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喜欢 作者:竹枳 一句话简介:前男友是上司什么体验? 第1章 楔子 周隐回来了   和相亲对象摊牌那天,北浔下了一场大雪。   风雪寂灭,日光稀薄。   车轮碾过蓬松洁白的雪地,发出轻微的吱哑声 ,几秒后,黑色奔驰缓缓停在一家私立妇产科医院附近。   雪停的下午,医院门口门庭若市,陆北柠解开安全带,对旁边的男人道,“送到这里就行。”   语气礼貌又疏离。   男人手握方向盘,表情谈不上好看,在陆北柠推开车门的前一秒,忽地开口,“阿姨那边,你自己交代。”   长靴踩到踏实的地面,陆北柠保持着微笑,下了车,“我会和她说清楚的。”   “最好说清楚。”   在关上车门的瞬间,她听到男人不快的冷哼,“不然还以为我哪里对不起你。”   话音落在冷空气里,随着引擎的发动声,很快烟消云散。   陆北柠站在原地,望着雪后干净清冽的街道,半晌,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   三周前。   养母简惠给陆北柠介绍了这位姓郑的精英律师。   这人年约三十,长相谈吐不俗,家境优渥,之所以答应家里介绍,据他所说,是看在陆北柠漂亮条件又好的份儿上。   有一说一,陆北柠外貌确实优越。   不是攻击性强的长相,是那种甜美柔和又清纯的类型,小巧的脸配着一双清凌凌的鹿眼,配上一头自然黑长卷发,细瓷的冷白皮,不说话时完全就是琼瑶剧女主。   事业方面也是顺风顺水,才二十五岁,就成为《快客》漫画最畅销的作者之一,年收入还上了富豪榜。   虽然不在前十,但收入可观。   然而就算她再优秀,也没耽误这男人骨子里的高傲。   每次约会,他都会极尽所能地展现自己的高人一等,并对陆北柠的工作和生活进行“善意”的指手画脚。   比如——   “你太宅了,应该换个和社会接触的工作。”   “画漫画没什么前途的,金字塔尖的那群也没多赚钱啊。”   “我朋友那缺个原画师,你要不要试试。”   当然,这不是陆北柠pass他的原因。   真正原因发生在上周末,两人出去郊游那天。   陆北柠忘带手机,当时情况又不方便回去拿,对方就把备用机给她。   陆北柠也只是在无聊时点了点,就发现他给某个树洞的微博投稿。   内容大意是他有个谈了五年的女友,每次do都不戴套,导致女友打了几次胎,家人本来就对她不满意,知道后更反对了,现在还给他介绍了条件更好的女生,而他自己也在犹豫该选谁。   可笑的是,他还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不想伤害两个女生。   所以来问广大网友应该怎么办。   闺蜜裘好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   当时她听完前因后果,不顾身怀六甲,扯着嗓子对着电话开骂,“他把自己当男菩萨吗?做/爱不戴套的狗东西?还想玩后宫?”   “还说什么不知道怎么选,他瞎吗?真以为自己长了个金针菇就是皇帝啊。”   “不能和这种烂人在一起,绝对不能!!!”   那天的咆哮历历在目。   于是在三天后的今天,陆北柠在对方当众捧着鲜花说出那句表白之前,果断扼杀了这段还未开始的恋情。   刚解决完,陆北柠就给裘好发信息:【我和那男的说清楚了。】   顿了顿,她又发:【要是我阿姨今晚不让我进家门,我就去你家混吃等死】   没想到她这么手起刀落,裘好几乎秒回:【????牛逼啊姐妹】   裘好:【别说今晚了,姐现在就能罩你】   跟着,她发来一个地址。   陆北柠:【?】   裘好:【我老公临时有事,现在我一个人在医院产检[/哭泣]】   裘好:【好姐妹一起走,谁不来谁是狗[/抱拳]】   陆北柠:……   就这样,她厚脸皮地蹭了一次前相亲对象的车。   不过实话说,对方也挺够意思的,居然真把她一米不差地送到了目的地。   -   大概是周末的缘故,医院人不少。   来往随处可见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男人却寥寥可数。   想到裘好孤零零的样子,陆北柠加快脚步,刚来到三楼等候区,就在一众孕妇中,看到挺着个肚子的姑娘激动地冲她挥手,“这里,宝贝这里!”   陆北柠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裘好握住她的手,像慰问老同志似的问,“真和那律师吹了?”   陆北柠总怀疑她长在自己的笑点上。   不然为什么只要她表情稍微夸张点儿,她就想笑。   “笑屁啊,问你话呢。”   “……”   陆北柠压了压唇角,“是啊,吹了。”   有这话,裘好才彻底放心,又问,“那你怎么和他说的?”   “没怎么说啊,”陆北柠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就说我们不合适,不要浪费彼此时间。”   似乎没想到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裘好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你居然不当面拆穿他!我还等着看当代都市爽剧呢!”   陆北柠被她逗笑,“都说清楚了还有什么拆穿的,我又不喜欢他,再说万一人家反过来怪我窥探隐私怎么办。”   裘好一哽。   “行啦,”陆北柠摸了摸她鼓起的小腹,云淡风轻地哄,“你这个准妈妈再激动,宝宝要不乐意了。”   一说宝宝,裘好就没辙,但她也是真替陆北柠不平。   明明长着一副万花丛中红颜祸水的长相,恋爱运怎么就这么差。   再这么下去,她都怕陆北柠哪天出家。   想到这,裘好叹了口气,“简阿姨昨天还打电话问我,你们两个相处怎么样,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别提了,”陆北柠苦笑,“我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她要是知道我和这个吹了,轻则骂我一顿,重则再给我介绍一个。”   “如实说呗,”裘好安慰她,“阿姨又不是不讲理,如果介绍就谈,早晚都要找对象的嘛。”   又来。   陆北柠准备捂住耳朵。   裘好苦口婆心,“你也别嫌我和阿姨烦,我们就是担心你过不去那个坎儿。”   等等,这次的台词怎么不一样?   “什么坎儿。”   陆北柠看她。   裘好冲她眨眼睛,“你说什么坎儿。”   谈个破初恋谈得掏心掏肺,到头来还被对方给甩了,跟着伤心欲绝接下来的六年都没谈一次恋爱——的坎儿。   “……”   陆北柠闭了闭眼,“我说了很多次,我跟他早就过去了好吗。”   “真的?”   “骗你干什么。”   “既然这样,有件事我可就不瞒你了。”   “?”   陆北柠一脸“您又打的什么算盘”,“瞒我什么。”   裘好抿了抿唇,到底没忍住,神秘兮兮道,“我说了你别吃惊啊。”   “……”   “周隐回来了。”   话音落下的一瞬,周遭好似消了音。   这两个字像是潜藏在身体里的某个开关,只要稍稍被按下,就会里掀起暗涌的波涛。   注意着她的反应,裘好突然有点儿后悔,却不想陆北柠忽然问,“谁说的。”   “就校友会那些人,你没看群?”   “没看。”   陆北柠神色平静,嗓音很淡,“他这些年不是一直在帝都,怎么回北浔了。”   “那不清楚,群里没说,只说下周聚餐,听那意思是周隐在帝都开的公司很牛逼,群里有人打算拉他投资。”   顿了顿,裘好问,“你去吗?”   “不去。”   陆北柠没半点犹豫,回答得很干脆。   裘好点头,“行,这我就放心了。”   说完,她点开TIMI,打算来一局消耗漫长的等待。   陆北柠却略微失神地靠在椅子里,没说话。   不过多时,广播终于念出裘好的名字。   裘好跟陆北柠打了声招呼,挺着个大肚子进去了。   像是终于有机会缓和紧蹙的心神,陆北柠指腹反复摩挲着手机壳上的蝴蝶结,不知不觉地点开校友群。   跟裘好说的一样,群里在聊聚会的事情,陆北柠简单看了几条,还没发现有关周隐蛛丝马迹,却忽然在屏幕里看到自己的名字。   小红豆:【你们通知陆北柠没啊】   桃桃:【陆北柠?她在群里?】   小红豆:【在啊怎么不在,@一下她吧,毕竟周隐也来呢】   后面跟着一个笑容很欠的小黄脑袋。   像是故意放饵,勾谁上钩似的。   陆北柠说不清什么心情。   脑中像是有个声音对自己说,你看,所有人都知道当年陆北柠爱周隐爱得多凶。   所有人都觉得,只要他一勾手。   无论过去多少年,她都会不远万里为他生为他死。   抓着手机的手微微收紧,陆北柠突然觉得空气很闷,她拎起包,想要起身离开,不远处一间紧闭的专家诊室却忽然打开。   下一秒,一高一矮两个男人走出来。   “目前检查结果来看,她身体素质还行,就是营养没跟上,回去你多给她买点补品。”   男医生说话声瞬间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陆北柠也无意识抬眼望去。   不曾想,一秒就看到医生旁边那道挺拔修长的身影。   男人短发干净利落,身穿一件质地极好的深色长款大衣,内衫领口高高竖起,直而长的双腿被一条熨烫妥帖的灰色西裤包裹。   为了方便跟医生交流,他侧着身,白皙的脖颈微低,认真看着手里的化验单。   虽然看不清正脸,但分明的五官和高挺的鼻梁足以让人感受到他颜值卓绝,以及耀眼到让人一眼就能在人群中发现他的泠然气质。   心口骤然收缩,陆北柠如同被切断神经,不可思议地僵直脊背。   偏偏身边的两个孕妇说话声存心似的传来——   “嗳,又是这个帅哥?他来帮老婆问诊了啊。”   “你认识他?”   “不认识,就是之前碰到的,他带着他老婆。”   “这么巧啊。”   “不过怪惊讶的,这么帅的人居然这么早就结婚了。”   “何止啊,对他老婆简直又温柔又体贴,羡慕死了。”   ……   一股潮涩感在喉咙处化开。   原来他已经结婚了?   正想着,那边医生又开口,“别的倒是不用担心,孩子很健康,叫她定时过来复查就行。”   “好,”男人浅声,清冷似挂了层薄霜,“谢谢李大夫。”   “客气了小周,有空常联系。”   说罢,医生拍了拍他的手臂,转身推开门,也就是这一瞬,男人似乎察觉到某处的目光,朝陆北柠的方向看来。   如同抬起的刀子即将落下。   陆北柠脑子嗡一声,出自本能地避开那道让她惶恐的视线。   刚巧一个阿姨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刹那间救她于水火,“姑娘,这座儿有人吗?”   “没人。”   丢下这句话,陆北柠迅速起身,也不管身后的男人有没有发现她,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   按照指示牌,陆北柠来到一楼走廊尽头的吸烟室。   玻璃门内。   不大不小的空间里空无一人。   陆北柠走推开窗,从烟盒取出一根烟,拿出打火机,咔哒一声点燃。   而后咬在嘴里,猛吸了两口。   烟雾弥漫之下,是剧烈的咳嗽。   陆北柠不会抽烟。   正因为不会,才会呛得瞬间清醒。   有时候画画太久,脑子不清醒,她就会用这办法应急,没想到有一天,会用到这事儿上。   看着指缝间的烟,陆北柠自嘲一笑。   说不清是笑这荒唐的偶遇,还是落荒而逃的自己。   轻吐一口云雾,她姿势老练地依在窗台前吹着冷风,等糟乱的心平静下来后,才拿出手机,慢吞吞地发了条微博——   六个木丁儿:【这辈子最好笑的事,be like 在妇产医院遇到初恋对象】   微博发出不到一分钟,点赞和评论纷纷破千。   下面说什么的都有,反正也没事,陆北柠挑着回了几条。   —六老师去妇产医院???   —陪闺蜜   —初恋男友有没有变成秃头男哇   —没有,俊得很   —想听六老师的初恋故事啊啊啊   —袁湘琴和江直树比我好看   —所以初恋都有娃了,你为什么还单身!   —人艰不拆   —六老师,我怎么感觉你还喜欢他   读到这条信息。   嘴边的笑意微微凝滞,鼻腔涌上一股挡不住的酸。   还喜欢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一刻的自己不好受。   陆北柠吸了最后一口烟,干脆利落的退出微博,顺手把烟蒂按在烟灰缸中。   细微的烟灰在空气中飘散,陆北柠重新收拾好,推开玻璃门。   却不想脚步还未从门槛中完全迈出,就看见走廊尽头,一个英挺颀长的男人背倚墙站在她面前。   对方身穿宽松又富有设计感的条纹衬衫,单手抄兜,另一只手臂挽着刚才身上那件价格不菲的深色大衣。   见她出来,微曲的长腿慢悠悠打直,错落在光影中立体的五官微微抬起,露出明晰凌厉下颌线,以及一点若有似无,弧度诱人的锁骨,还有锁骨上那一点浅朱色的痣。   眸光笔直又绵长,牢牢锁着她。   一身孤桀而散漫的气质,十年如一日从未改变。   如同守株待兔一般。   专门等她出来。   陆北柠目光僵住,捏着门把手的五指收紧。   不多时。   周隐微微扬起一边唇角,淡而好听的嗓音似轻佻又漫不经心地对她道——   “这么多年过去。”   “抽烟技术还是一样的烂。” 第2章 楔子 舍不得   逼仄的走廊角落。   尘埃在光柱下飞舞,周遭静谧一片,只有男人抑扬顿挫的声音鲜活清冽。   专属他的气息散落在周遭空气里,是海洋系冷香,清冷干净又蛊惑。   仿佛在提醒陆北柠。   这么多年过去。   她和周隐,确实在这种地方不合时宜地重逢了。   不是在街角的咖啡厅,也不是深夜便利店,更不是老同学聚会或者朋友的婚宴,而是眼前这个毫无氛围,让她除了尴尬和无语以外就没有别的情绪的妇产科医院。   妇产科医院代表什么。   代表这么多年过去,她不止没搞上对象,前男友却连孩子都有了。   ……光是想想就觉得嘲讽力max!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六年了,这男人像是吃了防腐剂似的,那张介于浓颜和淡颜之间的俊脸没有任、何、改、变。   ——五官依旧立体分明,唇形柔和色泽饱满,皮肤如瓷釉般冷白且细腻,那双清绝深湛的眉眼甚至被岁月洗礼得更为出类拔萃,沉稳勾人。   大概真如裘好所说,他在帝都的事业风生水起,让本就出众的气质潜移默化生出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压迫感。   以至于陆北柠迎着那道如湖一样沉静锐亮的视线,很快败下阵来,不自觉避开。   “你怎么会在这。”   她听见自己毫无感情的嗓音。   “哪里,”周隐微微挑眉,“这里,还是医院。”   他嗓音磁沉,咬字缓慢,如上好的黑胶唱片播放出来的音符,仿佛陆北柠选择哪个,他都愿意回答。   像极了当初两人交往时,不管她问什么白痴问题,周隐都会压下无奈,认真地给她解释。   陆北柠神经紧了一瞬。   收回扶着门框的手,她从里面走出来,姿态尽量大方地回,“我记得你戒烟了。”   说话的瞬间,暖调光线落在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上,长长的睫毛似染了金粉的蝴蝶在光影中起伏,让她的漂亮有种不太真切的沉静。   相比六年前,确实变了许多。   周隐眸光深不见底,轻飘飘来了句,“不是来抽烟的。”   说完,他便安静下来。   依旧是话说三分留七分,让人总是不经意去反刍。   陆北柠不喜欢这种感觉,总觉自己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再陪他这么耗下去,早晚进屠夫的屠宰场。   正想找个借口离开,不料周隐慵懒的声线忽然再度扬起,“之前在走廊看见你,所以过来确认一下。”   “……”   陆北柠缓缓抬眸。   原来他真的看见了?   微拢了下拳,她找到回击的力道,“确认什么?不怕你老婆生气?”   这话说得刻薄而冷淡,完全不像她平时的做派。   周隐眼神昭昭,“哪儿来的老婆。”   陆北柠一怔。   顿了顿,“不是林宝念?”   提到这个名字。   周隐眼里的光闪了闪。   但也只是浮光掠影又微不足道的一瞬。   像是早就透过她假装镇定的皮囊看穿她的本质,周隐抄着口袋,不紧不慢地朝她走了两步,语色平稳沉潋,“没,朋友的姐姐。”   突然的靠近,一下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男人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如同一道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兜住。   陆北柠心神紧绷,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说不上什么心情糅杂在一起,产生一种奇妙的电流在体内流窜。   看着两人之间再度拉开的距离,男人微微垂眼,清越的嗓音缓缓落下,“你呢,陪谁来的。”   陈述的语气。   比刚刚多了些许清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陆北柠莫名在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不属于他的执拗。   抬起眼,一秒就跌入男人漆沉如墨的眼眸,仿佛缀了寒星般,瞬间就能把人拉入海底。   这次,陆北柠没有躲开他的目光。   她直白又倔强地说,“我自己。”   一个年轻姑娘,来妇产科医院,干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周隐却不为所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起来完全不相信她所说的话,“是么。”   陆北柠被他质问的眼神激起一股沸腾的血,刚巧前方突然过来两个男人,一前一后,从陆北柠和周隐中间招摇穿过,进了后方的吸烟室。   玻璃门关上的瞬间,陆北柠像是找到了缺口,语速很快地开腔,“时间不早,我要回去拿我的报告,再见。”   说完,也不等身后的男人什么反应,转身快步朝楼梯走去。   周隐伫立在原地,注视着陆北柠纤瘦的背影匆忙消失在楼梯拐角,过了好久,才迟迟收回视线。   -   上了三楼,陆北柠心口仍在隐隐怔忡,像是还未完全从刚刚的一幕中抽离出来。   见她游魂似的回来,裘好挺着个肚子迎上前,“姑奶奶,你去哪儿了,我刚想给你打电话。”   陆北柠思维滞涩,慢半拍地接话,“做完了?”   “早做完了。”   “哦,那走吧。”   “走什么,还有两项没弄完呢。”   “……”   陆北柠张了张嘴,“好,我陪你去弄。”   说着,陆北柠挽上裘好的胳膊,跟着她朝楼下走去,裘好身子不利索,走路很慢,也不忘问她,“你刚去干什么了。”   她凑过来闻了闻,“抽烟?”   陆北柠躲了一下,“你别闻。”   “怎么啦,你心情不好?”   裘好左右看了看,“这脸色也难看得要命,活见鬼了?”   陆北柠心里咯噔一下,犹如被一箭射中靶心。   心说活见鬼到没有,倒是活活见到了应该送去火葬场焚了的前任,但这话她是断然不敢对裘好说的。   不然以她这性子,搞不好直接冲到周隐面前给他一巴掌,再闹它个天翻地覆。   这么想着,陆北柠摇头解释,“没有,就是忽然有点闷。”   裘好将信将疑,但也没再多说,一心系在肚子里的小家伙上,就这么又来回折腾了一个多小时。   北方冬天日照短得可怜。   检查彻底完事时,天都已经黑了,又不知何时下起雪。   裘好的老公怕挨骂,事情一忙完就过来接人,还说要请陆北柠去家里吃饭。   “吃饭就免了,我看裘好累了一天,你带她快回家休息吧。”   三个人站在一楼大厅里,商量着去处。   这么多年朋友,裘好也没跟陆北柠客气,只是看了看外面恶劣的天气说,“那我们送你回去。”   不比陆北柠家境优渥,裘好和老公结婚后买了套城五环的房子,别说离陆北柠市中心的家,就连来这妇产科医院,都要开好久的车。   再加上这天气,难免堵车,陆北柠于心不忍还是拒绝了。   裘好无奈,“既然你这么说,我可就不管你了啊。”   “要你管,”陆北柠笑嗔她。   目送二人上车,陆北柠来到医院门口,找个合适的位置打车。   然而她远低估了这个时段,风雪天气,别说出租出车抢不上,就连网约车都好半天没有回应。   偏偏雪越下越大。   衬得周遭都仿佛笼罩在大雾之中。   陆北柠穿的羊绒大衣不算厚,没一会儿就被冻透,她把下半张脸缩在围巾里,拿出手机刚要打电话,转眼间,一辆黑色雷克萨斯打着亮黄色的车灯稳稳停在她面前。   光影之下,雪花在飘舞。   陆北柠顿住拨号的手指,视线逐渐往上挪。   下一秒,车窗降下,露出男人错落在雾蒙光影中精致的侧脸。   大概是惊讶在之前已经达到了峰值,这会儿陆北柠除了短暂错愕外,没有任何多余反应。   周隐侧脸看她,清越的嗓音被冷风裹挟,言简意赅,“上来,我送你。”   明明是命令的陈述,陆北柠却从他的口吻中听出一丝不清白的恳请。   忽然间就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似乎料到她这反应,周隐又把后车座的车窗降下,“车里就我一人。”   “……”   在原地站了两三秒,那边周隐干脆下了车,绕到她跟前,替她把副驾驶门打开。   一身清冽好闻的气息混着雪寒再度钻进鼻腔,颀长清隽的身影岿然不动地立在陆北柠身前,用眼神“威逼”着她。   看得陆北柠只觉得如果再不上去,她那张被风雪簌簌的脸要么被冻穿,要么被灼穿。   算了。   搭个车又不会死。   陆北柠轻抒一口气,选择后者。   车门“啪”一声关上,打着暖气泛着馨香的空间和外面的交加风雪形成两个世界。   周隐发动引擎,“地址。”   陆北柠没看他,“春居路89号。”   “盛世豪庭?”   陆北柠“嗯”了声,跟着就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行驶了会儿,似乎也觉得气氛不太好,周隐打开交通广播,女主持人家长里短的说话声把凝滞的平静被打破。   “觉得吵就关掉。”   周隐对她说。   “不吵,”或许是接受了这种不尴不尬的相处模式,陆北柠自然许多,“听着吧。”   这话像是撕开豁口,不过多时,周隐薄唇轻启,“检查结果怎么样?”   陆北柠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发觉他是在问自己。   侧过脸,发现周隐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避开他那黑沉沉的视线,陆北柠看着玻璃上的窗花,顺口胡扯,“胎儿很健康。”   话音落下。   一派沉静。   几秒后。   周隐很轻地笑了声,嗓音淡淡,“几周了。”   “……”   没完了啊。   陆北柠蹙着眉,“四周。”   周隐眉梢一扬,“怎么没人来接你。”   如果是身边人,陆北柠早就用一句“关你屁事”怼回去了,但他是周隐。   是那个让她当年差点从失恋中走不出来的前任。   就冲这一点,陆北柠装也要装得像一点。   于是她压下那口气,坐直身子,“他出差了。”   此话一出。   空间再度静默下来。   怕他再问这种无聊又狗屁的问题,陆北柠赶紧打开一局游戏,瞎玩起来。   别说这招还真挺管用,路途的后半段,周隐都没再说话。   没多久,车子抵达盛世豪庭小区大门口。   难熬的行程结束,陆北柠退出游戏,声音都轻快了许多,“我身上没有现金,你亮一下收款码吧,我按出租价给你。”   这话说得明明白白,摆明了不想亏欠。   周隐当然明白。   但他这人天生反骨,一向不喜欢顺别人的意。   于是在陆北柠车门时候,周隐眼也不撇,云淡风轻地应,“不巧,手机没电。”   “……”   陆北柠推开车门的动作顿住。   周隐神态自若,幽邃的眼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你若非要跟我算清,可以在群里加微信。”   简单的两句话,四两拨千斤。   其中动荡的深意,只有当事人方可体会。   那种被人牢牢拿捏的滋味再度涌上,陆北柠抿了抿唇,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那算了。”   丢下这句话。   陆北柠脚踩实地,啪一声扣上车门,像在乱发哪门子脾气。   大概是天意。   眼下的雪比白天时下得更凶,她下车没多久,倔强时纤瘦的身影就消失在一片雾蒙蒙的大雪里,让周隐怎么都看不清。   收回绵长的目光,男人懈下肩头,往后松懒一靠,就在这个时候,所谓“没电”的手机响起。   是大学好友尚阳的电话,白天周隐就是陪着他姐姐来做检查。   得知姐姐已经被他安全送回,他特意打电话感谢,“你都不知道,我姐回家把你好顿夸,现在看我是哪儿哪儿不顺眼。”   “不过我厚脸皮,毕竟你是当年全校女生的男神,我跟你比什么。”   “要不是天气不好加项目多,我今晚一定找你喝点儿,你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也没给你接风,哎对了,”男人像是想到什么,“我看校友群里明天有个本地聚会,他们说你去。”   “不去。”   周隐声音淡而笃定。   按下车窗,他点燃一根烟,猩红的一点在夜色中闪烁,袅袅云雾随着吐纳弥散升空。   “啊?”对方纳闷,“为什么。”   “没有想见的人。”   周隐回答得很直白。   没理解他的意思,尚阳想当然道,“也是,我们这帮关系好的都没时间,你去跟他们也没啥聊的,这样吧,你哪天走提前告诉我,咱俩私下聚聚。”   “不走了。”   “不走?为什么?”   周隐掸了掸烟灰。   半晌,他轻轻扯唇,字眼恍惚发涩,“舍不得。”   尚阳“啊”了声,“什么舍不得。”   周隐没说话,只是目光深远地望着眼前坐落在夜色中公寓大楼,流光溢彩,华灯辉映。   像一个锚点,在他心口扎根。   年少时的周隐大概从来都想不到,有一个姑娘会义无反顾地闯入他的生命,成为他心口的朱砂痣,梦里的白月光。   难忘到只是再看一眼,就让之前所有的坚持和克制一瞬坍塌。   而他,土崩瓦解,片甲不留。 第3章 看着乖巧嘴巴甜,实际上野着呢……   时间倒转回七年前。   那是二零一四年的九月,浓荫匝地,烈日炎炎,正值秋老虎的北浔市酷暑难耐。   刚入学没多久的大一新生统一被分在东区条件一般的老宿舍楼,没有崭新的墙面和装修,也没有抵挡高温的空调。   干巴巴的空气被日头烤着,小小的一间宿舍连着几天热得跟蒸笼一样。   星期五上午。   不到十点的日光大盛。   陆北柠被钻进来的阳光晒得不爽,半梦半醒地把空调被朝脸上一蒙,还没来得及翻身,就听宿舍门“砰”地一声响。   舍友裘好拎着早餐和一大袋子零食推门进来,走到上铺跟前,对着裹得像个蚕蛹似的陆北柠嚷,“姑奶奶,你追求者都过来你送吃的了,你个没良心的还不起啊。”   这一吵,陆北柠睡意彻底散了。   倒不是被裘好这北方姑娘的大嗓门吓得,而是“追求者”这三个字。   陆北柠把被子一扯,顶着一双惺忪睡眼坐起身,懵逼又无语地啊了声,“那人又来了?”   “来了啊。”   裘好举了举手里的零食袋子,“刚好我在楼下,就帮你送上来了。”   她把东西放陆北柠桌上,“说真的,小伙子除了长得着急点儿,其他地方都没得挑,个子高人又有礼貌,衣品不错也有钱,要我说,你就从了算了。”   “才不。”   陆北柠用手腕上的头绳绑了个松散的丸子头,整理一下嫩粉色的睡裙,白嫩透粉的脚掌踩着栏杆从上铺下来,奶呼呼的嗓音怼着,“你觉得好你上。”   “那也得人家看得上我才行,”裘好实事求是,“你不把他当好的,不代表咱们系其他女生不把他当香饽饽。”   陆北柠像是没听到似的,端着洗漱用品进了卫生间。   收拾好出来,她从床上摸出手机。   小小的5s屏幕上堆积了好多条信息,其中就包括她这个追求者的。   实话说,这事儿到现在陆北柠还在玄幻。   她不明白自己哪来的这么大魅力,刚开学就能打败同班的系花连被五个男生示好,而其中最执迷不悟的,就是这位连着一周起早过来送早餐的男生。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好看啊,”裘好喝着豆浆,含糊不清地说,“系花是好看,但是她没踩在男生的审美上,还是你这种,看起来乖巧又软萌的招人稀罕。”   裘好没有夸大事实。   陆北柠确实是漂亮的,164的身高,小骨架,中等偏瘦的身材,一张嫩白没有攻击性的小短脸,水灵灵的鹿眼,再加上她偏南方的绵软咬字,给人的第一印象怎么都是我见犹怜,堪称直男最喜欢的那款。   不过这印象只限于和陆北柠不熟的情况下。   裘好跟她做了不到一周的室友,就摸清了这姑娘什么路子。   也就是看着乖巧嘴巴甜,实际上野着呢,不然也不会过节不回家,非去参加什么地下乐队的酒吧演出。   对此,陆北柠的解释是,“是我发小,他组的乐队,说是在北浔的第一次演出,知道我在这边嚷嚷着要我去。”   顿了顿,她郑重其事地说,“而且我都循规蹈矩十八年了。”   言外之意就是,也该轮到我撒欢往死里作了吧。   刚开始裘好还不理解,同样十年寒窗苦,怎么就她闷出一身病,后来一问才知道,这孩子家教森严,从小就被养母简惠安排在私立女校,说是安全第一,省得早恋,直到陆北柠考上大学,才脱离掌控。   当然,也不是绝对脱离。   简惠还可以通过手机“控制”她。   就像这会儿,见她没及回信息,那边立马打来电话。   陆北柠缓了口气,按下接通键,没几秒,简女士嘹亮的嗓音传来,“柠柠,明天就是中秋节了,今天真不回来?”   听到动静,裘好咬着包子转过来“看热闹”。   陆北柠稍稍蹙眉,“不是跟您说了嘛,我们宿舍几个人说好这几天一起在北浔玩的,就回不去了。”   裘好一口馅儿差点喷出来。   这宿舍一共四个人,走了俩,还剩她一个也要赶高铁回家,哪来的人陪她在北浔玩儿。   还真是顶着一张纯良的面孔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啊。   似乎怕对方不信,陆北柠赶忙又说,“而且姐姐不是回来了吗,她可以陪你。”   “姐姐是姐姐,你是你,”简女士嗔道,“再说我这不是担心你自己第一次在那边过节吃不好嘛。”   “没什么吃不好的,”陆北柠夹着电话,开始穿袜子,软绵绵的嗓音像撒娇似的,“我们晚上吃大餐去。”   见她打定主意。   简惠也没法说什么,无非是再唠叨几句她不听话非选了离家这么远的大学,没人照顾她云云。   就这么聊了五六分钟,电话终于挂断。   陆北柠如释重负地抒了口气。   蓦地一瞥眼,看到咬包子的裘好,玻璃珠似的眼睛眨了眨,“要不你退了今晚的票,跟我看演出去?”   裘好忙摇头,“不了不了,我们老年人听不懂那玩意。”   “……”   陆北柠肩膀一耸,“好吧。”   -   演出时间定在晚上八点半。   想着时间还早,陆北柠和裘好吃了个中饭,把人送走后,又在宿舍睡了一觉,差不多晚上六点,才不紧不慢地开始化妆。   然而发小褚思昂已经开始催了——   褚王八:【祖宗,你别告诉我你还没出门】   陆北柠抓空回复:【化妆呢】   褚王八:【……你再这样我要饿死了】   之前陆北柠承诺的,来的时候给他带份咖喱饭。   然而他忘了陆北柠是嘴炮型选手,说一套做一套的事儿她干得可太熟练了,这不,随手就发了条语音搪塞他:【急什么,我肯定给你带就是了,你饿了就先吃一口,要不等你演出结束我们去吃烧烤也行】   褚王八:【你说的啊,这顿你请】   陆北柠:【行啊】   褚王八:【OK】   两人发完信息,陆北柠的淡妆也化完了,随便收拾了一下,就下了楼。   北浔这个季节一过六点天就黑。   陆北柠在学校外的便利店给他买了份咖喱饭后,在公交站等了会儿,没多久就上了前往酒吧的公交。   那间酒吧是褚思昂朋友开的,在四环开外的老城区,很偏的一地方,说是房租便宜。   陆北柠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这个偏究竟有多偏,直到用手机查了一下占地,才发现这偏得不算一般的厉害……整整32站。   32站啊。   换成裘好都到老家了。   陆北柠默默叹了口气。   所幸她不算太惨,还混到了个座位,只是这一路难免无聊,裘好和褚思昂手头都有事,她又不愿意和人瞎聊,就只能点开消消乐,一边听歌一边玩。   结果一不小心。   玩过头了。   还是前面的司机叫她,告诉她到终点站,她才回过神摘下耳机,然后就发现,自己坐过站了。   ……太蠢了。   怎么可以这么蠢。   蠢到褚思昂像个鸭子似的在电话那头嘎嘎笑她,“我说你什么好呢陆北柠,这么多年的小呆子属性一点儿也没变,不怪简阿姨担心你一个人在外地生活。”   “好烦啊你,能不能闭嘴。”   陆北柠边说边往回走。   不得不说,这地儿实在是太偏太黑了,她没走多久,就发现路灯越来越少,而周边的车辆也少得可怜。   “不行你就打车过来呗。”褚思昂云淡风轻。   “那也得我能打得到啊。”陆北柠走到公交站牌前,没好气地说,“算了,不跟你说了,我等会就到。”   “等你哦。”   说完,褚思昂愉快地挂断电话。   陆北柠倒是可怜兮兮地站在站牌前,傻等着车。   却不想出租和公交都没等到,倒是等来了一个十分奇怪的女人,女人约莫五十岁,穿着老土过时,上来就和她套近乎,“小姑娘,请问一下你知道南城花园怎么走吗?”   陆北柠不太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愣了一下有些生硬地说,“不知道,我不是这片的。”   “哦哦,这样,”女人奇怪地笑了笑,并没有赶紧离开,反倒坐在她旁边的长椅上。   敏锐的防范意识让陆北柠下意识朝左边挪了挪。   那女人再度开口,“不瞒你说姑娘,我是外地人,过来找亲戚的,但是迷路了。”   听到这话,陆北柠心里咯噔一声。   忽然记起网上人口拐卖的新闻,那些人贩子经常装可怜请别人带自己吃饭,这样就方便他们在指定地点实施拐卖。   这么一想,陆北柠情绪顿时有点儿飘。   也管不上这女人对她说什么,站起来转身就走。   那女人见她慌里慌张还叫了她一声。   陆北柠听得头皮发麻,一个字没回,脚步快到近乎跑起来,刚巧这时手机响了,是裘好的微信:【姐妹我到家了,你呢,到酒吧了没】   陆北柠快速回复:【我还没到,迷路了,碰到了个奇怪的女人】   说着,她回头仓促地看了眼。   结果发现那个女人也站了起来,朝她着的方向走。   这一幕直接把陆北柠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脑中过的第一件事就是报警,可又觉得这么短的时间和距离,即便报警也来不及。   而且她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思索之下,她只能不停地加快脚步,大概是老天都想帮她,她突然看到前方不远处,一家还亮着的便利店,而这家,似乎也是这条街上,唯一还开门的地方。   谈不上急中生智。   陆北柠脑子一热,直接冲了进去。   推门进去的一刹那,电子门铃“叮咚”一声,陆北柠还没来得及喘气,就看到老旧的收银台那儿,站着一个身穿宽大白T,正在整理零钱的男生。   便利店明亮的白炽灯下,男生短发清爽,皮肤白如瓷釉,身高颀长挺拔,脖颈连着肩头的弧线利落优美,一张五官分明的脸立体清俊,气质却有些冷清孤桀。   不知为何。   在他幽沉的视线撇过来的一刹那,陆北柠本就紧绷到极致的心弦,蓦地被撩得“嗡”一声。   男生望着眼前面颊绯红发丝凌乱的小姑娘,微微蹙眉,嗓音倦懒磁润,“对不起,店马上要关了。”   闻言,陆北柠还未平息下来的心脏瞬间揪起,一秒提高嗓门,眼神祈求,“可不可以等会儿再关!”   这话略有些唐突。   男生顺钞票的手一顿,清绝的眉眼无波无澜地望着她,仿佛在问为什么。   陆北柠刚要解释,不想门铃就在这时再度响了一声。   一道眼熟的身影被余光捕捉。   血脉登时上涌,陆北柠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耐磨的厚脸皮,不管不顾地绕过那短短一截收银台,在明晃晃的灯光之下,伸出双臂从侧面去拥抱身前的男生。   相碰的一刹那,清新又干净的洗衣粉气息混着晒后阳光的味道钻进鼻腔。   还有混在一起的心跳声。   砰。   砰砰。   与此同时,陆北柠听到自己近乎在颤抖的声音在喊,“总之,你就是不能和我分手!!!!”   话音落下的一瞬。   臂膀里那个温热的躯.体,倏地一僵。 第4章 就抱了我   夏末初秋的夜晚,气温居高不下。   老旧的便利店,棚顶上的风扇吱呀吱呀地转,除此以外,一切都静谧得不像话。   仿佛一个彩色的默片片段。   不知是热的,还是被自己这个大胆举动影响,陆北柠肾上腺素激增,热气从耳垂一度攀爬到后脖颈,掌心更是汗涔涔的。   比起她的紧绷,被紧箍的当事人很快从短暂的惊诧中平息。   或许是察觉到陆北柠的处境,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把人推开,只觉这小姑娘绵软圆润的前身贴他贴得太紧,身上清淡的香水味也让人无端生出一股烦闷。   于此,男生垂下寡淡的目光。   刚要开口,就听进来的老板娘语调八卦的扬声,“哎呦,这哪来的姑娘啊!”   ……哎?   怎么和刚刚那人的声音不一样?   陆北柠缓缓睁眼,做贼似歪头看了眼站在柜台外好奇看着她的中年女人。   也是暗紫色的连衣裙,披肩大波浪,可那张脸却根本不是之前的那个。   陆北柠瞬间傻掉。   女人似笑非笑地摸起柜台上的那包烟,抽出来一根咬在嘴里,含糊地问男生,“阿隐,你对象?”   周隐淡薄的嗓音清澈如水,“可能么。”   语气虽然心平气和,可咬字里那股轻蔑和不屑简直扑面而来。   也正是这三个字,让陆北柠瞬间从懵逼的状态中切回来,像是触电似的瞬间收回手,站直身子且慌乱地往后退两步。   画面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老板娘噗嗤一笑,顺便打量陆北柠,“不是女朋友那就是追求者咯,说吧,这个月第几个了。”   这话明显是对周隐说的。   可视线却一直定格在陆北柠身上。   “不是的,”陆北柠血脉上涌,仓惶否认,“我不是他的追求者。”   说着,她下意识看向周隐,然而对方没有给她任何回应,依旧按部就班地整理着收银台里的零钱,云淡风轻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   盯着他笔直修长的手指,以及手背上富有力量感微突的青筋,陆北柠默默咽了咽口水,复又解释,“我不认识他。”   老板娘半倚在桌面上,吐了口烟,“之前来的别的小姑娘也这么说呢。”   “……”   陆北柠百口莫辩,只能把实情说出来,“真不是,我刚刚在路上碰到坏人,所以躲进来。”   说话间,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周隐一眼,声音低下去,“但他说店马上要关了,我害怕,就……”   “就抱了我。”   平稳有力的四个字。   陆北柠双颊腾地一热。   把最后的几毛钱整理好,放进去,周隐方才抬头,看向老板娘,“今天收的钱都放这儿了。”   老板娘挑挑眉。   周隐把钥匙放在桌上,“时间差不多,我该走了。”   说完这话,他拎起椅子上的灰色双肩包松散地朝宽肩上一挂,看都不看陆北柠,转身就走。   直到关门声响起,陆北柠才回过神,对上老板娘的目光,“你呢?不跟着一块儿?”   陆北柠张了张嘴,“我真——”   “这片儿不太安全,”老板娘无心听她解释,把打火机朝桌上一扔,从她身后绕进收银台,“我要是你,就厚脸皮跟他一块儿走。”   陆北柠:“……”   ……   话虽这么说。   陆北柠是真没有勇气再黏上去,但一个人找酒吧她也是不敢的,就只能趁着店还没完全关门,站在门口给褚思昂打电话。   可那家伙不知道在忙什么,电话怎么打都打不通。   就在这时,街道对面忽地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嗓,“喂。”   带着空腔质感的磁性嗓音在寂静的街道里回荡,陆北柠头皮一紧,刚一抬头,就看到对面站了道颀长孤拔的身影。   男生穿着淡蓝色外套,米白色长裤,左肩背着灰色双肩包,双手抄兜,如沉静的松柏,伫立在街道对面。   是他。   他还没走?   陆北柠满脸狐疑,远远冲他指了指自己。   周隐朝她寡淡地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过来。   陆北柠:“……”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真就听话地过去了。   眼下夜色浓稠。   月光稀薄。   身穿鹅黄色娃娃裙的小姑娘站在高出她一头的男生身前,脸对脸看,这才注意到这男生长得不是一般的帅。   锋利的眉,深邃狭长的眼,饱满适中的卧蚕,陡峭的鼻梁,简直按照黄金比例长,偏偏嘴唇又是偏圆润的厚度,色泽丰盈,看起来让人有点儿想亲……可身上又有种让人不可亵渎的气场。   这种矛盾下滋生出来的吸引力格外勾人。   怪不得老板娘会觉得自己是他的追求者。   这么想着,陆北柠反倒有些羞涩,就连声音也紧绷,“有事吗……”   周隐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去哪儿。”   “……”   “啊?”   望着小姑娘粉绒绒又错愕的脸,周隐蹙了蹙眉,克制着些许不耐,“不是说害怕?”   陆北柠动了动唇。   想解释什么,但又好像没什么可解释的。   只能眨了下眼,老实巴交地说,“胡来。”   “……?”   周隐挑眉看她。   陆北柠立马补充,“‘胡来’酒吧。”   周隐撇开目光,没有回应,隔了两秒,像是了然一般,转身朝右边的街口拐去。   见他走。   陆北柠立刻跟上。   却又在忌惮什么似的,始终隔了两三米远的距离。   她时而望一望周隐的背影,时而发信息骂褚思昂,就这么走了差不多七八分钟,周隐在十字路口停下脚步,倏然扬声,“前面那个拐角,看到了吧。”   陆北柠小跑跟上去,手上的咖喱饭跟着摇,下一秒就在前方不远处看到好几家亮着光的门店,其中最明显的就是一个挂牌“胡来”的地下酒吧。   而此刻,似乎有一些重金属的音乐声从里面传来。   陆北柠眉梢一喜,刚要对旁边人说话,却不想对方压根就没想和她互动,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句“谢谢”卡在喉咙里,还没来得及喊出来,男生清瘦挺拔的身影就已经融入前方漆黑的夜色中。   那感觉。   就像遇到一个会在夜里好心为人指点迷津,却又疏冷不可亲的男妖精。   -   因为这事。   陆北柠一进酒吧就把褚思昂骂了个狗血喷头,要不是他的哥们儿还在,她恨不得把咖喱饭扣他脑袋上。   当然,褚思昂也不是省油的灯,挨完骂琢磨了一下,反过来骂陆北柠。   “你说你蠢就算了,怎么一男的稍微长好看点儿你就跟他走啊?”   “你就没想过他和那个小卖部老板娘还有那个疯女人是一伙儿的?”   “万一这人把你领到小黑屋把你先.奸.后.杀怎么办!”   “你丫就是被你阿姨保护的太好了,没遭受过社会的毒打!”   “谁让你不接电话的!”   陆北柠小脸儿涨红,用吸管儿狠狠戳着杯子里的冰块,“你以为我愿意跟着陌生人走吗。”   事情又绕回原点,褚思昂暴躁地挠了挠他的卡尺脑袋。   偏偏那边的人叫他过去表演,他不耐烦地应了声,回头指着陆北柠凶巴巴地说,“反正今儿晚上,你屁股给我焊死在这凳子上,除了我谁给的东西都不能喝,听到没!”   陆北柠鼓着腮帮子,也学他恶狠狠地喊,“听到了!快滚!”   虽说她这人有时候犯傻,但听话的时候是真听话。   这一晚上还真像褚思昂命令的那样,一刻都没挪过地方,酒也只喝了一杯,还是搀着奶的那种。   等表演结束,陆北柠又跟着褚思昂他们吃了顿小烧烤。   说来也巧,这烧烤小店距离那个小卖部就隔了一条街,陆北柠坐着褚思昂大黑摩托过去的时候,刚巧顺路看到。   当然,店早就关门了。   可陆北柠却记住了那家小卖部的名字——   好运来仓买。   土黄色的五个大字印在红色牌匾上。   简直土掉渣。   和男妖精身上的气质完全不符。   以至于她整个晚上都在琢磨,这么帅且心肠这么好一男的,为什么要跑这地方来打工?这要是出去当个模特什么的,早就赚翻了啊。   似乎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褚思昂给她开了罐椰奶放到她面前,“小丫头片子又在那儿琢磨什么呢。”   陆北柠撇他,小白眼儿都快翻出花来。   褚思昂跟没脾气似的,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说,“刚我给你问了个住在这附近的兄弟,人说拐卖人口的事儿没听过,但这片儿确实有个远近闻名的疯女人,我估计你遇到的就是那个。”   听到这话。   陆北柠吸溜粉丝的动作一顿。   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她今晚这举动岂不是大题小做了。   正想着,褚思昂问她,“这几天啥安排啊,没安排的话哥哥带你玩去。”   回过神来,陆北柠板着小脸,“不去,我要在宿舍学习。”   “学个屁的习。”   褚思昂切一声,“就你。”   陆北柠哼哼。   褚思昂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凑过去,“别告诉我你刚上大学一周就谈恋爱了。”   “我才没有。”   陆北柠不服气,“你以为我是你,猪脑子装的都是吃喝玩乐!再说了,就算我要谈,也不谈我们学校里的,呆头呆脑不说,长得还丑。”   “是是是,我忘了,您是颜控,”褚思昂对她这点很是服气,“一般人可入不了您的眼。”   这话莫名戳到陆北柠的某个小心思上,脑中忽地闪过一道修长清隽的背影。   她单手托腮,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餐盘里的冷肉,小声嘀咕,“那可不一定。”   褚思昂举着酒杯眯着眼,“你说什么?”   陆北柠嗫嚅了下,“我说,我明天要不要过来谢谢今晚那个老板娘。”   这话直接吧褚思昂逗笑,“你有病吧陆北柠,人家不过说了两句话而已,至于你大老远过来道谢?”   “……”   陆北柠嘴巴一瘪。   刚巧这时,裘好发来信息,【我靠姑奶奶,再不回我信息我报警了啊!】   陆北柠眉头一蹙,这才想起来自己把她忘了,于是忙点进去,回复:【抱歉啊好好,我没事】   裘好几乎秒回:【怎么回事啊到底?】   陆北柠言简意赅地把过程告诉了她,顿了顿,她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你说,我明天要不要过来谢谢今晚那个老板娘?】   女生和男生到底不一样。   裘好一下就捉住要点:【你是想谢谢老板娘,还是那位帅哥啊?】   一下被说中心事的陆北柠:“……”   裘好又说:【被你搞得,我现在都好奇那男的到底有多帅】   陆北柠咬唇想了下:【形容不出来,反正就是很帅,不止帅,身材还好,腰特细,有腹肌,气质就是高冷,又拽拽的,让人有点儿不敢靠近】   总的来说,就是满足了她对异性所有美好的幻想。   裘好:【???】   裘好:【这才刚认识多久,身材好你都知道了?】   她当然知道。   因为她抱了他。   抱了足足好几秒!   陆北柠不由自主回忆起她紧抱对方时的感觉,说不上是尴尬还是羞涩,嘴角不可抑制地朝上扬起一点角度。   不过话说回来。   陆北柠神思一顿,下意识坐直身子,看了看自己一马平川的小胸脯。   我靠。   那对方是不是也同样知道她的身材了???? 第5章 没有人帅得过他   这顿烧烤一直吃到后半夜。   过了熄灯时间,褚思昂只能把陆北柠带回自己那儿,离这地儿不远的一个老破小,两室一厅。   到底是打小一个泥巴堆里玩出来的情谊,俩人心思清白得要命,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脸刷牙。   等收拾干净躺到床上,已经过了凌晨一点。   这个时间,陆北柠反而不困了。   脑子里像放了个走马灯,播放的不是那几个男生吹逼的画面,就是灯红酒绿的酒吧,再往前一推……又是那家叫做好运来的小卖部。   明亮的白炽灯,穿着白T的好看男生,还有他那双修长干净,骨节清晰的手,以及……她前胸紧紧贴住他后背时的触感。   想到这些,陆北柠缓慢地眨了眨眼,脑中不可遏制地响起老板娘叫他的那一声阿yin。   几秒后,她翻了个身,把脑袋扎在枕头上,呜嘤一声。   所以他到底叫阿隐。   还是阿银?   ……   翻来覆去了一晚。   第二天睁眼时,已经到了下午。   阳光散漫地钻进来,陆北柠打了个滚,拿起手机就看到褚思昂的信息,这家伙说他去工作室排练了,冰箱里有早餐。   本来还挺感动的,结果爬起来一看,发现所谓的早餐是一根火腿肠加一袋老坛酸菜。   还是袋装的。   “……”   陆北柠嘴角一抽。   就不该对这王八有什么期待。   冰箱门一关,陆北柠揉着脑袋进浴室洗澡,随后又吹干头发,老老实实对着浴室的镜子涂气垫粉,扎丸子头。   整装完毕,她又重新闻了闻身上的衣服。   还好,烟酒烧烤味儿散得差不多。   一切准备就绪。   陆北柠舒了口气,在明亮的灯光下,对着那张软糯又甜美的脸,伸出两根食指,把两边的嘴角往上生硬地戳了戳。   “你好,我叫陆北柠!”   ……不行,太傻了。   “嗨,还记得我吗?”   这也太土了!   “昨天晚上,谢谢你。”   啊啊啊怎么可以这么做作?!   完全不吝惜娇嫩的皮肤,陆北柠使劲儿胡噜着脸,刚巧这时电话响了。   陆北柠满脸挫败地走到客厅,顺手抄起手机一接。   是简惠的电话,“喂柠柠,起床了吗?我给你打了好几遍电话你都没接。”   “……”   女人温柔又嗔怪的嗓音像一道符纸,瞬间将她拉回现实。   想到昨晚那些自己那些大胆行为,陆北柠跟蔫了的小白菜似的,“昨晚上聚餐太晚了,睡到现在才起。”   “你看我一不在你身边,又开始不规律作息。”   “偶尔一次两次可以,多了可不行,这样身体都熬坏了。”   陆北柠抿出浅浅的酒窝,“知道了阿姨。”   “接下来两天打算做点儿什么,还和同学出去玩吗?”   “不一定,可能在宿舍待着。”   “待着也挺好,多看看书,背背单词。”   陆北柠怏怏垂下眼,“知道了阿姨。”   似乎听出她的心不在焉,简惠也不再啰嗦,“行了,我给你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阿姨刚给你卡里存了两千块钱,想吃什么就去买。”   听到这话,陆北柠怔住。   不过不是因为突然收到了两千块钱,而是那句,想吃什么就去买。   所以,她到底在忐忑什么?   人家是开小卖部的,买不就完了?!   ……   有了这个想法,陆北柠顿时把心咽回肚子里,整个人打了鸡血一样鲜活起来。   不过想归想,等真正行动起来,她发现自己还是有点儿怂……   老城区又老又破,人烟稀少,陆北柠按照地图指示七拐八拐,来到那家营了业的小卖部门口。   不知为何。   她看着那个牌匾,忽然觉得不那么土了,甚至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只是想到她琢磨一晚上的人就在里面,身心还是不可控制地身紧绷。   但来都来了。   没有退缩的道理。   陆北柠深吸一口气,勇敢地推门进去。   却不想映入眼帘的,是与她预想中完全不同的画面,因为此刻站在那儿的,不是昨天的人,而是一个子不高,长相平平,戴着眼睛的女生。   ……女生?   陆北柠傻站在门口,神色碎出一片裂纹。   里头刚好走出一个打着哈欠走路摇曳生姿的女人,看到她,哎一声,“这不是昨天那小姑娘吗。”   没想到还能见到老板娘,陆北柠也很意外地张了张嘴,“你记得我?”   “记得啊,”女人走过来,靠在收银台前,“怎么不记得。”   鹅黄色的娃娃裙,一张粉团团的小脸跟电视里的人似的。   最主要的是,她那昭然若揭的小表情。   但凡有点儿心思都写在脸上,有趣得紧。   女人摸出一根烟咬在嘴里,点上,“你家住这儿?”   茫然的心情被她的出现稍稍遣散,陆北柠收敛心神,老实巴交地摇头,“不在。”   女人吐了口烟,“那你来这儿干嘛?”   这一问,陆北柠又心虚了,她四处张望了下,慢吞吞地说,“我来你家买东西。”   说完,她就真直走到货架子中间,开始瞎买。   女人架着手臂慢吞吞地抽烟,也不说话,看着她选。   等了几分钟,陆北柠选了一大堆零食放在收银台上,收银员一个个扫码。   女人把烟蒂按在烟灰缸里,“买这么多能吃完?”   陆北柠眼神有点儿晃,像是在四处找寻目标似的,又不太敢太明目张胆,“吃不完就给舍友分掉呗。”   女人眉梢一扬,“高中生?”   “……我上大学了。”   “大学生,”女人啧啧称奇,“还真看不出来。”   陆北柠尴尬地抿嘴,心里的忐忑翻了翻儿了似的,那句话也在喉咙里来回折腾,却始终不敢说出来。   偏偏这时女人忽地一笑,语调促狭,“别找了,他不在这儿。”   “……”   陆北柠脸嗖地红了。   眼睁睁看着女人从收银台上扯了张纸,在上面写了串号码,“阿隐昨天是过来帮忙的。”   窘迫一秒变成惊异,陆北柠顿了几秒,问,“他叫阿隐?”   “周隐,周瑜的周,隐藏的隐,”女人意味深长,“多了我也不方便说,你要是感兴趣,自己去问。”   说完,她把号码拍在桌上,转身进了里屋。   那见怪不怪的模样,仿佛陆北柠这样的,她已经见了很多次。   -   那天下午,陆北柠到底还是硬着头皮,把那张写着周隐手机号的纸条揣进了小挎包。   而鼓起勇气发信息,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   那个晚上下了一场雨,陆北柠坐图书馆,心不在焉地翻着严歌苓的《霜降》,一边时不时地看手机。   可直到图书馆关闭,那个叫周隐的人,都没回复她的消息。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毕竟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主动却被无视,怎么想都挺丢脸的。   她也不敢去猜周隐怎么看待自己,只能怂怂地默认了这个委婉的拒绝,且把这件事当成她十八岁后的第一个秘密,藏在心里。   随后,为期两周的军训来临,她短暂的伤春悲秋还没结束,酷暑和疲累的双重折磨就接踵而来。   陆北柠活活熬掉了五斤肉,原本破壳鸡蛋似的皮肤也被晒黑了一点。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她在系里的知名度,虽然她所在的文学院女生居多,但对于整个北浔科技大学,女生的资源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少,更别说美女了。   所以陆北柠刚结束军训,就被学生会的礼仪队强行收编。   这事儿把其他跃跃欲试的女生羡慕坏了,毕竟是礼仪队,隶属学生会可以加学分,平时工作光鲜亮丽又不累。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谁都知道礼仪队的老师是个颜控,能被她选进去的,也基本上是学校十大美女候选人了。   光是这个名号,就够让人振奋。   陆北柠对此倒是没什么看法,她只希望礼仪的事情不要太多,不要耽误她这个睡王在宿舍睡觉。   然而好的不灵坏的灵。   她刚进礼仪队不到一周,就被告知要参加十月一的全市大学生跆拳道联赛,作为举办方,学校需要负责颁奖的礼仪队,刚好就选中了没什么事的陆北柠。   计划去温泉山的旅行因此泡汤,陆北柠郁闷了好半天,裘好出言安慰,“哎没事啊,大不了我们过阵子再去。”   顿了顿,她又挤眉弄眼地说,“听说练跆拳道的帅哥特别多,你正好去物色物色。”   不知为何。   陆北柠忽然就想起近一个月之前,在小卖部见到那个人。   要说帅。   应该没有人帅得过他吧。   不过再帅又怎样。   又不关她的事。   陆北柠咽下心中郁气,就这么硬着头皮跟着学姐们学了几天礼仪,而后在十月一清早,按部就班去校门口等其他的礼仪部学姐和学校的大巴车。   大概是她下来的太早,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空气中泛着少见的湿冷。   不到七点的时间,校门口没什么人,只有她被意外低的温度冻得直往宽大的毛衣外套里缩。   没一会儿实在受不了,只能钻进附近的便利店。   这个点儿,热豆浆和玉米刚煮上,陆北柠付了钱站在收银台前等着,就在这时,电子门铃叮咚一响,随着玻璃门推开,一股脑儿地进来了三四个人。   他们穿着同样黑色长款运动风衣,个子很高,嗓门嘈杂,明显都是男生。   突然的压迫感让陆北柠下意识往里退了两步,余光刚朝这些人撇去,倏忽的一瞬间,一道颀长疏冷的身影走近。   下一秒,沉润如泉的嗓音在她耳畔毫无预兆地荡开——   “两包炫赫门,一瓶水,谢谢。”   底蕴十足的嗓音。   让周遭一切仿佛着了魔般静谧下来。   陆北柠神思恍惚了两秒,心跳犹如踩空般,不可置信地朝旁边望去。   依旧是明晰清绝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如纂刻般利落的下颌线,以及弧度柔和,让人想要亵渎的唇,却又多了一分少年人的禁欲。   似乎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那人稍迟了半秒也侧过眸来。   视线相接的一瞬。   陆北柠心口如灌满了惊涛骇浪,遽然翻江倒海。   是周隐。 第6章 给我上去问清楚   没错,是他。   可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心底蹦出这两道声音,陆北柠呼吸一紧,思维还没来得及运转,就被老板的一句“给”打断。   周隐顺势移开无波无澜的目光,接过老板递来的两包烟和水,抬手的瞬间,裹挟一缕冷香。   陆北柠这才想起自己脸上戴了个口罩。   是早上简惠说这边空气不好,让她戴口罩注意一点,没想到……   陆北柠急忙把口罩摘下来,然而卡在喉咙里的字眼还没来得及吐,周隐就拎着塑料袋转身走了。   清瘦挺拔的身影融入几个男生之中,像被一座座山挡住,视线全然无法穿透。   “……”   陆北柠驻足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几个人出去,白嫩的小脸写满复杂的情绪。   既失望又高兴。   失望的是,对方全然没认出自己。   高兴的是,她居然在学校门口遇到了他,而他身上的外套,似乎是北科大跆拳道社的专用定制款。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由此推论——   周隐很可能是北科大的学生?   ……   抱着这个疑问。   陆北柠很快冲出便利店,果不其然,那几个人没走远,正站在不远处的路口,其中个子最高的就是周隐。   他单手插袋,另一修长的手夹着细烟,听着那几个人说话的同时,漫不经心地抽上两口。   相比那天的清隽少年气,这一刻的他看起来分外的倦懒拿人,有种冷寂般的性感。   也不知是谁跟他说了句。   周隐视线一顿,朝陆北柠的方向望来。   冷冷淡淡的,叙着渺远的清霜。   看得陆北柠心口蓦地一窒,慌不择路地把口罩又糊到脸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朝旁边看去。   就这么过了两三秒,陆北柠才再度鼓起勇气朝那边看了一眼。   那几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笑得格外欢快,而周隐却始终平淡着脸色,除了嘴角寡淡的弧度,没有任何只言片语。   仿佛刚刚那一眼,只是陆北柠的幻觉。   后来不久,人员到齐,陆北柠跟着礼仪队的学姐们上了专属的大巴车。   七八个人热热闹闹的,还没坐稳就像春游似的叽叽喳喳,陆北柠和她们不太熟,也无心参与,便找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坐下。   前往市体育馆的路上,陆北柠头靠车窗,满脑子想的都是早上那几分钟的事。   她一时口快,把这件事告诉了刚醒的裘好。   裘好性子比她激进几分,听完前因后果,简直恨铁不成钢——   【原来你拿到他号码了啊】   【发信息不回也确实有点儿伤自尊哈】   【不过陆北柠,你特喵的可太怂了,人都见到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你想想你当初抱他的猛劲儿,给我上去问清楚啊!】   陆北柠头撞玻璃:【问什么啊,难道问他你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再说,我上次那么猛,纯粹事出有因,现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那么多男的盯着,我陆北柠也是要脸的。】   裘好:【哇,原来您陆北柠也是要脸的啊!】   “……”   陆北柠愤愤磨牙,觉得跟她说还不如顺风放个屁痛快。   刚巧负责妆面的学姐叫她,“陆北柠?过来化妆了。”   鉴于大家手法不一,每次礼仪部有活动都是专门人化妆,也就是这位大三的学姐秦悦,陆北柠和她最熟,被她一叫,就乖乖应声过去。   这会儿已经有两三个人化完了。   没化妆的那几个要么在吃早餐,要么在塞着耳机补觉。   陆北柠老老实实坐在秦悦对面,发自内心地感叹秦悦的技术,这路途虽然坦荡,但也不至于完全平稳,她却能如履平地般稳得一逼,画眼线什么的完全不抖。   “嗨,这算什么,化多了就熟了呗,”秦悦被她三言两语哄得舒心,“但说实话,也就你觉得我技术好。”   她压低声音,表情眉飞色舞又不满,“刚那几个姑奶奶都不知道有多挑剔,一会儿说我假睫毛贴歪了,一会儿说我眉毛化浓了。”   这事儿也不怪秦悦。   礼仪队都是各系的美女,心比天高,还都会打扮,自然不像陆北柠这个刚从高中校园走出来的小毛孩好说话。   秦悦心里净是怨气,忍不住多碎碎念了几句,“说来说去,不还是因为跆拳道社的那几个帅哥,一个个铆足了心思打扮。”   陆北柠正被她按着头画眉毛,闻言掀起眼皮,“你是说周隐?”   到底是小姑娘,满眼的天真和好奇,让人一下就看出端倪。   秦悦瞥了她一眼,“他?”   陆北柠神经倏地紧绷。   秦悦老道一笑,有些阴阳怪气,“那几个女的也配。”   陆北柠:“……”   眉毛画完,轮到眼睛,她不得不闭着眼和秦悦聊天,但也因此少了一丝忐忑,“所以这个周隐学长,是咱们学校很厉害的人物?”   “那当然了,”秦悦语气并不像刚刚那样轻蔑,“不夸张的话,算是我们北科大之光吧,听说人以前还是清北的苗子,后来因为家里的事,才来这所985的。”   似乎察觉到陆北柠对他感兴趣,秦悦索性敞开话夹子。   “刚来第一年就拿了全额奖学金,后来两年也一直被系里的教授重点培养,咱们学校喜欢他的人也特多,你随便在咱们学校表白墙上一搜,隔三差五就能出来一条。”   说到这时,陆北柠的两只眼影都已经铺完了,她睁开玻璃珠似的眼睛看着秦悦,发现她嘴角又浮现出刚刚那抹轻蔑的笑。   “不过再表白也没用。”   “……”   不知为何。   陆北柠这次没敢再问下去。   但她心里终归是高兴的。   因为周隐,又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   又因为见到了更真实的他,陆北柠一下就理解了他为什么不回自己消息。   毕竟是那样的万丈光芒,又不可亵渎的人。   怎么会那么轻易回消息呢。   -   一个小时后。   作为东道主的北科大的队伍率先到达体育馆,随后不同颜色印着不同校徽的车辆驶入户外停车场,不多时,这场一年一度的大学生跆拳道联赛就此展开。   让陆北柠有些意外的是,她并没有跟着队伍换上统一的旗袍,而是被领队的学姐安排成替补。   美其名曰替补,说白了也就是个打杂的,哪里需要哪里搬。   秦悦知道这事儿后,直替她翻白眼,“狗屁,还不是看你好看,怕你出风头回头抢了她位置。”   陆北柠正弓着腰趴在桌上记录人员名单,听到这话笔尖顿了顿,但也没说什么。   倒不是她性子温吞。   而是她心里始终惦记着那个人。   或许不去做什么招蜂引蝶的礼仪小姐也挺好,至少她可以在忙里偷闲的时候,在比赛场内偷看一下周隐。   就比如接近中午的时候,她被管事儿的学长安排出去给比赛的运动员买水,她拎着两兜子饮料上来给大家匆匆分了,回头就看到一楼的竞技区,站着一个身姿高拔又清隽的身影。   周隐脱掉了那件黑色外套,白衬衣束在黑裤里,勾勒出精瘦的腰线,一双板正干净的道鞋,头发利落有型,趁得他的五官更为立体英俊。   是标准的肩宽窄腰笔直长腿,堪比黄金比例的男模身材。   一出现就成了全场焦点。   看得陆北柠小心脏砰砰直跳。   她也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周隐不是来代表学校比赛的,而是出任裁判。   说他大一的时候,就已经黑带三段了。   黑带三段啊。   陆北柠趴在白色栏杆上,看着那个在裁判位飒飒生风,让人心驰神往的身影,默默地想,那得多厉害?   这样间歇性的忙里偷闲持续到下午五点半,这场热闹又鲜活的跆拳道联赛的第一天宣布结束。   大概是因为都是年轻人,台下的学生并没有着急离开,男男女女嬉笑着聚在一堆,互相交换联系方式,其中礼仪队里的那几个姑娘被要的次数最多,嘴角都快裂到后脑勺了。   陆北柠倒不羡慕,只是在收拾看台上的衣服时,忍不住朝下面看,却始终没有看到周隐的身影。   等她拎着大家的东西回到大巴车上,才听别的女生打电话说了句,“你说周隐啊,他不跟着我们车回来的。”   “……”   陆北柠插耳机的手一顿,视线顺着声音朝斜前方的女生看去。   女生盘着礼仪队的标准头,身上的旗袍还未脱下,声音清脆,“照片?我忙得要死,哪有时间帮你拍照片。”   “回头你去我们学校表白墙找找,说不定有。”   “活该,谁让你非要今天出去玩的。”   “要是大家都知道他今天会过来当裁判,我估计这小破体育场,早就人满为患了。”   “你也知道他来无影无踪的,我怎么帮你。”   说到这。   秦悦刚好上来。   见陆北柠怔怔然的样子,拍了下她的肩膀,“嗨,小朋友,发什么呆呢。”   陆北柠像是找到最后一根稻草,脱口而出,“学姐,你来的路上看到周隐学长了吗?”   她的音量未经控制。   连前面打电话的女生都听到,忍不住朝她错愕地看来。   陆北柠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目光地看着秦悦,剔透的黑眸里,是纯粹的无助和焦灼。   秦悦手足无措地抓了下头发,“啊这,好像还在体育馆呢吧,我也不太确定……”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   陆北柠就像一阵风似的急匆匆下了车。   事后,陆北柠无数次回想过那天可笑又执着的自己,甚至也在反复质问,如果那天她没有从大巴车上跑回去,也没有刚好见到出来的周隐,那么后来或喜或悲,或嗔或痴,一切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但可惜,生活没有如果。   宿命这种东西就是这样不可违抗与捉摸。   于是,在那个夕阳坠地,漫天绯色晚霞的傍晚,陆北柠在体育馆门口,迎面遇到了和体育老师一起出来的周隐。   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他步履绰约,意气风发,说话间唇角挂着轻描淡写的笑,发音醇润又字正腔圆。   陆北柠心脏刹时如擂鼓,大脑却像被另一个灵魂支配,不由自主地朝他们走去。   大约两米的地方。   她停下。   有风拂过,吹起额前和头顶不听话的碎发,让她圆润的脑壳看起来毛茸茸的。   率先注意到她的是领队的体育老师,男人略纳闷儿地看着她,“这不小陆吗,你怎么不上车又回来了?”   闻言,周隐漫不经心的目光顺势撇来。   却发现,眼前穿着米色公主衬衣,黑色一步裙,长发被吹乱的小姑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那双莹亮乌黑的眼底,盛着呼之欲出,又极力克制的渴望与期待。   陆北柠没回答那个老师的话。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周隐身上。   就这样对视两秒。   陆北柠拢起拳头,豁出这个年纪所有的勇气,稚嫩绵糯声音一字一顿地抛向他——   “所以,你真不记得我了吗?” 第7章 便利店抱我那个   这几个字像是掺了水的冰块,顺着耳膜钻进脑子咕咚咕咚落下。   未等周隐反应。   旁边的男老师眉梢率先一提,满脸写着“这什么情况”。   陆北柠被他看得神情窘迫,却没有退缩,眼神毫无保留地落在当事人脸上,颇有种“我今天就在这跟你耗到底”的架势。   就是这种又怂又莽的劲儿,让周隐脑中弧光一闪,隐约想起了差不多一个月之前,他好像的确见过这张粉绒绒又赤诚的脸。   在灯如白昼的小卖部里。   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急匆匆冲进来问他可不可以不要关店。   眼神里蕴含着让人想要捣毁的纯粹。   莽撞又天真。   是那种在人群中很少见又惹人怜爱的气质,以至于对人过目即忘的周隐,还能在脑海中搜寻出有关她的碎片。   默了两秒,周隐淡声开腔,“是你。”   听到这个回答,陆北柠原本即将黯淡下去的眼神瞬间被加了把火,嘴角不可控地上扬,“你想起来了?”   小表情丰富得跟晴雨表似的。   周隐唇畔淡勾,懒懒应声,“嗯,便利店抱我那个。”   还是那样清润的嗓音,此刻却多了一丝昭然的逗弄。   陆北柠哽住。   脸颊猝不及防地一热。   起伏的心潮瞬间像被晃荡冒泡的可乐一样汩汩上涌,还没想好怎么接下去,旁边的体育老师却待不住了。   “那个小周啊,”老师脸上挂着蔼笑,咬字却是尴尬的,“我这边还有事,你和小陆先聊,社团后面的事,我回头单独找你。”   明摆着一副坚决不做灯泡的模样。   陆北柠面色羞赧,细白的指头搅在一块儿。   明明尴尬着,却还是不由猜测,像她这样横冲直撞迎上来找周隐的女生,会不会多到数不胜数。   正想着,周隐淡应了声。   两人简单交代了两句,老师离开,他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陆北柠身上。   这下,体育馆门口就只剩他们两个,气氛说不出的玄妙。   周隐抄着口袋,偏头打量着她,一抹夕阳光辉落在他的乌发上,声音平和动听,“所以小同学,找我什么事?”   有什么事?   陆北柠被他问住了。   认真想了想,她有些生涩地问,“一定要有事,才可以找你么……”   这话听着平常,却暧昧无限。   果不其然,那张比记忆中生动许多的俊脸,挑起一抹意味了然。   “不、不是,”陆北柠怂劲儿上来,赶忙否认,“我的意思是说,我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过来问你,你记不记得我。”   周隐淡然挑眉,“然后?”   陆北柠抿了下唇,“然后谢谢你。”   “谢我什么。”   周隐嗤然一笑,“谢我那天晚上带你找酒吧?”   话都让他说了,陆北柠只好点头。   又乖又呆的。   大概是第一次见这种类型的小姑娘,周隐闷出一声笑,尖锐清晰的喉结随着说话涌动,“不至于。”   轻飘飘的几个字,落在心坎上,惹得人发痒。   很怕话题就此结束,陆北柠咽了咽嗓,又补了句,“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   “嗯?”   陆北柠由下至上抬眸看他,神态怯生生的,却又透着一股有别于之前的灵动,“我去那家便利店找过你,你不在,老板娘给了我你的号码。”   周隐司空见惯地嗯了声。   “老板娘说你是过去帮忙的。”   那点儿胆寒在最后关头烟消云散,陆北柠索性豁出去,“怕找不到你,所以我给你发了条信息,但你没回。”   “……”   “你为什么不回?”   弄了半天,原来重点在这儿。   周隐露出一抹无奈的轻笑,就这不咸不淡的一声,让陆北柠有点儿汗毛耸立。   好像一瞬间,她就成了那种不知自己几斤几两横冲莽撞的花痴。   好吧。   可能确实是这样。   陆北柠恍惚地眨了下眼,下意识往后收了收脚,有种想要撤退逃跑的姿态,然而“关键按钮”还没触发,周隐就抢在她前头开口,“我不看短信。”   “……”   陆北柠抬头,又恢复之前那种小呆子的表情。   周隐居高临下,清澈的眼底倒映着她单薄的小身影,“可能当做垃圾信息过滤掉了。”   言外之意就是,并非不想回。   而是没看到。   脑中反刍出这个答案,陆北柠不自觉地点了下头,那颗忐忑悬浮的心脏,也像是找回了安全感,渐渐归位。   又有点儿说不出来的高兴。   “这下问完了?”   周隐的声音把陆北柠拉回神。   陆北柠恍然,点了下头,“问完了。”   说着,她自动侧开身,摆出一副让路的姿态,葡萄粒似的眼睛却滴溜溜地看着周隐,舍不得从他那张漂亮的脸上移开。   这举动惹得周隐既无奈又想笑。   倒也配合着她径直朝前走了几步,跟着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长腿一顿,侧过身来,“叫什么名字。”   “……”   陆北柠有些没反应过来地指了指自己。   “就你,”周隐说,“好歹见了两次。”   “三次,”陆北柠脑子缺弦儿似的纠正他,“今天早上还见了一次。”   周隐眉头一挑,“不说我可走了。”   慢半拍的神经啪一下甩脸上,陆北柠立刻抬高嗓音,“我叫陆北柠!”   “耳刀陆,北方的北,柠檬的柠。”   说完,陆北柠下意识背起双手,肩膀窄窄的,模样就像一个认真答题后等待老师夸奖的小学生。   周隐垂着眼帘看她,浓黑的眼底情绪不辨。   默了两秒,他扬起一边嘴角,“行,我记住了。”   这一声清清淡淡。   也不知是敷衍还是真的记住了。   却一直停留在十八岁的陆北柠,纯净又澄澈的内心。   -   那天晚上北科大代表队集体吃了顿饭,热热闹闹的二十几个人,把烤肉店闹翻了天。   所有人都在,唯独没有周隐。   饭局结束,大家又转场去唱歌。   陆北柠酒劲儿上头,被拱着上去唱了一首,下面喝得满脸通红的学长们一个个兴奋得嗷嗷叫。   陆北柠灿烂而害羞地笑,像一颗微醺的水蜜桃,惹得好几个男生主动过去加微信。   到最后申请都申请了,陆北柠却一个没给通过。   不是故意的,是她忘了。   因为她这一整晚,脑子里都被周隐的身影灌满,他抽烟的,他说话的,他对她笑的,像着了魔一般循环往复。   以至于身边的任何异性在她这里都失去了色彩。   当然最主要的是,陆北柠觉得自己这次的表现不够好,不够大方,也不够淡定,她想,等明天再见时,她一定一定要表现得更好些。   或许她还可以主动一点,给他送瓶水送点吃的什么的。   然而想归想。   接下来的两天,周隐并没有出现,更别说碰面了。   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现实让陆北柠整两天都被失望的心情控制着,一打听才知道,他只答应过来帮忙一天。   “好歹大三了,学业很忙的。”   最后一天比赛结束,大巴车回学校的路上,秦悦咬着苹果一边扒拉着手机,含糊不清地说,“要不是看张老师面子,他这一天估计都不会来。”   这话是回答前座女生的。   陆北柠叼着酸奶,刚好听了一耳朵。   “我说呢,”女生涂着厚粉的下巴垫在靠背上,表情悻悻,“早知道第一天我就主动找他要联系方式了。”   “要也没用。”   秦悦头都不抬,“要了不一定给,给也不一定搭理你。”   女生瞬间不乐意了,“你怎么就知道。”   秦悦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样,“我和他做了三年同系同学,你说我知不知道。”   “……”   女生小白眼不服气地一翻,扭过头去。   话题就此终结。   陆北柠吸掉最后一点酸奶,心不在焉地捏了捏空瘪的酸奶盒子。   秦悦冷不丁看她,“对了,还没问你呢,那天找着了?”   她没说“周隐”,也没说“他”,像是在故意帮她掩饰什么似的。   陆北柠:“……”   感觉她的一双眼睛就像两个镭射灯,照得她心里发慌。   下意识撒谎,“没找到。”   秦悦见怪不怪地点头,继续扒拉着微博,又问,“你跟他认识?”   陆北柠从背包里慢吞吞地摸出一包薯片,犹犹豫豫地回答,“不认识。”   “不认识你找他?”   “是领队的老师,让我给他送个东西。”   她理直气壮地撒谎。   秦悦扫了她两眼,倒也信了。   陆北柠轻喘一口气,撕开薯片包装袋,抿了抿唇,朝她递过去,“学姐,你什么专业的啊。”   “软件工程,”秦悦自然地抓了一片塞进嘴里,礼尚往来地问她,“你呢?”   “新闻传播。”   陆北柠老实巴交的。   秦悦上下看了她一眼,“那你们在老校区啊。”   陆北柠微微扬眉:“你们在新校区?”   “对啊,新校区那边设备什么的都齐全,我们是第一批搬过去的,”想了想,秦悦又说,“不过你们以后上课,应该也有来新校区的机会,到时候告诉我,我带你多逛逛。”   陆北柠安静下来。   默了默,她说好。   -   随着跆拳道比赛的结束。   入秋的十月拉开序幕。   陆北柠在宿舍短暂地懒了两天,被裘好和另外一个叫乔翘的舍友拉着出去玩了一趟。   转而假期结束。   大一生活正式宣布开启。   事实证明,秦悦说得没错,陆北柠所在的专业课基本都在老校区上,相反,周隐所在的IT专业,全都活动在新校区。   两个校区距离虽然不算远。   但偶遇的几率也几乎为零,更别说周隐这种神出鬼没的类型。   换而言之,就是陆北柠白高兴了一场,她并没有和周隐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交集。   裘好知道这事儿后给她出主意,“那不然你再给他发条信息,联络一下感情?”   陆北柠咬着烤肠眼神往上飘,“你这话说得完全没有实践意义,要是发短信管用他之前就搭理我了。”   而且最主要的是,她不想再被无视一次。   她也要脸!!!   “说来说去还不都怪你自己,”裘好啧一声,“当初那么好的机会你都不和他面对面加个微信,现在呢,傻了吧。”   那会儿陆北柠实在紧张,她这人一紧张脑子就乱,结果就是关于周隐的信息她什么都没问,最后还是在秦悦嘴里套的,才知道他什么专业,其余的,一概不知。   所以裘好说得对,确实怪她自己。   正懊悔着,乔翘和第四个舍友孟芷音回来了。   一进门,乔翘就用嘹亮的嗓音兴奋地播报,“筒子们,政教楼下社团开始招新啦!”   裘好吸溜着面条抬头,“社团招新?”   “对啊,”乔翘拧开水杯,“还有跳蚤市场,一共摆了五六排,巨热闹,我刚和孟芷音逛了逛,随手报了两个。”   说到这,孟芷音轻哼了声,慢条斯语的,“别提了,我加完动漫社都后悔了,那几个学长都跟神经病似的,上来就加我微信。”   几个人中,孟芷音是最矫情的,在宿舍抱怨的最多的也就是来自异性方面的困扰,偏偏长相一般般,全靠整套化妆打扮撑场面。   每次听她吹逼裘好都忍不住翻白眼。   懒得搭理她,裘好问乔翘,“你报了什么?”   乔翘一头短发,性格比较假小子,“我报了个跆拳道。”   她灌了口水,又说,“你们都不知道这社团有多火,我排了好半天的队才报上,也不懂为啥,那群女的跟疯了似的。”   “当然是因为有帅哥学长啦,”孟芷音补着唇釉,娇滴滴地说,“不然在新校区的社团,谁会过去。”   听到这话。   陆北柠下意识坐直身子,转过椅子,“新校区?”   “对啊,唯一一个活动在新校区的,奇葩不,”乔翘简直有问必答。   “要不是打着帅哥学长的名号,谁过去啊,笑死,”孟芷音轻笑接话,“搞得我都好奇这帅哥学长到底长什么样了。”   顿了顿,她又说,“听说好像叫周隐,你们见过吗?”   话音落下的一瞬。   陆北柠:“……………………”   像是被一巴掌抽醒似的恍然,她一秒对上裘好同样震惊的眼神。   到底是好姐妹,未等她反应,裘好抢先开口,“你确定?!!” 第8章 不准办公室恋情   “这事儿有什么确不确定,想知道自己下楼去看呗。”   孟芷音透过镜子阴阳怪气地看了眼裘好,“怎么,你也对那个学长有意思啊。”   宿舍里数她俩不对盘。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孟芷音在讽刺。   陆北柠不想让姐妹替自己担,刚想说话,不想裘好直一嗓子给她怼了回去,“你怎么什么都好奇。”   “你不好奇,你不好奇你问我们。”   孟芷音白眼儿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裘好被她堵得一口气不上不下,乔翘赶忙出来打圆场,“哎,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吃完了赶紧睡午觉!下午还有两节大课呢。”   孟芷音把镜子“啪”地一放,“我不睡,先走了。”   丢下这话,她拎着新买的fendi小包趾高气昂地拉门离开。   她一走。   宿舍瞬间安静下来。   裘好吹胡子瞪眼,“神经!”   说完就把饭碗朝桌上一放,转身爬到上铺去,刚想躺下,却忽然想到什么,转身朝下   看去,“哎,陆北柠你——”   后面的话没说完,就看见坐在下铺的乔翘仰头看她。   “……陆北柠呢?”   “她刚出去了。”   -   十月的中午,日头依旧晒得人有些燥。   政教楼下,五排展棚中间插满了密集的人流,其中人最多的就是那个处在边缘的橘色小棚子,棚顶上挂着不太考究的红色条幅——“北科技之光,英武跆拳道社”。   中二的一逼。   三五个穿着道服的男生被热情的小学妹围着,忙碌得脸都笑出了褶子。   陆北柠站在两百米开外,突然有些犹豫。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脑子一热,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这么下来了。   然后呢。   该怎么办?   真的跑去学什么跆拳道?   可她连八百米都跑步下来,这也太荒唐了……   正纠结着,身后忽地响起一道掺杂着意外的男嗓,“陆北柠??”   这一声叫得她脖后一紧,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见身穿道服拎着两袋子饮料的张昊走到她跟前,“真的是你啊,你也来报社团?”   男生是参加跆拳道比赛的学长之一,人高马大,长得又喜庆,陆北柠对他印象很深。   大概是心虚,她笑得很潦草,“我来看看热闹。”   “别光看啊,你得参与,”没想到还能见到她,张昊十分热情,“走走走,上我们棚底下坐会儿。”   陆北柠想拒绝,但架不住张昊热情,几次三番的拉扯,她只能跟着过去,然而就莫名其妙被张昊连懵带骗的报了名。   “我跟你说,有哥在,保你在社团混得开,”男生大咧咧地拍胸脯,“以后有什么好事儿哥都叫你。”   能有什么好事。   还不是花钱找罪受。   陆北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过周隐也在这个社团的话……大不了以后训练她偷偷懒?   这么一想,陆北柠松了口气。   临走前,两人加了微信,张昊把她拉近百人大群里,陆北柠一转头就把群屏蔽了。   回到宿舍。   午休时间还没结束,乔翘和裘好都已经睡着了。   怕打扰到她们,陆北柠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手机却忽然震得嗡嗡响,点进去一看,发现是张昊把她拉进了一个不到十人的社团骨干微信群。   张昊@她热情介绍,【之前帮忙的礼仪部小美女,陆北柠同学!从今以后就是我们跆拳道社新成员了,都给我出来欢迎!】   这话像是扔进鱼塘里的鱼饵,瞬间就炸出好几个男生——   【[搓手手/JPG]我们社团来美女了】   【哇,是陆北柠小学妹啊】   【欢迎陆北柠同学!!】   【张昊牛逼啊,礼仪部的都拉来了,今天加鸡腿】   ……   这些人又是彩虹屁又是表情包,把陆北柠弄得尴尬又无语,却又不得不发几个可爱的猫猫头应付。   偏偏张昊还跟着火上浇油。   张昊:【@ZY.以后除了咱隐哥,我们又有新的门面担当了!】   几个男生附和——   【那是啊,等明年把咱学妹摆出来,又可以招到许多新学弟】   【到时候社团kpi是不是又要超额了】   【这么看咱们可以提前庆祝啊】   【去哪儿庆祝?今天整不?】   【整整整整整】   话题转眼就换了一个。   可陆北柠的视线却始终黏在张昊的那句话上——“咱隐哥。”   眼睛一挪,顺势看了眼张昊@的微信名字。   ZY.   ——周隐?   脑中蹦出这个想法,陆北柠心口一窒,然而还没等她找机会确定,这个“ZY.”毫无防备地出现——   ZY.:【刚上任就挪用公款,张昊,你可以】   此话一出。   那几个蹦跶得贼欢的男生如同被掐死了一样,原本疯狂刷新的界面一动不动,如同静止。   屏幕之外,陆北柠傻了又傻。   下一秒。   眼睁睁看着张昊蹦出来发了三张滑跪的表情包,后又大喊:【隐哥我错了!!!!!!!】   张昊:【我不应该不叫上你!!!!!!!】   静默几秒。   ZY.:【滚】   发完这句,周隐再没出现。   群里似乎并不把他这句话当真,继续该聊聊,该闹闹。   唯一不能平复心情的,就只有陆北柠。   她提着一颗紧绷的小心脏,翻来覆去地点周隐的微信。   和想象中一样,他朋友圈的权限是对陌生人关闭的,除了一个纯黑的头像,和一个黄昏天空的朋友圈背景,其余什么信息都看不到。   宛如一个包含万千诱人秘密的潘多拉魔盒。   就这么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陆北柠到底没经住诱惑,咬着唇,点击了“添加到通讯录”。   并在备注那里,大手一挥,十分诚恳地写了句:【周学长你好,我是陆北柠】   往下空了两行,她又恶狠狠地补了两句——   【这次要是还不理我。   我就咬死你!qwq】   做完这一切,陆北柠把手机按在胸口上,抒了一口长长的气。   大概是威胁起作用了,这次对方很快就给了回应。   那是一天后,她和裘好在图书馆自习的晚上,原本安静的手机忽然在桌上震了一下。   这种震动很平常。   也许是信息,也许只是一条无聊的推送。   可那一刻的陆北柠却说不清为什么,整个人像是被抽真空一样,心脏猛然一缩。   或许是期待值拉得太满,以至于她点开来,真的看到周隐好友通过的信息时,一个没控制住,发出了一声既惊喜又压抑的尖叫。   这一嗓子。   在安静到落针可闻的图书管里,瞬间引起前后左右人的注意。   鄙夷眼神像炙烤一样唰唰落在她脸上,陆北柠脸嗖地红了,头低得仿佛要把头扎进书本里。   裘好拧着眉看她,用气音问,“你又发什么神经?”   陆北柠下巴抵着书本,唇角仿佛要飞起来一样,摇着头笑,等她平复好心情,回过神看手机的时候,周隐已经发了一条信息给她。   ZY.:【咬我?】   原本发热的耳根因为这两个字,瞬间红色得如同滴血。   男妖精不愧是男妖精。   陆北柠深吸一口气,屏息了好几秒,才开始慢吞吞地敲字:【还不是怕你又不理人】   信息发过去。   周隐没说话。   陆北柠瘪了瘪嘴,拿起圆珠笔在草稿纸上背了会儿单词。   没几秒,那边却突然来了句:【报跆拳道社干什么】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陆北柠愣了愣,回:【不干什么啊,想报就报】   可能是手头不忙了,周隐回得很快:【不适合你】   “……”   妈的。   陆北柠突然想骂人。   她不服:【别人都能学,为什么到我这里就成了不适合】   ZY.:【是么】   好像回了,又好像没回。   完全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陆北柠怀疑他在忙别的顺手瞎打。   可就算真的是这样,她居然也舍不得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   于是又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背了两个单词,陆北柠垫着一边胳膊,把手指触到输入框上,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你要实在没时间搭理我,就不用回了】   顿了顿,她又发:【这次我不咬你】   那理所当然的小态度。   仿佛周隐真能给她咬似的。   陆北柠抿了抿唇,在心里默默感叹科技的伟大,心说这要是周隐就坐在面前,她还真不敢说这么没有分寸的话。   而此刻,屏幕的另一边。   老校区创业中心A栋13层的某一间办公室,搬家公司刚刚把桌椅办公用品等一系列货物运送好。   不算大的办公区里,办公桌椅七扭八歪地横在那儿,地上还有好几台未拆箱的台式电脑。   周隐一身休闲衬衫,袖口挽着,随意地踢开几个箱子,找了个还算干净的电脑椅坐下。   旁边伸来一只女人的手,朝他嘴边递了颗烟。   顿了下,周隐抬手接过来,咬在嘴里。   女人又递来一只打着火苗的火机,火光映着她年轻娇嫩的面庞,偏欧美猫系的妆容下,是一张标准亚洲人的长相。   这次周隐没躲,就着点上。   线路还没接好,除了外面投射过来的灯光,屋里一片幽暗。   林宝念靠坐在工作台上吞云吐雾,抬眸时,看到靠坐在椅背里侧脸轮廓立体精致的周隐夹着烟,修长的手漫不经心地划着手机。   不知看到什么,若有似无地勾了下唇。   林宝念朝桌上的烟灰缸弹了弹烟灰,语气不咸不淡的,“事先说好,在这边招的人给我过目。”   周隐半张脸隐匿在光影里,衬得他的长眸幽邃,“我什么时候骗过林大小姐。”   说话间,他回了一条信息。   然后抬眸,目光悠长地看着林宝念。   那眼神要笑不笑,桀骜冷静又坦荡,明明不夹杂任何情绪,却总能让被注视的异性心里发痒。   “行。”   林宝念垂眸莞尔,站起身,顺了顺身上五位数的G家套装,“反正你心里有数。”   她把小包往肩膀上一扔,转身朝门口走去,却又忽然停下,“对了,还有另外一条规矩,你应该知道吧。”   周隐缓缓抬头。   林宝念勾唇一笑,“不准办公室恋情。”   说完,也不管周隐脸上什么表情,踩着6cm的高跟鞋摇曳生姿地走了。   倒不愧她早年当红嫩模的名号。   周隐弹了弹烟灰,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刚巧这时,手机再度亮起。   在他那条“刚刚在忙”的回复下,多出了好几条信息。   柠柠哒:【忙什么】   柠柠哒:【不过你这说话不说彻底的方式是真让人抓狂】   柠柠哒:【算了,不跟你说了,我去背单词】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怨气。   活脱脱的娇气包。   正因为娇气,才觉得她不适合学跆拳道。   但这话也没什么说的必要。   毕竟这小丫头又不是真的为了学这玩意。   至于为了什么……   周隐指腹搔了搔额角。   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他有这么多耐心,搭理这样一个明显生活在糖罐子里,不知俗世烦恼的小公主。   大概是之前在体育馆,那张望着自己灿烂又甜美的笑脸虔诚得让人无法拒绝吧。   这么想着,周隐淡扯起唇,也不知道哪来的恶趣味,半逗着她回了一句:【周日社团日,别忘了参加】   柠柠哒:【……】   ZY.:【考你背了几个单词】 第9章 娇气包打算偷懒到什么时候……   天气预报说,周日那天会下雨。   大概是怕第一次社团日叫不来人,张昊提前两天就把这事儿发在了百人大群里。   说是百人,其实都快三百了。   排除还没退群的大二大三学长,剩下的一百多号人,才是大一新生,可怕的是,这百分之七十,都是女生。   一开始确实是因为周隐的名号进来的。   可没过几天,就跟社团里其他男生打得火热。   相比大群,私下的小群就显得安分很多,毕竟只有陆北柠一个女生,且陆北柠一般都在潜水,即便加了微信,她也回得很客气,总能无形中给人一种“我对你没兴趣”的感觉。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知难而退。   然而到了周隐这里。   陆北柠就变成无法克制话痨基因的小喇叭。   自从上次对话结束,她找周隐就变得理直气壮起来,一开始是给他拍自己背单词的草稿纸,汇报背了哪些单词。   但周隐显然没什么兴趣,只回了一个嗯字。   陆北柠只好换个话题,问他为什么去便利店帮忙,和老板娘是什么关系。   打完一大堆,她又觉得有点儿不好,于是撤回。   然而直到熄灯,陆北柠都没等来周隐的一个标点符号。   “他肯定看了,就是不想回。”   裘好和她挤在一张小床里,小声说,“我前男友就是这么对我的。”   陆北柠斜眼看她,“那怎么办?你有办法治他吗?”   “治什么治,都说是前男友了,”裘好往上提了提被子,语气倦怠,“不是我没提醒你啊,陆北柠,这男的你hold不住。”   “长得好看的男人本来就不服管。”   “更别说有这种有脑子的。”   “小心被他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说完这些,裘好彻底闭上眼,没几秒就睡着了。   陆北柠对着黑茫茫的棚顶发一会儿呆,心里五味杂陈。   周隐真有她说得那么可怕?   想来想去她都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没有。   她觉得周隐是好人。   或许是自我说服成功,陆北柠抿了抿唇,终于舍得闭上眼。   然而十八岁的她并不知道,好人,和好的爱人,自古以来就是两种生物。   ……   第二天是周日。   没有课,大家起来得都比平时晚。   除了乔翘。   对于社团日,她很兴奋,起早就在屋里试穿道服,雪白雪白的衣服裤子,腰上扎了个巨菜的小白带。   一百块钱买的。   陆北柠也有。   不过事后张昊把钱退给她了,说是不赚自己人的钱。   这事儿她没跟乔翘说,她也没告诉乔翘自己到底为什么报这个完全不符合她气质的社团,只说家人希望她多锻炼增强体质。   大概是下雨的缘故,真的来参加社团日的新生不多。   乔翘和陆北柠一开始没找对地方,愣是打着伞在新校区绕了两圈,才到训练基地。   这会儿,训练场地里只有十几个人在,红蓝道垫上,大家都穿着雪白的道服,一个个看着倍儿精神地扯皮说笑。   有男有女。   唯独没有周隐。   陆北柠站在门口扫视两三圈儿,没看到有关他一丝一毫的痕迹。   倒是被张昊注意到了。   小姑娘穿着藕粉色的针织套装裙,一双白鞋小短袜,嫩得能掐出水儿。   大高个子呼哧呼哧地朝她跑来,热心地领着她和乔翘去女更衣室。   更衣室太小,乔翘先进去了,陆北柠站在门口问张昊,“就这些人了?”   似乎有些尴尬,张昊搔了搔后脑勺,“是啊,我也以为能更多一些的,不过也情有可原,你看这雨下的,你们来一趟也不方便。”   说话的间隙,陆北柠注意到他身上的腰带,纯色黑带,上面绣着金色的字,和一个在她心里滚瓜烂熟的名字——周隐。   脑中神经一跳,陆北柠指着他的腰带,还没等她开口,张昊就‘噢’了声,“这腰带是隐哥借我的,我的还是红黑,戴上不好看。”   “……”   陆北柠抬头看他,“你戴他的,那他戴什么?”   张昊笑:“他不戴啊,他都不来,戴什么。”   话音落下的瞬间。   陆北柠脸色微妙地僵住。   似乎也觉得这么说不好,张昊赶忙打补丁,“哎,不是说他不来,是今天他有事没法来,以后还是有机会给你们上课的。”   陆北柠神色冥冥,“其他人知道?”   “知道啊。”   张昊理所当然地看着她,“你没看群吗,群里发了通知。”   “……”   怪不得来的人这么少。   陆北柠垂下眼,试图掩饰此刻失望的情绪,刚巧换完衣服的乔翘出来,陆北柠顺势掀开门帘进了更衣室。   小小的四方空间。   她坐在椅子上,没有着急去换道服,而是从包里拿出手机,板着一张脸给周隐发信息。   柠柠哒:【骗子】   似乎觉得不解气,她顿了顿,又发:【大骗子!!!!!!!!】   ……   就这么在更衣室里“抒发”了一通,陆北柠顶着还算能看的脸色出来。   这个时间。   训练也开始了。   十几个人站成两排,前面站着张昊和另外两个做辅助的学长,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鉴于很多人是第一次学跆拳道。   张昊先从跆拳道的起源和基本礼仪讲起,短短的十分钟被他说得有滋有味,特别是前排的那几个女生,各个红光满面的。   就连乔翘也满脸亢奋和投入。   只有陆北柠顶着一张如丧考妣的脸,魂儿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   可能这就叫没事儿闲的找罪受吧……   讲解结束后,开始体能训练。   十几个人分成两组,在道馆内绕圈做不同动作,当陆北柠听说要做什么蛙跳的时候,整个人都崩溃了。   但想不练也没用。   这么多人看着,她总不好特立独行,只能咬着牙尽量糊弄,可就算这样,两三圈下来,她也有些受不住。   注意到她小脸煞白,张昊特意来到她身边给她打气。   搞得大家反倒开始注意她,发出隐隐的,不算有恶意的笑声。   陆北柠脸红到脖子根,推着张昊让他走开,大概是见她真有点儿不开心了,张昊这才依依不舍地跑到队伍前面去。   好在这样磨人的训练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就到了中场休息。   乔翘和陆北柠人手一瓶矿泉水靠在栏杆上,看着陆北柠香汗淋漓受尽折磨的模样,乔翘打趣,“这下你可是锻炼到身体了。”   陆北柠干巴巴地扯着嘴角,心想她从小到达就没一次性运动这么多过。   都怪周隐那个大骗子。   要不是他——   心里正骂着。   几个坐在地上聊天的女生忽然发出一阵低呼,下一秒,不约而同地站起来。   陆北柠被乔翘拍了一下,两人一同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清一色的女生把两个个子高的男生围成一圈,其中一个是张昊,而旁边更高更打眼的那个,穿着深色短外套,浅灰色长裤,双手插袋,身姿清隽又颀长的男生……   陆北柠收拢握着塑料瓶的手指,下意识站直双腿。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   那边听着其他人说话的周隐抬起头,漆深的眸光与她懵懂的视线猝不及防地相接。   雨后初晴的阳光透落在他乌黑的发顶,犹如撒了一层金色的粉。   他是不常笑的。   可这一刻,却浅勾着唇角。   甚至清淡随和的神色中,还裹挟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以及不符合他斯文的散漫痞气。   只是短短的瞬间。   就让陆北柠扑通的心脏狠狠一颤。   ……他居然来了?!   -   事后想来。   陆北柠觉得,那应该是她人生中最难熬的一个下午了。   挥汗如雨的练习场地,她像个傻子一样累的满头大汗,跟着队伍一遍遍地踢靶子,前方不远处的栏杆上,却悠闲靠着那个恶劣的大骗子。   要是他不关注陆北柠也就算了。   偏偏他那双眼睛跟扫射仪似的,每跟张昊说几句话,就朝陆北柠这边若有似无地看。   看就看。   他偏偏仗着自己那张惑乱众生的脸,意味深长似笑非笑。   搞得陆北柠都有点儿神经,不是怀疑自己腰带没系好,就担心大V领让自己走光,根本没心思往下练。   相比她,别的女生练的那叫一个激情澎湃,有几次陆北柠都怕她们把脚甩自己脸上。   后悔了。   是真的后悔。   权衡再三。   陆北柠非常鸡贼地在距离下课还有几分钟之前,找了个借口离开场地,回到女更衣室猫着。   仅仅几步的距离。   踢把子的声音和说话声交织在一起,陆北柠靠在椅背上喝了几口水,心情勉强平复下来。   她没打算回去。   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   与她想象中一样,屏幕上挂着一堆信息。   陆北柠压抑着砰砰的心跳,咬唇点进去,果然看到列表里被她设为置顶的ZY.头上挂着明显的小红点——   ZY.:【骗子?】   ZY.:【我骗你什么了】   再往下,是二十分钟前,他又发过来的一条:【我人都来了,哪里骗你?】   “……”   陆北柠深吸一口气。   服了。   她真是服了。   正琢磨着怎么给自己挽尊呢。   门外忽然响起张昊宣布集合的声音,陆北柠思路被打断,掀开帘子,探着半个小脑袋朝外面偷偷看去,只见那些人再度站成两排,张昊站在中间位置,而他斜后方不远处,周隐一只胳膊悠然搭在栏杆上,另一只拿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垂头摆弄着。   也不知道在给哪个妹妹发信息。   陆北柠听见自己鼻尖溢出一声轻哼。   下一刻,大家跟着张昊一起宣读跆拳道精神,“知礼仪,明廉耻,能克己,会忍耐,百折不屈”。   而后是众人齐齐拍掌的声音。   九十度鞠躬。   张昊嘹亮一喊,“下课!”   随着这一嗓子,社团的第一节 跆拳道课正式结束,成员们四散开来,陆北柠也跟着如释重负。   不想就在这时,手机叮咚一响,她低头一看——   ZY.:【娇气包打算偷懒到什么时候】   陆北柠:……   ZY.:【出来】 第10章 趴在你耳朵上说   被他这么一叫。   陆北柠小心脏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不过她什么时候成娇气包了,她才不娇气。   陆北柠一边在心里无声抗议,一边快速把衣服穿好,又对着试衣间里简陋的方块镜子,重新扎了一个马尾辫。   很快,镜子里粉团团的小姑娘就变成干净利索的模样。   陆北柠重拾自信,没几秒,女生们陆陆续续地进来。   小小的更衣间顿时人满为患。   为了给她们腾位置,陆北柠拎着东西先出去,却在门口碰到了乔翘,乔翘拦住她,“哎,陆北柠,你在这啊,我还找你呢。”   陆北柠愣了一下。   乔翘问她:“你好点儿没?”   陆北柠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乔翘身后从暗处走来两道高大的身影,其中走在前头的张昊,他打趣儿似的说,“她这哪儿是不舒服啊,摆明着偷懒呢。”   乔翘转过头去,脸上顿时浮出笑,“学长。”   陆北柠的注意力却全然集中在张昊身后,那道隽拔颀长的身影上。   周隐实在太高了。   高到他站在这窄小的走廊,都要微微驼着背,倒也没再往前走,就这么斜斜靠在光滑的墙面上,手上夹着一根细烟。   暖黄色的一点光,白雾袅袅,烟味不呛,带着巧克力的甜香。   周隐没注意他们这边,敛着下颌回信息,疏离的脸上的看不出任何流动的情绪。   而就在刚刚,他还叫陆北柠娇气包,让她出来。   这会儿却又像完全不在意了。   陆北柠心思飘忽又费解地站在那儿,看似平静地听着张昊和乔翘说话,眼睛却暗暗长在周隐身上。   直到乔翘跟张昊说完话,转头进了更衣室。   张昊在她眼前打了个响儿,把她拉回神,“问你呢,等会儿有事没事。”   “……”   陆北柠终于舍得把目光挪到他脸上,“什么事。”   “感情我刚跟乔翘说的话你都没听见啊,”张昊无奈干笑,“就是叫你们俩一起吃个饭。”   陆北柠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就听张昊压低声音告诉她,“有隐哥,还有我宿舍的两个兄弟,别人我没叫。”   话到这里。   那边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某人终于收起手机,抬眸朝这边看来。   手里的烟还没燃烬,他微下巴微抬,透过奶白色的烟雾,陆北柠隐约瞧见,周隐那双清亮深邃的眸子正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   酥麻得要命。   呼吸顿时乱了一拍。   陆北柠不假思索地点头,“可以。”   -   时间虽然还早。   但新校区外的小吃一条街早就开始营业了。   张昊选的地方就是其中最火的一家烧烤店,平时没事的时候,一伙人会过来下馆子。   几个人一进来,老板娘就认出了周隐,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忙把最好的位置给他们。   “我们隐哥就是桃花旺,走哪儿都招女人待见。”张昊嬉皮笑脸地说。   周隐拉开他旁边的椅子闲闲坐下,笑骂了声滚。   张昊也不气,把桌上的菜单拿起来递给他旁边的陆北柠,“看看,想吃什么,今儿个我请,随便点。”   说这话时,他靠得很近,身上的气息清晰地铺来。   不难闻也不好闻。   却让陆北柠浑身难受。   克制着想要和乔翘换座位的冲动,陆北柠下意识拉开距离,拿过菜单对张昊说,“我和乔翘一起看。”   张昊大咧咧地点头,“不着急啊,还有俩人没过来呢。”   说着,他帮陆北柠撕开碗碟的塑料封皮,用热水烫餐盘。   陆北柠抿了抿唇,趁机把凳子朝乔翘那边挪了下,结果一抬眼,视线就不由自主落在斜前方周隐身上。   还是那副慵懒闲散的坐姿,他一只手搭在桌上,把玩着廉价打火机,另一只手刷着某个英文APP。   似乎察觉到目光,周隐抬起眸。   视线猝然相撞,不到一秒,陆北柠迅速弹开,心虚又慌乱。   事实上,过来的一路。   两人都没说过话。   他似乎是那种天生疏冷的性子,别人不主动找他,他就永远都不会找别人,哪怕挂着清淡的笑意看着你,你也别妄想猜出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胸口闷闷的,陆北柠转移注意力,看着乔翘在菜单上画对钩。   乔翘似乎和张昊很聊得来,即便两个人中间隔了个陆北柠,也能互相交流要吃什么,陆北柠看着实在费劲,就主动和乔翘换了个位置。   于是乎,座位就变成陆北柠坐在周隐正对面,乔翘满心欢喜地挨着张昊。   张昊当然是不乐意的,但乔翘在身边他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陆北柠索性装作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把这件事用手机跟给裘好说了个明白。   那边听了果然很亢奋:【我靠,你这桌挺刺激啊,你喜欢周隐,张昊喜欢你,然后乔翘喜欢张昊,简直当代爱情四角恋啊】   陆北柠:【……】   陆北柠:【姐,你能不能说点儿我爱听的】   裘好:【你爱听什么?】   陆北柠翻了个白眼:【谢谢,别说了】   刚要退出聊天,裘好那张破嘴叭叭叭不停:【说真的,你都能看出张昊对你有意思,别说周隐了,搞不好他一开始就知道张昊想干什么,所以对你若即若离】   若即若离?   有吗?   明明俩人除了三瓜俩枣的几个字,也没正经交流过,怎么也没到这个程度吧。   