上。   自己转身,去取了休息室备着的一次性毛巾到旁边的水池,调节了一下热水,把毛巾泡开又拧干。   随后,拿着那一条散发着蒸腾热气、几乎有些烫手的毛巾,来到阮然的面前。   丝毫不介意似的,在她的身前半跪下来,如同虔诚的骑士,拉过公主的手。   阮然微怔,下一秒,滚烫的毛巾便贴上了她的手背。   与此同时。   活动的主办方本来打算在活动结束后再给阮然做一个直播的即时专访。   然而阮然离开得太快,几个记者去追他,竟然都没能追上。   网友们看着扛着□□短炮的茫然的摄影团队,笑晕过去了。   【怎么回事?今天领奖前然然茫然,领奖后记者茫然】   【多脸懵逼了属于是】   【笑死了】   【刚才阮然说的爱人是谁啊,太好奇了嗷嗷嗷】   【啊,难道不是沈浮声吗?】   【不是说沈浮声和阮仁是商业联姻嘛,说不定两人背后各玩各的呢,结合昨天的新闻,可能是已经分了,这会儿在做铺垫】   【笑死,你管直接公开表白叫铺垫?不过我也不觉得是两人在一起了,怎么想都觉得没有感情基础】   网友们一边在弹幕里天花乱坠地聊着,一边看着主持团队的摄像头走出主会场,走进连廊,越过拐角,到达休息室。   门半掩着,主持简单地敲了下门,边推门进去。   本来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阮然。   却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同身后的记者翻译与摄影团队一起愣在当场。   他们看到,一个英俊冷冽的男人,此时正半跪在地,微垂着头,捧起阮然的脚踝。   如同捧着什么珍视之物。   又像是,为仙度瑞拉穿上水晶鞋的王子。   而阮然披着披肩,垂眸看着她的王子。   将蒸腾着热气的毛巾敷在她洁白的脚背,不愿她在已不寒冷的冬天,感到些微的寒意。 第63章 我的小美人鱼。   听见门口的声音,阮然一怔,有些茫然地转过头。   她的乌发在雪白的肩头划过一道弧线,落在雾霾蓝的微闪衣领上。   低饱和度的色彩干净,像是电影里的一幕。   而跟随着直播镜头看到这一幕的网友们,全都炸开了。   【卧槽】   【卧槽卧槽】   【这个男的是谁???】   【沈浮声吗???】   【我对比了一下他的侧脸和沈老板微博上的那个头像,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百分之九十九是沈浮声】   【我去,真的假的,不是说昨天他还在国内谈生意吗?】   【我速度查了一下机票,昨天谈完生意极限时间坐飞机赶到剧院也不是不可能】   【我晕了,不是,说好的协议婚姻呢,说好的互相利用呢】   【谁跟你说好了,人家就是小情侣浓情蜜意密里调油】   【哪个协议婚姻对象还千里迢迢过来给老婆暖脚啊,tmd我气得踹了一脚身边打鼾震天响的老公!】   【楼上加一,手边的老公不能要了,扔垃圾桶里废物回收吧。】   【我心都要化了,这也太浪漫了呜呜呜呜】   【本来今天然然穿这么薄的裙子我就担心她冷,没想到是我担心多了,有的是人照顾QAQ】   【服软CP终于站起来了!!!!】   【我自从磕上这一对CP之后,就被你们这帮人冷嘲热讽,夹着尾巴,连一口糖都嗑得小心翼翼。今天!我就要站在这里宣布!我磕的CP,他是!真!的!】   【服软CP粉们今天过年了啊!!这能不嗑??嗑拉了啊,家人们!!】   【所以阮然刚才口中说的爱人就是她老公吧,天哪,这是双向奔赴!!!】   【真的,我其实不是CP粉,是然然的妈妈粉,前一阵新闻爆出来,我看她这些年这么辛苦,给我心疼死了,没想到能这么快找到一个好女婿,泪了】   虽然现在已经是国内的深夜,然而这个消息还是迅速引爆了一期讨论狂潮,炸上了热搜。吃瓜群众们被豪门也有情真情实感而震惊,CP粉们扬眉吐气,而阮然的粉丝则为她找到新的感情而感动落泪。   而阮然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些脸红。   她缩了缩小腿,想要收起脚。   沈浮声却没有立刻松手。   反倒是拿起旁边干燥的毛巾,耐心地帮她把湿润的脚擦干,防止等会因为水分的流失反而带走更多的热量。   而做完这一切之后,沈浮声才将那双银白色的高跟鞋拿起,手掌托着阮然的脚踝,轻轻放进鞋中,又搭上鞋扣。   然后,站起身,同同时起身的阮然一起,站在主持人团队一众茫然而震惊的目光之中。   站在最前面的主持人最先反应过来,及时将话筒递了上去,问:“您是……?”   没等翻译出口翻译,沈浮声便用法语道:“我是阮然的丈夫沈浮声。”   随后,用英文又说了一遍。   又用中文也说了一遍。   主持团队:“……”   阮然:“……”   【笑死了,沈老板生怕别人听不懂】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三种语言各说一遍!】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是秀恩爱来了,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看清楚了,我可是阮然名正言顺的丈夫,一起过年的关系,可不是你们说的什么商业联姻】   【这官方撒糖撒到齁啊,也太甜了吧】   这一段视频不仅仅在国内的网络上传开,在海外的直播平台上,各个国外的网友也嗑得津津有味,甚至扒起了沈浮声的身份。   不扒不知道,一扒才发现沈浮声在北城的地位卓然,在法国也有不少重要产业,甚至涵盖了生活日化的广阔领域。   法国网友们一愣,这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切瓜用的刀,说不定还是沈浮声名下公司生产的呢。   原来是这样的大佬吗!!   ……   与此同时,北城。   屋里的空气寒凉,满室漆黑,只有一小片屏幕闪着刺眼的光。   沈耀抱着腿,看着镜头里阮然与沈浮声站在一起。阮然偏过头看向沈浮声,目光里是全然的信任与依赖。   那是阮然从来不曾对自己流露出的眼神。   沈耀攥紧了掌心,指尖掐进肉里,也不觉得疼他。   郎才女貌。如果不是认识这两个人的,他大概会这样想。   他自虐般地将目光流连在阮然的身上,被这幅画面刺激得心头疼痛,却又舍不得离开。   -   从巴黎大剧院回到酒店。   一路上,阮然没有见到小灿,看了微信消息才知道,因为沈浮声来了,小灿便改签了机票,先坐飞机回去了。   微信里还贼兮兮地给他发消息。   【和沈老板玩得开心哦!我就不当电灯泡啦!】   “……”   坐在汽车后座往窗外看,路过唐人街,唐人街的红灯笼张灯结彩。如墨的夜空之下,闪烁着一条蜿蜒朦胧的红色长河。   甚至能听到一些敲锣打鼓的传统乐器。   而沈浮声安静放松地坐在她的身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阮然放在身侧的手。   或许是因为眼前的景象,又或许是因为身边的人。   阮然这才突然觉得,这一天,有了年的味道。   转过头,看着同样坐在车厢后座的男人。   窗外暧昧模糊的光影快速拂过他的鼻尖额角,勾画出他优越的侧颜轮廓。   想了想,阮然问:“我给你发消息那会,你是正在飞机上吗?”   沈浮声懒散地“嗯”了一声。   又想起什么似的,他笑了笑。   “你早上起来生什么闷气呢?”   闷气?   阮然有点疑惑,想了想,才想起来是她发的那个懊恼小鱼的表情。   “噢,那个……”   阮然转过视线,觉得那个表情包有点恶意卖萌的嫌疑,不大好意思。   顿了顿,说:“就是,没听到你平常在做什么,挺遗憾……”   沈浮声顿了一下,扬了扬眉。   “噢,你想听我睡觉。”   “……”   “可以啊,下次给你听。”   “……”   不是,虽然确实是想听到对方的声响,但是这么一说,听起来又,怎么有点——   沈浮声懒洋洋地,仗着前面的司机听不懂中国话,说:“不过,可能也不是纯睡觉,我怕你听一半就要挂电话。”   过了一会,阮然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   她猛地把自己的手从沈浮声的手中抽了出来,偏头瞪了一眼对方。   沈浮声笑了几声,胳膊轻闲地搭在汽车的后座椅背。   为了转移话题,阮然赶快又问:   “对了,那会我问你为什么来,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时沈浮声说了一句法语,低沉悦耳,但是她听不懂。   沈浮声说:“你猜。”   ……这让她怎么猜。   但看沈浮声的样子,定然也不会轻易把答案透露给她。   阮然顿了顿,想起梁苏大学时辅修的法语,便打开与梁苏的对话框,按下了说话键。   一边又说:“那你再跟我说一遍。”   沈浮声瞥她一眼,看出她的意图,但也没拒绝,下一秒,低沉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   说完那句后,司机似乎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一眼。   阮然将语音消息发了出去,又问梁苏:   【这句是什么意思?】   梁苏没有马上回复。   车辆很快便在酒店门口停定。   下车的时候,那司机突然叫住沈浮声,用法语跟他说了句什么。   而沈浮声听见之后,脸上挂上带上一点笑意,回道:“Oui, merci.”   阮然正想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司机又转向她,用英语说:“新年快乐,祝你们幸福。”   阮然一愣,说了声谢谢。   下车的时候,晚风湿润而温柔地拍打着阮然的恋家。   灯火通明的长街,沈浮声同她并肩而立。   阮然问:“刚才司机用法语和你说的新年快乐吗?”   “不是。”   “那是什么?”   在温柔夜色之中,沈浮声挽起阮然的手,走进宽敞明亮的酒店大堂办理入住。   一边微侧过头,向她解释。   “他说,我的妻子很漂亮。”   阮然微怔。   就在此时,阮然的手机响起。   但正和沈浮声在一起,她就没有来得及看。   也就不知道,梁苏此刻愤慨万分,气势汹汹。   【大年初一!大年初一我加班到大半夜!你还让我吃狗粮!!阮然!!我跟你不共戴天!!!】   即便如此,梁苏还是不情不愿地甩了一张电影截图。   下面的字幕里,法语便是沈浮声说的那段话。   而翻译过来的中文字幕则是:   【梦里梦见的人,梦醒了就去见他,生活就是这样简单。】   -   既然沈浮声来了巴黎,阮然就也不再着急回去了。   据沈浮声所说,之前工作已经放下一个段落,他正好趁着年关,给自己也放一个假。   阮然便取消了回程的机票,打算和沈浮声在巴黎玩上几天,决定回去时再临时买票。   旅程的第一站是迪士尼。   在巴黎,沈浮声并没有显出他财大气粗的本性,乐得和其他所有人挤在入口处排队。   压根不像是一个花几百万买一条披风的人。   挽着沈浮声,走过迪士尼的大街。   实际上是有一些幼稚的,五彩缤纷的童话世界,像是随时有泡沫涌起的梦幻感。   然而阮然自幼并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从前母亲疲于生计,只够温饱,后来她辗转来到阮家,就更不用提。   因此,今天来到迪士尼,虽然努力维持着成年人的矜持,却在被沈浮声拉着手时,眼神还是忍不住四下探。   看到有趣的小物件时,更是掩饰不住地,微微亮起。   一种略带稚气的兴奋。   或许没有人见过这样的阮然。   平心而论,阮然没有一个足够幸福的童年,即便吃饱穿暖,但母亲自己深陷情伤,无暇顾及她的内心世界。   这也让阮然过早地成熟冷淡,以一种审慎的目光面对周围的一切,不易与人亲近,很少卸下心防。   沈耀在一次酒醉后也曾含混地吐露,说她太过冷淡,似乎从未爱过他。   当时阮然有些怔然,第二天酒醒后,她也试图与沈耀探讨该如何表达。然而沈耀翻脸如同翻书,咬死不承认自己曾说过这样的话。   这样的态度让阮然茫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而沈耀愈为疏离,她便愈发克制着自己,封上那颗曾微微打开的心,愈发冷淡。   因此此时此刻,克制着兴奋的阮然是沈浮声努力的成果,亦是独属于他的特权。   他垂眼看着女人,眼眸中带着微不可查的笑意。   走在古朴的宽敞大道上,阮然看到路边小摊售卖仙女棒,仙女棒带着薄如轻纱一般的蝶翼,在空中挥舞的时候,几乎要留下一道金粉色的闪光。   确实是好看,出于好奇,即便已经离开走远,阮然还是扭头又看了几眼。   沈浮声留意到她的目光,缓下步伐,垂首问:“喜欢?”   阮然笑了笑,不答喜不喜欢,只说:“有点孩子气。”   本想继续往前走,没料到,沈浮声就转下步伐,去取下一支试玩的仙女棒。   要递到她手里。   然而此刻,小摊旁围满了孩子们,仰头好奇地看着两个大人的互动。阮然下意识摆摆手。   “给我做什么。”   沈浮声笑了笑:“觉得孩子气么?”   他又抬起手,从货架另一侧拿下来一个恶魔的发饰,毫不顾忌地戴到自己头上。   短发被头箍压下,黑色的发箍勒到耳后,而在其上,头上两边的位置,冒出两个弯弯的红色的小角。   摁下开关,还会发出闪烁的亮光。   周围的人已频频驻足回望,而沈浮声毫不在意,只问她:“那我孩子气么?”   阮然:“……”   这该如何说。   其他人是人靠衣装,可到沈浮声身上,即使是这样塑料材质的廉价发箍,都被他戴出一种贵气感,像是十八世纪在古堡沉睡的恶魔,如今站在阳光之下,露出伪善的獠牙。   和他平时那股冷冽的气质格格不入,然而,配上那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眼,又有一种出奇的和谐。   阮然环视一下四周,已经有人在拍照了。   沈浮声毫不在意,只对她说:“你就让我一个人这样。”   阮然有些无奈。   又不是自己让他这样。   然而与此同时,心弦微动。   仿佛一瞬间,时光倒流,又在时空之间跃动,没有家庭之间的辗转,没有被冷淡对待。   她是一个普通却幸福的家庭的独生女,同男友一起来逛童话般的乐园。   沈浮声是能够让她重新回到十八岁的那个人。   阮然终于伸手,接过沈浮声付款买下的仙女棒,拆封,握在手里。   沈浮声又拿起顺手一起结账的珍珠发饰,撩起她乌黑的头发,扣在他耳上。   阮然今天身穿雪白薄款毛呢外套,沈浮声扣上发饰之后,乌黑的长发自耳后垂落,手里拿着精致的仙女棒,倒真像是童话中走出的仙女。   旁边有小孩抬眼看阮然看呆了,拽了拽阮然的衣袖,奶声奶气地用法语问:“你是童话里的仙女姐姐吗?”   阮然没听懂,沈浮声低下头替她回答:“不,她是我的小美人鱼。” 第64章 十八岁的时候,有人喜欢……   沈浮声同阮然的巴黎之旅持续了七天,在这七天里,沈浮声如同松开了某种禁锢行为,做事愈发肆意无忌。   他们在全网网友的关注下,以迪士尼乐园为始,轨迹横亘巴黎全城,登上埃菲尔铁塔塔顶,浏览卢浮宫的古典画像,路过塞纳河畔的灯光夜景,亦在剧院门口有过旁若无人的吻。   最后一幕,发生在阮然与沈浮声在巴黎的最后一晚。得以在网上疯传的原因,是接吻那刻,一知名摄影师恰好在街头取景,拍下照片,妙手偶得。   照片里,阮然身穿砖红色复古大衣,头发乌黑,肤色白皙,双手垂在身侧,微仰着头。   而沈浮声则穿高定休闲西装,倜傥而风流,双手插在口袋,似乎正在走路,脚步没停,随意地侧头留下一吻。   背景里是黑白色调、虚化的来往人潮,只有阮然与沈浮声在画面的正中间,不自知地成为画幅中的唯一焦点,色彩浓郁,感情几乎要像河一般流淌出来。   这张图也很快成为了服软CP粉们心中的镇圈神图。   【我简直磕傻了,这就好像你前天才入股,本来指望着能小涨一点回本就不错了,结果官方贼拉给力,天天涨停】   【今年过年,亲戚问我为什么那么高兴,是升职加薪还是学业有成?我说都不是,我说我磕的CP是真的!】   【我去医院看糖尿病,医生开了套检查说你没事啊,我说怎么可能,我的血管里流淌的都是服软CP的糖】   【现在想想,前几天迪士尼里那一幕,竟然只是预告片】   【但是那一幕也超级浪漫好吗!恶魔和他觊觎已久的公主,沈浮声看阮然的那个眼神简直绝了!迪士尼找人来演都比不上他两个!!】   当然, CP粉们热闹过大年之余,也会有人对这样的高调表示不适。   【一个演员,一个总裁,天天不好好上班,全网秀恩爱,没见这么爱显摆的】   【谈个恋爱而已有必要闹得人尽皆知吗,而且明明都已经结婚大半年了吧,这么高调也不知道害臊】   【这俩人是买营销了吗?天天在热搜上住着似的,无聊不无聊?】   这些人的声音非常微弱,很快又被反驳的声音盖住。   【大过年的上什么班,沈老板乐意给员工放假,怎么你倒是着急得跟精神股东似的?】   【人家想秀就秀,你不乐意看别看,吃你家大米了??】   【不是,以沈浮声和阮然的名气,这两个人还需要买营销吗?营销号蹭热度还来不及吧!】   不过,无论网络上讨论争执谁是谁非,当事的两人是都不在意的。阮然甚至都没有打开过一次微博,而她的经纪人陈庆也仿佛不知道自己手下的艺人这几天掀起了多少风浪似的,一次都没有联系她。   梁苏倒是会时不时给发来一条热搜,一边调侃她:“什么也不说了,做好保护措施。”   阮然:“……”   她倒不至于直接反驳,不过实际上,这几天虽然和沈浮声共处一室,但两人确实没有发生什么更深入的关系。   主要在于,每天出去玩已经消耗了大半体能,一回到酒店,洗完了澡后,阮然就仿佛没了电,倒在床上就想睡觉。   半睡半醒之间,好像也有被沈浮声打搅过。   但她不情不愿地哼唧几声,迷迷瞪瞪地转身,细白的胳膊一伸,就这么揽过沈浮声的腰。   那打搅她的手就顿住不动了。   阮然就一头埋到对方的腹部,找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又睡了过去。   后面发生什么事,阮然全不知道,不过,每天早上醒来,浴室的地都是湿漉漉的,还泛着寒气。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   不过,旅途也并非全都顺心如意。   这两天,还是有两件事盘旋困扰在阮然心头。   第一件事,其实也和网友们的讨论有关。是沈浮声行为做事实在过于高调,她哪怕不去看网络舆论,也知道会掀起怎样讨论的风浪。   阮然是一向低调的人,其实不太习惯处于讨论的风口浪尖。   然而,她看沈浮声这些天实在是乐在其中,幼稚得好像第一次谈恋爱的男高中生,终于也是不忍心出言制止。   想着两人的感情两人都高兴便好,哪管别人讲什么。   说服自己后,便随他去了。   殊不知,就是这样有些无奈又纵容的情态,惹得沈浮声心内微痒,怎么也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要试探她的底线。   让阮然有些头疼的另外一件事,便是沈浮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她曾讲过的那个“初恋”颇感兴趣。   具体体现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沈浮声便要问起她当年对那小和尚懵懵懂懂的感情。   沈浮声又一次提起时,阮然简直无奈。   “这有什么好说的?”   “不愿意讲?那是做贼心虚咯?”   “……我心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你过去是不是特别喜欢他?”   “……我现在喜欢的是你。”   这样的回答也没能蒙混过关,沈浮声听了是受用了一阵,但不出两分钟,他的话题必然要再拐回来。   “不要逃避我的问题,以前呢,喜欢他吗?”   沈浮声宽容大度地说:“没事,你就照实说,我不会生气的。”   沈浮声确实不会生气,每当阮然被逼无奈,最终小声挤出来一声“喜欢”之后,他都莫名其妙地,心情极好。   再然后,便以自己受了委屈为由,花样繁多地向阮然讨取补偿。   阮然有时候简直要怀疑,沈浮声就是为了那一点乱七八糟的补偿,才一遍一遍向她探究那久远懵懂的初恋故事。   沈浮声是如此的乐此不疲,以至于那火出圈的剧院门口的吻,也和这件事有关。   那天他们正在巴黎大剧院看知名剧团新编的一套英文歌剧。沈浮声订的是包厢,在二楼正中央的位置,视野极佳,环境又隐蔽。   两人坐在松软的沙发里,沈浮声过了一会儿就不老实,人模狗样地目视前方,手却有一搭没一搭地碰着她的腰。   阮然觉得痒,又没地方躲,搞得歌剧看得丢三落四,到快结束时也不知讲了什么。   而在她终于忍无可忍,绷起脸要向沈浮声发火时,沈浮声接到了一通电话。   在包厢里接电话也不会打搅到别人,沈浮声看了眼来电人,没挂,划开了接通。   喊那边“荣叔”。   电话的持续时间不长,沈浮声听得多,讲得少。开始带了点笑意说“是”,中间问了句“什么时候”,最后回了句“好的”。   电话一挂,歌剧也恰好落幕,人群在楼下乌泱泱地站起来,汹涌着往门口走。   阮然不想去挤,又对刚才那个电话有些在意,便没着急起身,转头问:“是什么电话?”   沈浮声说:“一个远房叔父。”   阮然有些惊讶,因为十七岁那年的事情,沈浮声和沈家的亲缘关系极为淡薄。她和对方结婚这么久,从来没见沈浮声主动联系过哪一个沈家人。   沈氏集团发展至今,更像是沈浮声独一人的庞大产业,和整个尾大不掉的家族无关。   而每每提起沈家人,沈浮声的表情也都有些不屑。   像刚才那样,能让沈浮声耐心通几分钟话,神色甚至还有一丝敬重的沈家人,前所未有。   看见阮然的表情,沈浮声简短解释道:“十七岁那年,父母去世后,是他帮我避了一段时间的风头。”   阮然顿了一下。   是了,外界的传言里,沈浮声的人生轨迹断掉了半年。在他父母去世之后,与他出现在商场之前,中间的那段时间仿佛被黑洞吞噬,没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   现在想想,那时他尚未成年,自保能力恐怕有限,在那时候出手相助的沈家前辈,不夸张地讲,甚至可以说是沈浮声的救命恩人。   “他约你见面吗?”阮然问,自己又若有所思道,“该主动去拜年才是。”   沈浮声懒洋洋道:“他才懒得约我,五六年没见过了。”   “……啊?”   看到阮然诧异的表情,沈浮声笑了一声,抬手随意地揉了下阮然的头,又站起身。   沈荣为人放纵无拘,在沈浮声父母去世前就半游离于沈家之外,自己独立发展。   后来,也是因为沈浮声出了事,才回来搭把手。   后来沈荣看沈浮声自己挺上道,就又乐得潇洒,做回了甩手掌柜,什么也没再管过了。   