陆北柠不可思议地蹙眉,抬起头时,对面座位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她下意识脱口问,“他人呢?”   乔翘应声抬头,“周隐学长啊,出去接电话了吧。”   “……”   陆北柠一口气提上来,觉得自己这颗心跟着他起起伏伏的,一点儿也不痛快。   感觉就是——   明明这个人就在她面前。   可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靠近。   突然就有些明白,为什么裘好那么不看好她,因为她和周隐,压根就不是一个段数。   无限失落涌上心头,她拄着下巴发了会儿呆,始终没注意到张昊数次投来的在意的目光。   不多时,张昊那两个朋友也到了,个子不高平平无奇,胜在好热闹能逼逼。   张昊老远冲二人叫了一嗓子,俩人看到后立马嬉笑着过来。   刚巧这时,周隐从另一个方向回来。   也不知道是出于方便,还是别有用心,周隐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而是径直走到陆北柠身边,拉开旁边的椅子。   凳子腿摩擦着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的“滋噶”,人还没坐下,陆北柠就已经闻到了他身上甘凛好闻的海洋气息。   心跳霎时加速。   下一秒。   手机“啪”地撂在桌上,周隐漫不经心地落座。   陆北柠却像被定住似的,屏息凝神,眼帘一垂,就看到周隐清晰瘦削的腕骨,还有骨节修长白皙,干净又漂亮的手。   像刚才那样,只不过手里拿着的是手机。   视线再往上一点,是他颀长的手臂,桃心状的锐利喉结,还有明晰如刻般利落的下颌线。   那两个男生一见到他嘻嘻哈哈没边儿,“哎呦,隐哥大忙人也来了。”   周隐还是那副半笑不笑的样子,“少废话。”   听着他低磁的声线。   陆北柠不受控制地微微翘起唇角。   人员总算到齐。   服务员也开始走菜。   张昊给对面两个人介绍陆北柠和乔翘,场面一下就热闹起来。   可陆北柠却只沉浸在这一方天地里,根本没在意旁人说什么,直到别人问了她一个问题,周隐忽地开腔,“耳刀陆,北方的北,柠檬的柠。”   简短的三句话。   像是破开冰面的利刃,瞬间就把怔愣的陆北柠拉回神。   她不可思议地侧过眸,一眼就对上周隐那双深邃如潭仿佛淬了星的眼。   大概没想到相对沉默的周隐会替小学妹回答名字的问题,一桌人都安静下来,视线或茫然或八卦地看着二位。   有趣的是。   周隐也没躲,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瞧着陆北柠,磁润的声线里蕴着一缕莫名的揶揄,“老走神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小学妹。”   腔调里混着若有似无的轻佻。   陆北柠唰一下红了脸。   -   或许是男生多的缘故,这顿烧烤吃得比想象中久。   张昊和宿舍的那两个男生喝了点酒,醉醺醺的,胡扯八扯,乔翘和她们聊得异常投机,也没有回去的意思。   至于陆北柠,刚开始还挺拘谨的,渐渐也融入了大家。   张昊借机问了陆北柠的一些事,比如她的年纪家乡,还有专业什么的。   陆北柠告诉他们自己在文学院,学的是新闻传播。   还告诉他们自己是南方人,为了逃避家里的掌控,才来北方上学的。   几个人接着这个话茬又开始天南海北地胡侃。   而这个时候,周隐却格格不入地回着信息。   离得近,陆北柠看得清楚,是个工作类的群,他在其中似乎是挺关键的角色,但凡说话,就会很快有回应。   就这么偷看了会儿,周隐退出对话,侧眸看向陆北柠。   “……”   被发现了。   陆北柠急中生智,顺势扯开话题,“学长你呢,你是哪里人?”   烧烤店里声音嘈杂,周隐微微蹙眉,无意识地朝她的方向凑了凑,“听不清,你近点儿说。”   突然转柔的音调,让陆北柠心尖耳膜均为一颤。   她抿了抿唇,心想你怎么不让我趴在你耳朵上说呢。   然而说到底,也只是想想。   她可没有那么大胆子,只是把老实巴交地把椅子朝他挪,转眼间,两人间的距离就变成了袖子蹭着袖子。   周隐不甚在意地抽着他的巧克力烟,姿态散漫又撩人。   陆北柠提高音量,在他耳畔又问了一遍。   小姑娘声音清脆,吐气如兰,丝丝缕缕的甜香在烟酒气中格外醒目神,粉绒绒的小脸更是想让人掐一把,试试手感。   就这么斜睨了几秒,周隐唇角卷起染着醉意的浅笑,“你看我像哪里人?”   这话给陆北柠问住了。   她思考了一下,“我觉得你长得像南方人,但气质偏北方。”   周隐弹了弹烟灰,被烟熏染过的嗓音微微沙哑,“我在南方长大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不过现在算北方。”   陆北柠真心实意地说,“北方人很好,我喜欢北方。”   周隐被她娇憨的小模样惹笑,掀起眼皮看她,“喜欢什么。”   马屁拍得太鲁莽。   陆北柠一下就词穷了。   望着她尴尬的表情,周隐也不逼她,换了个问题,“一直没问你,那天晚上你去酒吧干什么。”   “……”   “找男朋友?”   这话说得超出预想。   陆北柠紧促地看着周隐,像是被冤枉一样,“我没男朋友,那是我发小。”   纯稚的眼神里不含任何杂质。   干净得不像话。   周隐微微扬眉,似乎有点儿不信,但还是略一点头,神情似了然似敷衍,“有朋友在这儿挺好。”   不知为何。   陆北柠听到这话有些不是滋味。   正想找个别的话题,手机响了。   是礼仪部那边打来的,说是晚上要开个紧急会议,让她赶紧回去。   ……来得可真是时候啊。   陆北柠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挂断电话,把这件事跟大家说了。   张昊听到后有些悻悻,提出送俩人回去,但被陆北柠拒绝,“你今晚请我们吃饭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不能再麻烦你。”   乔翘也点头,“我俩打车就行,下次我们请回来。”   就这样,乔翘和张昊互换了微信。   走之前,陆北柠没忍住,偏头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周隐,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说,“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周隐眉梢一挑,“什么话。”   陆北柠被他看得面色酡红,“考我单词啊。”   蝶羽似的长睫在光影中期待地颤啊颤。   定睛看了她几秒,周隐眼神让人琢磨不透,慢条斯理地笑,“有机会吧。”   有机会吧。   约等于随缘。   言外之意就是你别当真。   陆北柠眸光闪了闪,像被风吹得摇曳的小火苗,一下就从暧昧的气氛中清醒了许多。   嗯。   是她又在自作多情了。   垂眼垮上小包,陆北柠没再说话。   大概真的不开心了,周隐发现她从起来到离开烧烤店,都没再看他一眼。   俩姑娘一走。   张昊顿时装不住了,对着左边的两个男生急切地问,“你们觉得咋样?”   “不错啊,挺漂亮的小姑娘。”   “挺乖的,一看就是好学生。”   “不过我怎么觉得人家好像对隐哥有点儿……”   “哎,你一说我也觉得。”   话题就这么拐到周隐身上,周隐却姿态闲闲,与世无争的态度。   张昊蹙了一下眉,大手一挥,“没事,他不算数!哪个女的看他不迷糊!看多了就没事了!”   顿了顿,他又说,“而且隐哥是来帮我打听情报的。”   闻言,那俩哥们儿立马笑出声——   “你这自我安慰的功力还真是见涨啊。”   “要我说,你不如对那个短头发的使使劲儿,陆北柠有点儿好看过头了,肯定不好追。”   不管他俩怎么放屁,张昊都不听,一屁股坐在周隐旁边,“隐哥你跟陆北柠熟,我听你的。”   这话说得颇有壮士断腕的气势。   周隐施舍般看了他一眼。   静了几秒,他平声静气地按下打火机,火苗噌地亮起又熄灭,伴随着他沉缓的嗓音,“你旁边那姑娘就挺好。”   “……”   张昊脸色如同懈了劲儿,“那陆北柠呢?”   陆北柠?   周隐狭长清澈的眉眼微挑,稍作停顿后,他轻笑了声,“别想了,没戏。”   字字诛心。 第11章 让人垂涎   这话要是搁别人嘴里说出来,张昊确实不信,但从周隐嘴里说出来,就有股板上钉钉的意味。   身边和周隐稍微熟一点的人都知道,他这人虽然年纪轻,但沉稳睿智,眼光毒辣,什么事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预言般神准。   所以张昊才私下小群里玩了句玩笑,“要是隐哥今天在就好了,他可以帮我算算。”   结果没想到,一向神出鬼没的周隐,居然真在下午出现在训练场。   当时张昊纳闷儿坏了。   周隐却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不是你说的,让我帮忙看看。”   一句话把张昊堵得哑口无言,回头还在群里傻乐呢,“你们几个不行,还是隐哥把我当兄弟。”   然而事到如今,张昊却忽然有种哑巴吃黄连的错觉,“不对,隐哥,不对。”   周隐头都不抬一下,玩着手机里无聊的小游戏。   张昊按住他的肩膀,凑过去,声音压低,“哥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也对那小丫头有意思?”   似乎听到什么有趣的话,周隐神色一顿,极轻地勾了下唇。   他抬起头淡撇着他,语气有那么点儿残忍,“我要是对那小丫头有意思。”   “你连请她吃饭的机会都没有。”   -   从新校区回来时天已经黑了。   陆北柠横穿大半个校园,去了开会的3号楼小礼堂。   这个时间,人已经到齐。   她坐下才知道,过两天有个教育局领导来学校开讲座,需要礼仪队支援,老师把大家叫来,就是安排工作的。   然而对陆北柠来说,这事毫无意义,她来的时间短,这种重要活动安排不到她头上。   但她又躲不开。   见她兴致不高,老师在散会的时候,把她单独叫过去,“听说上次你就被安排做后勤。”   陆北柠点了点头。   老师顺了顺她乌黑柔亮的马尾,“学姐们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刚来,怕你不熟悉规矩出岔子,这次呢,学校也比较重视这次讲座,所以老师才这么安排,你不要多想。”   陆北柠听出老师的善意,又点了点头,“我没多想。”   就是……不太想继续呆在礼仪队。   但这话她是不敢说的。   不是这位老师的气场太强,而是这位老师是她姐姐简沅秋的朋友,陆北柠也是前两天从简沅秋嘴里知道的。   说是简惠希望陆北柠在学校多锻炼一下,就拖简沅秋找了老同学。   当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陆北柠确实相貌出众。   从小礼堂出来,陆北柠给简沅秋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依旧是简沅秋助理的声音,对方温和地告诉她,简总正在和客户吃饭。   早就习惯了她这个霸总姐姐日理万机,陆北柠礼貌说了句谢谢。   按部就班地回了宿舍,窄小的四人间里,孟芷音在跟自己对象视频,裘好在小阳台打电话,乔翘这会儿则在洗澡。   陆北柠在椅子上坐了会儿,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点开和周隐的对话框。   内容依旧停留在那句“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发条信息过去试探一下,比如“我到学校了”“你们回去没”这样无营养的对话,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可她不敢。   因为她觉得周隐很可能不会回。   又烦又闷的情绪钻出来,陆北柠耷拉着眉眼趴在桌上,没几秒,电话响了。   是简沅秋打来的。   陆北柠蹙了蹙眉,起身去隔壁活动室接。   助理应该说了什么,以至于简沅秋开口的第一句就是,“听说我们柠柠心情不太好,怎么回事。”   不同于简惠的强势,简沅秋性格体贴温淑,和陆北柠的沟通方式也都是从容舒适的,更是陆北柠精神上的最大靠山,从小到大,只要她有什么烦心事,都会偷偷和她说。   当然,这次陆北柠想说的是,她真的不想做什么礼仪了。   简沅秋听后有点意外,“是学业太忙了吗?”   “那倒不是,”陆北柠盯着对面宿舍楼里鳞次栉比的光亮,声音讷讷,“就是不喜欢当花架子,还浪费时间。”   没想到她这么抗拒。   简沅秋沉默了下,“好,那我回头跟我朋友说一下,不过妈那边,我要怎么说?”   就知道去哪里都逃不过简惠的监视。   陆北柠叹了口气,“你就说我参加跆拳道社了,而且大学生活这么精彩,我想找点儿自己爱做的。”   见她打定主意,简沅秋也不好说什么。   陆北柠稍微高兴了些。   简沅秋没有急着去应付客户,耐心问她,“还有别的事没?”   “没有啊。”   “真的?别骗我。”   “……”   “到底因为什么不高兴。”   不愧是成功人士,三言两语就戳到陆北柠的痛处,顿了两秒,她老实巴交地交代,“姐,你大学时候谈过恋爱吗?”   简沅秋摸清端倪,笑着问她,“怎么,你谈了?”   陆北柠把自己架在窗台上,晚风拂面,魂不守舍。   “没有,”顿了顿,她声音闷闷的,“但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   这一刻的她连嗓音都流淌着动人而不自知的情愫。   简沅秋第一次听她说这种话,噗嗤一声笑出来。   陆北柠羞耻心作祟,“你居然笑我。”   “没笑你,”简沅秋语调悠长,解释,“就是觉得我们柠柠突然长大了。”   陆北柠耷拉着嘴角,“长大一点都不好。”   “那要看你遇到的是什么人了,”简沅秋会心一笑,“可以和我说说吗?”   这话就像扎漏皮球的一根针,陆北柠瞬间涌出无限倾诉的欲望,她羞怯几秒,按照脑海里的形象,把周隐事无巨细地勾勒出来。   话语里,满满的仰慕,隔着听筒都能溢出来。   “听着是个很优秀的人呢,”简沅秋由衷赞叹。   可正因为优秀,所以才可望不可即。   陆北柠黯淡下来,“我今天和他一起吃饭,就坐在他旁边,可我感觉,他对我好像没什么兴趣。”   “兴趣要慢慢培养。”   “可是——”   “好吧,”陆北柠咽了咽嗓,“是我太花痴了。”   简沅秋被她的可爱逗笑,“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对他或许只是视觉上的喜欢?”   她打个比方,“就像粉丝追星一样,也许你再了解他多一点,就会发觉自己不是真的喜欢他这个人。”   陆北柠垂着眼帘。   事实上,就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对周隐的感觉,到底是心动,还是屈从于他身上强大的异性吸引力。   思忖几秒,她有些无助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主动,但他太难靠近了。”   “柠柠,我不认为你现在足够勇敢去追求这样一个男生,”简沅秋直截了当,“你首先做的,应该是认清自己。”   陆北柠:“……”   她听见自己闷闷说了声是。   可又像不甘心似的,“那如果我对他是真心喜欢呢?”   “还记得我送给你的那本《小王子》吗?里面有两句话,我很喜欢。”   “哪两句。”   简沅秋很轻地笑了下,“如果你要驯服一个人,就要冒着掉眼泪的风险。”   陆北柠微微怔住。   简沅秋声音温柔,“如果你想通了,且愿意为他承担这样的风险,姐姐支持你。”   “……”   陆北柠被她这番话彻底镇住了。   -   那天晚上直到睡前,她脑中都在反刍简沅秋对她说的那些,也在认真思考,她对周隐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但得出答案的前提是,她必须先切断和周隐的联系。   当然,两人本来也就什么联系,所以陆北柠需要做的只是单方面不去关注他们共同在的小群,以及周隐那个和他气质一样沉默的微信号。   这事儿想着简单。   但做起来却有点儿难。   作为深度网瘾患者,陆北柠兢兢业业熬了两天,结果裘好一提到“新校区”这三个字,她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周隐那张脸。   “陆北柠,你能不能专心对待老娘的赚钱大计?”   “……”   陆北柠被她吼得短路了下,回过神来,“什么大计,你再说一遍?”   裘好翻了个大白眼。   陆北柠都以为她要骂人了,结果这家伙深吸一口气,把刚才的话巴拉巴拉又跟她说了一遍。   总结来说就是裘好和家里人吵架,扬言要自己打工赚生活费,这才衍生出她要在学校里卖饭团的主意。   “食堂阿姨那边我已经打点好关系了,早上先去取热米饭和鸡蛋,再回宿舍做饭团,然后在第一节 大课开始之前,去教学楼门口卖。”   “当然也不是每天都能卖,暂时只能在咱们没课的时候。”   “第一次嘛,我觉得还是去新校区比较好,在老校区要是被咱导员发现了,把我摁死在摇篮里怎么办?”   一口气说完一大堆,裘好扯了个凳子坐在她面前,“你就说姐妹赚钱,你帮不帮吧。”   陆北柠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我可以拒绝吗。”   “你敢!!!!!!!”   “……”   到底抵不住裘好的威逼利诱。   陆北柠极其无奈地成为饭团小铺的合伙人。   当然裘好也没有说空话,当天就拉着陆北柠忙碌,什么买食材做准备发朋友圈宣传,就这么一口气折腾了两三天,裘好如愿把制作饭团的时间从两小时压缩到一小时。   周四一清早,就风风火火拽着陆北柠去新校区教学楼门口试营业。   事后想来,陆北柠觉得那真是比依萍去要生活费还要惨的一天。   入了秋后的北浔天气格外的虐。   刚下过雨,气温又低又冷。   以至于很多去上课的学生都是小跑着过去,根本无心注意甬道旁捧着保温箱叫卖的两个小姑娘。   萧瑟的冷风抽在脸上的瞬间,陆北柠觉得自己都要跟卖火柴的小女孩共情了。   她甚至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同样哆哆嗦嗦的裘好,想说“不然我把生活费分你一半,你放我回去”,不料下一秒,一道低磁如霜般的嗓音落在耳畔。   “每个口味的饭团各一个。”   最先给出反应的是裘好。   她整个人像是被点燃的火把,噌地热起来,连嗓音都带着无法克制的轻颤,“各一个是吧,好的好的。”   说着,她打开保温箱,在几排整整齐齐的饭团中,分别挑出最大个的,同时扭头看向身旁的陆北柠,“愣着干什么呢,收钱!”   被她这么一叫。   陆北柠离家出走的神思这才从诧异中归位。   不知是被北方恶劣的秋天冻的,还是此刻的她也如裘好一般振奋,陆北柠眼眶发热地看着眼前穿着浅灰色外套,身姿颀长挺拔的周隐。   还是那副清隽孤孑的气质。   只看一眼,就让人挪不开目光。   陆北柠听见自己嗓音飘忽地说了句,“一共五十六块。”   闻言,周隐抽出黑色钱包,脖颈微低,露出一截干净冷白的皮肤,修长手指从中抽出一张崭新的一百块,递给陆北柠。   不到一秒的动作。   处处让人垂涎。   陆北柠下意识屏住呼吸,把那张一百块接下来。   周隐垂着长而密的眼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被冻得通红却不掩秀气和迷惘的脸,神色淡得近乎没有任何情绪。   下一秒,陆北柠听见他缓慢地开口,“不用找了。”   磁沉的嗓音里。   流淌着一股自相矛盾的淡漠与恻隐。 第12章 周隐,有小姑娘找你   周隐接过裘好递来的饭团就走了。   望着他高拔的身影朝前方教学楼走去,陆北柠心跳依旧如擂鼓。   同样,裘好也很不可置信,她赞叹地看着她,“行啊陆北柠,出来卖个饭团都能用上你这张脸。”   “而且刚刚那个男生长得好帅,你和他认识?”裘好有点儿兴奋地摇着她的胳膊,“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毕竟对于陆北柠来说。   这样的事发生在她身上一点儿也不稀奇。   陆北柠却神色怔忡。   手里攥着的那张一百块仿佛不是普通的钱,而是能把她点燃的火苗。   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思忖两秒,把那张票子塞给裘好,慢吞吞地开口,“他是周隐。”   听到这个名字,裘好笑意戛然,意外地“啊”了声。   陆北柠轻抿唇,从保温箱里拿出一杯准备卖掉的塑封奶茶,转头跟她说了句,“你先自己待会儿,我去把钱还他。”   ……   在去找周隐的路上,陆北柠脑子想了很多,比如,为什么会这么巧,她第一次卖饭团,就遇见他;再比如,为什么他会一口气买那么多,都自己吃吗?   还有,他为什么不让她找钱?   是看她太可怜了吗?   太多问题塞在她脑子里,陆北柠越想越乱,等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跟到了软件工程上课教室的门口。   还没到开课时间。   偌大教室里喧喧嚷嚷,稀稀拉拉的男女踱着步子从陆北柠身边掠过,张张睡眼惺忪的脸,一看就是高年级的学生。   陆北柠微微拢拳,拦住其中一个,请对方帮忙把周隐叫出来。   或许是这样的情况发生太多次,男生用那种略微了然的神色看了她一眼,跟着迈进教室,没什么恶意但又嗓门很大地喊了声,“周隐,有小姑娘找你!”   此话一出。   聒噪的教室瞬间安静。   下一秒紧跟着爆发出男生恶趣味的起哄声,什么“哟哟哟,又是小姑娘”“周老板有新桃花了啊”“不愧是我们隐哥”等等。   其中有一个声音特别明显。   是张昊。   不过他起哄没几秒,打趣声就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了局促站在门口,脸红得像被人打了一巴掌的陆北柠。   似乎料到这小姑娘会跟来,周隐云淡风轻地扣上笔电,连个“解释”的眼神都没给张昊,施施然下了台阶。   这会儿,学生们已经到的差不多。   教室里也没什么哄闹的声音。   陆北柠往后退了两步,站在不易让人看到的地方。   没几秒,周隐出来。   视线落在她身上的一瞬,陆北柠那股麻麻的感觉又爬了上来,她不太敢看他,只是在那缕熟悉好闻的气息逼近的时候,抬起手,把装着奶茶和四十三块钱的塑料袋递给他,“我朋友说了,不能白收你的钱。”   看似平和,语气里却透着一股犟劲儿。   仿佛在跟谁怄气似的。   周隐双手抄着裤兜,松散又慵懒地瞧着她。   顿了几秒,轻扯起唇,“你没告诉你朋友,我和你认识?”   “说了。”   陆北柠咽了咽嗓,掀起眼帘与他对视,“所以额外送你一杯奶茶。”   顺着她的话。   周隐眉头一挑,撇了眼塑料袋。   陆北柠可讨厌死他这不紧不慢的态度,蹙着眉有些急,“拿着啊。”   手都酸了。   周隐要笑不笑的,伸出手把塑料袋接过来。   微凉而细滑的肌肤不经意相碰,陆北柠像是触电般迅速收回手。   刚巧这时上课铃打响。   一肚子没问出口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陆北柠丢下一句“我先走了”,转身仓皇而逃。   看着她迅速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身影,周隐唇边蔓延出一抹清浅又玩味的笑。   -   回到教室。   老师进来上课。   闹哄哄的课堂,没有多少人在认真听,坐在后排的几个关系不错的男生把饭团分走,剩下一个留给周隐。   米饭混着肉松和火腿的咸香在后排流动,张昊食不知味地咬了几口,推了推旁边的人。   周隐靠坐在椅子里手速极快地敲着代码,眼皮都不抬一下,“有屁就放。”   张昊动了动唇,“奶茶不喝给我,我噎得慌。”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拿,不想周隐忽地抬起眸来,在他碰到的前一秒,把塑料袋移开。   “……”   张昊明显不开心了,“干嘛,是不是好兄弟。”   周隐嗓音慵懒,“那你想没想过你的好兄弟还没吃早饭。”   张昊切了声,狠狠咬了口饭团,含糊不清地说,“谁不知道那是陆北柠给你的。”   周隐一副不太想搭理他的模样,视线盯着屏幕里跳动的字符,“你想要可以去她那儿买。”   张昊顿了下,睁大眼,“什么意思。”   周隐指尖一顿,想说些什么。   但又什么都没说。   -   陆北柠从教学楼回来,裘好还在甬道边上奋力吆喝。   眼下太阳出来。   气温升高许多。   学生来来往往的,不多功夫,就又卖了好几个,虽然整体上,还剩下小部分饭团,但去掉成本,总归是赚了的。   陆北柠看着空了大半的保温箱,有些诧异,“生意这么好吗?”   裘好数着钱,小脸都快乐出花了,“那当然,也不看谁的手艺。”   眼见真能赚到钱,裘好喜笑颜开,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她,“还没问你呢,你跟那个周隐,啥情况,怎么他给你那么多钱还不让找。”   “没情况。”   陆北柠咬着饭团,慢悠悠地说,“我也没问。”   裘好眉毛一抬,“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问,要是我,我就质问他为什么要照顾我生意,还给这么多钱。”   “照顾学妹这不是挺正常的。”   这会儿陆北柠冷静下来,智商占领高地,“我要是问了,才显得我自作多情呢。”   “怕什么呀,”裘好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所谓追男人,就是让他觉得你对他有意思,然后等他出击。”   陆北柠将信将疑地看她,“你追过男人?”   裘好耸肩,“那必然没有啊。”   “……”   没有你说个屁。   陆北柠没再和她聊这方面的话题。   陪她又兢兢业业的站了会儿,把最后几个饭团卖掉后,两人坐公交回老校区。   没想到张昊突然给她发信息。   陆北柠扶着栏杆,一边点开微信,张昊:【学妹,听说你在楼下卖饭团?真的假的】   陆北柠心口紧缩了一分。   听说。   听谁说。   周隐吗?   她还没来得及打出来,张昊就告诉她,【我在隐哥那儿抢的,真好吃啊,还有吗?】   “……”   陆北柠有些控制不住地翘起唇,【今天没有了,我和我朋友回去了】   张昊似乎有点儿失望:【啊,那你们明天还过来卖吗,我去照顾你们生意】   陆北柠问旁边捧着空箱子听歌的裘好,“我们明天还来吗?”   裘好摘下耳机,“宝贝,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明天有课。”   “……”   “不过就算没有,也暂时不去新校区了,太折腾。”   说完,裘好又插上耳机,回归自己的音乐世界。   陆北柠顿了顿,回复:【暂时不去了,太远。】   见她这么一说,张昊发了个“大哭”的表情,没一会儿他又问:【不然这样呢,社团日的时候,你叫你朋友过来,我趁人多帮你好好推销一下】   什么叫盛情难却。   这就叫。   陆北柠最怕这种殷勤,叹了口气,正想找理由拒绝,另一条信息忽然弹出来。   ZY.:【饭团卖完了?】   居然是周隐……   望着许久没在眼前出现的微信昵称,陆北柠堪堪一怔,浑身上下的不耐烦像是找到了气孔排泄似的,心思瞬间就转化成温风和煦。   凭空生出一股紧促感,她敲字的手都慌乱了几分,【卖光了】   与想象中不同,周隐回复得很快:【恭喜】   ……这话你让我怎么接?   陆北柠心中无语。   同时又鬼使神差地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她这算不算和周隐断联失败?   算是不算?   正思考着呢,张昊又发信息叫她:【小学妹?人呢?】   还未等她回答,周隐那边仿佛掐着时间似的,把她的注意力再度截过去,【这周的社团日,你还去吗?】   什么叫还……这语气听着怎么不对味。   而且俩人怎么这么默契,一块儿问自己。   陆北柠一头雾水,回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确定】   顿了顿,她又说:【你呢?】   周隐答得干脆利落:【不去】   这话一说出来。   陆北柠心霎时凉了半截,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感觉就好像是周隐特意告诉她似的。   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她试探着问:【是这次不去,还是以后都不去】   周隐回答得很痛快:【以后都不去】   ZY.:【社团现在是张昊在管,我有别的事要忙】   柠柠哒:【……】   又斗着胆子问了句:【忙什么啊】   按照周隐以往的尿性,她问了也是白问,陆北柠也没打算他回,退出两人的聊天框,点进张昊的,客客气气地说:【不去了学长,这周我得陪闺蜜】   不算是临时撒谎。   她之前确实答应陪裘好努力赚钱。   这么想着,陆北柠心安理得了许多,而张昊也如她料想中一样很失望,甚至发了个大哭的表情,【你不来我都感觉没意思了】   “……”   大哥,要不要这么肉麻。   陆北柠抽了抽嘴角,刚想回复他“没关系乔翘会去”,不想字还没打完,周隐那边再度弹出一条信息。   不,是两条。   ZY.:【我在老校区创业中心组了个外包工作室】   ZY.:【如果你想,可以带你的饭团过来】 第13章 落难的公主   认识这么久,这还是周隐第一次对她说这么多话。   还是主动的。   陆北柠突然有些无所适从,除此之外,还有点儿诡异的受宠若惊。   当然,眼下最让她意外的,是周隐居然在创业中心创业,而她对那栋大楼最深的印象却只停留在地下负一层的章鱼小丸子很好吃……   陆北柠内心顿时升起一股油然的崇敬之情。   可打出来的字却是白痴的:【带饭团过去?】   有疑问,也有反问。   还有蕴藏在这情绪之下的,微渺的不确定与不自信。   轻轻屏住呼吸。   没几秒,安静的手机再度震动起来,陆北柠收回望着飞逝街景的视线,低头看到周隐的信息。   他话说得委婉:【我会付钱】   反应过来周隐话里的意思,陆北柠忽地慌了。   柠柠哒:【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隐却答非所问:【上班时间在早上九点,来不来随你】   看似随你便的调调,配着不容置喙的语气,远比正儿八经的邀请更具诱惑力。   以至于陆北柠觉得自己再迟钝下去,很快就要错失良机,虽然她也不知道周隐为什么给她这个“良机”。   可能是早上的她看起来太可怜,给他一种自己很惨的错觉吧……   想着,陆北柠乖乖回了句:【好,我去】   话题就这么结束。   下车回宿舍的路上,陆北柠把这件事告诉裘好。   裘好整个一大震惊,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看着陆北柠,“这还叫你们俩没情况?”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陆北柠有点儿冤,“他今天突然就对我挺主动的。”   说着,她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脖子。   神色起来迷茫又有种隐约的,不确定的甜。   裘好虽然谈过恋爱,但对周隐这种级别的帅哥也不太懂,想来想去也爱莫能助,只能承诺她把明天的饭团做得量足好吃。   就这么被无端忐忑的心情支配了一晚上,陆北柠第二天很早就起了床。   裘好比她还早一点,洗了把脸迷迷瞪瞪地去活动室准备做饭团的材料,跟着又去了趟食堂,全程都没让陆北柠帮忙,而是把时间留给她,让她好好打扮一下自己。   陆北柠平时风格偏软糯。   想着这次是要去他工作的地方,她不想再给周隐“娇气包”的印象,于是挑挑拣拣,选了一件英伦风格子针织短上衣,配着一条浅色紧身牛仔裤,白色牛津鞋。   简单的装束,衬得陆北柠腰细长腿蜜桃臀,线条堪称曼妙。   为了配合这身衣服的气质,她把自然黑的长发披散下来,用卷发棒简单卷了几下,扎了个松散的半马尾。   看起来青春活力又气质。   做完饭团的裘好端着保温箱进来看到陆北柠这漂亮的小身段,瞬间呜呼哀哉,结果声音太大,吵到睡觉的孟芷音。   孟芷音脾气暴躁地喊了句,“有完没完!”   一嗓子震得陆北柠迅速把裘好拉出去。   站在门口,裘好说话终于能大声一些,她赞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很好,非常漂亮!就冲你这色相,老娘今天这单就都能卖出去。”   “……”   陆北柠好笑又无语,“你给我正经点儿。”   说着,她打开保温箱,里面装着热乎乎的二十个饭团,旁边空出的位置,放了几罐被热水温开的椰奶。   “有点沉哈。”   裘好满脸讨好。   反应过来,陆北柠意外地看着她,“你不跟我一起?”   “当然不了。”   裘好意正言辞,又佯装体贴,“我要是去了,不就成了你们的电灯泡吗。”   “……”   “而且你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下来接你啊。”   这是什么狗屁歪理。   陆北柠接过保温箱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虽说心里不愿意,倒也没硬拖着她陪自己,毕竟她的宿舍楼离创业中心也没几步路。   说白了就是自己一个人去周隐工作的地方有些忐忑。   但想到马上能见到周隐,陆北柠总归是开心的。   知道她要过来,周隐发给她一个门牌号——A座1307。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接她一把的意思。   早就习惯他这性子,陆北柠没什么波动,心平地和地捧着保温箱来到创业中心A座,赶了趟人少的电梯,来到13层。   与她想象中不同,楼层里冷冷清清,只有一间门打开,离老远,就能听到里面传出的说话声,嬉嬉闹闹的。   陆北柠那股紧张劲儿忽地上头。   正想着要不要放下保温箱整理一下本就有些短的上衣,身后倏地响起一道清润的嗓音,“傻站这儿干嘛。”   “……”   陆北柠猛地一回头,看到身姿英挺的周隐抄着裤兜站在自己身后。   今天的他穿着休闲款的黑衣黑裤,趁得他身形更为高大清瘦,同时又有种形容不出来的锋冷锐利,混在孤桀的少年感里。   似乎刚经历了某些不爽的事,清峻的眉宇间蕴着几分少见的戾气。   与之前几次见到的感觉很不一样。   直到他看到陆北柠身上不同往日的装束,不是一味的甜美软糯,而是那种精心打扮后的清雅大方。   如池潭般的眸色稍作缓和,掠过一丝不易捕捉的微弱光亮。   稍顿了下,他走过去,主动拎起陆北柠手上的保温箱,动作间,清淡的海洋系冷香溢至鼻尖,手指无意间触碰到陆北柠指尖柔软的指腹。   “……”   陆北柠心脏倏地绷紧。   下一秒,她听到周隐淡稳的声线落在头顶,“进去。”   -   陆北柠亦步亦趋地跟在周隐身后,进了1307。   这间工作室远比想象中大,办公桌摆了整整三排,人却只有零星的五个,但这并不妨碍屋内有种不属于大学校园的工作气息。   其中唯一的女生坐在门口,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长着一张格外平静的脸,正认真按着鼠标,剩下的四个男生,三个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另一个则戴着耳机飞快地敲击键盘。   周隐把保温箱放在女生桌前,指节敲了敲桌面。   女生抬起头。   周隐冲她扬了扬下巴,“把这些给大家分了。”   女生看了看陆北柠,倒是没说什么,起身打开保温箱,把里面的饭团和椰奶拿出来。   见状,后面几个人也安静下来,有些好奇地看着周隐身后的小姑娘。   要是平时,陆北柠也不会觉得多局促。   但这些人是周隐的员工。   而她此刻站的地方,是周隐的领地。   思及此,不真切的感觉让双颊有些不可控地热起来。   忽地听到周隐叫她。   陆北柠抬起头,周隐冲她往里面的隔间扬了扬下巴,“跟我过来。”   ……   周隐带陆北柠去的是他的办公室。   不大不小的一间,用玻璃隔断隔开,装修非常简单,靠落地窗的位置,摆着一张简单的原木色办公桌,桌面摆着银灰色的笔记本电脑,还有几本不太常见的代码方面的书。   往前一点,是一张看起来不是很贵的皮质沙发。   屋内有淡淡的甲醛味,混着周隐身上独特好闻的气息。   陆北柠没准备坐下。   因为她看到周隐从桌上的钱夹里,抽出一百块,似乎觉得不够,他又抽出一张,转头看她,“两百够吗?”   原来叫她进来是为了给她钱。   陆北柠张了张嘴,“多了15块。”   周隐垂下眸,从里面又抽出一张五十,还没递给陆北柠,就听小姑娘有些懊恼的声音,“都说多了你怎么还拿。”   闻言,周隐眉头一扬,“没见过多给钱还不乐意的。”   陆北柠耷拉着嘴角,“我又不是冲着你小费来的。”   “……”   周隐淡勾了下唇。   把钱塞回去,钱包随意扔在桌上,他那把人体工学椅坐下,跟着冲她扬了扬下巴,“过来说话。”   很奇怪。   这话明明带着命令的口吻,却让陆北柠无法反抗。   就好像身体里为他专门安置了一个声控按钮,只要他开口,她就会乖顺地言听计从。   陆北柠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显然不能。   陆北柠扯开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   周隐目光看向笔记本屏幕,修长而干净的手习惯性地放在键盘上缓慢敲击,“想喝什么自己去后面的柜子拿。”   陆北柠顺势往后看了眼,简单的白色木质柜子上摆了整整两排的红牛,和可口可乐。   下面还摆着好几箱口味各式的康师傅泡面。   大写的直男式屯粮。   看样子是经常在这里待着。   对他的了解似乎又多了一分,陆北柠轻抿唇,回过头来,“我不渴。”   周隐没说话。   陆北柠眨了眨眼,试探着问,“所以你是这家公司的老大?”   “小作坊,”周隐嗓音倦懒微沙,“谈不上公司。”   “哦,工作室。”   周隐抽空瞥了她一眼。   小姑娘娇俏的脸落在柔和明媚的日光里,仿佛镀了一层金色光线,漂亮柔和又可爱。   也不怪别人会动心思。   收回视线,周隐看向黑色屏幕里密密麻麻的代码,听到她问,“所以你们是外包什么的,写代码吗?”   陆北柠听秦悦说过,到了大三大四,很多软件工程成绩好的学生都会出去接私活儿,说是IT行业迅速发展,市场对这方面的人才极度渴求。   周隐显然肯定了这个答案,“除了游戏,都做。”   他言简意赅地解释,“常做的就是一些APP,比如你手机上现在用那种,还有一些网站之类。”   陆北柠有些恍然,“你做了很久?”   “嗯。”   “可是你也才大三?”   “这行不分大几,”说这些话的时候,周隐没有敷衍,气度格外成熟,“能写就认。”   “那你好厉害啊。”   陆北柠由衷赞叹,像是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似懂非懂地点头,“开这个工作室要花很多钱吧,这里房租很贵吗?我看你还请了好几个员工。”   她像个小麻雀似的一个接一个地问。   周隐却莫名耐心,按部就班地回答,“学校对大学生创业有扶持,房租不算高。”   顿了顿,他又说,“工作室是我和朋友合开的。”   像是想到什么,他把话题落到她身上,“你呢,怎么突然做这个。”   这个指的是“卖饭团”。   陆北柠愣了下,话到嘴边刚要出来,却又打了个急转弯,反问周隐,“那你先回告诉我,为什么要在我这里买饭团,还多给钱。”   她说话时眼睛澄亮,真诚的眼神就像比赛那天,她拦住他质问那般,很难不打动别人。   有那么一瞬间,周隐都觉得自己被她问住了。   但也只是一瞬。   默了两秒。   他敲下回车,从旁边摸出一根咖啡色细烟,夹在指缝,“你知道你自己昨天什么样么。”   “啊?”陆北柠眸光闪了闪,“什么样。”   周隐往后闲散一靠,狭长深邃的眼定睛瞧着她。   几秒后,他潦草一笑,悠长的吐字带出几分谑弄——   “落难的公主。” 第14章 我送你   那天早上,周隐一开始并没有认出那是陆北柠。   是在裘好叫卖了好多声后,他的余光才注意到旁边缩在粉色宽大外套里冻得直哆嗦的女生。   大概是起来的太早,陆北柠胡乱扎了个丸子头,额前碎发被风吹得有些炸毛,一张素面朝天的嫩白小脸,唇色很淡,却有种清纯的破碎感。   而周隐之前见到的她,都是健康红润且娇俏的,就像一朵被养在温室精心照料的小玫瑰,身上的每一处都散发着养尊处优的芳香。   像是无论做什么,都有足够的底气,在根本上和他扎根在两片土壤里的人。   这就是周隐对陆北柠最原始的印象。   可就在那一刻。   陆北柠身上突然有种不符合她气质“惨”,像个被困在世俗沼泽中的落难公主,也要和其他平民一样体味人生的酸甜苦辣。   或许就是那一点“惨”,把周隐触动。   但显然,陆北柠不认同这个说法,她格外不喜欢公主这两个字,拧着秀眉反驳他,“你才公主,你全家都公主。”   她对周隐乖归乖,但不乐意了也会像个小猫似的突然挠你一下。   “还急了,”周隐呵笑了声,懒散挑眉,“你们女孩儿不都喜欢当公主。”   “谁说的,”陆北柠表情严肃,“你这是刻板印象。”   周隐含着笑,从桌上摸出打火机,将点之前,掀起眼帘问她,“介意抽一根么。”   说话时,白皙修长的手指夹着烟,神色有种慵懒的性感。   他这人真的好奇怪。   明明长着一副清隽剔透少年人的模样,可一举一动,却又像个深谙世俗之道的蛊王。   陆北柠下意识咽嗓,问他,“是上次那种巧克力味的吗。”   周隐把烟点燃,火机扔到桌上,“嗯”了声,“你还挺关注我。”   一句话堵到心坎上。   陆北柠登时闭嘴。   周隐稍微抽两口,吐出烟雾,“该到你说了。”   本该如实说,可转念一想……陆北柠眨眨眼,“我缺钱。”   倒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周隐轻笑一声,“还真落难了。”   陆北柠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和家里闹矛盾呗。”   怕他细问,她打算把裘好的情况照葫芦画瓢地套在自己身上,结果周隐压根儿没问,只是淡淡提点她一句,“赚钱没问题,但这方法有点儿慢。”   陆北柠懵懂地“啊”了声。   周隐弹了弹烟灰,再度敲起代码,“总不能我每天都点你二十个饭团。”   所以他真的是为了帮自己才在今天点这么多的?   陆北柠心情忽然激荡起来。   周隐忽然开口,“这样吧。”   “……”   陆北柠被他吓得一激灵。   周隐没看她,手上速度飞快,“你印一些名片,让张昊在社团日帮你发给那些在老校区出没的社员。”   听到张昊两个字,陆北柠满腔怒放的心花瞬间闭合,“还是不要了。”   敲键盘的动作顿住,周隐斜眼睨她,“怎么。”   陆北柠张了张嘴,“就……不想麻烦他。”   说这话时,她两个葡萄粒似的眼睛提溜提溜地转,小脑袋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但无论琢磨什么。   她的表现都写着对张昊“避而远之”。   “主要是我们宿舍有个女生好像对他有意思,我不想横在中间,怪尴尬的。”   言外之意就是,她对张昊没意思。   闻言,周隐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收回视线,把最后两口烟抽完。   捻灭烟蒂的瞬间,眼镜女“砰”地一声推门进来,她走到办公桌前,撂下一个写满字的本子,“那个美工我协调过了,她说钱少事儿多,不想再干了。”   突如其来的气势,把陆北柠吓得一愣。   偏偏这一亩三分地,她坐的椅子站了大头,以至于眼镜女根本无法靠近办公桌和周隐说话。   果然,眼镜下的那双丹凤眼瞥了眼陆北柠。   倒不至于傻到这个地步,陆北柠当即起身,给她让出位置,乖乖坐到沙发那边装空气。   走是不会走的。   周隐还没给她算钱呢!   这样想着,陆北柠坐姿也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那边周隐拿起桌上的本子,看着上面手写的密密麻麻的修改需求,蹙了下眉,“钱不是问题。”   “我跟她说了,她说不差钱,单纯受不了这傻逼甲方。”   “……”   陆北柠停下跟裘好敲字的手,偷偷朝两人的方向看了眼。   眼镜女背对着她,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但周隐的脸色显然不大好,“客户那边怎么说。”   “还是一直在催,说什么明天早上会有领导过来检查,要我们尽快把元素颜色还有布局改好,”听语气,眼镜女显然不爽,“果然不给尾款就是大爷。”   周隐没说话,沉默地翻看着页面修改需求。   眼镜女一屁股在他面前坐下,“我真搞不懂,他们不知道这样的二次修改需要加钱吗?而且就算看在和你的交情咱们不收他钱,他也没必要急得这么理直气壮吧,明天早上,真好笑,先不说程序睡不睡,就今天我们找可替代的美工都找不到。”   “我看就这样的甲方,以后我们不要再接他生意了。”   “烦都烦死了。”   “谁说不收钱的,”周隐看完,把本子扔到桌上,音色像一汪清泉般镇静沉稳,“程序那边不用担心,只是几个页面的改动,问题在美工。”   见他如此气定闲神,眼镜女平静了许多,但也还是消极,“美院那边的学生我刚都问过了,人家都是画画,说不懂ps,更别说设计规范了,至于我以前的同事,都说太急了,也都没有愿意接的。”   话音落下,气氛一时如泥潭般胶着。   周隐眸色渐深。   不想身后忽地响起一道软甜又跃跃欲试的嗓音,“那个……”   周隐缓缓抬眸,视线落在沙发上的陆北柠身上。   眼镜女顺势偏过头去。   “photoshop是吧。”   被两道目光齐齐盯着,陆北柠莫名紧张地抿了下唇,弱弱地说,“我会。”   -   其实在开口之前,陆北柠没经过深思熟虑,纯粹脑子一热。   但牛逼都吹出去了,再想也没用,更别提眼下眼镜女对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立马给她收拾出一台可以完美运行ps的电脑不说,还把她按在电脑前。   屏幕里放着打开的ps源文件,长长的一张图,内存高达1G。   但最让她心情起伏不定的是,周隐居然搬了个椅子翘腿坐在她旁边。   这么一看,陆北柠发现他的腿是真他妈的长啊……   而且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即便刚抽过巧克力味的烟,也无法掩盖他身上清冷如霜的气息。   陆北柠手心莫名有点儿冒汗,但这并没有影响她按照本子上的需求,把整个首页的主题色调换成马卡龙紫。   接着,是12个需要换上新元素的按钮。   虽然没做过这方面的东西,但按照原稿上的样子,也能做出类似的,就这样弄了几分钟,周隐唇边卷起淡淡的笑意,语气不难说是赞赏,“什么时候学的。”   陆北柠纤细小手熟稔地操控着鼠标键盘,一边回答,“高中的时候。”   那会儿她为了追星,大把时间都花在这上面,画画也是那个时候从纸绘转成手绘的,为的就是给偶像画二次元卡通形象。   后来随着学业加重,这两样爱好只能被迫放弃。   不想打扰她,周隐后面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弄。   九点的阳光正好,落在她清秀纤细的脊背和秀发上,生出美好的色泽,除此之外,还有少女身上专属的清甜果香,丝丝涌进鼻腔,沁入心田。   不知是不是错觉。   陆北柠总能感受到身后的人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每一次,都让她心跳加速。   偏偏她又不敢回头去望。   不多时,周隐来了个电话,他冷淡地应了两声,起身出去接的瞬间,突然抬手揉了揉陆北柠的头。   宽厚的掌心,温柔的力度。   落在她温热的头顶,像一种特别的抚慰,裹挟着说不清的安全感。   “……”   陆北柠心脏骤然一跳,抬头看周隐。   周隐浓密的眼睫如燕尾般低垂着,如浮光掠影般,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   或许是刚刚那一下给陆北柠太多震颤。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都处于略微亢奋的状态,不过还好,眼镜女留在她身边,帮她把控细节,不然她很可能做着做着就跑偏。   就这么做了半个多小时。   陆北柠不出所望,完美将第二天需要用来展示的几个页面修改完毕。   看着更新好的图片,眼镜女松了口气,刻板的脸也有了笑容,“行啊小妹妹,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干。”   陆北柠干巴巴地笑。   心想我能干的可多了。   下意识往四周看了眼,发现这会儿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已经不在了,周隐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却站了好几个黑怏怏的身影。   “他们开会呢。”   眼镜女整理着文件,好心告诉她,“十点是我们例会开始的时间。”   陆北柠听后,微微动唇,“这么认真啊。”   “当然认真了,不然你当我们过家家?”   “……”   眼镜女朝里面的办公室扬了扬下巴,“周老板还给我们交保险呢。”   说到这,她看向陆北柠,神色开始八卦,“不对啊,你和我们周老板这么熟,不知道这边的事吗?”   陆北柠心说我跟他不熟,但想了想话没说出口,转而问她,“你们这工作室是成立很久了吗。”   “很久啊。”   眼镜女想了想,“差不多三年吧,从他大一就开始了。”   陆北柠惊得下意识睁眼。   “厉害吧,比我们这群人小了那么多岁,就能干出这样的成绩,这大概就是人跟人之间的差距。”   顿了顿,眼镜女又说,“不过你也挺厉害的,稍微教教你就能出页面,要是你能来我们工作室——”   听到这话,陆北柠怔住。   不想眼镜女很快又自我否定,“算了,二老板那人,”她很无奈地笑。   二老板?   谁?是周隐说的那个朋友吗?   陆北柠若有所思,就在这时,手机震了起来。   是褚思昂的电话。   刚一接通,就听那边问她在哪儿,陆北柠说在学校,问他怎么,哪知褚思昂突然不说话了。   再问,他就不耐烦,“我现在在医院呢,你要没事儿,就帮我去家里拿点儿衣物送过来。”   “医院?你家?”   陆北柠无意识提高音量,“你去医院干嘛,受伤了?”   眼睛女听见动静,忍不住朝她撇去。   两人距离近,她很容易就听到陆北柠的电话里在说什么,也自然能察觉到陆北柠焦灼的情绪。   陆北柠也没藏着掖着,神色挂着明显的担忧,“褚思昂,你别告诉我你打架了。”   褚思昂支支吾吾的,反正就是不正面回答,“哎你别问那么多了,快去我家帮我拿点儿日用品,到医院我再跟你细说。”   说完,他果断挂了电话。   陆北柠无语归无语,但也还是找他要了医院的地址。   只是这个时候,周隐还在给里面的人开会。   陆北柠起身收拾好摆在前台的保温箱,一边偷偷朝办公室看去,突然就有些依依不舍。   但再舍不得也没办法。   褚思昂在医院等着她。   叹了口气,陆北柠趴在台子上,跟认真办公的眼镜女开口,“姐姐,我有事先走了。”   眼镜女点了下头,“哦,好,再见。”   “……”   陆北柠抿了抿唇,又说,“你们老板还没给我结账呢。”   她这么一说。   眼镜女瞬间恍然,“啊,忘了。”   不止那二十个饭团和椰奶,还有她帮忙作图这件事的报酬。   陆北柠倒是没想着钱。   她只是觉得好不容易和周隐联系上……不想就此断了。   咬了下唇,她温声解释,“我没有催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帮我跟你们老板提一下,让他回头记得联系我一下。”   后面几个字被她说得格外心虚。   还好眼镜女没有再用那种八卦的眼神看她,痛快点头,“放心吧,不会差你钱的。”   交代完毕,陆北柠踏实多了,拎着空空的保温箱匆匆离开1307。   说来也巧。   她前脚走没几分钟,后脚早会就结束。   四个男生稀稀拉拉地走出来,一脸萎靡不振怨声载道,几秒后,一道颀长身影逼近,桌沿忽地被敲了两声。   眼镜女一抬头,看到周隐眼帘微垂问她,“她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声普通的称呼,比起对别人,少了一丝冷淡,多出一抹无意识的柔和。   不过这都不是她该揣测的。   推了推眼镜,眼镜女公事公办地说,“刚走,走之前她要我跟你说一声,账还没结。”   “……”   周隐眼底涌起略微波澜,多问了句,“去干什么了。”   眼镜女摇头,蓦地又想起什么,“不过我听她打电话,好像是她男朋友出事了,要她去医院。”   男朋友?   面色顿时闪过一抹不经意的,类似警觉的情绪,周隐眸光变得深远且悠长。   也没再问。   转身回了办公室。   另一边,陆北柠跑回宿舍。   这个时间,大家早就起了床,孟芷音出去了,乔翘在洗衣服,裘好则拿着个香蕉靠在床上看剧。   见她回来,两人均意外了下。   裘好斜着眼问她,“陆北柠,你送个饭团怎么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陆北柠把保温箱放下,坐在椅子上换运动鞋,“饭团都卖了,但钱没收回来,回头我帮你要。”   “?”裘好坐直身子,“ 什么意思,周隐吃饭团不给钱?”   听到这话,那边在阳台挂衣服的乔翘朝这边瞥了眼。   “我现在有点儿事,回来跟你说。”   陆北柠绑好鞋带,拎起双肩包刚要走,手机却忽然响起来。   以为又是褚思昂来催,她没好气地接,“拜托你别催了行不行,我已经尽快——”   话没说完,那边倏地一道冷玉般的声嗓,“我催什么。”   “……”   脚像迈不动似的杵在原地,陆北柠眉头一松,不可思议地脱口,“周、周……学长。”   “是我。”   周隐嗓音淡淡,平静的没有任何情绪表露,也正因为这样,陆北柠才吃惊于他后面说出的话。   他说,你去哪儿。   字字如锤的音节敲击在心上,还未等陆北柠品琢出其中意味,就听他如玉石相撞般的温润声线复又说了句——   “我送你。” 第15章 谁不来谁小狗   周隐说这话是不是空口承诺, 抑或客气,还是另有什么目的,陆北柠一概不知。   她只知道自己在听到那句话的的一刻, 像个沉溺在旋涡中的蝴蝶, 找不到方向却开心得要死。   用裘好的话来说, 就是嘴角都能裂到后脑勺。   陆北柠嘴上说没有, 结果来到女生宿舍楼下对着手机屏幕一看……果然要翘到天上去。   为了不让周隐察觉到她欢喜的小心思,她赶忙把嘴角的笑痕拙劣地扶正,一边在心里好奇,周隐说送她, 要怎么送。   难不成他开车?   毕竟是个工作室老板, 有车也不稀奇,但陆北柠又总觉得他那清傲孑然性子, 和这种世俗的物件儿不搭。   好像但凡这车一般些, 都会拉低他的品次。   就这么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一边瞎琢磨着,前方忽然闪过一辆摩托车的车影。   托摩托大王褚思昂的福,陆北柠对这种车的声音很敏感,下意识就循声望去,不想堪堪不到三秒的功夫,那辆黑色摩托就停在她面前。   中规中矩的款型, 不新不旧。   引擎声嗡嗡作响。   在陆北柠惊讶十足的视线下, 周隐长腿撑地,一手摘下头盔, 像是古装电视剧里,绝世俊美的男主摘下面具的那一刻般,露出那张清隽峻惑的脸。   而在此情此景的衬托下, 他身上那股孤桀少年感更强烈,也更让人上瘾。   视线相接。   陆北柠咽下心跳声,有些懵逼地问,“你会骑摩托?”   “不像?”   周隐气息清浅,说话间,把小一点的灰色头盔扔给她,“戴上。”   陆北柠笨拙地接过头盔,略紧张的心情让她没怎么细看就往头套,说话还瓮声瓮气的,“有点儿。”   不知道是头盔不太合适,还是她没戴好,两颊的软肉都被嘞得嘟起来,周隐被她的模样惹得忍俊不禁,好心提了句,“戴反了,娇气包。”   嗓音像是从胸腔里闷出来似的,带着磁性的震颤仿佛在人耳畔厮磨。   “……”   陆北柠脸“唰”一下红了。   纤细的小手奋力地解开头盔的卡扣,一边又兵荒马乱地解释,“不对啊,我朋友以前就教我这么戴的。”   似是看不下去,周隐冲她抬了抬下巴,“过来。”   隐约猜到他要做什么,陆北柠小心脏霎时叮咚乱跳,乖乖走到他跟前。   果不其然,周隐稍垂下头,微凉的手指无意间擦碰过她下巴尖处的皮肤,带出一瞬隐形的火花,下一秒,卡扣发出“啪”地一声,头盔解开了。   呼吸瞬间变得轻盈。   然而还没等她彻底反应过来,周隐就把头盔调转个方向,动作极其自然地帮她重新戴在头上。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陆北柠掌心和脊背却沁出一层薄薄细汗。   因为刚刚的周隐,距离她的脸,就只有不到一巴掌的距离。   不到一个巴掌啊……   她能闻到属于他甘凛清透的体香,也看到他垂下来的浓密纤长的睫毛,以及领口下隐约浮现的锁骨上,那颗独一无二浅朱色的痣。   在那一刻,陆北柠觉得自己离他好近。   近到做梦的程度也不敢想。   神思就这样浮游着,陆北柠在周隐指示下上了车,重心略有不稳地坐在后方。   距离避无可避地又近一分,那一瞬间,她甚至能感觉到来自周隐身上温热的体温。   直到一声淡泊的提醒,“坐稳了。”   陆北柠紧绷的心绪这才恢复正常状态,抿了抿唇,两只小手不安地放在膝盖上。   她软糯挪地回声,“坐稳了。”   不想话音刚落,摩托就猛地一启动。   这份突然把陆北柠狠狠打脸,她那单薄的小身子压根抵抗不住摩托车的惯性,当即被带得往后一仰,吓得她十分滑稽地低呼一声。   偏偏这辆摩托横杠的位置极其不适,匆忙间,她只能慌乱地抓住周隐腰间两侧的衣料保持平衡。   意识到状况,周隐很快将车速慢下来。   陆北柠这才找到舒适的坐姿,可拉着他衣服的手却没舍得松开,汗涔涔地挂在上面。   就这么驶出校门,陆北柠透过发闷的头盔听到周隐问她去哪儿。   陆北柠说了句地址。   奈何风声和引擎的嘈杂声太大,周隐有些听不清,陆北柠只能前倾身姿,尽量贴近他的耳畔,大声开口,“安河北路,明达小区!”   话音落下的一瞬。   刚好前方要变灯,周隐骤然加速。   比上一次强烈的惯性再度袭来,陆北柠为了防止再度后仰,几乎在同一瞬间,两只胳膊鬼使神差地箍住他的细腰,也因此在车速转缓时,不受控制地撞在他宽阔削薄的脊背上。   是和第一次抱他时差不多的触感。   温热的,坚实又充满男性力量。   陆北柠近乎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好闻气息,心脏像是安了定时炸.弹一般,感觉随时都能爆开。   不过事后,陆北柠每每想起,总觉得那一刻的她并不应该叫“不受控制”,而是“顺水推舟”。   毕竟她那一抱,可是正经抱了好一段路途……   直到车速渐渐平稳,她才坐直身子,把手松开,重新变成揪着他衣脚的姿势,抿着嘴一个人在后头压抑着唇角的蜜意。   半小时后。   两人抵达明达小区大门口。   摩托车有点儿高,陆北柠下去略有些费劲,周隐为了迁就她,又把摩托往前开了两米,把车停到道牙旁。   下去倒是顺利,但陆北柠也彻底社死了,摘下头盔的时候脸热得跟蒸笼里的虾饺皇似的,白皮儿剔透渗着诱人的粉。   周隐接过头盔,没着急走,扬了扬下巴,问她,“你家住这儿?”   陆北柠头发被风吹得炸了毛似的,喘匀呼吸,娇憨软萌地摇头,“不是,我朋友的房子。”   “就是上次我去‘胡来’找的那个,”想着周隐不知情,她认真解释,“他给我打电话,说他住院了,让我帮他拿些衣物。”   周隐略一挑眉,“不是说男朋友?”   他这话问得平静,像是随意提起简单关心,却又暗涌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审度。   听得陆北柠心里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男朋友?   什么鬼。   她仓惶摇头,清澈的眼底折射出浓浓的冤枉,“不是男朋友啊,我没有男朋友,谁告诉你他是我男朋友的。”   中气十足的否认三连,明显急了。   周隐忍住唇边想要牵起的肌肉,抻了抻眉毛,从容不迫地接话,“哦,那就是男的,朋友。”   闻言,陆北柠头如捣蒜般疯狂点头。   有那么一瞬间,周隐真想的很想对她说,你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傻多好骗么,但忍了忍,没说。   倒不是别的。   主要是怕这娇气包生气。   生气了。   就意味着他可能要花时间去哄。   然而到现在,这花在她身上多余的四十多分钟,已经超出了他对工作之外时间分配的预算。   周隐没打算再聊,从裤袋里掏出钱包,垂着眸抽出五张红钞票,一脸说正事的态度递给她,“拿着。”   “……”   陆北柠看了看那五百块钱,又茫然地看了看他。   周隐勾着唇角逗她,“怎么,报酬不要?”   听到报酬两字,陆北柠顿时恍然大悟,可转念一想,五张红老头,会不会太多了?   周隐不紧不慢地解释,“早上的饭团和饮料,一共算你二百,剩下的三百,是你今天救急的钱。”   他钱给得慷慨,话说得也慷慨。   换做别人,早就高高兴兴地把钱收了,可对方是陆北柠,从十岁开始就泡在蜜罐子里,不知道钱不够花是什么滋味的陆北柠。   她视金钱如粪土地看了眼那五百,问,“你们原来的美工月薪多少。”   周隐顿了下,“她不坐班,按照工作量给钱。”   “一般呢,一个月是多少?”   “两千五左右。”   得到具体数字,陆北柠简单算了下,“一个月两千五,按照三十天算,平均日薪一天八十三块多,就算我今天做的是她一天的工作量,你也只需要给我八十三,怎么会是三百。”   还真是一通正儿八经的疯狂输出。   周隐都有些招架不住,笑得极其无奈,“陆北柠,我是该夸你聪明呢,还是该说你傻。”   说她聪明,她又偏偏不在乎物质。   说她傻,她又非常善于利用自己性格的闪光点,博得别人的另眼相看。   陆北柠倒是没品出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把汗还未散尽湿乎乎的掌心冲他递过去,“给你抹个零,二百八就行。”   周隐饶有兴味地看了她几秒,扯着唇,干干脆脆地给了她三百。   陆北柠摸口袋,想找给他二十,结果发现兜里最小的面额是五十的。   “别找了,”周隐嗓音倦懒地打断,“下周一,工作室有个小型招聘,会招美工。”   “……”   陆北柠蓦地抬眼。   周隐侧首望着她,随意的语调里蕴着一股引人遐想的意味深长,“实在缺钱,可以过来试试。”   -   直到上了楼,陆北柠都没太从周隐的话里反应过来,所以他是什么意思,在邀请自己过去面试吗?   如果是这个意思的话,是不是就代表她只要面试成功,就可以和他一起工作,整天碰面了?   意识到这一点,陆北柠心中雀跃异常,像是揣着糖果无人分享的小孩,迅速打电话给简沅秋,想把这件事告诉她。   但可惜,简沅秋这会儿在忙,依旧是助理代为回复。   陆北柠倒也没一直挂在心上,主要是褚思昂一直在催,陆北柠只能按照他的要求快速把他需要的的衣物和日常用品收拾好。   打车到市医大一院,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陆北柠也是进了病房,看到满脸痛苦,像个王八趴在床上的褚思昂,才知道他因为什么进的医院。   没错。   就是痔疮……   说是在乐队排练的时候,一个没绷住就……不过比较幸运的是他当时身边有兄弟照应,也算及时送到医院,少遭了会儿罪。   等给陆北柠打电话的时候,手术已经做完了。   陆北柠当时听到前因后果先是安静了几秒,跟着唇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抖了抖,眼看就要笑出声,下一秒就被褚思昂气急败坏的骂声堵回去,颇有种你敢笑老子今天就跟你割袍断义恩断义绝的架势。   好吧。   不笑就不笑。   陆北柠瘪瘪嘴,帮他东西放置好,又问他饿不饿,想不想吃什么。   正是中午时间,褚思昂肚子叽里呱啦的,理所当然地支使她去楼下超市给他买烟和煲仔饭。   “煲你个大头鬼,”陆北柠没吃过猪肉总归见过猪跑,“刚做完手术,伤还没好,你吃那玩意拉肚子怎么办。”   “……”   试想一下菊花跑火车的感觉,褚思昂顿时感到窒息,痛定思痛下,他悻悻地屈服,“那你给我买包烟总行吧,我解解愁。”   陆北柠想骂他,还没骂出来,隔壁床老太太就委婉地说,“小伙子,病房里可不行抽烟啊。”   褚思昂喉咙一哽,像头有气无力的松狮,“好好好,我不抽。”   就这样,煲仔饭没了,烟自然也不能有。   实在看他可怜,陆北柠去外面的水果店给他买了他爱吃的草莓和车厘子,等回到医院,又去了趟超市,专门给他买些流食,比如酸奶,小米粥一类的。   结账的时候,陆北柠余光一撇,蓦地看到收银台上摆着几包售卖的香烟。   其中有一包橘色的,包装皮上印蓝绿色的老头logo,还有英文字母,看起来特别眼熟。   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在哪儿见过……   是周隐。   他今天在办公室里抽的就是这样的烟。   思及此,陆北柠不由自主地来了兴致,问老板,“请问这是什么烟,巧克力味的吗?”   “这个啊,老船长,是巧克力味的,”老板一边给她装袋一边吹嘘,“不过老难买啦,我这都是托人进的正品货。”   压根儿没觉得她会买,老板没再往下说,自然也不知道自己那句“老难买啦”,刺激到了眼前的小姑娘。   陆北柠从来都不是缺钱的主儿,也没问多少钱,直接就从兜里掏出一张红票子拍在桌上。   老板一顿,纳闷儿地看着她,“怎么着?”   陆北柠小脸粉绒绒的,透着羞怯,冲他比了两根手指,“给我来两包。”   老板意外地“呦呵”了声。   见她单纯可爱又痛快,也没往上故意加价,乐呵呵地收了她八十。   那年头,一顿盖浇饭十块,四十块根本不是小钱。   可陆北柠愣是眼睛都不眨一下,付完钱后把两包烟当宝贝似的装到自己的小包里,心情就像和明星买到同款一样兴奋。   她想着,也许有一天,在周隐没烟抽的时候,她可以恰到好处地递给他一根,他会因此多看她一眼,或许还会像今天早上一样,揉揉她的脑袋。   但前提是,她必须去参加那场招聘会,且通过面试成为工作室的一员。   所以其实事情发展到这里,即便简沅秋没有给予她有帮助的回应,陆北柠之前疑问也已经有了答案。   那就是,她喜欢周隐。   哪怕这种喜欢。   要冒着受伤与哭泣的风险。   她也愿意用全部的养分去供养那朵她心爱的玫瑰。   -   在医院看完褚思昂,陆北柠很早就回了学校,并把从周隐那儿赚来的钱都给了裘好。   看到三张一百,裘好人都傻了,一个劲儿地问她这账是怎么算的,怎么赚了这么多,陆北柠心里有事,没和她多说,只是稍微提了句,这阵子大概不能帮她卖饭团,所以赚的钱都归她。   本来陆北柠也没打算收裘好的务工费,她知道裘好不容易。   但裘好不是那种占便宜的性子,趁着宿舍另外两位不在,搬着凳子坐到她面前,“你跟我说实话,到底什么情况,不说实话这钱我可不收。”   言外之意是你可别为了我这点钱再被人给骗了。   陆北柠正在安装photoshop,被她翻来覆去地折磨,只能叹了口气实话实说,“这些钱都是周隐给的,其中有八十块是我今天帮他在工作室p图的钱。”   裘好一瞬了然,“怪不得你今天上午去了那么久。”   顿了顿,她又说,“不过除去这个也给的太多了,咱们成本五十块都不到,”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裘好暧昧一笑,撞了她一下,“别告诉我这周隐不会这么快就举白旗投降对你芳心所属了吧。”   “……哪有。”   陆北柠耳廓浮热,无语间又有些害羞,“你别瞎说,他不过是觉得我缺钱。”   “你还缺钱?”裘好语调扬高,翻了个大白眼。   “我这不是装的么。”   陆北柠瘪瘪嘴,心说不装怎么套近乎。   总算是知道钱的来龙去脉,裘好放心把钱收下,不过晚上出去自习之前,还是硬塞给陆北柠一百五,说是她的辛苦费。   裘好走后没多久,陆北柠一套作图软件终于安装完毕,还顺带把数位板连上。   刚巧简沅秋打来电话,问她白天找自己有什么事。   陆北柠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到底没把实际情况告诉她,只是说她最近打算去面试个美工兼职,但她没有相关经验,完全不知道怎么入手。   实际上她也想过去主动问周隐,但左右一想,又有些开不了口,她不想给周隐一种她好像很想去那边工作的感觉,也不让想周隐觉得,她有投机取巧的嫌疑。   但最主要的是,万一周隐只是随口跟她客套一下,她却当真,那岂不是很丢脸?!   综合以上。   陆北柠一直憋到现在。   简沅秋得知后果然问她,“去做美工干什么?你很缺钱?”   陆北柠不太想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她,于是撒谎,“不缺钱,就是想多锻炼多练,而且我不是会画画么,不想荒废。”   简沅秋哦了声,问她是什么类型的美工。   陆北柠想了想,大致描述了下,“就是那种做app页面的,可能还需要做一下网页吧。”   简沅秋懂了,“那是UI设计。”   刚好她的公司就有研发部,便给陆北柠留了个号码,说是公司的项目经理,让陆北柠有问题可以去咨询。   有了简沅秋的项目经理当靠山,陆北柠可算松了口气。   但想着这个时间人家已经下班,陆北柠不想做那个万恶的“资本家”,就干脆等到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才给那个号码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非常礼貌的男人,明显被简沅秋打点过,简单聊了两句就直奔主题,热心肠地帮陆北柠梳理面试方面的问题。   得知陆北柠从小学画画,更是让她放宽心,“如果这两天时间不够,你没办法做出很多展示页面的话,可以多拿一些以前画过的作品,在这行来说,画画是很大的优势。”   陆北柠坐在床上,把纸垫在小方桌上,把他说的要点一一记下,没一会儿,对方又要来她的邮箱,给她发了一份简历模板。   正要爬下床去开电脑,另一通电话突然打进来。   陆北柠听到呼叫等待的“嘟嘟”声,把手机拿到跟前一看。   不知道是清早的阳光太灼热晒得她发懵,还是她此刻还没完全睡醒,这一看直接让她傻了眼。   打来电话的不是别人。   居然是周隐。   周隐啊……   陆北柠像被人一拳打醒,三步化作两步下了梯子,同时退出通话界面一看,发现他这清早的电话打了还不止一次。   陆北柠心跳加速,直接跟那位项目经理说了句稍等,迅速接通周隐的,像是生怕他一时没了耐性,把这通来之不易的电话挂断。   不出所料。   男生嗓音慵懒中透着沉磁动听,向她平声静气地发问,“你在跟谁打电话。”   熟稔的语气,混着莫名压迫感,明明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流露,却能给陆北柠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她喉咙一紧,下意识说,“没谁,家里人。”   周隐那边沉默。   陆北柠摸了摸发热的耳垂,声音弱弱的,“真的。”   顿了顿,“怎么了?”   “没怎么。”   周隐腔调散漫而平静,“就是跟你说一声,面试时间在周一下午两点,你需要准备一张简历,还有作品集。”   “……”   陆北柠脑子忽然有点卡壳。   所以他昨天的话是认真的?   而且今天早上打这么多通电话找她,也只是为了告诉她这些?   可这些微信上也能说啊?   心里有些克制不住地品咂,见她不说话,周隐忽而扬声,“陆北柠?”   “……”   陆北柠回过神,“我在听。”   那边忽地静默下来。   他不说话。   陆北柠就屏息凝神,跟着一起闭嘴。   大约过了两三秒,周隐诚心诚然地开口,“如果你不想来,可以告诉我。”   言外之意就是我不强求。   意识到周隐似乎对这事很上心,陆北柠心倏地缩紧,一种无比局促的仓惶爬遍全身,近乎本能地把心里话说出来,“谁说我不想来的?我做梦都想!”   “做梦都想”这四个字不止没经过大脑,还被她急促的咬字加工得抑扬顿挫,又傻又实在。   当然,说完她就后悔了。   非常后悔。   恨不得咬舌自尽当场去世的那种后悔。   周隐闻言,没意外地气音卷着笑。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周隐的语调比刚刚多了一丝暧昧的促狭,揶揄着她:“想来就来,不必这么夸张。”   “……”   陆北柠眼睛一闭,心说你让我去死吧。   正一脸安详呢。   周隐敛起刚刚那丝打趣,沉而稳地开口,“既然这样,周一下午,不见不散。”   陆北柠心口一热,尴尬的情绪被这几句话浇灭。   也不知道打哪儿琢磨来的破词儿,她默了两秒,瓮声瓮气地跟了句,“那……谁不来谁小狗。”   周隐一顿,继而漾出低浅磁性的笑,也学着她那幼稚的语调,略纵容地应了声,“嗯,谁不来谁小狗。” 第16章 没权拦着你恋爱   说好周一下午面试后, 接下来的三天,陆北柠都跟打了鸡血一样。   除了平时上课,只要一有时间她就回到宿舍做她的“作品集”, 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难, 她只需要按照那位项目经理帮她出的几个流程图把页面做出来, 至于所谓的设计规范, 设计网站上也都教了,她只需要按照标准去实行。   面试简历的话,那人的意思是交代基本信息,表达流畅就可以, 毕竟是还没毕业的学生, 不需要天花乱坠。   就这么度过了一个繁忙的周末,陆北柠再次在周一下午来到创业中心。   与上次不同的是, 工作室门口摆了两条长椅, 长椅上几乎坐满了等待面试的人。   他们之中, 有的面容青涩,有的看起来明显是步入社会的老油条,其中不乏长得还不错的年轻姑娘,只是看起来,明显不是大学生。   并没有想到周隐说的小招聘能来这么多人。   陆北柠脚步瞬间踟蹰。   正打算给周隐发条信息告诉他自己来了,一道男嗓忽然叫住她, 陆北柠回过头, 看到前方不远处张昊冲她走来。   和她的意外相比,张昊尤为惊喜。   “陆北柠?你怎么在这儿?”   突如其来的见面总能人尴尬, 偏偏他不小的嗓门还惹来其他人看来的目光。   陆北柠张了张嘴,“我来面试。”   “面试?”张昊面色诧异,“你也来当程序员?”   “……”   那当然不是。   反正也躲不过去, 陆北柠老实说,“来面试设计。”   像是完全没想到,张昊叹道,“你还有这活儿呢。”   陆北柠干巴巴地笑,礼貌地回问,“你呢。”   “我来面试程序员。”   说着,张昊把她拉到旁边,小声道,“我们系好几个男生都想过来试试,但听说隐哥不招在校大学生就没来,我是偷着过来的,不过能不能选上还不知道。”   陆北柠有些意外,“不招在校大学生?”   “是啊,大学生哪有稳定时间,”张昊表情活泛,“你以为隐哥过家家啊,之前我们系教授想往里头塞人都没塞进去。”   说完,他不解地看着陆北柠,“你是什么情况。”   “我……”   陆北柠眨了眨眼,还没想好怎么说,就看到有人从工作室里出来,跟着眼镜女出现在门口,朝走廊里喊了一嗓子,“还有哪些是面试设计岗位的,麻烦举手让我看一下。”   话音一落,坐在门边的一男两女举起了手。   眼镜女顺势一撇,看到陆北柠。   像是没想到她会在这儿,她稍诧异地推了推眼镜,与此同时,身后就出现了一道尤为吸睛的身影。   大概一米七以上的身高,脚踩一双棕色高跟靴,纤细窈窕的身材凹凸有致,一头栗色波浪卷发风情万种,偏猫系的欧美妆容无懈可击。   虽没靠近,却仿佛能闻到她身上诱人的香水味。   这一眼太过难忘,以至于过去很多年,陆北柠都还能记起她和林宝念初见的那一天,那个美得特立独行又夺目的女人,气场耀眼又迷人地站在那道明暗交界的光影里。   陌生的,不可捉摸的自卑感,也在那一刻,从陆北柠的心房破土而出,展露萌芽。   并不是那张脸真的比她好看,而是那个女人拥有着陆北柠无法修炼出来的,成熟又蛊惑的女性荷尔蒙。   在那瞬间,陆北柠鬼使神差地想,男生应该都喜欢她这样的,胸大腰细,腿又长。   或许,也包括周隐。   大概是女人之间的心电感应,林宝念第一眼也注意到了陆北柠,她抱起双臂,优哉游哉地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问眼镜女,“你们周老板现在招人都看脸的?”   眼镜女“啊?”一声,明显没懂什么意思。   林宝念也没给她解释,冲陆北柠意味不明地扬了扬嘴角,“让他们进来吧,我赶时间。”   -   陆北柠也是在跟着那几个人进去后,才意识到两件事。   第一是周隐今天没在。   第二则是眼前这个叫做“林宝念”的女人,就是眼镜女之前跟她提过的,这间工作室的二老板。   这两个信息像是吸了水的棉花团一样堵在心口,让陆北柠呼吸有些发闷。   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林宝念第一个选择面试的就是陆北柠。   面试的地方在周隐的隔间办公室。   林宝念俨然一副老板娘的气势,推开玻璃门,不紧不慢地说,“别看我们现在环境这样,等人齐了这些地方都要重新弄,还有对面空的办公室,也是刚租下来准备装修的。”   说着,她自然而然地走到那张办公桌前,拉开周隐的人体工学椅,翘着细长的腿坐下来。   下午融暖的阳光落在她身上,趁着她一身宝格丽套装更为珠光宝气,无形的压迫感笼罩在身上,她略扬起尖巧的下巴,镶着水钻的指甲敲了敲桌面,“简历。”   到底是初出茅庐的小姑娘,陆北柠几乎没有反抗余地,被她的气场压迫住,乖乖把那张准备好的简历递过去。   林宝念接过来,随意地说了声坐吧。   到这个时候,两人之间的气氛还算正常。   陆北柠也听话地在她面前坐下,但神色却略显灰败麻木,她想到,在几天前,她也是坐在这里,可心情却与这一刻天差地别。   大约看了两分钟,林宝念蹙着眉开口,“还是学生?”   陆北柠被她拉回神,老实巴交地嗯了声,“在北科大读大一。”   听到这个回答,林宝念明显一顿。   似是觉得无语,她忽地笑了,简历也干脆不看,放到一边,“谁介绍你来的。”   “……”   不等她回答,林宝念自己开口,语气谈不上友善,“周隐?”   这个语气和这个名字,像是刺在心上的一根针,让陆北柠莫名有种她是背着别人老婆,勾引人家老公的小三。   陆北柠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无论她说是,还是不是,这个女人好像都不会给她太好的脸色。果不其然,林宝念开口的下一句就是,“你知不知道,我们工作室不要在校生?”   之前积郁的微妙情绪在这一刻集中转化成了另外一种。   陆北柠眼眶莫名发酸,摇着头,声音有点哑,“我不知道,周隐没告诉我。”   小姑娘语气弱弱的,感觉下一秒就要被她吓哭。   这个反应着实让林宝念有些无语,正想说“你干嘛那个表情我又没欺负你”,不想下一秒,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同时,那道低磁清润的嗓音在陆北柠身后不冷不淡地响起,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意味,“谁让你坐我那儿的。”   听到周隐的声音。   陆北柠脊背一僵,一抬眼,就看到身穿黑色冲锋衣的周隐掠过办公桌,走到对面的林宝念跟前。   高大挺拔的身影像一棵有压迫感的松柏,周隐蹙着眉,音调寡淡,毫不客气地驱逐,“起开。”   陆北柠心脏顿时跳乱了一瞬。   林宝念仰头瞪着周隐,周隐没说话,就这么垂眼冷静地看着她。   没几秒,到底是林宝念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抱着双臂趾高气昂地站在椅子旁。   地位瞬间颠覆。   空气也跟着静默下来。   陆北柠屏息凝神。   周隐在她对面坐下,拿起被林宝念丢在一边的简历,看了两眼后,抬起漆深的眸,语调蕴着与对林宝念天然有别的柔和音色,又略有些好笑地问,“哭了?”   林宝念顺势瞥向陆北柠那张白里透粉,天生讨人欢心的小短脸。   心想可他妈真会长。   眼睛跟黑珍珠似的,又纯又动人。   这要再搁二十年前,琼瑶都得过来签她演女一号。   陆北柠当然不知道她是这么想,她全身心被周隐吸引着,被他看得心神动荡,下意识摇头,“没有,没哭。”   事实上,在周隐出现的一瞬,她就找回了安全感。   见她没什么事,周隐嗯了声,淡淡扫了眼简历,“简单做下自我介绍。”   没想到这局面还真就发展成正儿八经的面试,陆北柠忽然有些紧张,因为她发现自己被眼前的女人吓得准备好的词儿全忘了。   看出她的窘迫,周隐平和开口,“没关系,随便说。”   林宝念无法忍受地翻了个白眼。   多少被她影响,陆北柠开口时有些卡壳,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好在说了几句后通顺起来,最终在两分钟内,她还算完整地自己的情况大致介绍清楚。   倒是没想过她还会画画,周隐眉一挑,提起兴致,“作品带了么。”   陆北柠赶忙把U盘从小包里拿出来。   周隐接过来插在笔电上,打开就看见被小姑娘梳理的整整齐齐的文件夹,除了素描和板绘外,另外两个文件夹分别是“以前的设计”和“现在的作品”。   满满的认真和诚意。   看的时候,周隐不自觉扬起唇,清透的眼底荡漾的情绪很难不说是赞赏,下一秒,清越的嗓音问陆北柠,“设计规范在哪儿学的。”   陆北柠扣在一起的双手渗出薄薄的汗,小声说,“在设计网站上。”   “学了多久?”   “两三天。”   周隐神色一顿,唇角涟漪更深了几分。   把笔电朝林宝念挪了挪,他扬起利落的下颌线,命令似的,“看一眼。”   林宝念似有不服,却也还是松开双臂,单手撑着桌面,朝屏幕上看。   这一刻,两人距离很近,林宝念的长发若有似无地掠过周隐的肩头,周隐不甚在意地拿起水瓶,拧开喝了一大口。   暖调的光线下,尖锐性感的喉结随着水流上下翻涌。   陆北柠就这么傻乎乎地看着他们俩,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他们好配。   -   从工作室出来。   陆北柠第一眼就看到站在那儿等着她的张昊。   张昊见她脸色煞白,很关心地问,“发生什么了把你吓成这样?”   陆北柠想说什么,但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就摇了摇头,问他,“你要进去面试吗?”   “面什么试啊,隐哥不让我去。”   张昊叹了口气,跟着陆北柠往电梯那边走,“刚他回来看到我就把我往回赶,你呢,他赶你了没?”   陆北柠按下电梯按钮,“没有,是他要我来的。”   听到这个回答,张昊别提多意外,刚巧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进去,张昊愤愤不平,“哎凭啥啊,凭啥他点名要你来面试,见到我就撵我走啊。”   陆北柠对他的碎碎念充耳不闻。   就这么任由他抱怨了句,忽然捕捉到一个名字,顿了下,她转过头问,“你也认识林宝念?”   “认识啊,怎么不认识,还一起吃过饭呢。”   说完这句,电梯抵达一楼。   陆北柠却没有着急出去,她定定看着张昊,几乎花尽所有勇气,问了一个问题——   “那个林宝念和周隐,到底是什么关系?”   ……   办公室的气氛不太妙。   周隐把面试那些程序员的工作交给项目组长,和林宝念去了对面刚租下来的写字间单独说话。   空旷的室内,摆着几个崭新的办公桌。   林宝念倚在桌上,架着胳膊吞云吐雾,半晌,不满开口,“你别告诉我你大老远放下你妹不管,就为了这个小姑娘。”   周隐靠在窗边,低头回客户的微信,眼皮也不抬一下,“我妹没事。”   林宝念哼笑了声,把烟一下戳在桌上,碾了碾,“借口。”   周隐也不反驳,回完信息后,慢条斯理地抄起裤袋,漫不经心地看着她,“还是那句话,全职美工继续招,陆北柠做兼职。”   淡淡的语气,却强硬得不容反驳。   而这一点,正是刚刚两人产生分歧的导火索。   林宝念说不上生气还是怎么,故意讥讽,“我看你就是觉得人小姑娘长得漂亮。”   周隐一丁点儿都不气,扯着唇笑,“你不漂亮?”   林宝念反应出他话里的意思,气到翻脸,“少跟我扯没用的。”   “你要是真把我当合伙人,当这外包工作室的二老板,你就得尊重我意见,我说不要的人,就不能出现在这儿。”   顿了顿,她又说,“你也知道我林宝念赚点儿钱要看多少臭男人的脸色,怎么,我兴付出就没有决断权?”   说话表情还是那副娇纵蛮横的做派。   八百辈子都改不了。   周隐无奈地笑,“那你好歹得给我个理由,为什么不能要她。”   林宝念冷笑,“那你先给我个理由,为什么非她不可。”   像是就等她这句话,周隐毫不犹豫地说,“你也看到她的画。”   林宝念没说话。   周隐不吝惜地夸赞:“她的功底,没个七八年下不来,不论是人物还是景物,还是板绘插画,她几乎没有短板。”   但凡和工作有关,周隐字里行间都会流露出专业的态度,“像我们曾经的外包项目,其实有很多是需要美术,只不过这些我们做不了,要么拒绝,要么把美术部分外包出去,之前就有几次不成功的例子,你也知道,涉及到这方面的沟通起来很麻烦,翻来覆去的改,加钱,影响进度不说,也拉低我们的利润。”   “再说UI方面,虽然她现在的页面看起来略感稚嫩,但整体对页面的把控已经超过了一些初级设计师,然而这些,只是她两三天自己琢磨做出来的成果,如果有了她,我们以后势必事半功倍。”   说到这里,周隐略微停顿,“最重要的是,我们如果有了自己的美术,那对以后独立项目的开发,就会很有利。”   工作室不能总靠外包活。   这是周隐一直以来坚持的想法。   作为合作伙伴,林宝念当然知道,也支持,可她就是不服这口气。   或者换句话来说,她就是嫉妒。   毕竟跟周隐认识这么多年,陆北柠是第一个,让周隐目露称赞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让她真正产生危机意识的女生。   然而这些话,她一点儿也不想说出口。   见她固执地沉默着。   周隐眉目微敛,语调放低,似在妥协,“她的工资走我单独的账,你就当我外包了美术。”   听到这话。   林宝念忽地笑起来,“外包美术?”   周隐眼皮一掀,狭长的眼睨着她。   林宝念阴阳怪气地勾着唇,“到底是包个美术,还是包了个女朋友。”   无论相处多久。   她总能一句话把周隐点燃。   周隐眸光沉冷,吐字带着少有的阴鸷,“林宝念,别没事儿找事儿。”   “我是没资格在你这没事儿找事儿,”林宝念依旧是笑着,“但是周隐,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自欺欺人?”   周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被他这么凉森森地盯着,林宝念也不笑了,甚至有些苦涩地开口,“我一个外人都能看出这小姑娘对你有意思。”   “……”   “别说你看不出来。”   “……”   “我也没权拦着你恋爱,但你最起码别在我面前。”   似是压在两人心口的大石落了下来,周隐没有愤怒,相反,他很平静,“林宝念,这种话少说。”   他嗓音惫懒地开口,“你家老赵听见会生气。”   林宝念维持着体面的笑容,轻声嗤笑。   周隐胸膛缓慢而绵长地起伏了下,忽而一笑,“而且你也知道我什么情况,我这样的人——”   脑中忽地闪过某张粉绒绒的小短脸,笑痕裹挟着几分自嘲,“没有那种奢侈的时间。” 第17章 下定决心我决定   反正没什么事, 陆北柠答应了跟张昊去奶茶店。   张昊给她买了一大杯杨枝甘露,作为回礼,陆北柠送他一杯豪华的厚乳红豆拿铁, 跟着两人在距离奶茶店不远的人工湖岸边长椅上坐下。   看起来很像情侣约会的气氛, 可实际上谈论的内容却与二人无关。   “据我所知, 林宝念跟隐哥好多年前就认识了, ”张昊把吸管啪地扎进奶茶杯里,吸了两口红豆含糊不清地说,“好像是隐哥高中时候吧,交情不浅。”   “隐哥呢, 因为家里的情况, 从大一就开始接外包,那时候他自己单干, 后来干多了, 门路也多了, 就琢磨工作室,林宝念早年是个模特,手头有点儿小钱,关系又很好就投资他了。”   陆北柠听到“家里情况”,有些意外地瞥向他,“周隐家里什么情况。”   张昊微微抬眉, “你不知道?”   陆北柠摇头。   事实上, 她和周隐并不算熟,也自然不可能去打探他的家里情况。   张昊迟疑了下, 如实说,“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家里有个慢性白血病的妹妹, 还有个瘫痪在床的奶奶。”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陆北柠还是在听到答案时怔住了。   诚然她再不谙世事,也知道白血病和瘫痪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周隐身上扛起了生活所有的重担。   然而这一年的周隐,也才不过大三。   注意到她脸上的怔忡,张昊扯起嘴角,语气几分耐人寻味,“倒也不用这么心疼他,人家好歹一老板,可比我们这些穷学生过得好着呢。”   “……”   一下被说中心思,陆北柠哽了下,“我没有。”   为了掩盖自己的慌乱,陆北柠赶忙喝了口杨枝甘露,甜腻的果肉流进口腔,她听到张昊说,“你别看隐哥那一个小工作室不大,一年也不少赚,不然他怎么给他妹治病,怎么雇保姆照顾他奶奶,不都是从那儿出的么。”   “至于林宝念,你问我他们俩什么关系,”张昊呵笑了声,“我只能告诉你,我也说不清。”   “大一的时候吧,我觉得俩人应该是一对儿,结果到了大二那年,林宝念就傍上了大款,不过就算这样,俩人也从没断过联系,有时候林宝念心情好了,还叫我们哥几个跟着一起出去吃饭蹦迪,当然,都是她出钱。”   刚巧吸到一块发苦的芒果肉,陆北柠口腔顿时涩意弥漫。   “而且我听说,隐哥那边的一些生意,也都是林宝念介绍过去的,其实说白了,就是捆绑,不管是生活还是生意,”说到这里,张昊看向陆北柠,“你说一男一女长时间捆绑在一块儿,什么情况都没有,可能么。”   陆北柠紧绷着嘴角。   张昊风轻云淡地耸肩,“反正换做是我,面对那么漂亮一女的,我做不到。”   他的话字字如锤,锤得陆北柠脑子一片混乱应接不暇。   有那么一瞬间,陆北柠都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听下去。   偏偏张昊这个话夹子一打开就关不上,正儿八经地对陆北柠说,“我真不建议你去他工作室,先不提别的,就说林宝念,她那性格一定会刁难你的。”   陆北柠没说话。   张昊顿了顿,像是有些于心不忍,“至于隐哥,我好歹认识三年了,他的性子我还是了解的,他那人怎么说呢,看着冷,但又对谁都挺好,就导致特别容易让女生误会。”   他摸了摸后脖颈,勉为其难地说,“就算有时候知道别人对他有意思,也不太懂得拒绝,所以到最后,受伤的都是——”   陆北柠最后的自尊没允许他把这句话说完,“噌”地从长椅上站起来。   话音戛然而止。   张昊仰头看着陆北柠。   此刻她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她甚至看都没看张昊,无比生硬地吐出几个字,“学长,我想起来我还有课,就不陪你聊了。”   说完,也对方不管什么反应,直接把手里的杨枝甘露毫不犹豫地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   “啪”的一声,无比刺耳。   不顾张昊呆愣的表情,陆北柠木着一张脸转身霍然离开。   -   陆北柠没有课要上。   她只是不想待在那里。   但也不想回宿舍,就这么沿着人工湖被吹了整整一圈的冷风,最终去了教学楼附近一个四下无人的矮巷。   矮巷破旧又静谧。   墙根野蛮生长着看似不合时宜的青苔。   天空也似蒙了一层灰,入秋之后,显得格外萧条。   陆北柠靠在栏杆上,对面是一条还算清澈的小河,小河岸边是座三层的红砖教学楼,又隐隐的小提琴声音传来。   静静看了会儿,她从包里拿出一盒老船厂,还有一枚新买的银色打火机,从中抽出一根,犹豫了几秒,学着周隐的样子,点燃。   袅袅白烟升空。   空气中滋生出浓郁的巧克力甜香。   陆北柠试着抽了一口,甜中带着一丝涩的口感,让她十分不适地咳了几声。   那些说不清到底是因为被拆穿,还是希望破灭的难过,却在这一刻得到纾解,眼眶也跟着不争气地红涩起来。   等这一口烟彻底流窜入她的五脏六腑时,手机忽然响起。   是个陌生号码。   陆北柠接通后,有些意外地听到眼镜女熟悉的声音,“喂,是陆北柠吗?我是引灵科技的hr。”   引灵科技,就是周隐的工作室,顾名思义,来源于周隐和林宝念名字的结合。   也是她今天去面试的时候才知道的。   陆北柠手抖了一下。   烟灰落到她白皙柔嫩的指腹上,有种燃烧的疼。   这种疼,一直贯穿着眼镜女把通知她明早去工作室报道的那番话说完,陆北柠才动作迟缓地把烟灰抖掉。   看着微微发红的皮肤,她轻抿唇,听起来很平静地开口,“对不起,姐姐,我想我不能去工作室上班了。”   似乎没想到她会拒绝,眼镜女很意外,“什么意思?”   陆北柠看着那根越烧越短的烟,眼眶渐渐氤氲出水雾,声音晦涩地说,“没什么意思,就是不想去了。”   对方陷入一股极大的不解中,“为什么?”   陆北柠沉默了几秒,“课业太忙了,不方便。”   明显冠冕堂皇的答案,却让人找不出反驳的点。   眼镜女似乎很为难,问了句你确定吗,陆北柠说确定,她才勉强地说,“那好吧,我替你跟大老板说一声。”   听到“大老板”三个字。   那滴滚烫的东西再也掌控不住,砸落在她的手背上。   浓浓的,类似眷恋的情绪在反抗挣扎间,一点点蚕食她的心脏。   陆北柠没有回答,把电话挂断。   就像在切断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如风筝线一样脆弱的联系。   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体会到更多的不是快乐,而是痛感。   ……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敲。   正和项目组长对工期的周隐从excel中抬起头,目光平淡地落在走进来的眼镜女脸上。   “怎么。”   眼镜女有些吞吐,“面试通过人员的电话我都打完了,就是有点小状况得跟你说……”   周隐往后一靠,“什么状况。”   眼镜女推了下眼镜,“就你点名要的那个小姑娘,叫陆北柠的,她刚跟我说她来不了。”   “……”   周隐本就不算温和的眼神冷了几分,“因为什么。”   “说是学业太忙了,没时间,”眼镜女耸肩,“谁知道说的是真是假。”   周隐垂着眼没说话。   攥着圆珠笔的手暗暗发力,喉咙闷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谑笑。   就这么沉默了几秒,他没什么情绪地淡应了声,“行,知道了,去忙吧。”   -   当天晚上,陆北柠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周隐给她电话,问她为什么不去工作室,梦里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很委屈地哭。   第二天醒来。   枕头上果然潮了一片。   可手机却与梦中相反,完全没有动静,周隐没有给她打过电话质问,也没有给他发来任何一条相关的短信。   好像他们之间并没有熟悉到可以私下聊天的地步。   或者他真的像他电话里表达的那样——“如果不想来,可以告诉他,他尊重”。   除此之外,他和她,并没有什么额外的交情。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上了两天课。   裘好在周三这天接到了个私活,说是市中心某个音乐广场举办的啤酒节演唱会,因为现场设置了露天卡座与烧烤美食一类的服务,需要一批临时侍应生,她所在的社团里刚好有学长对接这件事,在学校里招人,于是就告诉了她。   薪资是干一晚给五百,负责端个菜送个酒什么的,但前提是,一定要长得漂亮,最好身材好点儿。   得到消息的时候裘好像踹了个宝贝,赶忙告知陆北柠。   陆北柠皱着眉替她担心,“给这么多?会不会有什么额外要求?比如——”   “当然不会啦!”裘好立刻打消她的疑虑,“那个学长可是老熟人,而且他当晚也在现场做调度,会罩我的,我跟你说这个的意思,是希望你跟我一起去,一来是帮学长叫人,二来是你跟我也能有个照应。”   见她不说话,裘好又眉飞色舞地怂恿,“你之前不挺叛逆的么,怎么这会儿又老实了?”   那当然是因为心情不好蹦跶不起来……   陆北柠面露难色,没答应也没拒绝,毕竟这种侍应生很难说去做什么,她也怕遇到流氓之类的。   然而巧的是,这边裘好刚跟她说完,那边还在医院的褚思昂就在朋友圈发了个啤酒节的宣传广告,里面的表演名单,就有褚思昂所在的pinkpong乐队。   陆北柠去问了一嘴,结果褚思昂告诉她,办这个活动的就是他们队里贝斯手的老爸……   对此,褚思昂的态度是:【去啊,为什么不去,这么好接触社会的机会,而且你正好帮我拍一拍我们乐队表演的视频】   褚王八:【至于你担心的什么流氓,我叫我朋友招人帮你撑腰不就好了】   褚王八:【哎,放心吧,都是熟人,我远程也能保护你】   见他这么说,陆北柠总算放下戒心,在当晚和裘好一起打车去了音乐节的露天广场。   有褚思昂在中间牵线,两人成功和乐队的其他人员碰了一面。   也就是这次契机,裘好遇到了她人生中这一场注定无法开花结果的劫难——乐队里的那个叫盛司楠的贝斯手,也就是这场音乐节背后老板的儿子。   陆北柠和他不算熟,印象中就是一个有颜又有钱,挺冷酷但也挺仗义的一个少爷,有他交代,后场的那几个男工作人员对她和裘好格外关照,还多番保证要是晚上有人骚扰就告诉他们。   趁着换衣服功夫,裘好在更衣间里嗷嗷叫,“你看到那个盛司楠了吧!他好帅啊!!我喜欢!”   “可是人家有女朋友了。”   陆北柠无情提醒。   “啊?真的假的?”   裘好声音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陆北柠说了声真的,裘好呜呼哀哉了一声,陆北柠没搭理她,关注点都放在侍应生的那身衣服上——短款的粉色针织衫配黑色一步裙以及黑色长靴,为了营造可爱感,还发了一个猫耳娘的发箍。   不知道是她“偏高”还是这身衣服太短,陆北柠套上身的时候,感觉腰肢那块完全藏不住,膝盖以上也是露出一大截。   等到俩人哆哆嗦嗦从更衣室出来,吹着户外的冷风,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这一晚上能给五百块钱。   这个温度给一千都不多好不好!!!!   陆北柠肠子都悔青了。   有那么一瞬间都想撂挑子走人,奈何裘好用中国人刻在DNA里的精神“来都来了”说服她。   她指着燃烧着火光和霓虹闪烁的舞台,还有台下更是人满为患热闹非凡的近百张桌棚,在她耳边大声嚷道,“我就不信你从这里找不到一个比周隐帅的!!!!”   事实上,陆北柠这两天没精打采的样子,裘好都一直看在眼里,而且不用猜都知道她是因为什么。   所以裘好才萌生出带她来这里借机散散心的想法。   只是陆北柠没想到,裘好这人天生毒奶,她前嘴刚提了句周隐,陆北柠没多久就在送餐过程,近乎不可控地见到了那个她以为不会再见到的人。   依旧是一身低调的黑色,只是敞开的休闲外套里,套着一个纯白色的圆领T,身姿颀长俊拔,掺在那群身穿正装个个发福的中年男人中,气质尤为清隽卓绝。   似乎在谈生意,周隐脸上挂着蔼笑,看似八面玲珑却又不卑不亢,游刃有余。   在这样喧嚣至极的烟火场所里,就像一抹极为脱俗的存在,一秒就吸引住了陆北柠所有注意。   恰逢这时,耳边忽然响起客人的质疑声,“哎,我这要的生蚝不放辣椒啊,你是不是给我上错了?”   陆北柠回过神,赶忙道歉,跑到烧烤区那边,没多久又端份了新的过来。   正是这来来回回的动静,引起了那边人的注意。   她刚把食物撂下,就听到斜后方的那桌叫了声“小姑娘”。   陆北柠心一颤,下意识回过头去,一眼就看到了周隐所在的那桌。   四五个男人坐在一起,桌上摆了满满一桌的烟酒烤串。   而其中那个如焦点般的男生,正长腿叠翘,面色沉静地坐在挂着亮黄色串灯的伞棚下。   修长的手臂搭着椅背,白皙如玉的手指夹着烟,腕骨清瘦凸起,姿态雅致又舒展,犹如一缕清风,裹挟在滚烫沸腾芸芸众生里。   刚好这个时间,台上乐队的翻唱歌曲换了下一首歌,是五月天的《恒星的恒心》,吉他贝斯富有节奏感又浪漫前奏交织响起,铺天盖地的罗曼蒂克氛围笼罩在这一方天地。   如电影定格的长焦画面,周隐那道深邃灼然的视线,就这样不着痕迹却又目不转睛地落在她身上。   舞台上交替的灯火落在他明亮粲然的眼里,折射出剔透的光,陆北柠的身影在这一瞬仿佛占据了所有席地。   心底像是炸出了一串色彩斑斓的烟花,陆北柠耳廓浮热,在歌词唱到“下定决心我决定”的时候,脚步漂浮地朝他的方向走了过去。   叫她的人是这桌年纪最大的啤酒肚男人,嗓音吵吵嚷嚷的,说啤酒不够,想再点一打。   陆北柠拿出别在腰间的小本子和笔,说不上是被冻的,还被旁边的视线烧灼的,那一丝瑟缩不离不弃地纠缠着她,以至于她的手抖到连字都写得歪歪扭扭。   也就是这个时候,周隐俊朗的眉眼微垂,视线昭然看向她暴露在空气中那一截皙白软嫩的腰肢,却没半点轻浮的意味。   默了几秒。   男生幽邃的嗓音开口,“所以不去我那儿工作。”   语气悠长,混着暧昧的责难,如一柄利刃直指心口。   周隐掀起眼帘,浮着冷霜的笑意不达眼底,用和梦中几乎一样让人心神遽荡的眼神盯着她——   “就是为了来这儿。” 第18章 我需要你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   陆北柠确信自己这会儿已经死过一万回, 还是那种脑袋扎进土里最羞耻的死法。   当然,她也可以理解,毕竟是她拒绝周隐的offer在先, 又花枝招展地出现在他面前。   更何况她身上穿的看起来不像是什么正经衣服, 在这个雄性荷尔蒙爆炸的场合, 很容易被套上一层不友善的滤镜, 是个人都会想歪。   所以陆北柠第一时间在心里原谅了他,并鼓起勇气看向他黑曜石般的眼睛。   “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中气不算太足,一字一顿地说。   周隐眉梢一扬,用一种“那是怎样”的眼神看她, 神态很难说没有愠色和讥诮。   虽然陆北柠也不明白, 这个平日里稍显淡漠却随和的人,为什么偏偏对她“刻薄”。   正想着该怎么解释才能让他不乱想, 旁边的某位大哥非常善解人意地接话了, “怎么, 周儿,你熟人?”   周隐弹了弹烟灰,声线惫懒地嗯了声,“小学妹一个。”   那语气,就差在前面加个“不懂事”,但也因此显得他好像和陆北柠关系很亲近的样子。   陆北柠心情有些微妙。   几个中年男人闻言瞬间热络起来, 发挥着北方人热情好客的优良传统, 邀请陆北柠坐下和他们一起吃。   陆北柠下意识看了周隐一眼,半吞半吐地说了句我还在兼职。   也是巧, 她刚说完这句话,前面那张桌就冲她喊了一嗓子。   陆北柠抿了抿唇,把本子和笔收起来别在腰间, 刚要说我走了,就听周隐悠悠问她,“一晚上多少钱。”   似是觉得这么说有歧义,他很快又补充了句,“在这打工,一晚上给你多少钱。”   “五百……”   小姑娘声音变弱了许多。   “每天都来?”   “不是,就这一天。”   话音落下,周隐敛了敛神,“行,知道了。”   对话就此结束,陆北柠没再多言,揣着虚浮的心跳去前桌给客人点餐,那神色,颇有落荒而逃的架势。   对面的男人见状暧昧不明地打趣起来,“我说给周儿介绍女朋友怎么不干呢,闹了半天人手里有这么漂亮的。”   另一个男人和周隐比较熟,疑问了声,“哎?周儿的对象不是上次陪咱们吃饭那个林宝念吗?”   “不是。”   周隐音色淡淡,并未做多余解释,“宝念是我的合作伙伴。”   ……   从周隐所在的片区出来,陆北柠在心底喘了口气。   手里点完的那两单也没再送回去,而是拜托另外一个侍应生帮忙,作为回报,她则替对方忙另外一个区。   不过说是这么说。   陆北柠这会儿情绪上来,有点儿撂挑子不想干。   大概是那从小被放在玻璃罐里呵护长大的自尊心作祟,她有种无法克制的难堪,特别是在回忆起周隐用那种眼神看她的时候。   就好像她为了钱,有多冥顽不灵,不知深浅。   但其实呢,一切都是谎言。   她根本不缺钱。   不去工作室的理由,也只是因为她不想让自己再执迷不悟,甚至难堪。   还有就是,她没有勇气和那样一个女人竞争……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事,就是和别人竞争。   然而这些话,陆北柠根本没法告诉周隐,因为告诉他的同时,就意味着她要把自己的内心全部剖白给他看。   陆北柠不想这样。   她甚至已经认了命,觉得这件事的最终解法,应该像今晚这场相遇一样,稀里糊涂地开始,无疾而终地结束。   而她和周隐,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交汇。   但想是这么想,事态从不朝着人认为的方向发展。   就比如,陆北柠明明已经不在周隐所在的片区工作,却还是在取餐的间隙,再次见到了他。   确切的说不是“见到”。   而是周隐主动过来找她。   烟火气十足的烧烤区,师傅们火急火燎地烤着各类食物,混着火星的热气升空,啤酒的麦芽香四溢,喧嚣非凡。   就是这一刻,周隐清隽的身影格格不入地斜靠在后方伞棚的柱子上,神色明显跳脱出刚刚社交式的随和,显得疲倦又清冷。   他单手夹着一根细烟,没点,另一只手捏着手机,给距离不到十米之内的陆北柠打电话。   “过来。”   现实里沉柔的嗓音和电话里的声音重叠,像是什么玻璃制品落在心上,啪嗒一声。   陆北柠喉咙紧涩得厉害,静默两秒后,不可控地转过身,对上对方深远的视线。   那漆沉的眼神,像是一道无声的命令,迫使陆北柠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见她过来,周隐没说话,转身长腿一迈,朝附近灯火稀疏,稍显冷清的草坪上走去。   他在前面走着。   陆北柠就在身后默默地跟着。   