沈浮声见人群已经散得差不多,便同阮然一起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解释:“他是想见你。”   阮然轻轻“啊”了一声。   随后,闷着头看脚下的路,半晌没说话。   沈浮声见她不言不语,便问:“怎么,紧张?”   “不是……”   阮然顿了一下,才又抬起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似的,慢吞吞地解释:   “我是在想,你十七八岁时是什么样子。”   见沈荣,和见家长也应当无异。   而一想到沈荣于沈浮声的意义,阮然就不自觉想起了沈浮声尚是少年时的那段时光。   那天在迪士尼,阮然曾短暂地看到过沈浮声意气风发的模样。   带着些散漫的痞气,性格促狭,总喜欢逗人,找点乐子。   如果真的平安顺利地长大,应该是学校里那种很招人喜欢的类型,能把校草的名号从小拿到大的。   不过她也知道,沈浮声当真在十七八岁时,应当很少露出那种表情。   “心疼我啊?”沈浮声问。   阮然没说话,权当默认。沈浮声想了想,说。   “也没你想的那么糟。”   “十八岁的时候啊,有人喜欢我呢。”   阮然:“……?”   走出剧院的大门,夜晚的灯光交错照在两人的脸上,他们融入街道上的人流之中。   而沈浮声不加收敛:“好像还喜欢挺多年,我还是前一阵才知道。”   阮然顿了顿,想起前几天沈浮声穷追猛打的逼问,终于还是一时放下了一时感伤,忍不住道:“那你之前还——”   沈浮声打断她:“但你那是喜欢别人。”   阮然张张嘴,竟然因为沈浮声的理直气壮而有些哑口无言。   而沈浮声不依不饶,一边走,一边又倒打一耙。   全然不顾是自己主动提起,故意说:“你怎么又提起这个?”   又惺惺作态:“不提倒没什么,这会想起来,又有点伤心。”   “……”   阮然侧过头,微抬起脸,无奈着地看着沈浮声深邃的侧脸。   “……你又要做什么?”   而沈浮声看着前方,巴黎璀璨的夜景将他的眼底照亮。   他很淡地笑了笑,脚步没停。偏过头,吻了一下阮然的唇。 第65章 一串檀木佛珠。   大年初七,阮然与沈浮声从法国度假归来。   大年初八,沈荣将从加拿大飞至北城,于同日的傍晚,他将与沈浮声二人在长安阁见面。   到临出发前三十分钟的时候,阮然的紧张已经上升到了顶峰。   “你穿这件可以了。”沈浮声背靠门口的柜子,漫不经心地说,“给他那么大面子干嘛?”   阮然对着镜子,仔细地整理着头顶的绛紫色羊绒小口帽,帽檐下鬓角的头发用卷发棒精心烫过,垂坠在脸颊两侧,打着精致又复古的旋儿。   “不该卷头发的,”阮然有些懊恼地说,“是不是有点不庄重?在巴黎的大街上看得多了,被带偏了。”   沈浮声挑挑眉,建议道:“不如你包一身黑,戴顶黑帽子再围一圈黑纱,保证庄重。”   阮然偏过头看了沈浮声一眼,忍不住迁怒:“就你话多。又不是你见家长……而且你也不提前告诉我,礼物都准备不及。”   时间匆促,阮然只来得及在法国买了支名贵的葡萄酒,又附上一幅新锐画家的作品。不是不昂贵,就是显得没走心。那些需要提前定制,花时间等待的,一概来不及弄。   沈浮声笑了一声:“这你也要怪我?我比你知道消息就早一分钟。还有,你带我去寺里的时候,可什么都没跟我说。”   “我那又不是——”   阮然反驳到一半,看到沈浮声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猛地住了嘴,自认理亏,扭头又对着镜子把帽子摘下,犹豫良久,又想换另外一顶。   沈浮声见她实在纠结,走上前,顺手拿起一边的淡金色发带,缠在阮然乌黑的长发间,期间五指的骨节不时蹭到阮然的耳廓,让她皮肤有些发烫。   耳朵的神经格外丰富,被这么碰一下就有些不自觉想缩身子,更何况沈浮声的手艺实在糟糕,这么几下就把她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的,阮然忍不住:“我自己来。”   沈浮声不依她,十个指头打架一样,兴致勃勃摆出了和阮然的头发决一死战的架势,阮然躲两下没躲开,来了脾气:“……你别闹、闹——”   拖长的那声尾音是因为沈浮声突然捏了下她的耳垂,手掌又顺势托上她的侧颊,心跳错了半拍,一时就没能说出下一句话。   阮然半举着胳膊顿在原地,哑了火,有些茫然地看向沈浮声,而沈浮声垂眸,散漫地与她对视。   被搞得有些凌乱的乌发贴在阮然白皙的脸,配她茫然的表情,如同刚睡醒一般,有种懒倦的美感。   在这样一瞬间,好像空气突然变得粘稠,什么声音透不过这样浓郁的介质,莫名其妙安静下来。   “……这不挺好看的?”   沈浮声低声说,掌心压着金纱发带托着阮然的下颌,低头缓慢凑近。   阮然屏住了呼吸。   然而,在两人相碰的前一刻,旁边突然有不明生物杀出,一把跳到阮然的怀里。阮然吓了一跳,才手忙脚乱地捞住——   是安静。   安静迅速在阮然怀里找到了舒服的位置,毫不知情地冲她晃着尾巴尖,亲昵地喵喵叫。   阮然:“……”   两分钟后,一人一猫面面相觑被关进卧室,被勒令在阮然完成准备之前,不许踏出卧室门一步。   沈浮声垂头,看了眼一眼茫然的小白球,笑了一声,蹲下来,不顾安静的反抗,捏他鼻子。   “听见闹闹你就着急?”沈浮声问他,“倒是耳朵灵。”   -   最终勉强按时出发,阮然坐在副驾驶绷着身子,沈浮声等红灯时扭头看了她好几眼,终于还是说:“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就把他当大白菜。”   阮然:“……”   她不想跟沈浮声贫,转过头看窗外,半晌不说话。   沈浮声便说:“……行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至于让你这么挂心。再这么下去,我晚上得买几斤螃蟹。”   “……买螃蟹做什么?”   沈浮声笑笑,不说话了。   抵达长安阁,他们提前了二十分钟。但沈荣也是个守时的人,在他们落座五分钟之后便到了。   听见门响的那一刻,阮然的紧张达到顶峰,下意识站起身。下一秒,视野里出现一件葱翠的花衬衫,下面搭白色宽松八分裤。   男人体型微胖,皮肤黝黑,戴一双墨镜,脸上笑呵呵的,不像见侄媳妇,反倒像是度假。   进屋之后,他把墨镜往头上一推,同紧张得有些僵的阮然对视,下一秒,他突地一笑:“紧张啊?”   “……”   没料到沈荣这么直白,阮然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脑子一顿,竟还是说原来准备好的台词:“沈叔父好,我是阮然。”   沈荣呵呵地笑了:“知道你紧张,专门穿这一身来,你看,像不像棵白菜?你就把我当白菜就行。”   阮然:……这叔侄俩倒还真像是亲生的。   沈浮声在一边笑了。   三个人落座,他们没有预先点菜,就把菜单交给沈荣让他先点。沈荣也没客气,从前往后翻,点菜点得一气呵成,最后到甜点那一页,他说:“来个芒果西米露。”   沈浮声说:“换一个吧,我芒果过敏。”   阮然一顿,略带讶异地看向沈浮声。   沈荣也看着他,墨镜摘了,就能从他随和的眼神中看出几分犀利。看了会,沈荣收回视线,笑了几声:   “你小子过敏什么,我能不知道?”   又转向阮然:“是阮小姐过敏吧。”   阮然一怔,顿了顿才说:“是。”   接下来沈荣又点了些别的什么,阮然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就是有些奇怪,回想自己和沈浮声相处的这几个月,是否有透露出芒果过敏的事。   因为正值冬天,芒果不是时令,两人没什么机会吃。   倒好像有一次出去吃饭,服务员推荐特色菜品时,因为里面有芒果,阮然就拒绝了。   但那时,她好像也没说芒果过敏?   因为她只是不太喜欢芒果的味道,但确实不过敏。   曾经,阮然误会过自己对芒果过敏。那是因为年少时在灵泉寺吃过一次芒果西米露,后来脸上起了红疹,又上吐下泻,去了山下的医院才治好。   灵泉寺位置清幽,与世隔绝,但缺点就是交通并不算方便。那时她情况不好,小和尚着了急,背着她一步跃下好几阶台阶,急匆匆地下山,她趴在对方的背上,什么也看不见,就只听到男孩奔跑的急喘,感受到他微微冒汗的脖颈。   身体一颠一颠,明明不像男孩那样剧烈地跑动,可心脏莫名其妙地加快了速度,几乎和男孩胸腔中的心脏共鸣。   医生简单问诊后,便认为是芒果过敏,可后来,从灵泉寺离开的那些年,阮然不慎吃到过芒果,却发现没事。   再检查才知道,那天的过敏的,其实是西米露中分量极少的西柚粒。   这些年她不吃芒果,只是因为不太爱吃。   可沈浮声又为什么认为她对芒果过敏?   “我和你讲啊,沈浮声这个人别扭得像个麻绳,就爱反着说话。”   沈荣的声音将阮然从愣怔中拽回到现实。   这个皮肤黝黑的男人饶有兴致地朝她揭短:“芒果这事儿就先不说,他还跟我说是你先喜欢他,得意得要命,是不是啊?”   阮然“呃”了一声,看了眼旁边的沈浮声。沈浮声倒是面色坦然,一点也没有被揭老底的尴尬。   阮然转过头,不知该怎么说谎,便老老实实地回答:“……是他追我。”   沈荣颇为得意地笑了几声:“我就知道。”   沈浮声瞟她一眼,回击似的,拖着嗓子说:“那是,她十七八岁的时候还一心一意惦记着别人呢。”   阮然:“……”   平时开开玩笑也就算了,在长辈面前也这么说,她觉着要留下不好的印象。   谁曾想,沈荣直接对沈浮声开嘲:“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就你十七八岁那个臭屁样,还想有人能惦记?”   沈浮声不甘示弱:“我现在有人惦记了,你可五十多了,我到你这年纪,能见着我叔母么?”   阮然:“……”   有了这样的开端,这一顿饭就吃得怎么也正经不起来了。但其实阮然能看得出来,这顿饭即便轻松,但仍旧意义非凡。   沈荣虽然没怎么讲沈浮声年少时的事,也没有过于正经与煽情地将沈浮声托付给阮然。   但沈荣和沈浮声都喝了不少酒,融了许多未尽的话在里面。   正值大年初八,已有人开始了上下班的通勤,但外面的年味还未散尽,新下了一场雪,积雪上还有碎红的鞭炮。   在座的三个人都心知肚明,在年里吃这一顿饭,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   吃完饭回家。   一进屋,阮然就把沈浮声推开,忍不住的揉自己的肩膀。回程的一路上,沈浮声借着自己喝多了,硬是要压在她的肩膀上,怎么推也推不开。   压得生疼。   不过沈浮声也确实有些醉了,表现在行事比起之前更加放肆,他被阮然推开也毫不介意,反手有些散漫地把她推到墙上,低头同阮然来了一个有些强势的吻。   带着酒意微醺的气息,唇齿的交缠暧昧绵缠,几乎有些情绪要抑制不住。   过了一会,阮然呼吸微乱,从沈浮声胳膊下躲了出来。   “……快去洗澡。”   沈浮声笑了一声:“一起?”   “……”   阮然白他一眼。   沈浮声也不太在意,捏了捏阮然的后颈,独自去了浴室。   过了会,浴室响起水声。   阮然听着,脸颊微烫,可能也是因为微醺,这水声都能让她心神不宁。   她定了定神,双手贴在脸上,试图降温。过了会,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洗个澡。   路过沈浮声的房间时,却听见沈浮声在里面说。   “衣服忘拿了,帮我拿一下。”   阮然:“……你洗完自己出来拿。”   沈浮声顿了顿,嗓音散漫地反问:“你确定?我什么都没带进来。”   阮然:“……”   其实他没拿衣服,出来穿又会怎样。   沈浮声这么说,其下的意味已经明显。   阮然可能也喝多了酒,听出他的意思,亦有些昏沉地想。   两个人也确定关系这么久。   再进一步……也不是不可以。   她抿了抿唇,拐进沈浮声的卧室。   随着她的走近,浴室的水声就更加明显。   一进屋,就看见沈浮声的衣服裤子有些随意地甩在床上。   似乎是为了给自己定定神,阮然没急着去找沈浮声的衣服,而是下意识去收他那散落的衣物。   从外套收到贴身的衬衫,按照洗衣服前的习惯,每一件衣服,阮然都掏了掏口袋,防止被扔进洗衣机里弄坏。   而掏到衬衫时,阮然发现,那衣服竟然还有一个内衬的口袋,中间似乎有串状的硬物。   她有些奇怪。东西放在这里,不觉得硌吗?   一边想着,一边顺手伸进去,把那东西拿了出来。   手伸出来之后,摊开。   躺在手心的,是一串檀木佛珠。   上有深色纹路,似乎很有些年头,表面反射着些微的光泽。   明明……应该没见过的。   却莫名其妙地,让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第66章 得意过头了。   在那一瞬间,似乎连耳边浴室响起的水声都远去了。   阮然垂首,静静地看着掌心的檀木珠串。   这串佛珠是深棕红色,上面的纹路清晰而漂亮,仿佛黄昏时绛红的云彩。   而在中间弹力绳的接口处由一个小型的金属片收束压制,绳子尾端也烧得很整齐,没有多出来的线头。   按理说,佛珠这样的东西也都大同小异,如果是第一次看到,或许很难和其他类似的佛珠分开。   然而阮然莫名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感觉就好像是左手触碰到右手,因为触碰摩挲太久,早已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   鬼使神差地,她探出食指,去碰那接口处的金属亮片。   细嫩的指尖一碰上,金属接缝处的触感就十分明显。   但阮然找的不是这个,她的指尖往上轻探,摸到几个浅浅的纹路。   时间长,那纹路已经被磨得很淡,然而。   阮然微微一顿。   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认。   十年前,在小和尚离开之前。   她曾亲手为对方穿上一串佛珠。   佛珠是提前找主持,按照寺庙的要求,虔诚地求了来。中间的弹力绳也是其他小沙弥给准备好的。   为了瞒着沈浮声,阮然只能在晚上独自睡觉的时候穿。   不过晚上和白天对于阮然来说也没有太大区别,她那时看不见,便拿食指从金属小盒中摸索着一个又一个的珠子,一点点的感觉到那缝隙,再用右手拿着弹力绳穿了过去。   穿得很慢,但做这些的时候,阮然的内心很平静,几次找不到缝隙,也并不着急。   没有视野的脑海里,浮现的全都是想象中那个男孩的面容。   应该挺帅的,毕竟为人自傲,大抵是有其资本。   喜欢笑,但多半不太真心,带点轻嘲。   佛珠穿好的那天,她拿起小金属片,将多出来的弹力绳包裹在其中。   这样就该算是完成了。   然而,做完一切,准备装入盒中的那一刻。   阮然突然有点,想要留下什么的冲动。   是想茫茫人海,相遇分离都是短暂的缘分。   小和尚静心出家,最诚挚的追求,并不与她有关。   那时她不知自己已暗生情愫,只是这么想着,就越涌动起一股微妙的情绪。   像是不舍。   想了一会,阮然便取下了头上的一字发卡,用指尖触了触尖头的方向。   又很轻很轻地,在那收束着佛珠弹力绳的薄薄金属片上,压下了三个点。   平安一点,健康一点。   记得多想我……一点。   过分隐蔽的心思,只是自己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阮然轻轻地吐出了方才一直憋闷在胸中的空气。   这个时候,她的表情非常平静,将金属片凹凸不平的地方抬起,举在眼前。   三个点。   被她送出去前,曾经被她摩挲过无数遍的,刻到骨髓中的触觉。   如今时隔多年,以一种不期然的方式,出现在她的眼前。   -   沈浮声在浴室里洗过澡,蒸腾的水雾萦绕着他分明的腹肌,他扯下毛巾擦头,腰部微弓,身材矫健而漂亮。   一边漫不经心地想,方才是不是又把阮然逗太狠,把她给吓跑了。   怎么也不见来送衣服。   喉间还有些酒意,沈浮声轻笑一声,因为酒醉,眼角带了些轻浮。   心想,吓跑了又怎样?也跑不远到哪里去。   在巴黎洗了那么多次冷水澡,总得让阮然知道,心疼他一回。   他走出房间,随手系上浴袍,路过卧室大床时,发觉衣服好像被收了起来,微挑了下眉。   一边往外走,一边扬着嗓子说:   “记得帮我收衣服,怎么不记得往里面送?要不是我聪明点懂得出来,明天我被憋晕在里面了,你得被指控谋杀亲夫。”   话音刚落,他的脚步也在客厅与卧室之间的拐角处站定,看到阮然背靠在窗前。   只开了淡色连廊灯,灯光压在头发上,在她脸上留下阴影,看不清表情。   在商场上浸淫已久,沈浮声对于预警信号有着近乎本能的感知。   这会看见阮然的神态,便觉得不对。   是一种近乎冷然的平静,与两人三十分钟前的缠绵亲吻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沈浮声微微挑眉,阮然看上去突然不可接近了起来,但是他向来擅长主动出击,便什么也没看见似的,仍旧走近。   阮然说:“站住。”   沈浮声:“……”   沈浮声停下了脚步。   他观察着阮然的神情,轻笑一声:   “……怎么了?像是你发现我欠你五百万。”   没等阮然说话,沈浮声就又说:   “五百万也不是什么事啊,给你一张卡,多少钱都刷得出来。”   欠五百万倒还好些了。   阮然没有和他开玩笑的心情,抬起头,很静地看着沈浮声。   那双勾人的瑞凤眼仍旧漂亮,却疏离得像颗寒星。   她看了沈浮声一会,转过视线,喊了一声:“闹闹。”   沈浮声一顿。   下一秒,雪白毛球从屋里火箭般蹿了出来,耳朵尖与尾巴尖的黄色斑点兴奋的抖动着。   闹闹听了出来,这一次女主人不再是不小心发出与他本名类似的音节,而是确确实实地,知道了他真正的名字。   小毛团陡然感到一种旷日持久的委屈。   好多年都没有见到女主人,后来见到对方,还和那个恶劣的男主人一样,要念他自己不喜欢的新的名字。   就好像……就好像是把自己忘干净了一样。   闹闹跑得太过欢快,在椅子腿前甚至打了个磕绊。   但这都没有阻止他的脚步,他奔到阮然面前,后腿矫健地一跳,简直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老猫应有的矫健与活泼。   而阮然伸出手,妥妥当当地把他抱在怀里。   “喵呜呜呜……”   闹闹狂热地舔着阮然的下颌与脖颈,像小狗一样摇着自己雪白的尾巴,那点黄色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又一道弧线。   被认了出来,他简直无法控制自己不撒娇,在阮然的怀里拱来拱去,呜呜喵喵地诉说着在那个霸道男人统治下的委屈。   尽管女主人的表情是那么的冷淡,可是托着他肚皮的手轻轻挠动,是那样的温柔。   沈浮声不作声,联想到方才那好像被动过的衣服,不需要多说什么,就都想明白了。   别过头,轻笑了一声。   扭回头又说:   “知道了,不是好事么,庆祝一下?”   阮然不理他调侃,只淡淡反问:“安静?”   闹闹此时恢复真名,正恃宠而骄,听见阮然又喊他特别嫌弃那名字,哼哼唧扭了两下背,表达不满。   沈浮声说:“不是总在那吵,换个名字,让他反思反思。”   “噢。”阮然点点头,平静接受沈浮声的强词夺理。   顿了顿,抬起眼,又问:“初恋?”   沈浮声:“……”   阮然那张素净漂亮的脸看着沈浮声,明明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只是很平常的问询。   但偏就有种冷然的气质,一眼就能看出,此事绝对不会善了。   沈浮声和她对视几秒,在商场上从来没有人能和他有过这般无声对峙,可这一次他却率先败下阵来,笑了几声。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我,说不定你看上寺里另外哪个小和尚,送了另一串佛珠。”   “想我还有一个情敌,胆战心惊这么久,不过从你这里讨点好处。你却这样霸道,还不准我吃吃醋?”   这倒打一耙的功夫无人能及,偏偏沈浮声还又得寸进尺:   “要不然,正好今天你就帮我安个心,跟我照实说一声,你口里的初恋,是不是就是我?”   阮然看他一眼,沈浮声抬起步子往前走,想靠近。   阮然却一抬手,将闹闹放了下来。   闹闹打了个滚,转到沈浮声脚边,挡住他的步伐。   就这么一顿,阮然便走过他身边,和他擦肩而过。   沈浮声下意识伸手够,却只碰到阮然微凉的指尖,什么也没抓住。   再一转身,就只能看到阮然消失在拐角的衣角。飘逸与无情。   沈浮声顿了一下,闹闹四爪一抓地跟了过去。   又过两秒,听见不轻不重的一声门响。   不过屋里太安静,门的响声就很清晰。   沈浮声在客厅中间站了一会儿,顿了顿,有些自嘲地轻笑了一声,垂首揉了揉太阳穴。   “得意过头了啊。”   -   这天晚上,阮然的门是怎么叫也没人应了,沈浮声自认理亏,又觉得这事儿确实有冲击,也没想着阮然一时半会能搭理他。   第二天早上,沈浮声起了早。   既然理亏,就确实要拿出道歉的态度,他专门出门,从早市买了新鲜的菜与肉。   回到家一个小时,手脚麻利地做了生滚牛肉粥和生煎。   独自生活练出来的好手艺,粥还在锅里没好时,房间便已满溢着米与肉的浓郁香气。   另外一边,生煎煎的底部焦黄,薄皮包着浓郁汤水。   做完这一切,沈浮声把东西摆到桌上,白底淡蓝粉花缀成的精致瓷盘,主食旁边还有两道小菜,精致得不输城里顶尖的茶楼。   最后一道菜上桌后,不出十分钟,阮然从屋里出来。   沈浮声转头,见她已是收拾停当的模样,大红色的薄款羽绒服衬得肤色雪白,嘴唇嫣红。   闻见厨房的香气,阮然看了眼沈浮声,脸色还冷冰冰的,像是被火焰捧着的冰美人。   “要出门?”沈浮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语气,平常地问。“吃些早饭再走。”   又似不经意提醒:“我做的。”   阮然倒不是全不理他,只是说:“不吃了。”   “怎么不吃?”沈浮声,“这么着急出门做什么?”   阮然转过身,看了看沈浮声,突然又很淡地笑了一下。   在她的疏离的面容上,这一点笑,一下子有些美得动人。   沈浮声呼吸微顿。   阮然说:“噢,我去见我初恋。” 第67章 “你老婆跟梁苏跑了。”……   房间里的空气凝滞了几秒。   沈浮声沉沉笑了一声,从餐桌前起身,走到阮然面前。   是有些近的距离,他垂头看着她,似笑非笑。   “什么时候学坏了?话可不能乱讲。”   还有脸说,他自己乱讲的还少吗?   阮然没搭理他,戴上帽子,拢拢领子立在脸前,转头开了门。   外面空气干冷,一开门,她的呼吸就团成了白雾,消散在白皙的鼻尖。   沈浮声见她当真要走,撑着门问:“去哪?吃了饭再走。”   阮然回头,瞥她一眼:“不是说了么?去和我初恋吃饭。”   “……”   看了阮然一会,沈浮声松了手,笑了一声。   突然伸手,把阮然拉到面前,在她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低头惩戒性地咬了下她嫣红的唇。   又很快松开。   留下一句:“记得多念着点你正宫。”   放她走了。   -   说是去和初恋吃饭,阮然倒也没有全然欺骗沈浮声,起码吃饭是真的,和梁苏。   昨天晚上,她独自回到卧室,心乱如麻,陡然知道沈浮声便是那多年前相识的人后,一时感情复杂。   一方面,此前隐约的困惑终于能够说通。为什么沈浮声会在大学看到她跳舞的时候就念念不忘,他说是一见钟情,但那根本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又为什么,自己在第一次见到安静时,就觉得发自心底的熟悉,而安静对她也毫不认生,黏人得要命。   一切早有迹可循。   横亘十年的,藕断丝连的缘分,本来是想想便会觉得眼皮发烫。偏偏沈浮声先她一步知道,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甚至拿自己初恋的事故意惹她这么久。   真是……做什么要这样。   碰到这种事,再好脾气的人,也免不了有些情绪。   心里正乱着,她拿起手机,想给梁苏发信息。   对着对话框,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最后打了一个“我”,又想干脆删掉。   却不小心碰到下面的发送键,就这么发了出去。   而恰巧,与此同时,梁苏也发来一个“我”。   【……】   【……】   两边沉默几秒。   阮然问:【你怎么了?】   梁苏说:【你先说】   阮然道:【我没什么,你先讲。】   梁苏答:【一起讲】   沉默了两分钟,两个人谁都没再说一句话。   ……   阮然便说:【明天当面说吧。】   她们约在了一家广式茶餐厅,梁苏显然心情不佳,戴了个宽大口罩挡住脸,一坐下也不说话,闷着脸噼里啪啦点了十几道菜与糕点。   阮然见她这副模样,问她怎么回事。梁苏一开始还闭口不答,没过几秒钟,就突然上来了脾气,拍着桌子骂道:“你说说!我堂堂新媒体一枝花!看着像是好欺负的吗!!”   阮然:“……”   这一看就不是真的受了气,反倒口罩上面的边缘,还晕出来一片红。   梁苏吼完一声,哼哼唧唧又坐了回去,抱着胳膊看着旁边。   过了一会,说:“”你先说吧,我没什么好讲的。”   阮然顿了顿。   十分钟后,梁苏扒着桌子睁大了眼,纯然震惊,听到阮然说出沈浮声就是初恋那一刻时,爆发出一声:“我去!!”   梁苏简直无法掩盖惊讶,激动地扬起胳膊,一巴掌把水杯给打翻了,沥沥拉拉洒了一桌子水。   “……”   手忙脚乱地把桌子收拾好,梁苏仍然难掩震惊:“不是,这也太巧了吧??你正好就和你的初恋对象结婚了???”   梁苏只顾着惊讶没多想,这事在她眼里看来,就是一个过于戏剧的巧合。   但阮然听到这话后,顿了顿。   世界上大多数巧合,或许都是蓄谋已久。   缓了缓,梁苏又指责道:“你怎么都没有跟我说过你初恋啊?我还一直以为是沈耀呢。”   阮然说:“毕竟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   她和梁苏认识的时候,与沈耀已经很熟悉,后来又谈起了恋爱,她也渐渐把蒙上一层迷雾般的、过往的感情放在了角落,并不会主动去看。   自然也没有和梁苏讲。   梁苏也是随口一问,也不是不明白个中缘由。   顿了顿,她又开嘲:“这真是开了眼了,好不容易追到手的都不知道珍惜,在这里作死,活该!”   阮然看她在那义愤填膺,弯了弯眼睛,心情倒是轻松了不少。   手机在一旁响着,她扫了一眼联系人,看见是沈浮声发来的一些无聊话,便调了静音。   转头问梁苏:“你是怎么回事?”   梁苏犹豫良久,等到菜上齐后,始终没有动筷的她终于摘下口罩。   左唇下方红艳艳的一个伤口,新鲜的,还没愈合,泛着水光。   看见阮然的表情,梁苏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被狗啃的。”   阮然:“……”   过了几秒梁苏反应过来:“……”   “草,不是!!!!”   阮然“噗”地笑了。   两个人吃吃停停,这顿早茶吃了很久。   过程中,梁苏义愤填膺地跟她讲了有关池翎在她加班时送温暖,送到她嘴边的事。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胃里沉甸甸的,有种饱胀的幸福感。   不过由于梁苏过于生气,之前点了不少菜,两个人尽了力也没能吃完,最终还是打包拎了出来。   一出门,阮然打开手机,看到沈浮声又发来一溜信息。   心情好了些,她正打算回复,就被趴在她肩上的梁苏按住了手。   “你别对他那么好态度啊,吊吊他,”梁苏语气恶劣道,“你不觉得他现在别像豪门弃妇吗?可怜巴巴地等着老婆回家。”   没等阮然说话,梁苏又拱火道:“他都那样欺负你了,你不得逮这个机会欺负回去!”   阮然想了想,觉得有些幼稚,但……   好像一时,也有点蠢蠢欲动的心思。   就依照梁苏的指引,回了消息。   下午,两人又去逛街。   梁苏解气般买了两只手拿不下的衣服鞋包,阮然也被带着冲动消费买了不少。   花钱确实能带来好心情,逛了一下午,什么情绪都被很快消解了。   一边逛,梁苏和她聊天:“我过几天要去北县采风,一起么?”   阮然想了想。   北县是与北城接壤的一个小县城,房价不高,母亲去世前,就同她一起住在那里。   但后来母亲去世,自己四处漂泊,那房子也早就卖给了别人。   前一阵在巴黎,遇到那个知名的舞蹈家,让她有点想再回去一趟的心思。   想看看能不能为母亲再做点什么,让更多人知道她,不要让她的才华被埋没。   这么想着,便应了声:“好。”   -   上午早些时候,沈氏集团总部,顶层办公室。   戴着大球帽的大男孩走出电梯,他的长相俊朗,鼻梁高挺薄唇锋利,优雅而帅气。   美中不足的是,眼角有一块儿淤红,像是被谁打过一拳似的。   池翎走进顶层,和坐在门口的许焕随口打了声招呼,便推门进了沈浮声的办公室。   看见坐在里面沉稳看着电脑的沈浮声,他一出口便嘲讽道:“哟,是哪个孤家寡人,大过年还加班,你老婆不要你了?”   沈浮声瞥他一眼:“亲个嘴都能被揍一拳的人,好像没什么资格说我。”   “……”   小试牛刀,两个人姑且打成平局。   池翎找了张沙发坐下。   梁苏跟他发火不见他,他也无聊没事干,这回来找沈浮声,倒是真是来谈正事的。   坐下后也没多说废话,就着带来的合同,谈起了合作的细节。   中间沈浮声时不时低头看看手机,而池翎也来不及嘲讽,就着他看手机的时间,自己也掏出手机。   但似乎,两个人都未能收到什么好消息。   看完之后,爽爽面色一顿,又毫无表情地继续商讨问题。   两个小时后,合作谈得差不多,池翎往座椅后一靠,懒散地问:“怎么,不回你?”   沈浮声淡淡地说:“你不也是。”   池翎笑了两声:“看你们,都结婚这么久了,他她微信都不回你,太丢人了。”   沈浮声没给他眼神。   而两秒后,沈浮声的手机响起。   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表情微顿,眉毛一挑。   “哦,我老婆说,想跟我睡觉呢。”   池岭不信。   他凑上去看,微信聊天页面里,对方发来一个冒着省略号的小鱼。   再往上,则是沈浮声一连串的单方面对话。   要么发表情,要么说工作很无聊。   “呵呵,”池翎无情戳破沈浮声的幻想,“她就是对你无语而已。”   而下一秒。池岭的手机也响了。   他一顿,以一种不易察觉的迅速掏出手机,看里面的内容。   一边看,一边扬起眉毛:“她说,想跟我一起度假。”   沈浮声瞟了一眼。   一个戴着墨镜的小鸡,翘着二郎腿,躺在沙发躺椅上。   表情不可一世。   ……   沈浮声怜悯道:“醒醒,那是懒得理你。”   ……   男人们的胜负欲莫名其妙被挑起,池翎冷笑着和沈浮声推演起了商业沙盘,针锋相对,不见血的刀光剑影。   连中午饭都没吃,你来我往推了一下午,最后沈浮声以丰富的实战经验胜出,池翎冷笑几声,给自己找场子:   “商场得意,回家指不定要怎么跪榴莲。”   话音刚落,沈浮声手机又一响。   他中午自己不吃饭,却故意要和阮然卖惨,讲自己好饿。   阮然现在回他:   【晚上回家吃吧。】   沈浮声微顿,一言不发地把手机亮度调到最亮,给池翎看。   池翎:“……”   池翎一败涂地。   两人分别,沈浮声春风得意,给公司节后来正常上班的员工们放了个假,让他们早点回家。   至于池翎,他吃了史诗级巨瘪,正闷闷不乐,点开梁苏头像想求安慰,发了一串消息没人回,就又点进她朋友圈。   梁苏是个朋友圈更新狂魔,又忘了拉黑池翎,因此他窥屏窥得明目张胆。   一刷新,梁苏更新的朋友圈,是一张交叠在一起的一双手的照片。   他一眼看出梁苏的手,另外一只,细腻白皙,一看便也是女人。   鉴于梁苏今日在朋友圈更新的行程,不难猜出另外一人的身份。   照片的背景,他辨认车窗外闪过的路牌,认出是通往北县的一条路。   朋友圈配文:【和我的初恋小女友私奔~】   池翎刷着手机的手指一顿。   -   另外一边。   沈浮声回到家,心情颇好。   心道阮然虽然生他气,但也气消的快,毕竟也是从十几岁就喜欢他,再被他惹恼,终究还是会叫他回家一起吃晚饭。   不过,到家时,从门口往屋里看,客厅的灯还是暗着。   到了此刻,沈浮声还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只想着阮然或许在卧室。   直到打开家门。   屋里安安静静,连闹闹都没出来迎接他。明明暖气充足,却有种莫名冷清的感觉。   沈浮声一顿,换了鞋往屋里走,喊了几声阮然。   没人应他,他路过开放式厨房,敏锐地发现冰箱上多了张淡黄色的便利贴。   定睛一看。   【出去几天。】   【早上点餐点多了,剩了不少,帮忙吃一下。】   沈浮声顿在原地。   下一秒,池翎幸灾乐祸的语音发送到他的手机。   “还在那儿做梦呢?”   “你老婆跟梁苏跑了。” 第68章 @阮然 道歉礼物还满意……   抵达北县的时候正好是傍晚,梁苏工作到处出差,早就对各种酒店了如指掌,在路上时便定下了北县最好的一家酒店,同阮然一起办理了入住。   酒店是独栋小院式的类型,北欧式的风格线条简洁,窗明机净,后有小院,终有四季皆青的植物,冬雪落在翠绿枝叶上,煞是漂亮。   洗过澡,阮然散开乌黑厚实的头发铺在雪白床铺,整个身体放松下来。   “呼……”   梁苏洗完澡亦凑过来,搂着阮然的脖子说:“怎么样,跟你的初恋小女友私奔开心吗?”   阮然弯了弯眼睛,应她:“开心。”   这还是在梁苏听说阮然今天早上出门把她称为初恋之后的一时兴起。   不仅口头称呼,还专门把朋友圈设成了所有人可见。想让某人看见的意图非常明显,就差没在下面艾特沈浮声了。   梁苏得意扬扬:“让他还不知道珍惜自己老婆,转天就要被我拐走。”   阮然想到下午沈浮声同她的聊天,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下午的时候,当沈浮声看到冰箱上的便利贴时,就已经给她发了消息。   