有那么一瞬间,陆北柠觉得她和周隐之间那根无形的绳索,好像还没断。   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是她自以为是单方面切断。   然而掌控权,从来都不在她手里。   随着走远,如浪潮般的音乐声褪去,直到四周的夜色渐渐淹没了其他,前方那道颀长高拔的身影才停下。   周隐单手抄袋转过身,另一只手里夹着的烟闪着微弱的一点橘光。   距离近。   巧克力味变得很浓郁。   他垂着锐亮又蛊惑的眼眸看着她,和梦中场景别无二致。   陆北柠心在刹那间跳得极快。   飘忽的眼神怎么都不敢落在他身上。   下一秒,她听到周隐嗓音平稳地对她说,“我还是觉得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陆北柠渗着汗的双手紧扣着,犹如一只垂死挣扎的蚌,默了几秒,她生硬地回答,“我不是都解释过了……”   学业忙,没时间。   多没有破绽的理由。   你还要什么自行车!!!!   ……但这仅限于周隐没有在这里遇到她。   似乎早就看出来她在找借口,周隐凉凉一笑,半威胁半讥讽地说,“撒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陆北柠。”   念她名字的时候,男生的语速格外的慢,就像一种别有深意的碾磨,让她的逃避无处遁形。   意识到和他较量的悬殊,陆北柠很快就败下阵来。   她肩膀一松,语调悻然地抬起头,“要解释的话,我觉得先解释的应该是你才对。”   见她终于愿意正面沟通,周隐勾唇淡笑,“行啊,解释什么,你说。”   语气格外像和作精女友在谈判。   陆北柠一下就理直气壮起来,“那天面试的人不是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隐像是耐性回归,笑了起来,“就这?”   陆北柠秀眉微蹙,嘴巴小幅度地撅着,“我发了信息给你的。”   言外之意就是你没回我信息,也没告诉我具体情况,所以我生气了。   周隐神色了然,嗯了声,“确实是我不对,还有呢。”   陆北柠抿了抿唇,克制好几秒,到底没克制住,“还有你……你对象刁难我。”   听到这话,周隐眉心一跳。   陆北柠眼睛由下至上,老实巴交地看着他,“她有点儿凶,我怕她以后一直这样对我。”   说完这话。   她神色尴尬地收了声,默默等待周隐给她的解释。   不想解释没等到,周隐居然笑了。   不是之前那种浮于表面的笑,而是那种真正意义上,觉得好笑的笑,再加上他那被酒意熏染得发红的眼皮,让他微微上挑的眉眼看起来格外冶艳撩人。   被他这么笑意盎然地看着,陆北柠咽了咽嗓,有点儿没想到。   不是,有这么好笑吗?   没等她问出口呢,周隐就已经抓住她问题里的症结,做出回答,“谁跟你说林宝念是我对象的。”   “……”   陆北柠被他问得一哽。   周隐眉梢挑起,“张昊?”   陆北柠没说话,但惊讶的表情显然已经给出答案。   周隐并不意外地哼笑一声,“行。”   顿了顿,他半眯起眼,有点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信?”   嗯,信了……   陆北柠生生把这句话咽了回去,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放弃地闭嘴。   气氛再度安静下来。   最后一截烟燃烧干净,周隐嗓音微沙漫不经心地开口,语速偏慢,“林宝念和我只是正常的朋友兼合伙人关系,我们认识很久了,但没暧昧过,更没睡过。”   完全没想到周隐会当着她的面说“睡”这么直白的话,陆北柠瞳孔微微张大,然后眨了眨。   周隐掐掉烟,继续解释,“那天我没准时去,是因为我家里出了点事,林宝念会过去面试你,也是因为我之前答应她,以后招的员工都要给她过目。”   他说这话时的眼神诚然。   没有一点欺骗的意味。   陆北柠不自禁陷入他漆深的视线里,心里堵了好几天的气神奇般地一点点消散。   “至于你说的,她有点儿凶。”   周隐唇边浮起隐隐笑痕,“这点我没法否认,她这人确实暴躁,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人不错,而且也不常来我那儿。”   说到这里,他刻意地顿了下,语气变得正经,“即便她来,我也能跟你保证。”   “保证什么?”   “她不会刁难你,就算她想刁难你,我也会护着你。”   “……”   陆北柠被他近乎温柔的语气给说懵了,甚至有那么恍惚的一两妙,以为自己在做梦。   “为什么啊。”   她听到自己声音虚浮地问。   为什么要对她耐心地说这么多,还说要护着她。   明明她都已经决定放弃的……   说不清是酸涩,还是得而复失的情绪操控着她的泪腺,陆北柠的眼睛和鼻头很快就红了。   恰逢这时,周隐脊背微弓,那张清俊的脸低下来,裹挟着一缕属于他的荷尔蒙气息,与陆北柠近距离地四目相对。   陆北柠看到倒映在他淬亮眸中的小小自己,听到他沉缓磁性的嗓音灌入耳膜,“因为我需要你。”   “……”   仿佛在无形中突破某种界限,周隐近乎哄诱地看着她,“陆北柠,我需要你。” 第19章 你被这男人吃死了   那个晚上, 几乎是陆北柠这小半辈子经历过最兵荒马乱的一晚。   跟周隐回去后,她先是被管事的叫过去送餐,随后乐队那边表演完, 又叫她和裘好一起过去吃宵夜。   这个时间, 许多桌都已经散了, 盛司楠带头在台下随便选了一桌, 六个人点了一堆烧烤啤酒,坐在一起享受这个难得恣意随性的夜晚。   大概是注意力有意无意都放在盛司楠身上,裘好过了好久才发现陆北柠腰间系的那件黑色衬衫。   看似普普通通的一件,但很明显是男款。   再加上陆北柠一脸魂不守舍, 眼底又间歇性地浮动起蜜色的表情, 裘好用脚指头想都觉得不对劲。   结果一问,还真叫她给猜对了。   陆北柠咬着肉串, 有点儿别扭地又娇羞地说, “哦, 是周隐的。”   “……”   裘好不可思议地睁大眼,沾着油星的手下意识就去摸衬衫,被陆北柠无情地拍开,“你手干不干净啊,不要乱摸,明天我要还回去的。”   “瞧把你矫情的。”   裘好表情夸张到滑稽, “明天?你俩还有明天?”   陆北柠板着小脸, 斜眼看她,“怎么, 不行吗?”   这表情,哪里还是几天前垂头丧气的斗败小母鸡。   惹得裘好上去就掐了一把她的脸蛋,逼她把事情交代清楚, 陆北柠实在闹不过,只能把经过老老实实地交代。   而这件衬衫,就是在两人“谈判”后周隐主动提出要给她的,说是她腰上布料太少,让她系在腰上挡一挡。   被他这么一说,陆北柠当即红了脸,又生气又委屈地解释,“这个工作是正经的,只是衣服不合身,别人的都没露肚脐。”   她说得话半点虚假都没。   周隐却完全听不到重点似的,若有似无地勾着唇。   等她彻底没词儿了,又平心静气地开口,“我又没说什么。”   一副都怪你自己多想的样子。   陆北柠一拳打在棉花上。   不想周隐就在这时把衬衫脱下来,动作和语气都有种理所当然的随意,要笑不笑地说,“不过是觉得你这样容易凉肚子。”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神态多了一丝混不吝的痞气,格外让人心旌摇曳。   陆北柠看呆了眼。   见她没反应,周隐眼底拂过一丝淡薄的笑,“不系是吧,”他点点头,“行。”   说完这话,他威胁似地靠过来,裹挟着荷尔蒙的压迫感瞬间铺天盖地,陆北柠脸热得跟蒸汽机一样,被动往后一退。   在男女方面。   她太稚嫩也太纯情,以至于几乎没有选择余地妥协了。   然后,她就在周隐好整以暇的注视下,乖乖把他那件衬衫系在了腰上,再都没摘下来。   听完这一切后,裘好摇头晃脑的,只有一句话,那就是——“陆北柠你完了,你被这男人吃死了。”   陆北柠手拖下巴,耷拉着嘴角,没说话。   刚巧盛司楠那边来了个电话,不爱笑的男生嘴角顿时勾起一抹生动的笑。   裘好看得清清楚楚。   在盛司楠起身离开的时候,她双手拖着自己的脑袋,有气无力地说,“我也完了。”   ……   啤酒节结束时已近凌晨,为了保证陆北柠的安全,褚思昂特意让盛司楠给她们俩安排了住处。   也是他盛司楠爸手底下的酒店,一套不错的小套房。   陆北柠和裘好办理好入住没多久,就收到来自周隐的信息。   ZY.:【到酒店告诉我一声】   周隐那群人比陆北柠他们早离开,他走的时候,特意问过陆北柠,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去。   陆北柠也说不清那会儿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大概是被那句“你被他吃死了”刺激到,借着酒劲儿,给他发了条含糊不清又略显娇憨的语音。   “不回去啦,我得陪着好好。”   事后裘好告诉她,她这个招叫做欲擒故纵,欲拒还迎,不知道是真让这家伙又给说中了,还是周隐确实担心她一个人在外面,两人在当天晚上,一直断断续续保持着联系。   但也仅限于陆北柠给他报平安。   这种感觉,让母单18年的她觉得很奇妙,又有种难以克制的,不确定的甜蜜。   包括这一刻。   陆北柠回复他到了以后,去洗了个澡。   出来吹干头发躺在床上的时候,看到周隐发给她的两条信息,一条是【早点休息】,另一条是【明天别忘记来工作室】   陆北柠盯着这两句话,没有回复,静静地把手机贴在心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从这一刻开始,她和周隐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变得不一样了。   -   第二天上午有课。   陆北柠到下午才挤出时间去引灵工作室。   碍于之前发生的不愉快经历,陆北柠在去之前特意跟周隐确认了一下,确定他这会儿在,才过去。   只是赶得不太巧,他们正在开会。   透过磨砂玻璃看去,不难发现里面多出好几个身影,显而易见,都是男的。   眼镜女给陆北柠倒了杯温开水,笑容比上次随和了些,“以后办公室里就我们两个女的了。”   陆北柠想起上次面试时跟她一起进来的两个女生,有些惊讶,“居然选了那个男的?”   印象中那人岁数不小,看起来也有些邋遢,并不像是会做设计的人。   “那当然了。”   眼镜女在工位上坐下,“都把你留下了,剩下的一个位置,怎么也得二老板说了算。”   这话略微妙。   陆北柠顿了顿,想要问她什么意思,结果话没出口,会议就结束了。   稀稀拉拉的男生们出来,有三个都是眼生的面孔,其中一个打扮得很时髦也很青涩,一看就年纪不大,而且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陆北柠小鹿眼下意识好奇地张望着,没注意到周隐此刻就倚在门框上看着她。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周隐已经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看了她半天了。   不同于昨晚的黑色装扮,今天的他穿着浅色宽松卫衣休闲裤,衬着长相和气质都干净到近乎一尘不染。   不知道是因为偷看被抓包,还是因为被他今天的穿搭帅到,陆北柠脸色刹那酡红。   好在两人距离不近,周隐没发觉,冲她偏了偏头,示意她进去。   刚开过会的缘故,屋里比之前要乱一点,烟味也很呛,但显然不是周隐抽的。   陆北柠跟着他走到桌前,看到周隐从抽屉里拿出一小打装订好纸和一根笔,放到桌上。   是劳动合同。   陆北柠惊讶地看着周隐,“要不要这么夸张”。   “不然呢。”   周隐微扯了下唇,“雇佣童工连个保障都不给?”   “……”   “你才是童工。”   陆北柠瘪着嘴,接过他递过来的笔,肌肤再次无意相碰,他今天的指尖是微微凉的触感。   心底的小鹿不可抑制地雀跃着,陆北柠抿着唇,垂下长长的睫毛,在合同空白的位置上依次填上自己的信息。   她的字横平竖直,秀气乖巧。   就跟她的样貌一样。   周隐看了会儿,打开笔电,在对面闲适地敲击起代码。   等陆北柠写到薪资那一栏的时候,才想起周隐还没和她谈。   周隐态度豁然,“想要多少,自己填就是。”   “?”   陆北柠睁大眼睛,“你疯了吧,我填一万也行?”   “那要看你能给我带来多大价值。”   周隐目光锁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手上速度不减,气定闲神地说,“以及我利用你来获取多大的价值。”   虽然没完全听懂他话里的意思,陆北柠还是点点头,“你可真是个会算账的资本家。”   周隐被她正儿八经的话惹笑,斜眼睨她,“所以呢小童工,要打退堂鼓了?”   娇气包,落难公主,小童工。   他到底要给她取多少外号?   陆北柠黑葡萄似的眼睛眨了眨,装腔作势地问,“现在我反悔还来得及么?”   周隐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挑了下眉。   本以为他会说随你,结果开口的话却是,“你试试。”   冷冷淡淡的语气,却蕴藏着暧昧不明的威胁意味,一下就让陆北柠联想起昨晚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画面。   没忍住牵起唇角,陆北柠按下圆珠笔,在薪资那一栏上写了“2500”。   周隐瞥见,并不算太意外地提了句,“不是说缺钱?”   “2500块对我来说吃喝已经很够用了。”   陆北柠挠了下鼻尖,“而且我是兼职,平时课程也很多,不是每天都能来。”   所以就不敲诈你了。   周隐了然点头,“回头记得把课表给我一份,再给我一张你的银行卡,方便我每个月给你发工资。”   陆北柠一一记下。   等杂七杂八的事情交代完,周隐带她去外面跟大家介绍。   那群程序员虽然看起来除了工作什么都不在意,但得知工作室来了小姑娘,还是挺高兴的,毕竟大家都是单身狗,工作室平时除了眼镜女,就没别的雌性生物。   而同样是新来的员工,另外两个男生也被叫到前面做自我介绍。   因为都是美工身份,陆北柠格外注意了一下那个略显邋遢的男人,叫翟伟明,二十七岁,有四年的视觉设计经验。   至于另外一个,叫尚阳,也是除了陆北柠外,唯一一个本校在校生。   和周隐同样大三,专业成绩非常优秀,因为课很少,几乎可以全职,所以工作室才破格录取。   大概是年龄相仿,尚阳特意对她笑笑,陆北柠因此记住这个笑容明朗的大男孩。   巧的是,两人安排的座位也离得很近。   陆北柠左边是翟伟明,右边隔了一个过道就是尚阳。   但因为下午还有别的事,明天才正式开始兼职,两人没聊几句,陆北柠就离开了。   让她意外的是,周隐居然出来送她。   发觉她诧异又受宠若惊的小表情,周隐唇角勾出促狭的弧度,“下去买包烟而已。”   “……”   “哦。”   陆北柠下意识鼓起腮帮子,站在电梯门口等电梯。   和她单薄的小身板比,周隐颀长的身姿更显肩宽腿长,就这么抄着口袋站在她旁边,撇着镜面电梯里看起来不大高兴的小姑娘,淡却饱含意味地开口,“你和尚阳之前认识?”   陆北柠愣了下,扭头看他,“不认识,怎么了?”   周隐下巴微扬,神色无波无澜,“看你们俩眉来眼去,以为你们认识很久了。”   “……”   陆北柠嘴巴微张,“我,跟尚阳?”   怎么就眉来眼去了!   陆北柠义愤填膺,本想说点儿什么作为解释,不想电梯刚巧停下,周隐第一时间抬腿阔步,顺带拎起陆北柠的后衣领,把看起来反应慢半拍的她带了上去。   电梯里人不少。   陆北柠近乎贴在周隐跟前,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海洋系冷香,心跳加速到瞬间说不出话。   就这样呆若木鸡地站了好几秒。   她听到头顶传来男生低沉而清越的嗓音,音量不大,“有条规矩,我好像还没告诉你。”   陆北柠眨着眼好奇地抬头,掠过他桃心状锋利的喉结,以及瘦削精致的下颌线,对上周隐垂下的视线。   清冷剔透的眼,此刻正目不转睛地审视着她,下一秒,低磁的嗓音颇具威慑地入耳,“工作室内不允许同事之间恋爱。”   陆北柠:“……”   她长得就那么像要来谈恋爱的?   再加上刚才那句“眉来眼去”,陆北柠瞬间有些不爽,不由恶从胆边生,鼓着腮帮子低声回了句,“哦,你也不行么。”   不得不承认,这话问得异常微妙,毕竟连她自己都知道,眼镜女是成了家的。   也就是说,在性向正常的情况下,周隐恋爱唯一的可能性,暂且就只有和陆北柠。   当然,陆北柠脑子转得没那么快,她问这句话纯粹就只是嘴碎,想反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才发现事情不妙,且周隐这会儿,已经换上了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   陆北柠喉咙一哽,脸“唰”地红了。   垂下头去,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又觉得这么说有种此地无垠三百两的感觉。   一口气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卡在这,陆北柠安详地闭了闭眼,索性她社死的时间不长,电梯非常有灵性地“叮”一声,把她解救。   一楼到了。   电梯登时骚动起来。   没等她动作。   后脖颈的衣领又被好心拎起。   陆北柠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周隐拽了出去。   左边是大楼出口,右边是进口超市。   陆北柠脸红得跟西红柿似的,跟周隐吞吞吐吐地说,“那个,我、我先走了……明天我再来……”   话音落下,她也不去看周隐的表情,脚底跟抹了油似的转身就走。   却不想,在拉开门把手的瞬间,身后忽然响起对方云淡风轻又隐约的嗓音。   脚步霎时停下,陆北柠近乎不可思议地站在原地,等她回过神,转过身时,周隐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超市入口。   ……他刚说什么来着?   陆北柠像做梦一样晃了晃脑袋,隔了两三秒,才想起来周隐刚刚说的话。   他说——   “倒也不是没可能。” 第20章 “你脸红什么。”   因为这句不清不白的话, 陆北柠一下午都有些魂不守舍,晚上更是没有意外地失眠了。   当然其中一部分因素也源于第二天要上班,怎么说都是第一次, 还是给喜欢的人打工, 有点激动也正常。   不过宿舍里失眠的人不止她一个, 还有另外两个为情所困的人。   一个是裘好, 另一个是乔翘。   裘好就不必说,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地对盛司楠动心了,但动心又怎样,人家有女朋友, 裘好当然不会插足, 但感觉上就像点了个哑炮似的那么难受,一腔哀怨也只能给陆北柠说。   至于乔翘。   她好像更惨一点, 听孟芷音安慰她那话的意思是, 她好像被张昊看出心思, 且拒绝了。   于是熄灯后的局面,就变成裘好跑来上铺哀怨地抱着陆北柠求安慰,另一边孟芷音开着小夜灯小声安慰哭泣的乔翘。   到后来,陆北柠和裘好也开始偷听两人的对话。   裘好甚至从中获得了一丝不道德的宽慰,她压低声音在陆北柠耳边说,“宝贝你可得争气啊, 都打入目标内部了, 一定要追到手,不然你在宿舍这么哭, 我可没有孟芷音那么多扒瞎的话来安慰你。”   “……”   陆北柠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   裘好哼唧一声,用屁股对着她, 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陆北柠却一丁点睡意都没有,甚至开始反刍她刚刚的话,其实细想也没错,毕竟她也不是为了赚钱才去工作室的,而是因为……喜欢周隐。   回想起来,这一切发生得就跟梦一样,从她在“好运来”与他相遇,到她马上要去他的工作室上班,以后两人可能还会越来越“亲近”。   ……原来她居然真的做到了一点点靠近他,了解他。   想到这些,陆北柠屏息凝神,在睡前为自己默默为打气——既然老天都已经帮她走到这儿了,她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   然而想归想,等到第二天真正开始上班,她才发现事情的发展远超她的预想,先不提别的,只是她和周隐的见面,就没有想象中容易。   据眼镜女说,周隐平时有课要上,家里还经常有事,所以他在工作室的时间并不多,可能也是运气不好,陆北柠连着两天去工作室,都只是和他短暂地打了个照面。   不过就算这样,周隐也没对大家放任自流,最近接了个新项目,定好工期后,他迅速给项目那边开远程会议,项目组长代替他给大家分工。   首当其冲的就是两个美工。   作为兼职,陆北柠理所应当地给翟伟明做副手,不过翟伟明并不信任她,只安排她照自己的模板往下做那些没什么设计的功能性页面。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毕竟这些页面加起来也有八十个,然而周隐给他们俩的工期,仅仅三天。   三天啊,这他妈是什么概念。   爱豆出新专辑的时候她都没这么赶过。   见陆北柠皱着眉头一脸乌鸡鲅鱼,旁边负责前端的尚阳凑过来,“现在你明白为什么大家私底下都叫周隐大魔王了吧。”   陆北柠心情复杂。   尚阳压低声音,“要不是他给的多,傻子才过来给他卖命。”   说完,他再度塞上耳机,摇头晃脑地继续敲代码。   ……陆北柠心情更他妈暴躁了。   想到那天她和周隐没谈工作内容没谈薪资,痛痛快快地签卖身契,就悔恨到想穿回去给自己一巴掌。   这叫什么,被卖了还给高高兴兴给人数钱?   色令智昏啊陆北柠。   在心底呜呼哀哉了一会儿,她硬着头皮打开PS,虽然知道自己被那个大尾巴狼套路,但工作也不能说不做就不做。   只是刚上手,她速度很慢,一个下午才做了十来页,旁边的翟伟明也没有要帮她的意思,还在准时下班前,非常公事公办地提醒她,“别忘了还有页面标注。”   所谓页面标注,就是给app页面的各部分布局标好尺寸,方便程序员搭建代码,这样出来的效果不会和设计稿有太大出入。   然而这个知识点,还是陆北柠在自学的时候知道的。   翟伟明是真没有一点儿带她的意思……   所以这就是社畜之间的竞争吗?   陆北柠叹了口气,一时好胜的心上来,又在办公室和尚阳一起加了好几个小时的班。   也亏尚阳在,他经验老道,帮了陆北柠不少忙,等第二天陆北柠再上手时候,速度已经快了两三倍。   午休时间刚过,她就把自己负责的五十多个页面出完。   翟伟明将信将疑,“你把页面发过来我检查一下。”   陆北柠没吭声,把文件打包发给他,翟伟明像是不相信她能做这么快,从头到尾翻看一遍,结果就是和他给出的页面相比,风格和精度上没有任何出入,完全看不出是两个人做的。   翟伟明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陆北柠收拾起背包,云淡风轻,“没问题的话,我先走了。”   身为兼职,她只要完成工作,就可以离开。   翟伟明没权利说什么,只是没想到陆北柠走到门口,忽然笑眯眯地对他说,“咱们工期就只有一天了,翟哥你的三十多页可得加油啊!”   那神态,很难说不是挑衅。   翟伟明哽住。   也不管他什么反应,小姑娘转身关上门蹦蹦跶跶地走了。   从创业中心出来,下午已经过半。   陆北柠闻着户外新鲜的空气朝宿舍楼那边走去,正想着叫裘好下来一起去外面吃点儿东西,不想周隐就在这时打来电话。   脚步顿住。   陆北柠盯着手机上被她改成“大魔王”的昵称,小心脏一颤一颤的。   算起来,两个人已经三四天没有正经说过话,甚至在这两天要死要活的赶工中,她都快忘记自己为什么来这。   谈不上委屈却有些别扭的不爽,陆北柠特意在电话响了十几声后,慢吞吞地接通,刚巧一对甜蜜的情侣搂在一起,嬉嬉笑笑地从眼前走过。   周隐清越磁性的嗓音顺着电流把她的注意力拉回来,“下班了?”   吐字卷着若有似无的气音,仿佛不动声色的撩拨。   陆北柠耷拉着嘴角,踢开地面上的小石子,语调不好不坏,“工作做完当然要下班。”   不等周隐开口,她忽然想到什么,“谁告诉你我下班的,翟伟明?”   硬邦邦的几句,显然不满。   周隐那边意味深长地轻笑了声,“你觉得呢。”   她走的时候,程序那边正在开会,外面就只有她和翟伟明。   ……多大岁数的人还告状?   陆北柠顿时有些不舒服,装也装不住,“所以你打电话找我,是让我回去帮他?还是替他训我。”   小丫头说话跟个刺猬似的,一点儿没有之前乖顺的模样。   周隐非但没气,还被她惹得一声嗤笑,“你这什么歪理,给你打电话就是要训你?”   陆北柠被这明显偏袒的语气噎住了。   顿了顿,她委屈巴拉地说,“不然呢,你找我还能是请我吃饭。”   话音落下。   周隐明显地呵笑一声,拖腔拿调的,“还真让小童工说对了。”   ……   事实证明,周大尾巴狼的话永远只能听半句。   他说请陆北柠吃饭是真,但前提是,他要陆北柠立刻马上给她切图,说是之前某单生意的客户那边明天要给领导展示,有些地方需要加急修改。   鉴于现在工作室那边的人员配置,周隐很自然就把这个活儿安到陆北柠头上。   陆北柠听后当场炸毛,小嘴像个机关枪似的,“翟伟明在工作室也有时间啊,为什么找我,我都已经加了一晚上的班了,他每天都是到下班时间就走,而且他手头的活本身就比我少,我五十页,他三十页,再说我都出来了,你现在要我回去?”   她说这些的时候,奶凶奶凶的。   周隐也没打断,就这么任由她把一股气撒完,等陆北柠平静下来,才要笑不笑地开口,“就这么值得生气。”   语气懒懒散散的,不像在说风凉话,倒像在哄着。   陆北柠吸了吸鼻子,眼眶不知为何有点酸。   其实她心里清楚,她不是因为翟伟明发火,而是因为周隐这几天的忽视,以及他半开玩笑似的,让她期待落空的恶劣行径。   想了想,大概也觉得自己刚刚的语气太冲,陆北柠平复几秒,声音低低地说,“你等会儿吧,我买点东西就回办公室给你弄。”   不想话刚说完,周隐就截住她,笑意促狭,“谁让你回去了。”   “……”   陆北柠脚步再次停住,神色略为茫然,“什么意思。”   周隐这次没跟她绕弯子,直接报了个新校区上课的教室,不紧不慢的声线像拨弄琴弦的手,在心潮里撩拨,“如果你打车够快,应该可以在上课前和我一起混进来。”   脑子像被胶水锈住,陆北柠卡了两秒壳,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要我去你身边工作?”   闻言,周隐低柔一笑,“怎么,我没这个权利?”   陆北柠:“…………………………”   你有,你他妈可太有了。   但也不必这么突然吧?   心情跟坐了趟过山车似的,陆北柠挂断电话后连宿舍也来不及回,背着笔电匆忙冲出校门,她运气够好,刚出去就打到车。   两个校区距离不远,不到半小时,她就赶到了周隐所说的那间教室门口。   只是上课时间快到了,这会儿人流量很大,为了防止碰见熟人,陆北柠非常机智地把卫衣帽子套上,以为自己这样就可以“隐身”。   却不知道这样的她,招摇到几乎一眼就让刚上楼的周隐注意到。   小姑娘背着个灰色的双肩电脑包,穿着浅色羊绒大衣,白色小短靴,明明是娇软精致的模样,却非要把自己的小脑袋和漂亮的脸蛋藏在卫衣的帽子里,仿佛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格外的滑稽。   周隐在原地看了她几秒,勾起嘴边的笑意,抄着口袋步态闲散地朝她走去。   一缕熟悉好闻的冷香倏地从头顶传来。   陆北柠哽住,神经还来不及反应,周隐手上的力道就拽着她的兜帽往下一拉,布料摩擦着她清爽的发丝,发出极轻的静电声响。   微微凌乱的长发下,那张漂亮的小短脸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   陆北柠:“……”   她猛地侧首,看向身后长身玉立的周隐。   午后三点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他身上,如同量身定制了一层圣洁的光晕,让他身上那股不容亵渎的气场更为超脱。   以至于呼吸一时间都变得乏力起来。   周隐深邃而剔透的眼眸牢牢锁着陆北柠,对视了两秒,蓦地浅勾起唇,语调悠长地开腔,“又不是约会——”   说话间,他略俯下身,神色戏谑地逗她,“你脸红什么。” 第21章 你还挺有戏的   被周隐这么一说。   陆北柠愣是城墙厚的脸皮也兜不住那两坨绯色的火烧云, 但她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性格,立马板起脸嘴硬,“我没脸红, 谁脸红了。”   “……”   “是这里阳光太足, 晒热了。”   磕磕绊绊地说完, 她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周隐不紧不慢地直起身, 没所谓地挑挑眉,“噢,那是我误会了。”   好好的话被他故意说得悻悻,就好像不是因为他脸红有多失望似的。   陆北柠讨厌他说话总让人忍不住遐想的毛病, 却又总是不能自已地沉溺其中。   不过被他这么一逗, 脸皮倒是厚了起来。   他说的没错。   又不是约会,她心虚什么?   她只是一个勤勤恳恳, 为老板冲锋陷阵的的打工人!!!   这么一想, 陆北柠瞬间不别扭了, 很快就找准定位,堂而皇之地跟着周隐在阶梯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处落座。   只是她刚把电源插上,同样来上课的张昊,还有周隐其他几个哥们儿就发现了她,几个人坐在前排,好奇地探头探脑, 时不时投来八卦的目光, 看得人心慌。   但这其中并不包括张昊。   他起先只是略微惊讶地看了陆北柠一眼,然后很快平静下来, 没什么表情地转过身。   陆北柠猜测他可能是因为上次的事,还在生自己的气,顿时有些过意不去。   但这不算最尴尬的, 最尴尬的是秦悦也看到她了。   陆北柠太久没去礼仪队,都快忘了有这人,思忖半天天,才想起这位长相略显成熟的学姐是秦悦。   刚好时间到了,教授夹着书本进来上课,秦悦不好过来问,便私下发信息问她:【妹妹,什么情况啊?你怎么来我们这上课了,还跟周隐在一起?】   不止她发现,教室里的零星的几个女生都好奇地朝这边投来目光。   她们学校本身就是工科,再加上这个专业,很少见到漂亮女生,几乎是出现一个就会引起大家注意。   但最主要的是,陆北柠坐在周隐旁边。   同学三年,秦悦一次都没看到有异性在周隐身边坐过,倒也不是那群女生不想,而是周隐每次都和他的兄弟们坐在一起,即便想坐他旁边也没有机会。   被她这么一问,陆北柠又开始心虚。   编辑了半天才回复她:【因为我在给周隐打工。】   秦悦倒是回得及时:【你去他工作室打工???牛啊,我想去都没去上,你去怎么混进去的,也写代码吗?】   柠柠哒:【当然不是,我做美工】   发完这条,手肘被轻轻碰了一下,陆北柠略纳闷地抬起头,一眼就对上周隐浅浅威慑的目光,“工作了,手机收起来。”   “……”   心头微微一颤,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在体内滋生。   陆北柠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现在正在和心心念念了好几天的人待在一起,且距离近到,连周遭的空气都混成他专属的味道。   好像忽然间,其他的人事都不重要,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也只想有他。   唇角往下抑着笑,陆北柠抿抿唇,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桌上,然后转头看他,“这下行了吧。”   周隐看向她摆在电脑旁的手机,刚巧秦悦发信息过来,内容挂在屏幕上。   发觉和她对话的人并不是张昊,男生眼帘微垂,神色松散,跟着打开笔记本电脑,平声静气地说了句,“还挺乖。”   “……”   他说什么?   说她乖?   陆北柠不可置信地眨眨眼。   她乖吗?   忍不住琢磨了几秒,心里像是燃放了一簇簇烟花般飘飘然起来。   不过再高兴也还是要干活的。   怕周隐把对她的夸奖收回,陆北柠压抑着嘴边的笑,强迫自己停止“灵魂出窍”,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   那一年,微信还没出电脑端,教室也没有wifi,两人互相传送图片靠的都是U盘,进度被迫有些慢。   不过看周隐时而听课时而退出文档去敲代码的样子,陆北柠又感觉任务量好像也没多重,反正她都是周隐要什么,她就给什么,配合得倒也算默契。   就这么混了半节课,客户来了个电话,周隐出去接。   身边的位置一空,秦悦顿时过来填补,亲昵地挽上陆北柠的胳膊,“跟我如实招来,你俩到底什么情况?”   她声音不大,明显给她留了面子。   陆北柠被问得神色窘然,一边否认,“没情况啊,不是跟你说了,我在给他打工。”   说着,她摊开手,给秦悦展示她的电脑界面。   秦悦压根就不信,挑着眼斜睨着她,“打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呢。”   陆北柠抿着唇,不说话。   秦悦瞧着她羞赧的小脸,牵起嘴角,“其实从你那次问我周隐的事,我就猜到了。”   陆北柠心有戚戚地看了她一眼。   “不过说真的,这人可不好追,这几年我可净看他拒绝小姑娘了。”   陆北柠下意识否认了句,“我没……”   没追他。   但仔细一想,又和追好像也没太大区别。   秦悦自动无视她的否认,想了想说,“不过我觉得你还挺有戏的,毕竟颜值在线,而且又近水楼台。”   陆北柠眉心一跳,下意识脱口而出,“真的吗?”   不想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周隐倦冷的嗓音,“什么游戏。”   “……”   陆北柠脖后一凉,登时转身看向周隐。   听见声音,秦悦一脸暧昧八卦地转过身去,“当然是——”   话还没说出来,就被陆北柠紧紧攥住胳膊。   抄着口袋的周隐垂着浓且长的眼睫,要笑不笑地审视着两人,眸色意味深长。   陆北柠整张脸火烧火燎的,情急之下只能找借口,“学姐,你不是说你要去厕所吗?”   秦悦抬了抬眉,“是哦。”   说着,她自动站起身,把位置让给周隐,冲陆北柠莞尔一笑,“那我就先走啦。”   陆北柠舒了口气。   周隐没急着坐下,修长瘦直的指节敲了敲桌面,淡声开口,“把东西收拾一下。”   “……?”   陆北柠懵逼地看着他,“干嘛。”   周隐唇畔溢出薄薄笑意,“不是说让我请你吃饭?”   陆北柠眨了眨眼。   骨节清晰又干净的手把笔记本扣上,周隐泰然自若地说了句,“再不走教授回来了。”   ……还真是逃课都逃得这么心安理得啊。   陆北柠表面没什么反应,心里却不着四六地高兴起来,她用最快速度把东西收拾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周隐身后从教室后门走了出去。   秦悦发信息给她,【这就溜出去约会啦】   陆北柠看了眼,忍不住翘起嘴角。   两个人并排下楼,周隐睇她一眼,“看到什么了这么高兴。”   “……”   陆北柠立马把嘴角压下来,往下快速迈了两个台阶,“没高兴啊,你看错了。”   望着她蹦蹦跶跶的背影,周隐无意识地勾了勾唇。   -   吃饭的地方在市中心某个商圈的市井火锅。   陆北柠也是在和周隐打车过去的路上,才知道周隐所说的请她吃饭,是指带她一起和客户谈生意。   客户是林宝念那边介绍过来的,预算在五万以内,想做个简单的团购秒杀类APP。   刚好那边团队的几个人来附近办事,就顺道叫周隐过去吃饭,把这单生意好好谈一下。   了解情况后,陆北柠先是欲言又止了一翻,跟着没什么好说地别过头去。   周隐定睛瞧了她后脑勺几秒,在后车座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往左碰了碰她的膝盖,声音难得温柔地说,“生气了?”   “……”   心头瞬间涌上痒意。   陆北柠要很努力地克制,才能让自己不转过头去看他。   就这么僵持了几分钟。   身侧倏地传来对方轻飘飘的嗓音,“以后机会多的是,又不是只有今天。”   明明懒懒散散的,没有主谓宾,也没有明确的内容,可听起来就像在哄着。   反应几秒,陆北柠慢吞吞地扭过头去。   只见周隐双臂环抱,姿态慵懒地靠坐在那儿闭目养神,夕阳的余晖在他立体的侧脸上勾勒出一层影影绰绰的金边。   偏偏那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依旧和她的膝盖相抵,没有挪开的意思。   属于他的体温和骨骼触感,透过单薄的布料传来。   陆北柠一时贪心。   就这么直勾勾又静悄悄地盯了他一路的睡颜。   ……   抵达火锅店时,已经快五点了。   这个时间,商场人流涌动,火锅店人声鼎沸。   陆北柠像个小跟班似的跟着周隐去了包厢,一进去,就看到三个年轻男人,他们见到周隐无一例外都很热情。   其中有一个好像和他很熟,直接问了句,“林宝念呢,她怎么没来?”   陆北柠落座的瞬间,抬头看了他一眼。   刚巧那个男的也扭过头看她。   偏凌厉的长相,说话表情流里流气的,莫名有种熟悉感,可想了半天,愣是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宝念有事。”   周隐的声音把陆北柠扯回神,在她身边坐下,脸上挂着那副社交式的平和微笑,“今天的项目我来谈。”   男人冲陆北柠抬了抬下巴,“这位美女是……”   陆北柠刚想说“美工”,不想周隐提前开了口,“一个小学妹,带她过来吃点儿饭。”   说话间,他撕开一套餐具的包装,用热水烫了烫,推到陆北柠跟前。   陆北柠:“……”   眨着眼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周隐用只有她能听到的音量,不紧不慢地说,“我今天要是喝多了,你负责送我回去。”   距离近,两个人的气息缠绕在一起,看起来格外的暧昧。   陆北柠好像明白,好像又不明白,傻傻地问他,“谈生意一定要喝酒么。”   周隐挑眉。   陆北柠小心翼翼地说,“可这单才五万……”   闻言,周隐哼笑一声,“赚五万很容易?”   “……”   陆北柠不说话了。   在这个包间里,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因为他们几个人说得内容她都听不太懂。   唯一庆幸的一点,就是吃方面,周隐完全不亏待她,经常煮好了食材都放在她碗里,让陆北柠有种被照顾的感觉。   也很快就吃饱了。   刚巧简惠打电话找她。   陆北柠怕简惠担心,跟周隐说了声去相对安静的洗手间接。   这阵子她忙着上课和工作,很久没有好好和简惠聊天。   简惠也是在简沅秋那边听说她去做了兼职,总是忍不住瞎惦记,一方面希望她多锻炼自己,一方面又怕她累。   “累倒还好。”   陆北柠夹着电话,一边洗手,“就是人际关系,感觉有点困难。”   “怎么困难?”简惠问,“有人欺负你吗?”   “倒也不是欺负吧。”   陆北柠想了下翟伟明那个人,“就是感觉他很冷漠,还挺斤斤计较的,我们俩都是美工,又不可避免有很多接触,有点儿烦。”   简惠一听就明白了,“这种人啊,太常见了,其实就是怕你比他优秀,损害他利益,你无视就好了,用你的能力证明自己,最主要的是,你们领导喜欢不喜欢你。”   这话问到点子上。   陆北柠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握着电话,走到洗手间外的走廊,头微微低着,慢吞吞地说了句,“有一个领导不太喜欢我,但她不怎么来工作室,至于另外一个……”   “怎么?”   陆北柠不由自主地想到刚刚吃饭的时候,周隐就算和他们谈着项目合作,喝着酒,也不忘时不时地关心她,问她想吃什么。   “好像,”她咬了下唇,声音轻轻的,“好像还挺喜欢我的。”   虽然她也摸不准这个喜欢,到底是哪种意义上的喜欢。   见她说话大喘气似的,简惠也跟着喘了口气,“我还以为两个领导都不喜欢你呢。”   “……”   “没关系,有一个喜欢你就行,反正你也是出来锻炼的,大不了咱们就不干了。”   才不要不干呢,她好不容易混进去的。   陆北柠心想。   顿了顿,她忽然想到什么,忍不住问,“阿姨,赚五万块钱容易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唔,就是好奇。”   “呦,我们家小姑娘还知道关心柴米油盐了。”   陆北柠牵了牵嘴角。   简惠告诉她,“五万块钱难不难赚要看是谁了,对于你姐姐来说,也就是眨眨眼的事,但对很多家庭来说,五万块钱可能是他们一年的收入。”   是这样吗……   陆北柠陷入沉思。   后面又心不在焉地和简惠聊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抬脚刚要回去,身后忽地起一道男嗓,叫住她的名字。   陆北柠下意识停下,转过身,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垃圾桶旁,站着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男人打扮得流里流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蓦地腮帮凹陷,狠狠吸了口烟。   ……是酒桌上问林宝念怎么没来的男人。   也是陆北柠觉得莫名眼熟的男人。   只是这一刻,这人眉眼间有种阴鸷的狠,神色很难用友好来形容,以至于陆北柠有片刻的怔然,转眼间,就看到他夹着烟走到她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认识了我了是吧。”   盯着那双猎鹰似的眼,有零星的回忆卷着浪似的往上涌。   陆北柠心跳下意识加速,努力思忖着那个名字,然而话还没说出来,男人就把烟头毫不避讳地朝她脸上甩,同时近乎恶狠地啐了口,“挺他妈能装啊陆北柠!” 第22章 背地里有什么勾搭   燃烧的火星溅到脸上的一瞬间, 陆北柠出自本能地别过脸去,烟头顺势往下滚,滑落到领口微敞的雪白脖颈, 然后掉在地上。   带着烧灼的刺痛感袭来。   陆北柠喉咙却像被堵住似的, 尖叫声闷在嗓子里没出来。   男人酒气喷薄而来, 指着自己的脸, “我,薛重,被你抢走人生的那个薛重,想起来了吗? ”   陆北柠紧抿着唇没说话, 往后退了两步, 像是看到疯子一样转身就走。   薛重被她的反应激怒,上前拽她, “你偷上瘾了是吧, 小时候偷别人的人生, 长大了偷别人男人——”   巨大的力道拉得陆北柠难以反抗,就在她马上要叫出声时,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周隐将陆北柠揽在怀中护着,另一只手握住薛重拽着她的胳膊,狠狠往后一掰。   薛重吃痛发出一声惨叫,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连轮带推的力道甩在对面墙上, 撞出“咣”一声。   望着站在身前气势凌然愠怒的周隐,陆北柠震惊得说不出话。   就连摔坐在地上的薛重也没想到周隐会出现, 愤怒中有些傻眼,“周隐你他妈……”   “我他妈怎么?”   周隐嗓音沉戾,罕见地爆了粗口。   薛重刹时噎住, 后面的话也在周隐冷冽如锋的目光中消了音,像是一拳砸到棉花上。   到底是熟人,还是他完全弄不过的周隐,薛重不爽地骂了声“操”,狼狈地起身。   周隐维持着把陆北柠护在身后的姿态,冷睇着他,“就没什么要解释的么。”   薛重冷笑一声,“想听解释,你去问她啊。”   说完这话,男人瞥了眼陆北柠,呸了声,愤愤走掉。   周隐没理他,眸色沉郁地看向陆北柠。   小姑娘还是那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呆呆的,眼底水汽轻晃。   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周隐眉峰微敛,声音放轻,“烫伤了没。”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就让陆北柠瞬间丢盔卸甲,她极力忍耐着眼眶里的酸涩,摇了摇头,“没烫伤……但你怎么突然来了?”   周隐嗓音清澈平缓,“你出去得太久,就来看看。”   最主要的是,陆北柠前脚刚走,后脚薛重就跟了出去,脸上的目的性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虽然不知道他们俩之间有什么过节,周隐还是不放心地跟了出去,结果就看见薛重把烟扔到陆北柠脸上这过分的一幕。   听他这么说,陆北柠张了张嘴,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又有些羞于启齿,到最后只是声音虚浮地说,“学长,我有点累,可以先回学校么。”   周隐垂下眼看着小姑娘发红的眼尾,“我送你。”   ……   好好的饭局就这样不欢而散。   周隐没问缘由也没对另外两个人解释,只是帮陆北柠把她的东西从包厢里拿出来,送她回去。   沉默了一路,回宿舍的路上,陆北柠忍不住问他,“你这样走掉没事吗?项目怎么办。”   女生宿舍楼下人来人往。   有好几对情侣抱在一起热烈地拥吻,显得中规中矩的两人有些格格不入。   其中也不乏路过的女生朝周隐投去好好奇潋滟的目光,周隐视若无睹,语气随意,“没什么项目能单靠一顿饭就谈成的。”   陆北柠垂着眼,顿了几秒,“你就不好奇么。”   好奇那个叫薛重的为什么好端端刁难她,甚至好奇他为什么说那样的话。   像是不意外她会这么问,周隐勾起唇,“跟项目无关的事,我为什么要好奇。”   陆北柠:“……”   周隐伸出指缘干净而修长的食指,微凉的指腹轻轻点着她的额头,迫使她抬起眼睛看自己。   还是那副眼眶红红的样子。   周隐垂着眸,目光幽邃,磁沉的嗓音如玉石般,带着一股安抚的力量,“如果你需要,我或许可以替你讨个公道。”   到这一刻,陆北柠确信周隐听到了那些话。   她垂着头,看起来怏怏无神,“可如果真的是他说的那样呢。”   她抢了他的人生。   顿了顿,陆北柠抬起头,笑意勉强中闪烁着一点水光,“周隐,我好像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周隐笑得不甚在意,“谁又是呢。”   -   回到宿舍时已经有些晚了。   陆北柠排队洗完澡,香喷喷地爬上床,刚躺下,就收到周隐的消息。   ZY.:【别多想,早点睡】   其实回来这一路,有周隐的陪伴,陆北柠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见他破天荒给自己发信息安慰,心里更是慰藉满满。   她唇瓣抿着笑,乖乖地回了句“好”。   那边再无动静。   陆北柠却捧着手机把这几个字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也多亏了周隐,她并没有被薛重以及他那些刺耳的话影响,只是梦里还是会有过去残存的碎片零零散散地出现。   接下来的两天都是满课,工作室那边没有新活儿安排给陆北柠,她索性休了两天。   等到第三天,终于有半天时间,陆北柠胡乱吃了顿食堂,第一时间就往创业中心那边跑。   正是午休时间。   办公室的人比平时少了一半,剩下的几个不是在打游戏就是在睡觉。   陆北柠在工位上坐下,看到尚阳在吃泡面。   尚阳见到她也很意外,压着嗓音说,“你可终于来了。”   陆北柠插上笔记本,用气音调皮地说,“这么想我啊。”   说话间,她忍不住抬头朝隔断办公室那边瞥了眼,磨砂玻璃透出一道颀长的身影,一看就知道是周隐。   但他好像在打电话,透着门缝隐隐约约传出他低沉的说话声。   绵柔地传递进陆北柠心坎里,光是听着都觉得安心。   甚至有他在的空气都变得甜了起来。   然而这份好心情大概只有她能体会,没一会儿,尚阳就告诉她,这两天工作室发生了不少事,大家的气压都很低。   陆北柠有些意外,“发生什么了。”   尚阳吃完泡面喝了口水,凑近小声地对她说,“前天,大魔王和二老板吵了一架,说是有单生意黄了,二老板很生气,但大魔王的意思是,这单生意怎样他都不会接了。”   陆北柠微微怔住。   为了方便她听清楚,尚阳趴在桌上碎叨,“然后第二天就有个客户过来找,那感觉好像是道歉似的,至于大魔王怎么想的,不知道。”   “另外,”他朝陆北柠翟伟明的工位扬了扬下巴,“你旁边那伙计出图速度太慢被大魔王训了,当然我们之中也有几个代码bug太多的被说了几句,但不知道为什么,大魔王好像对你旁边那伙计很不满意。”   “……”   陆北柠彻底陷入沉思。   不知道是她自作多情,还是怎么,她总觉得这几件事好像都和她点儿关系。   正琢磨着,隔断办公室的玻璃门被推开。   周隐走了出来。   而他看到的第一幕,就是陆北柠和尚阳脸对脸趴在办公桌上,看起来像在说什么悄悄话,十分亲密。   周隐无意识地眯起眼,眸色浓且晦暗。   陆北柠听见动静,直起身抬头朝他的方向望去。   小姑娘脸蛋粉绒绒的,格外生动软糯。   视线即将接上的一秒,周隐撇开眼,像是完全没看到她来了似的,面无波澜地从前台那边走出工作室。   一声“周隐”卡在喉咙里,陆北柠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好几秒,才悻悻收回视线。   看来是真的心情很不好啊……   趴在桌上冥想了会儿,陆北柠拿起手机,给校园里相熟的奶茶店发微信定了两杯好喝的奶茶。   等她气喘吁吁地拿上来后,午休时间已经结束,翟伟明也回到工位上开始工作了。   当然,他也忽视了陆北柠的存在。   不过陆北柠不在乎,能让她在乎的,就只有隔断办公室里的那个人。   揣着小心翼翼,她拎着那两杯甜到发腻的奶茶敲了敲玻璃门。   有几个离得近的程序员朝她撇过视线。   陆北柠硬着头皮又敲了两声,正想着他再不开自己就闯进去,不想一股风吹来,玻璃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身穿白毛衣黑裤的周隐站在她面前,垂着没有温度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陆北柠被他这一眼看得发懵,有种他好像在生自己气的错觉。   可是生什么气呢?   她这两天都没来。   陆北柠茫然的视线很快转换成不理解,周隐瞥了眼她手上拎着的东西,低声说了句“进来”。   把两杯厚乳奶茶放到他桌上,陆北柠挠了挠耳垂,“那个,我刚买的,你选一杯。”   周隐手里翻看着不知名的“代码书”,看也没看她,“随便。”   “……噢。”   陆北柠鼓起腮帮子,随便挑了一杯,慢吞吞地出了办公室。   等她一走。   周隐才从书本中抬起狭长漆深的眸,像是既无语又觉得好笑,他望着那杯甜腻腻的东西,嘴角终于浮出一点涟漪。   蓦地想起那天林宝念发飙时讽刺他的话,“你把陆北柠当女儿养吗,她受一点委屈你都帮她讨回来?”   当时他没什么感觉。   可现在,竟然觉得有一点好笑。   这么看的话,他这个“女儿”,好像还挺“孝顺”。   ……   陆北柠从办公室出来,喘了口气。   回到工位上,看到周隐给她发的信息,【看局域网】   “局域网”是工作室专门搭建的,用来给大家分享工作文件,以及提交工作进度的简易网站,每个成员都有自己单独的账号。   陆北柠赶忙点开,看到周隐发给她的新项目企划书,打开来看,是关于新项目的一些文字介绍,以及简单的app原型页面。   本以为是要她做,结果周隐说,【这个app里涉及到几张景区的地图,我需要你在一周时间内绘制出Q版】   说着,他给陆北柠发来几张简易的地图,还有几张供参考的例图。   陆北柠简单看了看。   ZY.:【对你来说难度应该不大】   陆北柠抿了抿唇,忍不住嘴贫,【你怎么知道,我笨着呢】   ZY.:【确实笨,我不喝红豆都不知道】   陆北柠:……   柠柠哒:【要不要换?】   信息发过去几秒,周隐发给她一张插着吸管的奶茶的照片,明显喝了两口,【都喝了怎么换】   柠柠哒:【………………】   好吧,马屁拍马腿上了。   陆北柠一边连上数位板,一边问他,【那你都有什么忌口的,告诉我,我下次绕开买】   顿了顿,她傲娇地说:【别人可都没这待遇呢】   这次,周隐没回她。   陆北柠有一点点失望,但也没耽误手上的工作,不到半小时,就打出一张地图的草稿。   她是属于那种一旦认真工作起来就很难被打扰的性格,就这么断断续续的画草稿,找参考,上色等等,一不小心就忙到了四点多。   脖子实在僵得难受,她不得不起身活动活动,又接了一杯水来喝。   也就是这个时候,手机屏幕亮起。   陆北柠点开一看,是周隐给她发来的问号。   往上一翻,周隐早在两个小时前就给她发了一条信息:【下班后当面告诉你】   见她很久都不回,这才又发了一个问号。   陆北柠显然没明白其中意思,也回给他一个问号:【什么意思】   周隐这次回得还算及时:【你晚上不吃饭?】   陆北柠:……   她忙打字:【吃】   ZY.:【一起】   就这一句话。   陆北柠嘴角疯狂上扬。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么傻又这么纯粹,哪怕只有一点点暧昧的迹象,也能让人心旌荡漾喜不自禁。   剩下的半个小时,陆北柠完全心不在焉,甚至还偷偷去了一次卫生间涂口红。   等她回来,也正好到了下班时间。   俗话说得好,下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那群程序员早就收拾好打卡离开,就只有陆北柠不停搓着牛仔裤,满怀期待地等着周隐从“玻璃屋”里出来。   尚阳临走前还好事儿地问了句,“你干嘛啊,加班?”   陆北柠脸色酡红,支支吾吾地说,“我等外卖。”   尚阳奇怪地看她一眼,“好,那你加班愉快。”   什么狗屁祝福。   陆北柠给他一记临走的白眼。   没一会儿,周隐从“玻璃屋”里出来,他穿着一件米驼色质地良好的大衣,看起来比平时多了一份沉冷英俊,颇有种韩剧里男主的既视感。   陆北柠被他的颜值帅到呼吸乱了一拍,在他的眼神示意下,赶忙把外套穿上,跟着他下了楼。   从楼上到楼下这段距离,两个人默契地保持着距离,也默契地没说话。   让陆北柠莫名有种不清不楚的暧昧感……就好像她和周隐在背地里有什么勾搭似的。   不过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   刚从创业中心出来,周隐就慢下步子问她,“想去哪吃,我请。”   十月底,北浔已经快要入冬,这会儿更是不着调地下起了小雪,雪花混着路灯暖黄色的光亮,落在周隐身上,让他身上清冷的气质更为卓绝耀眼。   陆北柠忍着扑通扑通的心跳,“为什么是你请。”   周隐挑起眉,“你不是请我喝了奶茶?”   ……也是。   既然是他请,陆北柠就不打算去太好的地方,想了想,点了个学校后面小吃一条街的某个小面馆,说他们家的油泼面特别好吃。   也亏得他们俩去的时候早,小店里还有位置。   只是苍蝇小馆,卫生和环境很一般,陆北柠却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主动帮周隐擦碗碟筷子。   周隐靠坐在椅子里,视线环绕了一下,忽然打趣开口,“想不到咱们小公主,还会来这种地方吃饭。”   听到这话。   陆北柠停下动作。   发觉她正较真儿似的看着自己,周隐扯起唇角,“怎么,叫公主不爱听?”   笑痕里裹挟着故意的招惹。   本是打趣的话,不想陆北柠听了进去,她认真看着周隐,像在努力纠正什么,“我说了,我不是公主。”   语气平静,没有生气,而是认认真真的陈述着一个事实。   刚巧这时老板娘送上两碗油泼面,周隐说了句谢谢,替她把面端到陆北柠跟前,随后抬手抽出两幅一次性筷子。   撕开塑料包装膜的瞬间,陆北柠再度开口。   “我说的是真的。”   周隐动作一顿。   陆北柠垂着眼,看着面前那碗色香味俱全的油泼面,一字一顿地开口,“我是我阿姨从孤儿院领养来的。”   默了默,她抬起眼,对上周隐漆黑如墨的眸子。   “薛重小时候……”   陆北柠抿了抿唇,嗓音有些涩,“也在那家孤儿院。” 第23章 别为难小姑娘   其实这些话, 陆北柠在心里酝酿了许久。   就算没有这个契机,她也会另找机会和周隐说。   实际上不止他这样觉得,工作室里的其他人, 乃至班上的同学, 舍友, 都觉得陆北柠是天生被养在蜜罐子里的公主。   身为一个合格的抚养人, 简惠给予她的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的爱都很富足,在别的小孩还在吃一块钱一包的辣条时,她的零食就已经是成盒的进口巧克力和曲奇饼干。   只是这种区别, 在后来就读的私立女校并不明显, 直到上了大学,陆北柠才发现周围人的生活条件和她是天差地别的。   在乔翘每天嚷嚷着攒钱买电脑的时候, 陆北柠用的是最新款最高配的苹果笔记本。   在孟芷音抱怨冬天漂亮衣服好贵时, 陆北柠收到的是简沅秋给她寄来的最新款maxmara毛呢大衣, 每干洗一次都要花掉三十块钱。   但其实,陆北柠并不知道那些牌子是什么有多贵,她只是习惯性的简沅秋和简惠给她买什么,就用什么。   也是孟芷音一次无意地聊天,陆北柠才知道她身上看似简单朴素的白毛衣牛仔裤加起来,居然是裘好一个学期的生活费。   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   身边的人好像都比她的眼睛敏锐, 只是在她身上扫几眼, 就知道她身上的每样行头都价值不菲。   有一次眼镜女就问她,这么有钱, 为什么还要来工作室打工。   陆北柠一时哑口无言,只能撒谎说和家里闹矛盾。   陆北柠不喜欢这种感觉。   特别是在周隐也用这种“有色眼镜”看待她的时候,会让她觉得既心虚, 又惶恐,生怕他哪天有“和你不是一类人”的想法,把她推开。   薛重的出现,无疑加重了这种担忧。   陆北柠到现在都能想起对方把烟头扔到她脸上的一瞬,那种针戳破气球般的胆战心惊。   好像下一秒,就有无数道幸灾乐祸的目光看着她,指着她嘲笑说,还以为是真富家女呢,原来是用下作手段从别人那抢来的人生。   甚至,这种假想里,也包括周隐。   或许薛重私下里,早已经把过去的事告诉了他……   然而周隐很快否决了她的猜想,如有形质的目光落在陆北柠脸上,“我私下和薛重并不算熟,他是林宝念介绍的,之前想来引灵工作。”   陆北柠微微诧异,“他是程序员?”   周隐嗯了声,“听说大学没毕业就跟了个师傅学代码,人比较混得开,积累了一些人脉和路子在这行赚钱。”   说话间,他神色自如地掰开筷子,把桌上的面搅开,问她,“吃醋吗?”   陆北柠恍然了一瞬,说了句“不吃”,然后就看到周隐把他手上搅好的面和自己那份调了个个儿。   “薛重是ios端的程序员,他那两个朋友,一个是前端,一个是安卓,三个人没法开发项目,所以经常找我一起合作,但给的钱不多。”   他好像永远是这样,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情况或局面,都云淡风轻神态自若。   陆北柠莫名得到一丝安抚,渐渐放下某种负担,“我以为你听到我是被领养的,会很意外。”   周隐靠坐在椅子里,轻而浅地勾起嘴角,“我每天都会遇到许多稀奇古怪的bug,有时候我会意外。”   陆北柠被他此刻明亮透彻的眼睛闪得慌了一下,低下头拿起筷子吃面。   吃了两口,她抬起头看周隐,“你快吃啊,不吃就坨了。”   周隐只是看着她,“我还不饿。”   不饿还陪她来吃饭……   陆北柠小口小口吞着面,心思有种微妙的熨帖,转耳就听周隐问了句然后呢。   她和薛重在一个孤儿院长大,然后发生了什么。   陆北柠停下筷子,思忖两秒,轻声细语地说,“我阿姨,本来是要领养他的,但很不巧,在办理手续那天,他生了一场很重的病,领养推迟了,就在那后来的一段时间,我阿姨经常会来院里看他,没多久,她就改主意,领养了我。”   “所以他觉得,”周隐指尖轻点了下桌面,“你抢了他的人生?”   陆北柠垂着眼,“其实那时候,很多小朋友都想被我阿姨领养,每次她来,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都会努力在她面前表现。”   事实上,陆北柠也没有想过,她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发自内心的一句话,就会让简惠改变主意。   似乎被她勾起兴致,周隐似笑非笑地问她,“那你说了什么。”   陆北柠抬起澄亮的眸,白炽灯下,瓷白的皮肤无暇到近乎透明,明明没有任何表情,神态却透着一股纤尘不染的干净。   干净到她无论说什么,周隐都心甘情愿地虔诚相信。   “我问她,可不可以抱抱我。”   这些话,陆北柠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眼眶莫名酸涩,她声音带着一点克制不住的颤,“因为她长得很像我妈妈。”   陆北柠还记得,当她说完这句话时,简惠原本和善的表情瞬间变得怜惜,想都没想就抱住了年仅十岁瘦小又单薄的陆北柠。   主意或许就是那一瞬间改变的。   因为第二天,简惠就宣布要放弃领养薛重,改为领养陆北柠。   她当时的意思是,薛重是男孩,肯定好领养,至于陆北柠,她觉得和这个小孩特别有眼缘。   薛重知道这件事后大哭大闹了一场,就是那几天,院里所有的小朋友都孤立了陆北柠,那些孩子用极不成熟的思维,近乎恶意地揣测她,鄙夷她,但明明,他们也都想做被简惠领养的那个。   而陆北柠的初衷,仅仅是一个拥抱。   因为想要得到一个拥抱,她改变了两个人的人生。   被简惠领养后,她和那家孤儿院再没有任何联系,只是后来隐隐听说,那些孩子都找到了合适的家庭,她也从没想过会再遇到薛重。   “得到的人,永远最遭人记恨。”   听完陆北柠最深处的心事,周隐不深不浅地开口,“但这并不代表你对没得到的人就有亏欠,因为人生并不是一种可以被抢走的东西,你也有竞争的权利。”   陆北柠有些意外他会这样“偏袒”她,忍不住问,“如果你是我,你会内疚么。”   “不会。”   周隐回答依旧果决,“我甚至会比你更早一步,抢走你阿姨的视线,至于‘花落谁手’,” 他极轻且冷酷地笑了下,“各凭本事。”   陆北柠微微怔住。   她觉得周隐的话是对的,但她一时之间还很难摒弃那种罪恶感,因为如果没有她,过着养尊处优人生的,就是薛重。   然而这就是她和周隐之间的区别。   周隐永远是命运的狩猎者,她却是靠幸运苟活下来的,被人豢养的羔羊。   但不管怎样,她能确定的是,周隐是站在她这边的。   他也没有对她另眼相待。   这就够了。   -   吃完面时,户外单薄的雪已经停了,融化在地面上,化成一块块湿漉漉的雪水,空气也格外清新好闻。   回宿舍的路刚好和回创业中心的路重合,两个人边走边聊。   陆北柠双手抄着搭大衣口袋,神色比刚刚高兴了许多,“其实我阿姨后来有跟我说为什么领养我。”   周隐斜睨她一眼,“为什么?”   “因为我太可爱了啊,”陆北柠像个小兔子往他面前蹦了两步,稍稍歪着头,眨巴着透亮的眼睛,“我小时候比现在可爱多了,眼睛大得像新疆葡萄。”   她说这话没有扭捏作态,就是她本真的模样。   看得周隐喉咙不着痕迹地痒了一瞬。   稍微避开她的视线,周隐故意说,“是么。”   陆北柠略有不服,“骗你干什么。”   说着她赶忙拿出手机,在相册里翻翻找找,把那张翻拍的小时候的照片发给周隐。   周隐拿出手机,垂眸看了一眼,唇角噙起一汪浅笑。   是一张红底寸照,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对着镜头羞怯地扬唇,圆且大的眼睛黑亮黑亮的,像是被水洗过的玻璃珠。   的确是大人们看了都无法抗拒的讨喜程度。   默默将这张图片保存下来,听到陆北柠期待地问,“是不是很可爱。”   视线对上现在的她,周隐意味深长地嗯了声,“确实比现在可爱多了。”   “……”   陆北柠耷拉着嘴角,“拿我现在比什么,人长大了当然就不可爱啊。”   “你说得对,”周隐重复她的话,语气却是完全不同,“人长大了就不可爱。”   这话莫名有种苦涩的意味,陆北柠想了想,忍不住问,“我听尚阳说,你前两天因为一个项目和二老板吵起来,不会就是和薛重合作的项目吧……”   周隐扬起眉梢,“你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   “啊?”   陆北柠惊诧,“是真的啊。”   “不是因为你。”   周隐很快打消她的“罪恶感”,风轻云淡的,“本来这单也是看在林宝念的面子上,我本身并不想接。”   陆北柠又开始蓝猫三千问,“为什么?不是你说的五万块钱不好赚?”   “同样的时间,我可以赚十万,为什么要赚他这五万,更何况——”   他淡睨了眼陆北柠,“我也不想合作以后,看到某些人被刁难到哭鼻子。”   明明是促狭的话,却被他说出一股宠溺的味道。   陆北柠一时哑然,耳根慢慢烧起来。   后面又随便聊了两句,两人在女生宿舍楼前分别。   那股依依不舍的感觉再度涌上来,陆北柠抿抿唇,“学长,我到了,谢谢你请我吃面,也谢谢你送我回来。”   周隐淡扯着唇调侃,“你可以用努力工作来报答我。”   我还不够努力吗,我都快把命卖给你了。   陆北柠在心里吐槽,但说出来的话却是瓮声瓮气的乖巧,“好的老板,我会继续努力的。”   如果再谦卑一点,她甚至可以表演个当场鞠躬。   周隐低笑一声,抬手极其自然地揉了揉她的头,在他掌心贴在她头顶的一刹那,陆北柠的心脏像是被熨斗烫了一下,生理性地收缩。   这让她看起来就像一株一碰就闭合的含羞草。   ……   回到宿舍后,陆北柠心跳快极了。   裘好却不知从哪儿冲出来,猛地抱住她,表情十分夸张,“啊哈,让我看到了吧?”   像是被突然抓包了一样,陆北柠声音有些羞赧地懊恼,“吓死我了你。”   顿了顿,她又问,“你看到什么。”   裘好一咧嘴,“还能看到什么,当然是看到你和你心爱的周隐学长在楼下漫步,啧,不愧是北科大之光,那身高那大长腿,简直绝了。”   “……”   陆北柠被她说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再乱说话小心一辈子泡不到男神。”   裘好表情瞬间石化,转眼就龇牙咧嘴。   陆北柠不理她,去柜子前把外套脱下,裘好哀怨地在椅子上坐下,叹气,“我要是有你一半魅力,也不至于到现在盛司楠都不回我微信。”   陆北柠动作一顿,转过身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咱俩不是说好的吗,再喜欢也不给人当小三。”   “当屁小三啦,”裘好埋怨地看她一眼,“盛司楠分手了,刚分。”   陆北柠像是听到什么新闻似的。   裘好垂下眼,咕哝着,“所以我去关心他,但他没回我。”   静默了几秒,她突然有些烦躁,“算了不管他,他高不高兴关我屁事,又不是我男朋友,倒是你,现在和周隐啥进度了?”   陆北柠想到今晚一起吃饭时聊的那些,心思漂浮地说,“就还行,互相了解吧。”   “这样可不行。”   裘好又摆出一副恋爱达人的模样,“我要是你,我就天天在他面前晃,让他不想起我都不行,毕竟条件这么好的男人,你不早点儿下手啊,说不定哪天就被哪个小妖精截胡了,到时候你哭都找不着调。”   “而且钓凯子这事儿吧,不能拖,你得早点让他明白你的心思,如果他都明白了还不主动,那就是没意思,你到时候也能及时撤退。”   听她这么说。   陆北柠抿了抿嘴,看起来挺平静的,心里却莫名有点儿慌。   当天晚上,她连新番都没追,电脑一打开,就忍不住插上数位板开始画画。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周隐为什么要选她,所以也格外想向他证明,他的选择没错,她的确实值得留下。   而对她来说,证明的第一步就是努力工作。   陆北柠是个认准一件事就要做到底的性子,当天晚上就画完了第一张地图,跟着往后的两天,只要一下课,她就背着电脑跑到创业中心去。   与之前一样,周隐依旧有很多事要忙,不经常在工作室,运气好的时候,两人能打上一个照面。   有时候无意间的一个对视,都能让陆北柠高兴好半天。   更别说这工作室里,处处有他的气息。   这是陆北柠唯一可以光明正大闯入的,属于周隐的世界。   工期第三天的上午,陆北柠那五张Q版地图彻底完工,她本想给周隐发过去交任务,却被尚阳及时阻挠,“你是不是傻啊陆北柠。”   陆北柠啊了声。   尚阳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你这么早给他,那你接下来的四天怎么办,接新活?替你旁边那伙计打工?”   “……”   “工作是干不完的!”   “……”   陆北柠突然觉得他的话好有道理。   倒不完全因为这句话,而是她觉得,她交图这事儿,应该在周隐在工作室的时候,当面拿给他看,这样至少,两个人可以有多一点的互动空间。   “你说得对。”   陆北柠把地图x掉,打消发微信给周隐的念头,“等他来了再说。”   尚阳端起保温杯喝了口水,一脸孺子可教地点头,“这就对了。”   陆北柠冲他吐了吐舌头,“德行。”   话音刚落,工作室的门就被推开,几个人高马大,看起来很不好惹的男人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   其中为首的那个,挺着将军肚,夹着公文包,一脸耍大刀的痞气,身后两个男的也一脸破马张飞。   无视前台坐着的眼镜女,几个人走到办公区这边,把公文包狠狠朝桌上一摔,“你们这儿谁是美工?”   “哐”的一声响,震得众人纷纷愣住,一脸惊诧地看向他。   眼镜女也被吓了一跳,赶忙起身过来,“你们几位是谁啊,找谁?”   “我们是谁?”带头大哥愤愤一笑,“你们家老板没跟你们说过吗,我们他妈是爱心商贸的甲方!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美工给我们做的banner图用了不可商用字体,现在我们被人家公司告了,要我们赔偿!明不明白!”   几句话吼得一浪又比一浪更高。   瞬间压得办公室鸦雀无声。   偏偏主要负责爱心商贸的翟伟明今天请假休息,所以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身为项目副手的陆北柠身上。   然而这时的陆北柠已经被吼懵了,她近乎下意识开口,“banner图?哪张……”   刚说完,旁边的尚阳就摁住她,“什么哪张,跟你有什么关系,”说着他站起来,笑嘻嘻地看向胖男人,“是这样的哥,您今天来的不巧,我们负责这个项目的美工今天请假不在。”   “你谁啊,跟你有个几把关系!”   胖男人一把将身形单薄的尚阳推开,看向坐在座位上,看起来神色呆愣的陆北柠,指着她横眉怒目,“就你是吧,就你他妈瞎作图——”   带着震颤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门后忽然响起一道低沉厉色的男嗓,“想解决问题就好好说话。”   听到这个声音,一屋人再次被震住。   是与胖男人发飙时候截然不同的压迫感,压迫到即便是来讨公道的三个人,也一时间禁了声。   众目睽睽之下。   周隐一身纤尘不染的衬衫长裤,手挽黑色外套步履平稳气场卓然地走进来,视线扫过的第一处,就是陆北柠那张俨然被吓傻,近乎泫然欲泣的小短脸。   发觉眸色冷冽的男人正在看自己,陆北柠哽了下,逃避似的垂下眼。   周隐风波不动地移开视线,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的胖男人,眉峰耸着,吐字沉凝又锐利,“有什么问题找我,别为难小姑娘。” 第24章 没醉就不能接我了?   周隐带着那三个男人去了隔断办公室。   屋外空气瞬间凝滞如死寂。   没一会儿, 一身驼色毛呢大衣高筒靴的林宝念从电梯里出来。   两人为了新项目和客户吃了个饭,刚巧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她就跟着周隐一起回来, 也就是她去停车的功夫, 接到了眼镜女的电话。   身上那股风尘仆仆的气息还没散, 林宝念对着迎面过来的眼镜女张口就问, “他们人呢?”   眼镜女说:“被大老板带里屋去了。”   林宝念神色谈不上缓和。   “到底怎么回事。”她蹙着眉问。   眼镜女推了下眼镜,“说是咱们给出的图里面有可商用字体,他们用了以后被字体方发现,被起诉了。”   这种事在这行并不稀奇, 林宝念虽然不懂IT, 但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只是这来势汹汹跟黑.社.会讨债一样,还是第一次见。   林宝念脸色不太好看, 很自然的问是什么图, 谁做的, 眼镜女有些勉强地开口,“主设计翟伟明今天请假不在,我也已经联系他了,他还没回我,至于陆北柠那边……”   听到这三个字,林宝念眼神尤为锐利, “她怎么回事。”   眼镜女咽了咽嗓, “听她的意思是说,banner图里有一部分是她帮忙做的, 里面确实有两张用了不可商用字体,但不能确定客户用的是不是那两张。”   像是并不意外,林宝念冷笑一声, “她现在人在哪儿。”   “……就在里面。”   林宝念二话不说,绕开她推门进了工作室,一眼就看到坐在工位上,双拳紧握,对着笔记本屏幕怔怔出神的陆北柠。   林宝念敲了敲玻璃门。   办公室里的众人闻声逐个抬起头,陆北柠被旁边的尚阳推了下,才后知后觉地朝林宝念看去。   大概是真的受到的惊吓,小姑娘此刻的脸色有种空空的茫然,即便被林宝念指向性极强地瞪着,也是一脸麻木。   可就算这样,也挡不住她那股楚楚动人,惹人怜爱的灵气,像只被主人的呵斥吓到的小山雀。   林宝念压下一口气,当着全屋人的面冷漠地说了句,“陆北柠,出来。”   话音落下的一瞬。   陆北柠有种惹事后被班主任叫出去训话的错觉。   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听到旁边尚阳低声碎碎念,“没事的柠崽,没事的,别担心。”   陆北柠朝他勉强勾了下唇,鼓起剩余少量的勇气,去面对预想中早该发生的狂风浪雨。   工作室对面空旷的写字间。   林宝念靠坐在办公桌上,双臂抱拢,脸色凝重地审视着走进来的陆北柠,话题开始的很干脆,“不是第一次了,陆北柠,上次薛重那单生意因为你,这次又是因为你,你到底想怎样。”   陆北柠嘴角很轻地抿着,手心渗出薄薄的汗,“对不起。”   林宝念讽刺一笑,把她的道歉当耳旁风,“你还真是给周隐长脸。”   “你知不知道他当初为了要你,跟我说了你多少好话,就连你的工资也是用他的户头开,你呢,你给他赚到什么了?”   “你知不知道今天这事儿我们很可能要赔偿,再加上之前那单生意,损失了差不多十万!”   “十万,对周隐什么概念,对工作室什么概念?你知不知她妹妹的药一瓶要多少钱,你知不知道他家里请的照顾奶奶的护工一个月要多少钱?他不是你想象中的洒脱富二代,他活得很累!”   女人声音尖锐,明显动了怒。   陆北柠想解释的话堵在心口,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不是被她吓到,而是因为周隐。   事实上,她说得没错,如果没有自己,也许周隐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损失,她非但没有帮到他,还连累了他。   无法言说的羞愧感紧密地包围着陆北柠,她垂下眼,眼底热意汹涌,视线渐渐模糊。   林宝念瞧着她的模样,哽了下,语速不经意地慢下来,“陆北柠,我希望你明白。”   “工作室是大家的心血,不是你追求爱情的地方,如果你想留在这,请你认真对待工作,你浪费周隐时间和经历,就等于浪费他妹妹的命。”   ……   训完话后,林宝念雷厉风行进了隔间办公室。   陆北柠却没回来。   尚阳一边写代码,一边时不时地看向陆北柠的工位,她的笔记本电脑还开着,书包之类的杂物也还在。   不多时,翟伟明也急匆匆地赶回来。   眼镜女跟他说了什么,他脸色灰败,心事重重地进了隔间办公室。   小小的地方,挤满了黑压压的影子,偶有甲方不满的说话声传出来。   尚阳担心陆北柠,给她发了几条信息,可她一条都没回。   正想着要不要出去给她打个电话,隔断办公室的玻璃门推开,周隐带着他们出来,翟伟明以最快速度走到工位前,打开电脑,找到他做banner图的文件夹。   周隐面色凝着,瞥了眼陆北柠的工位,“她人呢。”   尚阳马上接话,“刚被二老板叫出去了,没回来呢。”   林宝念听到这话脸色微妙了一瞬。   尚阳很快低下头去,装模作样地看电脑敲键盘。   周隐目光微沉,看向林宝念。   林宝念清了下嗓子,抱起手臂,神色倨傲却没说话。   就在这时,翟伟明出声了,“我做的banner都在这了……如果我这里没有,那就是陆北柠做的。”   最后一句话,他咬得格外紧迫。   周隐眸色搀了冽冰似的看了他一眼,转而对身旁的胖男人说,“秦哥先看。”   被叫秦哥的胖男人显然没有刚刚那么生气,他嗯了声,一屁股在翟伟明工位上坐下,操控着鼠标翻看起来。   这场面算是闻所未闻,以至于工作室里的其他人也都跟着屏息凝神无心工作。   办公室里就这么安静了十几秒。   秦哥眉头一皱,“就是这张。”   似乎很生气,他骂了句脏话,“他妈的,就是这张坑的老子!”   此言一出。   翟伟明顿时面如死灰,林宝念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凑上前,看了眼电脑。   那是一张橘色的Banner,上面写的促销类的广告语,此刻正极为讽刺地躺在翟伟明的电脑屏幕上……而非在陆北柠的电脑里。   林宝念有些傻眼,问胖男人,“秦哥,你确定?”   “怎么?你们想赖账啊,”胖男人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你要不信我这就叫我们公司员工把图片从后台调出来,对比对比!”   言外之意就是确定得不能再确定。   林宝念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妆容精致的脸瞬间风云变幻,简直比她身后的翟伟明还要难看。   尚阳见状,心里像是扎破了无数个气球似的,顿时泄出舒爽的解气。   在旁边看着这一切的周隐,面色拂过一丝清明,像是如释重负了什么,不疾不徐地开腔,“秦哥放心,我们没有赖账的意思,还是那句话,该我们负责的,我们一定负责。”   “但不该我们承担的,”周隐神容寡冷,身上的气场可靠得就像一座不容撼动的山,“我们也绝不承担。”   -   陆北柠是来到教室后,才发现自己的电脑背包一系列东西都落在了工作室。   惨的是,她的手机也因为没电关了机。   从工作室出来那会儿,她的脑袋都是乱的,也自然没注意到手机电量。   好在书本之类的裘好都带了,课上两人将就着看一本,也能凑合,但也因此被裘好近距离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哭过了?”   课上,裘好低声问她。   陆北柠下意识眨了眨眼,瓮声瓮气地撒谎,“可能是之前进了沙子,揉的吧。”   裘好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但碍于上课,也不好问什么。   就这么装作若无其事地熬过大课,下课后,陆北柠连饭也没心思吃,直接回了宿舍给手机充电。   在电量往机身里灌的那几分钟,陆北柠拆开一包切片面包,坐在凳子上干巴巴地吃着,以供有足够的热量让大脑思考。   是的,她在思考,思考怎么补偿周隐。   哭是没用的。   她也不想做那个只会哭鼻子和对方道歉的癞皮狗,她陆北柠行得正做得直,就算犯了错,也会付出相应的赔偿。   陆北柠甚至叼着面包片,开始在本子上计算怎么用两千块度过剩下的半个学期,因为她卡里的五万块,都要留着还给周隐。   等她过完年,拿到红包和下个学期的生活费,她就可以还给他剩下的五万。   这样的话,就可以和引灵两清了。   只是想到这,陆北柠又有些不可控制的难受,那个她好不容易才靠近的人,就这样被她的愚蠢推远了。   心里正胡思乱想着,手机自动开了机。   小小的5s就像个不能自我控制的电动马达,疯狂在桌面上发出震动的噪音。   有短信,微信,还有未接来电。   陆北柠紧绷着心绪,点开的第一条就是就是尚阳给她发的微信,问她去哪儿了,怎么不回来,然后隔了十几分钟,又发了一堆特别振奋的消息。   其中的第一条就是:【柠崽,太爽了!!!你沉冤得雪了!!!】   这一消息来得太出乎预料。   陆北柠心咯噔一下。   往下扒拉,全是他的慷慨激昂——   阳仔:【破案了,那张图是翟伟明做的,不是你!!!!】   阳仔:【我草你都不知道,当时他和林宝念的脸色有多难看!简直跟吃屎了一样!】   阳仔:【现在好了,你可以安安心心回来做你的小美工[呲牙/JPG]】   阳仔:【不过哥告诉你啊,就下次这种事儿别乱往身上揽,你得学会甩锅】   就这么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确定不是做梦后,陆北柠咽了咽嗓,给尚阳回复:【那后来这事怎么处理了】   尚阳几乎秒回,【姑奶奶你终于出现了,我给你打了多少遍电话你都关机】   陆北柠:……   她说:【对不起,我去上课了,现在才充上电】   阳仔:【你没事儿就行,就是告诉你一声,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了,但是呢,翟伟明惨了,我看大魔王那意思,好像要开了他】   只要一提到周隐,陆北柠的心脏就像被提起来一样:【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那几个人走了?周隐还在办公室?】   阳仔:【不在】   阳仔:【隐哥和林宝念带那几个客户喝酒赔罪去了】   赔罪……   所以说引灵还是有损失?   陆北柠真的不理解。   她记得当初帮翟伟明出图的时候,非常明确地听到他说,app里放置的banner图都是用来展示app用的,而非软件正式上线后用作宣发。   也就是说,是爱心商贸那边的人,不遵守约定,擅自用了这些图,刚好这些图她和翟伟明都是随便做的,没有检查字体是否可商用。   而陆北柠当时不敢反驳,一方面是对方气场太强,她有点怂,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确实是有一张图用了不可商用字体。   但幸运的是,被爱心商贸用到的那张图不是她的,而是翟伟明的。   归根究底,林宝念骂她骂得也没错,她确实没有很认真对待这份工作,这次是侥幸,如果有下次,那就不一定了。   不过不管怎样,压在心口的重担总算消失,陆北柠轻松起来,跳出和尚阳的聊天界面,点开周隐的。   犹豫了几秒,她鼓起勇气给他发了条微信:【对不起,学长,给你添麻烦了】   发送完毕。   陆北柠一腔心事消融,肚子也真正饿了起来,正想着给裘好打个电话让她帮自己带点儿吃的回来,不想电话突然响了。   看到屏幕上“大魔王”的三个字,陆北柠几乎出于习惯性地滞住呼吸。   响到第五声的时候,她才如梦初醒地接起。   电话接通的瞬间,周隐沙哑中略带慵懒的声线酥酥麻麻地传递过来,问她在哪儿。   语气熟稔得仿佛两个人是多么亲密的关系。   陆北柠心口绷得紧紧的,说话带了点儿磕巴,“在、在宿舍。”   顿了顿,她补充,“我刚下课没多久。”   “我知道。”   周隐听起来有些不耐,他深呼吸了一下,声线莫名低沉欲气,“现在方便么。”   手机贴得太紧,他那浅浅的气音仿佛扑在她耳廓上,像是贴在她耳边说话。   心跳瞬间就被激活般加速。   陆北柠脑子转得慢极了,无效思考了几秒才说,“方便吧。”   原以为周隐是想叫她回工作是加班,甚至她也已经做好了回去给他打工的准备,却不想周隐   嗯了声,“那你来接我吧。”   明明是随意的语气,却透着一丝不容置喙。   陆北柠:“……”   她反应了几秒,才发觉周隐有点儿不对劲,联想起尚阳之前告诉她的……   陆北柠软声细语地问,“周隐,你是不是喝醉了。”   “怎么,没醉就不能接我了?”   气息里卷着罕见的执拗,像小孩在撒娇。   陆北柠的心像一块积水的海绵般柔软又潮湿,她几乎无法思考就回应了他,“没有,你在哪儿,我接你就是了……”   听到这话,周隐终于笑了,他语速很慢地给陆北柠报出一个地址。   是北浔市里非常出名的一个饭店。   怕忘记,陆北柠赶忙拿笔记下,字迹略微有些抖,就是这个瞬间,电话那头清晰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嗔怪着对周隐嚷嚷,“你不跟我回去跟谁回去?别喝多了就磨人。”   手上的笔一顿。   陆北柠怔住,非常确定那个声音就是林宝念。   然而她的胡思乱想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听到那边的周隐用非常笃定的声音,堪称顽劣地笑着对林宝念说,“我又不磨你。”   语气欠扁得不止一点半点。   林宝念被噎住,气哄哄地说了句“周隐”。   周隐低低一笑,嘴巴不饶人似的又来了句,“我磨的是陆北柠。”   最后的那三个字,被他飘忽醺然的咬字说得格外缱绻动人。 第25章 哄她才是真   陆北柠出校门就拦了一辆出租车。   正是下班晚高峰, 整个城市像是涩住的零件一样,迟钝而缓慢地前行,连带着心情也跟着煎熬不定。   陆北柠一方面担心周隐喝多了没人管, 另一方面是怕他跟别人走掉。   急切的感觉, 就像小时候她拿着简惠给她的零用钱, 用最快速度冲到玩具城买自己心爱许久的限量款芭比娃娃, 生怕被别的小朋友买去。   然而现实是,那位周?芭比娃娃?隐,远没她想象中脆弱,陆北柠刚进那家高级饭店的大厅, 就看到他靠坐在单人沙发上, 长腿撑地闭目养神。   明明是给客人休息的普通沙发,却被他坐出霸总专属的气质。   陆北柠哽了下, 走到他跟前。   她没叫他。   似是感应到她的存在, 周隐略歪着头, 缓缓撩起疲倦的眼,清澈的眼底,沾染着昭然的醉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时候,灼得人移不开眼。   被他这样一看,陆北柠一颗心顿时像刚烤好的棉花糖般甜软。   周隐却似笑非笑的, 比平时少了疏冷, 多了分优雅的邪气。   弯曲的长腿碰了下陆北柠鞋尖,“等这么久。”   “……”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字字句句, 像是他分裂出的第二人格在跟陆北柠撒娇。   再被他这样看下去,陆北柠简直就要疯了,赶忙敛着燥热的脸过去扶他。   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把他弄起来的, 只知道两人从饭店出来的时候,手臂已经非常暧昧地挽在一起了。   不过还好,周隐没有醉到完全走不动路的程度,只是脚步虚浮,略有些不稳。   陆北柠把他扶上出租车。   周隐再度以靠坐的姿势略仰着头闭目养神。   司机师傅问了声去哪儿。   陆北柠赶忙凑近,气息清甜地在周隐耳边问了好几遍,“学长,司机师傅问你要去哪儿。”   周隐蹙了蹙眉,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陆北柠不敢打扰他,只能无奈地报了学校的地址。   没想到回去的路上比来时还要拥挤。   一个十字路口,愣是堵了好半天。   刚巧简惠给陆北柠打电话,问她在干什么,陆北柠对着车窗外拥堵的车水马龙,支支吾吾地撒谎,说工作室临时有事,叫她过去加班。   简惠信了。   挂断电话,陆北柠喘了口气,下意识地扭头去看那边的某位祖宗,结果发现他不知何时醒了,正单手撑头,好整以暇地凝视着她。   “……”   陆北柠说话有些卡壳,“你醒了啊,还好吗?”   周隐长睫轻颤,“好多了。”   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沙哑,沉缓且磁性,顿了顿,又问,“你呢?”   陆北柠侧首和他对视,“我?我怎么了。”   刚说完,她就反应过来,周隐是在问她白天的事。   脑子空了一秒。   周隐视线始终没从她脸上移开,“林宝念说你哭了。”   听到林宝念三个字,陆北柠神经一跳,下意识地垂下眼,双手搅在一起,那模样,很容易就让人想到她今天被训到神色呆愣的一幕。   她总是有这样的魔力,让人打从心底生出保护欲。   周隐胸膛缓慢地起伏了下,抬起颀长的手臂,扣住陆北柠的头顶,把她的脸转过来面对自己,嗓音磁沉低柔,“不打算跟我抱怨一下?”   陆北柠心忽地被高高拎起,看起来却呆呆的,“我?……我没什么好抱怨的。”   完全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周隐被她这不按套路出牌的模样惹笑,收回手,抱拢双臂,亦正亦邪地盯着她,“我等你一下午了,陆北柠。”   “……”   “一个屁都没等到。”   陆北柠心思彻底乱了,心想你等我干什么,我又不会傻到自撞枪口,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我手机没电了,上完课才回宿舍充电。”   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和他联系。   周隐挑了挑眉,“我要是不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就准备装死到底?”   陆北柠抿住唇。   周隐浅哼了声,恨铁不成钢地说,“笨。”   陆北柠提上一口气,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却见对方眼睛一闭,又恢复成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   陆北柠莫名有些委屈,“我怎么就笨了。”   “还不笨吗?”周隐眼睛都懒得睁,“被人骂了那么多句,一句都不知道反驳,还真把自己当杨白劳了。”   陆北柠:“……”   这话怎么这么怪异。   语气像是在训斥,可听起来,却有种莫名的宠溺。   陆北柠瘪瘪嘴,“那我不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做没做错么。”   周隐漫不经心地撩起眼波。   “而且,她说得没错,”陆北柠声音低下来,“我确实给你带来很多麻烦……如果没有我,起码那五万块的项目,你会做的。”   周隐嗤笑一声,“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陆北柠纳闷,“你没问她?”   “懒得问。”   周隐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就算问了她也未必说实话。”   话到这里,偏向性已经十足的明显,陆北柠放松下来,甚至有一丝敏感的欣喜。   过了会儿,周隐侧过眸又问她,“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陆北柠动了动唇,舌头有些别扭地吐字,“也没说什么,就说你有多不容易,让我不要浪费你的时间。”   其中关于追求爱情的那句话,被她果断藏了起来。   周隐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   陆北柠瞅他一眼,“她还说我工资走你单独账户。”   周隐眼神带着清浅的责备,“知道你还不反驳她。”   “啊?”   周隐被她笨得无语,叹了口气,“她又不给你发工资,管得着你?”   “……”   这题还有还有这解法?   这下陆北柠是真的觉得自己笨了,不止脑子笨,嘴也笨,也忽然觉得下午挨的那顿训,确实有点儿冤。   但,陆北柠挠了下鼻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其实,我做的banner里面,有一张图用了可商用字体,只是我运气比较好,甲方那边没有用。”   “这件事归根究底就不是是我们的错。”   周隐懒得和她继续掰扯这事儿,气息悠长地往后靠了靠,“本来这些banner就是为了展示用的,他们自己硬要用在线上,出了事却来怪我们。”   “那后来怎么解决的?”   陆北柠下意识盯着他涌动的桃心状喉结,咽了咽嗓,心不在焉地问。   “还能怎么解决,”周隐不以为意,“帮他们出一半赔偿金,再请他们喝顿酒。”   做生意就是这样,不能非黑即白,要顾着名声也要顾着情面,很多时候都由不得自已。   “……”   陆北柠傻眼,“一半是多少。”   “两三万。”   陆北柠不说话了。   注意到她的表情,周隐扯起唇,“倒也不用一脸的如丧考妣,我没那么穷,这钱有一半也要从翟伟明奖金里扣。”   陆北柠:“……”   行吧。   但她还是忍不住吐槽两句,“反正我以后再也不信翟伟明了,狗屁不是。”   难得听到小姑娘骂人,周隐觉得新鲜,半阖着困顿的眼笑,“怎么。”   陆北柠告状劲儿上来,“都是因为他,不然我也不会今天白挨了顿骂。”   小姑娘气哄哄的,“而且这图都是他的任务,是他当时出不完,叫我帮他分担,说随便做做就可以,反正app上线了也不会用。”   “我听他这么说,当然就随便做了。”   “男人的话不能随便信,”周隐闲闲一笑,“这话你没听过?”   话题突然朝着另一个方向偏航,陆北柠顿了下,摇头,“没听过。”   顿了顿,她问,“也包括你?”   小姑娘眼神剔透地望着他,即便在昏暗的夜色里,也能感觉到那份真诚的疑问。   周隐迎着她直白视线,黑漆漆的眼,莫名烧起一股别样的温度。   沉默几秒。   他难得正经地说,“暂时不包括。”   什么叫暂时。   意思是以后他有可能骗她?   陆北柠胸口闷住,周隐似笑非笑地说,“以后我要是准备骗你,提前跟你打个招呼。”   陆北柠:“…………………………”   骗人还要打招呼,我看起来很像傻子吗!   陆北柠无语极了。   但显然,周隐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再次闭上眼。   陆北柠也没把这话当真,毕竟周隐现在又不是他什么人……最起码他短时间内犯不着骗她。   不过堵车实在是太无聊了,手机也没什么电,陆北柠忍不住碎碎念,“还好我平时攒了很多人品,不然今天被抓到的是我,我可真就哑巴吃黄连,卷铺盖卷滚蛋了。”   话音落下,周隐还没给出反应,听俩人聊半天的司机忍不住打趣开口,“不能啊姑娘,要真是你,你对象就该护着你了。”   “……对象?”   陆北柠懵逼地问。   司机噢了声,“你们俩不是一对儿吗?”   陆北柠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有些眼冒金星地看向周隐,眼下这男人依旧保持着原来用懒的“睡”势,只是他的嘴角,不知为何竟有些微妙地上扬。   “啪”地一声。   像是被气球包裹起来的秘密倏地被戳破。   陆北柠脑子一抽,在心虚的趋势下,大义凛然地否决,“不是一对儿,他是我老板兼学长!”   此话一出。   车内空气瞬间诡异地凝滞住。   周隐缓缓掀起眼皮,朝她投来意味深长的视线。   陆北柠登时如坐针毡,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太鲁莽太不给他面子了。   也许她应该快快乐乐地顺着老板的话承认,可那样的话,说不定她会被周隐认为她想要办公室恋情,再或者,被他从车上踹下去……也不一定?   脑中乱七八糟地瞎琢磨着。   旁边周隐却懒洋洋地重新靠回去,半句话都再没说。   -   就这么安静了一路。   半个多小时后,出租车抵达北科大校门口。   是酒醒后的周隐主动付的车钱。   将近七点的初冬夜晚,月悬高空,空气清冽好闻。   两人一前一后地朝创业中心的方向走,陆北柠出来得太急,身上穿得比较薄,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前面走着的周隐步伐蓦地停住,高大的身影抄着派克服的口袋转身等她。   等陆北柠走到跟前,他挑了挑眉,“冷?”   这不废话嘛。   谁能想到刚入冬气温就降了这么多。   话没说出来,陆北柠又打了个喷嚏。   周隐“幸灾乐祸”地勾了下唇。   顿了下,他用一种很熟悉的脱.衣姿态,把身上厚重的派克服脱下来,罩在陆北柠身上。   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陆北柠说不出话,她受宠若惊地愣了愣,指着周隐身上领口微敞的薄薄衬衫,“你……疯啦。”   “楼上还有外套。”   周隐嗓音倦怠,不甚在意地说,“就送到这里吧,我马上就上楼了。”   陆北柠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   见她还不走,周隐眉峰恶劣地挑起,微俯着身吓她,“怎么,要陪我一起加班?”   酒劲儿大概还没完全退掉,他说这话时神色暧昧,眼神迷离,混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仿佛在勾引。   特别是“陪”这个字。   陆北柠心思瞬间就乱了,拨浪鼓似的摇头,“不了不了,我还没吃晚饭。”   刚巧,肚子非常应景地咕噜一声。   陆北柠闭了闭眼,尴尬得想在地上挖个坑一头扎进去。   周隐直起身,要笑不笑的表情带着一丝纵容,“那还不快去吃。”   陆北柠抿了抿唇,吞吞吐吐地说,“那、你也早点休息……喝了那么多酒,别加班到太晚。”   说完这话,她像是有些害羞,敛着眉把自己的小胳膊塞进两只宽大的袖子里,身上的气味顿时被周隐的气息掩盖。   夜晚天气太冷,把她的双颊冻红,让她看起来格外惹人垂爱。   周隐不自觉地盯着她。   陆北柠穿上他的外套后,长发夹在外套里,迫使她像只小企鹅似的笨拙地跟他摆了摆手,“那我先回去了,学长再见。”   周隐略微点了下头。   陆北柠甜甜一笑。   很快,小姑娘的身影就消失在这片漆深的夜色中。   周隐站在创业中心的台阶上,注视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进了大楼。   这个时间,创业中心里的很多公司都已经下班,唯独13楼的引灵科技还是灯火通明,推门进去,几个程序员不是在吃外卖,就是在写代码。   见到周隐回来,大家意外了下。   稍微聊了两句,周隐推开隔间办公室的门,却不想此刻,林宝念正背对着他,坐在他的专用椅子上,手上夹着的烟燃烧出袅袅白雾。   眼前是一片明净的玻璃窗,透过窗子,刚好能清楚地看到创业中心的正下方发生的一切。   周隐没有意外,面色无波无澜地在沙发上坐下,拿起茶几上砂糖橘。   白皙瘦长的指节灵活地将橘子瓣和皮分开,修长的脖颈连着肩膀勾勒出让人垂涎的比例。   林宝念就在这时起身,绕过办公桌,坐在桌沿上,盯着他看了几秒,意味深长地开腔,“让她送你回来是假。”   周隐剥桔子的手一顿。   林宝念皮笑肉不笑地吐了口烟,“哄她才是真吧。” 第26章 “本不想让你负责的。”……   认识这么多年。   这还是第一次, 两人间的气氛这么凝固。   其实早在两个人带着客户去吃饭的时候,林宝念就察觉到了周隐若有似无的脾气,但他这人通常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又碍于外人在, 他自然恰到好处地将这份情绪藏了起来。   而此刻, 在这只有两人的空间里, 有些事也就不必藏着掖着。   周隐垂着狭长的眸,咀嚼着甜软的橘瓣,下颌微动。   像是没听到这话似的,没承认也没否认。   就料到他是这幅态度, 林宝念弹了下烟灰, 心如明镜地说,“她都跟你告什么状了。”   周隐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修长的手指, “没告。”   林宝念颇为意外地看着他。   像是不信。   周隐把橘子皮和纸丢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立体的侧脸线条冷峻如刻, “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在别人背后嚼舌根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林宝念气笑,“觉得我在背后嚼舌根?我那是在帮你说话好吗?”   “我只是在告诉你,”周隐凝神看她,“你误会陆北柠了,她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即将点燃的气焰被他沉寂的嗓音熄灭。   林宝念深吸一口气, 把烟按在烟灰缸里, 自嘲一笑,“行, 是我误会她了。”   “……”   “我会给她道歉。”   说完这话,林宝念站起身,拿起身后的包, 挂在身上,“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   周隐掀起眼帘。   这一刻的林宝念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在陈述着一个刻板的事实,“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别忘记我们当初签在合同里的约定。”   视线相对。   周隐声线四平八稳地回应她,“放心。”   两个字,字字如锤地砸在林宝念心上,女人冷然一笑,转身拉开门,如一股风般离去。   ……   拖周隐的福,陆北柠这一晚都没有挨冻。   回到宿舍,她像供祖宗似的,把这件外套挂在自己柜子的门把手上,裘好叼着苹果过来,纳闷地问她,“这什么衣服,你新买的?这么大。”   碍于宿舍里另外两个人都在,陆北柠小声对她说,“周隐的。”   裘好顿时冲她挤眉弄眼,“行啊小伙子,我说你大晚上的怎么人不见了,原来是去约会了。”   陆北柠嘴角不自主地往上翘,神态有种稚气的娇憨,“约会倒没有,就是他喝酒了,我去接他来着。”   “那他这老板当得也太合算了,你都成他秘书了。”   “要是秘书还好呢。”   陆北柠低声喃喃,“要是他秘书,就能天天见到他。”   裘好把胳膊搭在她肩膀上,低声说,“别泄气,继续加油,以我的第六感,你俩八九不离十,看好你哦。”   陆北柠半信半疑地看她。   裘好拍了拍她,“等成了记得请我吃饭。”   说完,她叼着苹果优哉游哉地走了。   “……”   陆北柠被她说得心思飘忽。   回过神来,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闻了闻周隐的外套。   外层沾染着不太好闻的烟酒气,但里面干净的绒毛内胆上,都是属于他身上清濯凛冽的海洋香尾调。   穿在身上的时候,就像躲在他温热又坚实的怀抱里。   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被他真真正正地抱一次……   想到这,陆北柠挠了挠头,又莫名其妙地傻笑起来。   -   第二天没课。   陆北柠起了个大早化妆打扮,穿上简沅秋新给她寄过来的某个大牌的冬款外套,精神抖擞地去工作室上班。   工作日的缘故,人员到的格外齐,陆北柠一进来,就看到坐在工位上的翟伟明。   她神经大条地和他说了声早。   结果翟伟明压根儿没理她。   旁边尚阳咬着面包给她挤眉弄眼,陆北柠坐下,看到尚阳发给她的微信:【他昨天被骂得很惨,少招他,没必要】   行吧。   陆北柠回了句“谢了阳仔”,然后快快乐乐地打开电脑。   没一会儿眼镜女端着盆花进来,看到神采奕奕的陆北柠,有些意外,原本她以为陆北柠昨天被林宝念那么一凶,可能都不来上班呢。   回到座位,眼镜女给她发了条微信,【心情不错啊小丫头】   陆北柠弯了弯唇:【还行。】   哪里是还行,分明是春风拂面,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好事儿。   眼镜女扯着唇角回她:【没不开心就行,不然我还得招新的美工,麻烦死了】   陆北柠回了她一个吐舌头的表情包,刚想打“谁走我都不会走的”,忽然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以为是周隐,陆北柠第一时间抬起头,不想进来的人却是林宝念。   笑容蓦地僵在嘴边。   陆北柠赶忙低下头去,在心里说了句晦气。   也不知道是她表现得太明显,还是怎么,林宝念过来敲了敲她的桌子,“有时间么。”   语气和昨天的剑拔弩张相比,不像一个人。   陆北柠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讷讷说了句,“有。”   林宝念下巴朝门口的方向扬了扬,“那就出来聊两句。”   或许是被周隐昨天的话“鼓励”到,陆北柠这一次面对林宝念没有那么紧绷,相反,还有点儿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毕竟她又不赚林宝念的钱,而且她确实没做错什么,就算林宝念想开了她,她也要据理力争。   内心的小人儿亢奋地敲锣打鼓,不想到了那边,林宝念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昨天的事,是我没搞清楚,跟你说声对不起,误会你了。”   “……”   陆北柠微微睁大眼睛。   这什么情况。   林宝念居然跟她道歉?   “也不用这么夸张吧,”林宝念面色多少有些尴尬,但总归还算得体自如,“我又不是什么事都蛮横不讲理。”   陆北柠:“……”   您对您自己的认知还挺清晰。   不过吐槽归吐槽,陆北柠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到什么事都要记恨的人,她想了想说,“我……我其实也没生气。”   林宝念挑了下眉,“你就算生气,也拿我没办法,毕竟我就只有这一句对不起。”   ……行行行。   您最牛逼。   见她还不走,林宝念说,“干嘛,还让我送你回去?”   陆北柠扯了下嘴角,“我还以为你有别的事要嘱咐我。”   “没有。”   林宝念略幼稚地说,“我又不给你发工资。”   有那么一瞬间,陆北柠差点儿笑出来,但碍于接下来说的话比较严肃,她还是做了一下表情管理,颇为认真地对林宝念道,“但我有话想对你说。”   小姑娘声音乖乖巧巧的,但眼睛里的东西却尤为坚韧。   这回换林宝念意外了,“你想说什么。”   昨天是陆北柠理亏,所以她逆来顺受,但并不意味着她任何时刻都会逆来顺受,不去反驳。   事实上,陆北柠也是想了很久,才决定说出这番话。   “虽然我并不对你的误解和批评生气,但我觉得有些事,还是需要好好解释一下,”陆北柠态度平和地与林宝念平视,“第一,我来这家工作室,不是任性,也不完全出于自己的私心,我很喜欢这份工作,也愿意为引灵出一份力。”   随着她的停顿,林宝念眼神微变,像是诧异,也像是另眼相看。   陆北柠气息沉着,不慌不忙,“第二,我没有浪费周隐的时间,只要在工作时间,我都不会与他有任何工作以外的话题,而他安排下来的工作,我也都是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完成任务。”   “第三,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周隐好,这种希望并不亚于你,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也不看好我,但没关系,我会证明给你看。”   明明昨天还是被训到哭鼻子的小姑娘,今天却睿智得滴水不漏。   林宝念迷幻了,她甚至笑着问她,“证明给我看什么。”   陆北柠声音果敢干脆,“证明他为什么选择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   整个空旷的屋子都安静了。   林宝念眉头挑了挑,神色意味不明,没有接话。   紧绷的心弦得到松懈,陆北柠轻抒了口气,“反正我想说的就只有这些,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现在要回去工作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却不想视线忽地出现一道身影。   不。   不是忽然。   是那道身影已经在那里好一会儿,只是她才发现。   望着眼前挽着外套长身玉立地站门口,似笑非笑的周隐,陆北柠瞬间哽住,跟着反应过来什么,白奶冻似的小脸,肉眼可见地“唰”一下红了。   身后,林宝念嗓音蕴着明显的揶揄,“大老板,听到了没,你的小员工对你好衷心呢。”   周隐目光锁在陆北柠身上,拖腔拿掉地“嗯”了声,“值得鼓励。”   陆北柠:“…………………………”   -   重新回到工位上。   脸上的热度还是火烧火燎的,陆北柠拿起水杯猛灌了口水。   尚阳见状,朝她撇来好奇的目光,“你咋了,她又说你了?”   他这话动静不小,引得其他人朝二人看来,好巧不巧的,周隐和林宝念突然一前一后地推门进来。   嘴里那口水刚咽下去,陆北柠就捕捉到周隐掠过时,落在她身上悠长又促狭的视线,就算那张脸长得再出神入化,也难以掩盖他微表情里的意味深长。   拉开玻璃屋的门时,周隐嘴角甚至还翘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痕。   “……”   他听见了。   都听见了。   陆北柠闭了闭眼。   脑子里只有四个大字——“让我去死”。   偏偏尚阳那边还喋喋不休地问她到底咋回事。   “没咋回事。”   陆北柠迅速打开电脑,闷闷地说,“就是看到一只猪撞树上了。”   什么鬼。   尚阳挠了挠头,没再问。   没一会儿,玻璃屋里的两个人就再度出来,两个人说着什么,一前一后地离开办公室。   这次,周隐没有看陆北柠。   陆北柠心里有点儿空落落的,甚至……有点吃醋。   正靠在椅子上发着呆,手机忽然震了下。   陆北柠拿起来一看,心里那股醋意就这么神奇地被压了下去,是周隐。   ZY.:【地图画得怎么样了。】   ……原来是工作上的事。   陆北柠扯了下嘴角,打字:【早就画好了,你要看么】   ZY.:【发过来吧】   柠柠哒:【你现在手里有电脑?】   ZY.:【没有,发我微信】   柠柠哒:【那我先导手机里,你等会儿】   ZY.:【好】   对话框里字眼平和,完全脱离了之前那股暧昧促狭的气氛。   陆北柠强迫自己不要多想,用最快速度把地图发送给他。   然后就是一上午的沉寂,周隐没再找她。   陆北柠帮着程序那边切了一些图,混到到饭点儿,正准备跟尚阳一起去食堂吃午饭,不想两人刚走到门口,就被眼镜女就叫住,“你们两个要去食堂对吧。”   尚阳啊了声,“怎么,要帮忙带饭啊。”   “不是我,是大老板,”眼镜女手头有事,只能言简意赅地拜托二人,“他发烧了,现在在校医那边打点滴,我担心他没吃午饭吃,就想着让你们俩帮忙带一份,最好能照顾照顾他。”   听到“发烧”二字,陆北柠神色瞬间变了,“周隐发烧了?”   “我也才知道,二老板说的,说他这会儿一个人,身边没人照顾,”眼镜女有些犯难地说,“主要是我现在要等着装修工人到,没办法过去给他送饭。”   “……”   陆北柠想也不想地开口,“我去吧。”   尚阳看她,“你下午不是有课?”   在两人眼神共同的注视下。   陆北柠咽了咽嗓,不大自然地说,“我……我记错了。”   -   食堂和医务室在北科大老校区的两端。   陆北柠几乎饶了大半个校园,才提着那份买好的皮蛋瘦肉粥和鸡蛋饺来到医务室。   午休时间,医务室里没什么人,陆北柠来到门口,一眼就看到靠坐在沙发上,长腿弯曲撑地,闭目养神的周隐。   正午的阳光洒在他细腻的肌肤上,睫毛也似镀了一层金粉。   望着他那张神圣感强烈的,白到近乎透明的俊脸,陆北柠舔了下唇,正想着怎么悄悄进去,不想身边突然响起校医的声音,“同学,找人?”   陆北柠被吓得一激灵。   听到动静,周隐睁开狭长深邃的眼,一眼就看到门口的陆北柠。   小姑娘慌慌张张地点头,两人轻声说了句什么,跟着走了进来。   “要我说啊,你们年轻人就不知道爱惜身体,大冷的天穿这么少,不冻到才怪,”校医说这话,顺便帮周隐动作麻利地换了瓶药,随即扭过头看陆北柠,“你不是来照顾他的吗,过来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陆北柠总觉得有点儿尴尬,耳垂也热得跟石榴籽似的。   清亮的眸子定定注视着她,周隐嗓音比清早时沙哑一点,“你怎么过来了。”   陆北柠小短脸板着,“我怎么就不能过来了……”   周隐眼神温淡地审度着她,“赵蕊让你来的?”   赵蕊就是眼镜女。   陆北柠听他的语气,好像不是很欢迎自己,莫名有些不爽,“你要想让她来,我现在就把她换来。”   说话间,陆北柠略有些赌气地转过身,本想把粥和饺子放到旁边桌上,不料周隐倏地攥住她的手腕。   不同于以往每次触碰的微凉,这会儿他的掌心干燥发烫,力度几分暧昧绵柔。   陆北柠太阳穴一跳,转过来紧张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烫。”   剔透清澈的眼底,浓浓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   周隐挑了挑眉,“那就要问问你昨天的外套好不好穿了。”   “……”   察觉到他的言外之意,陆北柠堪堪哽住。   松开手,周隐眉眼清越地凝着她,唇畔卷起略显虚弱的笑痕,“本不想让你负责的。”   “……”   “你偏偏送上门。” 第27章 “的确,她很特别。”……   声线酥酥麻麻地落在耳边, 如春风拂动柳梢,被他握过的那片肌肤也像是被烫到了似的,久久不能平息。   陆北柠不自觉地难为情, 低着头在旁边的矮桌上, 把粥和鸡蛋饺的包装袋打开。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就随便买了点。”   小姑娘声音糯糯的, “你是现在吃,还是等会儿?”   周隐斜眼瞧着她,语气玩味,“你觉得我现在能吃么?”   陆北柠看了眼他扎着吊针的右手, 又看了看塑料餐盒装的粥……好像确实不太方便。   而且周围也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小桌子。   陆北柠有些懊恼, 拎起包说,“那你等会儿, 我去给你买杯装的——”   见她急得跟只小兔子似的, 周隐不慌不忙地叫住她, “我还不饿。”   陆北柠刹住脚步,眨了眨眼。   周隐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神色有些困倦,“过来,陪我坐会儿。”   那时候,陆北柠还不能品出他话里的任何深意。   只是觉得他的话就像圣旨, 一旦开口, 她就会不听使唤地来到他身边坐下。   周隐似乎很累,长眸阖着, 眼睫轻颤地靠坐在沙发上,胸膛随着呼吸,幅度微小又绵长地起伏, 像一幅静默且优雅的油画。   滴液随着时钟的指针一点点下落。   不算大的医务室再度安静下来。   陆北柠不由自主地盯着周隐轮廓精致的侧颜,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想要覆在他的额头上测测温度,却又因为胆怯,微汗的手心迟迟不敢落下。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那边写文件的校医忽然开口,“他早上吃东西了没。”   陆北柠被吓得一哽,匆忙把手收回去,像是干坏事被抓包了似的,双颊挂着不自然的酡红。   听见动静的周隐眉心微蹙,徐徐睁开眼。   见两人都没出声,校医稍微瞥了眼,不算耐心地嘱咐,“没吃现在赶紧吃点儿,这药刺激胃。”   陆北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偏偏这校医跟头顶上长眼睛似的,又来了一句,“他打吊针不方便,你不是两只手都闲着么,就喂呗。”   这话说得简直跟去菜市场买菜一样随便,明明白白地说给陆北柠听。   陆北柠:“……”   她不自在地偏头看向周隐,发现周隐此刻也在看着她,还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让人琢磨不透的表情。   沉默两秒。   陆北柠压下一口气。   像是下了多大决心似的,起身去那边把粥和鸡蛋饺端过来,用一种有理有据的语气对周隐说,“这两样你想先吃哪个。”   周隐也没拒绝,浅勾着唇懒懒应声,“你说了算吧。”   我说了算就我说了算。   陆北柠把那盒鸡蛋饺打开,用筷子夹了一个,递到周隐嘴边。   周隐顿了下,斯文地咬了半口。   倒也不是折腾陆北柠,是她买的饺子太大了,一口根本吃不完,而且他胃口向来不太好,吃起东西也不急。   不过好歹是吃东西了,陆北柠心里高兴了些,总觉得自己还算是派上用场的,就这样来回喂了几次,直到周隐把六个鸡蛋饺都吃完。   本想再喂他喝点粥的,奈何周隐喝不下。   “我食量不大。”   周隐轻咳了声,“这些就够了。”   见他难得病弱的模样,陆北柠心里不太好受,把粥重新扣上,忍不住问,“你昨晚几点睡的,是不是加班太晚了,身体扛不住。”   “凌晨吧,”周隐状态看起来好了些,“写了会儿代码。”   ……喝酒还不忘写代码,你是魔鬼吗?   陆北柠无语,像个小管家婆似的碎碎念,“你这样不行,要早点睡觉才身体好,而且你都是老板了,那些代码应该留给他们写。”   周隐莞尔一笑,侧着剔透的棕眸水波清柔地看着她,“你以为老板那么好当的?”   “可是你这样活着会很累啊。”   陆北柠撇了下嘴,“如果你不是很缺钱的话,应该适当休息,劳逸结合效率才会高。”   “累到还好,就是常常会觉得麻木,”周隐饱含深意地看她一眼,“但现在不会了。”   陆北柠似懂非懂地眨着眼。   周隐难得敞开心扉,轻笑了声,“而且谁说我不缺钱的,我缺。”   陆北柠多问了句,“是因为妹妹和奶奶吗?”   周隐挑了下眉,“你好像真的知道我很多事。”   一句话惹得陆北柠方寸大乱,控制不住地挠了下耳垂,“……我也是听他们随口说的。”   这个小动作,在周隐眼里出现不止一回。   害羞得明明白白。   周隐垂着长眸,会心一笑,不打算为难她,“也不全是因为她们吧。”   陆北柠好奇地睨他,“那是什么……”   “因为我看上了一样很贵重的‘东西’”,周隐话里有种似是而非的隐晦,“为了得到它,我需要有一笔额外的费用来负担。”   “要很多钱吗?”   周隐看着她,眼神格外认真,“不少。”   陆北柠神思犯难了会儿,“那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不问他想要的是什么,也不问多少钱,她只是单单纯纯地问,能不能帮上忙。   就没见过这么傻的。   周隐自顾自地笑,听到陆北柠又追赶着问,“回答我啊。”   语气又变成埋怨了。   还真是被卖了都要替人数钱。   周隐心底生出一股熨帖的暖流,静静看着她,把她看进幽深的眸子里,“你要是想帮我,就好好留在我身边,等到我足够有钱。”   话里蕴藏着一股猜不透的意味。   心底仿佛又过了一遍酥酥麻麻的电流,陆北柠怔了两怔。   以至于后来,她不止一次地回味这一刻,甚至依然觉得,这是她最能贴近周隐内心的一瞬间。   只可惜美好的一切都短暂。   陆北柠还没来得及继续问下去,就被一个刚进来的小姑娘打断。   小姑娘看起十三四岁左右,背着双肩包,小麦肤色,长得清瘦漂亮,看向陆北柠眼里闪过一丝意外的光。   远距离地互相打量几秒。   刚一走近,就问周隐,“哥,她是谁啊。”   陆北柠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周隐的妹妹。   其实细看起来,两个人长得并不像,但都一样的好看,只是周沛和平常人比,显得单薄许多。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周隐的家人,陆北柠顿时紧张起来,只是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周隐介绍出去,“哥哥的朋友,陆北柠姐姐。”   周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耐心温柔,听得陆北柠心口一软。   周隐侧过头来,也对她介绍,“我妹,周沛。”   陆北柠不是擅长社交的类型,但也积极地对小妹妹笑,倒是周沛,看起来远比她要成熟老道,非常大方地说了句姐姐好。   一问,才知道周沛是来照顾周隐的。   只是她学校离得有点儿远,坐了好久的车才过来。   大概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哥哥的女生朋友,周沛对陆北柠很热情,拿了个橙子还有一瓶酸奶给她。   陆北柠哪好意思拿小孩儿的东西,尴尬地拒绝几次,最后还是周隐看不下去,开口让她拿着。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周隐嗓音温醇,像极了过年时候的家长,“周沛的一点小心意。”   “对啊姐姐。”   周沛冲她亲和地笑,“大不了你以后多照顾一下我哥。”   小朋友话说得真情实意,很大程度上是在客套,陆北柠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开心了一下下。   她一手拿着饱满多汁的大橙子,一手攥着酸奶瓶,傻里傻气地点头,“我会多照顾他的……只要他愿意。”   后面这句话声音放得很低。   结果还是被周沛听到了,“他肯定愿意啊。”   此话一出。   陆北柠和周隐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不同的是,陆北柠很快别过头去,周隐倒是一如既往地淡定,甚至还嘱咐了句,“时间来得及的话,记得吃个饭。”   陆北柠乖乖应声,又和周沛说了句拜拜。   走之前却没看周隐,就这么拎着挎包走了。   不自觉地望着她的背影,周隐唇边挑起一丝温淡的笑。   那边,周沛给校医送去了几个水果。   校医夸她乖巧懂事,又说周隐福气好,生个病这么多人关心。   聊完后,周沛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坐在周隐身边陪着他吊水。   周隐垂眼看她,“跟老师怎么说。”   周沛眼睛都不抬一下,“我就说要定期去医院做检查,她条都没打就让我走了。”   碍于她身上的慢粒白血病,学校老师对她一直管得比较松,但周沛本身是要强的性子,头脑也随周隐,转得快又聪明,科科成绩都名列前茅,平时根本不用周隐花心思管教。   原本周隐不想让她过来的。   但因为工作,周隐已经好几天没正经回家了,周沛担心他的身体,就自作主张过来找他。   背了会儿课文,周沛抬头问他,“刚刚那个姐姐怎么回事,是不是你的‘情况’。”   虽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但周沛很多地方都跟周隐很像,比如早熟,比如镇定,比如睿智。   周隐并不意外她会这么问。   但也没直白地回答她,只是风轻云淡地说,“你觉得呢。”   周沛偏着头,小大人儿似的回答,“我觉得她和林宝念姐姐不一样,她能让你开心。”   “……”   “这个世界上,能让你开心的人可不多。”   小孩儿声音稚嫩,话却说得一本正经。   像是丝丝拉拉的羽毛,落在心间,吹也吹不散,擦也擦不掉,无端惹起一股痒意。   周隐视线放空了几秒,蓦地勾起一抹笑。   像是认同她那番话似的,腔调悠长地开口,“的确,她很特别。”   -   这场罕见的感冒,就像一场泾渭分明的季节划分。   周隐彻底痊愈的第三天,北浔正式入冬。   气温骤然低于零下,雪也一连下了两场,不过都不算大,但确实让这个学校里的南方学子们高兴了好久。   陆北柠那一周课多,活动也多,甚至还和班上同学一起爬了趟隔壁景区的雪山。   有人带了单反,专门给班里漂亮姑娘拍照,陆北柠就是首当其中的头一个,拍完了自己拉到ps里修了修,出了一套片儿,发在微信朋友圈里。   各路狐朋狗友都来点赞夸奖,就连周隐也极为少见地给她点了个赞。   陆北柠看到的时候,已经结束行程,坐上了空调热气还没打满的大巴车上。   还没来得及高兴,周隐又在微信上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陆北柠心里悸动得厉害,用被冻得通红的手指给他打字,删删减减,到底没把“你是不是想我了”那句话发出去,而是乖乖巧巧地说了句晚上就回学校。   周隐嗯了句,没再问下去。   来之不易的对话就这么结束,陆北柠懊恼得有点儿明显。   裘好在旁边说她怂,“你跟周隐都认识这么久了,再不出手都2015年了,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陆北柠颇为头疼地看着她,“那表白这种事,也不是说做就做的。”   万一她莽撞表白,对方拒绝,那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连朋友也没得做。   裘好都懒得说她了,大大翻了个白眼,“你就得过且过吧。”   陆北柠一脸忧愁,靠在冻得上了霜的玻璃上撞头。   她知道自己在得过且过。   但她就是没勇气,也舍不得拿她和周隐现在的关系去赌。   回学校的第二天,陆北柠回到工作室上班,她也因此知道为什么周隐急着催她回来。   并不是想见她,而是最近有家大公司的case,一百万的商城项目,引灵需要和好几家外包公司共同竞标。   在陆北柠回来之前,翟伟明已经出了三版图,但周隐都不太满意。   所有人都知道周隐对这个case的重视程度,一连几天,核心程序员都在一起开会,商量软件开发事宜。   但就算核心的内容再优秀,也要精美的外衣。   陆北柠刚回来,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儿呢,就被周隐叫到玻璃屋讲解项目逻辑和需求。   “我需要你出三版设计稿,风格上要与翟伟明不同,也要有自己的想法,如果没什么主意,可以参考一下外网,手绘方面,因为你有这个功底,所以我需要你再多出一套符合项目的VI,具体参考app,我等会儿发你。”   陆北柠本来逻辑就听得晕晕乎乎的,这会儿更是云里雾里,甚至还有点儿慌。   见她面色勉强,周隐顿了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和我沟通。”   陆北柠蹙着眉,翻看着桌上的本子,“可我没做过这么大的项目……如果我做不好,是不是就耽误你逐梦了。”   “逐梦”这个词用妙。   周隐轻笑一声,“什么梦。”   “不是你之前说的吗,看上了一个很喜欢的东西,但需要钱,”陆北柠慢吞吞的说,“我可别耽误你……”   周隐挑眉,“是谁说的要证明自己,怎么去外面玩了一趟,把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   陆北柠嘴角耷拉着,心说这是两码事儿。   但周隐显然不这样认为。   他抱着双臂,靠坐在陆北柠旁边的桌沿上,漫不经心地激她,“还说要帮我,怎么帮,还没开始打仗你就想第一个逃。”   字里行间的意味,简直就差一句娇嗔的“原来之前都是在说假话哄我开心”。   陆北柠好像对他天然缺乏这方面的免疫力,瞬间就举白旗,“行行行,我做就是了。”   不过心里因为周隐并不“想见她”,还有点小小的不开心,“但我不保证能帮你拿下这个case,要是落选了,你到时候别怪我菜就行。”   小姑娘不自然地摸着脖子,神色一点儿也不自信。   见状,周隐单手撑着桌面,微弓脊背。   那张俊连猝不及防地凑到她面前,语调悠长,“那我要是亲自给你把关呢?”   “……?”   陆北柠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一帧一帧抬起眼。   只见周隐清绝的眉眼暧昧地上挑,话音蛊惑卷着笑,“还觉得怕么。” 第28章 我赌你赢   就是这句“亲自把关”,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冬日,成功蛊惑了心思犹豫不定的陆北柠。   也是在后来,两个人熟悉到把情人间该做的事统统做完, 陆北柠才明白, 这样的蛊惑, 只是周隐对待把他当做太阳一样爱慕的自己, 一枚小到不能再小的诱饵。   他永远清楚陆北柠想要什么。   也永远知道用什么样的“诱饵”来蛊惑她,牵引她。   只是那时稚嫩的陆北柠不懂,她像只扑火的飞蛾,只要看到光亮, 就忍不住奋不顾身, 倾其所有。   等回过神时,她已经进入周隐的地狱模式三天了。   这三天, 她要兼顾学业, 也要承受周隐近乎残忍的一轮又一轮的否决。   到这时, 陆北柠才发现自己远远还不够了解这个男生,不,以周隐的心理年龄来算,他早就应该称为一个男人。   一个冷血无情,脑子里只有赚钱工作工作赚钱的完美主义男人。   与之矛盾的是,陆北柠太稚嫩了。   无论是心理和生理, 年仅18岁的她都很难跟上周隐的步伐, 以至于陆北柠的情绪爆发得比想象中要快。   其实那天周隐多少有点冤,他只是在认真地和项目组长一起探讨陆北柠最新一版VI的配色, 不想一抬头,就看到坐在他旁边的陆北柠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   就像是你非常喜欢的,平日里无论怎么蹂躏都脾气很好的一只小猫咪, 突然有一天生了你的气。   它生气的方式不是用爪子挠你,用肉垫打你,而是选择缩在自己的小窝棚里,独自忧郁。   陆北柠的情况似乎比忧郁的小猫咪还差一点,周隐还来不及问她一句怎么回事,她就已经控制不住情绪,急匆匆地从玻璃屋出去了。   周隐在走廊内外寻了会儿,最终在消防通道的台阶上,找到了躲在那儿哭的陆北柠。   小姑娘身型单薄又孤零零地坐在那儿,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易碎的玻璃制品。   周隐没有哄她,只是斜斜靠在门口,用略微沙哑的嗓音淡淡说了句,“你出来的时候应该穿件外套的。”   小声的啜泣被打断,陆北柠几乎吓了一跳,扭过头诧异地看着他。   光影贫瘠的空间里,周隐立体分明的脸变得暗昧不可捉摸,同时又多了一层温柔的神秘,两人对视了几秒,陆北柠听到他说,“晚上有空么,一起看个电影。”   奇怪的场合,奇怪的邀请。   陆北柠愣了好几秒,听到自己微颤的声音不解地吐出两个字,“项目……”   “项目结束了。”   周隐露出这将近一周以来极为少有的,让人宽慰的笑,语气十足郑重,“引灵最小的战士,你辛苦了。”   陆北柠哽住。   天知道。   那一刻的周隐有多么的英俊迷人不可方物。   魅力大到,哪怕他再继续“虐”陆北柠,陆北柠也能梗着脖子再战五百年。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当晚的那场电影并不是他们两个人单独看,是周隐为了犒劳大家,特意买的群体票。   陆北柠悻然了一下下。   又觉得并不意外。   她知道周隐是一个极度自持的人,所以单独约会什么的,除非成为他的什么人,不然完全不可能。   大概是哭过抒发过,再加上项目也结束了,陆北柠心情轻松了许多,本想好好享受一下这部大卖的喜剧片,不想落座时,她身边的位置空了下来。   同事们在她旁边坐得四面八方,个个兴致勃勃,没人在意她。   不多时,影厅内灯光熄灭,一道颀长的身影欺身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沉凛的海洋香侵入鼻息,陆北柠心神一颤,在浮光暗影中看到了周隐骨相绝伦的侧颜。   塞进嘴里的爆米花卡在喉咙里,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电影就开场了。   巨大的幕布抢走所有人的视线,陆北柠的心却落在了周隐身上。   这场电影确实如那些影评人所说,笑点密集结尾感人,只是电影才演到一半旁边的某人就已经睡着了。   他睡觉的时候气息沉稳格外安静,让人格外不想去打扰。   如果陆北柠没记错,周隐已经连续好几天没睡过一次整觉。   作为把控全局的人,这段时间他不仅要给她的设计把关,还要监管手里的其他项目,远比其他人更累。   只是想了想,陆北柠还是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明明下午的时候,她还在心里愤恨周隐的“魔鬼”和“不怜香惜玉”,可转念间,又在不由自主地心疼他。   就连嘴里甜齁齁的爆米花都没了味道,她一边盯着周隐漂亮的睡颜,一边在心里想,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啊,至于这么往死里赚钱吗?   于是电影看完,陆北柠跟着周隐回学校的路上,一不小心把话问了出来。   两人还是像从前那样,略一前一后地走着。   周隐腿长步子快,永远是在前面的那个,陆北柠则像个小跟班似的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听到这个问题,周隐唇边笑意很淡,稍稍侧头反问她,“你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居然把皮球踢了回来。   也太耍赖了。   陆北柠瘪瘪嘴,“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回宿舍好好睡一觉。”   也是她问的时候不巧,刚说完这话,两人就到了女生宿舍楼下。   陆北柠突然有些怅然若失,停下脚步的瞬间,对他闷闷地说了句,“然后在梦里揍你一顿,狠狠的。”   周隐听笑了。   用掌心碰了碰她的后脑勺,“满足你。”   这话被他说得有点儿哄。   再加上这略亲昵的动作……陆北柠又芳心大乱了,她不自在地挠挠下颌,正想着说点儿什么结束今天这场难得的“约会”,不想周隐再度开口。   “至于你问的,我到底想要什么,”周隐眉目淡敛,似笑非笑地凝睇着她,“等这项目尾款到手,你自然就知道。”   ……神神秘秘的。   而且他怎么就这么笃定这项目会竞标成功?   陆北柠当晚忍不住琢磨了一翻,但因为太累,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没课,她起来收拾好,习惯性地去了创业中心。   到了办公室才想起来,今天周隐带着项目组长还有林宝念去某个酒店参与竞标了,至于其他人,该休息的休息,该工作的工作。   一向热闹的办公室一派祥和。   陆北柠手头没什么事可做,就干脆插着耳机看了两集电视剧,裘好中途叫她出去逛街,她也没去。   她要等周隐回来。   虽然她也不知道周隐今天什么时候能回来,且会带着什么样的结果回来。   但她就是有种按捺不住的雀跃,因为她无比虔诚地相信周隐,只要他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够做成功。   这也是为什么,在得知周隐带着客户回来,陆北柠比当初自己得知自己考上这所985还要振奋。   几乎在眼镜女出去接待的一瞬间,她就跟着冲了出去。   理想中的画面,是周隐下了电梯第一眼就看到她,两人会心一笑,周隐用眼神告诉她成了。   然而现实是,电梯门还没开,她就听到了一阵陌生的,年轻女性如银铃般的笑声。   这还是第一次,陆北柠听到这种夸张形容词投射到现实生活中,她甚至有一点意外,因为这个声音并不属于她熟知的任何人。   很快,打开的电梯给了她答案。   和周隐一起出来的,不是挺着啤酒肚的中年成功人士,而是一个打扮精致端庄,看起来年轻气质的漂亮女性。   她的漂亮并不是林宝念的那种花架子和浮夸,而是掺杂着睿智独立,一眼看去就非常有内涵的漂亮。   她就站在周隐旁边,巧笑嫣兮地和周隐说着话。   周隐的第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她,他甚至都没看到站在办公室门口的陆北柠,而是心情不错地对迎面过来的赵蕊说了句,“冲壶上好的茶,再准备一些点心。”   说完,周隐就带着那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还有双方的项目负责人,进了隔壁刚装饰好没多久的,远比玻璃屋要高档太多的会议室。   听说那个会议室的沙发很舒服,还有新鲜的百合花。   陆北柠不知所措地站在办公室的门口,愣了好久,才渐渐回过神。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身上因高强度工作而随意惯了的衬衫,牛仔裤运动鞋,出来的太匆忙,她甚至都没来得把散光眼镜摘下来,就这么随意地出现在周隐面前。   朴素得就像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粒沙。   ……   那天的记忆,最终只变成她一个人的感官冲撞。   剩下那集电视剧陆北柠没有看完,她收拾好电脑,在当天下午和裘好以及乔翘汇合,一起逛街。   裘好这阵子做兼职赚了点钱,再加上和盛司楠进度不错,所以她最近爱美之心格外的茂盛。   至于乔翘,听她的意思,是和张昊断断续续有着联系,她不想放弃,所以打算留长发改变穿衣风格,再努力试试看。   “那你呢,你怎么回事儿,最近看你忙得人都不见影。”   趁着乔翘试衣服的功夫,裘好挖着冰淇淋问她,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天的陆北柠看起来有点儿呆,像是心里藏着什么事似的。   “最近有个新项目,一直忙来着。”   陆北柠略显敷衍地说,她并不是不想告诉裘好,她只是有点难过,想一个人消化。   而对女孩子来说,消化的最好方式就是购物。   陆北柠这次没再顾忌两个舍友的心态,用简惠给她的金卡,在商场里消费了整整两万,又碰巧遇到某个信仰级品牌的机械键盘在商场里开了一家体验店,被裘好拉过去参观。   因为盛司楠爱打游戏,裘好对键盘多少了解,奈何这家键盘实在太贵了,裘好消费不起,只能跟陆北柠感叹,说要是哪天她有钱,一定送他一把。   说完,她又想起什么,撞了陆北柠一下,“听说程序员也需要好键盘,你这么有钱,不考虑送周隐一把?”   陆北柠心莫名刺痛了下。   她勾起唇牵强一笑,“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   当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   孟芷音见到三个人拎着大包小包回来,简直羡慕坏了,特别陆北柠的那几样行头,用孟芷音的话来说,简直就是出去比美。   陆北柠看起来却并不怎么开心。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在干嘛,那些漂亮衣服和包,她一样都不喜欢,甚至放在眼前都有些刺眼。   等到第二天下午,她被其他程序员叫过去切图,身上穿得也都是前两天那种舒适朴素的打扮——简单的衬衫毛衣牛仔裤,外面套着休闲款的棉服,就像一只毫无斗志的树懒。   来到办公室的时候,周隐刚好在。   不止他在,昨天那位女士也在。   不同的是,两人今天所在的场合改为了玻璃屋,而玻璃屋外,是欢欢喜喜的员工。   陆北柠看着桌面上摆着一大堆的甜品奶茶和零食,不由愣住,叼着果冻吸的尚阳凑过来告诉她,是那位合作方的女士请客的。   陆北柠哽了下,问他,“所以现在这个项目是谈成了?”   “昨天就谈成了,”尚阳说,“不过现在还在初步规划阶段,听那位白富美的意思是,很多逻辑都要推翻,不过钱肯定不会少。”   陆北柠表情空茫茫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尚阳以为她担心再度被折磨,赶忙拍着她的肩膀安慰,“放心吧,这次工期时间挺长的,大魔王应该不会那么虐你——”   话音刚落,就见周隐和甲方白富美从玻璃屋里推门而出。   陆北柠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他身上,刚巧,周隐也在看她。   确切来说,是周隐在看她和尚阳。   平时两个人玩得像兄弟似的,很多时候都忘记分寸,就像这会儿,尚阳胳膊无意间搭在陆北柠单薄的肩膀上,亲密而不自知。   就这么四目相对了几秒。   发觉到周隐冷锐的目光正威慑似的看着自己,尚阳猛地把胳膊撂下。   陆北柠被他“撤退”得身形一晃,等再抬起头看周隐时,对方已经恢复常态,和甲方白富美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他一走。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抽离,陆北柠瞬间沉默。   到这会儿,再看不出问题就是傻子。   尚阳犹豫了几秒,在陆北柠身边低声说,“为什么我觉得……大魔王跟你不一般。”   这句话在陆北柠心口重重一锤,她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尚阳,支支吾吾好半天,都没蹦出一个字。   有些话尚阳也憋不下去了,干脆扯了个椅子,在她旁边说悄悄话,“其实不只是我觉得,其他人也觉得,反正大家私底下都说,你们俩暧昧。”   “……”   原本陆北柠还丧丧的,听到这话心思顿时飘忽起来。   他们俩暧昧吗?   也……没有吧。   “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说法,”尚阳话锋一转,“最近那几个大嘴巴的说法是,你可能危险了,因为这个甲方客户,很可能对大魔王有意思,这不才认识两天,来工作室两趟,又送这又送那,还各种修改项目逻辑,摆明了找机会和大魔王相处。”   “……”   “所以你跟大魔王到底咋回事?”   在尚阳那句“你是不是喜欢他”问出来的前一秒,陆北柠不听使唤地开口,“我跟他就是普通朋友。”   尚阳啊了声。   听起来有点儿尴尬。   陆北柠搪塞他一句“我要工作”迅速结束话题,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那天直到天色漆沉,外面再度飘起小雪,周隐都没再回来。   听其他人闲聊时的说法是,他可能跟着那位美女约会去了。   陆北柠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忙完后匆匆收起电脑,准备离开创业中心,不想神出鬼没的赵蕊突然出现,拦住要走的陆北柠,问她可不可以帮忙送一趟钥匙给林宝念。   听到这个许久未在她耳边出现的名字,陆北柠愣了下。   说不上为什么,她在那一刻,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事后想来,有时候命运的安排就是那样出其不意,在她迷茫的时候,总会有人为她指点迷津。   只是没想到,这个人会是林宝念。   陆北柠打车急匆匆抵达她公寓的时候,搬家公司正在忙碌着,偌大的公寓里,杂乱无章,林宝念像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双腿交叠坐在单人沙发上抽烟。   大概是赵蕊提前打了招呼,这会儿林宝念并不怎么意外,招招手示意她进来。   陆北柠绕开乱七八糟的“障碍物”走到她跟前,把那串钥匙递给她。   林宝念接过来,偏了偏头,“不忙的话坐会儿?”   也许是之前那场谈话让两个人都对彼此另眼相看,也许是这会儿的林宝念看起来和她一失意,陆北柠环视了一下四周,竟真的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你要搬家吗?”   小姑娘声音轻轻脆脆的。   林宝念娴熟地弹着烟灰,“嗯,搬,毕竟分手了。”   听到“分手”,陆北柠意外了下,因为她从没想过林宝念有对象。   林宝念见状笑起来,“怎么,很吃惊?”   陆北柠摇摇头,“有点意外。”   主要是站在她的角度,林宝念之前对周隐的占有欲不止看起来不止一星半点。   似乎猜到她脑中在想什么,林宝念把烟掐掉,虚虚一笑,“你想的没错,我确实喜欢过周隐。”   “……”   “包括和我前任在一起的时候,还在喜欢。”   “……”   “不过现在想起来,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林宝念手搭在沙发上,笑得坦然,“我现在最喜欢的人,应该是我前男友吧。”   没想到有一天林宝念会对她说这么多,陆北柠一时间有些难适应。   话题也刚好触碰到她的“知识盲区”,陆北柠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但她的心情也没好到哪儿去就是了。   “说了这么多,还没问你,”反正也是无聊,林宝念干脆把心里的疑问一并问出来,“你和周隐怎么样了?”   陆北柠被她问得短暂怔了下,磕磕巴巴地说,“什么怎么样。”   “跟我就别装了吧。”   林宝念嗤声一笑,“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为什么来这儿。”   几句话就把陆北柠精心包裹的“外衣”全部撕碎。   按道理她应该无地自容,但相反,这一刻的陆北柠居然觉得莫名畅快,就好像一直背负的某种情绪找到出口得到释放。   刚巧搬家公司的人进来搬花瓶,林宝念跟个富太太似的嘱咐,“你们轻着点儿啊,这可是我从艺术家手里买来的,贵着呢。”   话音刚落。   就听陆北柠悠悠开口,“我跟他没什么进展,他最近——”   小姑娘低垂着浓而密的眼睫,咕哝着,“他最近认识了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只要想到两人站在一起的那一幕,她就忍不住心口发闷。   本以为林宝念会意外,不想她忽地乐了,“你说工作室的新客户啊。”   陆北柠抬起眼。   林宝念:“你别说,她好像确实单身。”   “……”   要不是俩人不怎么熟,陆北柠还真想当着她的面翻白眼。   她心情已经很差了,能别再雪上加霜吗?   林宝念用事实证明,她能。   作为当天和周隐一起参与竞标的人,她对那个女人的认知再清晰不过,三言两语就跟陆北柠形容出来她的背景,老板是当地搞房产的,她是从国外回来的海龟,家里给她投资了一个公司让她创业,年轻又貌美。   对比陆北柠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孩,可谓是全方面碾压。   “最主要的是,她对周隐的事业能有很多帮助,”林宝念往嘴里塞了几瓣橘子,含糊不清地说,“这次竞标呢,引灵其实不是最有竞争力的外包公司,但谁让我们有周隐呢。”   说话间,林宝念把手机拿出来,给陆北柠看她当天拍的,周隐在竞标会上台演示的照片。   照片里,身姿挺拔颀长的男人身穿白衬衣,熨帖的剪裁勾勒出他宽却薄的肩膀,修长的颈   线往上,是一张介于男人和少年人之间,俊美至极的清隽面孔,气质纤尘不染,光可鉴人。   只看一眼,就能让小姑娘心驰神往五迷三道的程度。   “我估计那白富美,就是因为他这出众的颜值,选上引灵的,”林宝念颇为客观地说,“其实以前也有这种情况,有的女老板看周隐长得帅,就愿意合作,不过像这种年轻貌美的,还是第一次见。”   “因为这点,一直有人在背后说周隐靠女人,靠脸吃饭,”林宝念耸肩,很不以为然。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陆北柠把手机还给她,语气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平静了。   林宝念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故意刺激你,看你笑话。”   陆北柠眼神是少见的防备,想说不是吗,但这句话终究没说出来。   林宝念笑得让她捉摸不透,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点燃,“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有点儿危机意识。”   袅袅白雾从她嘴里吐出来,陆北柠神色略显诧异。   林宝念半眯着眼,嗓音缥缈,“周隐对你是有意思的。”   陆北柠心口猝不及防地咯噔一声。   酥酥麻麻如电流感般的触觉,立刻从四面八方激活她的心脏,蝶羽似的长睫也跟着不可思议地颤了颤。   “但这份意思到哪里为止不清楚。”   林宝念往后靠了靠,“他这人,我琢磨不透,而且你也知道,你现在又多了个竞争对手。”   这女人永远有话说一半留一半的本事,跟玩过山车似的能把人吊死。   陆北柠听得心乱如麻,如鲠在喉,恨不得喊一句你给我个痛快行不行。   林宝念神色却忽然一变,笑得意味深长,“赌一把吧,陆北柠。”   “……”   “我赌你赢。” 第29章 周隐,我喜欢你   陆北柠直到回学校还是一副晕晕乎乎的状态。   时间不早, 宿舍里几个人都在,正涂指甲油的裘好见她一回来,率先打了声招呼, 但陆北柠走神太厉害, 压根没听见。   就这么在椅子上呆坐了会儿, 裘好凑过来关心她, “你怎么了,跟你说话也不理。”   纷杂的思绪被扯回来,陆北柠看了她两秒,低声问, “你跟盛司楠怎么样了。”   是昨天裘好告诉她的, 说盛司楠今天带她去朋友新开的场子玩儿,没想到裘好这么早就回来了。   “嗨, 别提了, ”裘好一脸悻悻, “压根就没去。”   “为什么……”   “有人中途找他呗,”裘好无奈苦笑,“反正就说临时有事,送我回来了,看他那样子,应该是前女友没跑了吧。”   虽然知道这么说可能不好, 但陆北柠还是忍不住, “你不觉得难过么,他心里有别人。”   “难过啊。”   裘好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可难过完了还是喜欢他,有什么用呢。”   陆北柠沉默下来。   裘好故作轻松地笑,“你不用为我担心,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人不就是要趁年轻去追自己想追的嘛。”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是你要和别人竞争啊……”   陆北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么没出息的话,可这就是她心里最深的投射。   她不喜欢和别人竞争。   裘好果然不能理解她,“竞争怎么了,你不觉得这还挺刺激的吗?他能选你不选别人,就更说明你优秀啊。”   “当然,这有点乐观,”裘好想了想说,“最惨的就是人家没选你,不过这也算人生中的一种体验啊,反正怎么都比你连竞争都不竞争就放弃要好吧。”   毕竟一旦放弃,事后回想起来的,就只有不甘心,而这种不甘心,反而会纠缠一个人更久。   似乎看出陆北柠的心事,裘好耐心安慰她,“能不能对自己有点儿自信,我的陆北柠小美女,周隐怎么说都是男人,我就不信他看到你这张脸没起过色心。”   “可是我的竞争对手也很美……”   陆北柠耷拉着嘴角小声道。   裘好可太看不惯她这怂包性格,不服气地说,“那就比美啊,我倒要看看谁赢谁输,而且就算你输了,也能彻底死心,省得以后为他魂不守舍的,这不挺好么。”   这一番话,还真是把陆北柠各方退缩的路都堵死了。   鬼知道那一晚上她有多煎熬。   她甚至还做了一个关于周隐的梦,梦里他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而陆北柠却还在工作室给他切图切图切图。   以至于第二天一大早,陆北柠就把自己活活气醒。   大概老天都在催她,刚到工作室的上班时间,她就收到一条银行卡的汇款短信,是她在引灵的第一份工资,周隐不知道怎么给她算的,发了她整整五千人民币。   陆北柠有点儿懵,刚巧赵蕊发信息告诉她,这一个半月结合起来的,多出的部分算是周隐给她的奖金。   赵蕊:【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大家最近都很忙,也都有奖金,你安心拿着就是】   哦,是她自作多情了。   陆北柠抿着嘴回了个乖巧的猫猫头。   不想赵蕊忽然又说:【你知道后天是大魔王生日吧】   陆北柠愣了下:【不是还要半个月吗?】   赵蕊:【那是阳历,他向来过阴历】   陆北柠一哽。   看到赵蕊又说:【我们工作室的规矩是谁过生日都要帮忙庆祝一下,他是老大当然不例外,我看你后天好像有课,就提前告诉你一声,到时候记得来吃蛋糕。】   被她这么一提醒,陆北柠顿时有些坐不住,当即爬下床趴在床边搅和还在睡梦中裘好,“亲爱的,你说的那个键盘,送男生当生日礼物怎么样?”   裘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她两秒。   陆北柠眨眨眼。   裘好把被子往头上一蒙,“你有病啊陆北柠!!!大早上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   虽然被裘好骂了一顿。   却丝毫没影响陆北柠上头的冲劲儿,她以最快速度打车去了上次去的商场,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用了一上午的时间,配了一把专属周隐的机械键盘。   不得不说,好的东西就是拉风。   商家居然还送了一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键盘箱子。   陆北柠没想到这礼物这么招摇,登时有点心虚,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当天下午她上完课后,第一时间回到宿舍准备手写信。   是的,都马上2015年了。   她还在用信这种老土的方式,但这确实是她能做出最大胆的告白方式……   陆北柠在写信的时候,手甚至还有些抖。   从小到大,她就没干过这种事,从来都是别的男生追她,她第一次追认人,简直羞赧到五脏六腑都胆战心惊。   到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只是尽量阐明自己的态度,希望周隐给她一个痛快。   行还是不行。   你他妈看着办吧!!!   写完这字迹如狗爬的一封信,陆北柠把信纸塞进信封里,大手一挥,在封皮上写了她常做标记的三个字母——LBN。   做完这一些,陆北柠深吸气,也不管外面天色已黑,拎着那个拉风的小箱子直奔创业中心。   这个时间,引灵已经下班了,但屋内依旧灯火通明,是那些程序员在赶项目加班。   陆北柠做过两个打算,一种假设是这会儿周隐在,那她就早死早超生,把箱子当面给他;第二种假设是周隐不在,那她就直接把箱子放在周隐桌上,等他自己发现。   反正不管哪种,她第二天都不会去工作室的。   有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陆北柠觉得,如果周隐选择她,那他一定会主动过来找她的。   换句话说,如果周隐一点反应都没有,或者只是在微信上和她说清楚……那就证明她没戏,她也省得在周隐面前找不自在。   不过想是这么想。   陆北柠心思却没有这么通透,简直可以用心乱如麻来形容。   电梯停留在13层的一瞬间,她甚至听到厚厚的羽绒服下,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比高考出成绩的时候还紧张。   幸运的是,这会儿工作室并没有几个人在。   玻璃屋里更是空无一人。   趁其他人不注意,陆北柠推门进去,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迅速把小箱子放到周隐桌上,而后脚底像是踩着云似的离开了工作室。   回去的路上,陆北柠并没有急着回宿舍,而是去了她的“秘密基地”。   还是那个四下无人的矮巷,只是这个时间,对面的教学楼里光亮稀疏,连人工湖都透着几分冷清的静谧。   陆北柠需要这种寂静。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从紧绷的情绪真正地舒缓下来。   就这么靠着栏杆大开大合地喘了几口气,她从包里掏出那盒拆了封的老船长,抽出其中一根,点燃。   依旧是上次一样的口感,她也还是不能适应,吸了两口,就开始咳嗽,最终她只能把烟夹在指缝中,静静看着它燃烧。   星星点点的光亮,清浅的烟雾在空气中飘散。   闻着那不浓不淡的巧克力味,陆北柠从未有过像现在一般奇妙的感受,她觉得自己好像忽然间真的长大了。   只是这种长大,让她有点儿想哭。   -   到底是彻夜难眠的一晚。   再加上夜里在外面冻到,陆北柠第二天有些难受,但她还是如常地起了床,因为早上还有课。   没有屯粮的她和裘好不得不去挤食堂。   大清早,两个人在窗口买了一堆丰盛的早餐,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裘好自然而然地问起她昨天什么情况。   陆北柠支支吾吾了好半天,终究被她磨出实话。   只是让她很意外,裘好并没有因为她勇敢告白而表扬她,或者揶揄她,而是用近乎惊呆的口吻质问,“我天陆北柠,你办事儿之前都不跟我说一声的吗???”   她这一嗓子喊得周围人顿时朝她们看了一眼。   陆北柠:“……”   陆北柠被她吼得一呆,也有点窝火,“不是你让我勇敢点儿的吗。”   裘好无奈了,“我让你勇敢也没让你用这种方法勇敢啊,先不说你跟周隐都断联两天,就说你用‘送信’这种老旧又不靠谱的方式,你怎么着都得当面把箱子给他啊。”   闻言,陆北柠一哽。   用勺子不自在地戳着小碗里的鸡蛋羹,弱弱地说,“我这不是难为情么。”   “难为情你也得看情况啊,”年龄稍长,裘好想的事情比她要多,“那玻璃屋谁都能进,要是有人看到箱子好奇打开呢?”   被她这么一提醒。   陆北柠登时醍醐灌顶,太阳穴蹦蹦直跳。   她说得没错,工作室里确实有几个手欠的程序员,这箱子要是被他们打开,再看到里面的表白信,那她岂不是……   陆北柠一脸死亡性闭眼,瞬间觉得自己蠢爆了。   裘好暴脾气都快发作了,“你赶紧,给熟人打个电话,问问什么情况。”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办。   陆北柠赶忙给尚阳打电话。   但这家伙今天请假,没法儿告诉她工作室现在什么情况,无奈之下,陆北柠只好问他昨天晚上在不在。   “昨天晚上我在啊,不过你去的那会儿,我应该出去吃饭了吧,至于隐哥,”尚阳想了想,“我记得他好像很晚的时候回来一次,匆匆忙忙的,嘱咐两句就走了。”   原来他昨天回来过……   陆北柠心跳乱了两拍,问他,“那他走的时候,手里有没有拿什么东西?”   “没有吧,”尚阳仔细回想了下,“感觉挺急的,好像他妹妹身体出了状况。”   好好一出告白弄得跟谍.战剧似的。   陆北柠都快佩服死自己了。   偏偏她这会儿马上就要上课,她只能硬憋将近两个小时,等大课结束,才忙不迭地赶到工作室。   为了给她壮胆,裘好也跟着过去了。   路上裘好还安慰她,说没事,不一定被人打开。   然而她们俩都忘了裘好的本事,那就是嘴巴跟开了光似的,好的不灵坏的灵,俗称乌鸦嘴。   陆北柠连心理建设都没建设好,刚推开工作室的门进去,就看到屋里几个程序员围在一起,不知琢磨着什么新奇的东西。   心跳延迟了两秒,陆北柠紧绷着神经,不由自主地走过去,然后就看到她精心挑选搭配了一上午的键盘,放在php程序员宋海峰桌面上,连着他那台看起来很破的笔记本电脑。   几个男生兴冲冲地伸出手,在定制的彩色键帽上爱不释手地摩挲,嘴里还兴冲冲地讨论着,这是什么轴体,打游戏有多爽,大概要多少钱。   陆北柠就站在两米开外的地方,听着这些话,神情傻得像是被人生生打了一巴掌,脚步和脑袋都像灌了铅一般滞涩住。   她从没觉得自己这么蠢过。   蠢到即便被裘好紧紧握住的手掌,也泛着冰凉的潮湿。   裘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间也如棉花堵住了喉咙,眼睁睁看着陆北柠松开她的手,走上前,眸光近乎死寂地盯着那个程序员,“海峰哥,这是谁的键盘。”   发觉陆北柠在,宋海峰愣了下,“哎,小陆,你怎么来了。”   陆北柠没像平常一样软软糯糯地和他说话,而是声音平静且执拗地问,“这是谁的键盘。”   从没见过小丫头这样,宋海峰愣了愣,慢半拍地说,“啊,这是隐哥的键盘啊,怎么了。”   这话像条冰冷的铁链,拴着她的心脏猝不及防地往下跌落,再重重坠地。   陆北柠听到自己的嗓音有种难以克制地微颤,“你自己拿的?”   “那当然不是啊,”宋海峰反驳,“我跟他打了招呼的,他说随便,我才拿来玩的。”   话到这里,其他人已经看出不对劲,有一个还非常机智地怼了宋海峰一下。   偌大的办公室就这样安静下来。   陆北柠眼神空空地看着那把键盘,好像一瞬间,身体里的所有快乐被抽走,支撑她的意识也变得虚无起来。   所有期待在无形中有了答案。   那就是,她所体会到的特别与深情,都是自以为是的错觉,“喜欢”是世界上最直白,也最无法藏匿的情感,如果一个人真的喜欢你,他永远无法对你举重若轻。   想到这一切。   陆北柠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   宋海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话还没出口,就看到两滴豆大的眼泪,从小姑娘葡萄粒似的眼睛里毫无预兆地掉下来。   其中一滴落在他的桌上,啪嗒一声。   陆北柠没留下任何多余的话,就这样转身离开。   后来周隐听到他在电话里跟自己描述的时候,总感觉那滴被宋海峰形容出来的眼泪,没落在桌面上,反倒是砸在了他心上。   彼时他就站在周沛的病房外,旁边是特意过来看望的那位甲方白富美。   女人叫叶新云,是北浔当地的大户,得知周隐的妹妹晕倒后,第一时间帮他把周沛转来市区内最好的医院,还是高级病房。   这还不够,她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补品专门来看周沛,以及陪护的周隐。   见电话挂断,女人赶忙问了句什么情况。   周隐和她说话时习惯性地不去和她对视,而这一分一秒,更显得心不在焉,顿了顿,他沉声开口,“我要回工作室一趟。”   女人见他颜色不对,殷切开口,“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周隐毫不犹豫地拒绝,神容淡漠,“医院这边已经够麻烦了,谢谢你。”   语气三分客气,七分疏冷。   像是在刻意回避,拉开什么距离。   女人迟疑了下,教养良好地温笑,“不必客气,以后我们需要合作的时间还很长,应该的。”   周隐却完全没有心情敷衍,稍点了下头,步态生风地离开。   回去的路上,他给陆北柠打了个电话。   她没接。   周隐又给她发信息,问她键盘的事,陆北柠也没回。   哪怕这两天周沛的病情,周隐也没有像这一刻般心生烦闷,好像有什么计划之中的事情,在中途毫无预兆地脱了轨,他甚至生出一丝焦躁。   大概也发觉事情不对劲,周隐刚推开办公室的门进去,宋海峰就迎着他过来解释情况,“这事儿真不赖我啊,我也不知道这键盘是小陆送的,我看到那个信封上的三个字母,就以为是宝念给你买的生日礼物。”   事实上不止他这样认为,就连周隐自己昨晚回来看到桌上的那个箱子,第一反应也没有想过陆北柠,最关键的是,他打开箱子后,看到了一张薄薄的信封,信封上写了三个字母——LBN。   而林宝念的微信昵称就是——LBN。   再加上林宝念每年都会送他生日礼物,周隐行色匆匆,自然没有多想,只是看了一眼,就把箱子扣上离开。   等第二天宋海峰他们开完会,在玻璃屋发现这个价格昂贵的机械键盘,兴冲冲地问他可不可以打开玩一玩时,周隐没经细想就答应了。   这件事的经过,周隐在路上就已经想通了,他也没有责怪宋海峰的意思,他只是很紧要那个信封,“你们拿键盘的时候,动别的东西了么。”   “没有,”宋海峰赶忙摇头,“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信封在箱子的夹层里。”   周隐闻言,气息稳了几分,略一点头,抬腿进了玻璃屋。   此时此刻,那个香槟粉色的箱子就安安静静地放在他办公桌上,被上午的日光余晖映射出质地极好的色泽。   明明是和昨晚看到的是同一样东西,心境却截然不同。   宋海峰没有骗他,那枚信封确实放在夹层里,露出一个浅粉色的角,只是昨晚光线太暗,周隐没有看清是这么不符合林宝念的颜色。   他抬手,第一时间将那枚少女气息十足的信封拿出来,视线转瞬定格在手写的“LBN”三个字母上,瞬息恍然。   屏息凝神了几秒,周隐喉结微滚,拆开信封,拿出那张写满手写字的信纸。   淡粉色的信纸上,夹带着一缕清浅的甜香,打开的第一眼,就能看到少女娟秀却略显慌张的字迹——   “周隐,展信佳。   看到这里,你应该很意外吧,别说是你,就连我自己在这一刻坐在书桌上写这样的信,也很意外。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我还是选择用这样老土的方式跟你说“生日快乐”,并不是我当着你的面说不出来那四个字,而是我想说的,远远不止那四个字。   其实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早就看出来,你那么聪明,又有什么事能逃出你的眼睛呢。   不过就算你看不出来也没关系。   你看不出来,我就亲口告诉你,那就是……周隐,我喜欢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   或许你早就忘了我们相遇的那一刻,但我始终记得,记得你第一次看向我时寡淡清冷的眼神,记得我第一次抱住你时,那种温热又坚韧的触感。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那天,你没有在“好运来”门口等我,我们的故事发展会不会变得不一样,也许我不会这么轻易地喜欢上你。   是的,你没感觉错,喜欢你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件很让我烦恼的事,它让我变得时而欢喜时而忧愁,变得执迷不悟,也变得不像我自己。   你也许不知道,为了等你的信息,我患得患失了快一个月。   那天在体育场拦住你,也几乎花光了我这小半辈子所有的勇气,你走的那一刻,我的腿都是软的。   而后我参加什么鬼扯的跆拳道社,也不是因为热爱运动,而是我知道你在那个社团,我去参加,也只想找机会靠近你。   我真的觉得我很幸运,也很庆幸我有画画和p图这样的技能,能让你看到我,选中我去你的工作室。   你说需要我的那天晚上,我激动到根本没法睡觉。   不过有一点我骗了你,我其实并不穷,也不缺钱,我只是为了找借口接近你,才撒谎我和家里闹矛盾。   你不会生气吧?   就算你生气也没用,我已经骗了你,大不了我以后多弥补你好了,但前提是……你要接受我的喜欢。   虽然我可能并不是你理想中女朋友的样子,但我也有很多优点,比如骨架很小,肉很软,抱起来应该很舒服;我的眼睛很大,这样你在人群中很容易就能找到我(?;还有我当女朋友很乖的,没有不良嗜好,也不会乱花钱,最主要的是,如果我成你的女朋友,一定会帮你出更多好看的设计稿,还能帮你照顾妹妹和奶奶,是不是很实惠?   好吧,我承认我自卑了。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这么匆忙地和你告白,因为我看到你和那个客户站在一起,真的好般配。   哪怕夸情敌不好,但我也还是想真诚地说,她真的好漂亮好优雅,看起来又很聪慧,是我长到28岁似乎也无法成为的样子。   也许这就是配得上你的样子吧。   我也想过主动问你,你们两个是不是已经在发展了,或者说,你对她是不是也有感觉。   但我实在太怂了。   因为喜欢你,我也才发现这十八年来,自以为无所不能的陆北柠,实际上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软蛋。   我甚至连一句喜欢你,都不敢当面说。   我怕你说不。   我就会忍不住我没出息的眼泪。   也怕那样的我,会给你增加很多没必要的负担,让我们之间本该清晰明了的一切,变得冥冥不清。   喜欢是一件自由且幸福的事,无法强求,也无法奢望。   如果你愿意喜欢我,那真是我活了这么久,最开心幸福的一件事了,但如果你不喜欢,我也不会怪你。   能够留在你身边,陪你奋战的这一段不长不短的时光,已经是一件很荣幸且骄傲的事了,就像你说的,我是引灵最小的战士,也是周隐最忠诚的拥护者。   只是,我可能需要暂时躲起来,修复一下自己的心情,不过你不用担心,因为经历这一切的陆北柠,才会更好更成熟地长大。   最主要的是,娇气包不会因为自己的怂和懦弱,而后悔一辈子。   总的来说,很开心在我18岁的这一年,遇到这样美好的你。   无论如何,我都不后悔。   最后,再次送上我最真诚的嘱咐,祝福我人生中第一个喜欢上的人,22岁生日快乐,永远开心幸福,健康且成功。   ——热烈爱慕着你,希望你一切都好的童工,LBN ”   视线定格在最后的落款上,信纸的边缘也被指腹捏出明显的折痕。   这不是周隐人生中收到的第一封表白信,却是唯一一封,带着撼动山海的力量,锤击着他的心脏,字字句句,都像是小姑娘亲眼站在他跟前,稚嫩又虔诚地诉说。   呼吸在这一刻内敛又静谧,正午的时钟走针滴滴答答地走着。   一切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又合情合理。   遏制着在胸膛里强烈跳动撞击的心脏,周隐薄唇紧抿,垂下浓长的眼睫,将视若珍宝的信纸按照原来的痕迹对折,重新放到信封里,再塞到箱子的夹层。   手机在这一刻响了。   神经骤然一紧,周隐用最快速度接起来,然而打来电话的,不是内心期盼的人,而是叶新云。   “喂,周隐,你忙完了吗?”   听到女人的声音,绷着的心弦一秒松懈,周隐眉梢敛着,回了句寡淡的话,“还没,有事?”   似乎察觉到他此刻的“不舒心”,叶新云很谨慎地说,“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我爸那边下午刚好有空,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吗,他公司最近也需要开发内部软件,我正好把你介绍过去——”   后面精心准备的一些说辞还没说出来,被周隐突兀打断,“叶小姐有心了,但我不能去。”   听到这话,那边霎时安静下来,跟着轻飘飘地啊了声。   周隐声线低哑冷静,“还有手上的项目,如果你不想继续,我也可以及时中断,订金一分不少退还给你。”   叶新云明显愣住,略显尴尬地一笑,“跟现在的项目有什么关系……周隐,你什么意思,是发生什么了吗?”   清澈的眼底映着窗外明媚的日光和冬日里朝气蓬勃的校园,周隐眸光坚定而清醒,嗓音郑重地开口,“对不起叶小姐。”   “……”   “我必须要为我女朋友考虑。” 第30章 那就试试   陆北柠和裘好一前一后从创业中心出来那会儿, 还不到中午。   这个时间,正是北浔冬日里一天最舒适的时刻。   气温虽低但阳光充沛温暖,空气也是干净好闻的。   刚好创业中心外围有一个还算热闹的篮球场, 平时主校区的篮球场场地不够, 就会有很多学生到这边来打篮球。   篮球啪嗒啪嗒地砸在地面上, 伴着男生们激昂的欢呼声和女生们娇羞的笑闹, 格外青春洋溢。   唯有她们俩格格不入地坐在场地边缘的长椅上。   从教室里出来得急,陆北柠连外套的扣子都没扣上,眼眶也被冻得发红,就这么垂着眼, 傻傻望着地面。   从没见过她这样, 裘好心里格外不好受,“不然我替你给他打个电话吧, 有什么事, 直接沟通比较好, 或者只是一个误会呢?”   陆北柠不说话。   裘好更难受了,毕竟是她当初鼓励陆北柠告白的,但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这个周隐不喜欢也就算了。   干嘛还把东西随便给别人啊。   裘好越想越气,“不行,我要回去帮你问清楚, 大不了下午的课不上了, 我堵到他回来!”   见她来真的,陆北柠慌乱攥住她的手腕, 落下无措的眼泪,“你别去!”   裘好简直没辙了,立马拿出纸巾给她擦眼睛, “行行行,我不去。”   听她这么一说。   陆北柠憋闷许久的眼泪就像开了闸似的打不住。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蕴开柔软的纸巾,晕成大大的水渍。   心里充斥着从未体会过的失望与挫败感,就像海水淹没了心肺,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即便之前无数次催眠自己放松心态,被拒绝也不要哭,可等事情真正发生的一刻,她还是无法忍住。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愚蠢且脆弱。   会把她的期待高高拎起,也在摔下来的时候,格外落井下石,粉身碎骨。   也许这就是输掉的代价。   在擦干所有眼泪,和裘好手挽着手回宿舍的时候,陆北柠自暴自弃地想:就这样吧,她再也不要喜欢任何人了。   她本以为,这个想法会支撑她做个断绝情爱的女生,直到大学毕业,没想到这一天还没结束,就被周隐的一通电话打破。   认真来说,不止是一通电话,还有好几条信息,只可惜那时陆北柠已经回到宿舍睡午觉了,她从小都是这样,哭完后悔头昏脑涨,困得打不起精神。   所以午饭都没吃,刚一回宿舍就爬上床睡觉。   手机也是静音。   在桌上孤零零又无助地闪了又闪,直到午休结束,一宿舍的人忙着收拾穿衣服去上大课。   再难过也还是要点到。   陆北柠不情不愿地爬下床,嘴里咬着根黑头绳一边绑马尾,手指随手点亮手机屏幕,然后就看到界面上这一中午,周隐焦急寻她的痕迹。   手上的动作顿住。   旋即松开,黑发披散下来,落在两颊,陆北柠极为震惊地看着屏幕上的一切。   周隐打了一共十五个电话。   发了十条信息。   每条信息都在解释。   他说他自己这两天在忙着妹妹的病和项目,说自己和叶新云只是很普通的合作关系,还说了对不起,他确实不应该把那把键盘随便借给别人玩,但原因是,他以为那是林宝念送给他的。   最后,周隐说:【我看到那封信了,就在刚刚。】   【陆北柠,出来见我一面】   要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呢。   就好像是捆着松松垮垮的绳子去玩蹦极,落到最低点的时候,本以为自己会摔死,结果力道突然转了个弯,就这么把她弹了回去。   握着手机的手汗涔涔的。   这巴掌大点儿的东西,就像一颗鲜活的心脏,烫得陆北柠心思飘忽,像是做了一场不真切的梦。   她动了动唇,嘴角有点上扬的趋势,却又因为那股根深蒂固的不自信,努力压抑着嘴角。   他到底想干什么。   又想说什么?   还是只是觉得对不起她,而当面找她道歉。   那颗原本已经因失望透顶平复好的心脏,再度变得皱巴巴,陆北柠吸了吸鼻子,像是淋了一场不痛快的雨,心情湿漉漉的,有种莫名其妙的委屈。   去上课的路上,她的理智到底没打过自己的情感,给周隐回了条信息。   柠柠哒:【我要上课了】   与她想象中不同,周隐只是稍迟了两三秒回复:【哪个教室】   完全一副我现在就要见到你的强势语气。   陆北柠手心又开始出汗了,心速也变得奇快,偏偏裘好还拉着她,还有乔翘一起速度极快地朝教学楼走去。   她一边要跟着她们的脚步,一边又要分出心神应付周隐。   陆北柠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快服软,但又有些舍不得中断对话。   沉思片刻,她在进教室的前一秒答非所问地告诉他:【这节课的教授很严,我出不去】   回完这条信息,她长长地吐了口气,和裘好手拉着手,在阶梯教室靠窗后排的位置上坐下。   被下午明朗温暖的日光笼罩着,她突然有种深刻的觉悟。   是的。   她被周隐拿捏得死死的。   而且恐怕这辈子,都难以逃脱他的魔爪。   脑子里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填满,陆北柠心不在焉地打开课本,拿出圆珠笔,手旁的手机忽地亮起——   ZY.:【我有分寸】   说完这句话,手机就像被消音了似的,神奇地安静下来。   可陆北柠却没有因此平静,她反而更坐立不安了,也连带着更生周隐的气。   他在想什么,他想做什么,她从来都靠猜,却从来都猜不透。   可反过来呢,她的一切,他似乎都能知道。   凭什么啊!!!   这股气愤,让陆北柠的上半节课上得尤为走神,教授讲了什么她也根本没听进去,就想着下课跟裘好吐槽。   不想下课铃刚刚打响,第一个走出去的学生突然折返回来,冲着熙熙攘攘的阶梯教室大喊了声,“陆北柠,有人找。”   原本只是平常的一句话,这男生非得眉飞色舞地又加了句,“是帅哥哦。”   此话一出。   教室瞬间安静下来,齐齐朝陆北柠看去。   联想到什么,陆北柠脸色“唰”地红了,旁边的裘好和乔翘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帅哥?”   “什么帅哥。”   “这么快就有新情况了?”   面对裘好的质问,陆北柠没吭声,桌上的手机就在这时再度震动起来,又是周隐的信息——   ZY.:【再不出来我进去了。】   这话被他说得尽是威胁,仿佛那个句号都带着飒飒的气势。   “……”   陆北柠瞬间傻眼,可谓是又气又无语。   见她表情不对,裘好凑过来,好事儿地问,“啥情况啊陆北柠。”   说着,她就朝陆北柠手机上瞟。   也说不上心虚还是什么,陆北柠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跟着就拎起外套。   教室内温度不低,再加上她这会儿有些激动,导致面色挂着不正常的酡红,她刚想跟裘好说我出去一下,不想下一秒,教室倏地响起一道道像是麦浪般不可思议的低呼。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刚刚发信息“威胁”她出来的周隐。   这个刚满二十二岁的男人,穿着一件随意的白色毛衣,外面套着一件同色系的工装短款羽绒外套,气质纤尘不染,眉宇间又有种少见的锋利和迫切,让他那张俊脸看起来比平时还要迷人几分。   那双狭长而漆黑的眼一瞬不瞬地紧锁着她,似有潮汐在眼底翻涌,伴随着周遭暧昧又艳羡的起哄声,周隐长腿三步化作两步地拾阶而上。   转眼间,就走到陆北柠面前。   专属他的气息逼近,陆北柠心跳近乎停摆,旁边的裘好和乔翘也近乎呆愣住。   周隐定定看着陆北柠,没有说话。   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遮掩地牵起陆北柠的手腕,像是牵起他的所有物。   温热的虎口贴着她手腕细软的皮肤,是烫的,也是真实的。   陆北柠迎着他灼热的视线,毫无反击之力,被他轻易拽起了身。   眼见这一切,教室里的起哄声更明显了,甚至有人拿起手机开始拍照。   陆北柠脸红得像是虾子一样,周隐却无动于衷,动作干脆利落地带着她去了走廊的尽头的楼梯拐角。   这边没有教室,学生们一般也不往这边走。   以至于经常有小情侣趁着课间在这里干一点不可描述的事,比如亲吻或者拥抱。   陆北柠莫名其妙地想到这些,又莫名其妙地红了脸,事实上,她的脸已经够红了,她甚至不敢抬起眼和周隐对视,只能像个任人摆布的洋娃娃似的,被他的逼近抵在墙上。   周隐从没靠她这么近过。   近到两个人的呼吸都缠绕在一起。   她稍稍抬眼,就能看到暖调的光落在他身上,真实得让人想要落泪,明明在两三个小时前,她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要见他的。   似乎察觉到她的小脑袋里又在乱琢磨,周隐气息平稳下来,手腕却始终没松开,就这么垂着狭长的眸,不知不觉地笑了。   不是以前那种寡淡又平静的笑,而是难得的发自内心,蕴藏万千温柔。   陆北柠却还是有一点点气,她挣扎着想要抽出手腕,不想周隐反而改了力道,直接改握住她的手,强势至极。   是鲜活的,温热的,汗涔涔的掌心。   格外软乎乎的。   像是小猫的肉垫。   喉结滚了滚,周隐更近了一分,嗓音低哑地威胁她,“再动可就不是牵手这么简单。”   “……”   陆北柠心一颤,眼底的情绪千回百转。   有委屈,有无助,但更多的是,浓浓的不舍。   她还是非常非常喜欢他,哪怕这一刻,他要说的真的只是“我们不合适”亦或是“对不起”。   意识到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陆北柠肩膀松懈下来,听之任之地靠在墙上,眼眶也变得湿漉漉的,“……你说吧。”   得承认,周隐在那一刻真的想过狠狠地吻一吻她。   但理智克制住了他男人的劣根性,他知道这里最近填了摄像头,而他来这,也并不是急于索取小姑娘人生第一次温软香甜的吻,他只是想给喜欢的人,一个正儿八经的回应。   周隐低沉的嗓音含着一股少见的不淡定,“你信上说的喜欢我,还算不算数。”   虽然设想过,但这句话真的被他说出来,陆北柠的心还是忍不住强烈地颤抖,像是渴求已久的事马上要实现了一般,既不安又紧迫。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不太敢相信地看着周隐。   四目相对,周隐渴求又灼热地看着她,“从我看到那封信到现在,已经找了你几个小时。”   “……”   “陆北柠,我的耐心告罄了,撑不到你下课。”   这话像是警告又像是祈求。   更是直白地告诉陆北柠,那一切,并不再是她的自作多情。   望着他深深眼眸中自己微小的倒影,脑海中像是崩开无数道火光,原本漆黑的夜空一瞬天光亮。   这一刻,什么矜持委屈抑或是不自信。   统统不见了。   陆北柠如灵魂出窍一般,先是很轻地点了下头,跟着情难自控地再度点头确认。   几乎相同的一瞬。   得到她确认的周隐眉眼弯起生动又缱绻的涟漪,在这个阳光肆意的午后,俯身如蜻蜓点水般,轻而克制的吻落在她的眼睛上。   心跳声在这一刻扩张到极致。   气息缠绕间。   耳边传来周隐低磁酥耳,难得温柔的回应,“既然这样,那就试试。”   “……”   “试试和我在一起。” 第31章 我这娇气包还挺体贴   后来许许多多个午夜梦回, 陆北柠依旧会清晰地回忆起那天,两人决定在一起的一幕,还有落在她眼睛上, 蜻蜓点水的, 属于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如果说对周隐执拗青涩的喜欢, 是一篇完整稚嫩的少女情诗, 那么这一刻的他,无疑是这首情诗最动人的扉页。   那是她人生少有的高光时刻。   是周隐亲手赐予了她。   ……   上课铃打响的前两分钟,陆北柠踩着绵软的步伐,轻飘飘地进了教室。脸上挂着略显羞涩又不自觉的笑意, 一眼就被裘好捕捉到。   刚坐下, 就被裘好硬拉着“严刑逼供”,“说, 到底咋回事?周隐为什么突然来找你?”   大概是听到了一些风吹草动, 旁边的乔翘也朝二人望来。   不止她, 还有前桌的两个关系还可以的女生,也都兴冲冲地看向陆北柠,“对啊,陆北柠,你跟咱们校草啥情况,他为什么突然急着来找你。”   认识久了, 陆北柠都快忘记周隐是学校里闻名遐迩的人物, 论坛里,甚至还有个专门为他建的舔颜楼, 里面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放出他参加各类活动,奖学金公式照, 以及一些上课偶遇之类的照片等等,只要常逛校园论坛的人,就都知道他。   所以也难怪他刚刚进来的时候,那些女生为什么会那么激动且不敢相信。   陆北柠被几双眼睛盯得不好意思,一时间怂了起来,也没敢说俩人已经在一起了,只是含含糊糊地解释,“我在他工作室兼职,刚刚他有工作上的事来找我。”   这话能唬住别人可唬不住裘好。   上课铃打响没几分钟,陆北柠就收到了这家伙的质问短信:【骗鬼呢陆北柠】   陆北柠把手机藏在书本里:【被你看穿了啊】   裘好:【你觉得呢?】   陆北柠抿了下唇,老实巴交地回:【嗯,在一起了】   此话一出。   裘好腾地坐直身子,那神态,简直比她还要振奋。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又各自抿着唇笑。   转眼裘好又发了条信息给她:【怎么感觉跟嫁女儿一样,瞬间了却一桩心事!】   陆北柠的小心脏到现在还扑通扑通的:【我也没想到他会来找我,还跟我说在一起,感觉就像在做梦】   顿了顿,她又尽量简单地把这个乌龙跟裘好解释了一遍。   裘好事后诸葛亮:【其实我上午就觉得这事很奇怪,按理来说以他对你的态度,不可能收完信无动于衷,还把那么贵的键盘随意借给别人用,就算拒绝,他也会把话跟你说清楚,再把键盘还给你】   理智占领高地,陆北柠也觉得上午是自己太狭隘了。   跟周隐认识那么久,她应该比谁都更清楚他的为人的。   也不怪周隐临走前说了她一句幼稚。   不管怎样,她的美梦成真了……但不知为何,陆北柠心里总感觉空了点儿什么,有种莫名的不安。   在这个格外煎熬的下午,每次手机亮起,她都以为是周隐,可当她兴冲冲地拿起来一看,发现每次都不是他。   在第二节 大课都开始后,周隐也没有主动找她说过什么。   陆北柠下巴悻悻垫再手臂上,非常想问一问有恋爱经验的裘好,是不是刚在一起的两个人都会有一点别扭。   但这话她终究没敢问出口。   她怕被答案伤到。   于是就这么干瞪眼,心思不知所云地熬了又一个45分钟,下课前夕,手机再度亮了亮。   陆北柠隔了好一会儿,才懒懒伸出手去看,结果这一次居然是周隐发来的。   ZY.:【下课了吗?】   短短几个字,像是讨巧的糖果,让陆北柠沉寂许久的心情迅速活络起来。   陆北柠按捺不住地扬着嘴角,想说你终于想起我了,可打字的时候删删减减,就只剩下一句看起来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快了】   ZY.:【晚上有约没】   陆北柠不懂他什么意思,但还是老实回答:【暂时没有】   ZY.:【行,那等我会儿,我去接你吃晚饭】   虽然和以前一样,是没什么情绪的祈使句,却莫名蕴藏着一种罕见的亲昵。   所以,这就是谈了恋爱的大魔王吗?   陆北柠眼底荡漾着明显的蜜色,也不管台上讲得激情澎湃的老师,从包里拿出唇蜜偷偷开始补妆。   下课后。   懒散的大学生像是拧了发条一般火速撤离教室,陆北柠跟着裘好和乔翘一起下了楼,在教学楼门口分别。   裘好那眼神暧昧得跟波浪线一样,在临走前嘱咐,“今晚早点回宿舍哦。”   但陆北柠脸皮厚了,非但没被她揶揄到,反倒不着边地幻想起来,心想要是周隐想对她做点儿什么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正垂着眼美滋滋地琢磨着。   身前忽然落下一道颀长清隽的身影,清冽好闻的气息混着沐浴露的淡香笼罩下来,跟着一道低磁慵懒的嗓音被晚风送入耳中,“在想什么,这么高兴。”   陆北柠被吓了一跳,顿时敛起笑意仓惶抬眼。   只见周隐一身利落的长款外套,肩膀上挂着一个黑色双肩包,挺拔俊朗地站在她面前,要笑不笑地盯着她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北柠总觉得这一刻的他格外唇红齿白,一张俊脸像是沾染了桃花似的,漂亮得不像话。   一不小心,就看呆了眼。   心跳也跟着加速。   偏偏周隐故意俯下身,眉梢轻佻地逗她,“不跟我说说?”   他一凑近,身上那股沐浴液的香气更甚了,再加上距离近,他脖颈处的领口敞着,陆北柠稍稍一抬眼,就能看到他锐利的喉尖,还有锁骨上那颗尤为清晰的痣。   活脱脱以.色.诱人的男妖精。   撩得陆北柠血气上涌,像个傻子似的往后退了一步,“没什么好高兴的,你看错了。”   说完,陆北柠就绕开他就走。   周隐扯了下嘴角,保持着半米的距离,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偶尔身边经过一辆送外卖的摩托车,他怕陆北柠被剐蹭到,就伸手过去拉一拉她,然后两个人成了并排,距离近到外套的料子都不自觉地擦在一起,再然后……陆北柠缩在袖子里的手,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被周隐握住,再被他拉出来,不着痕迹地牢牢牵住。   陆北柠一哽。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带着薄茧似的触感,紧紧贴合陆北柠微湿的掌心。   一切发生的那么顺理成章,又不可名状。   陆北柠心跳变得快极了,跟着他的步伐忍不住有点乱,虽然尽量不四处看,她还是能感觉周遭那些路过的人投射在他们身上各色的目光。   好在没走多久,两个人就出了校门。   周隐带她去了附近不远的一个湘菜馆,陆北柠猜是他常去的餐馆,因为他一进来,老板娘就热情地招呼她,还顺便眼色暧昧地看了眼陆北柠。   饭点吃饭的人太多,最终两人去了楼上最里面的位置。   知道陆北柠不太能吃辣,周隐点了一些清淡的菜,这家店效率很高,两人稍微聊了会儿,菜就上齐了。   “之前没搬校区的时候,我和宿舍几个人经常来这吃饭,”周隐一边悉心地给她烫着餐具,一边慢条斯理地解释。   可能是有了“男友”滤镜,陆北柠今晚怎么看他怎么顺眼,那张脸更是把她帅得五迷三道。   但她不想表现得太明显,就尽量克制着微表情,双手托腮问,“你宿舍那几个人,是上次在新校区吃饭的那几个吗?”   周隐嗯了声,“不过现在我不住宿舍,和他们的来往也少了。”   其实不来往也好,陆北柠想到张昊,不自觉抿了口热茶,心想省得尴尬。   不过疑问也来了。   之前陆北柠和他再熟,也因为上下级的关系,很多事都不敢问,但现在不一样,现在她好像应该可以多问一问。   就比如,他通常都住在哪里,平时除了工作都干些什么。   小姑娘问出这些问题的时候,大眼睛水灵灵地眨着,嘴角不小心挂上了饭粒都不知道。   周隐本来是觉得她这会儿有点可爱,然而盯着了两秒,视线就不自觉地落在她粉嫩如樱花味果冻似的软唇上。   其实不止陆北柠不大适应,就连他自己,也有些恍惚,为什么就这么按捺不住打破原有的计划,几乎没有理智地选择提前在一起。   怕她哭怕她收回喜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大概也是他真的忍得够久。   面对像陆北柠这样,本来就对异性有着极大吸引力,又是喜欢的女孩子,恐怕是个正常的男人都无法克制。   想通这一点,周隐也就没再有什么顾虑,直接抬起手,行使他男朋友的权利,在陆北柠嘴边的位置,用指腹柔柔地蹭了下。   这一碰,碰得陆北柠跟触了电似的,下意识一抖。   跟着就看到周隐取下来的饭粒,用纸巾包裹住,放到一边。   “……”   陆北柠赶忙抽出张纸巾,粗暴地擦嘴。   这会儿她的脸已经够红了,周隐不想再招她,云淡风轻地勾着唇,用手套剥虾,“我平时要么住在工作室,要么住在家,有时候也会回宿舍一趟,比如今天。”   陆北柠刚想问回去干嘛,然后就看到周隐衬衫领口下,那颗若隐若现的锁骨痣。   ……还能干嘛。   当然是回去洗澡换衣服来见她。   想到这,陆北柠又开始傻笑。   转眼间,就见周隐把剥好大把虾肉放到她碗里,“吃吧。”   没想到这个面冷的大魔王居然有天会沦落到给自己剥虾,陆北柠突然食欲大增,也不管什么形象不形象,抄起筷子就开始快乐吃饭。   等彻底吃完时,已经将近七点。   十二月的天,下起了鹅毛似的雪花。   趁着周隐付账的时候,陆北柠跑到户外用相机录下下雪的视频,给简惠和简沅秋发过去,   刚好周隐出来,问她在跟谁说话。   “我阿姨还有我姐姐,”陆北柠笑吟吟的,“她们都在南方,很少看到下雪。”   “你还有姐姐?”   “对啊,我阿姨的女儿,对我也非常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台阶。   陆北柠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周隐忽地停住,冲她摊开掌心,一双深浓的眼,卷着依稀的笑意,凝睇着她,“手。”   “……”   碎碎念就这么卡在喉咙里。   顿了顿,陆北柠动了动不大舒服的围巾,另一只软乎乎的手,乖乖放在他掌心上。   这一次不再是牵着。   而是严丝合缝地十指相扣。   偷瞥了眼身边的眉目俊朗英隽的周隐,陆北柠被埋在围巾下的嘴角又疯狂上扬。   -   晚上还要去医院陪周沛,周隐不能和陆北柠呆太久,但又觉得在一起的第一天只带着她吃了顿饭有些敷衍,于是在回宿舍的路上,带她去了趟超市。   这个时间,超市人不多。   周隐推着车亦步亦趋地跟在陆北柠身后。   到底是第一次花他的钱,陆北柠有些于心不忍,在他问了几次后,也只是选了一包大白兔,和一袋奶酪棒。   周隐看出她的小心思,停下步伐,有些无奈地笑,“陆北柠,瞧不起谁呢。”   他动静不大不小,惹得路过的学生看了两人一眼。   陆北柠赶忙走到他身前解释,“不是,我今晚吃太多了,真的吃不下了,而且总吃零食也会胖的。”   周隐挑了挑眉,眼神在她身上打量。   奈何小姑娘的羽绒服把她包得跟个小粽子似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行吧。”   周隐似是而非地点头,路过她身边的时候,俯身轻飘飘来了句,“我这娇气包还挺体贴。”   温热的鼻息撩拨似的落在耳畔。   陆北柠抿了抿唇,像只小山雀快乐地跟上去。   ……   话虽这么说。   周隐却没有这么小气,即便陆北柠没什么想吃的,他也还是给她买了很多花里胡哨的零食。   只能说霸总不愧为霸总,他在货架上拿东西的时候根本不看价格。   到最后付钱的时候,眉头也不皱一下。   就这样,两人一手拎一只袋子,手牵着手从超市出来。   雪稍稍小了些,空气极为干净好闻。   陆北柠本以为今晚会喜迎第一次被男生送回宿舍的高级待遇,不想周隐忽然停下,“我约的车要到了。”   陆北柠愣了愣。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但今晚的约会已经完全超出她的预想,再加上周沛这会儿在医院没人陪,陆北柠非常善解人意地点头表示知道。   可心底又实在舍不得他,忍不住说了句,“用不用我送你到校门口。”   “太远了。”   周隐修长白净的手替她正了正围巾,“而且天气不好,怕你冻到。”   陆北柠悻悻地垂下眼,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格外动人,这让周隐又联想起下午那会儿,他亲在她眼睛上的一吻。   喉咙莫名发痒,周隐咽了咽嗓,声线磁沉蛊惑地开口,“但你可以提别的要求。”   “……”   陆北柠抬起眼,懵懂地看着他,“比如?”   “比如——”   周隐眸色惑人地盯着她,一边把她拽入怀中,随着脊背微弯,喉结剐蹭过她的耳廓,将她紧紧抱住,“这样。”   这个动作太突然了,陆北柠懵了一瞬,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下颌已经垫再周隐的肩膀处,就连双手也情不自禁地揽着他的腰身。   两人保持着情侣间几位亲密的姿势。   一呼一吸间,全是他身上专属清冽又好闻的气息。   像是让人欲罢不能的罂.粟,麻痹着她所有的神经。   这一晚上发生的所有,对于陆北柠来说,太不可思议了,以至于她在这一刻居然有些眼热。   “周隐,这是真的么……”   她听到自己讷讷的嗓音不自信地问他。   你真的选择我。   而不是我做了一场痴心妄想的梦。   回答她的是一阵低声轻笑。   还有一只宽大温厚的掌心,安抚似的拍着她的后脑勺。   周隐气音带着震颤般递进她的耳膜,“你想让我怎么证明?嗯?”   话音落下。   布料发出摩擦声,他直起身。   在陆北柠还没找到他视线焦点的瞬间,一个带着冰凉温度,却柔软狎昵的吻,精准又强势地封住了她娇嫩可欺的唇。 第32章 打算怎么回报我   那天晚上和周隐告别后。   陆北柠脸色挂着明显的酡红, 一路快步回了宿舍。   又是宿舍每晚上定时定点的吵闹时间,孟芷音在跳舞毯上练什么健身操,裘好在下铺和盛司楠打着电脑游戏, 乔翘则戴着耳机看美剧。   陆北柠把厚重的外套脱下来后, 拎起那两袋零食中的一袋, 随意拿了一些花花绿绿的零食放在孟芷音桌上。   孟芷音愣了愣, 随即反应过来什么,一边举着杠铃一边淡淡道,“恭喜啊。”   陆北柠听说她最近失恋了,也没敢说什么, 就低声说了句谢谢。   随后走到乔翘跟前, 也分给她同样多的零食。   乔翘无论何时都很和善,“哇, 这么多啊, 你要不要这么大方, 好了好了别给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陆北柠把剩下的一大部分都留给了裘好。   裘好见她回来,也不急着和盛司楠打游戏了,直接把她拽到阳台,拿出手机,“我正想找你呢陆北柠, 你火了你知不知道。”   陆北柠愣了愣, “什么火了。”   裘好本想把论坛里的照片给她看,但想了想, 还是收了回去,“哎,就是说你和周隐的事, 毕竟今天他大摇大摆的来找你,你们俩在一起论坛已经讨论好几轮儿了。”   陆北柠神色茫然。   “不过没什么事啦,大家都说你们俩挺配的,”裘好笑嘻嘻的,“就算有少数酸鸡乱说什么也不用理的。”   “……”   陆北柠眼神凝住,“有人说了什么。”   “真没说什么,”裘好揽着她的肩膀,“顶多就说了句你挺厉害的,为了追爱从跆拳道社跟到创业中心。”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陆北柠知道她肯定给那些难听的发言打了马赛克。   不过她也不怎么在意,就像周隐说的,得到的人永远遭人记恨,她已经得到了周隐,又有什么能让她不开心的。   看到她脸上不自禁的笑意,裘好眯起眼,“啧啧,这被爱情滋润的小表情,来,跟组织如实交代,你们俩今晚上都干啥了。”   陆北柠面部肌肉都有点儿僵硬了,揉着脸说,“也没干啥,就是在外面吃了顿饭,去了趟超市,然后……”   裘好挑眉。   陆北柠抿了下唇,“然后接吻了。”   说完这话,她立即捂住裘好要尖叫出声的嘴,及时把她那声“啊啊啊”扼杀在摇篮里。   松开手,裘好大喘了一大口气,“不是,这周隐看着高冷禁欲,骨子里居然这么骚啊,刚跟小姑娘处对象就亲嘴。”   “你小点儿声,还嫌我不够出名啊。”   陆北柠又气又笑,捏了下裘好腰上的软肉,“而且话到你嘴里就这么下流了!他哪里骚了。”   “这是事实好吧,”裘好据理力争,“反正我高中处对象的时候,我拉了一个月的手才kiss。”   “那是高中,高中生本来就不能早恋,”陆北柠满脸不服,咕哝着,“而且他今天也没有很过分啊,就是在我嘴上……亲了一下。”   说到这里,脸上又爬上可疑的红晕。   脑中也跟着蹦出在超市门口,两人旁若无人接吻的一瞬画面。   她也没有骗裘好,即便当时周隐把她搂紧到好像要嵌入身体,两人也只是克制地唇贴唇,互相吮吻了短暂的几秒。   甚至,陆北柠被他松开的一刻,还有些意犹未尽。   都说男生是水泥做的,可周隐的唇居然是清爽而甘甜的……   他好干净。   “哎,这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裘好半开玩笑似的话把陆北柠扯回神,“希望这个周隐不要辜负我们柠柠的一片真心吧。”   不知为何,陆北柠这一次却没有笑出来。   她转身,靠在阳台的墙壁上,望着漆黑夜空里的繁星点点,郑重而虔诚地喃喃,“最好是这样。”   因为她真的喜欢周隐。   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想要跟他一辈子在一起。   -   这天晚上,陆北柠没有意外,亢奋地失眠了,即便睡着,梦里也都是某人的身影。   第二天清早,她被宿舍里的其他人吵醒,没什么心思往下睡,干脆下床去拿手机。   大概是时间太早,周隐并没有给她发信息。   陆北柠稍稍失望了下,但想到他妹妹周沛的情况,很快就原谅了他,第一时间给他发了微信,问他现在在哪儿,妹妹什么情况。   等她和裘好吃完早餐重新爬到床上打算睡回笼觉,才收到他的回复:【我还在医院,沛沛状态还可以】   手机震了震。   看到是他的消息,陆北柠立刻打起精神。   正想着该说什么呢,周隐又问:【你呢,昨晚睡得怎么样?】   陆北柠终于露出笑容,感觉他每发一条,自己就像收到一颗糖那样欣喜。   柠柠哒:【我很好啊】   顿了顿,她起了一点歪心思,故意撩拨道:【就是睡着以后,脑子里一直在想某个人】   信息发送过去,“某个人”删删打打了几秒:【嗯,某个人也想了娇气包一晚上】   脑中读出这句话。   陆北柠瞬间涌上一阵蜜糖滋味,蒙上被子高兴得一阵翻滚蹬小腿。   也亏乔翘这会儿去图书馆学习不在宿舍,不然她肯定会被警告。   睡意是彻底没了,陆北柠一边下床收拾,一边给周隐发消息,【你今天都要忙什么?会回学校吗?】   刚发完,她就看到桌上的日历被她画了一个圈,提醒她,今天是周隐的生日。   昨天折腾了一整天,她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   也是巧,陆北柠刚要补发一句生日快乐,周隐就回她:【下午就回。】   陆北柠有点意外,【不多陪沛沛一天吗?】   ZY.:【她没事,今晚就回家了】   平平淡淡的语气,陆北柠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继续话题,不想周隐却没像往常一样说消失就消失,反倒又问了她一句:【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陆北柠:……?   她没懂:【什么叫要不要跟你们一起】   这次,周隐回复她的是一条语音,陆北柠有些茫然地点开,听到的却是一个稚嫩又青涩的女声:【姐姐,我哥今晚过生日,你不过来他会不开心的!】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声音脆甜脆甜的,灌入耳膜里,像是完完全全的另一种惊喜。   陆北柠莫名听红了脸。   刻板又羞赧地回了句:【好,我去,妹妹注意身体】   没一会儿,应该是手机重新落到周隐手上,他正儿八经地又说了句:【晚上有别的事可以告诉我】   陆北柠画眼线的手一顿,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敲字:【你这是不想我去么】   周隐回得爽利:【那倒不是】   顿了顿,他又说:【毕竟晚上我要是喝了酒,可不会送你回去】   他这话说得不大走心。   却也还是让初出茅庐不懂情.事的陆北柠抖了下手,一条好好的眼线就这么被她画得七扭八歪。   拿起小镜子懊恼地一照,竟发现耳根那块皮肤也被他逗红了一片。   -   吃过午饭后,陆北柠被宋海峰叫去工作室“上班”,说是另外一个项目需要做一些展示图,翟伟明那边腾不出空,要陆北柠帮忙。   大概是昨天那事儿吓到了他,今天的他对陆北柠尤为客气,倒是陆北柠,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让人根本不好开口问昨天键盘的那事儿。   至于其他人,也是各忙各的,工作室里只有一片敲击键盘的声音。   等到快三点,赵蕊拎着一堆甜点零食水果回来,才让办公室多了一丝热闹。   她是引灵唯二的女生,自然被叫去帮忙洗水果。   只是免不了被赵蕊询问昨天的事情,宋海峰也是大嘴巴,就连陆北柠哭也不忘说出来。   陆北柠面色难掩尴尬,含糊其辞,“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个乌龙,当时确实是有点儿生气,不过我不怪海峰哥,毕竟不是他的错。”   言外之意,就是都怪周隐。   顿了顿,她又打补丁撒谎,“而且那个键盘也没有想象中的贵,所以……真的没什么啦。”   赵蕊不知道俩人在一起,下意识地帮周隐解围,“咱们老板这人呢,就是太忙,他以前也没少坑我,一时出了差错也正常,你别放心上,回头他一定会跟你道歉的。”   陆北柠心说他早就道歉了。   还道得挺有诚意。   垂眼认真洗着葡萄粒,小姑娘抿着唇说了句,“没放心上。”   洗完水果,摆好盘,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办公室。   都说人不扛念叨,陆北柠跟着赵蕊刚进玻璃屋,就看到站在办公桌前脱外套的周隐。   今天的他身上穿得依旧是昨晚上见她的那套,军绿色的工装外套,里面是件干净的白衬衫,趁着他单薄清隽,看样子是在医院陪护了一晚上。   难得看到穿着蓝毛衣白裙子打扮得格外甜美淑女的陆北柠进来,周隐眉头若有似无地一挑。   陆北柠猝不及防地哽住,有些傻眼地站在门口。   跟着有些局促地别开视线,装作平常一样把水果摆在茶几上。   赵蕊跟周隐说话,问他怎么回来得这么突然。   周隐把衣服挂在一旁,嗓音淡然地说了句有点儿事要处理。   酥麻磁性的嗓音融在空气里,和以往每一次听都有些微妙的不同。   细细想来,或许是因为两人的关系今时不同往日。   又偏偏在外人的眼皮下,心思藏着掖着,平添了一股不可言喻的暧昧。   总之,陆北柠这一刻心跳很快。   把水果放下的一瞬间,她下意识抬起眼瞥了眼那边正给电脑开机的周隐,对方像是瞬间就捕捉到她的目光似的,微微抬眸,视线幽深地望来。   唇线也是若有似无地勾着,定定看着她时每个细微的表情都像在无声的撩拨。   再这么下去,陆北柠怀疑自己会露馅儿,也没什么理由留下来,就干脆燥热着一张脸,转身出了玻璃屋,回到自己的工位坐下。   然而心思却难以归位,她总是在作图的间隙,想起玻璃屋里头那位。   偏偏周隐跟她打哑谜似的,不给她发微信,也不出来,只能隐隐约约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在里面时而坐时而站,直到忙前忙后的赵蕊又领了个人进来。   是叶新云。   这位白富美穿了一套绛紫色的呢绒大衣,头上戴着同色系的贝雷帽,看起来更像一个优雅的大小姐了。   陆北柠这会儿正在帮尚阳调整页面,听到说话声下意识抬起头,一眼就和叶新云对上视线。   要怎么形容那一眼的感觉呢?   像在审视,好奇,却依旧很平和,甚至友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叶新云冲她若有似无地笑了笑。   ……好奇怪。   见陆北柠又开始走神,尚阳在她旁边“欸”了声,“你今天怎么回事,看起来心不在焉的。”   陆北柠尴尬地啊了声,“没有,我就是……”她略显刻意地朝玻璃屋里望了望,“就是好奇这项目改来改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正式开工。”   “开工?”   尚阳呵呵一笑,“谁跟你说还开工,这项目大魔王不打算做了,你不知道啊。”   陆北柠堪堪震住,“不做了?真的假的?”   到底是花费了很多心血在里头,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尚阳手上敲代码的动作不停,不紧不慢地告诉她,说是因为某些不可抗拒的因素,引灵主动解约。   而这位叶新云,今天就是来解约的。   这个答案听得陆北柠脑子一木,突然想起好久之前,还没拿下这个项目时,周隐踟蹰满志,还有他说想要一个“很贵重”东西时,眼底灿灿的星辉。   所以意思是,现在都没了么。   工作室所有人努力了将近一个月的成果,就这么泡汤了?   到底为什么啊。   陆北柠百思不得其解,但她再不解也没用,叶新云没多久就谈完出来了,周隐出来送她,两人保持着适中的社交距离,声音不大地寒暄了几句。   随后在叶新云被赵蕊送走的瞬间,她再度回头,笑容和善地看了陆北柠一眼。   陆北柠神色茫然地回到工位上,手机就在这时震了震。   ZY.:【进来。】   陆北柠这会儿也疑惑上头,想也不想就推门进去。   此时此刻,周隐正靠坐在办公桌上,漫不经心地剥着橘子,洁白的袖口被他挽了上去,修长的两条腿斜斜撑地,将他的身材比例凸显到极致,潇洒又桀骜。   见到她进来,眼底荡漾出浮浅不可捉摸的笑意,线条明晰的下巴朝旁边的位置撇了撇,示意她过来。   陆北柠乖乖过去,表情懵懂怨怼中,又藏着一丝不可多得的可爱。   被这份可爱掠走心神,周隐缓慢悠长地舒了口气,不走自主地牵着她的手,把人揽到怀里。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橘子香气,还有他身上专属的荷尔蒙味道。   陆北柠情不自禁地拽住他腰间松垮的衬衫,她不知道这个姿势已然过分狎昵,惹得周某人神思惬意,勾着淡笑,亲手喂了两瓣甜橘,送进她柔软温湿的口中。   左腮鼓起一个小小的山包,陆北柠含糊不清地问,“项目真黄了?”   周隐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挑眉,“听谁说的,尚阳?”   陆北柠把橘子瓣吞下去,“为什么啊。”   “……”   “我们努力了那么久,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她模样越认真,周隐唇边噙着的笑意就越玩味,不仅不正面回答,还四两拨千斤,“我为什么放弃,你心里不清楚?”   陆北柠一哽,“跟我有什么——”   后面的“关系”还没说出来,她就忽然想到了什么。   然而周隐脑子的转速远比她快得多,三言两语,就把信里的内容云淡风轻地背出来,“好吧,我承认我自卑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这么匆忙地和你告白,因为我看到你和那个客户站在一起,真的好般配,哪怕夸情敌不好,但我也还是想真诚地说,她真的好漂亮好优雅,看起来又……”   听到他像是背课文似的,把自己的告白信背出来,陆北柠脑子嗡一声,想也不想就去捂他的嘴,“不要说了!不许说!不许!!”   周隐顺势攥住她的手,清俊的漂亮脸蛋,邪里邪气地冲她笑,“这下明白为什么了吗?”   陆北柠小短脸红得像是番茄,不得不信地点了点头。   到现在,她是真的承认玩不过周隐了。   从她眼中读出她的告饶,周隐心满意足地笑,揽着她腰的手往怀里再度一收,陆北柠上半身微微一晃,下意识揽上他的肩膀。   两人脸对着脸,距离不过巴掌大。   心跳声也在这一刻像是加了扩音器似的。   陆北柠听到自己被紧张刺激浸染出来的,略带轻颤的嗓音,向他求证,“真的是因为我吗?”   周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说出蛊惑又坚定的两个字,“真的。”   陆北柠心口一紧,整个跳动的心脏像是灌满蜜糖一般沉甸甸,眼神虔诚炙热地看着周隐。   衬衫领口的蝴蝶结丝带在这一秒被周隐恶劣地拽散,露出一截雪白诱人的锁骨。   陆北柠肩膀下意识一缩。   尖锐的喉结微动,周隐贴在她耳边,引诱的嗓音带着隐约震颤,如厮如磨,“这么大牺牲都做了。”   “……”   “娇气包打算怎么回报我?” 第33章 让男朋友亲一亲   为了见他, 陆北柠出来的时候下了不少功夫,比如用了新款洗发水,擦了身体乳, 还在脖颈处喷了号称直男斩的香水。   简直处处花心思。   可真等她想象的画面成真, 周隐好似要亲过来的时候, 她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紧张, 像一朵稚嫩青涩的小雏菊,羞赧又期待地闭上眼。   结果让她失望了,脑子里十.八.禁的画面根本就没发生,周隐压根儿就没亲过来, 而是近距离地盯着她, 好整以暇又不怀好意地笑。   陆北柠睁开眼,就看到他那张唇红齿白的俊脸上, 浮起的忍俊不禁又绵柔的笑痕。   “……”   陆北柠脸皮太薄, 一下就恼了。   在小姑娘挣脱开的前一秒, 周隐揽着她细薄的腰身把人拽回来,嗓音低黯地笑,“这就生气了?”   陆北柠闭着嘴不说话,也不看他。   周隐觉得她难得傲娇的小表情格外有趣,到底没忍住,在她侧脸柔滑的肌肤上浅浅亲了一下。   明明轻到只是肌肤相碰, 却让陆北柠有种触电般火烧火燎的错觉。   “外面人多, 看见不好。”   耳边响起周隐淡定自若的嗓音,是一丁点儿都没有捉弄人的负罪感。   然而他说的没错, 即便玻璃屋的隔断是磨砂的,也还是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身影。   陆北柠一腔怨怼无处发作,燥红着脸, 正想抬手把被他拆散的蝴蝶结重新系好,却被周隐看似慢悠悠的动作抢先了一步。   修长白净的手慢条斯理地把两条丝带系在一起,清瘦的腕骨随之转动,帮她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陆北柠突然想到周沛,心想他是不是从小到大经常这样照顾妹妹,才有这么娴熟的手法。   都说真正喜欢上一个男生,就会心疼他,这么看来,陆北柠觉得这个说法一点儿不假。   “所以打扮得这么漂亮,晚上是去见谁?嗯?”   周隐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双手抱拢,歪着身子慵懒地看着她,语气是明晃晃的揶揄和逗弄,还掺杂着一点若有似无的嗔怪。   陆北柠差点脱口而出“当然是为了见你”,但转念一想,她好像到现在都没有回答晚上要不要跟周隐回家。   倒不是她不想回答,而是周隐的那句话太让人遐想,她怕自己回得太痛快,给他自己好像很迫切的错觉。   这会儿,周隐就站在她面前,问题自然避无可避。   陆北柠心里一咬牙一跺脚,心想大不了就自己打车回学校,可话还没说出来,就被突然进来的宋海峰给打断。   这家伙向来横冲直撞的,吓得陆北柠当即背着手往后退了半步,“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与周隐拉开距离。   周隐压着唇边淡笑斜撇了她一眼,随即看向宋海峰,“怎么了?”   宋海峰完全没察觉到俩人之间的旖旎气氛,有些讶然地问,“刚旅社项目负责人又给我发了一大堆需求,干啥啊这是,咱们项目不是解约了吗?”   旅社项目就是那位白富美的项目。   陆北柠听到这话也略微惊讶地抬起眼,见周隐云淡风轻地嗯了声,“没解。”   宋海峰:“……”   陆北柠:“……”   那他妈跟我扯这么多?   -   克制着脸上的黑线,陆北柠回到工位上就用各种愤懑表情包轰炸周隐,而此刻,周隐正在玻璃屋里和宋海峰说着项目有关的事情。   等了好久,宋海峰从玻璃屋里出来,只有她一个人独白的聊天界面这才有了回应。   ZY.:【今天叶新云过来确实是为了解约】   ZY.:【但她临时变了卦】   言外之意就是他没骗人。   陆北柠当然不信,忍着心里不满的小火苗挖苦他,【所以你现在是事业爱情双丰收,好棒棒哦】   没想到周隐思路清奇地回她:【难道你也想我们的努力付诸东流?】   “……”   陆北柠哽住。   这话确实,她一开始进去找他的目的,也是想问他为什么要解约,能不能挽回。   顿了顿,她有点憋屈地说:【那倒不是】   似乎明白她为什么有小情绪,周隐很快回:【但我之前决定放弃,也确实是因为你】   陆北柠咬着食指盯着手机,像是被他确定的答案安抚道,心底溢出潺潺暖流。   ZY.:【怕叶新云在我身上浪费没必要的情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怕你误会,毕竟项目时间不短,难免有很多接触的机会】   陆北柠抿了抿唇,问:【那现在就不怕我误会么】   ZY.:【叶新云已经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ZY.:【而且我告诉她,我很喜欢我女朋友】   陆北柠盯着“我很喜欢”那几个字,所有憋屈的心思瞬间都化成棉花糖一般甜软。   ……   项目没有解约,工作室的成员都不自觉地开心起来。   四点多的时候,周隐叫大家进去开了个会,陆北柠则在外面和赵蕊负责把切好的蛋糕奶茶零食水果逐个放到大家的桌上。   那群程序员出来,看到桌上成堆的东西,顿时在群里高兴地嚷嚷着,谢谢大老板,大老板生快。   几天不见的林宝念也在这时出现,替周隐给大家发了个大红包,顺便祝周隐生日快乐。   周隐从来都不是小气的人,发了个更大的红包。   群里热闹得简直像在过年。   只是陆北柠手气格外不好,每次红包都抢到最少的,她啃着个大香蕉,正想跟周隐抱怨,不料对方抢先一步敲她:【小老板娘手气这么烂的?】   ……小老板娘又是什么鬼?   这男人的癖好就是给人取外号吗???   不过心里虽然吐槽,但陆北柠的小短脸却“想一套做一套”地浮现出羞赧的傻笑。   柠柠哒:【大概是被我男朋友影响,最近手气格外的差吧】   没想到说完这话没多久,周隐就发了个红包给她。   陆北柠一时好奇点开,是正正好好的1000软妹币。   那个年头,在北浔这样的二线城市,一千块钱并不是小数目。   已经知道柴米油盐贵的陆北柠:【????】   几秒后,她收到了一条周隐发来的语音。   陆北柠看了眼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她,这才把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   听筒里传来男人气息卷着缱绻笑意的低磁嗓音,就像附在她耳边对她诉说——   “柠柠,晚上陪我过生日。”   -   因为周隐的生日,今晚引灵的苦逼程序员们被“赦免”无需加班。   以至于下班时间一到,不大的办公室内就迅速人走楼空到只剩下赵蕊,陆北柠和周隐三人。   赵蕊不知道情况,和周隐一起锁好门窗后,挽着陆北柠的手上了电梯,周隐垂着眸,一边回客户信息,一边在后头懒散地跟着。   等到了外面,赵蕊和两人分别,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陆北柠这才乖乖去找周隐。   见她过来,周隐收起手机,旁若无人地牵住她插进自己口袋里的手,挑着眉揶揄她,“胆子是真小。”   陆北柠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抿了抿唇解释,“我这不是怕你被员工说闲话么,毕竟你也不让办公室恋情。”   “他们是不行。”   周隐唇边勾着戏谑的笑,拖腔拿调地说,“但我可以。”   陆北柠噗嗤一笑。   周隐极其自然地接过她身上沉沉的双肩包,“走吧,陪我去拿蛋糕。”   虽然是周隐的生日,但蛋糕是给周沛订的。   因为生病,她能吃的东西比较少,为了满足她,周隐会在节假日等特殊的日子多买一些她爱吃的。   从蛋糕店出来,周隐拦了一辆出租车,带陆北柠回家。   陆北柠这才发觉,周隐的住址和褚思昂的高度重合,两人住的小区就隔了半条街。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和他相遇在“好运来”仓买。   “这边离沛沛学校不远,房租也不算贵,同样的价钱,可以租到大一些的房子,”上楼的时候,周隐随意说起,“唯一的缺点是房子比较老旧,但我租的那家,装修还不错。”   提到沛沛,陆北柠忽然紧张起来,摇了摇他的手问,“我什么都没给她买,会不会不大好。”   这话把周隐给听笑了,“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陆北柠同学。”   陆北柠啊了声。   昏暗老旧的楼道里,周隐稍稍俯身,气息和身影一同欺压过来,直勾勾盯着她,“今天我是寿星,你要讨好的可是我。”   “……”   陆北柠闭上嘴,“抱歉,我忘了。”   周隐直起身,意味不明地哼笑。   两人又上了两层楼,还没敲门,周沛就推开门迎接他们,小姑娘看起来有点虚弱,但精气神儿不错,见到陆北柠就喊姐姐,明显非常期待她过来。   陆北柠也喜欢周沛,但也因此懊悔为什么不中途买点什么带给她。   不过最出乎她预料的,是家里还有一个负责照顾周沛和瘫痪老人的阿姨,阿姨人长得非常和善,见到陆北柠就夸她漂亮可爱。   趁着阿姨去看菜的功夫,周隐凑到她耳边轻声,“阿姨的女儿,你也认识。”   陆北柠微微一怔,一脸真的假的。   周隐挑眉,“人家帮了你两次,结果你连人家是谁都不记得。”   他这么一说,陆北柠就有点印象了,“你说的不会是,好运来的老板娘吧。”   周隐不置可否。   但眼底调侃的笑意,早已告知了她答案。   陆北柠稍稍有些意外,吃饭的时候,阿姨主动说起了两家的关系。   “阿隐在这边住了好多年了,我们是邻居,那时候他招保姆,我就过来应聘,反正离家也近,后来时间长了就快成了一家人了,有时候我有事没法过来给沛沛他们做饭,我女儿就过来帮一帮,我女儿的小仓买要是有点什么事,阿隐也会出面。”   说话间,陆北柠下意识看了眼周隐。   周隐垂着眸给她盛了碗菠菜丸子汤,放到她面前,慢条斯理地说,“有机会见到萍姐,我可要好好谢谢她……”   听到这话,陆北柠不由自主地弯起唇。   周隐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你也一起。”   陆北柠红着两只小耳朵埋头扒饭,“哦。”   ……   按照周隐立下的规矩,周沛必须在饭后才能吃甜品零食,于是就变成了生日许愿的环节在饭后才开始。   为了烘托氛围,陆北柠主动请缨关灯,还帮周隐戴上了他十分嫌弃的“皇冠”,周沛则在一旁拍手唱生日歌。   这异常温馨的一幕,都被陆北柠用手机记录下来,甚至还偷拍了一张周隐无奈闭眼许愿的照片。   吹完蜡烛,分完蛋糕时,已经将近九点。   阿姨也回了自己家,沛沛则被赶回卧室休息睡觉。   陆北柠被周隐安置到他的卧室。   不得不说,周隐的卧室跟他的人一样干净整洁,虽然空间不大,东西也不少,但每样东西看起来都异常的清爽规矩。   整间小小的屋子里,到处都是属于他的气味。   如同刻入陆北柠的DNA,只要一呼吸就能辨别出来。   而且看周隐的态度,她今晚应该也不会回去了。   这么想着,陆北柠羞怯地在他床上坐了会儿,又觉得有些难为情,赶忙跑到床旁边的小沙发上面窝着。   周隐却迟迟没进来,她一时好奇,忍不住去看了看,发现最里面那间卧室的门虚掩着,周隐低声跟里面的老人说着什么话,身影也是影影绰绰的,看起来在忙碌。   不多时。   周隐回到卧室。   陆北柠立马装作什么都没偷看的样子,小脸板正地窝在他的小沙发上刷手机。   这会儿的周隐已经换上一身米色针织衫,白色居家裤,看起来格外舒适,有种柔和的俊美。   陆北柠偷偷瞥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装模作样地看手机,不想周隐穿过窄小的空隙,曲着颀长的身姿,就这么坐在她旁边,不容置喙地把她手里的手机抽走。   陆北柠:“……”   抬起头,看到周隐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狭长的眼尾泛着红,也不知道是被屋里的热气熏染,还是因为喝了点酒,醉意上头,反正就是毫不遮掩眼底的欲望,肆无忌惮地与她对视。   有一瞬间,陆北柠好像又回到两人初识的那一晚,他把她带到“胡来”酒吧街道对面,夜色下他俊美得仿佛从书里走出来专门勾小姑娘魂的男妖精。   就像现在一样。   陆北柠小心脏再度不争气地狂跳起来,傻傻地问他,“我脸上有东西么……”   话音刚落。   耳垂就被对方伸过来的手擦碰了一下。   周隐身形慵懒地靠坐在沙发上,勾唇一笑,那只轻撩起陆北柠耳后的长发的手,覆在她温热柔滑的脖颈上,很轻地揉了揉。   含沙般微哑的声线蛊惑而来,“过来。”   “……”   “让男朋友亲一亲。” 第34章 他想和她走一辈子   要怎样形容人生中这第二个无比甜蜜的吻呢?   陆北柠在被周隐吻到的第一秒, 脑中就蹦出这样一个不着调的问题,以至于她的眼睛在那一瞬间都忘记闭上,小小的一张脸上瞪着圆溜溜的瞳仁, 傻傻地看着眼前的心上人, 猝不及防又盈盈剔透。   周隐在她绵软的唇上吮咬了一口, 又短暂分开, 眼皮半睁不睁地醉着人,复又单手笼罩她的后脑勺,不由分说地往身前一带。   陆北柠顺着他的力道,抱住他精瘦的腰, 窄小的上半身顿时被他严丝合缝地搂着。   这一次, 是真真正正,属于情人间忘情又炙灼的进攻。   从唇角到唇珠再到唇峰, 互相厮.磨着舔嘬着, 声息旖.旎狎昵, 在这个寂静的夜晚里,恣意又放浪。   到后来,唇齿被撬开,吻变得青涩而冲动,呼吸也跟着急.促而紊乱。   本以为到这里就会结束,不想一向矜持的周隐意犹未尽般, 再度拆散她领口的那朵蝴蝶结, 从她的耳垂一路吻到麻软不可控的脖颈。   视线朦胧中,是如海浪般起伏的喉结线。   直到一枚粉色的小草莓在白嫩如玉的肌肤里浮现出来。   像是故意造作出来的残破之美。   不知过了多久, 这个稍显漫长的吻终于结束。   陆北柠像一尾靠岸的鱼,紧搂着周隐的腰身,伏在他温暖的怀里, 哑声听他快而有力的心跳,“你今晚,还送我回去么……”   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蹭了蹭,周隐低声笑说,“你还真想回去啊。”   陆北柠揪着他的衣服料子,沉溺在这股眷恋里,小劲儿地咬着唇,“也……不是很想。”   周隐带着震颤的笑声顿时从头顶上传来,肩膀也一抖一抖的。   陆北柠羞恼地直起身,使劲儿推他,没想到这家伙看着瘦,身上都是柔韧的肌肉,格外有力量,她根本挣脱不开。   于是又被周隐重新抱在怀里。   周隐摸了摸她身上重工制作的毛衣,关切却又轻佻的问,“不热?”   北方不像南方,入了冬暖气烧得极好,室内温度都有二十五六度,她又穿得这么厚,不热是不可能的。   陆北柠想说很热,但又怕这家伙借机招惹,于是咬着牙说了句不热。   但显然,周隐是不信的。   稍稍和她腻歪了会儿,他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崭新的居家服,闲闲散散地扔到陆北柠面前,“你不热我抱着热,去换了。”   陆北柠:“……”   无话可说地抱着那套周隐号码的居家服去了洗手间。   怎么说都是第一次去男生家里还换衣服,陆北柠有些紧张,第一次穿的时候裤子都穿反了,跟着又发现脖子被周隐亲的那块儿红得特别明显。   像是被这家伙种了什么专属记号似的,招摇得惹眼。   陆北柠有点懊恼,但左右看了看,联想到两人刚刚抱在一起接吻的画面,又有种羞耻的甜蜜。   出来后,她本打算找周隐问责,可这家伙竟不知何时打开电脑,正松松垮垮地坐在椅子上专注地敲代码,神色完全没了刚刚两人亲热时的那股潋滟缱绻。   还真是拔吊无情啊周老板……   陆北柠耷拉着嘴角在他身后站了几秒,自讨无趣地回到小沙发上叠毛衣。   等她把小裙子也叠起来的时候,周隐终于扭过椅子叫她,“过来看看这个图比例是不是不对。”   “……”   即便心里百般不爽,陆北柠也还是乖乖走到电脑前,正要低头看,不料腰身忽地被揽住,一个重心不稳,她低呼了声,下一秒就跌坐在周隐怀里。   耳边袭来一阵温热的气息,周隐用鼠标指了指屏幕上的模拟器,“这里。”   陆北柠哽了下,老老实实地盯着屏幕,“比例是有点不对劲,图被拉伸了。”   周隐轻笑了声,“那我们就把它拉回来。”   说话间,周隐一手揽着陆北柠的腰,一手飞快地在她送给他的键盘上快速敲出字符,完全没有放她下去的架势。   于是,陆北柠就这么侧坐在他腿上,揽着他肩膀,眼睁睁看着他速度飞快的敲了两个小页面的代码。   和那些动不动就写出bug,动不动就喊炸了炸了的程序员不同,他的代码简洁又清晰,写完一遍就能完美运行。   陆北柠虽然看不懂,但大为钦佩,因为这是前端的代码,并不是他擅长的部分,他却还能做得这么好。   更别说工作时的周隐格外冷静睿智,那种带着少年感,桀骜又沉着的性感,很难不让人悸动。   所以,根本不是需要她帮忙看什么图。   他只是又在找机会勾引她罢了……   这么想着,陆北柠一时恶从单边生,凑到他耳边,像小猫似的,舔咬了下他的耳垂,然后就察觉到抱着她的手臂突兀地一僵。   白净修长的手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周隐歪着身子,要笑不笑地睨她,眸光比之前两人亲昵的那会儿还要更灼热几分。   意识到“危险”,陆北柠赶忙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那个,我困了……”   被她咬过的耳根鲜艳欲滴,周隐喉结微动,看了眼桌上的钟表。   已经将近十点。   娇气包困了也正常。   陆北柠见他不动声色,莫名有些窘迫,问了句,“我今晚睡哪里。”   “你睡床上。”   周隐关上电脑。   陆北柠哦了声,“那我要不要帮你把客厅的沙发铺一下,这样你睡着也比较舒服——”   “谁说我要睡沙发?”   屏幕黑掉的一瞬间,周隐偏过头,挑着眉眼戏谑地看着她。   陆北柠瞬间哽住。   本以为这家伙又是故意逗弄她,却不想周隐这次是来真的,只不过陆北柠猜错了他的心思。   因为是老房子,客厅挨着略显老旧的阳台,那边窗子封得松,即便装修得不错,夜里也总会有风漏进来,再加上客厅那边离老人的卧室比较远,有时候半夜老人渴了,或者想要翻身,就会叫人,如果睡在那边,会听不到。   一般周隐忙的时候,都是沛沛晚上起来照顾。   但他只要回来,就会让沛沛安心睡觉。   陆北柠听他解释完,心情像是压了一块厚重的海绵般堵着。   周隐怕她不习惯,多拿了一床干净的被子出来,帮她铺好,“困了就先睡。”   他语意低柔,陆北柠心里潮涩潮涩的,顿了两秒,走上前,从背后抱住周隐,“这些年辛苦你了。”   似乎没想到平日里不着四六的小姑娘会突然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周隐身形一颤,长长的眼睫低垂下来,在眼底投下一片薄薄的阴翳。   陆北柠第一次对一个异性说这样的话,嗓音有些克制不住地轻颤,搂着周隐腰间的双臂,也无意识紧了几分,像是抱着什么珍惜的宝贝。   周隐听到她动情的嗓音至诚至信地说,“以后我都陪着你,陪你照顾妹妹,还有奶奶。”   他的人生从来不乏爱慕者。   却没有一个能像陆北柠一样走近他的心。   从前周隐不懂。   直到这一刻,被她这样抱着,听她说出这样的话,好像一切都在无形中有了合理的解释。   有些人的喜欢看似热烈而直白,可出发的意义却只是想满足欲望,单纯拥有。   可有些人的喜欢,含蓄胆怯又内敛,饱含着所有稚嫩柔软的真心,她并不奢求拥有你,却   愿意在你荆棘丛生的路上,给你所有的温暖和陪伴。   想到这些,周隐胸膛绵柔地起伏了下。   温热的掌心握住陆北柠瘦小的腕骨,他转过身,将陆北柠牢牢地抱在怀里,低声在她耳边缱绻呢喃,“我也会好好守护我的柠柠。”   -   那个晚上,无疑是陆北柠这十八年来,度过的最美好的夜晚。   虽然俩人睡在一起这事儿听起来挺少儿不宜的,但实际情况是,周隐为了照顾奶奶,把陆北柠安置在里面,两个人一人一条被子,手拉着手睡。   不过这也只是刚关灯没多久后的状况。   没一会儿,陆北柠就按捺不住自己躁动的心,想着反正抱也抱了,亲也亲了,还互相许诺过,那么晚上抱在一起睡也应该没什么。   于是就有了大半夜她窸窸窣窣地从自己的被子里爬出来,企图钻到周隐怀里。   周隐确实也没睡着。   在黑夜里勾着唇角无奈地笑,一边又把手臂摊开,让陆北柠心满意足地枕上去。   大概是亲密的次数多了,陆北柠脸皮厚了许多,顺势搂住他的腰,在他脖颈间贪婪地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气味,一边还忍不住嘀嘀咕咕地说他好香。   到底是年龄小,不懂这对一个成年男性来说是多么大的诱惑。   换来的结果就是,两个人裹在被子里又难舍难分地吻了一次。   相比起之前的两次,俩人的吻技都有明显的提升。   这次不止脖颈,就连锁骨,肩膀都留了周某人的印记,陆北柠也不甘落下风,有样学样地在周隐的锁骨上也中了个小草莓,就在他浅朱色的痣旁边。   最后还是周隐捏着她的脖颈警告她,再不消停就下楼去买小雨伞。   陆北柠再傻也知道那玩意是干啥的,当即偃旗息鼓消了声,乖乖在他怀里做个一动不动的洋娃娃。   可能是这一天折腾得太累,没心没肺的她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倒是禁.欲了二十多年的周隐,被怀里人勾出罕见的邪火,按捺了好一会儿,不得已起身去洗了个冷水澡。   也是巧,刚洗好出来,奶奶那边就咿咿呀呀地叫他。   周隐过去给她喂了口水,又帮她翻了翻身,两番折腾下来,睡意是彻底没了,就干脆拿了包烟,靠在阳台上抽。   不多时,周沛从卧室出来,看到黑暗中一点猩红隐约的光亮,裹着毯子走过去,叫了一声哥。   颀长松散的身影微顿,转过身看着走过来的周沛,“吵醒你了?”   说话间,他把烟掐掉。   周沛靠在他旁边,看着窗外雪后反着光亮的夜色,摇了摇头,“压根儿就没睡着。”   “是不舒服么。”   周隐偏头关切地看着她。   “没有,我很好。”   周沛笑了笑,“是今天晚上太高兴了。”   到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周隐轻笑了声,摸了摸她的头,“因为你的小陆姐姐来了么。”   自从那次见过陆北柠后,周沛背地里就没少跟周隐提起她,每次都是用小陆姐姐来称呼。   周沛答非所问,“你不觉得小陆姐姐来了以后,家里的气氛变得特别好吗……虽然奶奶起不来,也没看到。”   顿了顿,小丫头泫然地笑,“不瞒你说,哥,这还是第一次,我觉得家里有家的样子。”   她难得说出这样话。   周隐顿了下,感同身受地弯起嘴角。   “当然最主要的是,哥你变得不一样了,”周沛用手指戳了戳周隐,“你没发觉吗?”   周隐哼笑了声,“哪里不一样。”   本以为小丫头会说一些恋爱方面的话来挖苦他,不想周沛开口时像个小大人一样,“你现在看起来,像在认认真真地生活,而不是活着。”   浮在嘴边的笑意缓缓抚平。   周隐目视着窗户外的远方,神色温淡,不知所想。   周沛裹了裹小被子,又说,“而且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追求过你的人里,我只喜欢小陆姐姐吗,不止是因为她是对你最纯粹的那个,是因为我能看出来,你很喜欢她,是这种喜欢,让你从活着变成了生活。”   顿了顿,周沛歉然一笑,“我跟奶奶拖累你太久了。”   “……”   “我希望你快乐。”   心口像是被细细密密的针蜇了一遍,似疼非疼,周隐抬起手,爱怜地揉了揉周沛的头,“没有拖累。”   静默几秒,他嗓音沉缓地安慰她,“你们都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周沛笑起来,“还有小陆姐姐。”   周隐嗯了声,笑意温润地说, “她也是我人生中最珍贵的礼物。”   和宝贝。   如果可以,他想和她走一辈子。   而不是单纯的试试。 第35章 想都别想   随着周隐二十二岁生日结束, 陆北柠的工作和生活好似迈入了新篇章。   辗转十二月下旬,期末临近。   导员在班级群里发布了期末考试的时间,各科老师也开始给大家准备复习材料划重点, 陆北柠不敢第一学期就挂科, 所以这段时间完全不敢翘课, 去工作室的时间也相对少了许多。   好在旅游项目后续的工作都交给了翟伟明, 设计风格定下来,他照做就好,陆北柠只需要负责一些美术上的把关和设计,也算是扬眉吐气, 把之前两人无形的“上下级”关系给扭转过来。   可就算这样, 只要一有空,她还是会跑去工作室。   原因当然是周隐这段时间几乎都在那儿。   陆北柠也是后来才听他说叶新云为什么没有和引灵中断合同, 一方面是引灵做的确实不错, 这其中包括周隐为首的稳定开发技术和速度, 也包括陆北柠独一无二的设计。   另一方面就是周隐答应她提出的,把原本一百万的项目,降到七十万,并缩短工期打折来做。   反正是赚钱,要是接别的项目,同样的时间还不一定能赚到七十万的一半。   陆北柠听到后都傻了。   原本她以为这是叶新云对周隐念念不忘选择的折中办法, 但其实是女企业家超强头脑经商。   就这么活脱脱的省了三十万。   她不做白富美谁做?   但陆北柠还是没懂为什么那天叶新云冲她笑了两次。   这个答案, 还是在某天晚上,她难得倒出时间跑来陪周隐在办公室加夜班的时候, 用一个吻换来的。   那会儿办公室里乌漆嘛黑的,只有玻璃屋亮着荧荧的光。   碍于这段时间两个人都忙,且即便在办公室碰面, 陆北柠也要装作一副不熟的样子拉开距离,周隐这次吻得比前几次都要凶。   这还是陆北柠第一次见到这种状态下的他,明明改后台bug的时候,还是一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面孔,等终于得空抱上她的时候,就变得格外欲气撩拨,封着她的唇也像惩罚似的发了狠,吮得陆北柠舌根发麻。   亲完以后。   陆北柠依依不舍地搂着他的肩膀报复性地咬他耳朵,没从他腿上下去。   周隐也没让她下去。   好像专门有抱着她工作的癖好,哪怕听她说着无关的话题,手里产出的代码也丝毫不被影响。   敲完最后一行,他慢条斯理地说,“她那天是想来看你。”   “……”   陆北柠微微诧异,“看我做什么?”   修长的手指从毛衣缝隙钻进去,恶劣地揉捏着她窄腰上的软肉,视线却依旧盯着布满密密麻麻代码的屏幕。   隔了几秒,周隐才斜着眼似笑非笑地看她,“当然是看看什么样的人,能从把我从她手里抢过去。”   这话陆北柠可就不爱听了。   翻身从周隐腿上下来,陆北柠把被周隐弄乱的头发绑成一个松松垮垮的丸子头,闷闷地说,“什么叫她手里,说得你好像本来要和她在一起似的。”   周隐当然不会告诉她这话是他添油加醋后瞎说的,不然也不会看到陆北柠吃起醋来格外娇气又难得不和善的小脸。   意识到她好像真的当了真。   男人抬手捏了捏她的软腮,语气要笑不笑地一哄,“周隐是陆北柠的,这说法爱听吗?”   陆北柠这才抿着唇傻笑,脸色那叫一个得意,跟着表扬似的弯下身,娇羞地在周隐嘴边亲了一下,轻轻地说,“反正你是我一个人的。”   有女朋友在和没女朋友在到底是不同的。   被她一温存,屋内沉闷的空气都变得清甜起来,手上枯燥的代码也徒增了趣味。   那晚在回宿舍前,周隐既舍不得她,也忍不住逗她,说让她留下来陪着。   陆北柠往身上套着厚重的羽绒外套,一边认真地问,“这张沙发是折叠的?能睡下两个人?”   答案当然是不能的。   周隐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我是多穷,委屈你在这里陪我。”   创业中心这附近有家便利环境又不错的校园宾馆,有时候项目紧急需要程序员加班,周隐就会安排他们过去住。   陆北柠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心思小幅度地荡漾了下。   但就像裘好平时教导她的,不能次次顺了男生心意,不然裘好也不至于和盛司楠暧昧了小半学期,在他那儿还只是个备胎的结果。   有姐妹的前科教训,陆北柠才不理他,丢了个顽皮的小表情拎着书包走了。   只是回到宿舍临睡前还是想他,架不住多问他一嘴,晚上睡在沙发上会不会不舒服。   周隐没直说,而是发了张照片给她。   那张皮子还行的沙发上,横着一个人体工学枕,又附加了一条小小薄薄的单人毯子。   “……”   陆北柠承认她心疼了。   周隐却云淡风轻地用语音让她放心,“就睡三四个小时,不碍事。”   陆北柠猫在被子里,也偷偷给他发语音:“早知道我就留下来陪你去宾馆了。”   ZY.:【不是说要早点睡觉明天好好复习?你确定和我去了以后能睡好么。】   陆北柠:……………   所以说这家伙一开始就是在逗她。   本不想搭理他了,周隐突然又说:【床上有玩偶么】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陆北柠还是乖乖爬起来给他拍了一张自己粉嫩嫩床铺的照片。   大概是她的人设都被周隐摸透了,床头靠墙的那边,还真摆了整整一排的马卡龙色系玩偶。   周隐理所当然得简直就像在开玩笑:【有空带一只给我。】   陆北柠刚想说你一大男人抢小姑娘玩偶什么意思,可转念间,又似乎get到了他的意思。   ZY.:【女朋友陪不了我,女朋友的玩偶总可以】   陆北柠没忍住,在被子里笑得噗呲一声。   红着脸甜滋滋地打了两个字:【幼稚!】   话虽这么说。   等陆北柠的第一门考试考完,兴冲冲地去工作室和大家一起领双旦礼物,过节日的那天晚上,还是带过去一只她最喜欢的奶咖色小熊偷偷给周隐。   周隐说话算话,接下来的几天只要留在工作室休息,就会拍一张小熊放在沙发上的照片给她。   有时候陆北柠运气好,还会收获一张周隐跟小熊的自拍合照。   男生懒懒散散地躺在沙发里,即便是死亡角度和光线,也依旧掩盖不住他眉眼间的俊秀清朗。   其实陆北柠之前在他的舔颜楼里存了不少他的照片,但却没有一张是这么近距离的,属于他的自拍。   陆北柠心里喜欢得紧,索性保存下来,偷偷设成壁纸。   只是接下来考试任务要紧,周隐也需要应对期末,接下来的一小段日子,两人几乎变成了异地恋,各自为各自考试生活忙碌。   偏偏旅游项目那边催得又急,两人连通话的时间也不自觉变少。   这样的情况对于周隐来说自然没什么。   他这人本也是铁打的工作狂的,经常一天里要跑三个地方,有时候忙得连饭都不能按时吃,但每天也还是会按时地给陆北柠早晚各打一遍电话。   陆北柠就不同了,她除了考试以外,脑子里想得最多的就只有周隐。   但她又不想让他觉得自己生活无所事事,只想谈恋爱,就干脆把心里的想法憋着。   可情绪这种东西,憋得久了会伤身。   还是后来裘好看不下去她蔫蔫巴巴的样子,拿话戳她,“你跟他谈恋爱之前就应该预料到这种相处模式啊。”   “他是周隐哎,每年都要拿年级第一奖学金的那种优等生。”   “而且他自己还开工作室,还有妹妹奶奶要照顾,已经是超负荷运转了,他现在还要分出心神和你谈恋爱,你想他怎样?”   “他也很无奈啊。”   她说这话时,两人正窝在暖气十足的图书馆复习。   刚巧对面坐了一对恩恩爱爱的小情侣,男生买了一大盒花花绿绿的水果切,在女生算题的时候,贴心地一口接一口的喂。   女生被喂得腮帮子鼓鼓的,咽不下去,嗔怪似的瞪了男生一眼。   那男生长得普普通通,可笑起来的时候,眼底的幸福和甜蜜硬是把他平平无奇的五官染得耐看了几分。   失神地盯了好半天,陆北柠慢吞吞地收回视线,低头不知所想地看着书本上密密麻麻的方块字。   有些道理,她不是不懂。   只是有时候,会间歇性地感受到一丝磨人心肺的孤独。   好像一瞬间,之前的那些甜蜜就变得老旧而遥远起来,她也终于意识到恋爱这种事,并不是口头说说,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责任。   周隐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本来就不是陆北柠理想中那种,会和她黏在一起,没有负担享受甜蜜热恋的男友。   可就算她装得再无所谓,那些对两人恋情饶有兴趣的旁观者,也会在夹缝中找“两人感情并不牢靠”的蛛丝马迹。   期末考结束,整个新闻系都像疯了一样庆祝,陆北柠班上能玩能闹的多,迫不及待地组织异常聚餐还有KTV活动。   反正也没什么事干,陆北柠跟着去了。   一般这种场合,有对象的大家也都肆无忌惮地带着,而作为和学校风云人物在一起,却单身过来的陆北柠,理所当然地成了大家审视的对象。   虽然平时在班上的人缘不算差,但班上曾经追过她的男生有好几个,再加上许多女生都是周隐的隐形颜粉,自然借着这个机会找事。   首当其冲的就是女学委,吵吵嚷嚷地帮大家点完歌后,佯装亲昵地过来,挽着她的胳膊,贴在她耳边大声问,“哎,亲爱的,你男朋友怎么没来。”   坐在她们旁边的,还有两三个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的男女生。   刚巧裘好正在前面和一个男生唱烂大街的口水歌,陆北柠突然有种腹背受敌的感觉,但碍于情面,还是略微尴尬地笑笑,“他最近挺忙的。”   话音落下,旁边曾对陆北柠示过好但被无视的男生嗤笑,“还忙啊,咱们全校都考完试了,再忙大家都要回家过年了。”   “谁说不是呢,”有女生咬着葡萄故作好心地接话,“这几天可算是校园情侣最后腻歪的时间了,得抓紧啊陆北柠。”   “哎呀要你们提醒,”女学委挽着陆北柠笑,“是人家谈恋爱又不是你们,说不定人家早腻歪够了。”   听到这,陆北柠嘴角完全勾不起来。   倒也不是生气,就是觉得跟这群人待在一起够侮辱智商的,恐怕厕所的空气都比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阴阳怪气好闻。   陆北柠不爱和人起冲突,但也没给女学委面子,生硬地把手抽出来。   正要跟旁边人说“让一让”,不想坐在斜对角的孟芷音开口了,“人家腻歪不腻歪关你们屁事,考试抄完了没事干把你们闲到了是吧。”   突如其来地横生出这么尖锐的一嗓子,几个人一同怔住。   就连台上专注唱歌的裘好都愣住了,一时间,屋里消了声一般,只剩下小酒窝的背景音乐。   说来也怪,孟芷音这人在班上人缘一般,风评也不好,但撕起逼了来还真没谁敢当面跟她干。   陆北柠也没想到,这姑娘会为她打抱不平。   场面一时如凝滞般尴尬着,还是那个男生打哈哈似的开了口,“什么叫闲到了啊,咱们出来玩不就是消遣吗,再说了我们问的是陆北柠,又没问你。”   此话一出。   那几个拉帮结派的女生顿时附和——   “而且关心陆北柠和周隐恋情的也不只有我们,那帖子里一堆想撬墙角的。”   “还有人赌他们俩谈不过三个月呢,我们也是好心提醒陆北柠。”   短短的几句话,跟针扎一样刺耳。   裘好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当即用麦克风冲她们几个嚷道,“你们几个在这阴阳怪气什么呢,有你们这么当同学的吗!”   大概是扩音器的效果。   几个人被震得瞬间闭了嘴,但一个个表情还是不服气的样子。   看热闹的其他人也都不知所措地噤了声。   裘好见状,也赶忙下来,想带陆北柠出去透透气,不想一直沉默的小姑娘就在这时开口,“没关系的,就让他们阴阳怪气。”   语气三分讽刺七分不在意。   众人:……   眼看着陆北柠率先责难挑拨的男生,她面带笑容条理清晰地说,“毕竟就算我和周隐分手,也不会看上你这种买包烟抽还要用花呗,泡不到女生就要背后诋毁的烂人。”   “还有你们,”陆北柠看向另外两个女生,那张乖软的脸罕见地透出一股不好惹的邪气,“在想怎么把别人男朋友翘到手之前,是不是应该先看看自身条件,而且穿假货名牌也要有个限度,不要整天发朋友圈炫耀结果货不对版。”   “另外我和你们不熟,就算我和周隐真的有分手的那天,也轮不到你们关心。”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像是精心定制的响亮耳光招呼在三个人的脸上,刚刚的不服气像是变了天一般,变成同样的难堪和憋闷。   女学委在这时终于感觉到不妥,想要打圆场。   陆北柠完全不给她面子,直接甩开她碰过来的手,拎起外套站起身。   本想借此机会直接离开KTV,不料门口就在这时传来一道低沉熟悉,搀了冰块一般清冽的男嗓,“谁要和你分手。”   此声一出。   就连音乐都被人按了暂停。   光怪陆离的霓虹灯下,只见门口站着一道高拔清绝的身影,周隐一手捏着门把手,一双炯目直勾勾地盯着陆北柠,深邃的眼神是明目张胆的责难。   没想到他会突兀地出现在这里,陆北柠瞳眸顿时闪过一抹不可思议的光。   比她更惊讶的是在场所有人。   在这个学校,没有人不知道周隐,也没有人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在其他人嘴里好像并不怎么在意陆北柠的这位天之骄子,竟然会一声招呼都不打地出现在这,且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进来,牵住陆北柠的手腕。   肌肤相碰的一瞬间。   陆北柠心脏像是被激活了一般,飞速跳动起来。   她僵硬地抬起头,迎着周隐灼热的视线,从他眼底看到了她从未见过的冰冷愠怒,但那愠怒却显然不是对她。   真的很奇怪。   明明在场的人都没有和周隐交流过,可这一刻,被周隐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圈,竟然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那几个找茬的人,更是瞬间低下头或者错开目光,不知所措。   泠然的视线收回,周隐拉着陆北柠出了包间。   把人带到不远处,抵到墙上,周隐拿膝盖顶开她的腿,目光锁在陆北柠脸上,咬字迟缓似笑非笑地问,“刚刚那话什么意思,嗯?”   嗓音沉沉,语气里颇有种“你不给我解释清楚这事儿就没完”的架势。   明明刚刚那几个人那样给她难堪都没委屈过,可他这么一问,她却莫名委屈了。   陆北柠板着一张小脸,试图挣脱他的钳制,却怎么都挣脱不开,无奈之下气呼呼地抬起眼,硬邦邦地吐出三个字,“甩了你。”   “……”   周隐当即气笑,“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陆北柠恶声恶气地咕哝着,“我要甩了你!”   话音刚落。   那股没有完全抒发出来的委屈,就被周隐堵在口中,渡到嘴里。   舌齿激烈碰撞纠缠,迸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   陆北柠狠狠锤了他肩膀两下。   吻了两秒,周隐稍稍退离,修长的手钳制住她纤细的腕骨,额头抵着她,气息蛊惑又滚热,“不给甩。”   “……”   陆北柠眼底氤氲出没出息的水汽。   下一秒,就被周隐抬起后脑勺,眨眼间,他再度倾身强势吻来,唇瓣相碰的瞬间,含糊又低哑的四个字喂进口她清甜的口中——   “想都别想。” 第36章 是我先选中的你   像是做了一个因太过牵念而产生的不太真切的梦。   恍惚到即便被眼前的人尽情地拥吻着, 心里那口不踏实的气也不上不下地堵在那儿。   直到这温湿的一吻结束,陆北柠靠在周隐的肩膀上,被他亲密地搂着, 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能有这种感觉, 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弄清周隐为什么会选她。   脑子里仿佛有个声音在不断地提醒——你看, 那么多人都不看好你,只有你自己在盲目自信。   她并不乐意把这种感受说给周隐听。   但多少有些藏不住的委屈,像惩罚似的,在气息平顺后闷闷来了一句, “你怎么会突然来这。”   明明出来聚会前周隐还通信说晚上项目要收尾。   好歹处了这么久, 周隐对她的性子总归有些判断,回答时不自觉低笑了声, “你回我信息那么冷淡, 我再看不出来, 还不如真等着被你甩。”   陆北柠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把头朝他怀里埋得更深了些。   周隐贴着她的耳根,说悄悄话似的,嗓音尤为低哑温存,“别总瞎想行么陆北柠。”   他很少叫她名字。   偶尔叫一叫,都是在工作室, 且都是说正事的态度。   有几次, 还是不满她和尚阳私下里玩闹得太没分寸,不太爽地说了她几句, 以至于陆北柠被潜意识支配,只要被他叫到大名,就能不由自主地端正沟通。   而且这地方也不适合耍小脾气。   陆北柠揽着他的细腰直起身, “那你等会还要回去给项目收尾么。”   “人都过来了,还提什么项目。”   周隐话说得慷慨,眉梢一扬,意有所指,“还想继续唱么,想我就陪你进去。”   陆北柠知道周隐最受不了KTV,双旦那次大家要一起去KTV叫他他都没去,更别提听不认识的人鬼哭狼嚎。   他愿意陪自己进去,无非也是想帮她出口气。   陆北柠不在意这个,她甚至都懒得看那群人一眼,淡淡说了句,“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周隐纵容地看了她一眼,轻笑,“都依你。”   不过就算这样。   周隐也还是再进了一次KTV包间,为了帮陆北柠拿外套和包。   据裘好说,他第二次进去的时候,一张疏离的俊脸格外冷肃,那群挑事儿的怂包看到他都傻了,女学委简直跟个舔狗似的,主动帮他找陆北柠的包。   然而周隐都没看女学委一眼,平时待人接物那么有分寸礼貌的人,愣是一句话也没和她搭。   更爽的是周隐走后。   孟芷音和裘好俩人一唱一和,把那几个人好阵阴阳怪气,大意就说看到没,陆北柠跟人校草恋爱谈得好着呢,你们不用这么酸。   说完裘好自己也纳闷儿,说孟芷音平时那么爱搭不起理的,怎么突然和她一个战线。   陆北柠这会儿正在和周隐逛超市,周隐在前面推着车,给她买零食,陆北柠在后头慢悠悠地跟着回消息:【她其实人挺好的,咱们宿舍人都挺好的,你要是不嫌弃,就帮我跟她说声谢谢】   裘好:【我才不呢】   裘好:【你自己谢她去】   陆北柠就知道她没那么容易化干戈为玉帛,只能无奈地追上周隐,说要给孟芷音和裘好买点俩人爱吃的水果带回去。   周隐揉她的后脑勺,“那你爱吃什么,说清楚些,我给你选好。”   陆北柠想想说,“随你选吧,又不是开运动会。”   说完就丢下周隐一个人去水果区那边。   也是巧,手刚摸到车厘子的盒,就碰到了个熟人。   能在这见到陆北柠,张昊也很惊讶。   但一细想,又没什么好意外的,校外比较大的超市也就这一家。   许久不见,两人相视一笑,陆北柠主动开口,“好巧啊学长。”   “是挺巧的,都好久没见了,”张昊笑容随和中袒露着一点青涩,“这么晚你一个人来啊。”   陆北柠略显尴尬地说了句,“没,我和朋友一起。”   说曹操曹操到。   话音刚落,她这位“朋友”就从身后走到二人跟前,跟张昊谈笑风生般着说了声好巧。   看到揽着陆北柠肩膀那只自然而然的手,张昊脸色微变,扯了下嘴角,不尴不尬地回了句,“是挺巧。”   简单的两句话。   听得陆北柠莫名大,总觉得这俩人的气氛不大妙。   事实证明,她猜得没错,周隐和张昊似乎都没有想继续寒暄的意思,彼此敷衍地打了个招呼,跟着张昊就推车走了。   陆北柠收回视线,拽了拽周隐的外套,“别告诉我你俩掰了。”   周隐还是那副风波不动的模样,选了两盒车厘子,两盒草莓还有水果切,放在推车里,像个没事儿人似的,不咸不淡地嗯了声,“还不明显么。”   陆北柠:“……”   陆北柠既吃惊又想不通,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不是,为什么啊,你们男生不至于吧。”   周隐意味深长地哼笑了声,“那要看什么事。”   陆北柠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不会是因为我吧……”   周隐懒散地斜睨着她,要笑不笑地盯了两秒,不置可否地一挑眉,“想知道?”   陆北柠表情呆呆的,不由自主点了下头。   周隐俯身到她耳边,气息卷着薄浅的笑意,故作高深地说,“跟我去个地方就告诉你。”   他说这话时眉眼蕴着少见的浮浪不经。   陆北柠耳朵被他惑人的嗓音撩得痒痒的,没答应也没拒绝,但表情里的潜台词显然已经顺了他的意。   其实本来两人也是心明镜。   毕竟这么久都没好好独处,要是真对彼此没什么心心念念的欲.望,那还真不如早点儿分手呢。   在心底给自己找了番借口,陆北柠和周隐手牵手从超市出来,脸色难掩期待地跟他上了出租车。   中途简惠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考试考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   陆北柠一接家里电话就乖乖女上身,一板一眼地回答,偏偏周隐故意惹事儿,专挑她撒谎的功夫,不是揉揉她的耳垂,就是掐她脸颊两边的软肉。   欠扁得要命。   好不容易挂断电话,陆北柠想修理他,却反被他制服,搂进怀里低声质问,“瞧把你乖的,嗯?跟我就那么横。”   话里话外指责她在KTV那会儿太凶。   陆北柠气哄哄地咬了口周隐的喉结,趴在他肩膀上怼他,“我阿姨给我吃了快九年饭,你跟她能比么。”   “那是不能比。”   周隐装模做样地略一点头。   顿了顿,他俯下身,在她嘴上浅啄了下,“但我以后养你的时间肯定比她长。”   几番话把小姑娘哄得晕头转向,好像一瞬间,之前的委屈心情就变得无足轻重。   陆北柠嘴角抑着笑,傲娇地嗔他,“我有手有脚,才不要你养。”   看到这对小情侣的腻歪劲儿,前面的司机师傅都忍不住弯起唇角,说了句年轻是真好。   没多久,俩人下了车,来到周隐提前订好的网红民宿。   虽然陆北柠对北浔的地段不是很熟,但也能看出这繁华的高楼大厦,明显是市中心的地段。   他订的那间楼层极高,装修也是当下极其流行的ins风。   陆北柠进屋简直惊呆,绕了一圈后直奔落地窗前那个被打扮得花里胡哨且不适用的浴缸,落地窗外,则刚好能看到一片灯火明亮的江景。   比起随便带她去家酒店,这里明显更舒服安全,也更浪漫。   这也是第一次,陆北柠觉得北浔这个二线城市,也有如此美丽的一面。   以至于她都快忘记,这是她第一次和周隐名正言顺的“开房”。   其实也没什么好紧张的,周隐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陆北柠是知道的,不然俩人在超市的时候,他肯定会顺便买点额外的东西。   在屋内欣赏了一圈景象,又在每个漂亮的角落拍照了好多照片,陆北柠心满意足地去找周隐,发现周隐这会儿已经把水果洗好,连带着那些零食,布置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这一处只开着低暗昏黄的光,周隐操作着投影仪,放个外国爱情电影来看。   是那部很出名的《怦然心动》。   事实上,周隐很少看电影,因为平时工作太费脑,即便闲来无事看一看,也只看那种完全不费脑细胞的烂片,且经常看着看着就会睡着。   之所以选这部,也是觉得陆北柠会喜欢。   陆北柠确实是喜欢的。   当她看到片里女主角弓着身子凑到前面闻男主身上的气味,也从周隐怀里拱到他喉结处,像只小狗似的嗅了嗅,“我也能闻到你身上特别好闻的味道。”   暗昧的光线下,周隐垂着眸似笑非笑地看她,“什么味道,也是西瓜味?”   “形容不太出来。”   陆北柠努力想着,“有点像衣服被清新皂粉洗过后的味道,再混上一股不女气的甘甜香。”   说完这句话后,就迎来了一个猝不及防的深吻。   周隐总是喜欢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吻她。   陆北柠会惊慌失措一下,然后再慢慢跟上他的步调。   也许是环境所致,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周隐把她抱坐在身上,严丝合缝地互相索取着,静谧的屋内,除了含混的声息,英文电影是唯一的背景乐。   陆北柠也是在这一刻才明白,有些话不必真的说出口。   比如这段没怎么见面的时间里,周隐对她的想念,一丁点儿都不比她少。   只是后来多少有些过火。   后半截电影陆北柠一丁点都没看到,她的全部感官都被周隐胁迫着,汲取着,直到后背的卡扣突然弹开。   心口豁然一松。   夜月的光在这一刻如同薄纱般打在羊脂玉一般无暇圆润又美好的肌肤上,那是属于陆北柠独有的袅娜娇软。   周隐没有更进一步,他只是静静凝视着她,像是在欣赏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就这么僵持了漫长的几秒钟。   陆北柠耳垂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潮乎乎的掌心捂住周隐狭长漂亮的眼,心脏也在胸腔里乱撞,声若蚊呐,“不许看了……”   话音落下。   男人恶劣地勾起唇角,一边把她的手拿下来,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哄着似的说了句“嗯,不看。”   说到做到,周隐果真把陆北柠揽到怀里,帮她把卷着的衣服平展下来。   陆北柠全程羞红着脸,被他抱在弹软的床上,把头傻傻地埋在被子底下。   周隐轻拍了下她的软臀,嗓音暗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我去冲个澡。   这一冲,就是半个小时。   陆北柠等得都快要睡着了。   还是披着浴袍的周隐过来搂着她摇了摇,她才从迷糊中清醒。   没看完的电影已经被周隐关了,他胸膛微微袒露着,露出浓郁的沐浴露馥郁香气,更像个男妖精。   陆北柠因此恍惚了下,在他滑软的脖颈间,像个小猫似的蹭了蹭,又亲了一口。   周隐笑着啧了声,“再磨人就抱你进去一起洗。”   陆北柠果然被他吓到,哼哼唧唧地起身,不情不愿地去了浴室。   等洗好出来,已经将近12点。   周隐像是完全不困,慵懒地靠在床头用笔记本电脑写着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陆北柠都以为这是两个人二十年以后的婚后生活,当听到她这番傻乎乎的言论,周隐一边快速地在键盘上敲击着,另一只手揽把陆北柠揽进怀中。   “不用那么久。”   陆北柠眨着眼,“嗯?”   周隐侧眸看她,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再给我五年时间。”   陆北柠被他的话说得心口短促一滞,眼波流转间,生出一丝欣然满足的灿。   他们之间好像形成了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默契到不需要多说什么,就能懂彼此的意思。   心思软烂成一滩甜蜜的汁液,陆北柠唇角勾着好看的弧度,靠在他肩膀上,期期艾艾地说,“那时候我应该也会赚很多钱,也能帮你出很多力。”   周隐勾起唇角。   看起来并不当真。   陆北柠不服气地戳了他一下,忽地想起周隐还没跟她解释的,关于他和张昊之间的矛盾是怎么一回事。   “也没什么。”   周隐目光专注在屏幕上那些晃眼的英文字符,语气轻松得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就是他知道我和你一起后,在宿舍找了一次我的麻烦。”   陆北柠听到这话哽了一下,跟着就去扒他的衣领,想看看有没有受伤的痕迹。   周隐觉得自己这姑娘傻得可爱,把人拦下来,“没打架,瞎想什么。”   陆北柠瞬间安分下来。   周隐也不跟她绕弯子,索性把电脑一扣,来来回回把事情跟她说清楚。   这事儿确实如他所说,对他来讲完全不值得挂心。   张昊找他麻烦的那次,也是喝多了,心里不痛快,当着宿舍所有人的面指责周隐不够兄弟,明明是他先看上陆北柠的,还让他帮忙,结果周隐什么忙都没帮,还把陆北柠给撬走了。   平时大家关系都不错,而且最主要的是,周隐这三年来给他们也带过不少好处,即便周隐真的对不起张昊,也没人敢指责什么。   但张昊气的不是这个,他气是从头到尾,周隐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没有一点歉疚之意。   “我并不觉得我应该歉疚。”   那天晚上,周隐不动声色地掰开张昊揪着他衣领的手,字字如针刺,“我很早就提醒过你,不要和那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寂寞了就找个正经女朋友,不要为了面子去跟风做那种事。”   那种事是哪种事。   男生一听就懂。   唯一不懂的就只有陆北柠,她像是听了什么了不得的八卦似的,睁着葡萄粒似的眼睛缓了好几秒,傻傻地问,“张昊到底做了什么啊?”   周隐无奈哼笑,“你慢慢琢磨,我先睡觉。”   “……”   陆北柠当然不让他睡,直接横跨在他身上威胁他。   哪知周隐根本就是在逗她,正好逮到机会捏着她腰间的软肉,眉眼蔓延着蛊惑的懒笑,“找人花钱做我刚刚对你做的事,现在明白了么。”   陆北柠神色一噎,转念又有些难为情地喃喃道,“这也没什么啊。”   ……不就是摸了摸,又看了看么。   “花钱当然要做到彻底,”周隐把她拉过来亲了亲她清甜的软唇,“难道你以为会像我惯着你一样自己解决?”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   陆北柠听得抿唇讪然一笑,也终于明白张昊到底做了什么。   扪心自问。   陆北柠觉得能做出这样事的男生很脏。   联想到什么,陆北柠忽然聪慧起来,搂着他的脖子质问,“所以那次你告诉我你以后都不去跆拳道社,是故意的吧。”   就是在她和裘好卖饭团的那天。   周隐主动和她说话,要找她订饭团。   当时陆北柠还纳闷儿,怎么他和张昊的信息就那么巧的一唱一和呢。   周隐倒是没否认,慢条斯理地嗯了声,看着她的眸光爱意充盈,胶着千丝万缕的缠绵。   陆北柠稍作反应了下,得出难为情的结论,“所以你果然知道我喜欢你……”   语气中有点说不上来的空茫和委屈。   周隐眉眼调笑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陆北柠微微动唇,“什么。”   周隐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如果我对你没有好感,那天晚上我根本就不可能回来给你带路。”   陆北柠像是被什么触动到,眼底晃过一丝讶然的光。   周隐抬手,帮陆北柠把碎发掖在而后,气息轻柔地哄,“柠柠,你要明白一件事。”   “……”   “是我先选中的你。” 第37章 我们柠柠只配最好的   周隐这一番话。   确实打破了陆北柠对这段恋情的认知。   她听到这个说法很高兴是没错, 但又觉得周隐在哄她,毕竟两个人的正式相识是从她豁出勇气主动开始,怎么可能是周隐先选中的她呢?   面对这样的疑问, 周隐不辨意味地笑, “柠柠, 你是真不了解我。”   “……”   “或者说, 还不够了解。”   刚刚那点儿高兴被他这话无情淹没,陆北柠翻了个身重新躺回床上,用屁股对着他,酸溜溜地说, “是, 我不了解你,我一点儿都不了解你。”   “但这并不影响我喜欢你。”   周隐贴心地从背后抱住她, 用略带毛刺感的下巴蹭了蹭她的脖颈。   陆北柠一时好奇, 扭过身摸了摸他看起来非常干净光滑却刺人的下巴, 神色难掩对异性的好奇。   周隐为了配合她,稍稍把下颌往上抬了抬,露出性感锋利的喉结,微垂的水眸也蕴着倦懒的淡笑。   他不是一个能让人随便触碰的人。   甚至在肢体接触方面有一套严苛的洁癖。   陆北柠在工作室的时候,就经常看到他在躲开那些男程序员的触碰,哪怕只是一个拍肩, 亦或是稍稍凑近, 都能让他眉头蹙起。   那把她送给他,被宋海峰送回来的键盘, 更是被他用酒精擦了一遍又一遍,确保没有这家伙任何的汗液残留。   现在那把键盘还放在他办公室的抽屉里,只有在工作的时候, 他才会爱惜地拿出来用。   然而这一套规矩,在和陆北柠在一起后,全都被她打破了。   她可以肆无忌惮地骑在周隐身上,可以随便摆弄他身体的任何一个地方,也可以对他做任何事,只要她想。   最起码现在,周隐给出的态度是这样的。   陆北柠完完全全地拥有着他。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周隐心甘情愿,如果是他不想做的事,谁也无法强求。   陆北柠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收回摸着他下巴的素白小手,转而搂着他的腰身贴清瘦的锁骨处,“那你多喜欢我一会儿,我好多了解了解你。”   讨巧的话被她说得信手拈来,把自己形容得像个小可怜似的。   偏偏最得宠的就是她。   周隐被她撩拨得心猿意马,吻着她的唇抑不住的上扬。   不由心想也难怪当初她的养母会因为那样的一句话,一个表情,改为领养她。   她就是有天生让人为她着迷的本事。   ……   不管周隐是不是在哄她,陆北柠在那一晚睡得极为香甜,等到第二天中午才赖赖唧唧地起床。   只是回去得太晚,两盒顶贵的车厘子没送出去,孟芷音就已经拎着行李上火车了。   陆北柠给她发了一个哭唧唧的表情,附加一张那盒车厘子的照片。   孟芷音难得给她回了个大笑,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让她把车厘子给还没走的乔翘吃,反正就是不能给裘好。   陆北柠简直无奈了。   孟芷音嗔她,【你肯定都给她带了,没必要再让她多吃一份吧】   还真是了解她。   不过就算陆北柠想给裘好也没机会,这家伙一大早就去找盛司楠了,说是和乐队的那些人一起去隔壁城市演出,她过去帮忙。   陆北柠不放心她,给褚思昂发了条信息,让他帮忙照看一下。   褚思昂大咧咧地回她:【我照顾个屁啊,人跟盛司楠好着呢】   陆北柠对着手机翻白眼:【我这不是担心她被盛司楠骗么】   毕竟俩人还没成男女朋友。   褚思昂当即回了句:【可得了吧】   褚王八:【而且上床这事儿你情我愿的,我和她又不熟,拦什么啊】   陆北柠像被戳破秘密似的,脸心虚地一红。   褚思昂果然反过来关心她和周隐:【我听说你昨晚上没回宿舍,玩得挺野啊陆北柠】   柠柠哒:【……】   褚王八:【要是让你阿姨知道,估计得挺刺激】   陆北柠翻了个白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闭嘴】   褚王八:【哎呀,开玩笑嘛】   褚王八:【不过我也好心提醒你一句,再喜欢也得保护好自己,毕竟男人可都太渣了,今天爱你,明天说不要你就不要你】   忍无可忍,陆北柠问了他一句:【你见过红色感叹号么】   褚思昂可太清楚这小丫头说一不二的性格,当即甩了个友情玫瑰花的表情包,又加了句:【我上车了,再见!】   陆北柠懒得搭理他,一个人在宿舍里默默收拾行李。   将近五点的时候,乔翘才回来,她一脸兴冲冲的样子,看起来格外高兴,两人简单聊了聊,陆北柠这才知道她昨晚一直跟张昊在一起,也因此没去KTV聚会。   至于昨晚两个人一起在哪儿,去干什么,又为什么会在超市遇到张昊,陆北柠一概不知,也没敢问。   联想到昨晚周隐跟她说的那些,陆北柠总想说些什么,但看到乔翘那么高兴的样子,又实在开不了口。   ZY.:【开不了口就不开】   ZY.:【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与你无关】   既然周隐都这么劝她,陆北柠也没什么好说的,而且眼下也有让她头疼的事,那就是简惠催她回去,甚至还为她订好了当晚的机票。   陆北柠是不愿意忤逆简惠的。   但本想多留几天的愿望也因此破灭。   唯一欣慰的是,周隐今天不算忙,晚上可以送她上飞机。   两人在机场吃了顿简餐,又拉着手说了会儿腻歪的情话,时间就所剩无几。   陆北柠总算体会到离别的滋味,特别是在昨晚两人还那样亲昵的情况下,想到即将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看不到周隐,心里就空落落的。   两人在登机前亲密又旁若无人地抱着,见小姑娘闷闷不乐,周隐低声哄着也保证着,“等不忙了,我就去海林市看你。”   陆北柠悻悻应着。   心说谁又知道是真是假呢。   毕竟他那么忙,听尚阳说旅游项目结束之后他又接了个新的,好像一年到头也没什么喘息的机会。   而且他的妹妹和奶奶也需要他顾着。   他的时间总不能都属于他自己。   临上飞机前,陆北柠到底舍不得,在他唇上亲了亲,脚跟落地的瞬间,周隐又把她捞起来,加深这个吻。   等上了飞机靠在舷窗上,陆北柠心里揣的那份难过终于忍不住,委委屈屈地落下一点矫情的眼泪。   她觉得自己好像更喜欢周隐了。   这种喜欢让她变得格外软弱,但又有种不同于以往的柔韧坚强。   在飞机起飞后,她也忽然有了十八年以来格外明确的目标,那就是赚好多好多的钱,让周隐活得轻松一点,再轻松一点。   -   飞机抵达海林市时已是晚上十点。   陆北柠在路上睡了一觉,人迷迷糊糊的不精神,落地刚打开手机,就看到成堆的信息,有裘好的,有简沅秋和简惠的,甚至还有工作室同事的。   但都被她无视了。   第一个打开的就是周隐回她那条“要赚好多钱帮你分担压力”的信息。   ZY.:【想法很好,但我舍不得】   陆北柠边走边看,嘴角浮现出明显的少女怀春般的笑意。   大概猜到她起飞,周隐后面没再说什么,等了一个多小时后,才又发信息给她:【新项目这边需要一套新的VI,回家后告诉我一声】   嘴角就这么耷拉下来,陆北柠一边等着托运行李,一边回他,【你脑子里除了工作就没别的】   活脱脱的嗔怪。   周隐很快就回:【下飞机了?】   柠柠哒:【嗯】   ZY.:【有人接吧】   柠柠哒:【有】   察觉到她真不乐意了,周隐发来语音,气息调笑,“之前不还说要赚好多钱帮我分担压力,现在就不乐意了?”   陆北柠在心里反驳:那又不一样。   似乎怕她不开心,周隐又来了句:“海林的星级酒店那么贵,我好歹要多赚些钱才好意思去找你。”   到底是能把陆北柠拿捏得死死的人,三言两语小姑娘就笑起来:【你胡说,海林也有便宜的酒店】   周隐不以为意:【我们柠柠只配最好的】   陆北柠被他哄得服服帖帖,从机场出去见到简惠的时候,脸上都还洋溢着甜滋滋的喜气。   简惠当然不知道她的宝贝疙瘩谈了恋爱,单纯以为她回家开心,连带着司机助理,几个人热热闹闹地上了车,第一件事就是去海林市中心的私人日料吃饭。   一学期没见,可想死简惠了,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儿地朝她碗里夹菜,又拉着她聊校园生活。   即便回到家,简惠也几乎围着陆北柠转。   家里的阿姨又是给她切水果又是煮牛奶的,陆北柠肚子都快被喂成一个球,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的卧室。   坐下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电脑拿出来,周隐很及时地给她打来微信视频。   只是怕简惠发觉,她插着耳机。   其实两个人也没说什么无关的,全程都在说工作上的事,聊完以后,也没挂断,就这么一直连着麦,各做各的事。   周隐专注写他的代码。   陆北柠拿着画笔,在数位板上认真画画。   两个人都是工作起来很疯的性格,以至于这样的异地相处居然格外舒适默契。   年前的小半个月,他们俩都维持着这种腻歪工作两不误的状态,直到陆北柠的那套VI出完,其余细碎的活儿都交给了翟伟明,好像突然间就清闲下来。   周隐也不想毁了她好好的寒假,就让她这阵子多出去玩。   但他不知道,陆北柠对玩没什么兴趣,她的兴趣只有他。   可这种虎狼之词她又不好跟他讲,再加上年前走亲戚的人多起来,她就不得不跟着简惠去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家里拜访。   每次陆北柠都不可避免地被简惠打扮得花里胡哨。   偏偏那些长辈还都喜欢她这样的孩子,总是当着自家孩子的面夸赞她,说柠柠好柠柠乖,从来都是简惠的贴心小棉袄。   陆北柠听到这话总是不得已地皮笑肉不笑,然后继续装作一副乖巧的模样。   几天下来,面部肌肉笑都酸了。   直到小年那天,一大家子人在简惠大哥简鹏名下的茂山公馆聚会,晚饭时间,饭桌上其乐融融,小孩儿们吃饭心不在焉,早早下了桌出去玩。   饭桌上除了各家的长辈,就是年纪相仿的小辈。   陆北柠在这种场合下向来是最安静的,因为她知道,在坐的其他人都是真千金真少爷,她不是。   然而正是这份安静懂事,在今年的饭局上引来额外的纷争。   起因是简鹏那位和陆北柠年龄相仿的二女儿简苏雅,两人同年上了高中,一个学习好,一个成绩差只能混到出国读书。   据简鹏所说,简苏雅在国外也不安分,抽烟喝酒打架记过一样不落。   就连今天这样的节日,也是在楼上睡了好久才下来吃饭。   本来父女关系就僵,偏偏简鹏又处处拿陆北柠做对比,说陆北柠乖巧懂事,又说她成绩优异从来不让人操心。   这种比较也不是一次两次。   前几年简苏雅年纪小,也懒得放心上,但次数多了加上年纪大自尊心也强,就没忍住和简鹏吵了起来。   特别是涉及到陆北柠的那些话,更是刺耳。   直到陆北柠找借口从茂山公馆出来,脑子里还在回荡着简苏雅的那些歇斯底里的叫喊声——   “她当然乖啊,她是捡来的能不乖吗!”   “她要是不乖,能骗到姑姑领养她?”   “再说了,你就是养条狗,狗还得冲你摇尾巴呢,你总拿她跟我比什么!我又不是没人要的孤儿!”   就这几句话,惹得简鹏气血上涌,抬手就给简苏雅一个响亮的耳光,好好的一顿晚餐瞬间变得乌七八糟。   陆北柠就是这时候离开的。   甚至一开始,她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那个地方。   海林市不到十度的天就在这时下起小雨。   月光像是被蒙了一层薄雾,影影绰绰。   陆北柠没有伞,蹲在地上盯着泊油路上的小水坑发呆,直到眼眶开始发酸,周隐的电话都没接通。   他之前跟陆北柠交代过,说今晚要跟客户吃个饭,这种饭局几乎都是要喝酒的,电话打不通也很正常。   陆北柠并不是怪他,她只是格外想他。   想他的气味,想他温暖的怀抱,想他在她耳边温存低语的情话,想与他有关一切的一切。   她现在所拥有的,好像就只有周隐,是真真正正属于她的。   实在太冷了。   陆北柠双手凉得发麻,到底还是站起来,在原地跺了跺脚,鼻头冻得发红。   刚巧前方不远处有个漂亮精致的洋菓子店,店面装潢极具格调,玻璃橱窗内,里面的蛋糕也芳香诱人,即便陆北柠这会儿不饿,也还是想进去吃点儿甜的东西。   只是这一切发生得太巧了。   她刚站在柜台处挑选甜品,就听到耳畔一声熟悉的女嗓。   “陆北柠?”   他乡遇故知的林宝念笑得肩膀抖了一下,“怎么在海林市也能见到你啊。”   陆北柠不可思议地直起身,看着眼前风情又惹眼的女人,顿了两秒,一瞬间洋溢出发自内心的笑。   “这大概就是老天安排的缘分吧。”   两人坐在最里面靠近落地窗的位置,白瓷餐盘里,是两三块精致漂亮的切块蛋糕。   林宝念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水果茶,慢悠悠地说,“周隐没空,就换我来给你些许的慰藉。”   事实上,自从陆北柠在公寓见到她那次之后,这是两人再见的第一面。   大概是太沉溺于恋爱,陆北柠这么长时间都没去关注林宝念为什么没再出现,想着她或许是出去旅游散心。   “确实是去散心了,”女人端着漂亮的瓷杯优雅地喝着果茶,“刚从帝都飞来海林没多久,打算在这边过年。”   陆北柠吃了一小口覆盆子蛋糕,“你一个人吗?”   “不是,还有两个朋友,”林宝念说完问她,“你呢,家在海林?”   陆北柠点头。   林宝念挑眉,“海林土著?”   陆北柠顿了顿,又点了下头。   “行啊,”林宝念笑得花枝乱颤,像是幸灾乐祸,“这下周隐可要好好奋斗了,手里没个几千万可搞不定你家长。”   她这话明显在开玩笑。   陆北柠却还是哽了下。   关系到底没那么亲近,陆北柠把一腔解释咽了下去,低头默默吃着蛋糕。   林宝念就坐在她面前聊微信刷手机,也不觉得尴尬,反正在这会儿也没人陪她,两个还算熟悉的人凑在一起呆着也难得温馨。   但陆北柠总觉得这样沉默着不大礼貌,于是主动开口,“你年后回北浔吗,到时候我和周隐请你吃饭。”   林宝念还没抬头就笑了起来,“吃饭?为什么。”   陆北柠脸色终于恢复成她常有的懵懵懂懂的状态,慢吞吞地说:“就……感谢你啊。”   其实这话她早就想跟林宝念说了,如果没有她推自己一把,她可能到现在都在暗恋。   大概是和人聊完了。   林宝念终于舍得抬起头,莫名有趣地看着她,“感谢我鼓励你表白,让你俩在一起?”   这话听着有点儿奇怪。   陆北柠略一点头,“很不合逻辑吗?”   林宝念用一种怜惜又好笑的眼神看她,看了半晌,意味深长地啧了声,“周隐这逼可真能装啊。”   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说周隐,陆北柠一哽。   林宝念往后靠了靠,“你不会到现在还觉得,是你主动出击才和周隐在一起的吧。”   陆北柠下意识开口,“不是么……”   “当然不是。”   林宝念语气有种一语点醒梦中人的慨叹,“你表白只是拖快了你们的进度条,打乱了他的节奏。”   “但在这之前,”林宝念笑起来,“他就已经为你们在一起做准备了。”   话音落下的一瞬。   陆北柠猝不及防地呆住。 第38章 我来给治治   在这个绵密的小雨夜。   两人像是促膝长谈的老友, 坐在香薰馥郁十足的店里聊了很久。   林宝念不是个爱藏话的人,和陆北柠说了不少,其中最让她惊讶的, 就是林宝念告诉她, 自己抽回了在引灵的股权。   “都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了。”   “钱不算多, 也就三十万, 说是股权都笑掉大牙,”林宝念眸里盛着过眼云烟般的淡笑,“但对周隐和引灵来说,确实是不小的一笔钱。”   这里不许抽烟, 林宝念就只能往嘴里塞蛋糕, 奶油沾在她嘴边她也不在意,“别看引灵统共就那么大, 每个月的开销都不少。”   “周隐人看着冷, 心比谁都宽厚, 员工该交的保险,福利待遇,项目抽成一样都不少,再加上创业中心的租金水电,乱七八糟的,其实每个月到他手里的钱都是有限的, 更别说还要给我分成。”   “但我并不是觉得赚的少才从引灵退出来的, 这是我们俩早年间的一个协议。”   这些话,是周隐从来都不会同陆北柠讲的。   或许是谈得不够久, 或许对于恋爱关系来说,她不需要知道这些,总之, 陆北柠在这一刻有种微妙的恍惚。   那感觉就像她一直活在理想的乌托邦,渴求更多的爱与陪伴,却不知道背地里是周隐在守护这一切。   安静两秒。   陆北柠轻声说,“什么协议。”   林宝念倒也没遮掩,“你知道我以前喜欢他吧。”   陆北柠点头。   林宝念忽然笑了下,笑里有种坦然,“但他不喜欢我,而且很早就告诉我,我们没可能,可能是年轻,也可能是不甘心,我那时候手头刚有点儿钱,一时兴起就说要投资他。”   “周隐那人呢,你也知道,天生商人头脑,在他眼里,只要不违法和不可抗力的因素,就没什么人际关系不可利用,反正都要找投资人,选我也没什么两样。”   “而且当时我给他投资的钱也是最多的,满打满算二十万吧,在那会儿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来说可真不是小钱,”林宝念颇为感慨,“而且我要的分成比例也不高,五比五,前提条件是,周隐不能谈恋爱。”   听到这个说法,陆北柠神色不由分说地诧异。   好像一瞬间有什么她不曾相信,又琢磨不透的事,被一根线无形串联起来。   冲击之下,她慢吞吞地问,“那他要是谈了怎么办……”   “谈也可以啊。”   林宝念大气得就像打牌,“那他就老老实实按照我投资款比例的1.5倍,把资金退给我。”   “听着很扯吧,”大概也觉得自己这个要求太过幼稚,林宝念自顾自地笑起来,“但当时我真是认真的,我想的是,他既然不喜欢我,当然也不能当着我的面喜欢别人。”   即便林宝念这样说,陆北柠也能理解。   喜欢一个人从来都是自私且不伟大的一件事,更何况她还出了钱,总不能到头来钱和人一样都没捞到。   “大概那时候周隐也没想过恋爱吧,没犹豫与就答应了。”   林宝念叹了口气,继续往下说,“然后我跟我他一起组工作室,接项目,风风雨雨,一走就是三年多,这三年他没在意过任何异性,哪怕那些女的明目张胆的都送上门了,他也从不看一眼,直到遇到你。”   林宝念看似随意的神色中裹挟着若有似无的羡慕,“你也算是周隐人生中开天辟地头一个。”   “……”   “缘分这东西呢,你不得不信。”   后来的话纷纷扰扰。   陆北柠都不再记得,唯独记住了这段话。   她确实是周隐人生中开天辟地的头一个,不然他也不会为了和她在一起,没日没夜的工作,只是为了还林宝念那三十万。   洋菓子店在当晚九点半关门。   有着英伦风韵的街道亮着昏黄的光,晚风清凉处处是情调。   林宝念撑着伞把陆北柠送到好打车的地方,临走前跟她说了一番话,她说,她一开始并没奢望周隐遵守承诺,毕竟俩人如果私下恋爱了,她也无法知道。   但没想到,周隐真就这么信守承诺,手头钱一天没凑够,一天就不做逾矩的事。   然而就连周隐自己都没料到,陆北柠性子远比他想象中急,还没等他赚来这三十万,就匆匆忙忙告了白。   据林宝念形容,周隐在和陆北柠在一起的那天晚上,她和周隐在周沛病房外见了一面。   林宝念把给周沛买的补品和水果交给他,转而就听到两个人在一起的消息,那一刻,她没有惊讶,也没有提协议的事。   是周隐主动提出来的。   他当时笑得无奈又熨帖,话语里含着一股温润的宠,“既然她等不及,那就提前在一起。”   顿了顿,他肩膀松懈,叹了口如释重负的气,“反正我也熬够了。”   跟着第二天,林宝念收到赵蕊给她的打款,不多不少,整整三十万。   多余的话,周隐没说,只是让她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散散心。   听完这番。   陆北柠看似平直清淡的眼底淬出一抹颤动的光,薄薄的雨帘下,她问出那个迄今为止难以启齿的问题——   “他现在的经济状况,还好么?”   似乎并不意外她会这么问,林宝念淡笑了下,“好不好看怎么定义吧,而且要分跟谁比,暂时养活身边人不成问题的,不过前提是周沛的病情一直能稳定。”   剩下的,林宝念没再多说,只是抛了句“以你们俩现在的关系,这些事你应该问他。”   两人一先一后地上了出租车。   心事塞得陆北宁整个人满满当当的,中途简惠给她打了好多个电话都没听到,刚一进院子就听到中年女人的碎碎念,是常年住家的阿姨在简惠身后念叨,说您可慢着点,晚上路灯暗,小心磕到石子。   简惠充耳不闻,一边往身上裹着质地极好的羊毛布料披肩,快步朝陆北柠迎来。   月影稀薄。   陆北宁盯着她墨绿旗袍上的真丝绣花,一时间有些怔忡。   简惠以为她还在为茂山公馆的事伤心难过,挽着她哄着捧着地劝,说简苏雅那个草包的话可不能听,什么领养不领养,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就是我简家的人。   陆北柠在她面前向来乖顺的要命,到这会儿更是柔和得让人心疼。   “我没事的阿姨,”她弯着皮笑肉不笑的唇,好像一时间从之前懵懵懂懂的小可爱长成了大姑娘,“我也没放在心上,就是有点累。”   既然她这样说,简惠也不好再劝什么,只是吩咐阿姨给她煮了她爱喝的雪梨汤,放她上楼去。   陆北柠脱下外套趴在柔软的床上,发了没多久的呆,就接到周隐后知后觉的电话。   明明刚刚看起来还像个温柔懂事的大人,可一听到他的声音,陆北柠就又变成唧唧赖赖委屈巴巴的小姑娘模样。   那边大概是酒局刚散,背景音灌了冷风似的嘈杂,周隐嗓音半醉半醒,磁磁沉沉地落在她耳边,“怎么了?嗯?”   “……”   “一会儿不看着你,就又有小情绪。”   话里头嗔怪十足,也疼惜十足。   心头终于融出暖意。   陆北柠像是彻底放松了般,把自己摊平在床上,望着眼前品控极好又精致的吊灯,吐字带着鼻音,“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周隐呵笑了声,显然不信,“想我能想出哭腔?”   陆北柠坚决否认,“谁哭了,我才没哭。”   话音落下没几秒,那边就挂断电话,打来视频。   陆北柠赶忙起身用粉扑蹭了蹭眼角的水痕,又重新梳了一下头发,这才点下接通。   与她猜想的没错,周隐这会儿正坐在出租车上,车内廉价又昏暗的光线把视频画质拖累到极致,却仍旧能看出视频中人那立体如镌刻般的俊颜。   虽然沾染微醺,看着屏幕里陆北柠的眼神却还是那样缱绻清明。   陆北柠难得没有躲避镜头,只顾专注地看着屏幕里的周隐,讷讷又突然地来了句,“你瘦了。”   周隐缓缓闭眼又睁开,语气轻柔地嗯了声,“还行。”   顿了几秒,幽幽开口,像是疲惫到极致却还是不放心,“你别学我,在家好好吃饭,到时候我要检查。”   陆北柠轻哼了声,也不把这话当回事,反倒是担心他,怕他过年还不休息。   “每年都没什么时间休息,都习惯了,”周隐安慰她,“ 别担心。”   眼见他实在困,陆北柠也不好跟他多说什么,只是嘱咐他今晚早点休息别熬夜,跟着两人互道晚安,挂了视频。   本以为今天的聊天就到此为止,不料陆北柠看返北浔机票的时候,突然收到周隐的消息。   ZY.:【宝贝,别不开心】   ZY.:【我也想你】   如果有人问陆北柠,哪一刻更讨厌海林这个城市,陆北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   就是这一刻。   就在她的卧室里。   因为如果不在这里,她就可以去找周隐,抱着他,亲口听他用低柔宠溺的声音说……想自己。   ……   或许是晚上淋了雨的缘故,陆北柠当天晚上有些难受,第二天在床上赖到中午才起。   简惠担心的不行,请来家庭医生给她看,确定只是感冒后才松了一口气。   但陆北柠也不好过,一整天除了吃药躺着就是测体温。   本想借机跟周隐诉苦讨糖吃,但又觉得他这会儿应该很忙,不想打扰。   最主要的是,她不想让周隐担心。   他负担的已经够多了,陆北柠不想再加重他的负担。   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躺了一晚上,周隐似乎真的在忙,简单在微信上跟她说了两句,就提前说了晚安。   习惯了他这样忙碌的生活方式,陆北柠并没挂心,当晚很早就睡了。   大概怕她休息不好,第二天清早,家里的保姆阿姨没有上来给她送早餐,倒是十点多的时候,被楼下冗杂的说话声吵醒。   这房子虽然寸土寸金,但年头比较久远,隔音还是稍差了些,就导致陆北柠听出楼下说话声之一的男嗓,格外耳熟。   迷迷糊糊在脑中过了一遍认识的人,最后意识停留在尚阳脸上。   等等……   尚阳?   陆北柠被脑中想法惊了一下,一骨碌地爬起身,来不及披上外套,踩着两只毛绒拖鞋马马虎虎出了房间。   那人还在说话,透着一股熟悉的,去哪儿都能吃得开的喜庆。   声音越近,陆北柠心跳越快,终于在走到楼梯拐角的时,看清了坐在一楼沙发区的几个外来人是谁。   其中离简惠最近的,确实是尚阳。   他的右边,坐着难得没戴黑框眼镜的赵蕊,此刻她正在和简惠热切地聊着什么。   而坐在沙发另一边,背影清隽松散却不恣意,时不时地回上一句话的人,正是周隐。   整个场面看起来格外和睦,却又透着一丝诡异。   陆北柠就这么站在楼梯拐角,心跳起起伏伏,近乎傻掉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简惠注意到她,叫了她一声,“欸,柠柠醒啦。”   语落的瞬间。   原本和睦的画面打破,画面中的唯一焦点转过身,新鲜轮谈纯洁的像朵花舒展自然地向她看来。   周隐似笑非笑,目光意味深长地紧锁着她,眼底是只有她能读到的缠绵缱绻,像是怀揣着某种心照不宣的秘密,在空气里翻涌沸腾。   憋闷的情绪一瞬间被点燃,心也跟着快速激动地跳跃起来。   耳边响起简惠带着回音的说话声,“傻站那儿干什么呀,你同事来看你了,还不快换件衣服下来!”   被她的话拉回神。   陆北柠一哽,像心虚似的,迅速切断和周隐千丝万缕的眼神,仓惶地嗯了声,跟着转头几乎用跑回到卧室。   关上门的瞬间,陆北柠第一时间拿出手机,这才发现今早周隐给她打了不止一个电话。   脑中的不解像吹气球一样涨起来。   陆北柠既欣喜又懵逼地给周隐发信息:【你怎么回事???????】   信息刚刚发送。   头顶就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两秒后,周隐的消息咻的一声滑出来:【听说我们柠柠生病了】   虽然没有任何标点符号,文字却透着一股明显吻合他轻佻浪荡——   ZY.:【我来给治治】 第39章 也没打算让你跟别人   决定来海林, 是周隐半个月前就计划好的,只是这个安排,他跟谁都说了, 唯独没告诉陆北柠。   来这边的借口也是恰如其分的公司年前团建。   刚好项目尾款打过来, 让赵蕊把原本订好的酒店上了星, 这三天两夜的吃和玩, 也都是预算中的顶配。   之所以花销这么多,倒不全是为了犒劳忙碌一年的员工,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陆北柠。   这家伙最让人懊恼的地方, 就是把什么样的决定都能说得云淡风轻。   ZY.:【我总要找个安心的理由, 让你阿姨放心你跟我走】   陆北柠这会儿刚把毛衣套上,头发乱蓬蓬的, 完全没心思打理, 只顾着嗔他:【那你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海林这消费,要花多少钱啊】   本来她就为了那三十万肉疼。   一肉疼就难受两天。   而且他说来就来,完全不给她准备,刚刚那邋里邋遢的样子,说不定已经在他心里定了格。   不过再怎么别扭,也只是浮于表面, 陆北柠知道自己开心得要命。   恨不能下一秒就疯了似的冲下楼扑进他怀里。   但这终归是想想。   简惠在上大学前就跟她约法三章, 要她大学毕业以后再谈对象。   这件事陆北柠之前无意间跟周隐提过,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拐弯抹角地来见她, 至于家庭住址,也是之前赵蕊统计办公室人员信息的事后,无意间收集上来的。   不管怎样, 结果是好的,简惠果然没有多想,还很热情地留三个人吃午饭。   只是还未等周隐开腔,穿戴好下楼的陆北柠就抢了先,“吃饭就别了吧,酒店那边还有好多同事等着呢。”   说话间,她故意站在赵蕊那边,摆出一副和周隐并没那么亲密的样子。   简惠虽然强势,但总不至于强外人所难,再加上几个人都是陆北柠的同事,简惠出于家长礼数,忙拿出一张金卡,说是只要在海林市叫得上名的地方,都能刷。   就当是她替陆北柠请工作室的同事们在海林玩,顺便让他们以后多照顾照顾她。   陆北柠接过来,却在抬头的一瞬,看到站在旁边清瘦俊拔的周隐,唇角勾起的一丝意味不明,并不热切的淡笑。   那是她第一次在周隐脸上看到这种笑。   平静。   却又浅涩。   ……   四人被简惠司机送回酒店和其他人汇合。   午餐早就定好了位置,在市中心的一家还挺出名的自助烤肉店,不到十个人聚在酒店门口,前前后后地上车。   虽然没明说,但都到了这份儿上,大家也都能看出来俩人什么情况,自然而然地把最后一辆出租留给陆北柠和周隐。   大概是手头的事情没忙完,周隐靠坐在后车座上,一手专注回着信息,另一只手牢牢牵着陆北柠。   陆北柠不想打扰他,但依旧忍不住侧头盯着他看。   依旧是清隽俊朗到极致的一张脸,长眸微敛,长睫低垂,怎么看都是一副上好的皮骨相,就是太瘦了,比视频上看起来还要再瘦一点。   丝丝缕缕的疼惜涌上心头。   偏巧车窗没关,一股冷风吹来,激了下陆北柠本就没好的感冒,打了一声低低的喷嚏。   就这一下。   周隐倏然抬头,在车内扫视了一圈,扬声让师傅把前面的车窗关上。   陆北柠揉了揉鼻子,还没说话,一个温热的额头猝不及防地贴过来,后脑勺也被宽厚的掌心牢牢兜住。   是小时候生病那种,妈妈常用来帮她测温度的姿势。   陆北柠下意识哽住,听到退离的周隐淡嗓说了句,“还行,不算很烧。”   他的声音无论何时都磁性清越,也让人格外有归属感。   不知道是生病了,还是被他突然出现感动到,憋了半天的情绪终于能够显山漏水,陆北柠鼻子一酸,顺着他的手臂贴到他怀中,姿势驾轻就熟地抱住周隐的腰。   周隐下巴抵在她头顶,笑道,“娇气包可越来越娇气了。”   “那也是你惯的。”   “嗯。”   周隐深吸气,像是一身疲倦终于得以纾解一般,在她头顶宠溺又舒心地蹭了蹭。   闻着他身上干净好闻的气息,陆北柠声音闷闷的,“你不能再这么惯了,会惯坏的。”   周隐呼吸清浅地揉了揉她的脖颈,“坏就坏吧。”   “……”   “也没打算让你跟别人。”   这话被他说得像个临时起意的玩笑话,陆北柠表面不动声色地抿着唇,心底却像经历了一场暴风海啸般地动山摇。   -   事实证明,陆北柠猜的没错。   这次突然来海林对别人来说还好,但对连轴转了一周的周隐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的劳累。   吃饭的时候尚阳还跟她叭叭,说手上的项目多磨人,很多东西翻来覆去地改,到现在还有很多细节没确定好。   这不,周隐连吃饭也吃不消停,没一会儿就要出去接个电话。   陆北柠心里恼怒着,有几次恨不得替他把电话挂了。   但每次都被周隐安抚的眼神制止。   弄得她这顿饭吃得也不舒服。   要说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在结账时,她拦下赵蕊,刷了简惠的那张金卡,然后又临时篡改了原本的游玩计划,在下榻的酒店包了一个十几人规模的温泉场。   周隐知道时,陆北柠都已经安排完了。   甚至还替大家在酒店选好了泳衣泳裤,还有一系列泡温泉需要的东西,只是周隐不太讲义气,陆北柠跟他手拉着手上电梯,才知道他没有让赵蕊给她订房间。   “病人不需要单独的房间。”   垂眸狎昵地看着陆北柠粉绒绒的小脸,周隐推开套房的门,揽着腰把人带进去,“不然没法治病。”   话音落下。   陆北柠就被周隐按在门板上,跟着一个附身下来,在她唇上封了一个近乎蛮横又急切的吻。   属于他的清冽气息被喂到口中。   舌尖也似点了火一般,引诱着她不断往前迎合,再互相纠缠。   不知时隔了多少天的想念在这一刻一触即燃,陆北柠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量,掌心顺着他清瘦的腰线滑入脊背,暧昧而生涩地撩拨。   也因此明白,即便一个男人看起来再疲惫,力道也远远大于女人。   转眼间,她就被周隐抱到沙发上,一边细密地吻着,一边钳制住她的手腕。   只是他还未得逞,门后就响起极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是赵蕊。   似乎知道陆北柠在周隐这里,她直白地叫着“陆北柠你在吗”。   早已飘到九霄云外的思绪被召唤得归了位,陆北柠想到赵蕊的那套泳衣还在自己这儿,下意识想要应声,却被周隐近乎恶劣的吻堵到完全出不了声。   只有断断续续的呜咽作祟。   赵蕊自然是听不到的,偏也不气馁,又敲了几声门,问有没有人。   跟着手机就响了起来。   叽里呱啦的。   简直是最好的打脸方式。   周隐听得烦了心,也知道装不下去,依依不舍地放开陆北柠,单膝跪着沙发直起身。   原本平展的棉T上,都是陆北柠那双小手揪出来的褶痕,下巴和喉结上,也印着她浅色的口红印。   陆北柠一时羞恼,赶忙把被推至脖颈的毛衣拽下来,周隐要笑不笑,目光幽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丝毫不做整理地拉开门。   赵蕊还没走。   也没想到给她开门的会是周隐。   眼见男人坦荡的表情下,一片尚未消退的旖.旎之色,她神色瞬间哽住,连话也忘了说。   还是周隐哑着声慵懒地问,“找她什么事。”   “……没事。”   说完这话,赵蕊转身头也不回地蹭蹭走了。   陆北柠捂着通红的脸坐在沙发上,见周隐关上门,笑容促狭地朝她走来,跟着俯下身,在她湿润的唇上吮了下。   老神在在地来了句,“病好了没?”   “……”   “没好接着治。”   陆北柠双颊热得跟火烧云似的,抬脚毫不怜惜地踹了下他的膝盖,“大色鬼!”   回应她的是周隐顽劣至极的笑,笑得肩膀直抖,一脸关不住的春色,唇红齿白格外好看。   陆北柠一边找赵蕊的泳衣,一边瞪他。   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真牛逼,居然能泡到这么帅的男人。   就连从房间里出去找赵蕊的时候,脸上都挂着按捺不住的笑,看得赵蕊一脸暧昧的嗔怪。   “说,你们俩刚刚在干什么好事!”   陆北柠唇角抑着笑,把那套崭新的泳衣塞到赵蕊手里,有些不自在地说,“就你猜的那种好事。”   “……”   赵蕊表情龇牙咧嘴的,堪称震惊,“行啊陆北柠,小丫头片子还有这本事,老实讲当初听说你们俩个在一起,我都震惊得要死,结果现在,啧啧。”   她也是在周隐决定花重金带大家来海林时,才察觉到猫腻,结果一问,周隐居然坦然承认了。   事后她把这事告诉别人,却发现其他人远比她雷达敏感,早就发现了这俩人不对劲。   不过感慨归感慨,赵蕊还是挺看好他们两个在一起的,特别是刚刚看到周隐那副难得“纵情声色”的模样,简直和从前的完美人设比,像是换了一个人。   两人聊完,陆北柠正打算上楼,不想赵蕊拉住她又嘱咐了句,“哎,你有空没,有空去给他买点眼药水吧,他最近眼睛总不舒服,这次出来好像忘记带了。”   要不是那些人现在就嚷嚷去泡温泉,赵蕊就去帮周隐买了。   陆北柠听着一愣。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说周隐哪里不舒服。   稍稍有些担忧,她记下该买什么眼药水后,又问了句,“除了眼睛他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   “其他到还好,主要是眼睛,用眼过度嘛。”   陆北柠放下心,和赵蕊道别后径直去了酒店外最近的药店。   她按照赵蕊说的,给周隐买了两瓶最贵的眼药水,跟着又给买了点感冒药,毕竟刚刚亲热过,万一周隐被她传染……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瞬间,脚步不由自主地在小店门口的促销架旁停住。   视线略过一排冰蓝混红的包装盒,只见每个包装盒上,都印着统一的字样——   “大胆爱吧”   “10只装,高品质,更强更自信”   思维像是被什么避无可避的东西堵住。   陆北柠咽了咽嗓,不由自主地从上面拿下来一盒,脚步踩着棉花糖似的,再次走到收银台前。   还是刚刚给她结账的那位阿姨,看到是她,略抬了下眉。   陆北柠脸色一瞬间粉得跟糯米藕似的,把那盒东西放到桌上,拿出手机,小声问了句:   “多、多少钱。” 第40章 肆无忌惮地相爱   陆北柠回去时, 周隐已经不知何时躺下睡着了。   身上穿着的还是刚刚那件白色棉质T,短发松散,侧身枕在酒店绵软的枕头上, 完全没了平日为生活奔波的烟火气, 眉宇间蕴着纯粹的少年感, 看起来格外安静无害。   陆北柠忽然想到, 他过完年也不过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别人同样的年纪,大概也只有初入社会的烦恼。   而他,已经在钢筋水泥的成年人世界里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了。   思绪纷杂间,陆北柠找到一条薄毛毯盖在他身上。   跟着又想到什么, 起身将那盒用羞耻心买下来的东西, 偷偷放到电视柜下面,而后才小心翼翼地回到床边, 枕着胳膊, 在周隐身边侧身躺下。   就这样近距离凝视着他。   时间好似慢下来。之前所有因想念而纷杂惴惴的情绪, 在这一刻被神奇地抚平。   似乎没睡实,没多久周隐就半梦半醒地睁开眼,浅粉色的软唇因困意发出少见的哝语,转而摊平胳膊,欺身将陆北柠揽进怀里。   其实那个姿势一点儿也不舒服。   可陆北柠楞是没怎么动,像一只束手束脚的蚌, 固执地寄居在他臂弯中。   眷恋太深。以至于很久以后, 陆北柠都还记得那个被时间洗去后的怀抱,留在她记忆里残存的余温。   ……   那个下午, 陆北柠一口气睡了快三个小时。   还是简惠打电话给她,她才迷迷糊糊地醒来,而这会儿, 搂着她的周隐早已经不见了。   电话那头,简惠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陆北柠思绪渐渐清明,心不在焉地告诉简惠明晚上,穿鞋的时候,又说了句让她放心。   电话匆匆挂断。   陆北柠给周隐打了个电话,结果这家伙优哉游哉地告诉她,自己这会儿正在楼下泡温泉。   被他这语气莫名气了一下下。转而就听到男人似哄似蛊地问她,“要不要换泳衣下来?”   “……”   “汤里没别人。”   话里心思昭昭。像是放在小老鼠杰瑞面前的奶酪蛋糕,很难让陆北柠平静。   再加上那身泳衣本也是为了周隐精挑细选的,她几乎没做犹豫,稍稍补了个妆,就换上,披着浴袍下去。   这家酒店是偏日式的,底下的温泉更是和风满满。   跟着笑容可掬的服务生来到专属引灵的汤池,发现果真如周隐所说的那样,除了他以外,没有别人。   陆北柠一打眼就看见赤着白皙上半身,趴在池边长眸微阖的周隐。   暖调光线落在他身上,趁得他看似单薄的肌肉线条清爽利落,肌理更是如玉般拿人,画面透着一股升温后的旖.旎,宛如明星海报的定格场景。   发觉陆北柠过来,周隐懒散挑眉,下巴却依旧枕在胳膊上,似笑非笑地睨她。   小姑娘裹着宽大的白毛巾,一双藕白纤细的腿俏生生地暴露在空气中。   她有些不自在地抿着唇,不知是被热气熏的,还是因为不自在,显得白里透红,格外娇憨可人。   周隐也不说话,就这么趴在那儿,抿着红润的唇薄笑,一双浓眉清目不动声色地坦荡流连着。   直到陆北柠在水池边坐下,挣掉宽大的毛巾,他就看到了那套甜美可人的白色分体式泳衣。   年轻的身段形容姣好,细腰处平坦得没有一丝赘肉,线条往上,是被布料设计堆叠出来的甜桃儿。   被周隐直白的视线烫到,陆北柠头微别开,露出一截修长漂亮的颈线。   气氛在无形中升了温。   下一秒,周隐热灼的掌心握住她浸在水中纤细的脚踝,“下来。”   本就磁性的声音带了蛊-惑似的,“让我好好看看。”   上一次,周隐对她用这种语调说话时,还是在民宿的那个夜晚。   可即便知道到可能会发生什么,陆北柠也还是毫不犹豫地顺着他的牵引,随着温潺的水流,钻进他的臂弯中。   水下的虚浮之感也被放大。   陆北柠绷着唇角,手臂勾着周隐的宽肩,由下至上,羞赧地和他四目相对。   那是直白的,滚热的,足以融化情人的眼神,只消一眼就能让陆北柠投降。   默了默,周隐温润的声线拂过耳畔,“会游泳么?”   随着说话声,两个人贴合到不能再靠近,呼吸也萦绕在一起。   陆北柠抿了下唇,低声说了句“不会。”   简惠早年给她算过命,说水克她,要她尽量要离水远一点才好长大,于是这么多年,陆北柠就没怎么参加与水有关的活动。   听到这个说法,周隐并不意外地笑,“你阿姨管你管得很严。”   虽然白天交谈不多,但他能看得出来,简惠对陆北柠的控制欲很强,但疼爱也是真。   察觉到这话有些额外的意有所指,陆北柠眉心一蹙,忙解释,“又不会一直这么管,我总会长大的。”   “而且……”   周隐一掀眉,懒懒应声,“怎么。”   陆北柠眼睫被水汽蒸得湿漉漉的,我见犹怜地看着他,“不会一直瞒着她的,你再等我一段时间。”   等她鼓起勇气把恋爱这件事告诉简惠。   被她眼神真挚地望着,周隐生出一点恻隐,温和而平静地问,“到底是你不敢告诉她,还是不敢忤逆她。”   他说这话时,语调带着一点少见的陌生。   陆北柠心口像是穿过一阵风,忽地凉丝丝的。   可笑的是,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好像心里有一块被她掩藏很好的地方,被周隐猝不及防地闯了进来。   怔忡间,周隐把她箍得更紧了些,在她耳垂上啄了下,很轻易地错开话题,“吃饭了没。”   陆北柠回过神,摇头。   周隐的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那怎么不去吃饭。”   思绪似乎还未完全从刚刚的话题中回过神,陆北柠像只树袋熊似的挂在周隐肩膀上,“急着找你。”   周隐低低笑着,“找我干什么,还怕我丢了不成?”   怕。   从一开始就怕。   陆北柠无法形容出这一刻的感受,只能保持木讷的沉默,过了好半晌,才想起有件事要跟周隐说。   “我和林宝念前两天遇到了,在海林。”   周隐应了声,“然后呢?”   “她跟我说了你们之间的事,”陆北柠抿了下唇,“就那个协议,你赔给她三十万。”   本以为周隐听到这话会多少有点意外,但他只是波澜不惊地挑了下眉,“你们女人之间变脸会不会太快。”   陆北柠一脸“怎么说”。   周隐淡扯着笑,“明明在工作室的时候,还互看不顺眼,怎么和我在一起了,反而亲密的什么话都说。”   “谁看她不顺眼了。”   陆北柠咕哝,“我没那么狭隘,我当初只是觉得她很凶……但后来,发现她人挺好的。”   “是挺好,”周隐哼笑,“好到把我那点儿事都告诉你。”   “周隐。”   陆北柠忽然叫他。   周隐眉峰一滞,眼睛低垂着看她,小姑娘凑到他耳畔,纯情又生涩地亲了下,“三十万好贵。”   “……”   “你会不会觉得不值得。”   水莲似的布料,随着泉水层层荡漾,周隐附在她耳边,低喃了句,“你开心就值得。”   陆北柠面皮薄的红晕从耳后蔓延到耳根。   周隐眸光紧锁着她,复又问了一遍,“真不去吃点东西垫垫?”   这话不似在询问,倒像在提前告知。   陆北柠懵懵懂懂,又真的一点胃口都没有,全身心都拴在他身上,实实在在地说情话,“我怕我看不够你,接下来的时间又会很想你。”   “那就看。”   周隐柔着磁声,顺势封住她的唇,随着微荡的波纹,加深这个脉脉的吻。   不同于之前的着急,这一次痴绵又温柔,像是把浑身的骨头炖软烂了般,溺在这一汪温泉中。等她回过神时,温泉下的水莲已经在水中完全绽放,飘飘欲坠。   陆北柠忽地心惊胆战,腔调断续地紧搂住周隐支支吾吾,“这地方会有人看见。”   周隐恶劣在她耳边笑音煽惑,“在哪里看不见?”   话音刚落,陆北柠就被周隐勾住腿弯抱起,等回过神时,人已经被他裹在浴巾里,堂而皇之地抱上楼。   回去的路上,她像个虾子羞赧地蜷缩在周隐的臂弯里。   那天晚上很多细节,她都像是失忆了般,不大能记清楚,只知道一切顺理成章又如梦似幻,还有周隐一遍遍在她耳边向她确认着,自己对她的喜欢。   直至夜色降临。   月色如温柔的纱一般笼罩。   陆北柠躺在他怀里,气音缱绻地问,“你当时说的,很想要的东西,得到了么。”   “得到了。”周隐亲了亲她的唇,磁性的嗓音像从胸腔里闷出来一般,落在耳边,“很早就得到了。”   心头随着这话涌起羞于启齿的甜蜜。陆北柠感慨万千。   她从没想过当时鼓起勇气能换来什么,可现实是,她从遇见他开始,走过一切,或弯或直的路,都有了真切的回报。   而她和周隐,无疑成了彼此最亲密无间的人。   或许这场缘分,会花掉她这辈子很多很多的运气,但那时的陆北柠简单纯粹,想着即便花光也无所谓。   毕竟爱周隐这件事,她从头到尾都是甘之如饴的。要说唯一的奢望,也只是她爱的人,能够永远灿烂。   -   陆北柠一觉睡到很晚才起,翌日清早,浑身上下也都像被拆开重组一样,根本不想起床。   相比于她,周隐很早就醒了。   在她还在懒着的时候,浴室就传来哗哗水声,没多久,周隐出来,额前碎发微湿,上身赤膊清瘦,仰着锐利的喉结喝下一瓶矿泉水。   金色日光沐浴在他身上,肤白到近乎透明,肌肉的每个线条都俊惑至极,却不油腻,有种清爽有力的少年气。   “……”   莫名想到什么。   陆北柠把头埋在被子里装作睡觉,神经却迟钝地开始害羞,直到双耳燥-热,呼吸被被子捂得有些困难,她才难为情地撤下被子。   脑中却遏制不住地再次重复播放昨晚那些画面,特别是那尴尬一幕——   她鼓起勇气提醒周隐电视柜下面的第二个抽屉,男人反应过来,在她耳边不怀好意地笑,“原来我们柠柠早有准备。”   正耳红期待着,却不想,她准备的对周隐来说过于小而不合适。   本以为这场风花雪月就要这么结束,结果峰回路转,周隐不知何时从柜子上拿出另一盒东西,眼眸戏谑直起身,挑眉告诉她,这东西酒店自带。   “……”   怎么想都双倍丢脸。   陆北柠瞬间裹着被子煎饼似的压着声音来回滚了几圈。   大概是听见她的动静,这个时间已经在客厅开始写代码的周隐漫不经心地把烟掐掉,走进卧室俯身拍了下她的臀,“娇气包还不起,嗯?”   语调腻歪温柔。   闻着他身上清新好文的气味,陆北柠一哽,转过身来眨着眼看他,这才发现,这男人除了眼底淡淡的眼圈外,一切如常,哪像她,被他欺负得没有一个好地方。   所以老祖宗诚不欺我,那句采阴补阳原来是真的。   陆北柠哼哼唧唧,想着反正都是她的人了,也不在乎什么脸皮,张开双臂跟他撒娇,“你抱我去洗澡。”   周隐勾唇一笑,大开大合地把被子一掀,直接把光溜溜的人打横抱起来。   陆北柠气得吱哇乱叫,嚷嚷着还没穿衣服呢。   周隐笑得肩膀直颤,也不管她说什么,直接把人塞进浴室,亲力亲为地帮陆北柠洗了个漫长的热水澡。   这么一闹,陆北柠下午更没精神,偏偏赵蕊预定了好几个网红景点,一伙人像是赶集似的,催促着出发,导致两人根本没时间腻歪,随便收拾了一下就跟着大家左右倒腾。   所幸这天天气不错。   海林没下阴凉的小雨。   只是陆北柠一路上还是蔫蔫巴巴的,一路上被周隐牵着跟在队伍后面,好几次周隐都提出带她回酒店休息,但都被她拒绝了,一方面是她算是地主,不想玩一半人就跑了,另一方面就是她怕周某人又趁机兴风作浪。   听了这话,周隐靠在古遗迹的石门上,抱着双臂佯嗔着,拖腔拿调的,“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   陆北柠可太怕他用这种语调说话了,当即挖了一勺手里顶贵的冰激凌塞进他嘴里,“我错了,我男朋友最棒。”   周隐眉梢轻挑。   陆北柠黏黏乎乎地贴在男人身上,像故意似得,周隐也不抱她,就这么低垂着眼,似笑非笑地看她,“我昨晚上伺候你伺候的不好?”   “没有。”陆北柠像条小猫似的晃着无形的尾巴,“就是太累了。”   周隐一眯眼,揶揄她,“喊那么久是挺累。”   “……”   陆北柠脸色瞬间划过一抹不自然,小金鱼似的鼓起嘴。   周隐被她的表情惹得眉眼生动地笑,伸手揉捏着她软乎乎的小脸,跟着朝她唇上“爱不释手”地亲了一下。   “今晚不招惹你。”   “回去我们好好睡觉。”   陆北柠闻言,也装不下去,翘着嘴角笑起来。   周隐顺势朝她伸出双臂,两人又旁若无人地搂在一起,浅尝辄止地亲了亲,陆北柠像是吃了甜滋滋的奶糖,一路上都合不拢嘴。   本来按照行程,晚上大家吃完饭后再去一趟迪士尼,不想快乐戛然而止得太过突然,陆北柠还没上车,就接到简惠的电话。   说是今晚简沅秋回来,让她跟自己去接。   陆北柠听到消息最先反应就是高兴,但话没说两句,神色又忽然低落下来。   周隐察言观色着,问她怎么。   陆北柠慢吞吞地把事情交代出来。   “我姐姐平时很忙,也就过年的时候,才回国一次,”小姑娘眼神饱含歉疚地看着周隐,剩下的话,被吞咽下去,消失在安静的空气里。   周隐抬手帮她掖了掖碎发,“没关系,很快就开学了。”   陆北柠眼眶发酸,想也不想就在细雨绵绵中抱住周隐,好像转眼间,又要失去他一样。   “这就是和男朋友分别的滋味吗?”   “比想象中还要难受。”   周隐拍着她单薄的脊背,嗓音温润地安抚,“你家里人的情况,有机会多和我说说。”   听到这话,陆北柠神色一愣,诧异又略微不解地望着他。   周隐笑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   听懂他话里的一丝,陆北柠目光柔肠百转。   迎着她的目光,周隐清澈的眼眸就像片坚定深沉又波澜不惊的湖——   “柠柠,我们总不会一直这样。”   其实那一刻,周隐还有另外一句话没有告诉陆北柠,那就是,他的目标不止星辰大海,还有和她美满的朝朝暮暮。   他期望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相爱,骨血相融,繁衍后代,相守一辈子,直至奔向死亡。   -   简惠没有骗陆北柠,简沅秋确实是当晚的飞机,而且不只是她回来,她还把在国外交往的ABC男友带了回来。   算起来,两人也谈了两三年,这算是第一次见家长,简惠自然隆重些。   只是这难得团聚的合家欢,并没有抵消掉陆北柠对周隐那边的挂念,甚至在一家人吃饭的时候,脑中想的都是周隐晚上吃什么,玩得开不开心,以及外面还在下小雨,天很冷,他穿得少会不会冻到。   从来没有任何人,能让陆北柠这样牵肠挂肚。   见她心神不定的,简沅秋把话题引渡到她身上,“柠柠怎么了,看起来不大舒服?”   一说到她,简惠立即朝她看来,“确实看着憔悴,你昨晚上干嘛了?跟那些人玩疯了?”   “……”   陆北柠心虚一哽,下意识地往上拽了拽毛衣领子,生怕脖子上的痕迹被看到。   简沅秋纳闷地问,“什么玩疯了。” 第41章 “我媳妇儿。”   简惠接话, “就昨天突然来了几个人,说是柠柠在学校创业中心兼职的同事,从北浔飞过来在这边, 过来叫她团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的语气不太高兴, 就像每次说到生活中让她不满的事物一样, 带着一股良好教养也掩藏不住的挑剔。   而昨天之所以表现得那么热情,也只是她最习以为常的,待人接物的方式。   果然,简惠扭过头来问她, “你们那个引灵, 具体都干什么的,你在里面又负责什么?”   正儿八经的质问还是来了。   陆北柠深吸一口气, 刻板地给她解释了一遍, 简惠听后蹙了蹙眉, 还没等说什么,简沅秋开了口,“其实不一定要做本专业的兼职,柠柠过去本来也是为了锻炼,这样挺好的,接触的人多, 又能握住另一个技能。”   有她的解围, 简惠沉吟应声,倒也没细揪, 只是在后续菜肴都上齐的时候,忽然问了陆北柠一句,“你们那个领导, 叫周隐的,今年多大了?”   那会儿陆北柠正在喝汤,听到这两个字,差点呛住。   所幸简惠没发现,兀自琢磨着,“看起来感觉年龄不大,气场却很沉,不像是初出茅庐的那种孩子。”   陆北柠放下汤匙,幽幽说了句,“他……二十五六了吧,我也不太清楚。”   简惠纳闷地“啊”了声,“看不出来啊,跟大学生似的,”顿了顿,又说,“那应该有女朋友了吧,长得那么招摇。”   “有的。”   陆北柠鬼使神差地回答,“我见过。”   ……   晚饭吃完,司机带着四人回了老宅别墅。   陆北柠找了个感冒没好的借口,上楼给周隐打电话,没想到这家伙压根就没和那群人去迪士尼,而是一个人窝在酒店里写代码。   跟她汇报这一切的时候,周隐被烟呛得咳了两声。   陆北柠简直能想到他那边烟雾缭绕的画面,一下子女友上身,不满地管他,“你少抽一点,对身体不好。”   周隐嗓音发哑地笑,“我身体好不好你不是很清楚么。”   耳朵被他的话磨得发痒,陆北柠小声地责怪他,“你还好意思说……我到现在都不舒服。”   闻言,男人懒散的腔调瞬间温存起来,“不舒服?”   “……”   “怎么个不舒服。”   陆北柠羞耻心涌上来,支支吾吾地说,“就,有点疼。”   昨晚周隐熟稔后,一时没收敛,弄得狠了些。   后来还是周隐吻着她的眼泪安抚,好半天才把那股难捱的劲儿缓冲下来,总的来说,这种事快乐是真快乐,但也是真让陆北柠有些吃不消。   听她这么说,周隐沉吟须臾,忽然开口,“这会能出来么。”   陆北柠啊了声,“什么意思。”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响,周隐声色蕴着一丝紧要,“我去给你送点东西。”   陆北柠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到电话的嘟嘟声。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但凡决定什么,都是雷厉风行不容置喙。   心底生出隐约的欣喜和甜蜜,可下一秒,陆北柠就开始担忧起简惠那边,这个时间,她正和简沅秋他们在楼下看综艺聊天,免不了会过问。   可即便这样,当周隐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陆北柠还是毫不犹豫地冲下楼去。   简惠果然问她,“这么晚了你干嘛去。”   陆北柠拿出之前准备好的点外卖说辞搪塞,“我点的外卖到了。”   说话间,脚步丝毫不停下地拉开门往外跑。   