【…………】   一个省略号的不足以表达他的无语程度,甚至发了两个。   沈浮声:【让我吃剩饭】   阮然:【不要浪费】   沈浮声:【留我一个人吃】   阮然:【怕你不够吃】   沈浮声:【……】   阮然看他发的又一串省略号,很快地勾了下唇。   怎么说呢。   这种幼稚得有些出奇的时,是她以前一定不会做的。   然而,在看到沈浮声的反应后,她突然就有些理解前些日子,沈浮声为什么要那样去逗她。   就还……挺有意思的。   而这会,手机再一次响起,阮然抬起胳膊把手机从床头柜上捞过来,打开,看到沉寂了半个晚上的沈浮声又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我错了。】   明明就三个字,加一个句号。   但莫名其妙的,就有一种无计可施,被迫为生活低头的感觉。   这下,阮然是当真笑出了声。   梁苏也凑过来看,乐得差点把旁边的床头灯给拍熄。   “你可不要心软,男人们以为了达到目的,滑跪很快的。你问问他,有没有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母胎solo鬼点子还这么多,阮然看了梁苏一眼,也笑了笑,低头依她的话,回了三个字。   【错哪了?】   随后又把手机放到一边。   放下手机半天,梁苏还是觉得很好笑,想沈浮声在商场的这些年,是怎样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可现在,在阮然面前就完全退去了那张青面獠牙。   “笑死我了,这聊天记录截图发出去,当年那些被搞垮的沈家人们,大概眼睛都会掉到下巴下面。”   阮然微顿,随后问:“当年的事情,你知道的多吗?”   梁苏做的是新媒体,信息渠道比阮然多很多,她听出阮然有些认真的语气,就也收敛了笑意,想了想。   “更多都是些传言。”   “不过有些事真实性很高。你知道,沈浮声十七岁的时候,父母在车祸里去世,而那场车祸其实很可能是人为的吗?”   阮然轻轻“嗯”了一声。   “因为证据都没有了,肇事司机也死亡了,想往下追查下去也无能为力。”   “而且那个时候,沈浮声身边也没什么靠得住的沈家人。”   阮然心想,是了,那时只有沈荣一个人,能做到的最多也不过是给沈浮声一处暂保无忧的庇护之所。   至于再往深的私人恩怨,沈荣并不插手,都要沈浮声自己去索取代价。   梁苏继续道:“一开始他回沈家,应该不太容易,但他的速度很快,没有人能反应过来。上一秒知道他回沈家,有的人还等着看笑话,下一秒再听到消息,便是沈家几个人进了监狱。”   “到那个时候,沈家其他人才反应过来,他们是放了怎么个怪物回来。”   “不过,因为沈浮声没有证据,而进去的一些,也有在沈家颇具名望的长辈,那时候所有人都传他心思狠毒,手段脏。”   “但其实吧,最终能进去的,本身都不多干净,沈浮声说白了,不过是把他们曾经做的那些腌臜事翻出来了而已,都是罪有应得。”   梁苏想了想,突然想起前一阵刚得到的消息,又说:“哦,对了,你记得季楚楚吗?”   阮然微顿。   那个曾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和沈耀捆绑在一起的女人。   曾经季楚楚出现在她生活的每个角落,就好像一个存在感过强的昆虫,在她的眼前飞来飞去,不肯离去。   而现如今,已经被自己忘记很久了。   “她的亲生父亲好像就伙同沈家人一起做了些事,后来也进去了。季楚楚她妈妈离婚后,又傍上其他已婚的大佬,一心想把女儿送进娱乐圈捧红,好让她们两个人翻身。”   “但耐不住两人都作死,结果你也知道了。”   “前一阵,她妈妈好像还有过什么动静,最后也不了了之。”   “沈浮声能做到现在,很少有人能再动摇他了。”   阮然顿了顿。   突然想起,第一次去沈浮声家老宅的时候。   那次,她听到沈浮声接过一次电话,电话里,女声声嘶力竭地痛诉他害了他们全家和自己的女儿。   那个时候,虽然不知事情全貌。   只是觉得,在昏沉的雨幕天帘之间沈浮声,孑然一身立在那里,说不出的寂寥。   他被无端控诉、指责,所有人都可以说他的不是,只因为他站到了其他人站不到的高度。   那么他受过的那些呢,谁能看到。   “其实,说实话,我觉得他当年没和你在一起是对的,”梁苏说,“那个时候,他仇家多,自己心里也有恨,如果同你再亲密些,你难免也要受到牵连。”   阮然半晌没说话。   其实。   在知道沈浮声就是当年在灵泉寺的那个人之后,一直盘旋在心里的,还是有一个问题。   是什么原因,行差踏错,两个人要错过那么多年。   蹉跎了那些时光,他们或是寂寥一人,或是遇到错误的依托,兜兜转转,时至今日,才站在一起。   其实现在想想。   沈浮声永远轻描淡写,虚化了许多关于自己的事。   将那年少时期的动荡,简单地说成一场无疾而终的双向暗恋。   但分明不是的。   沈浮声一个人,压抑着朦胧的情感,面对着无依的孤独,以年少的骨骼和血肉,同藏在暗处的硕大黑影搏斗。   成者为王,他曾经的失败此时不被任何人记得,但阮然知道,那时他必然鲜血淋漓,幼嫩的皮肤蜕变出坚硬的躯壳,年少的男孩成长为成熟的男人。   到最后,等到把一切都处理妥当了,等到丰满的羽翼足够遮挡倾盆的暴雨。   到了这种时候,才来到她的身边。   阮然闭了闭眼,因着这些事,心里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梁苏也不说话了,同她一起浸没在这样的沉默里。   过了一会,她问:“对了,阮南霆的事……你怎么样?”   阮然一顿。   阮南霆是她在法国时领奖那天爆出来的事,但当天她一直没来得及看手机,后来沈浮声又突然出现。   再后来,她看到消息的时候,愣怔了一下,没有来得及细想,就被沈浮声拉去了迪士尼。   接下来的七天,法国的行程满满,没有一丝多余的空隙。   等到再回想起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太久。   哪怕当时多少有的一丝情绪也变得很淡了。   本来阮南霆对于她的意义就有限,但毕竟也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过几年,后来也是名义上的父亲。   这种人无论落得什么结局,总是会让心情有所动荡。   但沈浮声就好像是一个霸道而蛮不讲理的情绪填充物。   将她心脏里原本有的那些难以诉说的委屈和不满,都干干净净地搬了出去,换上了妥贴、安稳与快乐的情绪,让她无暇想到其他。   阮然摇了摇头说:“没事。”   又说:“和我也没关系了。”   梁苏顿了一下,看她的表情,也笑了笑。   “那就好。”   -   北县空气晴朗,月明星稀,从酒店硕大的落地窗看出去,可以看到无边的夜幕。   阮然正无意识地望着窗外,倏地,在漆黑的夜空中,一道亮光自地腾空升起,腾至半空时,砰地炸开,冒出一个绚烂的球状烟花。   阮然的视线不自觉被那烟花所吸引。   而那并不是唯一一个。   反倒像是打响了第一枪,紧随其后的,是接连不断、绵延不绝的烟花腾空。   不像是有人随便买来放的,看起来颇具规格,深粉淡蓝与银白色的烟花瞬时铺满了大片星空。   梁苏抬起头也看呆了:“咦,今天有烟花表演吗?还没有到正月十五呀?”   每年北城正月十五都会专门组织一场烟花表演,声势浩大,烟火璀璨,是北城人年年都要看的保留节目。   然而今天这场,看起来竟完全不输元宵节的焰火。   这个时候,床头柜上的手机又震了一震。   是沈浮声让她:   【抬头,看窗外】   阮然顿了顿,抬起头,目光追随着不远处的烟火。   她们在北县的接壤处,此处没有高楼林立,视野极佳,能看到完整大片的夜空。   漆黑的夜空上,不同颜色的烟火交相辉映,有时齐齐在天空炸响,如同流星一般点亮无垠的黑暗,有时则依次腾空,排列整齐的坠下星火般的银色火花。   而在一开始的球状与线状形状的烟火过后,又陡然升空了不同的形状的花火。   是金黄银白的星与月,是赤红璀璨的太阳,是无声漫长的河流,极静的极川。是夜半孤灯,亦是万家灯火。   此刻,听见外面声音的居民们也纷纷推开窗户,惊喜地抬起脸。   五颜六色的烟火闪亮了他们的侧颜。   他们纷纷拿起手机,拍摄下这不期而遇的一幕,兴奋地分享。   【哇,今年的元宵烟火提前了吗?这也太好看了】   【我感觉比元宵节的要好看哎,好惊喜啊】   【天哪,放了这么久得花多少钱?是哪个大佬突然出手】   【我好像突然想到一个人】   【楼上的,加一】   【啊,不是吧,不要什么事情都往人家身上靠,如果不是不就尴尬了吗?】   【不过,说起来那个人,刚刚好像给阮然的微博点赞了来着】   【啊?阮然不是挺久没发微博了吗?他点什么赞啊?】   网友们很快发现,这个前几个月刚刚认证、就发过一条微博的沈浮声账号,以一种考古探究般的态度,从几年前阮然的第一条微博开始点起。   还不是一下把赞都点了,而是认真地看过每一条微博似的,每个点赞之间还有一定的时间间隔。   【好家伙,你们两个不是一家人吗,当面赞一个不成吗?还非得在网上】   【秀恩爱?沈老板不是时不时就要秀一把么】   【不……我怎么莫名觉得楼上上好像说破了某种真相,该不会没有办法当面儿吧?】   【啊,大过年的总裁一个人在家,老婆不理他了,只好寻找过去的微博解忧?】   【真的假的?我突然就有点想笑】   【沈老板好像我刚加上一个好友之后,一条一条朋友圈看过去的样子,但以前都不知道看的吗?差评!】   【最新消息,我就住在江边,烟花在那里放的,边的工作人员就是沈老板那个助理!】   【所以合理推测,烟火就是沈老板放的!而且你们看到那个小美人鱼没有,这不就是然然表演的那个舞吗!给谁的已经一目了然了好吗?】   【那他怎么一边放烟火一边还一条条考古老婆微博啊?】   【等等……刚刚他是不是赞了个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在给阮然微博点赞之余,怎么还点赞了一条怎么哄老婆的微博啊???】   【又秒取消了,草,我笑死了】   【合理怀疑,这人是不是犯事儿了……】   【这不是怀疑了,这板上钉钉了吧,笑死了】   【一把子可怜兮兮认错的感觉】   【放烟火哄老婆吗?慕了】   烟火燃放了半个小时,漫天浩渺的光与火才落幕。   阮然垂眼,看向手机聊天框,发出三个字:【你放的?】   沈浮声没有回复她。   两分钟后,众多吃瓜网友的首页,突然弹出一条新的微博。   沈浮声:@阮然我错在不该在知道你十年前喜欢那个人其实是我本人的情况下,装作毫不知情。   还故意以你初恋是别人为由,数次要求补偿,故意亲你。   在此,我以你初恋对象的名义郑重向你道歉。   道歉礼物已于刚刚落幕,还满意吗?   不满意的话,我再给你放一场? 第69章 灯也熄了。   沈浮声的微博甫一发出,网上立刻就炸开了锅。   【草,还真是道歉?】   【不是,这道歉,怎么感觉…与其说是道歉……我满眼只能看见初恋两个字】   【哈哈哈沈老板:投资合同给我过目一下(然然初恋)】   【刻烟吸肺了属于是】   【我只想说沈老板你好骚啊。】   【不就道个歉吗?