身后传来简惠不理解的埋怨声,“晚上不好好吃饭非要吃那种不健康的东西……”   “小孩子嘛。”   简沅秋在后面笑着替她说话。   陆北柠充耳不闻,加快步伐朝院外跑去,刚推开电动门,就看到身高腿长的周隐,单手抄袋懒散靠在对面那家别墅围墙上,悠然一站。   手里拎着一大塑料带的东西,一双深邃炯然的眼在夜色中半笑不笑地望着她,眸光直击心口。   “过来。”   他叫她。   陆北柠下意识顿了下,毫不犹豫地过去抱住他。   近乎贪恋地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周隐柔声叮咛落在耳边,“药里有说明书,记得按时擦。”   “这几天注意休息。”   “洗澡的时候也注意些。”   “零食是让你屯着吃的,不要又一口气吃多。”   “会上火。”   陆北柠也学着他,反过来叮嘱,让他不要没了命的工作,不要总熬夜,少抽烟。   剩下的,就是一些听起来无关紧要的情话,之所以觉得无关紧要,是因为他们都理所当然地以为,两人还有很久很久的以后。   直到陆北柠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简惠催促她回去。   抱得太近,周隐听到女人质疑的声音,直起腰身,臂弯弧度松散开。   他垂着眼,看着陆北柠面色有些慌乱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支支吾吾地说我马上就回去。   电话挂断,她果然抱歉地看着周隐。   周隐双手抄着口袋,微微朝她附身侧脸,“就走了,亲一下。”   “走”这个字眼微妙地戳痛陆北柠,但她还是垫起脚尖,补偿了他一个浅浅的吻。   作为回礼,周隐按住她的后脑勺,在她唇上深深印了下。   等她回到家,上了楼,周隐身影已经消失在那片漆深宁静的夜色中。   陆北柠突然有种前所未有的空洞和孤单。   ……   辗转新年来临。   托简沅秋的福,简惠没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她身上,这让陆北柠肆无忌惮地过了段懒散的日子。   再加上节日气氛浓重,让她很快就从舍不得的情绪中走出来,但这个剩余的寒假里,她最多的情绪还是关于周隐。   有甜蜜,有想念,偶尔也有因为他太忙不能及时回信而产生的不愉快,但综合来讲,这无疑是她经历过的最快乐的一个新年,因为周隐。   就这么熬了一段时间,直到开学日来临。   陆北柠终于回到北浔。   然而刚踏入这个心心念念的城市,她就收到周隐还在外地做项目的消息,原来年后的周隐接了个地级市政.府项目,涉及到保密性,他必须带着团队去甲方指定的工作地点工作,这就导致他没办法去机场接陆北柠。   早已不是当初懵懂小女生的恋爱的状态,陆北柠不必小心翼翼,理所当然地对他发脾气。   难得见这小猫咪发飙,周隐觉得极为新鲜,当晚愣是耐心十足地挂着视频听她骂了半个小时。   其实也谈不上骂,顶多都是抱怨,陆北柠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你看看你……”   又瘦了。   又抽烟。   又这么累。   好像她之前一直叮嘱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项目那边实在忙,周隐抽完几根烟,被叫出去。   撂下电话,直男地给她发了个慷慨的大红包,让她去逛街,别不开心,最后再附加一句“爱你宝贝”。   可真会敷衍。   陆北柠因此晾了他三天,三天里,周隐照常地和她早安晚安,陆北柠一句都没搭理。   也不是真的生他的气。   而是觉得这家伙似乎吃定了她没他不行,气不过,想搓搓他的锐气。   事实证明,陆北柠这一招确实有用。   第四天周隐就赶飞机回了北浔,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大教室门口把陆北柠堵了个正着,那会儿刚下课,人流量高峰,不少男女七七八八地看过来。   或多或少都带着艳羡的目光。   陆北柠瞧着眼前身穿浅灰色工装大衣,俊得一塌糊涂的周隐。   男人似笑非笑,一身桀骜清冷的气场被芸芸众生拔高,在这个瞬间,却仿佛只愿驻足在她眼中。   任他走近牵到手,陆北柠眼睛由下至上不满地瞪他,偏偏这人总能在任何剑拔弩张的氛围中游刃有余,就这么一手牵着她,一手把她揽进怀里,笑意温煦地揉她的头。   虽然没说什么,但表情里的每个变化都好像在说——老婆,我错了。   当天晚上,周隐连家都没回,随便把行李扔到工作室,带着陆北柠去看电影吃饭。   这次选的依旧是非常无脑的搞笑片。   看到一半,他就抱着双臂躺在陆北柠肩膀上沉沉地睡着了。   陆北柠虽然无语,但更多的是心疼,电影结束后,看到他布满红血丝的漂亮眼睛,更是二话不说拽他去药店买眼药水,一路上还碎碎念念的,“眼睛都难受成这样了,还要看电影。”   周隐漫不经心地跟在她身后,淡勾的嘴角是明显的好心情。   看得店员都忍不住多说了句,“你女朋友说得对,眼睛难受就要多休息,不然以后出了问题有你受的。”   周隐低笑着应了声。   那神态明显更在意他眼前的小女朋友。   陆北柠付完款,本想在药店给他滴好,不想这男人忽地耍起赖,凑到她耳边,气息微热,“这里滴不好,我建议换个地方。”   “……”   陆北柠没控制住地抖了下唇角,一脸明知故问地问他,“哪种地方。”   然后周隐就笑。   笑得漏出一排整齐干净的牙齿,一边指了指药店对面,嗓音低哑意味昭然,“我看那里就挺好。”   陆北柠被他这一句惹得心口发热。   她耳根子软,周隐知道,于是当晚,也就没什么悬念地多买了一盒计生用品。   老板娘收费的时候眼神儿明显愣了一下。   周隐倒是坦荡,付好钱,牵着躲在货架后面的陆北柠堂而皇之地去了对面那家还算不错的酒店。   或许是小别胜新婚。   这次周隐完全没有上次那么含蓄,几乎一进来就压着陆北柠亲,后面一系列的举动也完美印证了他是个升级流天才。   无论做什么,永远游刃有余,一整晚上的时间,一刻也没有浪费。   第二天,不算大的套间里满地狼藉。   陆北柠裹着毯子去沙发那边数盒里剩下的个数,发现居然真的只剩下四个……然而让人无语的是,这家伙居然还有精力坐在客厅那边写程序。   那清明又睿智的眼神,简直和昨夜压着她欲-念深重的模样判若两人。   陆北柠饶是再抽筋剥骨,也气得起来去扣他电脑,一副斤斤计较的模样,嚷嚷他你休息一会儿会死吗?   颇有小母老虎的架势。   也就是这会儿,周隐发现他家小姑娘长大了。   不再是一味的娇软可欺,从根儿里露出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质。   就像那次,她和林宝念在空旷的工作间里对峙,字里行间流露出的理智和聪慧,完全不输给林宝念那样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女人。   一时情动。   不管她生没生气,周隐把人拽到怀里,按头恣意地亲,也算是用另一种方法给陆北柠消了火气。   毕竟还有四个。   他不介意用这个姿势和她再来一次。   所以说男人开了荤以后都是狗,没有一个例外。   后来一段日子,这事还发生过很多次,几乎每次都是陆北柠下了课,在下班时间去工作室找他,两人在外面一起吃晚饭,吃着吃着,就去了附近的宾馆。   有一次在办公室里闹得凶了,差点没收住,把陆北柠吓坏了。   周隐却依旧逗她,“把监控关掉就没关系。”   陆北柠才不信他,气鼓鼓地让他把后背的扣子扣好。   就这样平静且甜蜜地渡过了整个三月,不忙的时候,周隐会陪陆北柠上课,但更多的时候,陆北柠都是带着电脑去新校区找周隐。   还是坐在最后一排,她给他作图,他一边听课,一边做项目。   有一次教授逮到后面“捣鼓”的两人,半开玩笑地当着全班人的面让周隐给个解释,周隐单手搭着陆北柠的椅背,笑得云淡风轻又欠扁,不甚在意地啊了声,“我媳妇儿。”   话音落下。   装了满满当当百十来来人哄地笑起来,到处都是揶揄又暧昧的打趣眼神。   陆北柠把头埋在胳膊弯里,脸皮薄得跟发了烧似的酡红,偏偏老教授也没个正形,也学着爱徒的模样啊了声,说了句,“那这得叫起来好好听课。”   众人哄堂大笑。   这一闹,教室气氛活跃得跟过节似的。   陆北柠在桌下狠狠踢了周隐一脚。   那么洁癖的一个人,白裤脚都被踢黑了,脸上却还是染着春风般的笑,修白的手一边若无其事地敲着div,一边在桌下摩-挲她的手背。   总之这么一闹,俩人的恋情算是板上钉钉,全校皆知。   陆北柠却没有那么高兴,这意味着学校里又会冒出好几个帖子来讨论她,虽然她几乎不去学校论坛,却免不了在别的细枝末节处,被影响心情。   于是为了哄她,两人在下课后,一起打车回了老校区。   周隐决定今天不工作,带她去逛街吃饭。   陆北柠表面装得不为所动,心里却难免期盼两人少有的约会时光,只是没想到,在她还没享受够这段恋情给她带来的甜蜜,老天预先安排好的一切,早已在时间悄然流逝间提上日程。   两人手牵手刚来到女生宿舍楼下,就这么没有任何预兆地看到了和辅导员站在一起的简惠。   四月的北浔。   依旧保持着乍暖还寒温度。   简惠穿着一身质地上乘的绛紫色羊绒大衣,手里拎着国外高奢品牌的鹿皮包,一动不动气势凌然地站在那儿。   那双常对她微笑的眼里,没有一丝慈爱。   满满当当的,全是愠怒。   陆北柠被她长驱直入的凝视看得周身一凛,下意识地把手从周隐掌心中抽离。   周隐侧眸,僵持着平静,看她一眼。   转瞬间,就见简惠走到二人跟前,面无表情看了眼周隐,随后声音如夹带着千钧力道,对陆北柠冷笑,“不止瞒着我谈恋爱,还逃课。”   “……”   “陆北柠,你是真的有出息。” 第42章 去趟DR吧   简惠来北浔算是临时起意。   最开始只想来北方看一眼重病的老友, 偏巧那个城市就在北浔隔壁,简惠惦记陆北柠,就安排助理买了一堆礼物特产, 改航班来北浔看她。   本是怀揣着愉悦的心情, 没想到陆北柠电话根本打不通。   简惠以为她在上课, 就托人联系校方, 问她在哪个教室,好去见一面告诉她自己来了。   鉴于简沅秋前些年给学校捐过一栋图书楼,校方对她很热情,当即安排辅导员带她去找人, 结果没想到, 陆北柠根本没去上课。   趁着中间休息时间,辅导员在教室内喊了一圈, 没找到人, 就只能把唯一在的325宿舍成员乔翘叫过去。   乔翘第一眼看到这个上了年纪却依旧典雅风韵的女人, 就认出了她是谁。   是陆北柠给大家分那些昂贵零食的时候,总能提到一个被她叫做“阿姨”的女人。   辅导员向她询问陆北柠的去向。   乔翘摇头,说我不知道。   简惠表情变了一瞬。   辅导员严肃起来,“这位是陆北柠的家长,乔翘,我希望你能跟老师说实话。”   在两个成年人面前, 还在象牙塔里的学生永远处于弱势地位, 乔翘很明显地挣扎了一番,也就是这个契机, 简惠知道了陆北柠在学校的真实情况。   比如,陆北柠这学期以来经常缺课,有时候她会帮忙点个到。   再比如, 她恋爱谈得很凶,一周里总会有几天不在宿舍住,有时候就算回来,也是很晚,动静不小,很影响别人休息。   剩下的,乔翘表示她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她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创业中心,或许能去那里找到她。   听完这些,简惠脸色泛白,却还要僵持着得体的微笑,向她表示歉意。   “这孩子小时候过得比较苦,我太溺爱她导致她很自我,在这里阿姨跟你道个歉。”   乔翘垂着眼,轻声说没什么,希望这些话不要让陆北柠知道是她说的。   这个要求当然没问题。   就连导员都向她承诺,说大学四年都要住在一起,肯定不能让他们之间闹太僵。   转眼上课铃打响。   简惠紧绷着一张脸,跟导员离开教学楼回到老师办公室,再打过去,发现陆北柠手机关了机。   一切赶得都太巧。   简惠气不过,选择回宿舍楼去堵人,想看看她今天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然后就遇到了眼前这一幕。   她养育了快九年,平日里乖巧听话又顺从的小姑娘,背着她,在她管不到的地方,和那个谎称是她上司的男生谈恋爱。   两人五指相扣,姿态亲密得不像话。   一颦一笑,都是沉溺其中无法自拔的模样。   也就是那一刻,简惠怒火攻心。   她觉得自己对陆北柠这么多年的付出和栽培都打了水漂。   ……   回到宿舍。   这个时间,新闻传播五班的大课还没上完,不到十平米的屋里空无一人。   简惠在陆北柠的位置正襟危坐,下午三点阳光落在她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颜色罕见地难看。   静默须臾。   她开口,“说吧,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陆北柠站在不远处,手指扣在一起,声音缓慢温吞,“去年年末。”   “他到底多大。”   “二十二。”   “二十二就能开公司?”   “只是创业。”   大概是和周隐相处久了,陆北柠在行事作风上沾了些许他的气场,在这一刻反应还算镇定。   简惠却更为恼怒,寻常温和的声线都不经意拔高,“所以那次团建也是借口,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跟他鬼混了一天一夜?”   “我跟他是正常交往。”   陆北柠很难接受她用“鬼混”这个词来形容她和周隐的关系,咬了下唇,声音有种少见的执拗,“不是鬼混。”   “行,就当你们不是鬼混,”简惠保持修养地点头,“那接二连三翘课是怎么回事,夜不归宿又是怎么回事。”   “翘课是去他那边作图,至于夜不归宿。”   陆北柠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完全没了羞耻心,因为她很难当着简惠的面撒谎,“我已经成年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陆北柠?”   简惠气得站起来,“我供你读大学就是为了你跟男朋友做这种事的?”   “不是。”   陆北柠声音哽得厉害,却破天荒地没哭,“是我对不起您。”   当初简惠之所以答应不把她送出国,且让她留在国内选择自己想去的城市念书,就是因为陆北柠向她承诺,大学期间不会谈恋爱,而且大学毕业,她也会按照简惠的安排,去国外深造。   但其实呢,陆北柠非常清楚,这一切都是她为了在简惠那边得到更多自由空间的迂回战术。   她和简惠之间,从来都不是对等的。   从她收养她那一刻开始。   陆北柠就不配在她面前说不。   似乎已经对她失望透顶,简惠长抒一口气,缓了好几秒,才尽量平静地说,“你一开始就是骗我的,对不对。”   “……”   “也没打算毕业后出国留学。”   陆北柠不说话。   只是木讷地盯着地面上反射出来的光斑。   简惠气笑了,连说了三句好。   随即拿周隐来刺激她,“你是不是也准备和那个男生一直在一起。”   陆北柠抬起头,眸光闪烁。   简惠咄咄逼人,“那样的家庭,你觉得他能给你什么。”   陆北柠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简惠又恢复成那副斗志昂扬的姿态,条理清晰地跟她细数,“奶奶瘫痪,妹妹白血病,自己无依无靠,只有一个不怎么赚钱的小作坊维持生活,仗着长得帅,学习好,能给你短暂的幻想,除此以外,他还能给你什么。”   “……”   “这个社会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也不是一个有情饮水饱的时代,更何况他的家庭背景还那么不堪。”   陆北柠眸光倏地倔强起来,“在你眼里,清贫和疾病就是不堪么。”   简惠冷笑,“看来他很多事都没有告诉你。”   “……”   陆北柠唇瓣翕动。   简惠的理智让她感到陌生,“他爸弄死他后妈,判了八年,就在市郊监狱,这件事他跟你说过么。”   在陆北柠错愕的表情中,她仿佛胜利般嗤然一笑,“没说过吧。”   -   周隐直接回了创业中心。   项目正在赶进度,办公室里一个缺席的都没有,他刚进来,就被宋海峰拦住,说甲方要改需求的事。   周隐气息沉凛压迫,接过他递来的平板垂头看了两眼,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去玻璃屋打电话。   玻璃门没关严,隐约透出他低磁微沙的说话声,句句透着一股冷锋薄雾的寡淡。   尚阳听见动静,过去找宋海峰,“发生啥事了,怎么感觉大魔王今天心情这么差。”   宋海峰也是一头雾水的,“不知道啊,明明早上过来那会儿心情还不错,脸上也有笑容。”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其实,周儿本来也这样。”   尚阳啊了声。   “你来得晚,”宋海峰粗略计算了一下时间,“去年十一月之前吧,他还一直是这样的,后来好像是跟柠崽谈对象了吧,才越变越温和的。”   说到陆北柠。   尚阳又啊了声,“对啊,柠崽去哪儿了,怎么没跟他一起回来。”   宋海峰摇摇头,继续忙去了。   不多时,周隐出来,开始和他协调项目改动的地方,得知又要修改,大家呜呼哀哉,有人提到陆北柠,“那柠崽那边的图也得跟着变,她啥时候过来?”   “不等她。”   周隐说这话时神色冥冥,让人不知所想,“让翟伟明跟进。”   明明很平常的一句话。   却让其他人生生听出一股滞涩般的情绪。   短暂的几秒,大家没出声,后来还是宋海峰开口叫翟伟明,办公室里才恢复如常的工作气氛。   甲方催得急,后台那边还总出bug,周隐就干脆坐在php程序员旁边和他一起修改。   屋里都是大男人,抽起烟来也没个把门的。   不知不觉就变得烟熏火燎。   其中数周隐抽得最凶,一根接一根,手上改代码的速度也极快,像是精密的智能人,看得旁边php程序员反应速度完全跟不上。   要知道平时陆北柠在的时候,谁敢抽一下,周隐一定会让他们滚出去。   尚阳还是觉得不对劲,给陆北柠发了条信息:【你跟周隐吵架了?】   信息像是石子砸进湖,丝毫没有反应。   直到半小时后,陆北柠才回复他,【我等会儿过去】   收到这条没多久,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   一声“你们是不是要把这房子点着”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周隐也跟着抬起头,看到捂着鼻子扇风的赵蕊,继而在她身后,看到穿着松垮外套,看起来风尘仆仆却没什么表情的陆北柠。   四目相对了短暂的一秒。   周隐抬起夹着烟的手,看似漫不经心地搔了下鼻尖,视线顺势移到电脑上,跟着送进嘴里抽了一口,吐出一口阴郁的白雾。   手上像是开了倍速地飞快地敲击着最后一段代码。   直到陆北柠过来,把他手里的烟抢走,干脆利落地扔进宋海峰的玻璃杯,猩红的一点被水熄灭,宋海峰悲催地喊了一声——   “我靠,姑奶奶,那是我水杯!”   陆北柠充耳不闻,连个表情都没给,转身进了玻璃屋。   那边赵蕊一边开窗一边骂人,说什么你们要呛死我,办公室规矩还在不在,结果说了半天,发现始作俑者居然是周隐。   赵蕊听到别人这么明指暗指的时候,周隐已经敲完最后一行代码,站起身,脸上神色也不复刚才的阴沉,像是带了转晴薄笑,“抽一根罚五十。”   “……”   “不交罚款走工资。”   说完,看都不看大家一眼,阔步进了玻璃屋。   外面瞬间呜呼哀哉,大嚷着什么跟什么啊,明明是他先抽的!   跟着是赵蕊息事宁人的声音,“行啦行啦,赶紧工作!”   陆北柠靠在办公桌上,听到动静,缓缓抬起眼,只见光线不足的隔断间里,玻璃门忽然被推开。   周隐卷着一身发涩又凛冽的气息走来,随着颀长的身影笼罩,他抬手捏起她小巧的下巴。   指腹温柔地摩挲。   暗昧的光线下,他看到陆北柠发红的眼眶,声音沉缓地问,“她打你了?”   语气里有种压抑的护犊子意味。   “……”   陆北柠摇头,“怎么可能。”   “骂你了?”   陆北柠顿了下,也摇头。   周隐显然不信。   可还未等他说什么,陆北柠就已经直起身,钻进他宽大温暖的怀抱。   有湿润的东西顺着脖颈滑入锁骨。   像是被那热度灼伤,周隐喉结微滚,抱着她的双臂近乎勒紧一般,低哑的嗓音落在她耳畔,“所以你这是——”   后面的话没说完,陆北柠噌地抬起头,仰着脖子看他。   那果决锐利的眼神,像一把刀架在他颈上,仿佛在说“你敢提分手我就剁了你”。   明明白白切断他的胡思乱想。   不知怎的,周隐居然笑了出来。   那笑里,有欣慰,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喟叹。   那是第一次,周隐有种马上要失去的恐惧,就是这种恐惧,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留住什么。   胸膛悠长地起伏了下,周隐说了生平第一句,不经思考后果和计较成本的话——   “柠柠,去趟DR吧。”   话题转得太快,陆北柠哽住,有些毁气氛地问了句,“……去哪儿?”   周隐摩挲着她骨架极为纤细的指节,黑眸漆沉脉脉地锁着她,坚定开腔,“DR。” 第43章 我好像只有你了   那一年, 各类品牌的金主爸爸还没有那样瞧得起线上,营销也不如后来的五年如火如荼。   在北浔这样的二线城市,不是每个人都知道DR钻戒和别的钻戒有什么不同, 周隐也是在偶然一次和客户吃饭的时候, 听人说起这个牌子。   说是这牌子号称爱情试金石, 因为一个男士身份证号只能买一个, 导致不少富二代泡妞栽在这上面。   说完几个醉醺醺的男人心领神会地笑,一边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周隐,这戒指太毒,不兴给小姑娘买, 不然未来媳妇拿你身份证查容易出事儿。   周隐听的时候完全当个笑话, 那会儿也确实没想过以后会给谁买这种世俗的东西。   但在那个晚上,那个节点, 他好像也只能用这种世俗的东西, 向陆北柠证明。   用手机搜完这个对她来说完全生僻的品牌, 陆北柠脸色一时茫然无措。   周隐在那一瞬间有种恍惚的紧张。   昏暗的光线下,他稍稍错开视线,腔调低沉冷静,“如果你不想——”   “这算求婚么。”   陆北柠打断他,问得尤为认真。   “……”   周隐偏过头凝视她,静默几秒, 用同样郑重的态度回答, “不算。”   顿了顿,他又说, “但算另外一种约定。”   约定着除了你以外。   这辈子我再不可能这样爱别人。   似是读懂他漆沉眼眸里的深意,陆北柠很轻地弯起唇,“那走吧。”   ……   跟宋海峰交代好项目的事, 周隐带着陆北柠去了学校附近有dr的大型商场。   这个时间,客流量很足,专柜那边站了两三对情侣,他们打扮得都很成熟,一看就知道是谈婚论嫁的年纪。   相比之下,陆北柠稚嫩得仿佛刚从学校上完自习出来。   倒是周隐,即便身上有着得天独厚的少年气,和柜姐交流时的举手投足也透露着满满成熟人的气韵和矜贵,让人完全不敢怠慢。   得知他要买给旁边的陆北柠,柜姐还惊讶了下,转而赞叹道,“你和你女朋友颜值都好高,真配。”   陆北柠原本紧绷了一下午的心情,因为这话挤出一丝真情实意的笑。   稍微定下几款样子,柜姐帮陆北柠在手上试了一番,最后选了一个很简约款式的情侣对戒,红18k金,指环上镶嵌着碎钻。   她骨架很小,却没有干柴感,指节由上到下的线条都很流畅,白净又修长,戴起来格外的漂亮,再加上戒指样子很低调,即便平时戴着也没问题。   听到柜姐的夸赞,别的顾客也跟着看过来,甚至有人看到后,也想试试这一款,只是在听到价格后,就放弃考虑。   毕竟对即将结婚的社会人来说,一对9k的戒指,女方多少会有些不满意。   等着柜姐打包的时候,周隐靠坐在旁边的椅子里,漫不经心地问她,“你确定就要这个?不选个贵的?”   陆北柠斜睨着他,半笑不笑的,好一会儿才说,“等你以后赚了大钱啊。”   理所当然的调调。   特别是那句“以后”。   唇角荡起松散的懒笑,周隐轻点着头应声,一边抬手捏了捏她的小下巴,“那到时候,就买鸽子蛋。”   话落时,旁边的女人打量似的看来。   发觉是两个年纪极轻的人,唇角不免挂了一丝鄙夷,但陆北柠全然不在意,因为她知道,周隐说到做到。   他说能买,未来就一定能赚到那么多钱。   这一点,她从未怀疑。   ……   项目赶得急,两人刚买完戒指,工作室那边就叫周隐回去,因此晚饭也没吃成,周隐随手拦了辆车就带陆北柠回学校。   不像来的时候。   这会儿两人像是解决了什么心事,情绪破冰般搂着。   闲聊几句。   周隐还是问到下午的事。   “她回去了。”   陆北柠转着他瘦长无名指上的钻戒,潦草地回答,“走之前骂了我一顿,说我不听话,叛逆,还学会撒谎骗她。”   这话说得不痛不痒。   周隐搂着她肩膀的手臂却跟着紧了紧,音色平直,“其余的呢。”   陆北柠眼睫低敛,隔了好几秒才说,“可能会断了我生活费吧。”   说完,她自顾自地笑起来,声音透着顽皮,问周隐,“你要养我吗?”   周隐轻抚她的后脑勺,嗓音磁沉低柔,“养。”   实实在在的一个字,说得笃定又动听。   陆北柠忽然鼻子酸酸的,靠在他的脖颈处,贪恋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慢声细语地说,“周隐。”   “……”   “我好像只有你了。”   -   出租车把两人送到校门口后绝尘而去。   月色凉薄。   静谧的夜风轻拂,周遭是川息的人流。   那是陆北柠记忆中少有的几次,周隐没有为工作奔忙,而是花时间陪着她漫步在校园的甬道上,享受这一刻的宁静和熨帖。   而后,他又带着她去了趟超市和食堂,买了一些她爱吃的东西,把她送到宿舍楼下。   像其他烂俗的情侣一样,那个晚上,他没有自持,在女生宿舍楼下主动吻了她。   绵长又偏执。   那是她对那个吻最直观的评价。   周隐突然就像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按着她的后脑勺,灵活的软肉一次又一次地加深缠绵,直至陆北柠呼吸稀薄喘不过气。   就像是没有开刃的刀,锐利强势。   却又始终收拢着锋利。   生怕弄伤她。   最后,他紧箍着陆北柠,声音低黯地安慰她,“相信我,柠柠。”   “……”   “我们会有很好的以后。”   陆北柠极力掩饰的糟糕心情在这一刻终于土崩瓦解,抱着他,肆无忌惮地把眼泪蹭了他一身。   回到宿舍,陆北柠才发现唇瓣被他亲破了,裘好看到后眼色暧昧地揶揄她,陆北柠眉眼被甜蜜浸染,鼻音重重又羞赧地说你闭嘴。   没多久,乔翘也回来了。   裘好看到,随口问了句,孟芷音没和你一起么。   乔翘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陆北柠,小声道,“芷音今天回老家了。”   陆北柠靠坐在椅子上,随意浏览着插画网站,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从头到尾没有插过一句话。   倒不是真的心胸宽阔,而是觉得累。   也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毕竟她确实如乔翘所说的,恋爱谈得很凶,凶到能伤害身边最亲的人,也还是一股脑地执迷不悟。   她确实很爱周隐。   这种爱,近乎超出她的本能,但这不代表她不会觉得歉疚。   对着电脑发了会儿呆。   陆北柠抽出那盒老船长,一个人去了隔壁漆黑的活动室。   活动室里晾晒着别人的床单衣服,不大的空间里漂浮着干净洗衣粉的味道,陆北柠就着夜色灯火,按下火机,点燃咬在嘴里的烟。   巧克力香袅袅散开。   她轻咳了两声,转眼看到周隐给她发的信息:【到了,先去工作】   陆北柠回了个好,跟着收起手机,专心地靠在窗台上看着眼前的校园夜景。   其实她有很多话都没有告诉周隐,而简惠对这件事的反应,也根本不如她说的那样轻松。   生气或者失望,已经不足以形容简惠的心情了。   陆北柠到现在耳边还时不时地回想起那句话——   “爱不等于全部。”   “等你这股热劲儿退掉,你就知道跟着他有多么错误。”   “几年后,他爸从监狱里出来,你就要和他一起承受三份负担,运气好你们有情饮水饱,运气不好,感情破裂,你什么都留不住。”   “我养你这么多年,就是让你受这种苦吗陆北柠?”   那会儿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她不记得了。   唯一记得的,就是她一直没妥协,也一直在努力向简惠保证,自己会照顾好自己,会好好完成学业好好长大。   但简惠像是被泥石堵住一样,什么都听不进去,到最后,她只留了一句,陆北柠,我不会再管你了。   如同十岁之前,她每做错一点小事,她的小姨都会面无表情对她说,“再这样不听话,你就滚出去。”   大概人生就是这样。   每当你以为跳脱出一个泥潭,开始新的旅程,可往往等待你的都是循环往复。   唇边蔓延出一丝并不生动的笑。   陆北柠垂着眼,看向无名指上那枚在绽放着粲然光彩的戒指。   又想起周隐对她承诺过的那些话。   好像一瞬间又觉得,长大这件事,也不全都那么艰难,老天还是赏给她最钟情的糖果。   思绪放空了几秒。   陆北柠拿出手机,给简惠发了两条信息:   【对不起阿姨,但我还是想努力试试,就算未来结果不是好的,我也愿意承担】   【我相信周隐,也爱你】   两条信息发送,就像石子投入了茫茫大海,直到一整周过去,简惠都没有给她回音。   陆北柠从最早的失望,郁闷,到后来的平复心情,又渐渐重拾斗志。   或许人不经历挫着就永远无法长大。   陆北柠被“生活所迫”,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时间和精力远比她想象中多,比如她可以一节不落地把自己的课上完的同时,还能抽出时间去新校区找周隐,陪他上课给他切图。   再比如,她可以用最快的时间把作业和功课做好,这样她其他的时间就可以尽情去工作室为外包项目忙碌。   而通过周隐这边的渠道,陆北柠也开始接单独的包装设计,虽然入门有点困难,但她因为画画功底深厚,很多细微上的不足也都能够弥补。   因为她,引灵可以赚钱的外包项目又多了一种。   辗转到了五月。   外包项目一个又一个地完成,隔壁工作间也彻底装修好,招聘来新的程序员,一切似乎都朝着越来越好的势头发展。   可简惠那边,却依旧单方面和陆北柠断联。   对于她的信息,不回复,也不拉黑。   打电话永远是三声挂断。   陆北柠只能从家里保姆阿姨的简沅秋的口中听到简惠的状态,说是她最近身体不好,去海滨城市疗养了。   简沅秋知道她不容易,每次都耐心地劝解她,后来陆北柠才知道,简惠之所以这么反对她和周隐的事,是因为简惠曾经就嫁给一个像周隐这样,年轻时候风华绝代让她心甘情愿跟着吃苦的男人。   可到后来呢。   那人出轨了,背着大着肚子的简惠,和下属搞在一起,简惠那时候受到刺激,差点难产死掉。   就连现在,简沅秋也不被允许和那个男人联系。   “她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简沅秋也很无奈,“或许能让她解开心结的办法,就是你亲自证明给她看,周隐这个人可以。”   陆北柠把这话转述给周隐听。   难得不用工作的休息日,两个人办完事赤条条地搂在一起,周隐亲着她的耳垂气息温热,“不然过段时间,我去登门拜访一趟,当面聊聊。”   陆北柠眨巴着大眼睛惊喜地看着他,跟着激动地坐起身,光溜溜地抱住他在他唇上使劲儿亲了口,“那就月末行吗?”   周隐眼眸潋滟地从上至下打量着她,跟着翻身压住,如恶魔低语般在她耳边蛊惑,“你再好好伺候我一次,我就答应。”   陆北柠被他弄得直痒,忍不住咯咯笑着往外推他,喊着都多少次了,你不累吗!   那一天周隐到底是尽了兴。   两人决定去简惠修养的机票也订在了月末,为了这次见面,陆北柠努力省下生活费给简惠买礼物,却不想,从未预料过的事情,突如其来打乱所有的节奏。   陆北柠也是在下午第一节 大课上完后,回到工作室,听到的消息。   是尚阳告诉她,周隐今天被校方领导叫去办公室,说是有关引灵工作室的租房问题,有人举报工作室这边经常在夜晚吵闹,抽烟,甚至有明火问题等等。   谈判结果很不乐观。   校方领导让引灵在一周内搬出创业中心。   陆北柠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脑子木了好一阵才开口,“那接下来会怎样……”   “还能怎么样。”   尚阳叹了口气,“通知刚一落实,隐哥就和蕊姐出去找房子了。”   “……”   “以后咱们工作室的租金,估计要翻个几倍咯。” 第44章 我们能不能再坚持一次   在工作室待到将近下班, 周隐他们才回来。   陆北柠第一时间迎上去,本想问些什么,正在接电话的周隐却只抛给她一个眼神, 让她在外面等着。   直觉情况不太妙, 她去问正收拾桌面材料的赵蕊, 问来问去都是让她死心的答案。   “协调了一下午, 校方那边的意思还是让我们卷铺盖走人,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赵蕊语气里有种挣扎后的疲惫与头疼,“也不知道得罪了谁。”   陆北柠怔忡了几秒,回到座位上发了一会儿呆, 然后拿起手机找到那个号码。   可犹犹豫豫了好半天, 最终也没有勇气打出去。   为了不影响开发进度,搬家定在周末。   赵蕊联系好搬家公司, 除去陆北柠以外, 其余的人愿意过来帮忙就过来, 不愿意也没关系。   即便这样,尚阳和宋海峰也还是来了。   除此之外,还有裘好褚思昂。   这大半个学期,两个人或多或少都和周隐见过面,特别是褚思昂,第一次见到周隐真人就由衷折服在他的人格魅力下, 没多久就跟周隐混到称兄道弟的程度。   虽然他跟陆北柠说这是打入“敌军”内部, 防止周隐对陆北柠不好。   但知道他们有困难,可以说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   裘好和褚思昂过来帮忙搬家陆北柠不奇怪, 奇怪的是盛司楠中途居然会过来。   他这人对朋友都挺好的,简单跟周隐和陆北柠聊了两句,就跟着褚思昂一起帮忙搬东西。   “谁知道他了, 抽风似的。”裘好话虽说得刻薄,脸上的表情却是甜蜜的嗔怪,“可能发现我最近真生他气了,哄我吧。”   这么长时间,两人关系早已比之前亲密,虽然没听她说两个人正式在一起,但陆北柠觉得也八九不离十。   “不管怎么说,感谢你们出手相救,”陆北柠真心实意地拍她的肩膀。   “少来这套,咱俩谁跟谁。”裘好撞了她一下,像是又想到什么,叹了口气,“不过还挺可惜的,这么好的地方,隔壁还刚装修完。”   陆北柠眸光黯淡一瞬,垂着眸收拾桌面上的键盘和鼠标,“没关系,都会好的。”   话虽这么说。   等所有东西真的搬走,人去楼空的一瞬,陆北柠还是有种从心口里溢出来的哀伤。   她坐在盛满阳光的矮窗台上,看着窗外熟悉的校园风景,想到很多很多过去的画面,从她笨拙地拎着保温箱第一次来这栋大楼,到她和周隐手拉着手从大楼里走出去,记忆被保鲜到仿佛都是昨天发生过的事。   那时候的她信心满满,何曾想过象牙塔以外的世界,会是这样波云诡谲。   直到一只手轻且温柔地握住她的肩膀。   不知何时进来的周隐嗓音低缓,“该走了。”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境况,他的气场永远是平静坚实且让人安心,像一颗深深扎根在土壤里,为他人遮风避雨的参天大树,即便电闪雷鸣,也岿然不动。   可却没有人想过,大树也会受伤,也会累。   陆北柠转过头,看到周隐无名指上那枚红18k的戒指,在阳光下依旧明亮璀璨。   如同得到了某种精神上的安慰,她也用戴着戒指的那只手回握住他,冲他清浅地笑。   好像一瞬间,就从需要很多爱和呵护的小姑娘,成长成一副要与他并肩作战的姿态。   以至于周隐在这一刻,不可避免地幻想到很多年后,两人组建家庭相依相偎的模样。   温暖,平淡,却又生机盎然。   ……   当天晚上九点,一伙人把引灵的新工作室收拾妥当后,去了附近的一家大排档烤肉店。   七八个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喝酒吃饭,好像一瞬间什么烦恼忧愁都没了。   对酒精“敬谢不敏”的陆北柠也难得喝了两瓶啤的,晕晕乎乎间,听到喝多的赵蕊在她旁边小声地哭。   她这人比较冷面,以至于哭起来反差感格外强烈,一开始陆北柠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结果她呜咽了半天,陆北柠才听明白,她是为了工作室的事难过。   “好好的家,就这么让那些躲在背后的王八蛋弄散了。”   “新工作室没有大阳台,我养的多肉可怎么办。”   “还有那墙上贴的好多装饰画,好贵买的,结果现在都不给拆。”   “最可恨的是那个房东,租金贵得要死,还要年付,怎么讲都讲不下来。”   似乎觉得失职,赵蕊眼泪掉得更凶了,裘好忙抽出纸巾帮她擦眼泪。   本来闹哄哄的饭桌,就这么安静下来。   像是把所有积累压抑的情绪戳出一个洞,宋海峰猛灌口酒,低低骂了句脏话,尚阳在旁边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陆北柠一直以为,引灵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工作单位,但实际上,引灵的存在早已有了更超然的意义。   那是所有人奋斗的心之所向。   它从头到尾都不是周隐一个人的引灵。   -   这顿饭吃到大排档关门。   学校在这个时间已经关门了,把其他人都送上车后,周隐理所应当带着陆北柠打车回家。   临近六月的北浔,已经热了起来。   晚风透过半降的车窗拂面吹来,陆北柠靠在周隐怀抱里沉默着。   周隐喝得比她要多,呼吸沉沉地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回家。   陆北柠晚一步洗漱好,爬上床,一如既往乖巧地躺在周隐身边,被他搂在怀里。   事实上这阵子的忙碌,两个人已经好多天都时间像这样亲密地躺在一起。   也是奇怪,明明在车上的时候,彼此都昏昏沉沉的,这会儿却默契地睡意全无。   周隐摩挲着她细窄的腕骨,听到小姑娘在他脖颈处软声细语地算计着,“我手上有几样珠宝金饰,还有一块表,几个大牌包,兑下来多少钱不好说,但负担一年的房租,总应该没问题。”   虽然简惠对她疼爱有加,但一直以来觉得她年纪小,怕她虚荣学坏,奢侈品这类的非刚需品给她买的不多,算来算去也就只有这几样。   从前陆北柠对这些很无感,但在这会儿,却恨不得再凭空冒出来几样。   “在车上沉默那么久,原来就琢磨这点破事。”周隐嗤然地笑,也没了睡意,摸开台灯,清瘦挺阔的身子坐起。   小夜灯昏黄的光线映得他侧脸柔和立体,转眼间就见他从床头柜拿出一包眼熟的老船长,脸上挂着逗猫似的薄笑,“来一根?”   陆北柠嘴巴一扁,还真过去拿。   她会抽烟这事,周隐也是在前阵子无意间发现的,小丫头心事重重地坐在楼道里,明明不怎么会吞云吐雾,却非要装忧郁地来两口,一股子别扭的离经叛道气质。   所幸烟瘾很淡,一般都是情绪极其不稳定的时候才抽。   不然周隐早就揪着她把这臭毛病给改了。   打火机嘎达嘎达。   猩红的两点在昏暗的房间里中明明灭灭,屋内是甜到发腻的巧克力甜香。   沉默了会儿。   周隐声轻却不容置疑,“钱的事你别管,我来弄。”   陆北柠靠在他旁边的窗台上,望着窗外糊成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的夜色,难得拆他台,“一个项目赚不到五万,你能弄什么。”   周隐一愣,偏头闲闲看她,“赵蕊跟你交代不少。”   “不用她交代我也能看出来,”陆北柠看他一眼,“要是百十来万的项目也不可能半个月就做完。”   其实这些都不是紧要的。   紧要的是尾款一个比一个难催。   也是工作室搬家这事儿,陆北柠才发现最近这一段时间,项目不如以前好接了,以前动不动都是大case,但这阵子都不太好谈。   每每都是开始合作意向很强烈,到后来却是不了了之。   以至于最近引灵只能接一些琐碎的项目,但这种价钱的项目的甲方往往又比较难搞,一到收尾就各种修改,拖来拖去不肯交那点钱。   这种类型的项目,以前周隐是不屑于接的。   陆北柠不得不承认,这前后夹击断人财路的招数挺狠,即便是骆驼,也有被拖死的一天。   有那么一瞬间,陆北柠真的很想问周隐。   你怪我么。   怨我么。   后悔和我在一起么。   但话到嘴边,总是莫名吞咽回去,就像这么久以来,她都没有勇气拨一声那个电话。   就这么沉默着。   直到两根烟都燃尽。   周隐捻灭烟蒂,从身后环住陆北柠,帮她把手里的烟头扔到一边,揉了把她的头,“早点睡,月末还要——”   “不去了。”   陆北柠打断他,近乎斩钉截铁。   周隐眼帘低垂。   陆北柠转过身,借着单薄的月光仰头看他,“我现在只在意引灵。”   “……”   “还有你。”   什么样的情话对周隐来说都不新鲜,唯独这一刻的陆北柠,像是把他的记忆撬开一个口,蛮横地把这一瞬记忆塞进他脑中,让他不可磨灭地记了很多年。   从此以后,任凭再好的人出现,也入不了他的眼。   -   陆北柠说到做到,月末之行真的取消了。   少了心理负担,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陆北柠过得格外忙碌且充实,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工作室搬迁,导致她每天必须多花两个小时在通勤上。   有时候加班太晚,她就干脆跟周隐一起回家。   那段时间,陆北柠和周沛关系越来越亲近,就连一直瘫痪在床的奶奶,也愿意见陆北柠一面。   她这才知道,奶奶之前不想见她不是不喜欢她,而是怕自己给周隐丢脸。   毕竟瘫痪在床。   即便伺候的再频繁干净,也少不了屋里散发出一些不好闻的老人味。   那是老人家自以为的,给周隐留下力所能及的最后一丝体面。   知道她是这么想后,陆北柠没再进去过。   辗转半个月过去。   陆北柠在网上找到合适的买家,把那些值钱的东西都卖掉,同城交易的时候,周沛陪着她一起,因为陆北柠说要送她生日礼物。   难得休息日,她也有了钱,正好带着周沛逛商场。   周沛高高兴兴地选了一双帆布鞋,陆北柠觉得这个礼物太过朴素,强力要求她再去选一套衣服。   她去试衣间。   陆北柠就耐心坐在外面等着,像个成熟的大姐姐。   大半天都找不到她的周隐就在这时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干什么。   陆北柠笑嘻嘻地应声,说我在跟沛沛在一起,意不意外。   周隐被她逗笑,温声问两人在干什么。   陆北柠正想说给沛沛买生日礼物啊,下一秒就有人在试衣间那边喊起来。   尖锐的音量刺破耳膜,叫嚷着谁家的小姑娘啊,晕倒了,流了好多血呢。   听到声音,陆北柠像是被棉花团堵住喉咙一般,话也来不及说,匆匆忙忙跑到试衣间,一眼就看到裙子后背拉链还没拉好,就晕倒在地上的周沛。   ……   周隐赶到医院,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的事了。   陆北柠坐在走廊长椅上,明明平时那么朝气蓬勃的一个小姑娘,此刻神色却有种不符合她年纪的颓丧。   那一刻的心情周隐很难描绘出来。   只是觉得,自己并没有尽好“饲养员”的职责,只能看着一门心思想要精心呵护的花朵,一次又一次地承受着生活里的风吹雨打。   不管是对周沛。   还是陆北柠。   他似乎都做不好。   在她身边坐下,周隐像以前一样,握住她发凉的手。   陆北柠垂着眼,把医生刚跟她说的情况,对周隐复述了一遍,简而言之就是,慢粒转急性,情况很不乐观,需要留院治疗。   这个结果周隐并不意外。   很早之前就有医生跟他说过,周沛的命要靠气运。   运气好,一直慢粒,可能痊愈;运气不好,转急性,要靠化疗做手术来续命,至于这个命能续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   听他说完,陆北柠气压明显更低了,好像一瞬间就明白那些孩子得了病的父母,为什么会过得那样艰难消沉。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周隐捏了捏她的掌心,及时制止她的负面情绪,“很多事,即便你操心,也无能为力。”   “……”   “不管是我还是沛沛,都已经做好迎接这一天的准备。”   或许老天总爱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给人落井下石。   陆北柠也因此感受到,什么叫世事无常,什么叫无能为力。   总的来说,那是一个很糟糕的六月。   哪怕阳光再明媚温暖。   丁香花开得再鲜活热烈。   那都不是属于他们的岁月静好。   为了给周沛赚准备手术的钱,周隐陷入了一个比从前还要严苛许多的工作状态,那段时间他都没有回学校上课,经常一个人窝在小小的办公间里,代码从早写到晚。   烟也是成盒成盒的抽。   不再是老船长,而是那种很普通的烈性烟,抽起来很呛也很容易咳嗽,饭也是想起来一顿吃一顿。   赵蕊眼看着这情况,心里也难受,让陆北柠劝劝他,但她却不知道,陆北柠只是看起来比周隐好那么一些,实际上她除了上课,私底下也都在赚钱。   做设计来钱总归是慢。   她也是经系里相熟的学姐介绍,接了两单插画稿,一连两周都窝在宿舍里拼命的画。   好在这个甲方很痛快,也知道她有难处,很快就打来了尾款。   陆北柠拿着那几万块钱,心头的石头这才稍微轻了些,也因此有时间来工作室找周隐,用尚阳的话来说,还以为他们俩分手了。   听到这话,陆北柠潦草地笑。   转而推开里间办公室的门找周隐。   见到来的人是她,周隐愣了愣,跟着掐掉烟,勾起笑弧,“课上完了?”   他嗓音沙哑,桌上放着好几瓶眼药水,也依旧抵不住眼睛泛着的红血丝,皮肤白得要命,像个不见光的羸弱贵公子。   一看就是熬了一晚上的状态。   陆北柠把那张装着5万块钱的银行卡放到他桌上,从背后抱住他,或许是对他独有的爱意滤镜,陆北柠嗅着他身上苦涩的烟火气,依旧觉得他干净好闻。   眼眶在这一刻也不知不觉地红了。   陆北柠说出“你瘦了”的同时,也听到周隐说出这三个字。   多余的话,谁都没再说。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戒指轻轻相碰,一切都暗含在心里。   只不过那时的陆北柠不知道,她所想的和周隐想的从来都不一样。   日子就这么飞速前进。   转眼来到七月。   到了考试季,陆北柠的生活更是忙碌到飞起,值得庆幸的是,引灵接了一单二十万的生意,同时项目组也在自主研发引灵的独立项目。   那段时间陆北柠都在学校,只是偶尔听周隐提过几次。   不知道是过了热恋期,还是因为太忙,两人沟通变得越来越少,有时候只是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叮嘱,双方就不得不挂断电话。   裘好简直无语,“你们俩这状态还叫谈恋爱吗?我都怀疑他找你是为了作图。”   每次听到她这样说,陆北柠都无所谓地笑笑。   因为她明白,在庞大的生活压力下,她和周隐谁也分不出心神去想儿女情长,他们在和时间赛跑,也在和周沛的生命赛跑。   这种心态,就连孟芷音都忍不住插两句。   考完最后一科的晚上,两个人拎着两罐啤酒在活动室边喝边聊天,孟芷音好心提醒她,“很多时候男人想的和我们都不一样的,你不要太理所当然,还是得盯紧了。”   “……”   “实在不行,就赶紧抽身。”   “……”   “反正怎样都不能便宜了男人。”   很久以后,陆北柠回想起来,确实觉得那会儿的自己太天真,因为她压根就没把孟芷音的话放在心上,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在最短的时间里赚到更多的钱。   好在她如愿以偿。   暑假刚来,她就接到了一个家教的兼职,教小朋友画画。   这事儿她没告诉周隐,每天下午自己骑着电动车出门,临近傍晚,才回到周隐那儿。   这阵子情况好转,周隐也不像之前那么忙,一周里有两天会早点下班陪陆北柠,有时候他会带一束花回来,有时候会带陆北柠喜欢的甜点。   两个人会像市井里的小夫妻一样,手拉着手逛夜市,吃路边摊,再去医院看一看周沛,等夜色深了,他会靠坐在床头上,一只手写着代码,一只手搂着陆北柠,哄她入睡。   事后想来,那应该是两人分崩离析之前,度过的最为纯粹的一段时间。   就这么坚持了小半个月,简沅秋给她打电话,要她回家。   陆北柠拒绝了。   简沅秋拗不过她,压着火挂断电话。   刚巧那天晚上天气很差,没一会儿就下起雨,路滑得要命,陆北柠的车灯冥冥不清,为了躲避车辆,她一个不稳,连人带车在马路上活生生摔了好几米远。   脑子磕破流了血,腿也卡在车下拽不出来。   晕过去的前一秒,她忽然想起,这天好像是她的生日。   她19岁的生日。   -   简惠知道她摔伤后的第一时间,从海林飞过来。   那会儿陆北柠刚醒没多久,就听见她在病房外带着哭腔的训斥声,毫不留情面地把利刃般的话丢向周隐。   曾经桀骜耀眼的少年就站在那,高拔的身姿略微弓着,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霜,也像一棵饱经风霜又沉默的松柏,就这么一言不发地任由她指责。   从陆北柠的身体状况,到生活状态。   她说她养陆北柠这么多年,从没让她吃过一点苦,可现在,陆北柠居然要在大雨天自己骑电动车,只是为了省那一点车费。   说完这些,简惠就开始哭。   她哭得很凶,哭到别的病房的人都来围观,最后还是被护士拉着,才散开。   那天晚上,陆北柠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月光薄薄地洒在床单上,她盯着黑漆漆的窗外,自始至终都没见到周隐一面。   第二天,简沅秋坐了最早的航班过来看陆北柠。   她一边给她切水果,一边平静地给她讲道理,“爱别人之前,最先要学会的是爱自己。”   简沅秋抬起头,问她,“你觉得周隐爱你么。”   那是陆北柠从来没有花时间考虑过的一个问题。   可在这一刻,却被简沅秋血淋漓地揭开,“如果他爱你,就不会拉着你共沉沦。”   也许这就是他们心思成熟的成年人看待爱情的方式。   简单,直观,似乎感情在他们眼中没有任何价值可言。   陆北柠不懂,也无法参透。   她近乎执拗地认为,相爱就应该在一起,但凡能克制地放开,那就是不爱。   最后,这场谈话以陆北柠“我累了,想睡觉”为结束。   在医院住了三天后,简惠也不知道动用了什么手段,把陆北柠的东西从周隐那边收拾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她的一些衣物,电脑以及几本书,其中有一本,是《小王子》,有一段时间她失眠得很厉害,周隐就干脆不写代码,开着小夜灯,用清润好听的声音在她耳畔朗读,直至她安然入睡。   离开北浔的飞机定在下午。   陆北柠把航班发给周隐,消息却第一次石沉大海。   在飞机起飞之前,陆北柠终于忍不住,吞咽着咸咸的眼泪,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边是一阵静谧清浅又熟悉的呼吸声。   明明是每天都要伴着她入睡的声音,却在这一刻,像钝钝的刀子一般,一下又一下地割着她的心脏。   沉默了不知多久。   直到机场开始播报她这一航班。   陆北柠声音仿佛低入尘埃里,期期艾艾地问他,“我们能不能再坚持一次。”   静默几秒。   她终于听到周隐说了声好。   像是不知鼓起多大的勇气,才凝聚成这样低哑的一个字。   ……   那个暑假。   无疑是陆北柠这短暂的十八年来,度过的最漫长也最煎熬的暑假。   简惠怕她腿上的骨折有后遗症,接连请了两个家庭医生,还雇了专门的护工照顾她。   除此之外,不许她过度用脑,电脑彻底从卧室里搬了出去,手机使用也限制时间。   唯独衣食住行,滋润得就像个养尊处优的公主。   简惠各种滋补的汤汤水水,名贵补品,轮番上阵,终于给她瘦下去那十斤肉补回了一半。   后来陆北柠跟裘好打电话的时候,还开玩笑说,自己这些天过得像在坐月子。   说这些时,陆北柠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只有在听到周隐两个字的时候,笑弧才会渐渐平息下来。   “你跟我说实话,你们俩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裘好声音听起来很担忧。   陆北柠安静两秒,无所谓的态度,“没什么情况,他忙他的,我休息我的,有空的时候,我会给他打个电话。”   注意到话里的措辞。   裘好压抑着某些不爽,“什么叫你给他打个电话,他都不主动找你的吗?”   “我的手机不常在身上。”   陆北柠垂下眼,牵强地解释,“他即便找可能也找不到我。”   裘好太受不了她这副逆来顺受,执迷不悟的样子,一时没忍住,说了她两句,“你就没想过他在用冷暴力等你说分手吗?”   话音落下,陆北柠再次沉默下来。   似乎觉得自己这样说话很刺耳,裘好声音婉转下来,尽量劝慰着对她说,“是这样的,柠柠,有天晚上我和盛司楠在外面吃饭,无意间看到周隐和一个特别漂亮的女人手挽着手上了车。”   陆北柠没说话。   安静如同一片毫无生气的冰湖。   隔了许久,陆北柠说,“可能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吧。”   “可能是吧。”   裘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毕竟他最近要卖项目。”   陆北柠微微收拢双拳,哽咽转成一股怪腔怪调的牵强,“嗯,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一个人如果想装睡。   那任再响的锣鼓也叫不醒。   裘好叹了口气,不再劝她,随口聊了两句挂断电话。   陆北柠一夜无眠。   她试探着给周隐发了条信息,只有一句简单的话。   柠柠哒:【你要卖项目吗?为什么不继续做?】   发完这条消息,她才发现,自己好像在无形中在他的生活中退场了很久很久,好像一瞬间,她变成了那个曾经在背地里隐藏爱意靠近他的陆北柠。   而不是他的女朋友陆北柠。   第二天天亮,周隐都没有回复她。   那种感觉,就像是煎在热油上的蚂蚁,陆北柠坐立不安到当天就买了晚上去北浔的机票。   她的腿已经好了。   简惠为了让她好彻底,一直没让她下地,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也要她在家里养一百天。   可陆北柠已经心力交瘁到在这里连一天都呆不下去。   到机场的时候,简惠疯狂给她打电话。   不止她,还有简沅秋。   陆北柠却固执地一个字都没回,像一只脱离了笼子的山雀,执拗地飞翔心中渴望的彼方。   只是,等待她的并不是理想中的乌托邦。   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联系不到周隐,陆北柠只能先去工作室,结果赵蕊告诉她,周隐这段时间几乎不来工作室,工作上的事情也都是宋海峰带头在处理。   无奈之下,陆北柠只能来到周隐家找他。   她是有钥匙的,但不知什么时候锁头已经换掉,她根本打不开,敲了半天的门,里面也没人应声,于是她就只能傻乎乎地坐在他家门口等。   虽然是夏天。   夜晚是老旧楼道里也依旧阴凉,还有悄无声息的蚊虫在腿上叮咬。   就这么抱着双膝等了很久很久,直到一声低沉清越的嗓音从楼下隐隐约约地传来。   反应过来,陆北柠肩膀一紧,迫不及待地站起身。   正想试探着喊出周隐的名字,却忽然听到另一道熟悉的女声循序渐进地传上来,“你想好了,真要和陆北柠分手?”   语落的瞬间。   那抹喜悦的笑弧僵滞在嘴角。   像是从夜空中陨落的流星,一双漆亮亮的眼眸彻底失去了光。   陆北柠脚步像是灌了铅似的,就这么一前一后地站在台阶上,下一秒,那道熟悉的身影,手扶着栏杆,步态缓慢地拾阶而上。   声控灯应声而亮。   昏黄的光线落在那道在梦里徜徉千百遍的清隽颀长的身影上,与此同时,周隐淡而慵懒的嗓音,像是疲倦到极致,在楼道里层层荡开。   “分开于我于她。”   “都是件好事。” 第45章 周隐居然敢定居北浔   要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呢。   像是逆水行舟行了千里万里, 抱着一点火苗似的希望等待日出,可到了海岸的尽头才发现,那里没有日出, 甚至没有光。   更像是一瞬间, 记忆跌宕回两人在便利店那场初遇, 她用尽全力地拥抱他, 那个清冷桀骜的少年,却只是垂下寡淡的目光,施舍般看了她一眼。   明明是好久之前发生的事。   清晰得却如同昨天。   连带着当初被简沅秋问出口的问题,也恍如梦寐地在耳边响起——“你觉得周隐爱你么”。   陆北柠站在这局促的一隅天地, 看着古井无波的周隐, 以及他身后像一朵明艳玫瑰的林宝念,竟开始突兀地思考这个问题。   他爱她吗。   他爱过她吗?   如果爱, 为什么要用这么平静的语气, 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不爱, 那之前那么久的坚持又算什么。   即便在心里排练了那么久,眼泪还是不争气,像是积攒了好久,报复性地从酸涩的眼眶噼里啪啦落下来。   压根就没想过她会出现在这,走上平台的林宝念刹时怔住,反应过来同时, 一只手拽住周隐的手臂, 错愕喊了声她的名字。   “陆北柠?你怎么在这。”   听到这个名字,身穿白衫长裤的周隐停下脚步。   目光似是虚浮一般, 游移了两秒,而后才一帧一帧地抬起眼,找到焦点般朝陆北柠的方向看去。   那是和从前完全不同的眼神。   黯淡无光, 没有情动也没有温度。   如同万千情丝被一把火挫骨扬灰,不留片甲。   如果是二十五岁的陆北柠魂穿到这一刻,她一定会选择毫不犹豫地掉头走掉,可在那段尚且年幼固执的时光里,十九岁的陆北柠却还是豁出自尊留下来,寻求一个已经剧透的答案。   她笑起来。   笑得比哭还难看,声音却还压抑着颤抖,征求地问周隐,“我们能谈谈么。”   林宝念倒吸气,“北柠——”   想阻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周隐近乎平冷的声音打断,“你在楼下等我。”   这话是对林宝念说的。   不是她。   在这一刻,陆北柠像是亲手被周隐被活活溺死在海水中,不得喘息,不得超生。   ……   屋内没有开灯。   似乎也没有开灯的必要。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门口,周隐没有带她进去的意思,仿佛她的到来都是一场极其不被欢迎的突发事件。   明明几个月前,两人还如胶似漆地耳鬓厮磨,他身上每个部位都属于她,可现在,就连靠近,他都不愿。   有光亮透过窗子投射进来,一块块的方形光斑从周隐俊美立体的面庞上掠过,光影在清澈的眼底交错。   像是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陆北柠一瞬都不愿移开眼,用全身上下积攒的最后一丝力气,问他,“为什么。”   无比老套的开场白与质问。   像是用刀剖开自己为他挣扎得血.淋.淋的心脏给他看,怨怼地逼他给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答案。   可又能有什么答案呢。   无非是不爱。   似乎觉得这样说太过于伤人,于是在漫长的思虑以及沉默后,周隐给予她一个还算负责任的解释,“沛沛情况很不好,我需要钱。”   很实际的一个答案。   也是两人间无法逾越的事实。   陆北柠像个捉襟见肘的无助小孩,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又转,“差很多吗?具体多少?我可以——”   “你不可以。”   周隐这人一向是话说三分留七分的性格,但凡果断说出口,就已经是无法回转的余地。   “柠柠,我们并不合适。”   他的语气终于缓和出一丝熟悉的温柔,但却依旧透着凉薄,“放过彼此。”   无解又荒唐的理由。   陆北柠心都是麻的。   她笑得讥讽又无力,“既然你觉得我不放过你,那当初为什么和我在一起,又为什么说那么多让我相信你的话?”   “因为当时,”周隐停顿了下,“是喜欢你的。”   陆北柠滚烫的眼泪毫无保留地掉下来,落在毛绒地垫上,晕成一个圆形水渍。   没有比这话更残忍的了。   像是既肯定了他们的曾经。   却又决然地否决了他们的以后。   因为当时喜欢你,所以愿意咬牙和你在一起。   但是现在已经不再喜欢你,也就没必要再承担因为你而带来的,生活上的种种不顺与阻力。   胃里突然一阵绞痛,陆北柠忽然恶寒得想吐。   她想,他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了呢?   或许是简惠第一次发现他们在一起时,或许是工作室被迫搬家时,或许是即将到手的项目,一次又一次从手边溜走时。   这些生活上的不顺,像是一次次砸在他们感情上的重击。   周隐什么都知道。   只是从来不说。   就像一个默默准备撤离的智者,等他的情感彻底清扫干净,就是这段感情的诀别时刻。   很不公平吧。   但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情是真正公平的呢?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走下来的,也是她奋不顾身先爱上他的。   想明白这一切,陆北柠直起身,五指虚浮地握住门上的扶手。   仿佛尘埃落定。   咔哒一声,老旧的防盗门被推开。   听到声音,周隐终于转过身,借着最后一点模糊的光影,在黑暗中长久直白又沉寂地看向她。   如果陆北柠回过头,一定会看到他此刻收拢到骨节泛白的双拳,和眼眶中克制氤氲的水雾。   但她没有回头。   一场戏落了帷幕,即便再不舍得,也还是要结束。   只是可惜了。   在离开的一刻,她还是不能够大气地说一声,谢谢你曾经爱过我,亦或是虚伪的,祝你幸福。   关上门的瞬间。   她的世界和周隐一分为二。   脚步是软的,却神奇地没有踉跄或者摔倒,只是没想到,走到二楼的时候,看到了靠在墙上抽烟的林宝念。   几个月没见,女人的美丽还是那样鲜活恣意,手里夹着的烟是巧克力味的,熟悉又讽刺。   看到陆北柠下来,林宝念也哽住,脸上的神色很难不说是歉意。   陆北柠在此刻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哪怕是质疑。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林宝念,冲她平静地笑了笑,哪怕此刻脸上还挂着显而易见的泪痕。   林宝念嘴唇蠕动着,想要说什么,但那些话到底在千回百转的心思中败下阵来,化作一句淡淡的,“外面可能要下雨,你路上小心。”   “谢谢。”   陆北柠听到自己声音嘶哑却礼貌地应声。   转而快步下楼,彻底消失在这片不属于她的地方。   在她离开后的几分钟里,林宝念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站在原地,直到烟蒂烧到手指,灼痛感把她拉回神。   捻灭烟。   她来到周隐家门口,敲开门。   男人就站在那片阴影里,身形却不复刚才的孤拔决绝,像是被抽走浑身力气,颓丧地靠在那,如同一棵离开水源即将枯竭的树。   林宝念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个旁观者会这么难过,深呼吸了两三下,才开口,“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她没走远。”   周隐听后,就只是笑。   笑得肩膀微微抖着,笑得毛毯上又晕开水迹。   无可否认的是,即便这样颓丧的样貌,他模样也英俊无比,就像一个被子民和文明抛弃,遗落在深远中孤独的神祇。   神祇失去了他最虔诚的不二之臣。   如同抽筋剥骨,痛不欲生。   可到最后,苦涩的笑意收拢的那一刻,他却只是问了一句,“她哭了么。”   “她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哭了。”   林宝念声音很轻,带着一股悲悯,“没有声音。”   “……”   “但哭得很凶。”   -   那天晚上,北浔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陆北柠没有伞,一个人怪异地行走在马路上,像一具格格不入的行尸走肉。   雨滴大力砸在脸上,混着眼泪,咸咸涩涩,直到走了差不多一公里,一个上了年纪的出租车司机实在看不下去,兜回来把她叫上车。   他说他有个女儿就跟她这么大,在帝都上大学,所以看到同龄的陆北柠,心里会产生同情。   他还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可以跟他说说,看看能不能想办法。   陆北柠用他递来的那包纸巾擦着身上的雨水,眼泪依旧像是刹不了车似的往下落。   即便这样,她还是笑着回答,“没关系的叔叔,我只是失恋了。”   失恋了。   哭一哭也就好了。   司机听后果然尴尬地沉默了一瞬。   仿佛不能理解她们这种闲出屁的小年轻为了不能填饱肚子的爱情要死要活的举动。   但碍于同情,也还是像模像样地劝了她两句。   陆北柠根本听不进去,像是哭累了,就这么靠在车窗上发呆。   后来雨停了。   车也到了北浔机场。   陆北柠为了感谢他,多给了他一百块,而后乘着当晚最近航班,回了海林。   出乎意料的是,在她回家后,着急找了她一晚上的简惠没有责骂,不止没有责骂,脸上也是明明白白的心疼。   因为陆北柠的样子太吓人了。   浑身湿透,面色泛白,整个人像是被抽走精气神似的,毫无精神可言。   直到她上楼去洗澡,简惠还在楼下跟简沅秋打电话哭。   至于哭的内容是什么,陆北柠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是觉得特别特别累,累到睡着了,再也不想醒来。   那晚就像一条割裂她人生,泾渭分明的刀痕。   陆北柠生了一场很重的病。   先是高烧不退,跟着烧出肺炎,在医院硬是住了半个月恢复后,又得了急性阑尾炎,做了手术后才被简惠接回家。   从那之后,她的身体就变得很差,稍微风吹一下,就会感冒,人也变得慵懒又没精神,经常把自己闷在屋里几天都不出来。   简惠只能给她请了长假,同时叫简沅秋从国外回来,多看看陆北柠。   家里的伙食也是一顿比一顿好,家庭医生更是换了左一个右一个。   那段时间,陆北柠只接裘好和褚思昂的电话。   是一张新办的电话卡,里面只存了他们俩的号码,裘好会跟她说最近学校发生好玩的事,说乐队的演出成绩,又多了多少粉丝。   褚思昂就更鬼马了,知道她大半夜失眠,就拿着吉他起来给她唱情歌。   有时候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有时候唱《那些年》。   最好笑的一次,是唱《一剪梅》,结果难听到楼下的人大半夜上来砸门,最后闹到民警那儿去才消停。   等事情结束,褚思昂还说呢,说陆北柠你看我为了治愈你失恋花了多少本钱,我他妈差点儿给邻居跪下。   听到这话,陆北柠先是笑。   可笑着笑着,像是回过一个漫长的神,终于意识到,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如此大动干戈休养生息,好像也只是失了一场恋。   然而人生中,远有比失恋,更为重要且有意义的事。   辗转到了十一月,陆北柠结束漫长的修养,重回校园。   那张被她停用了几个月的电话卡,也因为各种软件绑定不得不继续用,里面堆积了很多条信息和电话,唯独与周隐有关的,她一句没回。   像是硬生生与过去的一切割裂。   得知她回来,学校里又开始顶起她和周隐当初分开时的八卦贴。   后来这贴陆北柠有幸看过一眼。   不知道是哪位替她愤愤不平的女生为她说了一句,说陆北柠再怎么样也比你们这群躲在背后的酸鸡强,她得到过周隐,而且就算为他生为他死,那也是人家的事。   陆北柠也是听孟芷音说的,说是她休假那会儿,不知道谁在外面传瞎话,说她跟周隐分手后割.腕.自.杀。   不过这事儿后来被人证实都是谣言。   替她证实那人的马甲她隐约记得,之后才想起来,是乔翘的。   虽然两个人还像平常一样沟通,生活,但陆北柠能看出来,简惠那件事在乔翘心里始终是个疙瘩,她很歉疚。   不久后,两个人借着班级聚餐深刻聊过一次。   陆北柠生平第一次看到乔翘哭得那么凶,她说她和张昊分手了,是张昊提的,还说张昊从始至终都不喜欢她。   如果是从前,陆北柠大抵会感同身受。   但经历过那件事,她已经变得麻木。   最后,她也只是像模像样地拍了拍乔翘的肩膀,告诉她,这世上不止张昊一个男生。   就如同,这个世界上,能让她心甘情愿地爱上,也肯定不止周隐一个。   周隐。   那真是一个很陌生的名字了。   这种陌生感,一直延续到陆北柠大三那年,表白墙上再度出现周隐的身影。   那是一段不到五秒的视频。   正是四月,阳光明媚,乍暖还寒后的空气清新怡人。   周隐站在楼下,和学校里某位教授说话。   还是那样优越高拔的身姿,白衣黑裤手夹细烟,气质成熟又卓绝,如同清濯的翠枝般生息盎然,又英俊如画。   一边和对方说着话,他一边眉目淡然地笑着。   眼尾上挑的弧度,还有嘴边卷起的笑弧,一如从前,从未改变。   跟着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小学妹,看到他,脸蛋红红地求合照。   俊朗清隽又出挑的模样,引得表白墙下面一水的小学妹嗷嗷尖叫。   事后,陆北柠才无意间听人说,周隐今年之所以回学校,是为了领毕业证,究其原因,也只是模糊得知他大四那年申请了出国读研。   一时间谣言四起。   有人阴阳怪气说他是不是傍上了富婆,或者工作室赚了大钱,才导致他有钱出去进修。   但不管怎样,该把他奉为男神,奉为软件工程之光的人一个不少,论坛里关于他的帖子照样常年飘红,一到各种考试,就有人把他的照片发出来,说拜考神。   陆北柠每次听到别人提起他,感觉就像提起一个完全不认识,又从未接触过的陌生人。   她不想关注,更毫不在意。   接下来的一年多,大家都开始为毕业的事忙碌。   简惠的意思是,想让陆北柠去简沅秋国内的公司随便上一个班混混日子,不打算让她出国,说她身体太差,把她放国外不安心。   但这个决定被陆北柠很果断拒绝了。   因为大四的时候,她收到了主笔漫画的第一笔稿费。   依旧是院里学姐介绍的兼职机会,是个本地的漫画工作室,之所以选她,是因为她画风拥有少女漫的精致和梦幻,又兼具少年漫的热血感。   那时候,这种画风的主笔在国内比较少见,一下就深得该工作室的心,她这才得到难得接触这个行业的机会。   看到漫画开始在app上连载的时候,陆北柠终于有种找到自己到底想做什么的笃信感。   甚至她在那一刻,脑中萌生了许许多多个光怪陆离的故事,想用自己的画笔一一把故事展现。   当得知她想留在北浔好好发展时,简惠理所当然地不同意。   她想让陆北柠回海林,陪在她身边。   但陆北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她摆布的小女孩儿了,她根本不给简惠留有余地,还没到暑假,就用稿费在北浔外面租好了房子。   事实上,她这几年都没动过简惠给她的钱。   一方面是因为打工和兼职,另一方面,她曾经给周隐那张卡里的钱,周隐一分没动,还在后来的某天,莫名收到了两万。   打款人是赵蕊。   她给陆北柠留言,说这是她在引灵的所有工资和奖金。   那段时间,为了给周沛凑钱治病,陆北柠从不提工资的事。   但她不提,不代表周隐不记得。   他从来都是一个说得少,但做得多的人。   不管这段恋爱收场是怎样,陆北柠从未怀疑过他的人品。   随后,炎热又忙碌的毕业季来临,陆北柠度过了大学最后一个学期,终于走出象牙塔,成为一个朝九晚五的打工人。   因为拒绝回海林,简惠跟她大吵了一架。   就在陆北柠租的一室一厅里。   其实最开始,陆北柠根本没想和她吵,但不知怎么简惠就提到了周隐,甚至有意无意地用她和周隐这段失败的恋情,来佐证听她的话才是对的。   陆北柠不懂,明明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且对她来说已经彻底退出生活的一个人,为什么简惠要揪着不放。   再加上当年压在心口那口气,似乎从未抒发出来,两个人就这么针尖对麦芒地吵了起来。   陆北柠还记得简惠说得最伤人的那句话。   她说,你不要以为是我破坏你们两个人的感情,我那时候已经手下留情了,是他自己不坚定放弃。   她近乎声嘶力竭地喊,你明白了吗,陆北柠,他根本就没那么喜欢你!!!   喜不喜欢的。   陆北柠已经没那么在乎了。   她只是不想再让谁控制自己的人生。   于是从2017年下半年开始,一直到2018年,陆北柠都固执地和简惠单方面断联,就连那年过年,她也没有回去。   后来破冰,也是因为一场意外车祸。   陆北柠在医院昏迷了三天,醒来就看到简惠握着手在她旁边抹着眼泪。   大概是体会到了失去是什么滋味,从那以后的简惠像是变了一个人,无论什么事都和陆北柠商量着来,甚至在陆北柠经济拮据的时候,主动花钱给她请助手。   到了2020年。   简惠终于得到了简沅秋和陆北柠的双重允许,在北浔买了套大平层,会定期过来住,不过陆北柠更多的时候都是住在工作室或者自己的公寓,偶尔才会过去吃顿饭。   就这么和和美美地度过了大半年,转眼就是21年。   眼见25岁,已经年龄不小的陆北柠还是没有谈恋爱的意向,日子太清闲的简惠开始急着给她介绍对象。   在和这位姓郑的精英律师相亲之前,陆北柠已经被她介绍了不下五位。   然而直到今天,陆北柠才在裘好的解释下,明白简惠是怎么想的。   大概当年恋爱对她的打击和影响在外人眼里真的太大,以至于六年过去,简惠还在担心她是因为那个人而不愿意谈恋爱。   可事实呢?   真的是这样吗?   陆北柠自己也说不清。   她从未设想过,在六年后风雪交加的北浔,会有和周隐再见的一天。   六年,六个三百六十五天。   时间长到她已经快要忘记周隐的样貌,可老天就像是揪着过去不放似的,非要安排这一场见面。   下车时风雪下得更重。   单薄的高筒靴踩着厚重的雪地,发出吱吱的声响。   漫长的回忆至此被拉回,陆北柠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气什么,走的时候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跟他讲,一眼也没有回看向那辆车。   也不知道是被冷空气冻到,还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相见,陆北柠神色近乎麻木地走进小区,上了楼。   刚下电梯,就听到打开门迎接她的简惠欢欢喜喜的声音,“是谁回来啦,是我们柠柠嘛。”   恍然的心神被她的声音拽回现实,陆北柠顿了下,远远应声,“是我。”   说完,她走到门口玄关处换下长靴,摘下围脖和外套。   一进客厅就闻到香喷喷的饭菜香,是简惠新雇来的阿姨祖传的北方手艺。   两个女人热闹的说话声从厨房那边传来,“你看你这手艺就是厉害,大牛肉馅儿大蒸饺又香又地道,柠柠肯定喜欢。”   “还有这菠菜丸子汤也很不错。”   “哎哟,惠姐您就别夸我了,我是干这个的嘛,肯定要做好的。”   “这个汤很补身体,以后我多给你们姑娘做,保证她经常过来吃饭。”   “你这话我可爱听,不是我说,她平时忙得要死啦,千叮咛万嘱咐才过来看我一次……”   “现在年轻人工作忙,都这样。”   ……   如同背景音一样的家常聊天灌入耳膜。   陆北柠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在沙发上呆坐了会儿,静默须臾,似是想到什么,站起身朝落地窗那边走去。   因为喜欢观江,简惠买的这套大平层是在小区外围,也就导致,陆北柠站在这里,可以毫不费力地看到楼外的一切景观。   此刻街道空茫,风雪交加。   路灯伫立在道路两旁,白雪积在地面上,反射出亮黄色的光,如同白昼。   而那辆送她回来的黑色雷克萨斯,犹豫一艘靠岸的船,安静又寂寥地停泊在那。   微弱的火光隐约又明灭。   奶白色的雾气,顺着降下的车窗,随着雪花飘散在空中。   周隐没走。   心口像是灌了铅似的沉甸甸的,陆北柠就这么不由自主地看了好半天。   直到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陆北柠微微蹙眉,是裘好发来的一张群聊截图,刚一点看,视线就被一个眼熟的昵称抓住——   ZY.:【前两天刚回来】   ZY.:【下次吧,有空再聚】   ZY.:【嗯,是打算在北浔定居】   看到这,裘好发了两条语音过来。   陆北柠下意识点开,瞬间听到这家伙中气十足的叫声,被震得一激灵——   “周隐居然敢定居北浔???”   “……”   “妈的,晦气!!!” 第46章 要赌一次么   何止是晦气。   对于陆北柠来说, 周隐的出现就像一根深深埋在肉里的过期鱼刺。   随着年月,她几乎都快忘记它的存在,可偏偏在伤口痊愈, 风平浪静的某一天, 它又猝不及防地冒出来, 再来她心口搅痛一翻。   好像非要提醒她一下。   她曾经有过多么可笑又可悲的一段酸涩青春。   思绪纷杂间。   裘好又发来信息:【你说他咋想的啊, 明明都飞上枝头在帝都风生水起,为什么还要在咱们这破二线定居,他闲的吗】   陆北柠垂眼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会儿,回她:【管他怎么想, 我得吃饭了】   刚发完这句。   那边简惠就默契地喊了她一嗓子。   陆北柠放下手机过去, 只见不算大的饭桌上摆着丰盛的六菜一汤,全都是按照她的口味来做。   这两年都是这样。   只要简惠过来这边住, 就一定会让雇很会做菜的保姆换着花样给她做东西吃。   知道陆北柠今天去医院陪裘好产检, 简惠一边给她盛汤, 一边打听孕妇的情况。   “她各项指标都没什么问题,”陆北柠小口喝汤,“就是月份大了,容易累。”   “怀孕就这样,我当年怀你姐姐也累掉了半条命,”想到什么, 简惠问她, “忙了半天我都没问你,今天和小郑饭吃得怎么样?”   路上临时杀出个“程咬金”, 以至于陆北柠都快忘了自己和郑律师的这档子事儿。   端着饭碗的手不尴不尬地举着。   在简惠打量下,陆北柠舔了下唇,挤出一丝生硬的笑, “不怎么样。”   简惠脸色变得那叫一个快,“什么叫不怎么样?别告诉我又掰了。”   陆北柠都快不敢说话,忙低头往嘴里塞饺子。   到最后也没躲过去,老老实实把情况交代个清楚。   简惠心里虽然不乐意,但还算明智,“没想到这孩子看着老实,背地里居然这样,我还以为这次能成呢……”   成个屁。   陆北柠在心里嘀咕,随便吃了几口就要下桌。   简惠又岂会轻易放过她,当即拦住,“对象搞不成,你总得有一件事顺我心吧。”   这话说得像是讨价还价。   颇有种今天不给个交代就别想从她眼皮子底下溜走的架势。   陆北柠认命般叹了口气,规规矩矩坐正身子。   这两年简惠身子大不如前,动不动就要打针吃药,害得她有理的话都不敢大声说。   “我不是不顺你心,你也知道,我手上这本还没画完。”   “……”   “而且这都年底了,就算托宋行舟给我安排工作,也要等年后。”   宋行舟是陆北柠早年漫画工作室的老总,当年陆北柠能入漫画这行,全靠他赏识。   只是后来工作室运转不大顺利,宋行舟本也在玩票,没多久就不做了,但这并没有影响他和陆北柠亦师亦友的情谊。   后来漫画火了,陆北柠手头也有了闲钱,俩人一拍即合弄了个咖啡厅。   甜品不便宜,地段也有些远,并不怎么赚钱。   所幸两人各有营生的本事,这咖啡厅也就一直这么闲云野鹤似的开着,有时候陆北柠在工作室待闷了,就会去那边画画,写脚本。   可即便这样,简惠也不满意她这个动不动就大半月不出门的工作。   说是交际圈太窄,不出去接触社会,最主要的是作息规律太差,早起贪黑对身体不好。   导致简惠一直想给她找个清闲的工作混着,工资福利待遇什么都不要紧,只要周围人事合心意,活儿清闲。   心想哪怕干个一年半载,把作息和身体调整好,多接触一些新人朋友,也总比这么宅着强。   不然就搞个对象。   反正这两样,总有一样要做到。   陆北柠明白她的好心,但事事又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如愿的。   末了也只能牵着她的手安慰,“总之我答应你,努力谈对象,再催一催宋行舟,让他帮我物色一下你说的那种工作,行不行?”   小姑娘到底是长大了,漂亮的五官一颦一笑间尽是懂事和温柔,看着人心里化了温水似的开怀,即便有不满也说不出来。   简惠嗔她一眼,食指点着她的鼻尖,“骗我你就长大鼻子!”   ……   难得的风雪夜。   北浔市银装素裹,本通畅的交通都变得滞塞。   导致周隐从春居路开回城南下榻的酒店,已是一个多小时后的事了。   许久不回北方,多少有些不能适应这边的温度,刚回套房,周隐就给助理去了个电话。   吩咐他帮自己准备过冬的行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安排他帮自己看一看这边的地段和房价。   说到一半,他忽地停下,不经意地提了句,“城北一环春居路的盛世豪庭,着重看看。”   特助耐心记下,顿了顿,多问一嘴,“周总,您年前是不准备回来了吗?”   “看情况。”   “那邝总那边问起,我要怎么说?”   “就说我来北浔办事,让她有事直接和我沟通。”   “好。”   电话挂断。   周隐神色惫懒地靠坐在皮质沙发上,眼前是一片明镜的落地窗,窗外大雪纷飞,夜色茫茫,恍然到像是处在另一个时空。   就这么毫无预兆又意料之中地想起陆北柠。   事实上,到这一刻,他还有些无法相信,两个人就这样重逢了。   哪怕一个多小时之前,她就坐在自己旁边,声音真实动听,身上的香气也还是那样清甜好闻,他也还是有种不踏实的如梦似幻。   好像六年只是沧海一粟。   他所渴望的,突然被命运眷顾,毫不吝啬地推至回他身边。   周隐很难清楚描绘出他现在的心情,在国外那两年似乎沉默惯了,他现在已经很难精准找到出口来抒发出自己的情绪。   只是在沙发上呆坐了会儿后,叫客房服务送上填肚子的牛排和红酒。   电视被他无聊似的打开。   然而运气就是这样好,第一个台就能看到老熟人。   以褚思昂为首的pinkpong乐队正在某个不知名综艺的舞台上表演他们的新歌,其中那个长得很酷的贝斯手,周隐记得他的脸,却记不起他的名字。   是后来林宝念指着pinkpong乐队的地铁海报告诉他,说就是这个贝斯手,在当初褚思昂那一拳挥到你脸上的时候,帮你拦住褚思昂。   想了半天,周隐才记起这人好像在当年工作室搬家的时候,过来帮过忙。   说完林宝念就笑,摇头晃脑的,说周隐你他妈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   然而她不懂。   他狼狈的又何止那一天。   旧人旧事就是会勾起很多回忆,周隐两杯酒下肚的时候,林宝念给他打来越洋电话,用堪称震惊的语气喊着,“amazing!”   “……”   “还真让你瞎猫碰上死耗子!”   这两年周隐对酒精的耐受力降低,再加上吹到风,白皙的面色浮出淡淡的红,他松散地扯了扯衬衫领口,露出一截性感的锁骨,凸起处的浅痣也变得妖冶。   他不满意地低嗤,“你才是死耗子。”   话语间,好像承认自己就是那只眼瞎了的猫,却恼于林宝念用这个不文雅的词来比喻陆北柠。   即便过去六年,也还是那副要死的护犊子秉性。   林宝念毫不在意地笑,“我就是比喻嘛,你知道的,我这几年中文退化得要命,你得常跟我联系。”   三年前,林宝念谈了个外国老公,随后闪电结婚,去了美国。   那时候,周隐刚回国没多久,被邝静隐瞒身份,在至上科技从基层做起,工作时间常常是早9点到晚12点。   和他联系最多的人,就只有林宝念。   决定去美国的前一天晚上,两人见了一面。   就在周隐租住的公寓楼顶,喝着廉价的灌装啤酒,吹着凉凉的夜风。   林宝念没有周隐那样的好耐性,到最后她也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了句,“我不是你,我等不了老赵那么久,我得有我自己的人生。”   她看周隐,“你呢,你现在这么拼死拼活,对未来什么打算。”   周隐没说话,仰头喝了口酒。   随后林宝念听到他裹挟在风中,很淡很淡的声音,“我还是会梦到她。”   林宝念眼色迷离地顿了顿,“梦到什么,和她做苟且之事?”   周隐那张清俊脸变得极为无语。   林宝念放浪形骸地笑。   笑着笑着,周隐也被她带弯了唇角,蓦地将啤酒罐扔到地上踩扁,面色拂过极为罕见的羞然,半真半假地哼笑说,“有时候也梦到别的。”   比如她就骑坐在他腿上,不着寸缕,可两个人就只顾着忘情地接吻。   恨不得从舌尖开始将彼此融化,再融为一体。   再比如,她躲在他怀里小声地哭泣,一遍遍对他说不要分手好不好。   每到这里,周隐就会一边哄着她,一边吻她,含混的嗓音对她一遍遍允诺。   梦醒之后,那种怅然的感觉,几乎将他掏空。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有了防御机制,后来周隐很久都没再做过关于她的梦,可脑子里和心里属于她的那块地方,却从未减少。   “说真的周隐,留下来吧,这机会可遇不可求。”   林宝念鼓舞的声音把他从幽远迷濛的记忆中拉回来,“而且总公司那边不是没什么大事么,你远程遥控就可以。”   “……”   “最重要的是,你现在完全有能力让你和她过上想要的生活。”   周隐不知所想地嗯了声。   隔了几秒,才气息悠长地开口,“就是有些头疼。”   林宝念:“头疼什么。”   周隐长睫轻敛,唇角浮起脆弱的笑弧,“头疼她还在恨我。”   “别矫情了,”林宝念无情打击他,“再怎么都比她真结了婚怀娃要好吧。”   被她这么一说,周隐忽地想起陆北柠跟他撒谎自己怀孕那样儿,简直处处是破绽,娇憨得让他忍不住想笑。   顿了顿,他臭不要脸地说,“她要结婚,我大不了等她离。”   “多损呢你,”林宝念怼他,“我要有你这样的前男友我得气死。”   周隐就只是笑,笑着笑着,低低咳嗽起来。   “不过你也别嘚瑟,摸清形势再上。”   “都是女人,我好歹能帮你分析分析。”   这番旧叙到最后,完完全全变成了叮咛嘱咐,就像他人生灰暗至极的那段时间,全靠林宝念,才撑到彼岸。   “谢谢你,宝念。”   挂断电话前,周隐语气忽然正经起来。   林宝念顿了顿,话语温情,“行了,别跟我来这套,咱俩都生死之交了,谁跟谁。”   “……”   “阿隐,照顾好自己。”   “……”   “也照顾好陆北柠,别再让她伤心。”   电话挂断。   偌大的套房里再度沉寂下来,电视上的综艺却已经换成另外一个。   周隐漫无目的地翻看了会儿,起身去浴室洗澡。   出来后,他收到一条短信。   周如海:【有空,我明天休班,你说在哪儿见都行】   视线在上面定格了几秒。   周隐打开当地的点评软件,本想在附近搜寻一个合适见面谈话的地方,脑中神经却在关键时刻运转发力。   指尖顿住,退出界面,点进微博。   他的微博账号什么都不发,极其冷清,唯独关注的两个博主,一个是【六个木丁儿】,另外一个是【柠崽的随行日记】。   这两个,都是陆北柠的微博账号。   区别是【六个木丁儿】是她漫画笔名的大号,坐拥上百万粉丝,【柠崽的随行日记】则是周隐在褚思昂微博的关注列表里,发觉到她的微博小号。   相比官方大号。   陆北柠的小号像是专属她和好朋友们的撒欢场地,里面吃喝玩乐什么都发,其中显示最常去的地点就是一家叫做“乐可Lucky”的咖啡店。   每次去这个咖啡厅,陆北柠都会打宣传似的拍很多照片,还要呼吁互关朋友们多去捧场。   就好像这家咖啡店是她开的一样。   思及此,周隐退出微博,看了眼今天的日期。   刚好是周日。   而陆北柠每次来这家咖啡厅的时间,往往不是周六,就是周日。   所以,要赌一次么。   赌他们俩之间的缘分,到底是分的几率多一点,还是和的多。   唇畔不知不觉浮上一抹不算明显,也并不磊落的狡慧之笑。   修长清瘦的手指在点评软件找到这家店的地址,复制在聊天框内,给周如海发过去。   +139234xxxxx::明天上午十点,店里见。 第47章 你俩这事儿没完   在简惠这住下的一晚, 陆北柠可谓如遭大刑。   先是九点半必须回卧室,再就洗完澡要被撵着喝下一杯热滚滚的牛奶,终于吹干头发躺到床上, 又发现这枕头和床都软得累腰累脊椎。   偏偏简惠早早就睡下了。   她又不好大张旗鼓地叫人起来给自己换。   到后来也不知道用哪种奇葩姿势睡着, 第二天清早醒来, 抽筋拔骨似的哪儿哪儿不舒服。   好在咖啡店那边有了新噱头——师傅说研发了新甜点和饮品, 要她和宋行舟过去试吃。   陆北柠简直如临大赦,立马起早收拾好,生怕简惠逼她喝什么新西兰进口纯牛奶,头都不回地从家里逃出来。   简惠还在后头喊呢, 问她晚上回不回来吃饭。   陆北柠匆忙套着毛绒围脖, 一边按下电梯,避难似的慌张应声, “不了不了, 今晚有事。”   就这么离开盛世豪庭。   雪停后的北浔白茫茫又光滑一片。   陆北柠随手打了个车, 到店里的时候,宋行舟的黑色卡宴已经停在门口了,百无聊赖的司机见到她,坐直身子笑着点了点头。   阳光满格似的洒在明镜的玻璃窗上。   刚推门进去,就听柜台那边的桌上笑声连连,见陆北柠进来, 店里唯一的侍应生小卓喊了声, “哎,柠姐来了。”   坐在轮椅上的宋行舟回过身, 一身黑毛衫衬得他精神斐然,笑容柔和亲切。   陆北柠和小卓以及蛋糕师打了个招呼,走到他身边, 关切地问,“怎么样啊,这次医生怎么说?”   宋行舟为了这双腿,昨天刚从首都回来。   他幽幽叹了口气,“能怎么样,无非是过几个月,再出国做个手术看看。”   自打19年那场和陆北柠一起出的车祸,他这双腿就一直没好,但也一直没有放弃。   陆北柠轻轻咽嗓,像是不知道怎么安慰。   小卓就在这时把新研发出来的三份甜品端上来,让他们俩品尝。   依旧是当下流行的ins风,花花绿绿的,拍起照很好看。   宋行舟不动声色地等她用各个角度拍完,这才慢悠悠拿起餐叉。   两人边吃边聊边点评,宋行舟果然问她昨天的约会怎么样。   “已经说开了。”   陆北柠在他面前完全放松,“我跟他不合适,他也正有此意。”   宋行舟摇头笑,没人比他更懂她这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末了,他问,“阿姨那边怎么说,还打算给你介绍?”   陆北柠几口下来甜得发腻,声音几分无奈,“她现在换了planB,逼我出去工作。”   小卓意外地插了句,“啊?你这年薪百万以上的人,还要出去工作啊,多不值得。”   “这叫迂回战术,”宋行舟冲小卓笑,“就你们柠老板这个颜值,出去工作了,还愁没人追么。”   陆北柠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还说呢,托你帮我找个养老的工作现在都没消息。”   宋行舟眉梢一挑,“你这大漫画家还真打算出去给人打工?”   “不然怎么办。”   陆北柠直耸肩,“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遭罪的迟早是我。”   宋行舟笑着逗她,“给你找个清闲的前台工作你也干?”   “干啊,”陆北柠脑回路清奇,“这样我每天还能多打扮打扮自己,反正也是混日子。”   宋行舟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没明确回复,只说尽量给她寻一个好去处,不过怎么也要年后。   年后陆北柠的漫画也正好完结,于是欣然答应。   而后又送上两杯饮品。   两人一人一杯,从最近连载漫画的热度,聊到宋行舟念小学的儿子,再到他那和男朋友分手后,非要缠着他复婚的前妻。   陆北柠莫名想到什么,咬着吸管支支吾吾说了句,“我昨天遇到我前男友了。”   宋行舟视线一定,“就那个你唯一谈过的?”   陆北柠有些抹不开面地点了下头。   顺着宋行舟的抛砖引玉,把昨晚的情况说了出来。   宋行舟这人遇到什么事都喜欢分析,到她这儿更是指尖点着桌面,老神在在地笑,“下着大雪还要专门开车送你回去,这男人目的可不太纯。”   “……”   “说不定还惦记着你。”   像是针刺到神经上。   陆北柠无意识做出一副防备的姿态,说不上为什么恼火,“你胡说八道什么……”   心想周隐那么薄情的人才不会惦记,不然两人当初的分手也不会那样毫不拖泥带水又决绝。   宋行舟但笑不语。   陆北柠耳廓浮热,正想转移话题,那边小卓过来跟她打招呼,说她自己要出去买新鲜水果,如果有客人,让陆北柠先帮忙招呼一下。   说来也巧,小卓刚走没几分钟,一个年约五十的中年男人就推门进来。   看他的衣着打扮和神态样貌,并不像有闲钱来这种地方消费的人,以至于陆北柠稍迟钝了下,才起身迎上去。   男人一副拘谨的模样,说话时目光漂浮,“是我儿子把我约在这里。”   陆北柠立马收敛起脸上唐突的神色,招呼他在落地窗前的位置坐下,犹豫半天,还是拿出菜单过去。   男人摆摆手,想要拒绝。   陆北柠笑笑,“想喝什么吃什么,您可以先点,等您儿子到了再结账。”   “这……”   似是不好拒绝,男人接过来,在上面看了几眼,面露难色。   陆北柠正想给他介绍,身后倏然传来一道沉朗低润的嗓音,如山涧清泉掠过积石般潺潺动听,“他不会点,我来。”   咬字间是无论何时都是清净淡泊的从容,完美将本身的情绪搁浅,让人窥探不得。   陆北柠心弦紧绷,一脸僵色地转身,看向刚刚还在谈论的男人。   周隐身着一件深色长款毛呢外套,高领毛衫,手挽一条同色系的羊毛围巾,宽肩削薄,面庞俊美又清绝。   借着身姿高大带来的天然上位者压迫气势,他散然走到她跟前,拉开周如海对面的椅子神色自如地坐下。   就好像一点儿也不意外会在这里遇见她。   菜单被陆北柠的指腹按压出深深的褶皱。   她一时间居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震惊的到底是因为再度见到周隐,还是因为眼前的这个看似与社会割裂饱经风霜的中年男人,居然是周隐的父亲。   思绪不经意地起伏着,手上递菜单的动作也变得飘忽起来。   周隐长驱直入的视线顺势灼向她那张小巧漂亮的脸,清冷分明的眸里一点克制的意味都没。   不同于昨天那场相见,今天的陆北柠未施粉黛。   一件高领修身薄毛衫勾勒出纤细的身形和腰肢,也毫不遮掩地描绘出丰.盈起伏的蜜桃,腰身之下是一条浅色紧身牛仔裤,趁得双退修长又纤细,身后的弧度也极为曼妙。   慵懒卷曲的长发披在肩头,白皙的肌肤仿佛在阳光下发着盈盈的光。   如同扎根在富足土壤中汲取了充足养分的玫瑰,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馥郁芳香。   这漫长的一眼直白得有些过头,好似在喟叹——   离开他,到底是安稳长大了。   陆北柠自然品不出其中意味,被他瞧得面上很快渗出一丝不自在,别开视线腔调故作周正地说,“先生,麻烦点一下单。”   字字清脆,像是壁纸刀出刻的刀痕,带着割袍断义的生分。   周隐这才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手中排版精致的菜单上。   淡扫了一圈,磁性的嗓音平声开口,“左边这排,一样来一份。”   周如海赶忙阻拦,“别了吧,阿隐,这么多吃不完。”   “吃不完就带回去。”   周隐眼皮也不掀一下,对他的语气反而有种不容亲近的冷然,“Cappuccino两杯。”   陆北柠收回菜单,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那边一直关注的他们的宋行舟操控着轮椅跟着陆北柠进了柜台,在她拿着托盘夹蛋糕的时候,低声问了句,“谁啊,你认识?”   “……”   陆北柠不知所以地看着他,好像在说你怎么猜到的。   宋行舟靠在椅背上悠然地笑,“你刚刚表情丰富得都能唱戏了。”   陆北柠肩膀一松,转过去继续夹甜点,小声嘟哝了句,“前男友。”   这回换宋行舟惊讶了。   第一时间看向落地窗边那个格外出众矜贵的男人,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假的。”   陆北柠浅白他一眼。   脸上写了一行大字:骗你干甚。   宋行舟许久都没有这么惊讶过,一时间半张着嘴,摇了两下头,低声喃喃,“这男人,心思还挺深……”   一边又心想,这么出众骄矜的人物,也不怪她这么多年都没把哪个男人看入眼。   这边陆北柠没听清,蹙眉,“你说什么?”   宋行舟又捡起一腔笑,“什么都没说。”   陆北柠翻了个白眼,动作麻利地出了柜台。   她一过来,周隐就抬起头不由自主地看向她,但可惜,陆北柠一个眼风都没给他,把那一托盘糕点端到周隐面前扭头就走了。   周隐长腿交叠,身骨清雅地靠坐在椅子里,就这么盯着姑娘离开的背影,眼睁睁看着她再度进了柜台,身姿微低,看似亲近地和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英俊大叔说着什么。   滴溜溜的黑葡萄眼笑得格外开怀。   心无旁骛又执拗地看了几秒,周隐才被周如海的声音拉回神,神色寡淡。   偏巧这细微的一处,被宋行舟捕捉到,在陆北柠送完两杯咖啡回来的时候,一脸别有深意。   陆北柠推着他从柜台出去,重新在旁边的四人桌上坐下,刚拿起餐叉吃一口甜点,就见宋行舟止不住地朝周隐那边望。   一边还拖腔拿调地说,“我怎么看他有点儿眼熟?”   “……”   陆北柠忍不住挤兑他,“你看隔壁宠物店的那条狗都眼熟。”   宋行舟像模像样地说,“我说真的,真眼熟,但在哪儿见过,想不起来。”   陆北柠简直不想理他。   宋行舟像是看够了,彻底回过神问她,“他叫什么。”   陆北柠餐叉一顿,“周隐。”   像是在脑海中极力搜寻这个名字,彻底无果后,又问,“他现在在哪儿定居,怎么突然会在北浔,这些你知道吗?”   “不知道。”   陆北柠没什么耐性地回答,“就是突然回来,碰到了。”   这话被她说得像是出门卡了个跟头一样,宋行舟无奈一笑,心想这丫头这几年不白宅,心思是真单纯。   稍作思忖后,宋行舟点了下头,“行,那就静观其变,看他到底耍什么花样。”   “……”   陆北柠不解地看着他,好像在说你疯了吧,他有什么花样好耍的。   这表情一下就给宋行舟泄了劲,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恨铁不成钢的“笨”。   这一句给陆北柠弄急眼了,偏偏她怎么捅他,宋行舟都那副懒得搭理的模样。   完全不知道这一幕明晃晃地落到那边的周隐眼睛里,就像一对浓情蜜意的小情侣在打情骂俏。   本是赌对了极为爽利的心情,瞬间蒙上一层尘,呼吸也滞涩了几分。   心情全无,周隐回过头,对周如海冷冷开口,“钱我已经打到你账户上,至于沛沛的墓,我希望你不要去打扰,以后我们也不要再联系。”   赶客赶得明明白白。   周如海皱纹深深的脸上情绪懊悔翻涌,但最后也还是拿起周隐放到他面前的那张银行卡,起身走了。   听到开关门的动静。   这边拿着ipad随意画着大头的陆北柠笔尖一顿,不受控制朝周隐那边望去。   远远的就看到他身形寂寥的侧影,沐浴在耀眼的白昼之下,侧脸线条如镌刻般立体,似神祇一般动魄心神。   似是感知到什么。   周隐略抬起头,朝陆北柠这边看来。   陆北柠喉间一哽,当即把头埋得深深的,手上也不知道在画着什么,反正就是要装作一直在画画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颀然身影笼罩下来,伴随着清幽空灵的海洋系冷香。   瘦长笔直的骨节敲了敲桌面。   陆北柠和对面看推理小说的宋行舟一同抬起头,周隐漆深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结账。”   心头莫名松了一口气。   陆北柠把笔放下,起身从他身边不经意擦过走向柜台。   发丝上的一缕幽香从鼻尖掠过,那种真实感,几乎一刹那就把周隐从刚刚那种窒闷的情绪中拎出来。   陆北柠是真实的。   身处的这一切也是真实的。   一切都是那样的得之不易难等可贵,不容他有一刻的浪费。   思及此,心头那口闷松快了些,周隐跟着陆北柠来到柜台前。   眼见她熟稔地操控着收银机,末了扬声,“一共二百零八,给你抹个零,二百。”   周隐拿出手机,在二维码上扫了下,按下数字付款。   动作间,他垂下狭长的眼眸,看似不经意地问,“这家店是你开的?”   陆北柠张了张嘴,还未开口,就听那头的宋行舟说了句,“我是老板。”   随着一声支付宝到账二百元,周隐转过头,像是找到了由头,明目张胆与宋行舟对视。   清凛透彻的眸子里润着一抹矜持的寒意,跟着像模像样地,朝宋行舟点了下头。   宋行舟一副儒雅绅士的模样,含笑也对他礼貌伸出手,“宋行舟。”   周隐居高临下又风波不动地看了他两眼,伸出手去,握了握,“周隐。”   从陆北柠的角度,完全看不到这一刻的周隐脸上是什么表情,只知道宋行舟的表情突然抽了一下,跟被门夹了似的。   但也只是一瞬。   很快两人就松开手。   在宋行舟无语揉手的时候,周隐转过头,对陆北柠声线悠然,“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无意识对上他的视线,陆北柠懵懂地眨了下眼。   周隐终于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温笑,似冰山融化雪后初晴,翩然蛊惑,“有空常联系。”   和逢年过节亲朋好友没任何两样的客套话。   让人多想一点都觉得是在自作多情。   直到玻璃门再次关上。   陆北柠才慢悠悠地回过神,心中生出一份猝不及防的空。   宋行舟矫情地揉着手,一边闲闲道,“也不用那么舍不得吧。”   “……”   陆北柠一哽,没好气儿地瞪他。   宋行舟举起自己那只和周隐握过的手,信誓旦旦地开口,“就冲这,他还会来找你的。”   似是戳到陆北柠的雷点,她瞬间跳脚,“你有病吧宋行舟,都说是前男友了,老死不相往来那种,找个屁!”   说完,赶忙从收银台里出去,走到周隐那桌前收拾没吃完的甜点和只喝了一半的咖啡。   偏偏宋行舟不依不饶地补刀,哼笑了声,“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你俩这事儿没完。”   “……”   “而且他那态度,明显是过来看你的。”   “……”   “就你傻了吧唧当他过来吃蛋糕。”   陆北柠一脸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过了会儿,板着一张脸反驳他,“那他要是没来找我呢?你直播吃屎?”   宋行舟态度不虞,啧了声,“小姑娘家家的,文雅一点。”   说罢也不搭腔了,悠然地喝着自己的果茶,看自己的小说。   陆北柠倒掉两杯咖啡,又去收第二轮。   也就是这会儿,她才看到最后那块蛋糕后面,不知何时被周隐落下的一块黑棕色手表。   明媚蓬勃的日光下,精致的表盘折射出华贵的金钱光芒。   这表她认得,是宝玑航海系列其中一款,售价高达二十多万。   二十多万。   就被他这么堂而皇之地遗落在这。   “……”   陆北柠默了两秒。   反应过来什么,耳根子后知后觉地发热。   哪里是遗落。   分明是故意。 第48章 麻烦你,今晚和我见一面……   挣扎好半天, 陆北柠到底把这块表拿起来,走到柜台处,拉开保险抽屉气哄哄地一丢。   咣当一声。   也不知道磕没磕到表盘。   来回琢磨几秒, 不放心, 又拉开抽屉, 把表拿出来。   很好, 没坏。   但更懊恼了。   像是找不到发泄口,陆北柠一屁股在宋行舟对面坐下,把那块表往桌上一放,“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把女人当傻子看?”   “……”   宋行舟一哽, 十分冤屈地抬头, 音调来了个抛物线,“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话音刚落, 就被桌上亮晶晶的宝玑闪了一下。   宋行舟把表拿起来, 半开玩笑似的, “好东西啊,哪儿弄得。”   陆北柠一脸“你有完没完”。   活了快半辈子,宋行舟怎么可能不明白怎么回事,拿着表在手里掂量两下,笑着问她,“打算怎么办, 联系他过来拿?”   “想得美。”   陆北柠有点儿赌。   宋行舟点她, “这表可不便宜。”   “那也是他自己留在这。”   陆北柠一副周隐活该的样子,“我不把他这表从我这里丢出去就算给他面子。”   宋行舟被她逗乐, “听你这语气,当初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应该挺惯着你。”   陆北柠颜色讪讪。   话在嘴边溜达一圈儿, 也没找到反驳的台词,只能勉勉强强承认,“还行吧。”   还行的意思就是……   明明是个脾气冷耐性不多的人,却从不对她发脾气;就算要拼命赚钱给妹妹治病,也从不在衣食住行上亏待她;凡事知错能改,就算不是他的错,也愿意纵容着认下来,只为让她开心。   即便是床上那档子事儿,他也不会因为在兴头上就强求她什么,很多次都是陆北柠体力不支承受不住,他舍不得欺负,后半场就干脆自己去解决。   除了工作狂,以及有时候什么事儿都想要自己担着之外,好像也没什么明显的缺点。   再加上长得帅,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那会儿她背地里没少遭人嫉妒。   可就算如此样,该说分手,该当机立断的时候,他一点儿都没含糊。   所以那个道理是对的,别看有的情侣三天两头的吵,可多少年都吵不散,反倒是那种基本不吵架,看起来和和气气,但凡有点儿什么矛盾,一次就完蛋。   她和周隐显然属于后一种。   甚至这漫长的六年过去,陆北柠已经分不清,当初周隐是因为喜欢她,还是单纯只想谈场恋爱而和她在一起。   或许就像那些帖子里说的。   周隐只是恰好遇到她,所以选择她。   但不管怎样,这些都是过去的陈芝麻烂谷子,陆北柠懒得琢磨,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随便就被周隐牵动情绪的娇气包了。   