干什么还非要把初恋这事说出来,好好好,现在全世界都知道然然初恋是你了,笑死】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但是感觉缘分真的好特别,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真爱来了挡都挡不住,现在还有谁还记得渣男?反正我是早忘了】   【说起来,渣男的微博号好像注销了,我前一阵还想去嘲笑他呢,没找着人,灰溜溜跑了吧】   ……   “……草,”梁苏刷着手机,目瞪口呆地看完沈浮声的微博,转过来对着阮然,“这男人也太会玩了。”   阮然没料到他来这一招,一时之间也有一些失语。   然而,心脏却在胸腔里,那样柔软地搏动着。   是那样明目张胆地,彰显着此刻的心动。   “你该不会是要马上回去吧?”梁苏笑着调侃道,“说好出来一起玩,就这样见色忘友?”   “……没有啦。”   话还没说完,梁苏那边的手机都响了。   她看见来电人,浑身的肌肉立刻紧张起来。阮然疑惑地转头,正想开口问梁苏,对方却已经毕恭毕敬地接起了电话。   “主管好!对,是的,对不起,我忘了,我这就去,不好意思!谢谢,再见!”   阮然:“……”   梁苏匆匆忙忙地挂了电话,拎起包就要走,这个方才还哼哼唧唧说着不让阮然抛下她的人,这会踩着跑鞋比谁都走得快。   一边走,一边还骂骂咧咧:“你知道为什么主管喊我吗?就因为刚刚那个突然的烟火秀,让我去跟采访。妈的。”   临走前,梁苏放下恶言恶语:“阮然,我告诉你,我跟你老公不共戴天!”   阮然:“……”   她也忍不住笑了笑,起身送这个心灵受到极大伤害的社畜出了酒店大门。   刚送走梁苏,阮然站在门口,原本是看那一览无余的夜景。   可下一秒,目光微转就看到一个人。   在朗朗星空之中,沈浮声高大的身影几乎和刚才刻在脑海里的烟火重叠,仿佛他背对着漫天璀璨的花火,朝她步步走来。   阮然抬起脸,酒店大堂门口的灯光将她的脸庞照亮,她的睫毛被微风吹得微颤。   “微信问总是不太诚恳,还是当面好。”   沈浮声的瞳孔里带着些微的笑意,语气散漫:“阿然,这么认错,还满意么?”   他俊朗的眉骨被灯光打亮,在脸上留下深邃阴影,阮然正想说话。   然而下一秒,沈浮声说。   “可能……烟火还是治标不治本,你是不是因为之前,我要补偿太多次,才不高兴。”   “不然这样。”   沈浮声微微摊开双手,做出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以一种阮然占了大便宜的口气说:“我给你补偿回来。”   阮然:“?”   沈浮声:“你随便亲,我不还手。”   阮然:“…………”   即使此时,酒店门口并没有多少人来往,阮然也深觉丢不起这个人,她白了沈浮声一眼,抓起他的手腕便往里拖。   沈浮声在身后说风凉话:“哎,直接进酒店么,这么猛的吗?这、我得做点心理准备啊。”   “……”   阮然默默掐紧了手掌。   进了房间,房卡插到开关处,灯光亮起。   沈浮声随手带上门,后背倚靠着房门,垂下眼看阮然。   “消气了?”他问。   任谁被这么哄了一遭,再大的脾气也得被压了下去。   况且今天早些时候,和梁苏聊起沈浮声的以前时,阮然就已经不怎么生气了。   只是一看沈浮声那模样,就又有点,好像承认自己不生气,就输了点什么的感觉似的。   她自顾自进屋接了杯水,也不搭理沈浮声。   沈浮声道:“我一路奔波,不给我喝一口。”   “……你自己没手么。”   阮然虽然是这么说。   但也无奈地把自己的杯子放到一边,拿出一个新杯子,正准备给他倒水。   沈浮声却说:“不用。”   拿起阮然刚才用过的杯子,就着原来的地方,喝了一口。   阮然看他一眼,就也由他去了。   放下杯子后。   两个人坐在双人床的两侧,面对面。   沉默几秒,阮然抓了抓手下的床单,犹豫了一下。   沈浮声看出她有一些紧张的情绪,微微挑眉,却也不说话,耐心的等待着。   阮然说:“你……十八岁的时候一个人,很辛苦吧?”   沈浮声微微怔了一下。   阮然白皙的面容在酒店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安静而温柔,红润的嘴唇微微张着,黑色的瞳仁中,藏着担忧。   以及……心疼。   沈浮声顿了顿,笑了一声,依旧是有些漫不经心的语气:“怎么,心疼我啊?”   他俯身向前,肘部撑着双膝,深深盯着阮然:“心疼我,还要把剩饭丢给我,自己跑这么远,现在良心发现了?”   阮然看了沈浮声几秒,问:“你没吃饭?”   “嗯,是啊,”沈浮声当即抓住这一点,得寸进尺地卖惨,“你都生气了,我哪里还吃得下饭。”   阮然点了点头。   倒是顺着他的意思,她拿起酒店的内线电话点了几道餐品,还都按沈浮声的喜好来。   很快,酒店将餐送到了房间里。一个小餐车推着三层食物,最上面是一个果盘。   沈浮声评价:“说到底,你还是嘴硬心软。”   阮然也不反驳,自己陪着吃他了一点。   而等到两人差不多吃完,沈浮声打算让人把餐盘收了的时候。   阮然却说:“等等。”   她垂眸,拿起果盘里没有人碰过的那颗柠檬。   柠檬还是完整的,明亮的黄色,表皮粗糙,在灯下微微反着光。   阮然另外一只手拿起西餐用的小刀,垂下眼,就着盘子,将那柠檬切成了两半。   “沈浮声。”阮然说,“你还记不记得,婚后我们曾经签过一份补充协议。”   那份协议是在阮然为了跳舞而划伤自己的时候,沈浮声逼她签下的。   协议一式两份,对双方都生效。内容则是,无论阮然还是沈浮声,如果以任何理由再伤害自己,便需要空口吃柠檬,作为惩罚。   而此刻,阮然将柠檬递到了沈浮声的面前。   “为了来找我,不吃晚饭。”   阮然平静地说。   “是不是伤害自己?”   “……”   沈浮声笑了:“不是,这也算?”   阮然随手拿出手机,低头调出了不吃晚饭的危害,念了一段。   随后,又把手机收回,另外那只手仍旧托着柠檬,看着沈浮声。   面色温和,但不容拒绝。   两人对峙几秒。   沈浮声先一步败下阵来,低头笑了两声:“真是学坏了。”   阮然冷静地回答:“是你教得好。”   沈浮声低声笑道:“学也不学些好的,都学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边抬手,捏起那一枚明黄色的柠檬,指尖微微挤压,柠檬溢出饱满的汁水。   他最后又顿了一下,看向阮然:“……当真?”   阮然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沈浮声笑着摇了摇头,抬起手将柠檬塞进嘴里。   牙齿刮过柠檬果肉粒,切断覆盖汁水的薄膜。   纯粹酸涩的汁水立刻冲入口腔,直抵骨髓。   倒也不是没有受过疼、吃过苦。   但在这种时刻,居然要吃这样的东西。   沈浮声一边皱着眉头,忍耐着酸意,一边闷声笑了。   ……真不愧是阮然。想的都是些什么主意?   咬下一口,他勉强咽了下去,口腔中仍有余味,他皱着眉头,抬头问阮然:“可以了么?”   阮然没有立刻回答。   沈浮声顿了顿,语调忍不住扬起:“不是吧?真没消气?你难道要让我把这一整个吃完——”   然而,他这句话并没有能说完。   因为下一秒,阮然向前半步,左手搭着他的肩膀,踮起脚,仰头吻住了他。   唇舌柔软,带着淡淡的香气。   沈浮声的手还捏着剩下的柠檬,就这样停在半空。   一时之间,竟然有难得的怔然。   低着头,一动也不动,就这样任由着阮然仰着头吻他,吸吮着他略微粗糙的嘴唇,舌尖扫过他的齿列。   酸涩的、淡黄色的柠檬的汁水蔓延在两人的唇舌间。   是应该觉得很酸的。   然而,这样的一个吻,让曾经的孑然被很好的安抚了。   如同他曾经对她的那般,阮然仿佛一捧熨贴、滚烫的炉火,把自己的一颗心捧了上去。   在嘴唇与嘴唇的触碰,心跳与心跳的贴近之间,阮然心想。   沈浮声是这样的人。   经常开着玩笑,用调侃的语气卖惨,像是想惹得她对他多几分关注。   但本质上,沈浮声显少示弱,那些真正刺伤到他的地方,他很少展现。   如同高傲的雄狮,不愿意泄露出自己泄露的疼痛。   又或许是,长期独自一人,锻炼出来的本能。   因为没有人会在乎,暴露出来,反而会成为弱点。   在他们各自生长的那段时光里。   像是吞下了一颗没有成熟却已经酸得惊人的柠檬,带着刮蹭过口腔黏膜的涩意。   在同一个星球上,各自孤独地生活着。   阮然微退,离开沈浮声的唇,在与他距离极近的地方,抬眼看着他。   不想讲以前的事,也就算了。   习惯于掩盖,也可以。   但是。   阮然看进沈浮声的眼里:“以后就不酸了。”   无论怎样,都陪着你。   沈浮声顿了几秒,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眼睛中的情绪很浓。   再一次低头吻向阮然,沈浮声像是荒野里肉食的野兽。   终于获得了觊觎已久的猎物,气息中带着浓重的渴望与占有。   洁白的床单被两人的体重压下褶皱的那一刻,灯也熄了。 第70章 正文完结。   第二天早上,阮然睡到快中午的时候才醒来。   窗帘已经被拉开,阳光透过硕大的落地玻璃窗照在被子上,房间干净而明亮,而她在落地窗前看到沈浮声的背影。   高大宽肩,西装外套闲散地披着,明明阮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沈浮声却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转过头问:“醒了?”   又笑了一声:“还挺能睡。”   阮然试图撑起身体,却觉得用不上什么力气,最后干脆栽倒在绵软的被褥里,以目光谴责沈浮声。   什么叫还挺能睡,到这会,也不过才算刚睡满八个小时罢了。   沈浮声看她愠怒,心情反倒极为愉悦,走了过来,俯身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他粗糙的嘴唇印在她一根根的发丝上,发丝滚动摩擦着额头的皮肤。   阮然闷闷地攒了些起床气,这会丝毫不想理会沈浮声,从被窝里伸出白皙的胳膊,摁着沈浮声的脸,把他推开了。   自己转过身,又埋在被子里。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才起床,吃了午饭。   阮然挑拣着碗里的鱼肉,把刺拨到盘子另外一边,吃了块鱼肉,问:“你今天还有安排吗?”   沈浮声说:“你去哪我就去哪——算不算安排?”   阮然:“……我想去看一下妈妈的房子。”   “你陪我一起吧。”   虽然不知道房子卖给了谁,无法进入,也不能再出手处置。   但有的时候,她还是想来看看。   当初,余轻霜买这套房子的时候,用心挑了地点。虽然并不在北城,而是在一个略显破旧的小县城,然而这里环境漂亮,在那独栋单元楼前,更是有两条长长的白桦林荫道。   此时正是冬季,白桦林灰白色的树干高耸向上,一眼望去,像是白色绵延的深海。   这样来看看,也是好的。   毕竟关于母亲的东西,她现在拥有的,也不是很多了。   母亲去世后,她被带到姥姥和姥爷家。房子的处置也完全交给了两位老人。后来,两位老人也去世,她年纪尚小,自身尚且如同浮萍漂泊,关于房子的事,便不被允许再多插手。   只得到了部分和母亲有关的东西,剩下的则不知所踪。   沈浮声开的车将两人带到那条白烨林林荫小道,在道前停下。小道很窄,只能步行通过,他们便下车,向单元门的方向走。   