恰好小卓回来,看店任务完成。   临走前,她吩咐小卓把这块宝玑收好,说过两天可能有人来拿,确保放在安全的地方后,陆北柠才跟着宋行舟一起离开。   宋行舟把她送到工作室楼下,正好到了饭点,陆北柠就顺手买了几份外卖回去,给工作室的那三个小崽子吃。   这三人是她连载第一部 漫画后期招的,两女一男,今年美院刚毕业,本来没打算当正经职业干的,结果跟着陆北柠一跟就是三年。   原因嘛,当然是待遇好,老板又亲和好相处。   而且现在“六个木丁”也是《快客》漫画最当红大佬,陆北柠出手阔绰,除了工资和五险一金外,逢年过节还会发大红包。   如果没什么事,四个人的正餐几乎都是一起吃的。   碍于手上这部漫画很快就要完结,距离这周的截稿日期也还早,大家整个下午的状态都是懒懒散散的。   陆北柠不是苛刻的人,稍稍检查一下他们工作,就埋头开始画后面的线稿。   等日落西山,大家都和她打招呼下班后,她才回到自己那儿。   是个下楼就能进商圈的小公寓,温馨舒适的一室一厅。   下午忙得太累,陆北柠到家后洗了个澡,本想追会儿剧,结果没多久就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只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生。   陆北柠梦到了周隐。   梦里阳光大盛,她和他就坐在学校的创业中心的那间工作室里。   周隐在她旁边专心致志地敲着代码,陆北柠画画累了,就把小巧白皙的下巴埋在臂弯里,侧着头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他。   分明是目不斜视的。   他却像能看见似的,嘴角勾起漂亮的笑弧,抬起温厚的掌心一下下顺着她泛着珍珠般光泽的发顶。   像在哄粘人的小猫。   转眼场景一变,又回到那个雨夜,陆北柠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老城街上,到处都是雨水,直到前方停下一辆黑色的车。   模样俊拔英挺的周隐撑伞下车,走近她,替她挡住那一隅天地的瓢泼大雨。   湿漉漉的眼在氤氲中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陆北柠固执地一遍又一遍揉眼睛,偏偏落雨声盖过她声嘶力竭的说话声,心里的委屈流成一条汹涌的河。   直到旁边的手机开始震动。   如梦魇般让人窒息的梦境被打断。   陆北柠平躺在沙发上,大口呼吸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拿起手机。   是男助理的请假信息,说是老家那边有点事,这阵子得回去几天。   陆北柠没经思考就同意了。   跟着从对话界面下意识退出来,转眼就看到通讯录那儿多了个红点。   视线在那一秒定格住,过了好几秒,她才慢吞吞点开。   是ZY.发来的好友申请。   像是面对一份早已知道评分的答卷,陆北柠眉头蹙起,本想点拒绝,却又想到什么,鬼使神差地回复。   柠:【有事?】   发完,陆北柠放下手机,起身从冰箱里拿了罐椰奶,这才发现,时间刚过十一点。   回到沙发这边,她摩挲着冰凉的罐身,一边打开电视机,漫无目的地挑选着节目,但最终也没有选到合心意的,放弃般再度拿起手机。   周隐早已给出回复。   甚至回复的内容都如她所想。   ZY.:【我的表落在你店里】   字字笃定的陈述句。   分明摆出一刻招惹的心,明目张胆来试探。   陆北柠那股不爽又涌现上来,回得干干脆脆:【我不知道,你明天可以再去店里看看】   偏偏周隐不依不饶:【我明天有事,过不去】   顿了顿,窄小的申请框里又刷新出一条:【那块表很贵】   陆北柠简直气笑。   她太了解周隐了。   只要是他想达到的目的,他不会吝惜任何手段。   恐怕她再不好好和他对话,他就会在校友群里拉着她把这事儿说开。   陆北柠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太阳穴突突得厉害,只能老实承认,表在店里,她让人放在了保险抽屉。   意外的是,周隐并没有提出现在去取,而是模棱两可地留了句,先帮我照看几天,有空再过去。   话说得理所当然。   又合情合理到让人无法拒绝。   陆北柠恼到不想回他,可手却不听使唤似的,不经意点进他的朋友圈。   没加好友,她什么都看不见,除了他的朋友圈封面。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封面照片还是那张。   那张陆北柠送给他,陪他加了一个又一个班的奶咖色小熊放在办公室沙发上的照片。   胸腔蓦地生出一股滞闷。   又不只是滞闷。   陆北柠深吸气了两三秒,到最后也还是不爽地把手机一丢。   ……   从那过去后的一周,陆北柠的通讯录都没再刷新出周隐的消息。   这事就像平静的生活中,无意掀起的一点浪花,没多久就消失不见,就连那一点暗暗滋生出来的自恋情绪,也因此退潮。   就连宋行舟也纳闷儿。   说不懂这男人在想什么,明明应该乘胜追击的啊。   说完就挨了陆北柠一记白眼。   到后来,宋行舟完全不敢提这事儿,而那块宝玑,就这么一直在店里的保险抽屉里住着。   直到小年那天,宋行舟心情好好地给她去了个电话,说她养老的工作办妥了。   地段就在市中心的某个CBD大楼里的某个中小型游戏公司,她的职位目前来讲就是个小前台。   后续如果有空缺,就把她调到行政部养老。   工资不高,但福利待遇都很好,整个大厦也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最主要的是那老板之前欠宋行舟一人情,对她肯定没话说。   简惠听了这消息别提多高兴。   也因此放陆北柠陪宋行舟父子俩过小年。   恰好宋行舟这天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陆北柠就主动提出替他接上跆拳道班的儿子。   小朋友叫宋羽,今年八岁半,用宋行舟的话来说,就是人小鬼大,打小儿就一副大哥做派,跟人精似的。   跟陆北柠的关系也顶好。   因此陆北柠有了个专属他的外号,叫“小妈”。   有时候宋行舟有事,陆北柠都会替他接一接,一来二去,外人就真以为他们是一家三口。   陆北柠也懒得解释。   只是没想到,这天就是这样巧,她在下课时间刚来到跆拳道基地,就在众多家长中,见到了多年不见的赵蕊。   比起六年前,赵蕊明显老了许多,但眼里那股利落的劲儿,却丝毫没被生活搅浑。   见到陆北柠,她也非常意外。   她意外的并不全是两人在这里相见,而是陆北柠完全蜕变成另外一番模样,漂亮柔美,稳重又聪慧。   就好像你一直看着长大的邻家小孩儿,突然有一天变成顶天立地的成熟大人。   其实陆北柠并不擅长处理久别重逢,但对于赵蕊,她总觉得有些亏欠,所以很快就从惊诧中回过神,露出亲和而动容的笑。   赵蕊连孩子都忘了找,拉着她的手,眼里的光亮亮的,“柠崽,你怎么会在这儿?”   陆北柠刚要说我来接人,那边从训练室门口出来的宋羽就当着一走廊人的面大喊了一嗓子——   “小妈!我在这儿!”   赵蕊听到这话后,表情堪称“波云诡谲”。   事后回想起来,陆北柠总觉得那一刻的她不亚于在漫展大喊我就是【六个木丁】。   让她更无语的是,赵蕊表达出惊讶后,并没有八卦地问东问西,相反,她的涵养让她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只是围绕彼此的工作生活随意聊了聊。   就好像陆北柠这些年真的遇到了什么事儿,不得已给别人当小妈,她碍于情面和尴尬不好去问。   等这个旧叙完,陆北柠也没找到机会解释。   就这么一脸尬笑地看着她们母子上了车。   末了宋羽还问她,“小妈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   陆北柠皮笑肉不笑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没事,小妈没事。”   本以为这个乌龙会像卡在喉咙里的口香糖,就算消化不了也早晚会被时间冲下去,却不知道赵蕊那边,刚一上车就给前几天刚回帝都处理要事的周隐打了个电话。   这个时间,周隐刚给高层开完技术分析会,看到赵蕊的来电,很快回了过去。   事实上,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和引灵的那帮人断开联系。   引灵也依旧存在。   只不过从小型外包工作室,变成了包含差不多一百人的中型外包公司。   背后的股东自然是周隐,但主事人是宋海峰和尚阳,赵蕊则担任人事经理。   每年给沛沛扫墓,周隐都会和他们聚一聚。   就在离开北浔的前几天,他和赵蕊他们刚见过一面,赵蕊也因此知道了周隐与陆北柠重逢的事。   本来她很高兴,想着周隐能定居北浔,俩人再旧情复燃。   结果没想到,陆北柠一转眼给人当了小妈。   赵蕊语气那叫一个懊恼,“就她那万里挑一的长相和身段,我寻思也不至于,她家还有钱,为啥想不开给人当小妈?”   说话间,周隐已经带着助理回了顶楼的办公室。   偌大的空间清冷寂寥,他坐在上好的皮质沙发上,有些燥地松开领带,声线含了冰似的沉甸甸,“她没解释么。”   “解释?”   赵蕊茫然回应,“她没解释啊,为什么要解释。”   三两句话。   轻而易举地把周隐原本平稳的情绪惹得烦乱不安,凌厉的眉峰也跟着淡淡拧起,像是遭逢百年一遇难解的题。   心火拢起到只能就近把茶几上的那杯冰水一饮而尽。   见状,一旁的助理噤若寒蝉,赶忙为他又续了一杯。   在周隐循序渐进的吻问话下,赵蕊基本上把陆北柠跟她说的那些都复述了遍。   诸如陆北柠的“儿子”叫宋羽,今年八岁半;她的漫画工作太忙太累,家里为她找了个轻松的工作,年后上班;上班的地方赵蕊听说过,是个叫盛海的游戏公司;以及陆北柠这么多年就没离开过北浔,但和引灵那边的同事一个都没联系。   话里的信息杂七杂八的,等电话挂断,周隐的模样看起来也没有完全平复下来。   无论何时都是冷静自持,杀伐决断果厉的男人,这一刻却视线空茫地望着落地窗外,神色迷惘而不知所想。   鳞次栉比的高楼和灯火在夜色中绽开,如同海上缥缈的渔火。   好像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叫做被遗落的滋味。   也忽然想起当年林宝念对他说的,你放开她就别后悔,要是怕后悔,就别放开她。   那时他是怎么想的,周隐已经无法记起具体细节了,好像那段时间,他根本分不出心神想爱情这档子奢侈的事,只是一心想把周沛从鬼门关里捞回来。   至于陆北柠。   他想的永远都是,她离开自己也许开始会很难受,但未来会好过。   但其实不是。   他终究有男人的劣根性。   这种劣根性叫做后知后觉,叫做迟钝,叫做自以为是。   不然潜意识也不会过了六年,才忽然反应过来,陆北柠无论心身还是灵魂,早已完全与他无关。   就这么沉默了不知多久。   助理那边接到一个电话,过来问,“周总,parson商贸那边的老总约您晚上吃饭,您看有时间吗?”   像是被渺远的声音叫回神。   周隐抬手揉了下眉心,闭着眼轻摇头,“没有。”   “……”   “没时间。”   随着咬字加重,某个心思定了型。   周隐微抬了下手,倦懒微沙的嗓音吩咐道,“给我订张今晚最早回北浔的机票。”   “今晚?”   助理先是意外了下,但立马应下,“好的。”   周隐从桌上拿起手机,先是看了眼微信,确认陆北柠依旧没有通过他的微信申请后,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下那个牢记于心的号码。   电话拨过去的瞬间,界面显示出六年前他存下的备注——“小娇气包”。   字字宠溺满到几乎快溢出来。   但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去托人要她的联系方式,而是去打这么一个很可能已经换了主人的号码。   大概是因为六年前,陆北柠无意间的一番话。   她说,周隐,我这人特别专情,爱吃什么就从小吃到大,讨厌什么,也绝对不会突然有一天就喜欢,还有手机号,坚决不换,我都用四年了,以后还要用更久,所以你要尽可能相信,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喜欢你,一直陪在你身边。   但现在呢。   还会是这样么。   唇边勾起一抹自取其辱的嗤笑,周隐豁然羞愧,却不想刚要按下挂断,那边倏地传来一道熟悉清甜,在他梦里魂牵梦绕过无数遍的声音——   “喂,你好?”   原本流失殆尽的期待感像是刹那间被倒灌回来。   周隐捏着手机的五指收紧泛白,不可置信地静默下来。   那边柔声又问了句,“哪位?”   眼眶浮起酸胀感的一瞬间,周隐听到自己低哑霁然嗓音慢声开腔,“我是周隐。”   如他所料般,那头静默下来。   却没有挂断。   就这样僵持了两三秒,陆北柠声音疏离地问,“有事么。”   “我要取回我的表。”   周隐轻而浅地吸气,语气低软,缠绕着破开心脏般浓稠化不开的深情厚意。   “麻烦你,今晚和我见一面。” 第49章 我们早就已经没关系了   接到电话的时候, 陆北柠正在宋行舟家的厨房里包饺子。   是宋行舟点名要吃玉米猪肉馅儿,家里阿姨主厨,她帮忙打下手, 宋羽时不时拿着玩具飞机, 一边用口技配音, 呜呜嗷嗷地在里外屋扑腾。   以至于电话响了五六遍, 她才听到。   垂头一看,发现是个陌生号码,愣是迟疑了几秒钟。   阿姨问了句,“是小宋吗?要是他回来告诉他家里没葱了, 让他吩咐司机买点上来。”   “不是……”   陆北柠声音犹疑着, 怎么看这个号码都感觉眼熟,却始终没想起来是谁。   怕是熟人的电话, 这才用沾着面粉的手按下接听键, 没想到打来电话的人是周隐。   听到这男人自报家门的一瞬, 陆北柠切切实实地恍惚了一下,手里没拿住的饺子馅儿啪嗒掉到案板上。   阿姨很会察言观色,见她面色严肃,赶忙过去把厨房门关上,怕小孩儿等会儿进来吵。   陆北柠缓和了两三秒,拿起手机去窗边接。   还未到五点, 北浔的天就已经黑下来, 幽深如墨。   高层之外是一片冬季惯有的萧条之色。   陆北柠盯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音色平缓不太能听出情绪地拒绝, “这个时间店里还没下班,你过去找一个叫小卓的——”   话没说完,就被周隐打断, “不是现在。”   陆北柠屏息凝神。   周隐那边传来冥冥不清的说话声,似在询问什么,而后才开腔,“大概十点。”   七点半咖啡店就会关门。   陆北柠不好让小卓等到这么晚,无奈问了句,“你就这么急么,明天不行?”   “不行。”   周隐一向四平八稳的声音透着一股不可理喻的迫切,仿佛是个霸道难缠又不讲道理的小学生。   陆北柠被这稀罕语气弄得一愣。   完全不知道怎么接。   毕竟他这说话半真半假的性格,要是忽然来一句这手表是谁谁送我的,对我有怎样怎样的意义,麻烦陆小姐配合……那丢脸的可就真是她。   再说成年人都讲究好聚好散。   陆北柠联想到宋行舟之前说的那句“看他到底耍什么花样”,也就鬼使神差答应了。   后来宋行舟回来后知道这事,还在饭桌上主动问了句,要不要派司机接送她一趟。   还没等她回答,这人精又自顾自地笑了,“算了,那家伙不会放任你一个人打车回家的。”   陆北柠:“……”   您是真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话虽这么说,宋行舟还是在她出门的时候,安排司机送了她一趟。   等到乐可咖啡店门口时,不早不晚刚好十点。   北浔冬季多风雪,这一晚也不例外,只是下得不如重逢那天大,周隐就站在淡薄白光的路灯下,一身深色装扮长身玉立,手夹一根燃到一半的烟,慵懒孤桀地吞云如雾。   雪花洋洋洒洒落在他身上,把他清绝的身骨映衬得既像皎皎明月,也如朗朗清风。   阔别经年,也依旧是一副风光霁月让人肖想的模样。   陆北柠莫名想起两人在一起那会儿,周隐很多次都是这样等在她宿舍楼下,那时候的她,永远是一腔悸动地从楼上冲下来,再猛扎到他怀里,仰头求一个亲亲。   不像现在,她从车上下来的每一步,都像在腿上捆了沙袋,脚上灌了铅。   与她的不情不愿相反,周隐在这已经等了很久。   在那辆黑色卡宴转弯过来的瞬间,他就猜到是她。   还是那样随意松散的长卷发,肌肤紧致饱满,妆容精致。   版型熨帖的烟灰色的长款毛呢外套,配白色长靴,不到165的身高因为身材比例的优越,显得既修长又养眼。   连姿态都有种浑然天成的袅娜媚态。   比起当年的青涩稚嫩,是种世俗欲.望被满足后,精神也丰盈的高贵漂亮。   这些年,确实有很多姿色非凡的女人贴过来。   却从没有一个能像陆北柠给周隐这样直击命脉的冲击力,以至于大脑皮层有一瞬间的空白,空白到他好像忘记这一刻自己来这里到是为什么。   直到手上的半截烟灼痛手指。   他回过神,喉咙干涩,把烟捻灭。   随着温度凝滞的心绪也像被注入某种激素,异常活泛地起伏着。   那是一种很陌生也很久违的,荷尔蒙汹涌动荡的感觉,比心动还要直观炽烈。   阔步跟上。   陆北柠与他黯沉的视线在夜色中仓促地对接一秒,就转身一言不发地朝咖啡店走去。   店面被一道深灰色卷帘门挡着,周隐来不及说话,就见陆北柠动作麻利地低下身,把卷帘门轻而易举地抬起来。   等到她开始解那把缠缠绕绕的锁,周隐才后知后觉地溢出一点萧索的笑。   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不是那个凡事都依赖他的娇气包。   店里漆黑一片。   陆北柠没有开灯,借着手机的光亮径直走向柜台,把那块表拿出来。   周隐没有进去。   事实上从刚刚开始,两人之间就像隔开了一道天然屏障。   他进不去,陆北柠不出来。   等陆北柠重新把门锁上,卷帘门撂下,两人才真正开始这个晚上的第一次互动。   她把表递给周隐。   周隐接过来。   像生怕和他无意触碰到手指,陆北柠很快把手收回去,话里有话,“你好好检查一下,别回头又说有什么问题。”   说完就微垂下头,像是有怨气似的,腮帮子紧绷,用脚尖轻碾着路面的雪块。   即便穿着几厘米的靴子,她也还是比周隐矮很多,周隐毫不在意地握着那块宝玑,却只顾满心满眼地看她。   隔了两秒,他轻飘飘地开口,“没问题。”   陆北柠这才抬起头。   乌黑澄澈的眼在夜里亮得他心绪零零碎碎,一呼一吸间,两人身上的气息不知何时暧昧地纠缠在一起。   周隐咽下干涸的嗓,语气完全不像在征询,“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陆北柠想说不用,结果一抬头,发现那个坑爹司机开着卡宴早就不知何时下班儿了。   偏偏她这地段,又是出了名的晚上难打车。   没办法,陆北柠只能跟周隐上车。   本想坐在后面,结果一打开车门,满满两箱的东西,外加一个不小的行李箱占据了所有空间。   “……”   陆北柠坐在副驾驶的时候简直想骂人。   余光忽地捕捉到一只修白的手,陆北柠下意识往右边躲了下,结果尴尬的事发生了……周隐压根就没打算帮她系安全带,只想调整一下车内温度。   尴尬气氛无声蔓延。   陆北柠偷撇了眼周隐,发现他嘴角终于溢出这个晚上第一个还能称得上笑的笑。   明明气质比早年前还要凛冽矜傲,可笑意只要浮上眼,他好像就又变成那个曾经宠着她爱着她,只对她一个人温柔的周隐。   这种视觉反差感,让陆北柠心神微荡,一时间五味杂陈。   直至车子驶到路上。   他略偏头问了句,“还是上次位置?”   “不是。”   陆北柠思绪归位,报了自己公寓的地址,“玖和路隆达广场。”   修长的手臂操控着方向盘,周隐略一斜眼,在后视镜里睨着神色冷淡的陆北柠。   收回视线,像是找不到借口,也没有耐心找借口,状似不经地说了句,“赵蕊说,今天碰到你了。”   陆北柠眸色微闪,侧头意外地看他。   周隐平声静气,“她说你去接小朋友,那个小朋友八岁半。”   后面的话他没有往下说,像是留了足够的白,让陆北柠自己解释。   可陆北柠想的却是,我凭什么要解释?   她理直气壮地应声,“对啊,是八岁半,又不是我生的,有什么好意外。”   说完就兀自看向车外,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握着方向盘的五指暗自收拢,周隐克制着胸腔里那股烦闷的火气,语调平缓,看似云淡风轻地浅扯着唇。   “所以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语气黯然又咬牙切齿似的不甘心。   比起重逢那天,对于她“怀孕”的不相信,明显有种“周隐式”的不淡定。   陆北柠第一反应是怔住。   但前后想了想,又觉得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单以他的智商和逻辑分析能力,恐怕这会儿早就认为她和宋行舟是一对。   或许再大胆点儿。   周隐现在估计觉得她离开他后破罐子破摔,好好的恋爱不谈,居然找个坐轮椅又带儿子的大叔,上赶子给人当后妈,驳了他这个初恋男友的面。   说不上哪口气堵上来,陆北柠干脆顺着他的话瞎编,“在一起五年了。”   怕他不信,她又说,“当初我能做漫画,全靠他。”   “……”   “而且去年我们就领证了。”   “……”   “至于婚礼,办不办都行,毕竟我怀孕了嘛,不能太劳累。”   “……”   “不过现在月份还小,看不出来罢了。”   要说气人,陆北柠自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结果逼逼叨叨半天,周隐却只是笑。   不是那种强颜欢笑。   而是那种十拿九稳,了然于胸的笑。   以前周隐一这么笑,陆北柠就知道肯定有人要栽。   结果今晚栽的就是她自己。   只听周隐闲闲散散地应了声,柔声低语般,轻念了念她的名字,“柠柠。”   大概是太多年没有听到这个声音用这个语调叫她小名,陆北柠心头生生一凛。   恰好一个红灯。   周隐明目张胆地偏头看她,绵长灼灼的视线仿佛能把她所有的谎言烫穿,“你知不知道你每次一撒谎,右边的眉毛会比左边高一点?”   这句话。   六年前周隐和她说过一次。   是在欢好的时候。   周隐问她喜不喜欢,陆北柠表情丰富地说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   后果就是换来周隐一边含混地吻她,说出这句拆穿她的话。   陆北柠像是一瞬间被记忆拉入旋涡,神色倏地沉默下来,也因此后知后觉地发现,人类的记忆远比人类本身来得坚韧不可摧。   她好像从来没有忘记过周隐,也从没忘记过两人如胶似漆的那半年。   绿灯亮起。   周隐重新发动车子。   很长的一段路途里,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一点,周隐放了首陆北柠爱听的英文歌,却不曾想,正是这一点体贴,点燃了陆北柠积郁已久,所有的不满。   她偏头,眸里凝了冰似的看向驾驶位上的英俊男人,“所以你就是为了求证这种无聊的事过来。”   察觉到她语气里的温度流失。   周隐原本稍稍痛快的心情骤然跌入谷底,就像手捧着一只一碰就会碎的冰雕制品,谨小慎微,生怕失去地看了她一眼。   然还未等他寻到撑得住僵局的解释。   陆北柠再度开口。   她笑着,笑里带着一抹从未对他展现过的锋利与讽刺,“周隐,用不用我提醒你一下。”   “……”   “我们早就已经没关系了。”   “……”   “甚至连朋友也不是。”   这话说到最后,尾音也轻飘。   可灌入周隐的耳朵里,却像力道千金的重击,砸得他生灵涂炭。 第50章 卑劣的掠夺者   陆北柠曾在网络上看到一句的话。   大意是形容那些回来破镜重圆的人, 并不是他们有多深情,被挽回的人有多让人难忘,而是他们在外面逛了一圈, 到头来发现, 骗来骗去, 还是留在原地的那个最好骗。   她觉得这话用来描述她和周隐现在的境况再合适不过。   这六年来, 除去早年校内的一些传闻,她对周隐的生活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这么长久的岁月里,他有没有过别人。   但有一点, 她很确定, 那就是周隐并没有那么深情,她对他而言也远不值得念念不忘。   不然当初他也不会那么果断地提出分手, 事后哪怕连句歉疚的问候都没有, 就彻底消失在她的生活中。   陆北柠在那段时间异常痛苦过, 纠结过,甚至也萌生出想要再找他把事情说清楚的冲动。   但当她把原来的电话卡插上,发现身边几乎所有熟人都联系过他,唯独没有周隐时,就已经明白。   那就是自打两人分手的那一刻开始,这段感情就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结束。   她没有像孟芷音或者林宝念一样, 在分手后依旧和前任互相纠缠了相当长的一段时光。   也许在周隐心里, 她压根就不配。   至于他为什么又在会六年后再度“揪着她”,可能就是因为, 她像那句话里所说的,骗来骗去,还是觉得她最傻, 也最好骗。   陆北柠说出这句话时,依旧挂着心灰意冷的笑,笑得如同电影里把感情抛诸脑后无懈可击的女主角。   车窗外。   是流光溢彩又川流不息的街景。   她努力睁大眼睛,视线像是想要从中努力抓到什么,却依旧抵不住眼底泛出的一点湿意。   三句刀子似的话,一句扎得比一句深,周隐却从始至终没有回答一句。   利落如刻的下颌线蓄力般紧绷着,男人漆沉冥冥的眉眼里有光影流过,但更多的,是无法言说的晦涩波涛。   不是不想说。   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意料之外的重逢,情难自禁的招惹,他还没来得及准备好,就像失了智一般,把两人逼到这番境地。   直到前方伫立在夜色中,已经不再霓虹闪烁的隆达广场映入视线。   陆北柠如释重负地启唇,“我到了。”   车轮碾在雪地上。   随着缓缓停下,压出吱呀吱呀清脆的声响。   陆北柠毫无留恋地解开安全带,在推开车门的前一秒,忽地听到周隐磁沉低哑的嗓音,“是我对不起你,柠柠。”   他的调子很沉。   如同没入海底,窒息之前,湮灭出的无望信号。   完全不似从前那个意气风发,清冷桀骜的天之骄子会说出的话。   从没想过时隔六年,还能亲口听到他道歉,陆北柠深吸一口气,肺部轻盈。   几秒后。   淡声道,“没关系。”   随着她的话音,英俊清隽的面庞侧首过来,在一片夜色寂静中,无声凝望着陆北柠。   陆北柠轻笑了声,“我早就不在乎了。”   说话间,她转过头,坦荡与周隐对视,那看似平和眼神全是残忍的假象,“也希望你不要再这样粗心大意在我这里落下东西,我开的是咖啡店,不是收容所。”   “……”   “而且我现在过的也很好,你不用打着内疚旗号,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地演戏。”   车门“啪嗒”一声被推开。   陆北柠下了车。   本以为这就是结束。   不料在关上车门的下一秒,她像是想到什么,忽然笑吟吟地弯下腰,对周隐扬声补刀——   “提前祝你新年快乐,也祝你我从此以后再不相见。”   这一次,陆北柠是一丁点儿的迟疑和留恋都没有,鞋跟踢踏踩在积雪的地面上,洒脱又自在地朝马路对面的楼盘走去。   周隐全身僵化,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确定安全无恙地进了小区,他才动作沉缓地下车,点燃一根烟。   在将近零下二十度的夜色里,男人身形寂寥地靠在车身上,微弓着脊背,自虐般抽着一根烈而呛的烟,手也被冻得发红没有知觉。   不多时。   身后亮起一道明黄的车光。   在四下无人的街道里,像是找茬似的,偏要擦着他的车停在他面前。   周隐被拉回神,浓睫微掀,朝眼前那黑色卡宴看去。   车窗降下。   后车位露出前阵子刚见过的一张脸,不算精致,但还算风雅的样貌。   宋行舟冲他没有恶意也没有惊讶地笑,“好巧啊,周先生。”   可即便笑得再亲和,在此情此景和两人暗含复杂的关系中,周隐也很难对他回以微笑。   甚至,话里还有一丝明显排斥的冷意,“有事?”   如果是一般的,看不上的情敌,宋行舟也就开始阴阳怪气了,但对方是周隐,一个让他有点儿妒忌,但又有着莫名好感的男人。   笑了笑,宋行舟朝他晃了晃手里的眼镜盒,“别误会,我来给北柠送东西。”   “别误会”这三个字就很玄妙,就好像在故意撇清什么。   周隐虽然不相信陆北柠说的那些话,却也还是有些意外宋行舟会是这个态度。   但话到这里也就点到为止。   宋行舟想表达的是,“周先生,跟您打听个事儿。”   周隐古井无波地掀起眼帘,“什么。”   宋行舟脾气好好地笑,“咱俩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周隐眯了下眼,薄唇冷清地闭合着。   宋行舟笑里渐渐生出一抹大智若愚的睿智,“就在19年,城北岐山路那场车祸。”   他话说得轻松,仿佛在聊着一桩无伤大雅的陈年旧事。   周隐手里的烟却不经意地一抖,还泛着火光的烟灰落在感知发麻的指尖上,烧起猝不及防的疼。   宋行舟耐心端详着他的反应,讲故事般娓娓说着,“当时是深夜,下了很大的雨,我开车载着北柠,变道时对边冲来一辆车,路太滑,雨水也遮住视线,我没躲开。”   “车撞在一起,两辆都翻了。”   “就在我昏迷之前,我看到有另一辆车在附近停下,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第一时间把北柠从车底救出去……至于我,我卡得太深,他试了几次都没办法。”   “后来我晕过去,再醒来,已经躺在医院。”   话到这里,宋行舟视线定然地看向周隐,像是得出了什么确定性的结论,“那位好心人,和你眉眼生得很像。”   一样的清俊寡冷,却又情深炽烈。   像是期待对方给予肯定的答案,宋行舟没再开口,然而周隐却始终沉默,像是在刻意屏蔽着什么。   将烟捻灭。   再抬头时,那副俊颜多了一抹疏离的冷漠,“您记错了。”   “……”   “19年我在帝都,没来过北浔。”   话音落地。   周隐没有再给他对话的机会,转身上了车。   望着那辆黑色雷克萨斯渐渐消失的车影,宋行舟蹙着眉,往后闷闷一靠,自言自语道,“难道真是我记错了?”   -   小年一过。   迎接新年的气氛就变得浓郁起来。   年前几天,向来是陆北柠最忙碌的时间,一面要处理工作上的事,一面还要给身边的人买新年礼物。   首当其中就是工作室这三个任劳任怨的助手。   除了他们应得的红包外,陆北柠每年都会送他们一个专属礼物,不算贵,但也不便宜,再加上年底连载的漫画就要完结,为了犒劳他们加班加点的付出,陆北柠更是精心挑选。   除此之外,就是身边的亲戚朋友,这其中最让陆北柠花心思的,就数远在帝都的一位素未蒙面的朋友,霍先生。   其实细想,也不能说是朋友,毕竟她和这位霍先生从未见过面,最近的接触,也只是打过一次越洋电话,是助力帮忙转达的,除此之外,就是逢年过节的短信问候。   不过也都是她单方面问候霍先生。   而她之所以这么毫无怨言地单方面和霍先生保持着缥缈的联系,也是因为19年的那场车祸,这位霍先生是救了她和宋行舟的人。   只不过他行好事不留名,陆北柠醒来后也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两人连面都没见到,霍先生就已经离开了北浔。   还是事后,陆北柠多方托人在医院打听,才找到这位霍先生的联系方式,加上了微信。   之后的两年,只要过节,她都会主动发信息问候,过年也会送礼。   霍先生也回了礼。   是陆北柠脖子上戴的和田玉平安扣,助理说是霍先生去年在某处寺庙机缘之下求来的,寓意她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这平安扣后来她还去专门鉴定过,价格不菲。   就导致今年的陆北柠想破了头,都要坚决把这份情谊给补上。   裘好听到她为这事儿头疼,在电话那头嘎巴嘎巴吃着苹果,一边吐槽她,“你就别费脑筋了,那霍先生一听就是成功人士,什么都不缺,还在乎你那点儿礼物?”   陆北柠盘着退坐在地毯上刷购物网站,“那我也不能送太差的吧。”   “不然就定制打火机。”   裘好提议,“我记得有家奢侈品好像一个打火机一万多,这有面子吧。”   陆北柠倒是没想到这,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觉得这个提议最靠谱。   倒是不用担心霍先生不抽烟,当年照顾她的护士说了,那个霍先生在她做手术的时候,有好几次都拿出烟无意识送进嘴里,跟着想起这是医院,又收了起来。   打定主意,陆北柠跟裘好要了那个奢侈品的官方网站,当即激情下单。   只不过新年肯定是送不到了,定制就要一周,再加上快递,怎么都要年后才能送到他手里。   “不急啦,心意到了就行。”   裘好这会儿已经开始干橙子了,嘴巴吸溜吸溜的,问她,“对了,还没问你,那次之后,周隐还在你这刷过存在感吗?”   虽然心里想的是和周隐见面这事绝对不能告诉这个孕妇,但实际上,陆北柠根本憋不住。   那天两人分别后,陆北柠并没有表面看着那么洒脱,她在回家的路上越想越气,也不知道气什么,还没进小区就忍不住跟裘好发语音吐槽。   裘好这家伙果然和想象中一样生气,直接打电话过来,一副要干架的样子,“妈的当年说分就分,现在装什么大尾巴狼!”   “……”   “我说呢,他为什么突然在校友群说话,又为什么说要定居北浔,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   “你折回去,把电话塞给他,我去骂死他!”   陆北柠都被她逗笑了,说人家说不定早就走了,骂什么骂。   而且她那些话也说得够绝了。   但凡是个要面子的男人,都不会再贴上来。   裘好却嗤之以鼻,“你可太低估男人的不要脸程度了,更何况这人是周隐,他要是想得到什么,那还能在乎面子?”   “……”   “而且前任道歉哎,这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几句话说得陆北柠哑口无言。   心头涌起复杂的情绪,后来没信号上了电梯,陆北柠也没能从这种烦闷的感觉中抽离出来。   生生被过去的事情纠缠了一个晚上。   “问你话呢,怎么又没声音了?”   裘好的说话声把她拉回神,陆北柠愣了一秒,挠了下眉心,“没有,刚刚在想事情。”   裘好非常毁气氛,“想周隐。”   “……”   陆北柠气笑,“你滚。”   裘好哼唧,“那你回答我啊,你俩联系没?”   “没有。”   陆北柠关掉电脑,声音很果断,“不可能联系。”   不管身边人怎么想,周隐怎么做,在她这里,这段感情就是到此为止。   他想做什么,想以后会做什么,都与她无关。   她理都不要理。   不过事实也证明,裘好的担忧是多余的,因为接下来的两天,直到最适合找借口联系的除夕夜,周隐都没有再出现过。   那天简沅秋带着已经领了证的abc回来,还有简惠,和保姆阿姨,一起过了一个还算热闹的年。   看春晚的时候,陆北柠一时无聊,手机玩着玩着就点进两人曾经对话过的好友申请界面。   视线定格了两三秒,她最终还是选择删掉,就像抹掉她和周隐之间最后一点残存的痕迹。   后来的一切,进行的都如每年一样枯燥。   放烟花,发红包,互相送祝福。   直到指针抵达12点,崭新的一年来临。   陆北柠望着高层之外飘洒的雪花,拿起手机,给远在不知道哪个城市哪个时态的霍先生发了一条微信。   与此同时。   远在帝都刚和邝家人吃完年夜饭,被助理送往平层公寓路上的周隐,手机震了震。   是来自他工作微信的一条信息。   看到发信人那熟悉的备注,周隐那零星半点的醉意彻底清醒,下意识僵直脊背。   柠柠哒:【新的一年啦,祝英俊潇洒的霍先生新的一年事事如意,身体健康,发!大!财!Ps礼物已经给你寄过去啦,在老地方,但不可以因为这个找借口多抽烟哦】   读完这条信息,周隐挂着冷雾一般的眼,荡出一抹伤怀又绵冗的笑痕,原本被俗事烦扰的心神,也在此刻自动腾出一片清净之地。   单单用来想她。   想她施舍给他的,这唯一一点名不正言不顺的甜。   就这么不知所想地盯着这条信息不知多久。   末了,周隐卸力般往后一靠,抬手揉着眉心,语调沉沉地问前面的特助,“收购盛海的事,谈得怎么样了。”   特助闻声立刻打起精神,“您说北浔的盛海游戏吗?”   “嗯。”   “我之前问过,说是快了,但流程走完怎么也要年后。”   周隐微微抬眼,“年后多久。”   特助思忖了一下,“半个月吧。”   话音落下。   周隐没再出声。   而后像是想到什么,再度按亮手机,在短信框内一字一句地回复着:【谢谢你的心意,也祝你新的一年,万事顺意,开心幸福】   也正是信息发送过去后。   周隐才无比深刻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那就是,对于陆北柠,他永远像一个卑劣的掠夺者,从来没有死心过。   也不可能死心。 第51章 新总裁   伴随忙碌的新年, 陆北柠的漫画在初五这天顺利完结。   依旧是【六个木丁】的高质量水准,没烂尾不断更,之前埋的伏笔也都有着合理的解释, 结局也是大家喜欢的。   网络因此一派好评, 还有不少人期待这部漫画后续改编的动漫。   当然不同的声音也有, 说不太满意悬疑冒险的故事最后以温情收尾, 还是更喜欢她早期那种凛冽决绝的故事风格。   但她早年故事风格之所以那样,也是因为跟生活有关。   那时候简惠非常不支持她画漫画,陆北柠收入来源,也只有每个月几千块的稿费, 在北浔没亲人, 朋友也很少,时不时的还要被工作室里的前辈刁难, 即便逢年过节只有自己一个人。   算是硬憋了一口气, 才渡过那很艰难的两年。   好在画漫画这么多年, 陆北柠早就对这些声音免疫,所谓“网线一拔,恩怨去他妈”,就算他们不满意,也挡不住她即将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的“休假”。   也就是年后去盛海游戏上班。   而因为接下来起码三个月内她都不会连载新的漫画,她也给三位小助手放了长假, 假期薪资是平时的一半, 这期间他们自己可以出去接私活,陆北柠完全不限制, 甚至还介绍了别的相熟的漫画家给他们。   简惠知道后特别开心,当天就拉着她去逛商场买行头。   到底是拗不过她,陆北柠选了几套相对来说比较低调的牌子, 洋气打眼,上班又不会太过花里胡哨。   等过了初七,各大公司全面复工。   陆北柠也在宋行舟提前打的招呼下,去盛海面试。   碍于宋行舟提前跟她说过“丑话”,陆北柠对这个中小型公司并没抱什么期待,但真的去了以后,发现这公司的配置和环境倒是比她想象中好很多。   三四个部门各司其职,办公室楼层不低,装修也不错,面试她的人事专员人看起来也很有涵养。   因为是介绍来的,面试就是走个过场,小姐姐主要跟她讲了一下她日后负责的工作内容。   主要就是前台工作,还有杂七杂八的一些琐碎的活儿。   毕竟公司里其他员工都比较忙,动不动还要加班。   陆北柠对这些事倒是没什么想法,又不是真的想过来混吃等死,主要是想接触接触社会,再趁机找找下本漫画的灵感。   但这些话自然不能对人事说,对方也只当她是找个事儿消磨时间的富二代。   这些事都聊完后,就剩下薪资。   薪资按照北浔这个职位的标准来,去掉保险后四千,听对方那话里的意思,这都是因为宋行舟的关系,多给她加了五百。   陆北柠虽然比较咂舌,但表面上还是笑容温和地答应了。   晚上回到简惠那儿,两人聊起这事,简惠当即承诺每个月给她填补一万,说她这样一个月薪资就有一万四,也不比那些白领差。   陆北柠窝在沙发里,啃着个梨笑得前仰后合,说你知道我这本漫画卖的动漫版权多少位数吗?   简惠嗔她一眼,“多少钱也不能天天出去见阳光。”   “……”   “一到连载期整宿整宿不睡觉,就在那瞎琢磨。”   “……”   “那赚再多钱,能有身体值钱吗。”   几句话堵得陆北柠熄了火儿。   简惠一边给她打理羊绒大衣一边念叨,说她腿经常抽筋就是因为缺钙,还有稍微吃点辣就起荨麻疹,也是自身免疫力差,缺乏锻炼。   反正说来说去,都是她不自律造下的后果。   然而陆北柠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这两个毛病,是大一下学期那会儿就有的。   那时候的她满心满眼的只有周隐,为了帮他分担压力,没日没夜的画画兼职,省吃俭用,就这么拖垮了身体。   不过那会儿周隐也算负责,但凡她大半夜的腿脚抽筋,周隐就不厌其烦地爬起来,把她冰凉的脚贴在他精瘦的腹肌上,一边耐心地帮她揉捏脚掌和小腿肚,一边温声软语地哄着。   很多次,都是揉着揉着,陆北柠不知不觉地睡过去。   第二天一醒来,周隐就已经去了工作室。   可就算这样,饭桌上也少不了他亲手蒸的黄灿灿的鸡蛋羹,还有一碗软糯劲道的白米饭。   到底是年纪小。   很容易就能被这些世俗琐碎的关怀和浪漫感动。   却不知道爱情里最珍贵的,永远是坚定和忠诚。   “你又在发什么呆,我问你话你听没听没。”   简惠不满的声音落在耳边,把陆北柠从不知不觉的回忆中扯回神,她啊了声,有些歉然地说,“你刚问我什么。”   简惠无奈地重复,“我说,要不要给你买辆车,这样你上班也方便。”   陆北柠一哽,哭笑不得,“我又不会开车,你给我买有什么用。”   早年她确实准备学车,但没想到19年那会儿经历了场极为严重的车祸,心里有了阴影,现在都不敢碰方向盘。   简惠当然知道这事,“当然不是要你开,我的意思是,给你买辆车,再按月雇个司机,每天把你送到公司,晚上再把你接回来。”   陆北柠笑得无奈,“你这哪里是给我买车啊,这不给司机买的吗。”   “你懂什么,我的意思是代驾那种司机,给你买的新车钥匙当然要攥在你手里。”   陆北柠眼界大开,“还有这样的?”   简惠白眼一番,“有钱能使鬼推磨,晓得伐。”   陆北柠嘴上说不过简惠,但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哪里是为她上班方便,分明是来监督她的。   俗话说得好,“送佛送到西”。   既然都答应她上班了,也就不在乎她再出什么胡乱的招数。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在陆北柠正式上班后的第一个双休日,两人去4s店提了辆白色路虎,不算太贵的款。   简惠那边又不知道从哪儿雇了个兼职司机,还真像个代驾似的,每天起大早到陆北柠的公寓楼下等着,等到晚上下班前,再去公司大厦楼下接她。   反正钱都是简惠出,陆北柠也懒得管。   唯一在乎的就是上下班,她不想把这车弄得太招摇,每次都嘱咐这小代驾把车停得隐蔽些。   小代驾就笑,说姐,你可真是太小清新了,人别的姑娘炫还来不及呢。   陆北柠面上笑笑,心说有什么好炫的,她月薪四千,又不是四万,让同事看到免不了被说闲话。   前阵子她就在厕所无意间听到策划部的两个女同事背后说她。   也没说什么不好听的,无非就是评论她的长相和衣着。   “就那个新来的,叫陆北柠的前台,我靠,她长得好漂亮,衣品也好。”   “感觉就很琼瑶系。”   “什么叫琼瑶系。”   “就那种短脸,大眼睛,无辜又甜美的第一眼美女啊。”   “哎你这么说确实啊,直男特别吃这种,我刚才还见到俩程序员过去跟她搭讪呢。”   “那她啥态度,人高冷吗?还是很婊那种。”   “不清楚,反正看起来态度挺随和的吧。”   “对了,你看到她背那包没?少说三万。”   “真的假的啊?她月薪才四千?”   ……   几番毫无营养的对话,愣是把陆北柠憋在厕所好半天,腿都坐麻了才出去。   后来她跟裘好吐槽,裘好还笑,说你怎么不直接出去吓死她们。   陆北柠脑子灵光一闪,“我怎么没想到。”   裘好就安慰她,“没事啦,在人多的地方上班就是这个狗屎样子,你习惯就好。”   话虽这么说。   陆北柠扪心自问,这阵子上班上得确实挺开心。   除去少部分对她有些敌意的人,其余的大多数人对她都是很友好的,工作也不难,她跟上任前台的学了两天就掌握了基本。   她的工作台也够大,平时除了接待一些外来访客,就是做一些简单登记和端茶倒水的杂活。   最快乐的就是午休时间。   她一般都会被叫到行政那屋,和大家一起吃饭,吃完饭会钻进来几个厚脸皮的程序员嚷嚷着玩一场5v5的大乱斗。   也就是因为这个契机,陆北柠认识了游弋。   是个刚毕业,和陆北柠前后脚进公司的程序员,因为个子高,长得清秀帅气,经常被公司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同事议论。   但他这人比较内敛,看起来也安安静静的,反倒是和陆北柠比较投机。   连着好几天,他都跟着其他人进来打游戏,还专门跟陆北柠一组,有意无意在游戏里保护她。   搞得行政部其他三个女生一致认为认为这小孩喜欢陆北柠。   陆北柠在钉钉小群里看到这句话,无语得要死。   前台-陆北柠:【怎么可能,你们别开玩笑了,他多大我多大。】   行政助理-肖洋洋:【怎么不可能,不然你说他那么内敛的人,为什么每次都跟着进来打游戏】   行政专员-从卿:【我觉得也是,不过柠崽,你真的没对象吗?我怎么不信呢】   前台-陆北柠:【……】   行政助理-肖洋洋:【你要真没对象,完全可以跟跟他,也就差个三四岁,没事啦】   没事个屁啊……   最讨厌姐弟恋了,感觉就像在带儿子,完全不来电。   陆北柠在心底暗暗吐槽,一边在群里装死不说话。   偏偏那俩人下午摸鱼个没完,没一会儿又聊到别的事上,陆北柠得空看了一眼,发现她们正早讨论盛海被收购的事。   行政助理-肖洋洋:【我前阵子听慧姐说了,说咱们公司早就被卖了,只不过咱们老董还是在公司的,负责管理,据说已经做完交接,没多久就能见到新总裁】   人事专员-李颖:【啊,这事儿我也知道,我还看到咱们新总裁照片了呢】   人事专员-李颖:【从帝都来的,特别特别帅】   行政专员-从卿:【????】   行政助理-肖洋洋:【?????】   看到这里,陆北柠也跟着保持队形:【?????】   刚发完,李颖就非常豪爽地甩来一张照片,明显是一张饭局里偷拍的照片,照片里,男人一身剪裁精致的深色西装,双腿交叠,慵懒靠坐在椅子上,神色淡然地垂眸看手机。   角度的关系,他只露出小半张脸,可就这样模模糊糊的边角料,也能看出他侧脸轮廓精致立体,鼻峰高挺凌厉,以及清瘦的脖颈间,那经常被六年前的某人肆意啃咬,尖锐明晰的喉结。   气质脱俗清隽到极致,而反向滋生出扑面而来的禁欲性感。   说是偷拍的哪个男明星也不为过。   看到“新总裁”真容,几个女生瞬间呜呜嗷嗷起来,只有陆北柠像被一道突然降下的惊雷劈傻了似的,呆坐在电脑前。   群里头那几个人还在喊——   【这样的颜值真的是素人吗??????】   【这样的颜值真的是单身吗??????】   【这样的颜值真的喜欢女人吗??????】   陆北柠眼看着照片被疯狂的刷屏顶上去,动荡的心神还没平复下来,被叫做慧姐的人事经理就在大群里喊了一句。   人事经理-乐慧:【是咱公司人的车吗?占高总专属车位了!】   陆北柠点开一看,赫然发现被拍下的是自己的那辆白色路虎。   如同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抓到,陆北柠窘迫瞬间爬上心头。   在心里一边骂小代驾匆忙乱停,一边在群里没过脑子迫切地回了句:【我的……】   此话一出。   那些程序员瞬间炸锅,说什么的都有——   【柠崽的???】   【你家啥条件啊来这上班?】   【酸了酸了】   【富婆啊】   ……   陆北柠脸色燥红,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就接到了乐慧电话。   乐慧语气不是很好,甚至有点急躁和埋怨,“你怎么在这停车啊,这里是高总的专属车位不知道吗?”   陆北柠磕巴了下,“对不起,我这就下去挪车。”   电话挂断。   乐慧眉宇间的急躁稍微缓和了些,转而凑到驾驶位上,弯着腰对高总和气地说,“打电话了,是咱们公司人的车,现在就下来挪了。”   被叫做高总,肥头大耳的男人嗯了声,又小肚鸡肠地问,“谁停的。”   “是新来的小姑娘。”   乐慧说,“就您那位叫宋行舟的朋友介绍来的,前台,陆北柠。”   话音落下。   独自坐在后座闭目养神的周隐俊秀的眉峰一凛,缓缓掀起眼帘。   磁沉的清嗓掷地有声,“谁?”   高总听到他的声音,马上回过头来,胖脸堆着讨好的笑,“啊,就我们公司一个小前台,陆北柠。”   “……”   “新来的,不太懂规矩。”   ……   陆北柠下来的时候太急,等到了一楼,才反应过来自己不会开车。   不过她转念一想,她不会开,那个高总肯定会。   而且他是宋行舟的朋友,就算平时颐指气使,对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免不了晦气。   一是觉得这小代驾怎么就这么不开眼,今天非停那里。   二是觉得这高总平时霸道惯了,就连楼下免费的停车位都要说是自己专属,不许别的员工霸占,什么道理。   而且她自己也是冲动,直接在群里承认了车是她的,背后说不定又要被人怎么猜测。   当然,最让她心堵的就是小群里那张照片。   就是化成灰,她也能认出那是周隐。   所以他真的又来北浔了?   还收购了这里?   陆北柠被忐忑惶惑的心神支配,注意力怎么都不能集中,也就导致她从A座绕到B座,好半天才找到她那辆路虎。   当然,并不是她真的对自己那辆车很熟悉。   而是她在自己车的附近,看到了一个人。   乍暖还寒的冬末雪景下,那人恣意慵懒靠在黑色SUV上,手夹一根咖色的烟。   袅袅薄雾飘散,眼前的胖子若有似无地说着什么,他古井无波,漫不经心地听着。   仗着身高没有站直,却依旧能看出身材修长比例优越,一款深色外套将他清凛锋芒的气质敛于平常,惊艳到让人一眼就能在凡尘世俗中,精准捕捉到骄矜桀骜的他。   陆北柠不受控制地停住脚步。   有那么一瞬间,非常想当个没责任心的逃兵,转身连车都不要就这么丢盔卸甲地回家。   然而还未等她思虑这个决定的可行性,不远处的乐慧就已经发现了她。   乐慧高喊了声,“陆北柠,这里!”   第一个反应的却是周隐。   男人慢悠悠地打直双腿,清濯的视线远远朝陆北柠的方向投来,轻轻浅浅,似笑非笑。   如同跨越山海汹涌而来的潋滟雾色。   即便不想承认,那幽深的一眼也为陆北柠带来灵魂上的共振。   她很明显地感觉到胸腔里的心脏,像是被无形中的力道牵引着,剧烈而挣扎地跳动。   很悲哀的是。   那是唯独面对周隐时,才会有的生理性状。   这么多年都无可替代。   也无法逃避。 第52章 会哭也会笑的凡人   陆北柠分不清自己的步子是怎么挪过去的。   只觉脚下踩的每一步路, 都尤为艰辛,更何况还要面对眼前三道目光的炙烤。   其中最不善的就是乐慧。   这女人算是整个盛海的管家,平时给高总鞍前马后, 对员工却又是另外一副嘴脸, 不少人都在背地里吐槽她。   就连看似和她亲密的人事专员李颖也偶尔说她太严苛。   陆北柠刚来不久, 鲜少和她接触, 即便有人介绍过来,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前台,理所当然地挨她一顿批,“你怎么回事啊陆北柠, 叫你下来挪个车也这么慢。”   “……”   “而且没人跟你说这车位不能随便占的吗?你占这儿高总的车上哪儿停去。”   陆北柠故意谁都不看, 垂着眼从奶白色薄羽绒服里拿出一串车钥匙,低声咕哝了句, “车位又没写高总名字。”   那不服气的小劲儿, 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乐慧提上一口气, 刚要责难她,就被身后几米处那道磁性清越的男嗓打断,“这车位你买的?”   冷峻的音质,偏又染着薄薄的笑腔,让人摸不到其中情绪变化。   这边正低头划拉手机的高志国头一抬,“没买啊。”   “这样啊。”   周隐眉骨一抻, 似是而非地点了下头, “我还以为是你买的,想着以后我的车可千万别停错了, 不然要挨训。”   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就像摸不到痕迹的耳光甩在脸上。   乐慧脸色瞬间五颜六色。   高志国反应过来,当即不满喊了乐慧一声, 让她别废话,随后又笑呵呵地对周隐说,“哎就是我总停在这,大家久而久之就都知道了,毕竟车位不好抢嘛。”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你放心,以后我肯定专门给你弄个车位,实在没地方停你就占我的。”   周隐没搭理他,转头看向走过来的陆北柠。   那双细白柔净的小手搅着那串钥匙,腮帮子略鼓,看起来像是有难处又羞于启齿的模样。   乐慧正想提醒她过去挪车。   不想周隐抢先一步开腔,“不会?”   温润内敛的语调,柔和到像是怕惊到栖息在树梢上的蝴蝶,却又有赋予十足的目的性,让人一秒就听出这话是对谁说的。   “……”   陆北柠在其余两人略显诧异的目光中徐徐抬起眸。   顿了下。   她面色羞赧地点头,“不会。”   乐慧那表情可谓无语又咋舌,就连高志国都有些懵逼。   这不会开车,还弄这么嚣张的路虎?   拉仇恨啊!   陆北柠唇瓣翕动,本想解释一下,偏巧周隐从她身边走过,裹挟一缕幽净撩拨的冷香。   伴着两人外套布料擦碰出细微又暧昧的沙沙声,一句低声的“你跟我来”落在耳边。   “……”   陆北柠抿了下唇。   毕竟是她的车。   她还是要跟过去的。   于是跟着他上了自己那辆白色路虎,当车在周隐沉稳的驾驶下再度开到马路上,陆北柠那荒唐了好半天的心情居然诡异地平复下来。   “A座后面那边应该可能会有停车位。”   陆北柠低头看着地图app,“不行就在一公里外,有个地下停车场。”   抬起头就看到周隐单手熟稔操控着方向盘,如在海里徜徉的鱼,把车灵活地调了个头。   大概缺什么就羡慕什么。   陆北柠在这一刻觉得周隐格外的……英俊。   更别说他那一身俊挺矜贵的行头,还有那张怎么看都出类拔萃,堪称人类头等基因的面庞。   当然,心里更多也还是不爽。   她怎么都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能来盛海。   难道真的是为了她?   ……总不至于吧。   想了半天都没有答案,陆北柠心情实在复杂,干脆唇瓣紧闭,僵持着抗拒,一脸没打算叙旧说话的样子。   周隐从后视镜捕捉到她脸上的表情,也就顺势什么都没说。   沉默了好一会儿,车绕到A座那边,果不其然,一个车位也没有。   周隐只能按照地图上的标记,找一公里外的地下停车场。   两人停好车一前一后地下来。   周隐把车钥匙还给陆北柠,好心提醒她,“如果一直在这上班,可以在公司楼下租个车位。”   因为车一直是小代驾停的,而且去的早,每次都能停上,陆北柠也就没想这么多。   如今看来确实不太方便。   她点了点头,轻而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而后就错开与周隐无形中的并肩,刻意拉开距离,像是完全不愿意与他沟通的模样在前面兀自走着。   周隐身高腿长,一步能抵得上陆北柠两步,在后头慢悠悠又耐性地跟着,直到从地下停车场出去,陆北柠也还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不过这姑娘似乎是铁了心的与他拉开距离,刚出去就火速拦了辆出租车,也不打算谢谢他这个“好心人”,车门一关就绝尘离去。   活脱脱的一副“小没良心”。   周隐望着那辆很快消失在车流中的出租车,唇角浅勾,像是意料之中般无奈地嗤笑了声。   但不管怎样。   他都如愿见到了想见的人。   也不枉这么久的煞费苦心。   ……   折腾半天。   陆北柠回到公司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了。   和往常一样,桌面上又堆积了好几个人的快递,还有一些行政部放在她桌面上乱七八糟的登记表。   陆北柠眼里容不下活儿,赶忙给大家分发,等在公司里绕了一圈后回来,小群和大群都已经炸了锅。   与她猜测的没错,周隐的确是收购盛海总公司那边派来的新总裁。   但乐慧在公司大群里并没有这么公布,而是说公司来了位新掌权人,从今天开始,高志国从原来的位置更替下来,成了研发部的总经理。   明眼人都明白,这就是告诉大家公司已经易了主,从今以后盛海是姓周的天下。   小群这会儿也是热闹非凡,不过大家说得更多的都是周隐本身,什么他身高年龄学历家庭背景,翻来覆去地讨论,可除了相对知道的多一点的李颖,其他人什么都不知道。   陆北柠一时按捺不住,问了句:【高总和慧姐都回来了,他还没进公司吗?】   人事专员-李颖:【?柠崽你啥时候回来的】   前台-陆北柠:【回来有一会儿了】   行政专员-从卿:【哇,柠崽回来了!!!快跟我们展开说说!!】   行政助理-肖洋洋:【!!!说】   前台-陆北柠:【……说啥】   人事专员-李颖:【慧姐说你和新来的周总去停车了!!!】   行政助理-肖洋洋:【当然是说我们的周总具体有多帅!!】   陆北柠:……   早知道问这茬她就不该手欠地发言。   面对这三个人疯狂刷屏,陆北柠被逼无奈地说,【嗯,是很帅】   好人做到底,她又给他们多透露了几条:【身高187-188吧,年龄29左右,标准普通话,腔调周正,声音很好听】   至于长相。   陆北柠本想说也就那样,但想了想,还是不太能违背自己的诚实的良心,给予一句肯定的答案:【确实很帅】   不然她当年也不会那么厚颜无耻地追在他身后跑。   此言一出。   姑娘们再度嗷嗷嗷起来。   最花痴的李颖甚至拿周隐和目前公司内颜值巅峰的游弋做对比:【你觉得他和游弋谁更帅一些???】   陆北柠几乎没有思考:【……那肯定是周隐】   虽然游弋也很小鲜肉,但跟周隐比那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人事专员-李颖:【完了,你说完以后我更想看看他真容了呜呜】   人事专员-李颖:【真好奇他这样的男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行政助理-肖洋洋:【那肯定是和他逼格不相上下的白富美呗,反正肯定不是我们这种苦逼打工仔】   看到这话。   陆北柠一噎,心里五味杂陈。   实在不想影响心情,陆北柠没再参与群里的聊天,同时也在下意识关注着门口,生怕哪个尴尬的瞬间周隐突然推门进来。   然而没有。   这一下午周隐都没有出现在公司。   还是后来听群里其他人说的,周隐直接去了楼上的总裁办,在楼上最大的会议室里,给各个部门的管理开了一个不小的会。   和李颖相熟的一个男管理还帮她偷拍了几张周隐的照片。   她像是得到明星的新鲜路透似的,大张旗鼓地发在群里。   照片上,偌大的会议间明亮干净,周隐坐在主位,身形清隽,神色矜然地听着别人的发言,那张俊脸毫无保留地定格在那一秒的影像中。   李颖在群里直呼——【我恋爱了!!!】   看到她们这番敲锣打鼓的反应,陆北柠一颗心脏像被置放在逼仄又窒息的空间中,皱巴巴地缩成一团。   偏偏整个下午裘好都在睡觉。   陆北柠满腔怨怼得不到回应,就跟宋行舟提了嘴,说晚上去他家喝酒。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回宋行舟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要喝酒,群里就又发来一条消息,通知大家,今晚全公司聚餐。   为了迎接周隐,任何原因都不许缺席。   “……”   陆北柠在这一刻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不想当社畜。   相比她的如丧考妣,公司里其他的姑娘各个神采奕奕,好几个都补了妆。   和一起过去的从卿还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陆北柠这才挤出一丝勉强的笑,说有点儿累。   公司差不多八十人。   订了饭店最大的包厢,整整四桌。   陆北柠和从卿到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波了,也就只能坐在最远那边,至于行政其他那几个姑娘,还有策划以及美术组那几位大小姐,早早就坐在了第一桌,还真让她们猜对了,那桌离公司高层们最近。   当然高志国也乐意让这些年轻姑娘坐在旁边,吃饭的时候大胖脸笑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倒是周隐,全程神色清冷素淡,像是不感冒这种虚伪起哄的酒桌文化,全程懒散地靠坐在椅子里,偶尔再抽根烟。   一般都是别人主动过来跟他搭话,他才会略潦草地一笑,毫不走心。   饭菜也没怎么吃。   大部分的时间,视线都如烙铁般,定格在包间最靠后,看起来气氛最真实也最轻松的那一桌。   那桌除了陆北柠和从卿,其余都是男生,还都是那种普通的基层程序员,大家年龄相仿,说说笑笑,也不想拿酒去恭维哪位上司,所以显得格外“不懂事”。   但这不是紧要的。   紧要的是陆北柠旁边坐着游弋。   在一群乌泱泱的程序员中,打扮干净清爽的大男孩就像一股清流,虽然远不及周隐那种姿色,但确实是女生看起来会赏心悦目的款。   就比如陆北柠。   她原本对这顿饭是很排斥的,没想到这位乖巧的小朋友居然坐在他旁边,两个人本身就比其他人熟一些,吃了没多久就开始胡侃乱聊。   大概是喝了酒,平时看起来很内敛的游弋话和笑容都多了起来,没一会儿更是跟陆北柠聊起漫画。   “说到悬疑志怪风漫画,我有个特别喜欢的作者推荐你,算是我们国货之光吧。”   “国货之光?”   怕她听不清,游弋不经意凑到她耳边说,酒气扑面而来,“就是‘六个木丁’,六老师,她的漫画你看过吗?”   突然听到自己的马甲,陆北柠生生一噎,表情没控制住讶然地和游弋对视着,一不小心就忘记这会儿两人距离近到面对面不到一个巴掌。   从周隐的方向看去,亲密得如同一对浓情蜜意的小情侣。   把玩着打火机的修长五指渐渐收拢,男人克制的视线在陆北柠身上来回游移,如薄冰包着一团烈火,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   躁郁感也在这一秒灼烧出无形的烟火气,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   阔别经年,陆北柠还是那副轻而易举就能吸引到异性青睐的体质,周隐却已经不再是无论何时都能泰然处之的云淡风轻。   最起码,在她和别的异性靠近时,他再也不会有曾经那份笃信。   陆北柠不再属于他。   一颦一笑,从身到心。   心口也渗出一丝无法忽略的涔涔胀痛,周隐拿起一杯酒,仰头用一饮而尽的酒精来麻痹自己。   那边却像是讽刺似的。   游弋干脆拖着腮,侧头专心和陆北柠笑着聊天。   两人聊起漫画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奈何远处的视线既灼热又直白。   没多久,陆北柠就败下阵来,抬头朝周隐方向无可奈何地望了一眼。   层层叠叠的身体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挡住他清隽慵懒的白色身影,衬衫领口微敞,即便闭眼也能描摹出他锁骨上的那颗浅朱色的痣。   人影攒动时,一抹若有似无,幽怨又深黯的眸光透过来,似痴缠也似执拗地落在她身上。   如同燃烧到鼎盛,迸发出火星的火把,熏得陆北柠脸色燥热,耳根发红。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周隐。   像是完全褪去神格,堕落于尘世间,甘愿变成为爱臣服,会哭也会笑的凡人。 第53章 误会了什么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恍惚间, 一道青涩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荡开,硬生生把陆北柠从玻璃瓶中抽离出来,“咚”的一声回过神。   面色拂过如同无意被戳破的窘色, 她点头说听到了。   顿了顿, 又补充, “你说的那几本漫画, 我家里刚巧有典藏版,回头拿给你看。”   “那太好了,”游弋唇角梨涡浮现,“省得我去闲鱼上收。”   被潜意识里的某种情绪绑架, 陆北柠没再看他, 只是低垂着眼,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东西。   不多时, 几个红光满面的高层开始带头互相敬酒, 其中一个负责开发的乙女游戏的男主管过来, 问这桌人怎么没人过去参与。   一桌年轻人面面相觑,唯一年纪还算大一点的从卿笑着打圆场,“主要是我们这桌都是小朋友,我吧,又过敏,不能喝酒。”   “不能喝让男孩儿过去嘛, ”男主管刚巧站在游弋旁边, 颐指气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你了。”   游弋动了动唇, 还没应声,男主管就又发现他旁边的陆北柠。   年轻靓丽的新面孔很容易成为中年男人彰显权利的东风,开口的下一句就是, “还有这位新来的前台美女,来来来,跟着一起,给新来的周总敬个酒。”   他说这话时,手下意识想要落到陆北柠清瘦柔软的肩膀上。   陆北柠眉心一蹙,略嫌弃地躲了过去,就连脸色也谈不上好看。   可能是这几年自己开工作室,无拘无束惯了,陆北柠在这一刻毫不吝啬地把不耐烦摆在脸上,直截了当地说,“我不会喝酒。”   第一次被公司女下属这么不留情面地拒绝,男主管笑容微微一僵。   偏偏陆北柠还摆出一副,我很烦,别来招惹我的气场。   其他人也没想到陆北柠拒绝得这么直白,更何况这位男主管是出了名的小肚鸡肠爱刁难人,各个变了脸色,担忧地看向陆北柠。   果不其然,男人笑意转为被挑衅的愠怒,嗤笑着把酒瓶往桌上一撂,“不会喝酒啊。”   “……”   “不会喝酒你当什么前台。”   此话一出。   众人脸色腾变。   陆北柠也懒得装下去,偏头冷冷斜睨那张油腻的脸,那是一种完全不怕事,又铿锵有力的眼神。   男主管却并没有察觉到她这看似“不识抬举”的背后底气,一时酒精作祟,面子上头,抬起手指着她就要斥责。   游弋见情况不对,赶忙插了句,“她确实不会喝酒,我替她。”   不想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道蕴着清霜冷雾似的幽邃嗓音,瞬间把这嘈杂的包间里,各种聒噪的噪音一扫而净。   “郑经理就这么喜欢逼人喝酒?”   话音落下。   不止是陆北柠这一桌。   其他嬉嬉笑笑的其他几桌人,也都不约而同停下手上动作,朝依旧悠然坐在主位的周隐看去。   男人长腿交叠一身清贵,泰然而平稳地处在目光漩涡中,朝那位郑经理浅勾起唇,“还是说,男上司逼女下属喝酒,是盛海的企业文化。”   那是一种久居上位,又骨子里浑然天成的压迫感。   意识到周隐又在无形中帮她解围。   陆北柠心下一哽。   一时间,包间里静谧无声。   就连平时“作威作福”的高志国都下意识屏息凝神。   还是乐慧偷偷给郑经理使了个眼色,男人才反应过来,立马换成一脸狗腿笑,站在那儿干巴巴地解释,“不是,周总,您误会了,我就是想让这几个新来的小年轻给您敬个酒,意思意思。”   周隐漫不经心拉开旁边的椅子,又拿来一瓶刚起开一口都没喝的白酒,放到桌上,语调里融着悠长的寒意,“我不喜欢看小年轻意思。”   “……”   “我喜欢看老东西。”   话音落下。   静了又静的包间里落针可闻。   似乎谁都没想到,外表这么清隽随和的一个人,骨子里却有着开利刃破人心的狠气。   然而陆北柠却知道,这只是周隐的一点点恶劣,一点点任性。   在她的事情上,这男人似乎永远不怕把脸皮撕破,事情做绝。   心头那股复杂纠缠的情绪再度千回百转。   视线也在层层叠叠的人影中和周隐无意间触碰着。   似乎喝了点酒,他眼皮泛红,眸子里多了一种陆北柠解读不出的深沉之色,不过两三次,她就耳廓浮热地败下阵来,开始躲避。   高志国就在这会儿出来和稀泥。   他指尖敲着桌面,皱着眉看似不满,“老郑啊,你还想不想要做你的游戏了,快过来,陪周总喝两杯。”   让人赔罪的潜台词。   几句话就能四两拨千斤地化解局面。   好歹是在职场摸爬滚打过这么多年的人,比谁都知道变通,郑经理当即弓着腰笑呵呵地在周隐旁边坐下。   安静的包间也慢慢恢复生气。   当天晚上,郑经理就这么寸步不离地陪在周隐身边,被人白的混着啤的灌,愣是醉到不省人事,被人抬了回去。   也不知是真的听到,还是被人杜撰,有人说周隐在郑经理喝不动的时候,在旁边云淡风轻说了句,“不会喝酒你做什么游戏。”   话传得多了,就成了私下里的消遣,郑经理那晚彻底成了大家吐槽的笑柄。   但这些陆北柠都没怎么在意。   是在回家后,从卿为了安慰她,把大家私下大家的聊天截图发给她看,她才知道原来公司上下都这么讨厌这个混吃等死不干实事儿的郑经理。   从卿:【郑经理,乐慧,都跟高志国处得好,所以即便业绩再差,公司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从卿:【但现在不同了,新来的这个周总明显谁都不惯着】   从卿:【不瞒你说,我现在想起那会儿我还觉得解气】   从卿:【那个姓郑以前可没少在饭桌上欺负女员工】   从卿:【反正你别多想,毕竟以后他们也扑腾不起来,而且咱们现在的上司感觉是个很正直的人,以后好好工作就行】   陆北柠很感激她跟自己说这么多,回了个可爱的表情包,【没事的,我没往心里去】   但心里想的却是,大家把周隐当成希望之光。   她却避之不及。   饶是她再迟钝,也知道周隐今天这三番两次都在维护她,可他究竟为什么来盛海,又想做什么,陆北柠不得而知。   他就像个分寸拿捏得极为精准的侵略者,肆无忌惮地在陆北柠的“躲避屋”里来回漫步。   让人进不得,亦退不得。   ……   睡得太晚。   再加上思虑过重,陆北柠第二天很晚才起床。   睁眼看到的就是昨天鸽了她一整天的裘好,给她发来成堆成堆的短信。   她先是解释自己昨天醒来后跟老公吵了一架,而后又问她和周隐现在是什么情况,周隐到底是不是为了她来盛海。   陆北柠不慌不忙地洗脸刷牙,一边用语音回复她,【不知道,这种问题我又不能当面问】   最主要的是,周隐肯定会说她想多了。   陆北柠心里还是有数的。   毕竟这男人的本质就是没一句实话的男狐狸精。   裘好只能问她:【那你打算怎么办,真决定辞职?】   陆北柠思绪空白了几秒。   眼睁睁看着镜子中那张白皙柔净的小脸上浮现出笃定的神色。   她吐掉一口牙膏水,用毛巾擦了擦,回复裘好。   【嗯,辞。】   下定决心,陆北柠浑身轻松,就连口红都涂了一个罕见的色号,迟到也迟得理所应当。   路上那会儿,从卿她们还在小群里问她,怎么还没上班,说乐慧见她迟到很不爽,正坐在前台找茬似的等着堵她责难呢。   陆北柠回了句随便吧。   结果还没等她到公司,群里就告诉她,危机解除。   陆北柠点开群里细细一看,拼凑出一个前因后果——说乐慧原本是等着在前台找她茬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叫上楼一趟,下来的时候,也不管前台了,焦头烂额地回了办公室。   没一会儿,和她在一个屋子的李颖出来说话:【被我男神训啦!】   经过昨天一晚上,大家都知道李颖的男神就是周隐。   陆北柠意外了下。   李颖把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员工考核方面水份太大,管理层风气不正,欺压员工一类的,听她话里的意思,是要亲手写两千字的整改报告,不止如此,还被安排了许多杂七杂八的活儿。   人事专员-李颖:【所以说我男神就是牛逼!!!】   人事专员-李颖:【未来的我终于要有好日子过啦!】   几个人七七八八地聊着。   没多久,陆北柠到达目的地。   如她们所说,前台那边果然“无事一身轻”。   陆北柠在位置上呆坐了会儿,不知为何,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但这种预感又不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让她觉得很难以接受的情绪。   但不管怎样。   都是要辞职的。   陆北柠深吸一口气,按捺着说不上为什么的烦躁,随便找了几个模板,瞎拼凑了一张辞职信,在落款写上自己的名字后,用钉钉发给了高志国。   其实按照流程,她应该发给乐慧的,然后由乐慧层层上报,但因为昨天的事,陆北柠格外不想和她沟通。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陆北柠不屑于通过她走什么所谓的流程。   毕竟当初是宋行舟和高志国打了招呼,才把她塞进来的。   就算走,陆北柠该打招呼的人也是高志国。   只是没想到,进公司容易,出来难,高志国根本没问她为什么想辞职,直接说了句“妹子啊,这事儿我说了不算。”   那语气,好像早就料到她要辞职一样。   陆北柠一时无语,问怎么回事。   高志国也没藏着掖着,直接说她辞职这事得通过周隐,毕竟人家现在才是盛海的掌权人。   陆北柠觉得好笑:【可是高总,你应该知道我不在意钱,我也没过实习期,直接走你们也不能把我怎样】   总经理-高志国:【大妹子啊,你可饶了我吧,你走了是周总是不能把你怎样,但是他能把我怎么样】   总经理-高志国:【我在这公司还有点股份,也指望做出个好游戏多赚点钱养家糊口】   总经理-高志国:【再个我跟宋行舟关系也算不错,你总不能用完了我就坑我吧】   几番话虽然说得弯弯绕绕。   但陆北柠也不至于傻到不明白什么意思。   说白了就是情面,成年人之间一个又一个的情面。   她要是一声不响的真走了,宋行舟这边也不好交代。   而且她也不是这么没责任感的人。   叹了口气,陆北柠只能无奈地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高志国立马开启甩锅模式,跟她说周隐就在楼上,而且这会儿他也已经知道陆北柠要辞职的事了,让她有什么不满意的事和他当面谈。   陆北柠几乎没思考,就这么上了楼。   正是上午阳光最盛的时间,楼层里安安静静,以至于陆北柠心思莫名有些紧绷,来回找了半天,才找到周隐所在的那间总裁办公室。   偏红棕色的门开着。   一缕洁净明亮的光投射到地毯上,浅淡的香薰气息掺杂着光柱之下飞舞的细微尘埃,隐约间,传来一道熟悉的低嗓。   无论是说话的腔调,还是节奏。   都是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   心头爬上细密的忐忑。   直到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停歇,陆北柠才游神般抬起手,在红木门上敲了敲。   回应她的是一声淡而随意的“进”。   陆北柠迈进偌大办公间的第一眼,就看到穿着一身挺阔松散的米色西装的周隐。   男人长腿撑地,靠坐在办公桌上,对着窗外天高云淡风景,不知所想地把玩着打火机。   和昨天那套深色西装比起来,这一刻的他有种柔和的沉敛,一瞬间让陆北柠想起他大学时的模样。   英姿勃发,少年气满满。   心间划过一丝过电般的轻颤。   直到周隐余光捕捉到她的身影。   男人侧过头,挑起狭长的眼,目光纯粹地审视着她。   今天的陆北柠一身天蓝色分体针织套装裙,配着一双奶白色的高筒靴,细腰盈盈,臀线丰腴,格外赏心悦目。   喉咙滚过莫名痒意。   周隐稍稍别开目光,眼底情绪冥冥,腔调低低淡淡,“听说你要辞职?”   陆北柠沉下一口气,态度陌生而端正,“虽然没工作几天,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走一下流程。”   打火机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桌面。   周隐垂下眼帘,漫不经心地回到座位上坐下,抬起那张俊脸平静地凝视着她,“理由。”   在上来之前,陆北柠就已经料到周隐会问她这个问题。   也想过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搪塞他。   但无奈的是,在脑回路方面,她太了解周隐了,他一定会找到各种借口来堵住她的话,要是这么煞费苦心地绕弯子,还不如实话实说。   所以,陆北柠难得没有遮掩,淡然地回了句,“这不很明显么。”   我跟你。   我们曾经这样的关系。   并不适合在这样亲近的环境下面对彼此。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坦诚,周隐眉骨微挑,眼底略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绪,轻勾了下嘴角。   顿了顿,他语气玩味地开腔,“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陆北柠缓缓掀起眼波。   望着她那张和当年初遇时,一样粉绒绒又秀色可餐的小短脸,周隐扯着一边嘴角,故作寡情戏谑地笑,“难不成你觉得我煞费苦心收购盛海——”   “……”   “是为了你?” 第54章 (修) 喜欢上前男友   是真的很神奇。   明明预判了他会说的各种堵住她去路的可能性, 陆北柠却唯独忘记这么不留情面的一条。   你以为他是为了你才来盛海。   但实际上——   呵,不是。   至于为什么。   周隐神色骄矜,掺杂着一丝散漫之色, 并不吝惜地抽出两打不算厚的文件, 修白的手轻掷到陆北柠跟前。   “这是盛海旗下未来主要研发的两款游戏策划书, 一款是国风抽卡RGB手游, 另一款则是符合当下潮流的乙女游戏。”   “目前的盛海,主要靠着一些不知名的小游戏维持公司运转,高志国明白这不是长久之计,在把公司卖掉之前, 他也没有经济实力撑到这两项游戏开发。”   “刚巧他和引灵的负责人相熟, 问了问引灵的融资事项,于是就拿着这两份策划书找到了我。”   “引灵”二字像是点亮干柴的火苗。   陆北柠视线从策划书转移到周隐身上, 略有些不可思议, “引灵还在?”   “当然。”   周隐唇角勾出清浅的笑弧, “它是我最珍视的心血。”   他说这话时,语气仿若暗藏着让人无法参透的深意。   以至于陆北柠有一瞬间又要误会起来。   但下一秒,就被脑中的理智覆灭。   引灵是他和林宝念的引灵,自始至终都与她无关,她又何必自作多情。   尴尬无言中,陆北柠喘匀一口气, 象征性地问了句, “引灵现在的负责人是——”   “尚阳和宋海峰。”   周隐语气像和多年不见的老友叙旧那般,“人事经理依旧是赵蕊。”   上次碰面, 赵蕊跟陆北柠只说还在做人资,并没有告诉她在自己引灵。   再加上她和这些人这么多年都没联系,理所应当地觉得大家已经各奔东西。   但其实, 并不能怪他们。   当初是她固执地不想和任何与周隐有关的人联系。   话题到这里停滞下来。   是周隐再度开腔,“所以言归正传,回到盛海的问题上。”   “……”   “我确实看中盛海这两个游戏的发展,也不愿这个自身条件还算不错的公司只是到此为止。”   陆北柠抬眸,看向比六年前还要成熟几分的英俊男人,他的眼底暗涌着蓬勃又熟悉的野心和欲望。   只是这时的她,并不知晓自己才是其中最核心的驱动力和燃料,权当周隐一时兴起来盛海打天下。   好像一瞬间,她所在意的,担忧的,如鲠在喉的,在对方眼里全都是不值得一提的过家家情绪。   也突然间就熄了火。   沉默之下。   周隐把玩着手里价值不菲的打火机,目光像是找到明目张胆的理由,肆无忌惮地在陆北柠眉眼间流连,“你的顾虑和心情我明白,但目的达到之前,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像正常上下级一样和平相处。”   “……”   “而且我这个人再下作,也不至于刁难前女友。”   “……”   “某种程度上,你在我手下的日子应该混得比之前舒服。”   不得不承认。   这番话陆北柠是认同的。   就拿昨天那两件事来说,周隐确实是在护着她的。   可是——   陆北柠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事实上,在当年他决定分手的那一刻,陆北柠就已经认定一个事实,那就是在精神层面上,她根本就不了解周隐。   就怕这家伙打着星辰大海的旗号,背地里又找她玩“猫捉老鼠”的无聊游戏,堪称又当又立。   陆北柠强忍着把这些话说出来的冲动,还算正色直言地开口,“话是这么说,难保以后发生什么,为了避免一些不愉快的事发生,我觉得还是辞职比较稳妥。”   然而周隐却只是抓着她话里的“不愉快”。   像是找到了解决问题的突破口,那张在岁月洗礼下愈发妖孽的俊脸,饶有兴味地荡起笑意,“你说的不愉快,是指什么。”   如同学生时代,被老师揪起来回答一个压根不会的数学题。   陆北柠思绪短暂空白了两秒。   转而就听周隐兀自解答,又耐人寻味的声嗓,“难不成你是怕——”   “……”   “重新喜欢上前男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瞬间激得陆北柠气血上涌,一个短短的“你”字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偏偏这男人又一副如鱼得水的模样,可谓泰然无辜得要命。   憋了半天,陆北柠也只是憋出一句,“你照照镜子行吗?就算是天下男人死光了我也不会找你这种前男友!”   偏偏周隐颇为赞同地抻眉点头。   就好像在说,你说的很好,但我不信。   他太懂如何激怒且激起一个人的极端逆反情绪。   饶是已经很了解他的陆北柠也“难逃魔掌”。   她气冲冲地把放到桌上的辞职信一把抄了起来,捏在手里,“既然你这么自恋,那就试试看。”   陆北柠神色透着不自知的稚嫩,奶凶奶凶的,“到底是我重新喜欢上你,还是你重新栽在到我手里。”   说到“栽”的时候,她不由自主把辞职信揉得皱巴巴,那气哄哄的架势,好像真要把周隐生吞活剥似的。   却不知道这一刻的自己正中周隐下怀。   直到她转头蹭蹭下了楼。   男人才稍稍松懈肩头,往后一靠,胸膛如释重负又缓慢地抒出一口气。   哪里还有刚刚那副信誓旦旦又举重若轻的模样。   揉了会儿眉心。   周隐不自觉想到陆北柠刚才那直眉瞪眼又可爱而不自知的模样,勾唇松垮一笑。   心想她到底还是不够成熟。   才会信了他的鬼话。   要是他再蓄力多时来追,恐怕她是一句也不会听。   ……   陆北柠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被一把子点燃怒火,气得想要撸袖子揍人的冲动。   就连过来找她补打卡记录的游弋都发觉她不对劲,好心问句她怎么了。   陆北柠心说我被前男友阴阳了,但话到嘴边,又及时收回来,燥热着耳廓摇头,“没事,就是遇到个无赖。”   “无赖?”   游弋补完签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是有什么麻烦吗?用不用我帮忙?”   陆北柠翻看着记录表的手一顿,这才反应自己有点失态。   最主要的是,游弋这小朋友当了真。   于是抬头尬笑了下,“真没事,你去忙吧。”   游弋将信将疑地点了下头。   没一会儿,又从公司里的“便利店”区买了瓶饮料放到她桌上,是陆北柠这几天常喝的饮料。   游弋笑,“消消火气。”   说完,腼腆着一张脸,转头回了工位。   而后到了中午,游弋也不知不觉地跟着行政部的队伍,一起来到大厦地下一层的公共食堂吃饭。   吃完饭依旧参与肖洋洋的王者组局,专门坐在陆北柠旁边打。   有一局两人分到了对立面,游弋还偷偷放水了好几次。   事后,陆北柠把这事儿连带着辞职失败的事情一起告诉裘好,结果裘好也跟她一个感觉:【这小崽子不会看上你了吧!】   陆北柠正在慢悠悠地录表,一边回她:【我也不懂,反正就是感觉很奇怪】   裘好:【绝对是,就你丫这吸引桃花的体质,没跑了】   裘好:【你对他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发展的意向?】   陆北柠实话实说:【我对弟弟没爱……】   裘好:【但你不觉得这算一个机会吗?反正你现在也不打算辞职,正好拿这事儿刺激周隐,我就不信这周狐狸不露出原型】   在此之前,陆北柠已经把她和周隐那番并不愉快的对话告诉了裘好。   裘好坚定认为是周隐在搞事。   陆北柠虽然也不能肯定,但也觉得裘好说得不无道理,要是真刺激到周隐,她可不就赢了?   到时候再拍拍屁股离开,挥一挥衣袖不留一丝云彩……   但是回头一想,她要是为了气前男友故意和游弋搞暧昧,未免也太不是东西。   思来想去。   陆北柠还是觉得顺其自然比较好。   反正一天上班就那几个小时,而且周隐就在楼上,两个人没有必要也碰不到面,跟陌生人也没什么两样。   这么自我一开解,陆北柠心态很快平复下来,当晚下班时还是哼哼着歌打的卡。   这种情况持续了差不多两天。   这两天里,游弋像在按部就班地坚持着什么,每天上午都会给她买一瓶饮料,中午一起去楼下吃饭,回来一起在行政办公室打游戏,下午再给她送几块奶糖,聊两句漫画相关。   性格内向,他每次的话都不多,但相处时那种细心,却只增不减。   搞得小群里的那几个人都在问,游弋是不是在追陆北柠。   陆北柠刚听到这说法时人都傻了,紧跟着态度坚决地在群里否认三连:没有,不是,别开玩笑。   当事人都这么着急撇清,别人自然也不好再八卦。   至于另一边的周隐,陆北柠本以为会见不到,却不想连着两天,她都能在地下负一层的食堂里碰到他和那几个管理层一起吃饭。   男人西装革履,姿态端雅,依旧是芸芸众生中不染凡尘的鹤立鸡群。   即便只是坐在那慢悠悠地吃菜,那不动声色又斯文优雅的模样,也依旧能看得旁边的李颖心花怒放。   有一次位置离得近,周隐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朝陆北柠的方向看了几眼,李颖当即兴奋到小声尖叫,“哎,我男神看我了我男神看我了!!”   陆北柠回给她“你开心就好”的表情,继续吃自己的饭。   然而不止李颖,其他公司的女生看到周隐,也不免投去惊艳的目光。   有一次还托人问到肖洋洋那儿,结果被肖洋洋果断浇灭希望的小火苗,“人家可是我们公司的新总裁,电话号码我哪敢随便给啊,更何况,他那身价,那可不是一般人能随便泡到的。”   那姑娘被说得有些丢面子,末了呐呐说了句,“那你们这总裁还挺接地气,我们公司老板可从来不跟我们一起吃食堂。”   说完翻着白眼就走了。   气得肖洋洋直跺脚,说吃食堂怎么了,这食堂一份套餐都快三十了,贵得要死好么。   从卿听到这话深表赞同,“我也觉得这食堂好贵,我决定明天带自制便当。”   陆北柠瞬间找到借口,“那我明天陪你在公司吃,我点外卖。”   就这样,俩人一拍即合,在第三天中午没有和李颖他们去食堂吃饭。   见她不去,游弋也顺势留下来,三个人吃完饭后,像往常一样打算一起组队打游戏,刚巧肖洋洋和李颖回来了。   从卿说正好,三缺二,你们俩快上线。   不料李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上什么线啊上线,刚慧姐告诉我了,说我们几个中午打游戏吵到到别人,从今以后不让玩了。”   此话一出,几个人一脸震惊。   特别是从卿,尤为愤愤,“我们吵到别人了吗?我们每次都是关着门啊。”   “可能是被人举报了吧,”肖洋洋叹了口气,“搞不好就是美术组那几个不睡美容觉就得死的大小姐。”   反正不管怎么说。   中午这快乐的王者时光是没有了,游弋也就没什么理由在女生屋里待着,回工位去睡午觉。   陆北柠倒也还是被拉着在屋里聊了会儿天。   李颖一边把零食分给大家,一边喋喋不休地复述和周隐在电梯里的偶遇,说周隐不仅对她笑,还很温和地和她单独说了话,就连身上的香水味也巨好闻。   说完她眨着星星眼,“我还是第一次在三次元见到这么帅的男人,看起来高冷笑起来却很柔和,关键是身上还有种特别干净的少年气,哎,简直比我爱豆都帅。”   听她这么夸,陆北柠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从卿跟着八卦起来,“他和你说啥了。”   “他问我今天怎么就我们两个下来,”李颖加重咬字,“注意啊,是今天。”   顿了顿,她又说,“他还问你和柠崽怎么没在,啧,连我平时跟谁玩都清楚,可见平时是真没少关注我。”   陆北柠刷着微博的指尖一顿。   从卿噗呲一笑,“那你怎么说。”   李颖大咧咧地说,“我说卿姐带饭了,至于柠崽,正在和游弋享受甜蜜的双排时光。”   话音落下。   陆北柠神色瞬间哽住,好像突然就反应过来,为什么乐慧临时通知不允许她们中午打游戏。   哪里是吵到别人,分明是碍了某人的眼。   思及此,她抬起无语凝噎的眼,看向冲她挤眉弄眼的李颖,心里顿时冒出两个想法——   一是周隐不愧是周隐,骚操作多到你眼花缭乱。   二是李颖这个猪队友……   妈的智障。 第55章 我在了   在行政办公室逗留没多久, 午休就结束了。   陆北柠五味杂陈地回到前台,靠在座椅里迷茫发呆,没多久钉钉响了响, 是乐慧找她。   一般情况她的工作事务都是从卿通知的, 很少被乐慧找上门。   本着这个女人尽量不要得罪的原则, 陆北柠第一时间点开, 看到乐慧问她,下午有没有什么紧要的工作。   前台-陆北柠:【暂时没有】   人事经理-乐慧:【行,那你等会儿跟我上楼去开会】   人事经理-乐慧:【到时我会给你安排一个笔记本电脑】   陆北柠一脸问号,【我跟上去开会?慧姐, 你找错人了吧, 我只是个前台】   乐慧是不喜欢被人反驳的性格,但面对陆北柠, 语气居然破天荒的平和:【你上去是做会议纪要, 不需要什么水准】   前台-陆北柠:【……】   前台-陆北柠:【可是我没做过, 我不会】   话到这里。   陆北柠已经想象到到这个暴躁女人撸袖子准备开骂的样子,哪知过了几秒,乐慧也还是非常平和地说:【不会就慢慢学,今天你就随意记录会议里的重要内容就好了】   语气轻松得就好像叫她去吃个饭。   陆北柠心底一派无语。   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抱着那台不算新的笔记本跟乐慧上楼去开会。   开会的地方是十三层最大会议室,棕色长桌两旁已经坐了好几个部门主管, 男人们抹去往日里闲扯又爱装的模样, 仅剩下即将要汇报的紧张。   毕竟新来的这位“总”,性子摸不清也看不透, 谁也不想得罪。   陆北柠不自觉被这正襟危坐的气氛熏染,随着乐慧在后面的位置坐下,抬头就能看到坐在主位, 正垂眸翻阅着资料的周隐。   男人一身熨帖挺阔的浅咖色西装,宽肩薄背,肌肤干爽透白,肩颈比例极其优越美好。   还是那副不显山不露水的矜贵姿态,像是无声施展威压,批阅奏章的帝王。   陆北柠下意识呼吸紧促。   其实六年前她就搞不懂这个男人,明明出身贫寒,身上的气质却出类拔萃到让总能让人误以为他是哪个豪门的富家子弟。   更别说他现在的身价。   心下多少有些不服气,也埋怨自己怎么就成了他的“阶下囚”。   以至于会议开始后,她的动作和态度都是饱含怨气,就连敲击键盘的声音也在无形中加大。   偏她又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专心致志地记录每个人的发言,也就没有注意到,在项目经理讲解新架构逻辑时,周隐那偶尔漫不经心徘徊在她身上的视线。   直到他结束汇报,陆北柠才成就感十足地舒了一口气,淡勾着唇抬起眸,然后就好巧不巧地对上长桌另一端,来自周隐那昭然若揭又毫不避讳的目光。   那双往日里沁着冷杉雪意的眼里,缀着温度灼然的似笑非笑。   再加上利落的下颌线微扬,态度可谓坦然,就好像真的只是一个上司在无意间关注自己的员工。   陆北柠心口一皱,别开眼。   周隐嘴角淡淡往下压,神色几分微妙辗转,又冥冥不清。   直到下一位策划部经理汇报,埋头敲字的陆北柠这才感知到这片刻黏连的暧昧视线中断。   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浮热的耳廓也终于得到喘息的空间,开始降温。   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再度发生,她后来的每一次抬眸都是谨小慎微的,两人的视线也确实没再尴尬地碰上。   但也因此有了一种,之前那引人遐想的对视,都是她的错觉的想法。   或许真的是她想多了。   周隐对她并没有别的心思。   ……   回到楼下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的事。   陆北柠坐在位置上揉着酸痛的肩膀,接到了宋行舟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个电话。   这几天他去外地顾生意加看病,没什么时间找她,等今天回来,这才想起她已经在盛海上了有一段时间的班。   作为介绍人,他理所应当地询问。   陆北柠拿他当贴心好闺蜜,三言两语就把周隐收购盛海,以及两人在办公室对峙的事告诉了他,看到笔记本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又顺嘴说了刚刚开会的事。   宋行舟感叹多于惊讶,“这人倒是肯花血本。”   陆北柠气笑,“你这什么语气,难道不应该和我同仇敌忾吗!”   宋行舟乐,“我和你同仇敌忾又怎样,你现在就能辞职?”   “也不是不能。”   陆北柠唇瓣嗫嚅着,“但不是看在你和高经理的面子么。”   宋行舟呵了声。   陆北柠咽下嗓,“好吧,我承认我在赌气。”   反正不管怎样,就是不想让周隐觉得自己怕重新喜欢上他而躲避。   宋行舟笑着说,“那你就不怕他欲擒故纵?”   陆北柠:“你觉得他在欲擒故纵?”   宋行舟不置可否,“这是高段位男人比较常用的伎俩,我也只是猜测。”   他都不能确定了。   陆北柠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但想了想,还是以防万一地问,“那他要是真欲擒故纵,我应该怎么破局。”   这话把宋行舟逗笑,“不爱就破。”   陆北柠:“……”   这不是废话。   转而又听宋行舟说了句,“但你也可以找个对象反过来刺激他,让他死心。”   “比如?”   陆北柠眨眨眼,“你?”   宋行舟半真半假地笑,“孺子可教。”   陆北柠嗤然一声,“得了吧,上次我就用你,结果他压根儿不信。”   这回换宋行舟无语。   刚巧快递又来送件,陆北柠哀怨了句我要去工作,匆匆挂断电话。   回头就收到宋行舟的微信:【我怎么感觉你还挺乐在其中的】   陆北柠当即翻了个白眼说想多了。   被杂七杂八的活围绕一下午,这天的工作总算结束。   大概是身体上的劳累导致馋虫作祟,双休两天她都在简惠那边,吃得饱睡得香,就连面色都比之前红润。   简惠别提多高兴,嘴上总念叨说这个班上得好,还问她,公司里有没有可发展的对象。   不问还好,一问陆北柠脑子里就蹦出周隐和游弋的脸。   偏偏楼下大白天的还叮叮咚咚,弄得陆北柠午觉都睡不好,后来就干脆爬起来陪简惠看狗血的甜宠剧。   听简惠的意思,楼下的房子前阶段刚卖出去,这阵子一直在搞装修。   说来也巧。   不止简惠楼下,陆北柠周一上班的时候,公司也在装修。   装修的地方还就是她前台后面的那间空着的办公室,因为采光不太好之前一直当面试间。   看到里面的装修工人叮叮当当的,陆北柠一脑门子官司,登录钉钉在群里问其他人怎么回事。   “信息播报员”李颖马上出来汇报,【因为我男神要在楼下办公啦!】   陆北柠都快对“男神”俩字ptsd了,没留意语气夸张了些:【???周隐要下来办公??】   人事专员-李颖:【你也很期待吗[星星眼/JPG]】   陆北柠还没说话,肖洋洋出来插一嘴:【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花痴啊,大boss坐身后简直比前男友是你老板还难受】   被双重暴击的陆北柠:……………………   我谢谢你这么会总结。   这时从卿也加入聊天:【说是新项目要开始招人和研发,为了加快效率,决定挪下来和大家一起工作】   行政专员-从卿:【不是大装,一天就弄完,柠崽要是嫌吵,可以来我们屋待一天】   人事专员-李颖:【啊被你们这么一说,我觉得柠崽是有点惨】   人事专员-李颖:【就前台后面的背景墙,据慧姐说好像是为了采光,要改成玻璃的】   陆北柠彻底无法淡定,打了一长串问号。   从卿安慰她,说里面肯定是会挂窗帘。   话虽这么说。   陆北柠却还是不能平静。   好在从卿说的是真的,第二天办公室就装修好了,也挂上了百叶窗帘。   刚巧赶上情人节,按照以往规矩,公司会给单身男女员工发点节日福利。   乐慧忙着选礼物,就把购置家具的任务交给从卿和肖洋洋,当天中午,两人就带着安装工人回来,叫上李颖和陆北柠一起收拾周隐的新办公间。   陆北柠总有种自己被卖了还要帮人数钱的感觉,全程都耷眉臊眼的。   忽然的,帮周隐摆桌面杂物的肖洋洋拿着一张裱在相框里的照片“唉”了声,“这女孩是谁?周总女朋友吗?”   陆北柠正在窗台那边摆放多肉的手一顿,心像是倏然被捏紧一般,回身看去。   李颖凑过去八卦端详,“啊,不是吧,这女孩儿年龄这么小?”   说着,她递给陆北柠,“你看看,是不是感觉俩人不在一个年龄层面?”   陆北柠下意识接过来,一眼就看到照片中,被周隐搂着的周沛。   应该是她和周隐分手后拍的,照片里周沛五官舒展了许多,看起来也像个小大人,大概是化了妆,气色看起来不差。   如果说过去能有什么让现在的陆北柠动容,那一定就是周沛。   以至于这一刻,她脑回路忽地滞涩住,无形中说了句,“这是周隐妹妹。”   肖洋洋刚要问你怎么知道,那边李颖突然插话,“啊,原来这就是他妹啊,怪不得他把照片摆在办公桌上。”   语气里一股惋惜的模样,“可惜,这么年轻就去世了。”   此话一出。   几个人瞬间睁大眼睛。   陆北柠目光从照片上笑容灿烂的沛沛,挪到李颖脸上,声音轻颤中带着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   高志国打来电话时,周隐正在北浔某家有名的家居城。   是赵蕊陪他一起来的。   多年积攒下的老习惯,她刚得知周隐在这边买房子,就主动又事无巨细地帮他盯着,其中的装修团队,也是她曾经找过的一家。   因为买的是成品房,需要重装的地方不多,眼看着马上就能入住,周隐不得不提前空出时间选家具。   只是在这方面,他并不擅长,于是叫来赵蕊帮忙参谋。   赵蕊知道他惜时如金,直接找了和她相熟的营业员,三个人也没浪费时间乱逛,坐在落地窗前边喝咖啡边选风格。   结果周隐审美还是那样,不是黑白就是灰,被无情被赵蕊推翻,“你要一个人住我也就不拦着你。”   周隐翘腿靠在沙发上,单手撑头,一副清贵慵懒的样子,兴趣缺缺地笑,“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   赵蕊推了下眼镜,“你都能扔下至上那一堆重担过来陪她演戏,有什么办不成的。”   周隐摇头轻笑,像在说你不懂。   赵蕊察觉到他淡淡的苦闷,边翻画册问了句,“你们俩现在到底什么进展,她对你态度还是那样?”   之前周隐跟她提过一次两人取手表的那次见面。   陆北柠把话说得很绝,几乎没有余地。   导致一向对酒精没什么兴趣的男人,当晚在酒吧喝得很凶,后来还是尚阳开着他的车把人送回酒店。   那么内敛的一个人,喝多了难受到想吐,却还是迷濛间低喃着陆北柠的小名。   后来没多久,周隐就决定收购盛海,转而又来北浔,迅速买房落了户。   只是这么多需要魄力的举动,到现在为止,陆北柠一无所知。   用周隐的话来说,是怕把她吓跑。   即便是在同一个地方上班,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靠近,只能借由各种工作借口,争取每天看她一眼,每天都能知道她的情况。   “毕竟过了六年,不是六个月,”周隐唇线平直,眼神裹挟着一缕深黯,“她需要时间,而我当初不说理由突然和她分手,她记恨我也是应该。”   “你当初也很无奈啊,”赵蕊叹了口气,“如果当初你不和她分手,说不定她自己也会放弃,爱情这东西,败给现实太容易了。”   “你不了解她。”   周隐语调沉缓,却不容置喙,“如果她是那样轻易放手的人,我也不至于和她主动分手。”   就是因为她太坚定。   太豁得出去。   所以他才舍不得拖累。   那是他最宝贝的姑娘,他舍不得她跟着自己受苦。   “慢慢来吧,”赵蕊安慰他,“怎么说你们俩现在又呼吸同一片空气,你有时间和机会争取,说不定什么时候,遇到什么事,就能让她解开心结。”   “而且你也不能总这么藏着掖着,有机会把当初的原因跟她解释解释。”   解释是一定要解释的。   但还没到那一步。   那是最后的苦情牌,周隐不想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去重新赢得陆北柠的原谅。   思忖间,赵蕊递来一套当下流行的奶咖色风格的家居展示页,“你看这个,我觉得这个不错,北柠应该会喜欢——”   也就是这个时候,周隐手机响了。   他接下画册,一边按下接听键,在听到高志国说,刚刚陆北柠来楼上找他没找到时,心脏像是被挂上氢气球,倏地一拎看,“她找我什么事?”   高志国北方口音大喇喇的,“没说啊,就是哭,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给我都看不会了。”   听到“哭”,周隐眉头霎时蹙起。   心口也像被扎了一刀,嗓音几分沉凛紧要,“为什么哭?有人欺负她?”   “没有——”   “而且我不是跟你再三嘱咐过,要乐慧平时多护着她,别让人找她麻烦。”   “不是——”   周隐理智完全沉淀不下来,干脆撂下家居画册,声腔厉色又不耐,“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他这么一斥。   赵蕊和女营业员都噤了声。   高志国慌不择路地解释,“弟弟啊,真不是我在打太极,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但感觉这事儿应该和你有关系,不然她也不会上楼来找你,你说是不是?”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隐已然拎起外套,一双长腿气势凛然地快步朝楼外走去。   营业员和赵蕊面面相觑。   几秒后,营业员磕磕绊绊地问了句,“那咱们还往下看吗?”   “……”   赵蕊咽嗓,“看吧。”   “我老板这架势,追我老板娘应该也不难。”   ……   周隐用最快速度驱车回了盛海。   下午两点,正是大家犯懒犯困的时候。   大概没想到大boss会突然来十二层,有人立刻在群里机敏地喊了一嗓子,办公区里几十个员工迅速打起精神,一片窸窸窣窣的声响后,个个正襟危坐。   然而周隐的注意力却不在他们身上,凝冽深邃的视线在办公区扫了一整圈都没看到陆北柠的身影,直接推门进了行政部。   肖洋洋趴在桌上偷懒,被吓了一跳。   磕磕巴巴想解释,结果听到周隐嗓音沉敛地问她,“陆北柠呢?”   那紧张的神色和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就好像陆北柠是长在他七寸上的命脉,偏偏手里又拎着一个透明包装下的6寸草莓蛋糕,以至于画风略有些让人不解地诡异。   张了张嘴,肖洋洋朝外头指了下,“好、好像在茶水间切水果……”   话音落下。   周隐抽身离去,直奔茶水间。   事实证明,肖洋洋说得没错,陆北柠确实在那里,但没在切水果,而是在对着一壶正在咕咚咕咚烧着的热水发呆。   听到电动门打开的声音,她以为是美术组的林秋可来催促咖啡,下意识说了句,“等会儿就好了——”   然后一转头,就看见一身驼色毛呢外套,白色高领毛衣黑色长裤,肩宽腿长身形清瘦的周隐。   向来利落有型的短发稍稍凌乱,清隽又风尘仆仆的气息混在一起,那种坠落凡尘之感,如有形质地击在陆北柠心间。   神色难掩怔忡之色,她红着哭后的眼眶,呐呐张口,“是你……”   周隐气息渐渐喘匀,抬手将六寸草莓蛋糕放在高桌上,随后按上关门按钮,宛如隔断出专属他们二人的静谧空间。   反应过来什么。   陆北柠想也不想就要往外走,但因为茶水间实在窄小,不过两三步,她就被周隐结结实实堵住。   近到几乎贴在一起,衣料互相摩擦的距离,属于他身上蛊惑的冷香,也无孔不入地侵占着神经。   她往左。   周隐就往左。   她往右。   周隐就往右。   像是身临其境着某种幼稚到无聊的游戏,把她堵得无路可退。   陆北柠抬起通红的眼,又气又恼地瞪他,可心里却环绕着被热流包围般的温度。   四目相对。   呼吸暧昧缠绕地僵持几秒。   男人看向她的眼帘垂着,长睫在眼底拓出一片淡青色的阴影。   克制着想要把她揽入怀中拥吻的冲动,周隐嗓音磁沉沙哑,如羽毛般轻柔落下,“不是有事要找我。”   “……”   “我在了。” 第56章 Happy Valenti……   水烧开的最后几秒, 嘈杂的滚沸声渐渐停歇。   空气因此划开一道泾渭分明的寂静,让两人不得不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对彼此开门见山。   但也因距离太近, 逼仄的空间将他们身上的气息融在一起, 混合出诡异的暧昧。   陆北柠有种久违的缺氧感, 她不得不往后退了半步, 滞涩的呼吸才得以顺畅。   周隐没说话。   垂头抽出一张没开包的纸巾,干净修长的指骨撕开塑料包装,递给她。   陆北柠犹豫两秒,接过来, 侧过身去擤鼻涕。   还是跟以前一样, 很用力,直到把鼻头都搓红。   周隐盯着她那张哭红到我见犹怜的脸, 在她要拿第三张纸重复这个动作时, 抬手把纸巾抽回来。   他声音很轻, “已经干净了。”   短暂的几个字。   陆北柠情绪像是走过了一个滑坡,从崩溃到莫名愤怒,再到这一刻的平静。   她知道,自己刚刚的愤怒并非真的因为周隐。   那是无能为力的迁怒,就像在无声抗议,明明我们都已经那么努力过, 为什么还是没有留住沛沛。   深吸一口气, 陆北柠回馈给他同样轻的声音,“所以沛沛是什么时候走的。”   周隐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思考了很多关于她哭的原因。   他猜得没错, 的确只有沛沛的事,才会让陆北柠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这么急于去找他求证。