走得越近,阮然的心里,就萦绕上了一丝淡淡的惆怅情绪。   在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中,只有母亲是陪伴她最久,也是唯一一个真的对她好的。   而随着母亲的逝去,心脏中的那份情感便露出一个硕大的空洞,只能通过怀念而徒劳地填补。   走到楼下,阮然抬眼望着房间的方向。是第三层,从下面并看不出什么,也不知是否有人在那里生活。   站了一会,阮然转身,看着沈浮声,缓缓想到:“如果妈妈还在……”   “嗯?”   阮然犹豫了一下,如实回答:“可能也不会喜欢你。”   “……”   看着沈浮声被憋住似的表情,阮然笑了。   “毕竟,你总那样花言巧语,我妈妈最讨厌华而不实的人。”   “我怎么就华而不实了。”   阮然笑了笑,顿了两秒,又说:“但后来,她会发现,你其实还是很好的。”   “虽然嘴上功夫花哨了些,但很有能力,对她的女儿也很好。”   阮然转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沈浮声:“所以,她肯定还是会对你很满意。”   沈浮声看着阮然,别过头,笑了一声。   “亏你是有些良心。”   他也想了想,说:“我爸妈大概第一眼,就会喜欢你吧。”   “你应该是那种,如果我和你是高中同学,我妈妈会天天揪着我让我好好向你学习的。”   阮然弯了弯眼角。   沈浮声又打量着她:“但……我应该会蛮讨厌你吧,好多人喜欢的乖乖女,我又在天天当你的对照组。”   说一半,沈浮声顿住了,扬扬下巴,对阮然说:“进去看看。”   阮然犹豫道:“不好打扰吧,进去了也做不了什么。”   沈浮声却不容拒绝地揽了一下她的背,带着她往楼道里走。   一边走,一边说:“估计会想办法找点你的麻烦也说不定,谁不乐意看好学生翻车呢。”   阮然默默地看了沈浮声一眼。   沈浮声又道:“但可能也最多找两次麻烦了。”   “毕竟你这样的,我要第三次打交道还不喜欢上,那就不是我了。”   阮然有点脸热:“……讲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浮声指责:“哦,只许你先抑后扬,好霸道。”   “……”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三楼。   是老式的居民房,上了楼梯后,只有左右两道门。阮然以前住的那套房子,门上的绿漆仍旧干净,像是有人来往。   而对面那个,已经落了灰。   看了一眼,阮然抬头便对沈浮生说:“走吧。”   又说:“别打扰到他们了。”   沈浮声却没有动,顿了顿,反问道:“打扰什么?”   下一秒,像是变魔法似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串,找到钥匙,插入锁孔中。   阮然睁大了眼,微张着唇,一时却说不出任何话。   打开房门后,她顺着沈浮声的动作转头。   映入眼帘的,是她那样熟悉的画面。   狭窄的走廊,宽敞的客厅,一切杂物被堆到四周,留下一个练习跳舞的空间。   就和她尚未离开时一样。   好像母亲去世,自己离开后,时光就在这个小小的套房里封存,没有随着年月的流逝而前行。   一切东西都维持着原本的模样。   阮然往前走了两步,手掌轻轻按在胸口。   她环顾一圈,最终扭头,眼眶微红,看向沈浮声。   沈浮声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其实,因为一些东西还没有完全收拾妥当,他是没打算今天告诉阮然的。   但既然今天,阮然正好来了,便择日不如撞日。   这套房子是他前些年找到阮家人买下来的。   他并不知道阮然还在这里住的时候,家里的摆设,但好在阮家人似乎是嫌弃这套房子廉价,并没有对这个房产多做处置,仍是维持了原样。   而沈浮声在原来的基础上,又稍微添置了一些东西。   譬如说。   阮然转过头,看到客厅的墙面上,悬挂着一连串她的照片。   那些照片,她曾经以为都丢失在了不知何处的角落。   每一岁都有。在母亲爱意温柔的注视下,精心的拍摄。   她第一次穿上舞鞋、压腿痛到哭、把蛋糕吃得满脸都是。   长大后,穿着幼儿园发的小美人鱼舞蹈服,摇摇摆摆地跳舞。   后来念书,课堂上专心致志地看着老师,脊背挺得笔直。   余轻霜有的时候在画框之外给阮然拍照,有的时候则和她同时入镜。   一张一张,都是阮然尚未遇到沈浮声的这些年。   那些她一度以为丢失了的、最珍贵的记忆。   在此刻、都被寻回。   而在客厅原本空荡的电视柜下,此时塞满了影碟。   拿出来之后,上面都是母亲跳舞时的录像,按照年代整齐地摆好,有许多早期的作品,一些甚至是阮然从来不知道的存在。   这些,足以让余轻霜的艺术能力再一次被舞坛审视,不至于被淹没逝去的洪流中。   “……我说错了。”   静了一会,阮然轻声说。   她转过身,眼眶发红,看着沈浮声,声音带着鼻音。   “大概第一面,我妈妈就会喜欢你。”   沈浮声看着阮然,没有在这样的场合调侃,而是抬手,碰了碰她的眼睛,又低头吻了一下。   说:“我也是。”   哪怕被家长拎着天天比来比去,第一面见到你的时候,应该也会喜欢。   在这栋古旧的房间里。   阳光从窗户斜斜地打进来,空气中曾经浮动着细小的灰尘,而此刻灰尘被吹去了,所有的遗憾被细致地填平,内心那缺失的一块,被填上了新的颜色。   即便与原来的不同,但仍旧很漂亮。   -   从老房子中出来以后。   阮然的眼眶微微红着,走下了楼梯。   沈浮声接了个工作上的电话,慢悠悠地跟在她后面。   而在下到第一层,刚往右拐的时候。   阮然一怔。   没有料到,在这个地点,居然遇见了沈耀。   沈耀的面色有些憔悴。   他自从认识到自己的问题之后,一直在想,该如何弥补。   这些天,想到阮然曾经和他讲过这个地方的重要。   便想买下这处房产,送给阮然。   可谁知道,这处房产现在的持有者刀枪不入,无论他开出什么样的价位不会接受。   他便打算今天来看一看那个线上蒙着一层面纱和他交易的到底是谁。   却没料到,恰好在这里遇到了阮然。   太久没有和阮然联系上了,这下见到,他陡然变得语无伦次,想要用尽全身力气将对方留下:   “你怎么在这里……你想来看这套房子吗?我正在联系现在的房主,等我买下来,送给你。你不是一直想要吗?我已经努力很久了,我会帮你……”   阮然怔了一下,随即静静地说:“不用了。”   沈耀怅然地看向阮然。   “如果……如果我说我知道错了,你会不会原谅我?”   “你可以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吗?”   沈耀急切而渴求的说:“我是说真的,我没有在开玩笑,沈浮声——沈浮声他不是和你吵架了吗?他昨天还在微博上乱说,说自己是什么初恋,开什么玩笑!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你知道的,阮然,你扭回头,看看我——”   “看你做什么,平白倒胃口么。”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   阮然转头,看了一眼从楼上悠悠走下来的沈浮声。   没说话,只是抬手,挽着沈浮声的胳膊,一种熟悉的亲昵姿态。   沈耀顿了顿。   而沈浮声听见沈耀说这种话,自然不打算简单罢休。   “以前你不懂规矩就算了,不过,既然现在你还顶着沈家人的姓,或许我也要费心思管教一下。”   沈浮声又说:“见了阿然,该喊什么,还用我教么?”   沈耀睁大了眼。   阮然也没忍住,转头,看了眼沈浮声。   沈浮生垂下眸,居高临下地看着沈耀,声音不紧不慢,表情也很淡。   倒是把不怎么在阮然面前显露的那份威严全亮了出来。   沈耀觉得他的要求简直不可理喻,他看了一眼沈浮声,就立刻扭头去看阮然的表情。   而阮然顿了一下,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沈耀不死心地对着阮然道:“他都这样了,你为什么你就——”   阮然顿了顿,客观地说:“从身份上讲,你喊一声嫂子,倒也没错。”   沈耀猛地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往后退了半步。   他没有想到,连沈浮声这样明显落人面子的要求,阮然都这样,毫不皱眉地接受。   一点情面也不给他留。   就好像,对沈浮声格外纵容一般。   好像他们是亲密无间的夫妻,从从前到现在、都一直在一起。   而他在阮然的人生中,始终没有任何姓名。   “阮然你怎么……你怎么会这样?”   没有人回答他,但沈耀也不需要额外的回答了。   他是知道答案的。   他顿了顿。   声线颤抖,仍不死心地,又问了一次阮然:   “你……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我真的不会再有任何可能了,是么?”   沈浮声哂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而阮然平静地看着沈耀,目光里已不再有任何感情。   “我已经结婚很久了,沈耀。和你的那段关系,早已经结束了。”   顿了顿,阮然又补充道:“初恋确实是他。”   霎时间,沈耀的面色变得灰败而颓然。   他眼睁睁地看着阮然,几次试图张开干裂的唇,却都没能发出什么声音。   终于,好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似的,转身离去了。   背影有一些佝偻。   沈耀离开之后,沈浮声还有一些遗憾。   “怎么就没逼着他真喊出声。”   阮然看他一眼,没说话。   沈浮声却还在盘算着:   “不然咱们办个婚礼,把沈家人都请过来,到了那种场合,他再不情愿,也总得喊一声吧。”   “……”   “你不乐意啊?”   “……没有,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沈浮声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他说:“想做什么都行,这么纵容我。”   阮然顿了顿,“嗯”了一声。   沈浮声又说:“那是爱我了?”   阮然站住了脚步。   她转过身,有些无奈地抬眼,看向沈浮声。   而沈浮声对上她的目光,漆黑的瞳仁中闪着一丝笑意,像是将太阳融进去一般,浮动着细碎的光。   陡然想起,沈浮声回国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她望见沈浮声的眼睛,觉得很冷,像是暗夜的海。   那时候距离现在也不过短短半年的光景。   好像随着每一日太阳的升起与落下,所有的事情都在变动着。   到现在,什么都不同了。   可阮然知道,有一件事,是从现在往后,无论再过多久,都不会再变化的。   “当然,是爱你。”她说。   沈浮声握住她手的手掌轻轻收紧。   他们不再说话,并肩走在长长的白桦林道上。   晴冷的冬日,天空是透亮的深蓝,其上漂浮着大团白亮的云彩,而远处传来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