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问。   “收拾你办公室的时候, 看到你和沛沛的照片,”陆北柠隐去了李颖,“听别人说的。”   说他妹妹去世,墓葬在这边。   大概是时间过得太久,周隐反而有种平坦释然。   他靠在陆北柠旁边的桌上,长腿微曲,嗓音平静低沉,“在我们分手后的第二年。”   那一年经历了很多很多事。   多到他身不由己。   本以为在凑到钱后,沛沛会慢慢好起来,但命运就是这么残酷,有些生命留不住,终归是留不住。   陆北柠声音哽咽,“你不是把项目卖掉了……还有林宝念,她没有帮你筹钱吗?”   “不是钱的问题。”   周隐喉结轻咽,咬字沙且沉,“她那时候,病情已经恶化得很厉害,治疗只是在拖延时间。”   虽然明白这个道理。   陆北柠还是无法克制住那些汹涌的情绪。   周沛在她心里从来不止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她把周沛当成自己的妹妹,也是她那段酸涩青春唯一值得缅怀的意义。   可是到头来。   一切都是徒劳,她和周隐谁都没抓住什么。   但同时她也知道,当年的周隐一定不比现在的她好过。   倏忽间,宽厚的掌心落在她肩膀,安抚般收紧,轻握。   周隐沉缓的嗓音落在她耳畔,“她在走之前,很想你,也觉得很抱歉拖累你。”   “……”   “她希望你不要记恨她。”   眼泪啪嗒啪嗒落在鞋尖上。   陆北柠视线模糊,声音很低,“我怎么会记恨她……怎么可能呢。”   “我知道。”   周隐声音艰涩,抬手抹了抹她的眼睛,指腹微凉,如玉般的触感,“我也是这么告诉她的。”   陆北柠偏头看他,泪凝于睫。   周隐清凛俊雅的脸扬起抚慰淡薄的笑痕,“我说,你的北柠姐姐是全天下心地最善良的女孩,也是我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好的女孩。”   “……”   “是我辜负了她。”   宛如尘埃落定的最后一丝慈悲。   陆北柠维持着两人重逢这么久以后,第一次直白且绵长的对视,心下也荡漾着满满当当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不知道的是。   这一刻的周隐,有多么渴望她的拥抱和亲吻。   那是他精神上的温柔乡,魂牵梦萦六年的温香软玉。   脑中的声音也像在着魔似的,不断煽动着他——告诉她吧,全都告诉她,借着这个机会,哪怕卑劣,也好过这么漫长的渴望和忍耐……   然而他刚准备俯下身,茶水间的电动门就在不经意间被外面的人打开。   是美术部的副组长林秋可。   在陆北柠来之前,她算是公司里的一枝花,长相漂亮工作体面,年轻又骄傲。   但也这只存在于陆北柠来之前。   或许正是因为同性之间的那点儿比较,她对陆北柠的态度一直不是很好,今天更是在咖啡机坏掉后,找到合理刁难的借口,让陆北柠找人修。   陆北柠那会儿刚哭完,整个人恹恹的,只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会儿,就懒得和林秋可多说什么,主动提出替她泡咖啡。   然后就发生了现在这一幕。   林秋可等了好半天都没有等来她热乎乎的速溶咖啡,架势刁难地一开门,结果却撞见陆北柠和周隐紧密贴靠在一起的画面。   两人姿势和神色太过暧昧。   就好像马上要来一场放纵刺激的法式热吻。   以至于林秋可的那声“陆北柠”活生生卡在嗓子眼儿里,下一秒就被周隐冷剐过来的目光,扇得懵逼在原地。   反应过来什么。   陆北柠像被人用冷水淋醒一般,霎时从周隐身边弹开。   刚刚的旖.旎气氛完全消失殆尽。   她神色生硬到仿佛和周隐是陌生人,对半张着嘴的林秋可说,“那个,热水刚烧好,我马上就给你泡。”   林秋可哪里还有刚刚的颐指气使,早已被陆北柠身后男人寒霜般的眼神盯得心头发颤,支支吾吾地说,“嗯,不急……你慢慢泡。”   说完蹙着眉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从茶水间出去。   她一走,空气再度静默下来。   静默到墙壁上指针发出的滴答声也变得清晰。   陆北柠不自在地侧过眸,将看不看地瞥了眼依旧靠坐在那儿的周隐。   只见男人双臂环抱,一脸败兴之色,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哪里还有刚刚的温存柔敛。   陆北柠像是被电击了一样,赶忙过去泡咖啡。   半晌,周隐在后头一声冷笑。   清濯锋厉的眉眼夹杂着明显的不满,“我是洪水猛兽么陆北柠。”   ……不是。   但你刚刚比洪水猛兽还可怕。   陆北柠红着耳根,在心里默默地说。   -   格子间流言蜚语滋生的速度远比细菌还快。   那个下午,周隐刚上楼没多久,陆北柠就在钉钉里不约而同被好几个人敲。   都是相熟的几个人。   问她和周隐怎么回事,为什么周隐急匆匆来找她,两个人又在茶水间说了什么。   关注到陆北柠哭的就只有游弋。   不管怎样,被人关心到心里还是暖暖的,陆北柠虽然没和他说实话,但也还是谢谢他的关心。   主程序-游弋:【没出什么事就好】   主程序-游弋:【你不用跟我客气,我们觉得我们算是朋友,关心很正常】   陆北柠忙着填表,没有回复他。   没一会儿,游弋按捺不住地又问:【其实一直想问你,你和周总之前是不是认识?】   看到这句,陆北柠敲键盘的手一顿。   主程序-游弋:【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听他们说,周总之前帮你挪过车,今天还专门来找你,然后刚刚美术那边也在说,看到你们俩私下好像很熟的样子……】   陆北柠像是即将被拆穿什么,双颊燥热地回复:【没有,都是误会,周总只是人好,而且,他刚刚找我也是工作上的事】   本以为游弋会像肖洋洋她们那样相信,结果这小朋友远比她想象中要直白:【那草莓蛋糕是怎么回事】   此话一出。   陆北柠霎时回过神,偏头朝桌旁那个6寸的,极为精致漂亮的草莓蛋糕上看去。   这蛋糕是周隐从茶水间离开时留给她的。   陆北柠不知道他为什么把蛋糕给他,也不知道这蛋糕的来历。   只是觉得周隐大概看她这会儿难过,碍于以前的关系,顺手用吃的哄一哄她罢了。   一开始陆北柠不想要的,但奈何这蛋糕太好看了,又是她最喜欢的草莓奶油款。   原以为低调拿出来没什么事,结果还真的被眼尖的游弋看到。   陆北柠有些尴尬。   游弋见她不回答,又说:【对不起啊,是我多嘴了,你别放在心上,也不用回答】   说完这些,游弋没再发来信息。   陆北柠却顺势想到周隐。   不经意在公司大群搜索框里找到他的钉钉账号,正想着发过一条信息问蛋糕的事,乐慧就在大群里发了一个通知。   说是情人节福利已经在人事部办公室准备好,请单身员工们按照部门被叫到的顺序,统一过去签字领取。   这个福利是每年都有的。   但免不了有新员工哀怨,说好羡慕,自己为什么有对象。   然后就有人跳出来说,少来虐狗了,赶紧闭麦。   被他们一嚷嚷,陆北柠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天是情人节。   情人节啊……   陆北柠对着屏幕有些失神,想到她这辈子唯一还算过的一次,就是六年前,和周隐在一起后的2015年。   只是很可惜,那时周隐人在北浔加班加点赚钱,她在简惠的监督下,装成好宝宝的模样,无聊地过着寒假。   即便到了情人节那天,她也不敢让周隐给她买礼物,生怕简惠看出猫腻。   于是周隐就发了很大的一个红包弥补她,还在百忙中抽出一晚上的时间和她视频。   然而等到陆北柠临睡前,周隐才知道自家小姑娘这一天都不太开心。   “我也想像其他情侣那样,和你约会看电影吃饭,然后晚上窝在你怀里睡。”   “再不济,也有隔空的鲜花蛋糕还有巧克力,可以拍照发朋友圈。”   “可是都没有。”   “我是不是好俗气。”   那一刻的心情实在太记忆犹新,陆北柠到现在还能想起自己那会儿委屈吧啦的语调,以及周隐哄着她的那些话。   他低声笑说,“我们还有七夕,明年,还有以后很多很多年,都弥补给你,行不行?”   十八九岁的陆北柠比小狗都好哄,当即笑着说好呀好呀,不过转念一想,又问他,可不可以等她开学回去弥补她。   她想要那种浅粉色的,香喷喷又高级的郁金香花束,想要形状可爱又花里胡哨的巧克力礼盒,还有白奶油草莓蛋糕。   这三样东西没有一样是价值不菲的。   她完全买得起。   但她只想要周隐的。   周隐自然答应她,只是这个寒假过去,工作事发突然,他因此留在外地,并没能及时去接从海林回来的陆北柠。   后来俩人也把这事儿忘在脑后,潜意识里想的都是,他们还有很久很久的以后,足以弥补这个情人节缺失的一切。   但其实。   他们根本没有以后。   他们连那一年的七夕都没有等到,却等来了分道扬镳。   大概是过去的回忆太过酸涩潮湿,又铭心刻骨。   陆北柠愣是发了好久的呆,直到被不知何时来前台找她的肖洋洋拉回神。   这姑娘刚从乐慧那边出来,一手捧着一束红艳艳的玫瑰,一手拎着一个看起来很高级的巧克力礼盒,冲她“嘿”了声,“想啥呢我的大美女!”   陆北柠生生一哽,恍神似的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问她怎么。   “咱们行政这边就差你了,快去慧姐屋里拿礼物。”   说完,肖洋洋冲她抛了个媚眼,转身走了。   陆北柠这才看到乐慧早在之前就给她发的一条钉钉消息:【你等她们领完了再进来,到时候我让人叫你】   陆北柠:……   不知为何生出一股忐忑的情怯。   离开前台之前又看了眼桌上的草莓蛋糕,某种不可思议的猜想像是被无形中描绘得又加深了一分。   以至于陆北柠一颗心脏极不安分地跳跃着。   就这么来到乐慧的办公室门口,轻轻推门进去。   其他两个下属不在,不算小的办公间里,只有乐慧一人。   屋里飘荡着浓浓的玫瑰花香气。   乐慧正在统计报表,见她进来,哎了声,冲她招手,“就剩你没拿,最后一份了。”   陆北柠面色懵懂地走过去,然后就看到乐慧从桌底拿出一大束,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的,粉白色.郁金香花束。   软糯糯的粉色花苞,草绿色的枝叶,点缀着零星的白色满天星,外面围着层层叠叠,如纱裙一般的奶白色包装纸,下面系着极为好看的粉色丝带蝴蝶结。   递给她的同时,乐慧又给她拿出一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礼盒。   比肖洋洋的大出一整圈。   接过来的一瞬间,陆北柠心如擂鼓,眼眶发烫。   像是有什么锤击到软肋上。   把她从里到外,拆了个遍。   脑中也倏然闪过一处深刻的视觉记忆。   那是周隐钉钉的状态签名,上面写着一串不知倾诉给谁看的英文——   Happy Valentine\'s Day。 第57章 福泽他唯一厚爱的子民   盛海每年都会给大家“过”情人节, 却是第一次这么大动干戈。   花是刚运来的新鲜花束,巧克力是纯手工高档甜品礼盒,就连单身男生拿到的星球棒棒糖, 也是二百起步。   搞得公司上下有对象的人酸得不行。   小圈子里唯一没拿到礼物的从卿也在群里叹气:【去年情人节公司给单身员工订鸳鸯奶茶, 我当时一点儿也不羡慕, 结果今年怎么就这么豪华了???】   行政助理-肖洋洋:【没关系卿姐, 我巧克力分你一半,至于鲜花,就只能让姐夫给你买啦,这玫瑰太漂亮, 我要拿回家去, 嘿嘿】   三个人里,速度最快的是李颖。   刚领到礼物, 就已经在朋友圈晒起了礼物和自拍, 火红火红的玫瑰, 还有和肖洋洋一样的巧克力礼盒,文案为“谢谢我的男神老板”。   所以陆北柠猜的没错。   只有她领到的礼物与其他人不同。   而这三样,也完全照着她六年前描述的样子去准备的。   仿佛是某人在用混淆视听的粉饰,去弥补给她一个横跨六年的情人节。   ……这个行事作风确实很周隐。   看似不动声色,却精准无误地狙击到她情感上的薄弱之处。   贯穿心口的烧灼感更甚一分,陆北柠不由自主地, 再一次看向被她放在脚边的那一大束郁金香。   粉色花苞浸在下午夕阳的余晖里, 仿佛撒了一层金粉,像是梦幻国度里, 穿着仙女裙穿梭在绿色丛林里的精灵,芬芳馥郁,熠熠闪闪。   没有哪个女生会麻木到不喜欢。   直到余光捕捉到一道身影, 陆北柠回过头,意外看到站在前台的游弋。   游弋略显腼腆,将刚领到的那盒星球棒棒糖放在她桌上,语速不快地说,“我不爱吃甜的,给你吧。”   陆北柠反应两秒,还没说话,游弋就冲她抿嘴笑了下,拿着杯子转头朝茶水间那边走去。   就像学生时代,偷偷在班级里给喜欢女生塞零食的模样。   这种错觉,把陆北柠很快从周隐刚赋予她汹涌难缠的回忆中拉扯回来,也让她很清晰地意识到,现在是六年后,不是六年前。   ……她刚刚居然在感动。   被!周隐!感动!   你是疯了吗陆北柠???   脑中回荡出两声咆哮,陆北柠对自己简直无语到咂舌,刚巧这时周隐和高志国不知何时从13楼过来。   那道高拔隽瘦的身影长腿阔步生风。   进来的第一秒,目光就毫无悬念地撇向陆北柠。   也就顺势看到放在前台,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那盒星球棒棒糖。   感知到周隐如有形质的目光,陆北柠心下一咯噔,当即装作一副认真工作的样子,故意错开与他的视线相接。   可就算这样,也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上那股威压泛寒的气场。   过了没几秒,陆北柠才敢抬起头,只见周隐这会儿正站在主美那边,神色沉郁,主美不知在低声和他商量着什么,只见他剑眉蹙起一脸凝然。   高志国信步闲闲在周围视察工作似的扫了一圈儿,停在游弋旁边,非常“仗义”地开了句玩笑,“行啊你们这群单身男生,倒是挺会用周总给你们发的情人节礼物借花献佛。”   此话一出。   男生瞬间嘻嘻哈哈地笑。   游弋手握拳拢在鼻尖下,耳廓泛红地盯着电脑,做贼心虚全然写在脸上。   倒是在后头和主美严肃沟通的周隐,修长的胳膊撑着桌面,狭长清绝的眉眼认真看着屏幕,俨然一副完全没听到也不在意的豁然模样。   陆北柠不自知盯了那个身影几秒。   跟着鼻腔溢出一声浅浅的哼。   -   下班时间很快来临。   为了防止和周隐在电梯间不期而遇,陆北柠匆忙收拾好第一个下班。   原本说是宋行舟来接她,两个单身狗凑在一起再带宋羽出去吃个饭,哪知她突然接到裘好气哄哄的电话。   说是她和老公李东阳吵了一架,李东阳生气之后留了句今晚加班不打算回去了。   裘好本来就是暴脾气。   如此更是爆上加爆,在电话里把李东阳骂得狗血喷头,“有种他一辈子不回来啊,我一个人在家里住得倒是潇洒。”   她肚子都七八个月了,陆北柠见不得她这么生气,生怕她有什么闪失,就赶忙安慰两句,说晚上过去陪她。   大概姐妹真的比男人管用。   裘好当即平息怒火,朝她么么哒,“那别忘了帮我带个披萨过来,可馋死我了。”   没办法,陆北柠只能放宋行舟鸽子。   又惦记着裘好爱吃甜,走之前特意把周隐给她的蛋糕和那盒昂贵的巧克力带到她家。   裘好知道来龙去脉时都惊呆了,挺着个肚子围着陆北柠前前后后地转,“那郁金香呢,郁金香被你放哪儿了,那么大一簇,就没人问你为什么跟其他人不一样?”   “我把郁金香偷偷拆开了啊。”   陆北柠满脸聪明得意,“刚好插在两个空闲的花瓶里,放在前台和茶水间养着,你别说,看起来还和谐。”   裘好眨了眨眼,朝她竖起大拇指,“牛逼陆北柠。”   “……”   “周隐知道非要气疯。”   陆北柠轻飘飘来了句,“他活该。”   随后两人把牛排披萨意面布置在客厅茶几上,裘好一边吃东西,一边说,“我觉得这家伙就是来找你破镜重圆的,什么妹妹,工作,都是借口,男人都是撒谎精。”   陆北柠坐在地毯上小口小口吃着披萨。   “而且别怪我说话难听啊,”裘好一脸高深,“我总觉得你俩当初分手分得有点儿草率,什么事情都没说清楚……你说他会不会当时有隐情。”   陆北柠拿眼睛横她,“你现在来马后炮,当初想要大耳光扇他的又不是你裘好了?”   “当初太生气了嘛,”裘好开始矫情,“当初他说分手就分手,把你痛苦成那样,他倒好拍拍屁股出国混得风生水起,怎么看都是渣男,我想揍他也正常。”   “但现在不太一样,现在他特意从帝都回来,左一套右一套打连环攻略,搞得我都在好奇他当初究竟怎么想的。”   “而且他那条件也完全不可能缺女人,回来找前任,除了挽回,我还真想不到别的理由。”   顿了顿,她拿胳膊肘撞陆北柠,“难道你不好奇?”   陆北柠垂着眼拿薯条蘸番茄酱,一副完全不想搭理她的样子。   裘好左右寻思着,“你说他当初和你分手,是不是就是不想连累你,而且你阿姨那边,也有很大压力,他再怎么牛逼也是肉体凡胎,无奈之下就选择放弃。”   陆北柠开始吃意大利面。   裘好琢磨得有滋有味。   “其实现在成熟了,回头想想,他当初做的决定也不难理解。”   “毕竟爱情败给柴米油盐实在太容易。”   这话其实并不只是说给陆北柠听,也源于裘好自己。   就像当初她和李东阳。   开始的时候也浓情蜜意,可等结了婚怀了孕,才发现生活里更多的是鸡飞狗跳和伦理狗血。   这次吵架,也是因为孩子落地后谁来负责照顾的事。   李东阳觉得裘好赚得少,让她留在家里做家庭主妇,但裘好不乐意,她性子要强,即便不赚钱也不想在家里做被动的家庭主妇,就提出让李东阳雇个阿姨。   但雇阿姨太贵了,李东阳也不放心,就提出把小城里的母亲接过来帮忙照顾。   裘好平时就跟他母亲不对付,怎么可能同意。   李东阳因此生气,说她身骄肉贵,左不行右也不行。   裘好一方面觉得他说得对,一方面又觉得委屈,等到跟陆北柠复述这段时,才说了真心话。   “我就是觉得这些年碌碌无为,听着当个研究生,嫁了个好男人挺好的,实际呢,”裘好苦笑,“每个人的日子都不容易。”   一番剖白下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   偏偏电视好巧不巧出来作妖,广告结束后居然开始重播当下大火的综艺节目——《燃烧吧!乐队》   这名字听着挺中二,但收视率巨高,其中有一部分原因就是红遍大江南北的“pinkpong”也参加这里的竞技比拼。   而这会儿重播的,正好是pinkpong的开场表演,作为主唱的褚思昂站在麦克风前,最耀眼的却是拿着贝斯的盛司楠。   桀骜不驯的少年早已从青涩稚嫩的轻狂,长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男人。   耀眼的灯光下,无人不为他欢呼。   陆北柠心头一凛,赶忙拿起遥控器想要换台,却被裘好没事儿人似的阻止,“听着吧,挺好听的。”   她那张因怀孕略显浮肿的脸上,挂着淡淡的,释怀般的笑意。   “我也是很久以后才明白的道理。”   那天晚上,两人难得像大学时睡在一张床上,临睡前的一刻,裘好低声喃喃,“有些人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是用来过日子的。”   “……”   “但哪怕能不计后果地爱过,也值了。”   陆北柠听到这话的一瞬间,不可遏制地想到周隐那张被经年洗礼过愈发沉稳的俊脸。   不知不觉想着,心中那种说不清什么滋味的情绪,一点一滴地发酵。   直到渐渐陷入沉睡。   ……   被孕妇影响。   陆北柠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很迟。   本来抱着挨骂的心态进门打卡,结果刚到前台,就看到身后收拾得一派整洁舒适的崭新办公室。   周隐这会儿还没到。   员工们懒懒散散地在工位上吃着早餐,慢悠悠地闲聊,根本没人关心她是否迟到。   陆北柠心下稍稍放松。   却又因想到从今天开始,周隐就要坐在自己后面,免不了有些不自在。   扭头看到前台上摆着的郁金香花瓶还没有换水,干脆端着去洗手间修剪枝叶。   期间又忙了会儿别的,差不多十点,陆北柠才想起早饭还没吃,本想弄点零食,却又忽然担心裘好,这姑娘早起时候面色看起来不大好,估计气没消。   于是主动发信息问了问她身体,还有中午想吃什么,她来点。   裘好过了好一阵才回给她信息,【没事亲爱的,我手头有点事要处理,等会儿再找你】   不知怎么。   陆北柠总觉得这语气不大对。   没多久。   乐慧从办公室出来找她,告诉她十点半有个综合会议在楼上开,让她提前做准备。   之前已经跟着做过两次会议纪要,陆北柠算是信手拈来。   只是没想到,距离开会前十分钟的时候,裘好突然打电话过来,说自己突然肚子很痛,好像流了血。   不到八个月,算是早产的征兆。   陆北柠眉心一拧,脸色唰地白了,“你在哪儿?身边有没有人。”   裘好声音染着难忍的哭腔,“我在家,李东阳没接我电话。”   陆北柠一股急火烧上来,二话不说就撂下手头的事往外走,一边在电话里安抚裘好,让她给120打电话。   只是她家那边地带偏远,不知道多久能到。   陆北柠只能尽快赶过去。   然而走到电梯间,她才想起自己不会开车。   心头暗骂了句,正要回头去格子间求助,不想电梯门忽然打开,长身玉立的周隐一身清冽之气阔步出来。   看到陆北柠急急忙忙的身影,他眉峰微扬,薄霜似的嗓音叫住她。   听到他的声音。   陆北柠脑中那根绷紧的弦像是倏然间松开力道。   转过身,周隐已然面色肃正地走到她跟前,像是对她每个微表情都了如指掌般,声线沉敛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病急乱投医。   陆北柠也管不了那么多,神色急切地说,“裘好好像要早产,我得去接她。”   周隐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难处,沉声道,“我送你过去。”   陆北柠哽了一下,赶忙掏外套的口袋,刚把钥匙拿出来递给他,那只手腕就顺势被周隐攥住。   牢牢牵着她重回电梯前,周隐按下下行键,温热的掌心和熟悉的薄茧,宛如对她另一种意义上的安抚。   好像一瞬间,就回到过去。   就算遇到再可怕的事,周隐都在她身边。   陆北柠眼眶忽然泛湿,像是得到无形的慰藉,一时间忘记挣脱开,就这么神思飘忽地跟他来到楼下。   直到上了他的车,周隐手才松开。   焦急时刻。   陆北柠想不了那么多,忙给他报了裘好家的地址,转眼车就流星般行驶到主路上。   期间她又给裘好打了个电话。   极尽所能地电话里安抚她。   周隐为了缓解她的焦虑情绪,特意和裘好说了几句话。   话里行间,都流露着六年沉淀下来的成熟可靠,让裘好不自觉放松不少。   就这么开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周隐带着陆北柠抢在120前面把裘好从楼上接下来,中途才和120汇合。   一番忙碌下来,抵达妇产医院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的事了。   不过还好,裘好情况没有想象中严重,但确实是意外早产。   直到把裘好送进手术室。   陆北柠才彻底松了一口气,靠着凉滑的墙壁,一点点泄尽力气蹲下来。   不知走廊哪里的窗打开。   那边刚好是风口。   初春的冷空气不留情面地灌进来,吹在被潮汗浸湿的单薄衣衫上,陆北柠在疲惫中生生打了个冷颤。   注意到这个瞬间。   周隐把身上的厚毛呢外套脱下来,轻轻罩在她身上。   身后侧,透过窗子直射进来的阳光也忽然变得晦暗。   闻着男人身上独有的凛冽冷香,感受着被他躯体捂热的融融体温,陆北柠面色发怔地侧过头去。   只见身穿单薄白衫黑裤的男人双手抄袋,斜斜靠在墙边,身姿一半隐匿在日光里,一半跻身在阴影中。   周隐眉目英俊如刻,长睫微垂轻颤,眸色漆深如一片宁静的湖,柔和沉敛地凝视着神色懵懂的陆北柠。   是他在这一刻挡住这片刻空气里无限生冷的风。   也是他挡住这一隅天地里,所有刺目的光线。   如神祇降临。   只为温柔福泽他唯一厚爱的子民。 第58章 只谈过你一个   这个贴心的举动, 无疑让本就有些晕车的陆北柠舒服许多。   但也让她莫名想起六年前那个瓢泼大雨的夜晚,两人分手的那天。   那时的她大概从未想过,在未来的某一天, 曾将她冰冷推拒, 甚至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瓜葛的周隐, 还会这样温存对她。   以至于这一刻, 陆北柠心头忽然泛起和过去共情的委屈和酸涩。   收回目光,她把单薄的身子缩在厚重的外套之下,小幅度地吸了吸鼻子,却不知从周隐的角度看去, 她那一小坨背影格外引他垂怜。   周隐喉结微滚。   以为她在担心裘好, 低声安慰,“听医生的意思, 应该没什么大碍, 不用太担心。”   陆北柠下巴磕在小臂上, 浅声嘀咕,“你又不是她朋友,你当然不用担心。”   声音虽小。   周隐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无奈扯了下唇,曲着两条长腿,双膝错落在她面前蹲下,在她外套的口袋里翻了翻。   陆北柠一回头, 就看到他拿出一包纸, 瘦白的手抽出其中一张,递给她, “擦擦汗。”   陆北柠从小到大的毛病,一着急紧张就出汗。   额头鼻子还有手心,没有一个地方落下。   记得两人刚在一起那会儿, 周隐还笑她,说怎么牵个手,手就能这么湿。   后来知道她有这毛病,就一直习惯在身上带包纸,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想到过去这些,陆北柠哽住。   但也还是接了过来,心猿意马地擦了擦额头和鼻尖。   周隐直起身,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靠在墙上,继续帮她挡住后面的风口,像个事无巨细照顾她的大家长。   直到陆北柠腿蹲得有点儿麻。   刚扶着墙起来,就看到气喘吁吁赶来的李东阳。   李东阳比裘好大三岁,身高不高,体型微胖,虽然外在条件和家境一般,但工作还不错,在外企当个小领导,看起来人也憨厚。   当初裘好选他,就是觉得他对自己好。   可事实证明,男人的好还不如物质来得实在。   陆北柠怎么都没想在裘好这种关键时刻,他会不接电话。   似乎也察觉到她顷刻转冷的眼神,李东阳模样心虚,开口的第一句就是解释,说自己在公司开会,所以没接到电话。   陆北柠气笑,“会开了一个多小时,你这部门副主管还真是日理万机。”   李东阳羞愧地搓手,“是我不好,都怪我。”   见他这样,陆北柠莫名更生气了,“你都不问问裘好情况吗?”   “问了。”   李东阳忙说,“我上来的时候就问了,有个护士告诉我情况还可以,后续手续什么的,我也都办了。”   陆北柠压着一口气,本想骂他,但想到这是手术室门口,不好大声喧哗,就干脆忍下来。   不想肚子好巧不巧,就在这时发出一声饥饿的咕噜声。   动静不小。   引得周隐和李东阳一齐看向她。   陆北柠原本气势汹汹的小脸霎时一窘,耳根子也微妙地发烧。   周隐似笑非笑地问她,“饿了?”   陆北柠抿了下唇,蹙着眉实话实说,“从早上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吃。”   李东阳这会儿来了机敏劲儿,抢着开口,“我下去给你们买点东西吃吧,正好也给好好准备——”   不料话没说完,就被周隐打断,“不麻烦了,我带她下去吃。”   陆北柠眼睛略诧异地一斜。   还没说话,就被周隐攥住胳膊,拉着下了楼。   虽然北方室内暖气还没停,但在医院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还是比不了家里温度高。   陆北柠刚跟着周隐下来,就感受到楼下的冷空气,想把衣服还给他,却被周隐拒绝,“你穿着,我不冷。”   低沉平静又不容置喙的嗓音,抓着她手腕的手也依旧没放,完全超出了上下级的安全距离。   陆北柠心思飘忽颤抖。   作势把手抽回来,哪知刚上扶梯,后头就冲来一个着急下去的外卖骑手。   周隐怕她被撞到,直接把她拉到怀里揽住肩膀,声音关切地提醒,“小心。”   一缕甜香浮进鼻腔,发丝也在不经意间剐蹭到锁骨往上的肌肤,那是一种熟悉的,纯粹的,生理上的撩拨。   周隐喉头涌动,瞬间涌起一阵干涸的痒意,低垂着眼看着怀中人红如石榴籽的耳垂。   反应过来的一瞬,陆北柠燥红着双颊抬手把他推开。   不得不说,刚刚的距离太近了。   近到就像情侣抱在一起。   偏偏这男人又似笑非笑的,陆北柠赌气又难堪,赶忙在狭窄的扶梯间和他错开一个台阶,置气般站在下面,半个谢字也没说。   周隐站在她身后,面挂一丝浮浪不经的淡笑,始终风波不动地盯着她穿着自己外套极不协调又单薄的背影,直到来到负一层的食堂。   正是饭点,各个档口人满为患,陆北柠为了节省时间回去等裘好,随便点了份饭,和周隐找了个空位坐下。   然而等饭上来,匆忙吃了两口,她才发现自己不小心点了辣的。   周隐看到她皱眉苦恼的样子,掰筷子的动作一停,眼神紧锁着她,“怎么,味道不对?”   陆北柠舔了舔嘴,“放了青椒。”   周隐闻言,朝四周看了眼,说道,“我再去帮你买一份。”   陆北柠一听赶忙叫住他,“不要!”   回过神时才发现,她因为着急,不经意间按住周隐的手腕,就像下意识的亲昵,刻在骨子里,也刻在肌肉记忆里。   “……”   周隐眼神定住,唇角划过一抹很淡的戏谑,看着她的眼尾渐渐上挑。   是藏也藏不住的轻佻打量。   陆北柠如同触电,迅速把白嫩柔软的指尖收回去,眼睛无辜眨着,“我的意思是说,时间来不及,我随便吃一点填饱肚子就回去。”   说完,薄面皮像是挂不住似的,赶忙埋头又朝嘴里塞了两口饭。   周隐拗不过她,顿了顿,垂眸不动声色地把自己餐盘里为数不多的辣沫挑出去,而后抬手,将她手里的筷子抽出去。   “……”   陆北柠嘴角沾着一点饭粒,愣住,“你干嘛?”   周隐把她胡乱吃过的饭菜放到自己面前,又把自己那份完全没碰过的放到她那儿,极其自然地说,“你吃这份。”   说完,又瞥到陆北柠嘴角那一点点白,顺手帮她摘下。   驾轻就熟的动作,任谁看去都会认为是一对处在热恋期的情侣。   陆北柠堪堪傻住。   被他碰过的嘴角也像被灼了一下。   然而坐在她对面的始作俑者,却一点儿别扭的意思都没有,正吃相斯文地咀嚼着她刚刚吃过的那份饭菜。   明明洁癖到一支钢笔都不愿意让别人碰的男人。   却丝毫不嫌弃吃她吃过的东西……就好像在间接接吻。   喉咙生生哽住。   这男人还真是——   想不到合适的词汇形容,陆北柠愤愤咬唇,只能压抑着燃烧起来的神思,通过埋头吃饭,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不过还好。   周隐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只是淡声嘱咐裘好那边有李东阳,她不需要吃那么快,对肠胃不好。   大概是太久没被异性这么用心地叮嘱过。   又是前男友。   陆北柠免不了柔肠百转,一时动容间告诉他,“其实我就是迈步过去心里那个坎,所以遇到裘好的事才会这么紧张。”   周隐眼波微掀,“什么坎。”   “我以前没跟你说过。”   陆北柠下意识攥紧筷子,嗓音艰涩,“我妈就是这么走的。”   话音落下。   周隐淡泊的神色凝滞住,复又聚集起无法掩饰的疼惜,“然后呢。”   “那时候我才七岁。”   陆北柠垂下眼,声音很平静,“她和弟弟都没有活下来。”   后面的话她没说。   周隐也没再问,只是默了半晌,将放凉的蛋花汤轻放在她手边,声线熨帖地安抚,“裘好会没事的。”   ……   没那么大胃口,陆北柠稍稍吃了半分米饭,就和周隐一同回了楼上。   后面又忐忑地等了半个小时,裘好才从产房安全出来,她生的是个女儿,因为是早产,只看了两眼,就被送到新生儿科的保温箱去。   值得高兴的是,裘好状态不错,只是看起来比较虚弱。   倒是陆北柠,亲自陪她走过了这人生中一大难关,有些难以克制地眼眶发红。   裘好笑着安慰她,“傻不傻啊,我又没事,哭什么。”   “我就是心疼。”   陆北柠搂着她,声音糯糯的,却听得她身后的周隐一颗鲜活的心脏如溺水般窒闷。   “不用心疼,又没多难熬。”   到底是生过孩子的女人,只是一个多小时过去,就比从前坚强几分,她顺着陆北柠的后背,“你要想的是,我终于卸了包袱,可以站起来做个女强人了。”   这平和的声音里,不难听出一抹绝望后的淡然。   周隐品琢出其中意味,朝李东阳淡撇了一眼。   那一眼如同扫射人骨骼心肺的x光线,看得李东阳无处遁形,头颅微低,像是无脸见人。   等陆北柠和裘好姐妹俩说完话,裘好才看了眼李东阳。   那眼神里,没有温度,也没情感。   裘好收回视线,虚弱淡笑着对陆北柠说,“你们回去吧,这儿有东阳照顾我,别再耽误上班。”   顿了顿,她又看向周隐,非常诚恳地说,“也谢谢你,一路照顾我和柠柠,孩子的平安有你一份。”   周隐缓缓点了下头,俊朗的面庞回以薄笑。   正是被她提醒。   陆北柠才想起自己到现在还穿着周隐的外套,而这场突发事件,也确实因为他才能转危为安。   换做她自己一个人处理,说不定要鸡飞狗跳。   思及此,陆北柠往后偏头看了眼周隐,有点儿抹不开面子地说,“是啊,多亏大老板。”   半开玩笑又有点儿讽刺的称呼。   周隐剑眉一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默了两秒,意味深长地说,“那就麻烦祖宗,记住大老板的恩情。”   说完,也不等她反应,周隐朝裘好打了个眼神招呼,转身阔步离开病房。   陆北柠却眨巴着眼,明显没从“祖宗”这个称谓里抽离出来。   等到了楼下,来到周隐车旁,她才不服气地反驳,“谁是祖宗啊,能不能别乱叫。”   说话间理所应当地上了周隐为她打开车门的副驾驶。   周隐单手搭着车门,身姿清隽妖孽。   也不知哪里来的好心情,勾着嘴角促狭慵懒地笑,说话间明晰喉结上下涌动,嗓音也磁沉逼人,“你这还不叫祖宗,嗯?”   防止被他蛊惑,陆北柠忙把他的外套脱下来,一边板着脸拆穿他明目张胆的暧昧引诱,“我就算是祖宗也跟你无关。”   一句话堪比拔吊无情。   把衣服无情丢在男人身上,她看也不看周隐,理直气壮地说,“送我回公司,活儿还没干完。”   周隐单手拎着被她穿得温热的外套,定睛看她两秒,低低冷笑了声,“行。”   说完车门一关。   陆北柠只顾着把自己的外套穿好,再一抬头时,发现周隐居然不见了。   她懵逼地左看右看,就这么等了三五分钟。   那道颀长的身影从前方药店推门出来,手里拎着一个白色塑料袋,而后绕过来,上了车。   陆北柠半张着唇,这才看清塑料袋里的东西,一个是氯雷他定,一个是多塞平乳膏,以及一包棉签,都是以前针对她吃辣出现荨麻疹时涂的。   反应过来,陆北柠赶快把副驾驶前方的镜子掰下来,只见她锁骨脖颈处,确实有几块地方红了。   陆北柠声音懊恼,“这反应也太快了,我就吃了两口辣——”   话没说完,微凉的指腹就捏住她精巧的下巴。   陆北柠喉咙一哽,转眼就被周隐掰过正脸,不得不面对他。   距离再度被拉近,以至于她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周隐却是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捏着她的下巴往上抬了抬,专注盯着她脖颈和锁骨处的两个风团,平声问,“痒不痒?”   陆北柠:“……”   从喉咙里蹦出三个字,“暂时不。”   周隐淡嗯了声。   松开她,垂眸拧开一瓶矿泉水,又拿出一片氯雷他定递给她,“吃掉。”   不得不承认。   这男人只要一认真起来,就总有种让人不得不服从的气势。   陆北柠讷讷接过,乖乖把药片灌了进去,眼睁睁看着周隐拧开那管药膏,用棉签蘸了蘸上面的药膏。   想到什么,陆北柠赶忙过去抢,不想周隐直接躲开,挑眉看她,“脖子后面你也能看到?”   陆北柠微微睁眼,“脖子后面也起了?”   说着,她赶忙把长发往前顺,衬衫的衣领也往下拉。   脖颈下小片滑腻无暇的雪白肌肤暴露在周隐眼前,男人视线在上头定格两秒,嗓音暗哑说着瞎话,“嗯,起了。”   陆北柠眼睛一翻,信得不能再信地侧过身,有些烦躁地说,“那快涂,我不要留疤。”   说话间,周隐已经把粘好药膏的面前涂在她脖颈处。   微微凉凉的触感,除此以外,还有属于周隐不断逼近的清冷香气,如同肆无忌惮地侵略。   说不上紧绷还是害羞,陆北柠咽了咽嗓,借着这个机会,问了句很早就想说的话。   “周隐。”   男人眉头略扬,温敛应了声,“怎么。”   陆北柠鼓起勇气,侧首对上他漆沉迥然的长眸,慢吞吞地说,“你是不是对你前女友,都这么好。”   似乎没想到她会忽然这样问。   周隐动作随之一顿。   两人在这一刻,这一处逼仄又暧昧丛生的空间里,相互静静凝望。   直到陆北柠抵不住那眸子脉脉含情的攻势,败然扭捏地别过脸去。   顷刻间,只听周隐沉缓笃定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不是,只有你一个。”   “……”   陆北柠再度侧眸看他。   周隐垂着狭长的眼,姿态端矜地将棉签再次涂上药膏,嗓音淡淡。   “我只谈过你一个。” 第59章 狗不喜欢我   棉签尖端绵滑的触感落下来时, 陆北柠终于从怔忡彷徨又不可思议中捉住飘忽的心神。   她听见自己讶然的声音,“你这么多年都——”   觉得这么问不太精准,她轻抿唇, 换了个说法, “你没和林宝念在一起吗?”   语调下抑, 明显不相信他的话。   周隐手顿了下, 但很快又恢复寻常神色,好像并不意外她会这么想,“我和她从来就没在一起过。”   “……”   陆北柠秀眉微蹙。   理智告诉她,周隐即便再有千般不对, 对待她也从不说假话, 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裘好不可能看走眼。   当年裘好在无意间看到林宝念的照片后, 斩钉截铁地认定她就是当时和周隐手挽着手上车的女人。   就连分手的时候, 陪周隐回家的也是她。   所以陆北柠理所当然地认为, 林宝念在暑假的那段期间,一直和周隐在一起。   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周隐主动解释,“我和她是过命的朋友,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   顿了顿, 他又说, “而且她现在已经结了婚,人在国外。”   听闻这些, 陆北柠突然有些说不上来的尴尬。   明明是想用来挫他锐气给他添堵的话,却莫名变了味道,就好像她一直在暗中计较着什么, 借机会非要把过去的事拿出来晾干。   眼见周隐涂得差不多。   陆北柠拉回衣领坐正,喉咙发干,“剩下的地方我自己来。”   然而周隐却置若罔闻,再度将棉签蘸上药膏,稍作凑近,“你涂不准。”   磁性的声嗓落在耳边,连带空气都夹杂着一丝隐约的震颤。   陆北柠下意识屏住呼吸,再度感受着他指尖轻微涂抹的力道,轻轻开口,“你没必要这样。”   “没必要什么。”   周隐专注盯着她脖颈间的红痕。   “没必要对你前女友这么好。”   陆北柠这一次没有保留,深呼吸了下,“毕竟分了手就代表没关系。”   察觉到她想表达的,周隐神色微敛,心口晃过一丝尖锐刺痛感。   他又何尝不知道两人已经没关系。   不然也不必如此用心良苦煞费苦心。   浓睫垂下,周隐将药膏的盖子拧好,音色尽量维持自如地回应,“你早年没有这个毛病,是因为我身体才变差的。”   陆北柠眉心一跳。   周隐掀起眼帘,“我有义务照顾你。”   原本平和的对话,因为他的有理有据,在这瞬间忽然有了对峙的意味。   陆北柠莫名乱了心神,但更多的还是滞闷,她硬邦邦地说,“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周隐没说话,把药放在置物箱中,单手搭着方向盘。   陆北柠侧过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侧脸,难得咄咄逼人,“当初说分手的可是你。”   周隐喉结轻咽,心口像是盛满咸涩的海水,那张不笑时极为疏冷桀骜的面庞看起来更为寂灭沉郁。   默了两秒,他对上陆北柠转凉的视线,像个理亏的商人那般听从判决,声线低哑,“我知道。”   似乎觉得不够,他又开腔,“所以我——”   “所以你是在内疚。”   陆北柠决然断开和他的视线联系,瞥向车窗外还在萧条的街景,忽然笑了下,“你觉得这就可以弥补过去对我的伤害么。”   “不能。”   周隐眸色沉沉,坦诚异常。   陆北柠在听到这两个字时,睫毛控制不住地轻颤了下。   跟着,她就听到男人沉涩的嗓音在耳边轻拢慢捻,“所以我应该怎么弥补。”   陆北柠:“……”   头脑仿佛遇到超级代码的逻辑冲击,一时间不由自主地宕机。   心神慌乱了两秒,她像是听茬了似的,不可置信地回头朝周隐望去。   然而还没等她从周隐脸上求证到这话背后的含义,周隐电话就响了。   就像电视剧每放映到关键时刻就跳出来的扫兴广告,周隐眉头蹙着,看了眼来电方,不得已接通。   打来电话的是个女声。   周隐明显不耐,但又不得不用正视的口吻,回答着那边抛来的问题,交谈的内容也都是一些很少见的词汇。   陆北柠仔细品琢了下,感觉可以理解为人工智能方面的专业术语。   但不管怎样。   这个电话都打消了陆北柠想和周隐交流下去的欲望。   就如同眼前是个巨大的风眼漩涡,她既然已经知道,就没必要跳下去……   于是在周隐挂断电话前,她果断拿出耳机戴上,一边听音乐,一边装作困极了的模样靠在副驾驶上闭眼睡觉。   索性周隐并没有那么不识抬举。   给了台阶就顺应下来。   后来回去的一路,他也没有主动打扰过陆北柠,就好像两人刚刚的谈话只是雁过留痕的一场错觉。   各自所想也都隐于水平面以下,不予表露。   等到了公司楼下停好车,陆北柠更是速度极快地下车,一句话都没给他留,转身上楼。   直到下班,陆北柠都没再跟周隐交流过。   还是第二天上班时,她才发现桌面上不知何时放了周隐之前给她买的那两盒药,一包白色棉签,以及贴在她电脑屏幕上的便签——“痒了就涂药,别乱抓”   八个字笔锋刚劲潇洒,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周隐的亲笔字迹。   最让她意外的是,鼠标旁还放着一份早餐,杯装牛奶加火腿三明治。   陆北柠面色微变,赶忙摘下来,和药贴在一起,胡乱塞在抽屉。   而后抬手摸了下牛奶杯身,发觉还是热着的,心跳快得异常。   不知道是不是女人的第六感,陆北柠在这一刻总有种周隐要开始搞事的预感。   到底没忍住。   她在开工的前五分钟,给周隐钉钉发了一条信息。   前台-陆北柠:【早餐也是?】   此刻就坐在电脑前,周隐回复得极为默契淡然:【嗯】   陆北柠脊背下意识僵直,无语极了:【你亲自放的?】   盛海-周隐:【不然?】   前台-陆北柠:【……大哥,这样很招摇好不好】   结果没想到信息刚发送过去,周隐就回复她:【向后看】   陆北柠一哽,有些后知后觉地转过身,然后就看到身后玻璃墙上挂着百叶窗帘,不知何时被操控着,正在向上一点点升起。   随着轻微的嗡嗡声,陆北柠嘴巴渐渐张圆。   因为此时此刻,衣着矜贵的周隐就坐在这间明亮宽敞装修又精致的办公室里,如君王般,在落地窗前的的位置上,面色专注地办公。   似乎感应到陆北柠那边投来的愕然的视线。   周隐慢悠悠举起咖啡杯的瞬间,朝她隐含笑意地淡撇了眼,眉宇间的神态,欠扁得不是一星半点。   陆北柠:“……”   此刻脑子只有俩字——“妈的”。   耳廓燥热地转过身,她键盘侠似的啪啪敲字:【放下!】   盛海-周隐:【?】   陆北柠翻了个白眼:【混蛋把窗帘放下!!!】   同时心里咆哮着:谁要被你监控啊变态!!!!!   大概是她的感叹号真的起了作用,身后果然发出轻微的震动声,没多久那扇窗帘就再度落下,全然遮挡住陆北柠身后那堵明晃晃的玻璃墙,以及玻璃墙后某个心机男人的视线。   悬着不自在的心终于落地。   陆北柠轻吐一口气。   盛海-周隐:【早餐别忘记吃】   陆北柠懒得理他,刚巧游弋进来打卡,刚要跟她打招呼,陆北柠想到什么,借花献佛地叫了他一声,“你吃早饭了吗?”   游弋一愣,“没啊,怎么。”   陆北柠豪气万丈地把周隐给她的牛奶和三明治放到桌上,“感谢你的星球棒棒糖,拿去!”   完全没想到陆北柠也有主动关怀他的时候,游弋笑容瞬间意外又腼腆,“你不吃吗?”   陆北柠眨巴着眼,“我早上吃过了。”   那表情就差告诉他我早上吃了十个玉米猪肉蒸饺。   就这么,游弋害羞又欢喜地收下这份“惊喜早餐”。   等落座的时候,身旁的大哥还问了他一嘴,怎么吃这么小姑娘的东西,游弋一边摘下书包一边笑着说,是陆北柠给的。   话音刚落,大哥就呦呦呦地怪叫起来。   当然,这事儿陆北柠全然不知。   接下来的两天,她不是忙着明里暗里和周隐避开接触,就是操心裘好的事。   虽然裘好没细说,但陆北柠也听得出来,她跟李东阳出了问题,是什么问题,裘好不想说,再加上她刚生完宝宝需要修养,两个人也只是浮于表面地聊。   陆北柠实在放心不下她,就通过简惠那边介绍,替裘好雇了个月嫂,先照顾她一个月看看。   裘好知道这事儿直接给她打来电话让她取消,陆北柠当时正在茶水间泡咖啡,正好安慰她,“你就当我钱多烧得慌行不行。”   大概是太感动,裘好笑里卷带哭腔,“还是你对我最好。”   “你对我也好啊,大学时候有什么事我都依赖你,到现在也是,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离开北浔,”陆北柠轻声软语地哄着,“反正这段时间你就放宽心,照顾好自己,有什么决定随时找我商量,无论如何我都支持你。”   有她这话,裘好终于放宽心,转而问起陆北柠和周隐的事。   “我跟他能有什么啊。”   陆北柠提到周隐腔调都无意识变得矫情起来,“无非是每天坐在他办公室前面当个摆件,他开心了就把窗帘遥控上去,偶尔给我发个骚扰信息,再给我间歇性带点儿吃的,要么就在开会的时候把我叫进去做什么狗屁的会议纪要。”   “反正不管明里暗里,我都在他的视线监控下。”   裘好连啧了好几声,“我怎么听出一点甜蜜的味道。”   “甜个屁。”   陆北柠翻了个白眼,“我要不是碍于高总,还有胜负欲太强,我早就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毕竟谁又愿意整天和前男友面对面。   一番话聊下来,裘好了解个七八,做了个总结性发言,“不知道是不是他上次帮了我,现在我对他都不下不去口说难听的话了,哎,怎么说呢,感觉这男人确实条件优越,对你也好,看起来也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所以我就更难理解他当时为什么会和你说分手。”   顿了顿,裘好问,“他当时跟你怎么说来着?”   过去这么多年,她早就忘了,陆北柠却从没忘记。   那道看似复原的伤口,实际上按下去,还会有些轻微的疼痛。   低头用小勺搅了搅杯子里浓浓的热咖啡,她垂着眼,低声喃喃,“他说,他已经不喜欢我了。”   似乎声音太小。   裘好没听清,啊了声,“你说什么?大点儿声。”   陆北柠:“……”   反正是午休,里外都没什么人,陆北柠索性深吸一口气,提高音量,“他说,他已经不喜欢我了,所以才——”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余光就捕捉到一道颀长骄矜的身影,步态优雅地迈进不到十平方米的茶水间。   于此同时,周隐翩然悠长的目光,毫无预兆地落在陆北柠身上。   视线对上的一秒。   陆北柠像是被掐住似的生生一哽,喉咙里还没吐出来的话狠狠把自己的声息呛住,就这么傻不愣登地和他对视着。   这男人今天穿得也极为英俊考究,一身剪裁出挑质低极佳的黑衬衣黑裤,领口处缀着银色的装饰性项链,单手挽着搭配好的暗纹深色西装,可谓是内敛优雅又风骚,就像哪个世家清贵骄矜的二世祖。   再加上那张唇红齿白眼眸清澈的脸。   用私下女员工的话来说,简直就是帅得没边。   心跳无意识乱了两拍。   电话那头的裘好纳闷地问她,“所以怎么啊,你怎么说着说着又没声了?是我电话有问题吗——”   陆北柠果断掐掉电话。   同时面色绯红地避开周隐的视线,转头不得已地看向窗外。   偏偏周隐不紧不慢的视线在她白里透红的面皮上游移,同时空气里响起男人掷地有声的清越嗓音,“谁不喜欢你。”   “……”   他听到了。   一股无名野火烧上来,陆北柠转头愤愤瞪他。   被她这一瞪,周隐眉宇间的神态似乎更为舒展,斜斜倚在咖啡机旁,似笑非笑地看她,像在无声质问,也像在抛砖引玉。   擎等着陆北柠说出什么,他好借题发挥大肆妖言惑众。   陆北柠可太了解他这顺杆爬的行事风格。   当即冷笑一声,给出一个出其不意的答案,“你听错了,我说的是狗不喜欢我。”   “……”   “我也不喜欢狗。”   话音落下。   陆北柠也不管周隐脸上到底什么表情,端起咖啡扬着一张小脸,从他面前趾高气昂地快速走过。   熟悉又上瘾的甜香从鼻尖掠过。   周隐那向来风波不动的面色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半晌,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周隐极其无奈地嗤笑了声。   行。   都学会拐着弯儿骂他了。 第60章 想重新追你   目光顺着她的身影一直追踪到前台。   陆北柠刚在座位上坐下, 从外面吃完饭回来的游弋就进来了,手里拎着一堆零食,毫不吝啬地往陆北柠桌上摆。   离得太远。   周隐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 但却很明显地看到陆北柠在对游弋笑。   刚巧吃完饭的高志国过来, 看到茶水间门口的周隐, 脸上一乐, “干嘛呢在这儿?”   周隐眸光深远,哪还有刚刚那副温煦,冷冷一抬下巴,“那人是谁。”   随着他的话, 高志国朝游弋看去, “啊,你说小游啊。”   要是一般员工, 高志国也不至于这么熟悉, 但这游弋是他从招聘会挖来的高材生, 再加上平时开发效率高,代码写得也漂亮,难免对他印象深。   然而周隐在意的却不是这,“他今年多大。”   “二十二,”高志国皱眉,“好像?”   “有女朋友么。”   “没有吧。”   反应过来周隐的意思, 高志国嘴一咧, “怎么,假想敌啊。”   “……”   “不过也是, 这小子最近和小陆确实走得挺近,听说俩人还经常互相送吃的——”   周隐收回目光,凉寡他一眼。   高志国当即噤声, 抬手虚头巴脑地给了自己一“耳光”,“这小屁孩能和我金主比么。”   周隐长腿打直,望着前台那边的神情愈发冷淡,走之前提了句,“回头把他相关资料给发我。”   这话听着轻飘飘,但不代表高志国就能轻飘飘去做。   下午他把所有关于游弋的资料和工作内容都发到周隐邮箱的时候,顺便又跟乐慧一下关于公司纪律的事。   然后陆北柠就在下班前,看到乐慧把几个平时爱偷懒摸鱼的男生叫进小会议间谈话,这其中就包括游弋。   为这事,小群热闹起来,几个人都在纳闷,说游弋这孩子平时最认干,怎么还被叫进去谈话了。   陆北柠虽然没发表言论,但也不免跟着担心。   毕竟她和小群里的其他人,是真把游弋当弟弟。   等游弋出来,肖洋洋干脆把他拉近小群,问他怎么回事。   主程序-游弋:【也没怎么说我,就让我别没事别四处跑,多注意一下公司影响】   肖洋洋义愤填膺:【什么狗屁影响,之前林秋可和别人暧昧来暧昧去也没见有人管】   李颖也赞同:【对!柿子就挑软的捏!】   男孩儿大抵心大,跟大家玩笑了几句,很快就照常工作,只是私下悻悻跟陆北柠说了句:【慧姐让我以后少去你那儿溜达】   似乎怕她多想,又补充了句,【说影响公司形象】   他发了个憨笑的表情包:【我想了想觉得也是】   ……也是个屁。   陆北柠想到她中午从茶水间出来,周隐那一路盯着她这边的眼神,不用猜就知道是他搞出来的鬼。   双休日,陆北柠去医院看裘好和宝宝,一时闲聊就没忍住把公司里的这些事当乐子说了出来。   有月嫂的照顾,裘好气色和状态都不错,也就自然有精力帮她分析,“说真的,我从一开始就觉得这家伙是为了你回来。”   陆北柠削苹果的手一顿。   裘好泛白的脸看她,“也就是你一直在麻痹自己。”   陆北柠动了动唇,想反驳,却裘好的话堵回去,“你别跟我说什么他不喜欢你,反正我一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那满心满眼可都是你。”   “你要是不信,大可以等他接下来怎么对你。”   “至于为什么他当年会用那种话跟你分手,我觉得你要实在想不通,可以找机会和他开诚布公的谈谈,说不定结果就超出你所想呢?”   “当然啊,我也不是向着他说话,这男人确实对不起你,你当年为了他妹妹掏心掏肺,结果他说分手就分手,换做是我我也不可能给他抛橄榄枝,说不定比你对他狠得多。”   “你要是完全不在意,大可不必管他想干什么,自由自在地享受你的清闲日子,顶多就把他当成一个死缠烂打的追求者,高兴的时候逗一逗他,不高兴就虐虐。”   被她这么一开解,陆北柠心思也顺畅许多。   推己及人,她又想到裘好,“那你和李东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打算?”   说到这,裘好勾唇淡淡一笑,“我说我打算离婚,你信么。”   意料之中也情理之中的答案。   陆北柠有些性悻然地把削好的苹果地给她,“到底是因为什么?”   原生家庭的关系,裘好性格远比同龄人要成熟通透,别看平时嘻嘻哈哈大大咧咧,可遇到大事儿她反而能冷静。   她胃口不错地咬着苹果,“我俩之前就吵过一次,因为他和他部门一个女下属的事,但我没证据,而且当时孕前期难受得要命,他对我也特别好,为了宝宝,我那会儿就懒得跟他计较。”   “结果没想到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东阳反倒变本加厉。”   裘好讽刺地笑,“不过说真的,我觉得我也挺不是东西,我昨天接到那小三的电话,第一反应就只有生气……真的,除了生气以外,一点别的情绪都没有。”   “可能从一开始,我爱的就不是他吧。”   “我爱的应该就只是身为我丈夫的那个人。”   “但当我发现丈夫变成一个伤害我的词以后,我就完全不爱他了。”   陆北柠默默握住她的手。   裘好对她笑,“那天摊牌后,李东阳直接给我跪下了,求我原谅,我当时就只有一个反应,这么窝囊的一个男人居然是我孩子的父亲,真可悲。”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和他过不了太长,但没办法,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我在生完孩子的初期也确实需要他。”   “而且离婚是一场很艰难的仗,我必须要做好充足的准备,一刀斩断。”   裘好把苹果完完整整地吃完,像是铆足了劲儿要给自己补充养分似的,“首先就是得保持好心情,这样奶/水才充足,宝宝才能茁壮成长。”   虽然已经足够了解她,陆北柠却还是在这一刻为她成为母亲后更为坚强果敢的魄力动容。   然而这只是裘好的短期目标。   她更长远的目标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努力充实自己,争取在身体复原后,就去找工作上班。   “好歹我也是北科大研究生,”裘好脸上浮现出自豪,“总不能研究生毕业没多久就家里蹲吧。”   陆北柠想了想,问她,“那离婚……”   裘好干脆回答,“等我上班稳定,可以独立负担我和孩子的开销后,我就离。”   语气坚定到毫无回转余地。   有了这番谈话,陆北柠总归放下心,但也因此感慨,这么多年过去,身边的人都在一路向前,只有她被太好地保护起来,以至于面对周隐,她总是格外被动。   回去的时候,也想过跟简惠提出辞职的事,简惠当场变了脸,质问起她,是不是公司有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   鉴于周隐,陆北柠只能忍下去,“没什么,就是觉得每天起早太虐了。”   “早起多好啊,你看你最近小脸红润的,比从前健康多了。”   简惠嗔怪着想了想,“不然我哪天去找你们公司领导,给他送点礼,让他再给你宽限半小时上班时间?”   陆北柠简直谈虎色变,“别别别,我求您了,别。”   简惠这才心满意足地哼了声,那表情仿佛在说我还治不了你。   试探宣布失败。   于是当晚陆北柠回到自己公寓后,只能早早敷面膜睡觉,为第二天上班做准备。   而与她处于同一片夜色下的周隐,此刻正在和尚阳以宋海峰以及赵蕊几个老朋友在有名的烧烤店喝酒吃串。   早在他刚回来那会儿,尚阳就嚷了无数遍说几个人私下聚一聚。   只是没想到,聚倒是聚了,周隐依旧没把陆北柠带过来。   尚阳是当初和陆北柠关系最好的,说到陆北柠当年把他微信删掉这事儿,现如今还在伤心。   周隐翘腿靠坐在椅子里,在人间烟火中几分醉意苦笑,“我天天在她面前晃,也没见她把我微信加上。”   宋海峰插话了,“不是我说啊阿隐,你这么追不行,”他打了个酒嗝,“搞不好柠崽都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这话在周隐心底划出瞬息憋屈,心想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还不够明显么。   但另一方面,他确实又怕太明显,吓跑陆北柠。   毕竟她怎么来的盛海,以及她为什么来盛海,高志国都跟她说得一清二楚。   总的来说,两人现在的关系就像放风筝。   表面上是周隐掌握主动权,但其实,他才是那个飘在空中的风筝,只要陆北柠想,她随时都可以扯断绳子,远远把他抛在天际。   这就是为什么,这段时间周隐都在保持谨慎的态度进攻。   但从眼下情况来看,他再这样恐怕不行。   特别是看到游弋和陆北柠有说有笑的样子,每一次都在昭然提醒他,曾经那个会对他灿灿地笑,娇软撒娇的小姑娘,现在已经完全不属于他。   她会对任何异性开怀放松的笑,却唯独不愿施舍给他。   然而这又能怪谁呢,是他自作自受。   胸腔里横生出来的那股醋意几乎要把他溺毙。   周隐无声喝了口闷酒,这才强行透出一口气。   醉意醺然的尚阳把手搭在周隐宽肩上,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该咋是咋,隐哥,这回咱得主动,虽然柠崽当时把我们所有人删掉,我很伤心,但说句实话,柠崽当年对你真是没话说。”   周隐本想把他的手甩开,但听到他在说陆北柠,不由自主地顿住。   尚阳也是听最近进公司里一个同校小学妹说的,说当年陆北柠因为失恋,在家休学半个多学期,等期末考试之前才回的学校。   “当时学校论坛帖子都在说你们俩的事,很多女生都欢呼,说你们俩早就该分手,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我一个外人看见都生气,更别说她自己。”   “我知道,你当初不想连累她,眼睛的事,你也很无力,但她的确熬了一段非常痛苦的时间……”   后来尚阳又说了很多口齿不清的话,周隐却只对这段话记忆犹新。   原来在那段晦涩难捱的日子里,她远比他想象中承受得更多。   差不多十点。   这场烧烤局才结束。   回去的路上,周隐靠坐在车后座,吹着夜里凛刃般的冷空气。   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心中那把火苗烧成燎原之火,他在靡靡夜色中,拨去了一个熟稔于心电话。   陆北柠睡着已经有一段时间。   但她睡眠浅,电话响了没几声,就把她从梦中拽出来。   细白的胳膊从被子里探出来,摸到电话,然后周隐就听到她如嘤咛软语般喂了声。   像极了六年前,两人欢好后,陆北柠在他怀里撒娇的模样。   喉间泛起生涩的痒意,周隐嗓音变得很柔也很轻,“吵醒你了么。”   似乎在迷蒙中反应过来是周隐,陆北柠唔了声,“什么事。”   她嗓音含糊,周隐于心不忍,但又舍不得听她的呼吸和说话声,只能把心里的柔肠百转,化为一句哑着嗓子说出来的话,“没什么,就是很想你。”   那边不知道听没听到,一派安静,只有清浅的呼吸声。   周隐咽了咽嗓,所有理智和冷静在此刻全部覆灭,垂下泛红的眼,嗓音沉沉涩涩,“柠柠。”   “……”   “这六年里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   “……”   “很想很想你。”   -   陆北柠第二天早上不到七点就睡醒了。   醒来时原本在充电的手机掉在地上不知何时关了机,她有些纳闷儿地拿起来,重新充上电。   等收拾好坐上车前往公司的时候,脑中才聚集起莫名其妙的碎片,印象中,好像昨晚有个人给她打了个电话,说什么想她……   思及此,陆北柠赶忙查看通话记录。   然而让她咋舌的一幕出现了,因为她昨晚最后的一通电话,居然是和周隐的。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这通电话的通话时间,一直从晚上十点持续到将近十二点。   这也是为什么她的手机会没电到关机。   陆北柠简直诧异,问题是她根本想不起来他和周隐聊了什么,还聊这么久,而且那句“想她”,真的是周隐对她说的?还是她的幻觉?   抱着这样那样的疑问,陆北柠来到公司,可鼓了两三次,她都没勇气去找周隐问清楚。   最主要的是,周隐这一上午都在开会,期间她被叫进去给大家送过一次咖啡,两人也没有什么眼神交流。   就这么到了下午。   陆北柠实在按捺不住,趁着周隐在钉钉上吩咐她帮自己复印资料的时候,问出了口。   前台-陆北柠:【你昨晚是不是给我打电话了】   说着,她发送过去两人的通话截图记录。   隔了许久。   盛海-周隐:【嗯】   陆北柠:……   嗯?!   他居然嗯?!   他给自己打了那么久的骚扰电话居然就只说一个嗯??!!   陆北柠简直气笑,噼里啪啦地敲字,又撤回,就这么来回好几次。   周隐自己送上门:【你就不好奇我昨晚上跟你说了什么?】   陆北柠一哽:【说了什么】   说完,心情莫名起伏不停,本以为周隐会说关于“想你”的解释,结果这家伙永远不会让她失望,直接回了句:【我昨晚给你打电话,是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秘书】   陆北柠仿佛遭遇幻觉,翻来覆去地看着屏幕上的这行字,感觉自己怎么都读不懂。   懵逼地问:【你昨天说的是这话?我怎么不记得】   盛海-周隐:【你想耍赖?】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这男人的气定闲神。   陆北柠一口气提上来,怎么都不相信周隐说的,无奈之下,她只能推门进了他的办公室。   此时此刻,男人长腿交叠靠坐在舒适的皮质沙发上,优雅地浅啄一杯上好的清茶。   见她不打招呼推门而入,男人像是一丁点儿都不意外,略微挑着浓眉似笑非笑地看她。   陆北柠端着小脸,开口就是质问,“你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愿不愿意做你秘书。”   周隐不急不缓地把茶杯放到桌上,淡声提醒,“我要是你,就把门关上,免得别人背后说闲话。”   “……”   陆北柠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没关门。   于是回身赶忙将门关上。   下一秒就听周隐八风不动道,“我好歹被叫一声周总,选个人做秘书,不难理解吧。”   陆北柠转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嗤笑了声,“那你就选前女友?”   前女友三个字生生分分的,像是刻意在提醒周隐什么。   偏偏周隐不接茬,深眸故作无辜地看她,“我只是选一个我觉得适合的人。”   陆北柠深吸一口气,“我拒绝。”   周隐眼睛缓慢地眨了眨,身子慵懒向后一靠,“可你昨晚答应了。”   陆北柠冲动还嘴,“你胡说,我都睡着了怎么答应。”   周隐悠然挑眉,“你都睡着了怎么知道自己没答应。”   陆北柠被他胡搅蛮缠的逻辑堵得面红耳赤,一时间说不出反驳的话,偏偏周隐早有准备,漫不经心地拿出手机,调出录音界面,当着她的面按下播放键。   短短两秒录音里,两个人只对话了四五个字。   周隐嗓音沙哑脉脉地问她,“好么。”   安静短短一瞬。   陆北柠迷糊又软糯的嗓音顺着听筒流出来:“呃,好啊。”   听见自己的声音。   陆北柠结结实实地愣住,她第一时间拿起手机再度播放了一遍,却还是听到自己睡梦中的声音,回了句“呃,好啊。”   陆北柠:“……”   周隐嘴角噙笑,“这回相信了么。”   陆北柠胸口不可思议地起伏了下,好半天才找到反驳思路,“可这样也不足以证明我答应你做秘书,你前面录音都没有,谁知道你在说什么。”   周隐像是赞同她的说法淡然点头,“那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上句话说的是‘不然我们复合’,你也认么?”   此话一出。   陆北柠毫无意外地收了声。   像是完全没想到他这套组合拳是这套打法,心跳在这一刹那狂跳到巅峰。   刚巧这时来汇报事情的乐慧敲门进来。   如漫长拉扯中一句嘹亮的“咔”,瞬间把陆北柠拉回神。   与乐慧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秒,她匆忙低头,从女人旁边擦身而过,二话不说离开周隐的领地。   直到玻璃门再度关上。   周隐才收回有些失神的目光和那只对陆北柠专属的和煦之笑,平声对乐慧道了句,“什么事,说。”   ……   玻璃门紧闭着。   里面的动静被挡得严丝合缝,一丁点都听不到。   陆北柠脑袋像是宕机了般,茫然坐在座位上。   她并非惊讶于周隐刚刚说的那番话。   而是因为他的话,而被勾起来的,她昨晚迷蒙昏睡间的记忆。   在周隐那句“好么”之前,他说的确实不是‘给做我秘书’,也不是‘不然我们复合’,而是超脱于两句之外,完全不相干的一句——   “柠柠,我想重新追你。”   “好么。” 第61章 就说这是我太太   饶是做梦, 陆北柠也不敢想象周隐有一天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毕竟当年是她主动表白,两人才在一起。   换句话说,即便这段恋爱中周隐表现得对她再认真, 陆北柠心里也还是潜藏着一份隐约的不自信。   那个雨夜决绝的分手, 更是在无形中印证这一点——比起她对周隐的喜欢, 周隐根本没那么喜欢她。   她和周隐之间, 从来都是她爱得更多也更深。   随着这段恋情宣告结束,陆北柠在心里果断将两人的未来判上死刑,即便那时候她跟裘好半开玩笑地说“分就分,谁回头谁是狗”, 潜意识里却从没觉得周隐哪天真的会回来找她。   然而在六年后的现在, 周隐似乎真就这么做了。   两人不止戏剧性地重逢,这男人还成了她上司, 且一次又一次地在她面前合情合理地刷着存在感。   之前陆北柠只当机缘巧合或命运捉弄。   但这一刻, 她恐怕不能再这样自欺欺人。   周隐对她那股久违又熟悉的独占欲, 以及对待猎物的蓄势待发,似乎已经不再克制也不想克制。   梳理出这一切,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加快。   所以,怎么办?   陆北柠脑中骤然冒出这一茫然仓惶的问题,然还未等她把这件事告诉裘好或者宋行舟,从办公室里出来的乐慧就径直走到她身边。   “亲爱的, 跟你说个事。”   乐慧靠在前台的办公桌上, “周总刚跟我说想升你做秘书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当然不怎么样。   陆北柠难掩无语, 斩钉截铁地拒绝,“不干。”   觉得这样太直白,她嗫嚅了下, 语气稍稍缓和,“干不了,我真不会。”   ——不会卑躬屈膝地伺候这个狗男人。   似乎料到她会这样回答,乐慧一点儿都没意外,“那既然这样,我就开始招人了。”   “……”   陆北柠掀起眼帘看她。   乐慧话峰一转,“不过你也知道,咱们周总比较挑,选秘书也不是一蹴而就,主要是平时咱们行政和人事这边工作都饱和,如果周总那边有什么需要,前台这边还是要帮帮忙。”   怕她再拒绝,乐慧很快又说,“但别怕,通常也没什么大事,更不会要你加班,无非就是帮忙处理点杂事之类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   陆北柠也不好再拒绝,只能踟蹰着点了点头。   但心里顾虑却一星半点都没有消。   乐慧走后。   她果断去茶水间给宋行舟打了个电话。   宋行舟听完前前后后,还是那副意料之中的语气,“他就是想挽回你,你难道真以为他从帝都那么风生水起的地方回来,是为了俩破手游?”   “还星辰大海,我看是你脑子进水。”   陆北柠被他训得一哽,不服气地反驳,“他要是真为我回来,为什么不早点说,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表明?”   宋行舟呵笑了声,“就你这脾气,换我我也拖着啊。”   “……”   “他要是直接告诉你,你还会在这公司留到现在?”   “……”   “你那性格不拎包就走都不是你陆北柠。”   陆北柠话卡在喉咙里,隔了好几秒才找回逻辑,“那我现在也可以拎包离开啊。”   “行啊,你拎包离开。”   宋行舟哼哼,“但我可不保证能帮你找到比你现在这位置还舒服的地方。”   似乎被他说到点子上。   陆北柠猝不及防地哽住。   宋行舟说得没错,这种清闲又相对自由且毫无压力,周围人事都很顺心顺意的工作,在北浔确实非常难找。   不说别的,就小群里那几个姑娘,陆北柠和她们处得极为愉快,这周末还约好了一起去逛街看电影。   而且简惠那边也没法交代。   就算陆北柠辞职,她一定会让她找别的工作,再不济就又给她介绍对象,无论哪种,都没有她现在的处境安逸和舒服。   至于周隐。   以她对这男人干什么都势在必得不择手段的性格来看,如果他真铆足了劲儿想把她追回来,就算她躲到天涯海角,这男人也一定会把她挖出来。   见她终于明白,宋行舟一副孺子可教的态度,“所以啊,你辞什么职,你该享受才对,是他想挽回你,又不是你挽回他。”   “你要是真因为他打乱你原有的节奏和步调,那可就得不偿失。”   “至于你搭理不搭理他,决定权不也都在你这儿。”   问题剖析到这份上。   陆北柠再纠结下去就是矫情。   但同时,她也确实想看看周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甚至心里还潜藏了一种暗暗的,想要报复他的冲动。   ……反正是他自己送上门的。   就这么怀揣雄赳赳气昂昂的心态,陆北柠八风不动地回到工位上,然而这天周隐似乎有几个合作方要见,公司人来人往的一直在忙,直到下班之前,周隐才在钉钉上叫了她一次。   盛海-周隐:【麻烦帮我冲杯咖啡】   以前这活是乐慧部门里另外一个叫齐思思的人事专员做,也就是当初面试陆北柠的那位。   但听乐慧今天话里的意思,这活儿一时半会都是她的。   这男人“效率”倒是快。   反正都决定留下来看他耍花招,陆北柠干干脆脆地起身,门也没敲,跟进自己卧室那么随便般进了周隐办公室。   捕捉到陆北柠身段袅娜的粉色身影,正在写英文邮件的男人修白指骨一顿。   长睫掀起,周隐那张意味深长又饱含淡薄笑意的俊脸,饶有兴味地看向她。   陆北柠水葡萄似的眼睛忽闪忽闪,面无表情地站在办公桌面前,粉白的掌心一摊,“杯子。”   这语气模样,哪儿是来服务的。   摆明是来当你活冤爹。   不过谁让自己活该呢。   周隐暗叹一声,往下抑着唇角,食指敲了敲咖啡杯的杯壁,嗓音柔缓,“半糖,谢谢。”   陆北柠不加掩饰地给了他一记白眼,拿起桌上的杯子就走。   却不知身后的周隐,嘴角恣意扬起,盯着她离开背影的目光里,爱意缠绵又盎然,俨然一副享受被她白眼的姿态。   赶得不巧。   茶水间这会儿“人满为患”。   不到十平米的地方聚集了三个人,陆北柠手还没碰到电动门按钮,就听到里面隐约传来说话声——   “啊不是吧,倒咖啡这活儿也要抢?她还真为了接近周总花尽心思。”   “不知道啊,反正慧姐今天是这么告诉我的。”   “她不是在泡游弋吗?怎么又去讨好周总了?”   “游弋?算了吧,再帅也就是个弟弟,他跟周总完全没有可比性,她又不傻。”   “反正就看她怎么嘚瑟咯,要是真让她泡上周总,算她牛逼。”   话音落下。   电动门从里面打开。   伴着嗡嗡杂音,为首的林秋可转眼间就傻站在陆北柠面前,她身后一个是齐思思,另一个是策划那边基本没有往来,也记不住名字的一个女同事。   三人看到没什么表情的陆北柠,神色均为之一震。   有那么一瞬间,陆北柠还真想告诉她和周隐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   于是干脆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单手勾着周隐那价值不菲的咖啡杯,冲林秋可懒洋洋地开口,“让让,我要给周总泡咖啡。”   这话就像圣旨。   三个女生哪还有刚刚那副嚼舌根的劲儿,满脸尴尬地给陆北柠让道,迅速回了工位。   转眼间,茶水间空下来。   陆北柠一边给周隐泡着总裁专用的进口咖啡,一边用镊子,一块又一块地往里面加方糖。   结果就是她送完咖啡没多久,就收到周隐的消息。   盛海-周隐:【……】   陆北柠欠兮兮地问:【好喝吗?我亲手冲的是不是很甜?】   盛海-周隐:【嗯,你开心就行】   陆北柠从鼻尖轻哼一声,靠着转椅无所事事地瞎晃悠,没一会儿就看到周隐从办公室出来,去茶水间接水。   颀长高拔的身影光是站在那儿就是一副养眼的画报。   陆北柠一不留神多看了几秒,然后就被回身喝水的周隐捕捉到目光。   “……”   陆北柠赶忙低下头去,装作认真工作的模样,在纸上写写画画。   突然,砰一声。   一大袋不小的外文包装芝士威化落到陆北柠眼前,她稍稍惊诧了下,抬眼就看到从前台掠过,推门进了办公室的周隐。   陆北柠顿了顿,抬手把那袋威化拿起来,左右一看,发现是她六年前最钟爱的那款。   与此同时,周隐发来一张照片。   陆北柠点开,只见刚刚装咖啡的瓷蓝杯已经被喝得一干二净。   盛海-周隐:【喝光了】   语气跟小学生汇报似的。   陆北柠:……   开始以为他那句“你开心就行”是反讽的话,但现在怎么觉得这家伙是发自内心的?   心口莫名被触动了下。   陆北柠问他:【那威化是怎么回事】   盛海-周隐:【泡咖啡的奖励】   “……”   所谓撩妹还得看周隐。   不服不行。   后来这样的情况,第二天又发生了几次,乐慧所谓的让她帮周隐,无非就是泡咖啡,送个资料,再不济中午点个外卖,都是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却又不得不和周隐碰面。   每次陆北柠都是面无表情,一副完全不愿意和他沟通的样子。   偏偏周隐一点儿脾气也没有。   等真正有对话交流,还是因为原画方面的事。   最近美术组有一部分人在忙国风那组游戏,首当其冲就是人物角色设定,林秋可作为副组长独挑大梁,负责首批角色的主设和把关。   结果交稿后,周隐并不满意,就把陆北柠叫进来帮忙看一看。   当然,并不是当着林秋可的面。   陆北柠早年为了攒钱给周沛治病,接过这种类型的商稿,后来一直到大学毕业,她也偶尔会给游戏公司做外包人设皮肤的原画。   用周隐的话来就是,他更相信陆北柠的眼光。   既然话都把她架在这,陆北柠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按照周隐的要求,把画稿里她觉得有问题地方,集合成一个文档全部指出来。   本以为交上去就完事,结果这男人收到文档后,直接把她叫进来。   这已经是这两天内不知道第几次进他的办公室,陆北柠脸上挂着明显的不耐烦,“又怎么。”   周隐靠坐在办公椅里,一派气定闲神,“明天我有个学校讲座,你跟过我去。”   陆北柠:“……”   盯着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陆北柠说不上哪里不爽,怼回去,“周隐,你这两天是不是用我用得太顺手了。”   周隐不动声色地笑,“你就不问问是哪所大学。”   陆北柠一哽。   思绪像是被通开似的,微微有些恍然。   周隐点了下头,“北浔科技大学。”   听到这沉甸甸的个字。   陆北柠那股恍惚感更重了。   虽然这些年一直生活在北浔,但陆北柠一次都没回去过,还记得当年俩人在一起的时候,陆北柠就说,周隐这么出色,等以后功成名就,一定会被学校邀请回去做演讲的。   那时候周隐牵着她的手,走在柳絮飘扬的湖边,满眼宠溺地看着她,“那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到那时候我就跟人介绍说——”   陆北柠眨着眼看他,“说什么。”   周隐停下步子,微微俯身在她甜唇上亲了一下,“就说这是我太太。”   那一刻的记忆仿佛到现在都没有褪过色,以至于陆北柠看到六年后真的功成名就的周隐,突然有种排山倒海又无法抵抗的宿命感。   而周隐此刻看着她那笃定又直白的目光,更像是无声的宣告,宣告着即便漫长的岁月流逝,他对她的当初的许诺,也从未没有改变。   眼眶不知怎么,突然酸了起来。   陆北柠快速地眨眼,别开视线,冷冷说了句,“我没空。”   “……”   “我是公司前台,我走了没人负责。”   周隐目光一瞬不瞬,近乎咄咄,“乐慧找了人替你。”   陆北柠:“……”   周隐平声静气地笑,“放心,我不会亏待你。”   说完,他就从抽屉里,漫不经心地抽出一沓国外芭蕾剧在北浔巡演的限量前排套票。   正是陆北柠前阵子怎么抢都没抢到的。   陆北柠瞳孔下意识睁大,瞬间荡起疑问:“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票?你偷看我朋友圈?”   周隐这种撒谎不打草稿的人怎么会承认,挑着眉轻笑,字里行间都是无辜,“我不知道啊,可能是碰巧吧,而且——”   他耸肩,咬字意味深长,“你好像还没加我微信,柠柠。”   陆北柠被他磁沉温柔的嗓音叫得心头一凛。   呼吸也多了几分急促。   忍够了这两天他赋予她的“水深火热”,陆北柠板着脸问他,“周隐,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张小脸,几分愠怒,几分羞恼。   周隐在她炙烤的目光中,悠然起身,走到办公桌前,面对她靠坐在上面,凝视着她,腔调周正,“我想干什么,跟我去了就知道。”   男人漆沉如墨的眼里,嵌着几乎能将人溺毙的深挚柔情,就这么脉脉地看着陆北柠,直至她缴械投降。   翌日上午,乐慧安排肖洋洋帮陆北柠替一天班。   陆北柠跟着周隐回来到阔别几年的母校,乍暖还寒的学校略显萧条,却依旧有着藏不住的青春盎然之意,让人免不了心生感慨。   来接周隐的是校方领导。   只是可惜,陆北柠在学校时专业课成绩并不好,校长并没有认出她,当然,陆北柠也不在乎,这么闲云野鹤似的跟在周隐身边也没什么不好。   闲聊了会儿,两人跟着工作人员入场准备,没多久空旷的礼堂就人满为患。   听说学校当年的风云人物回来开讲座,会场里人山人海的年轻面孔各个神色激动,就连门口都站满了学生。   陆北柠不想和他们挤,索性就拿着周隐外套和手机,站在靠门位置,安份当她的小跟班,不多时,主持人介绍入场,周隐一身白衫领带,黑长裤,长腿阔步上了演讲台。   那副清隽俊拔,成熟睿智,却又不失干净又透彻的气质,几乎一秒就点燃全场氛围,台下从前到后,掌声和欢呼声烈如雷鸣。   “大家好,我是这次主讲人,北京至上科技的CEO,北浔科技大学12届学生,周隐……”   磁性富有节奏感的嗓音,清越动听,像一道泾渭分明的线,宣布这次演讲正式开始。   无论多久过去。   周隐还是人群中熠熠生辉的他,他也真的走到了他想要的高度,不再是曾经那个负重累累,为生活拼命奔跑的少年。   油然而生的感慨,让陆北柠眼眶有一瞬间的湿润。   她说不清为什么,只是近乎本能地陷入一中柔软又易碎的情绪中,不能自拔。   偏偏身后的女生们不去听周隐关于学术方面的专业讲座,竟然在后面八卦周隐当年的各种传闻——   “我听说他最牛逼的时候,学校表白墙连着半个月都是他的投稿!”   “还有学校篮球赛,他属于不大运动那种,但有次校队实在缺人,就把他拽上去凑数,身高高嘛,结果没想到,开局第一个三分就是他,后来这场等着输的球赛就这么赢了!!”   “对对,还有就是他每年都拿奖学金,奖学金锦旗就挂在甬道路灯上面,好大一副,把他寸照放大,巨帅!”   “好像他后来还开了个外包工作室吧,挺赚钱的,反正听之前学姐说,可多女生喜欢他了,论坛里还有他专属舔屏楼。”   说到这里,女生们呜呼哀哉地感叹天底下怎么有这么优秀的人,直到一个女生突然问,“啊,这么优秀,那他一定谈过不少对象吧?”   话音落下。   陆北柠身形一僵,像是彻底切断了对台上周隐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听着身后几个小姑娘热切的对话。   “有啊,当然有,不过我听说只谈过一个。”   “听说是倒追的,谈了好像没多久。”   “好像现在还有那帖子呢,关于他俩当初分手的事。”   “我去看看!”   ……   聊天声字字如刺灌入耳膜。   陆北柠收紧胳膊,下意识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往下走两个台阶,却忽然听到背后一声惊讶的嚷嚷,“我草,我草我草,什么情况,有人前两天回帖,说咱们学长从帝都回北浔是为了挽回前女友?????”   脚步像灌了铅似的滞在原地。   身后嘈杂的底音下,女生们聒噪又一字一顿的读贴声——“你们简直胡说,周隐和他女朋友当年分手根本就没有那么简单,我公司主管就是周隐当年工作室下属,他和周隐还有他女朋友都熟得不行。”   “他跟我说,当年周隐特别特别宠他对象,分手是因为妹妹得了白血病,奶奶身体也不好,需要很多钱,女方家长也一直搞事反对,周隐舍不得拖累他对象,才提出分手。”   “虽然我也不喜欢为你好而分手的戏码,但我主管说,周隐这六年从没有忘记过他对象,在帝都血拼那么久,就为了能有底气回来追她,虽然没联系,但周隐背地里一直关注他对象微博。”   “他对象也真的厉害,具体干什么我不方便说,反正你们可以理解为网红大v那类,年薪怎么也是几百万起。”   “现在?具体情况不知道,但是我主管说,前两天还和周隐在一起喝了酒,说周隐为了他前女友,特意花几百万投了个半死不活的公司,就是为了能每天看到她。”   “我没骗你们啊,就是盛海科技,你们要是不信,就自己去看看现在盛海的总裁到底是原来那个大胖子还是周隐!” 第62章 也后悔了   陆北柠几乎憋着一口气, 从里面仓皇逃出。   相比喧闹又热意腾腾的礼堂,走廊静悄悄的,窗外那一片蔚蓝天空和绵白云朵, 也像是铺展在眼前用来安抚情绪的油画。   然而陆北柠根本无法真正平静下来。   即便她已经知道周隐对她暂未直言的企图, 却也还是会被刚刚那番话扰乱心神。   如果帖子里说的都是真的, 那就意味着, 周隐对她并不是重逢后的一时起意。   当年狠心和她分手的男人,居然真的在背地里一直念了她六年。   然而原因就只是可笑的,他不想拖累自己。   陆北柠鼻尖酸涩,下意识紧抿着唇, 说不上是心不由己的动容更多, 还是不肯谅解与相信的恼怒更多。   不管真相是什么,她都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六年前也好, 六年后也是。   被周隐完全驾驭在鼓掌中, 彻头彻尾的傻子。   他凭什么以为这么多年她还会留在原地?   凭什么那样信誓旦旦?   就因为她当年爱他爱到失去自己吗?   情绪驱使下, 陆北柠有一瞬间真恨不得拂袖离开,偏偏礼堂那边讲座进入尾声,不知道是哪个花痴的女生提问一句关于周隐感情生活的事。   比起学术,八卦永远更能吵热气氛。   礼堂里再次响起如海浪般暧昧的起哄声,跟着就是周隐淡音含笑又几分柔情慵懒的磁嗓,“嗯, 单身。”   礼堂里瞬间涌起女生们兴奋的尖叫。   然不足一秒, 就被周隐坚定又清矜的声线浇灭,“但我心里已经有了非常明确目标。”   一片呜呼哀哉中, 有人不死心地问,“那学长能说说这位‘目标’吗,我们真的很好奇, 到底什么样的女生才能让你这么喜欢。”   握着手机的掌心沁出微薄汗意,陆北柠心口在这一瞬像是拴了只兔子,跳得奇快。   周隐似乎在斟酌这话要怎么说,几秒后才温淡开口,“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遇到过最纯粹也最简单的女孩。”   “在我人生的很大一部分时间里,我都觉得异常疲惫和麻木,是在遇到她以后,我才觉得到自己在真真正正地活着。”   “同时她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孩,我会情不自禁地为她的外貌,才情,性格,以及哪怕她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或者笑容着迷,我相信认识她的每个单身异性或多或少都会被她的魅力吸引,她异性缘一直很好,这也是一直让我很妒忌也很烦恼的一点。”   这句话含糖量太高,引得台下女生们又一阵羡慕的长呼短叹。   “只是很可惜,在我还年轻一些的时候,没那么大的勇气和实力许诺她一个美好的未来,也因此伤害了她。”   话到这里,音调像是走了个滑坡,蕴着些许黯然。   周隐没再继续往下说。   似乎也感知到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有些微妙,主持人很快打圆场,笑说要你们过来是听讲座的,又不是打听别人八卦。   学生们哈哈大笑。   气氛再度恢复成之前学术讲座的氛围。   随着最后几个男生关于学术和未来就业方面的提问和讲解,讲座正式宣告结束。   呼呼啦啦的学生从礼堂四面八方的出口涌出来,一派鲜活盎然。   陆北柠怔然站在落地窗前,像是还没完全从刚刚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再一抬眸,就看到随着人流末端从礼堂出来的周隐,目光深远紧锁着她,阔步朝她款款走来。   周隐距她很近地站定,眸色里的情愫氤氲得更深几分。   嘴边卷着淡淡涟漪,他盯了陆北柠半晌,语调佯装嗔怪,“原来躲在这。”   那眼神里情绪不难说是失望——刚刚他说那番话的那一刻,没能看到她在台下。   陆北柠喉咙紧得厉害,被他炙灼的视线也烤得面色发烫,目光不由自主地错开一分。   可这男人就是这么爱唱反调,见她不看自己,反倒故意略偏着头,换另外的角度,用那张妖孽的俊脸占据她的视线。   陆北柠向左看,他就抄着口袋向左偏盯她。   陆北柠向右,他就向右偏。   像是一定要在她脸上琢磨出花来。   再加上他肩宽身材高大,不知不觉就贴得极近,不知不觉就变成居高临下又私密的桎梏。   “柠柠。”   男人垂着狭长的眸,声音暗哑,撕开所有伪装,说出抑在心中许久的话,“我们谈谈。”   陆北柠微微愠怒咬唇,顿了两秒,把他外套丢在他身上。   她鼻音糯糯,卷着隐约委屈的哭腔,“谈什么?谈你刚刚鬼扯的屁话?谈你的套路?还是谈你这六年?”   一字一句,带起走廊里空旷的回音,如汹涌的浪花拍打在心上。   似乎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周隐躲都没躲。   就这么认罪似的任由她把衣服朝甩在自己脸上,心也像被针刺了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陆北柠忍了好几天的怪情绪好不容易找到发泄口,却忽然想起周隐手机就在他外套口袋里。   周隐接住衣服,没接住手机。   破万的电子设备啪地一声摔在地板上弹了两米远,直接把陆北柠摔“醒”。   陆北柠脸色一怔,如同小朋友做了坏事,瞬间收了声,满脸慌张。   好巧不巧的,电话就在这时响了。   意识到自己刚刚反应有点儿过激,陆北柠下意识就要去捡,却被周隐握住手腕制止,“我来。”   不紧要又黯然的声嗓。   仿佛被她摔在地上的仅仅是他的一颗心。   被他握住的地方,像被烧灼了一下,莫名升温。   陆北柠咽嗓,眼看着周隐把电话捡起来接听。   不知听了什么,男人脸色完全没了刚刚的沉敛,下颌线也不知不觉地紧绷起来。   转眼间,她的手机也响了。   陆北柠被拉回神,然后就听到从卿很焦急的腔调,说肖洋洋被人迎面泼了热水,现在公司乱作一团。   -   事发突然。   周隐和陆北柠暂且把“谈谈”抛在脑后,第一时间驱车回盛海。   这个时候,肖洋洋已经被高志国带到医院去了,而那个泼她热水的始作俑者,也被已经被制服,暂时安置在小会议室里。   陆北柠以为是什么厉害的人物,结果进了公司一问,才知道来闹事的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着岁数不大,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正坐在会议室里哭。   而在她对面和她神色严肃谈话的人,则是游弋。   另一边的周隐已经进了办公室,乐慧紧跟进去汇报情况。   而陆北柠的前台,已然被砸得乱成一团,她最近刚配的那把客制化键盘被摔得稀巴烂,电脑也黑了屏。   正懵逼着,不知何时过来的从卿把她拉进行政办公间。   门关上。   陆北柠惊魂未定地问她,“到底什么情况?”   从卿满脸的无语,“还能什么情况,小姑娘吃醋过来闹事呗。”   “吃醋?”   陆北柠发懵,“吃谁的醋?游弋的?”   从卿无奈地点头。   “可游弋不是单身吗?”   “他是单身啊,但架不住他家里那个神经病妹妹。”   觉得这么说不合适,从卿改口,“也不能说是妹妹吧,就邻居家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那女孩从小就喜欢他,但游弋一直把她当妹妹。”   “估计他这妹妹精神啊,还是哪方面不太健康,知道游弋最近有了喜欢的人,就受不了来发疯。”   陆北柠想到被泼水的肖洋洋,秀眉紧蹙,“那洋洋情况怎么样,她被泼到的是哪里,烫伤了没?”   “洋洋没什么事。”   从卿说,“那水就是饮水机的热水,是挺烫,但不至于烫那么厉害,而且她也躲过去了,就是脖子那片红了,高总也带她第一时间去医院,主要是吓到了。”   “……”   “估摸着到医院上点药,再安慰安慰,也就没事了。”   陆北柠暗暗喘一口气。   但又有些不解,“所以这个女生,是误以为游弋喜欢肖洋洋,才来闹事的?”   没问到点子上。   从卿眼睛一翻,“姑奶奶,你是真迟钝还是假迟钝?”   陆北柠哽住。   从卿恨不得掐她脸,“游弋从头到尾看上的就是你啊,肖洋洋被泼水也是误伤,她今天替你代班,所以那疯子才以为肖洋洋是你!”   一番话下来。   陆北柠犹遭当头一棒。   虽然知道游弋对她有好感,但她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种程度,而肖洋洋受伤也是因为她。   陆北柠陡生内疚,动了动唇,“我……”   “别我啦,跟你又没多大关系,”从卿安慰她,“游弋喜欢你是他的事,你又没给过他信号,至于洋洋,那也是慧姐安排下来的工作,谁能想到好好接待个客人就被泼了满满一杯热水。”   “要是今天你在,遭殃的可就是你。”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陆北柠依旧免不了担忧,“那这事儿现在打算怎么处理。”   从卿回到座位上坐下,一边给她拉了个椅子,“本来呢,是打算报警的,毕竟你那前台,都被那姑娘砸得不成样子,被几个男生强行拉住才制止住。”   “后来从楼上开完会的游弋下来,知道闹事儿的是他青梅竹马的小妹妹,这才求了情,把这事儿压下来,等周总回来处理。”   “慧姐现在应该就在跟周总商量这事儿。”   “就你那客制化键盘,我听那群人说,少说也五千,这都能立案了吧。”   陆北柠沉默着在椅子上坐下。   好一会儿才开口,“那游弋呢?他会被牵连么。”   从卿敲字的手停下,免不了叹气。   从他到公司这么久,一直就卿姐卿姐这么叫她,而且确实和几个姑娘处得好,有什么事游弋都照顾着几个人,大家也都把他当好弟弟和妇女之友。   另一方面,游弋也确实是公司里难得的人才,老实本分,代码写的那么好,说加班也加班。   从卿理解陆北柠的担心,但这事儿也确实不乐观,“这要是高总当家嘛,游弋应该就赔几个月奖金就没事了,但现在周总当家,什么事儿真不好说。”   周隐……   陆北柠默念着他的名字,复杂的心绪五味陈杂。   她想着这男人以前带领引灵往前冲的模样,总觉得他应该不至于太没人情味。   从卿却长舒一口气,“你可能不知道,咱们这周总,在帝都至上科技那种大厂,是从底层一点点拼杀上去才做到ceo位置,也是因为研发和管理团队方面的才能出类拔萃,你说他这人处事讲人情味,说实话我还真不信。”   “更何况这事儿对公司影响确实不太好,游弋要是留在这,保不准那姑娘哪天再来砸几个电脑,你说公司怎么办。”   从卿说的每句话都有理有据。   陆北柠没话反驳,也不知道怎么反驳。   毕竟过去六年。   现在的周隐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清冷桀骜的少年,他是个成功的商人,在其位谋其事,就算……   陆北柠忽然心口皱巴巴的。   心想就算周隐是为了她才收购盛海,他也不可能让这大几百万打水漂,肯定也想做回本生意。   正因为了解他。   陆北柠才更忧虑。   因为游弋说过,他很喜欢这里,也很想做好那两个游戏,而且在北浔这样的二线城市,像盛海这样肯往上走,福利待遇又不错的科技公司真的不多了。   无论如何。   游弋的热爱和梦想都不能因为这件事湮灭。   大不了,她就去求一求周隐。   如果他真的像他在礼堂说得那样……陆北柠不信他不答应自己。   这么想着。   心思渐渐归位。   又坐了会儿,门外传来动静,是游弋被叫进办公室的声音。   陆北柠实在好奇,就借由回去收拾前台的借口,回到座位上坐着。   说是坐。   实则是偷看。   周隐那日式百叶窗帘有时候会被他掀开一些,陆北柠刚好顺着缝隙看——只见明净的办公室里,周隐长腿交叠地靠坐在转椅里,清峻的眉目严肃地跟游弋说着什么。   游弋背对着她,正襟危坐,完全看不出脸上的神色。   本以为这场谈话会持续很久。   结果不到十分钟,游弋就起身出来。   陆北柠忙正襟危坐,朝游弋看去,只见平日里温温和和的大男孩神色低落,游魂似的回到工位。   原本想叫住他问一问的心思不得不切断。   陆北柠说不上什么滋味,眼看着游弋回到座位上没多久,就开始收拾东西。   看到这一幕,惊讶的不止她一个。   还有游弋身边的几个男生女生。   大家都是一脸不可思议,又不敢声张的模样,低声问着他什么,面对旁人的关心,游弋却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轻轻摇头。   心里那个担忧就这么落了地。   陆北柠胸腔“噌”地燃起一股火。   或者说,这股火早在礼堂外面的时候,就没有得以完全发泄,现在两件事合在一起,她对周隐的暴躁情绪,简直要多旺盛有多旺盛。   以至于她根本没准备好说辞,就推开办公室的门进去。   这会儿,周隐正长腿斜斜撑地,靠坐在办公桌前,拎着小小的喷水壶,在给桌上的绿植浇水。   接近正午的阳光落在他身上。   像是顺着他乌黑的发梢,和宽肩薄背连着修长脖颈的那道漂亮弧线,勾勒出一道浪漫的金边,也让他看起来更加矜贵疏离,像个无情的神。   余光捕捉到陆北柠的身影。   周隐动作微顿,姿态缓慢地撩起眼波,眼底微冷的意味没有褪去,就这么定定凝视着陆北柠。   完全不是在礼堂外,沸腾到仿佛要拉着她一起燃烧的神色。   陆北柠走到他面前,被男人凉飕飕的眼神盯得神色一紧。   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就见周隐唇瓣轻启,并不和颜悦色地开腔,“就这么担心他?”   陆北柠:“……”   周隐薄情般的冷笑下,是压抑的醋意和愠怒,“担心到在外面偷看还不够,现在还要进来替他求情?”   如同火辣的耳光打在脸上,陆北柠骤然噎住,这才反应过来,周隐原来一早就发现她在玻璃墙后面偷看。   想到那滑稽的画面。   陆北柠耳廓浮热。   可再觉得丢脸。   她也要把游弋的事问清楚。   只是此刻有求于他,气焰不好太嚣张,陆北柠只能红着脸,克制羞耻和不满问,“既然你知道我担心他,那你不如就告诉我,你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   “不管怎么说,游弋对工作兢兢业业,他很希望做好游戏,而且我那键盘我也不是很在乎,他——”   话没说完,喷壶被周隐“啪”一声撂在桌上。   面庞俊美的男人冷血无情,甚至还有一丝耀武扬威,“他明天就不在了。”   听到这番意料之外的话。   陆北柠眼睛几乎竖起来,唇瓣也跟着抖了抖,愤懑的腔调脱口而出,“你把他辞了???”   周隐勾着一边唇角,笑意全然没有温度。   像是明目张胆的回应。   陆北柠那股邪火横穿胸腔直烧到天灵盖。   也不管办公室的隔音,声音不受控制地上扬,“这件事又不是他做的,他也是受害者,凭什么要辞他?”   “而且盛海科技又不是什么跨国大企业,这么点事儿能有什么影响啊。”   周隐偏偏不予回答。   像是极为不耐,又拒绝沟通般错开视线,眼角眉梢都是让人读不懂的矜傲。   一下就让陆北柠想起周隐在六年前,毅然决然和她分手时的场景。   眼眶瞬间泛起湿意,陆北柠咬紧牙关,低低闷出一句话,“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似乎察觉到她喉间的涩意。   周隐终于偏过头对上她的视线。   微曲的长腿打直,男人气势凌然地站起身,裤腿擦过陆北柠紧身牛仔裤的布料,颀长的双臂撑着她两边的桌面,以一个绝对掌控又引人遐想的姿势,把陆北柠抵在桌沿。   距离太近。   陆北柠不得不微微向后仰,心跳全乱。   也因此看到周隐那双清澈澄明的眼,不知何时红了眼眶。   没有拉开距离的意思,周隐就这么僵持着差不多一巴掌的距离,呼吸滚热,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锋利的喉结上下涌动。   他开口,一字一句像是发了狠,嗓音低哑发涩,却又如同撩拨,“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我就是嫉妒你和他眉来眼去,怎么了?”   这一幕实在太过戏剧突然。   陆北柠从没见过这样恣意袒露情绪的周隐,一时间哽在那儿,浑然不知所措。   直到周隐眼底盛到极致的火焰降温转淡,身上那股冰封似的冷意,也化成一抹求而不得的苦闷和无助。   “柠柠。”   周隐柔声唤她,眼底是薄雾般的湿,清嗓如尘埃落定——   “我舍不得你。”   “也后悔了。” 第63章 追你   轻飘如羽的几个字落在耳畔, 却如千钧力道重击在心上。   暧昧气氛也在这一瞬燃烧至沸点,仿佛把周身空气都炙烤到稀薄。   陆北柠眼底波漾着难以置信的目光,一如当年周隐把她带到教学楼的走廊, 信誓旦旦地接受她的告白。   不同的是, 这一刻, 周隐是完完全全的进攻者。   他不再是曾经那个疏冷, 傲然,桀骜到有些清寂的天之骄子,也不是那个在雨夜,毅然决然说不喜欢她, 要和她分手的薄情男人。   而是甘愿臣服在她脚下, 宁愿把一颗真心都剖给她,纵身跌入红尘的信徒。   这种强烈的反差感太过不真实。   以至于陆北柠一双细白的手死死攥住桌沿, 僵持着自卫般的姿态, 轻颤的声嗓不由自主地提醒他,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   男人视线不讲理地黏在她身上,不挪分毫,沉郁的声音满是压抑的怆然,“不然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大老远跑来来北浔。”   他的眼神像是不加掩饰的山洪海啸,陆北柠只觉再多看一眼, 就要覆没其中。   心也慌乱得完全没了鼓点。   意识到他们已经突破了某种安全距离, 陆北柠躲开和周隐的灼热的目光,生怕他在这一刻突然做什么逾举的事。   然而就在这时, 门口响起咚咚敲门声。   如打破梦境的石子。   把两人同时拉回神。   下一秒,乐慧推开门,探出一颗脑袋, 试探地朝办公桌前贴得极近的两人看去,“那个……周总,有事。”   话落的一刹那,陆北柠红着脸不满地推开周隐,擦着他的裤腿从他身前躲开,然后毅然决然地当着乐慧的面,低着头快步离开办公室。   却不知道伫立在原地的周隐视旁人如空气,唯独紧锁着她。   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   周隐神思沉凝,如一弯冷月倒映在寒寂结冰的湖面。   ……   陆北柠出了办公室,回到工位上坐下。   像是刚刚遭遇某种精神上的刑罚,她从嘴唇到指尖都是统一的绵软发麻。   这个时候,乐慧和她身后带的一个中年妇人也已经在周隐的准许下进了办公室,玻璃门紧紧关着,完全听不到交谈声。   陆北柠电脑坏了,没法用,只能用手机钉钉。   刚一打开,就看到小群里刷屏的消息,刚跑完外勤回来的李颖在里面问怎么回事,信息拖到最后,李颖也不知道听谁说的,非常不敢相信地问:【柠崽刚进周总办公室给游弋讨公道去了?】   人事专员-李颖:【听别人说他俩刚刚还吵了起来??】   从卿问真的假的。   肖洋洋也冒泡问怎么回事。   陆北柠心口一晃。   弱弱地想,她刚刚的声音那么明显吗?   到底是脸皮薄,她没出来说话,只是僵持着五味杂陈的心情,动作迟缓地收拾着桌面上的烂摊子。   没多久,乐慧带着那个中年妇人出来,中年妇人又把闹事的小姑娘带走。   前台位置就在门口。   走的时候,陆北柠也因此看到那小姑娘,她哭得像在水里泡过似的,满脸都是懊悔和难过。   他们走后没几分钟,午休时间到了。   李颖跟个火.箭.炮似的从办公室冲出来找陆北柠,正想问她刚刚那事儿是不是真的,游弋却紧跟着出现在两人面前。   之前他被高志国叫去办公室谈心,现在才放出来。   也听说了陆北柠为他去找周隐讨公道的事,所以第一时间赶过来问她。   面对两人同时的关切,陆北柠面色爬上一丝尴尬,敷衍地说,“不算吵架吧,没那么严重,就是提了一下意见。”   至于那些人说的什么“凉凉”。   陆北柠在心底置气地想,反正她也不在乎,大不了周隐就把她辞掉,大家生活都能清净。   李颖拍着胸脯,“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和周总叫板,反正不管咋样,没事就行。”   游弋相比之下虽然更为平静,但面色之下的那股低落怎么都粉饰不住。   也没管身边的李颖。   游弋直接了当地问陆北柠,“中午有事吗?”   陆北柠和李颖同时一愣。   游弋冲陆北柠淡淡笑了笑,“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   中午的阳光正盛。   初春的冷风也依旧有些肆虐。   陆北柠跟着游弋来到13楼的天台后,这才有些后悔为什么选这么个地方。   不过来都来了。   她也只好把头发绑起一半,才不至于被风把头发糊成一团。   看她绑头发的样子,游弋的眼神里有种舍不得的贪恋,好几秒才说,“你其实知道我是来跟你说什么的吧。”   陆北柠心头一凛,不自觉避开游弋的目光。   虽然没回答。   但答案都写在脸上。   游弋笑笑,“你别紧张,我这其实也不算表白,因为我知道我机会不大。”   顿了顿,他声音很轻,“但我还是想问一问。”   陆北柠被光刺得半眯着眼,呼吸有些不顺畅,“周隐他——”   “周总给了我两个选择。”   游弋双手搭在栏杆上,风把他的外套吹得鼓起来,“一是被辞退,他给我三倍赔偿金,二是把我调去帝都的至上科技,让我去那边发展。”   听到这个说法。   陆北柠迷茫地眨眼,而后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游弋到现在还有些无所适从地笑,“别说你意外,我也挺意外的,那可是至上科技,不是随便谁都能进去的,他就这么把我弄进去,给我大好前程——”   他看向陆北柠,眼神里有无能为力的酸涩闪过,“只是因为你。”   本就冗杂的思绪被这话搅成一团乱麻,陆北柠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像是被毙掉发声原件般禁了声。   所以周隐根本就没真的打算辞退游弋……   她误会他了???   在她惊讶的表情中,游弋把之前两人那场谈话简单跟她复述一遍,说起来也就是短短的十分钟谈话,主要表达的也只有三件事。   一是周隐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游弋继续留在盛海。   并不是他工作能力有问题,而是今天发生的事,周隐不确定他那患有躁郁症的邻家妹妹会不会再过来闹事,最主要的是,他怕伤害到陆北柠。   二是周隐认可游弋的工作能力,愿意给他更广袤的平台,当然他也可以拒绝,周隐也会给他相应的赔偿。   至于第三。   游弋很轻地舒了一口气,“周总已经把你和他之间的事都告诉我了。”   陆北柠心口如同被针刺了下。   有种微妙的麻感。   游弋掀起眼帘,“他说你是他前女友的一瞬间,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明白为什么这男人堂堂一个帝都上市大公司的ceo,会用大量资金来捞盛海,也明白为什么陆北柠明明只是一个小前台,却可以在公司过得如此舒适如鱼得水。   对比起来,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青涩青年,哪一方面,都不能和周隐相提并论。   听他这么贬低自己,陆北柠难免有些内疚和尴尬,“你别这么说,你已经很优秀了。”   “但他就是更优秀啊。”   游弋有些不甘心地说,“想到这么优秀的人还会这么卑微地喜欢你,我那一瞬间连喜欢都变得不敢了。”   思绪被那句“卑微”击得为之一颤。   陆北柠粉唇翕动。   像是不信服,又莫名戚戚地说,“开什么玩笑,他哪里卑微了……”   “我也说不上来。”   游弋笑,“大概是同为男生的直觉吧,就觉得,他过去应该很爱很爱你,不然现在也不会大动干戈去做这么多微不足道的小事。”   陆北柠垂着眼。   杂七杂八的情绪糅杂在一起,胸口憋闷得厉害。   而她对自己最无语的一点就是,明明站在她面前的是游弋,可脑子里浮现的全都是周隐。   周隐的眼神,嗓音,还有他靠近时,让她不由自主被蛊惑的滚热气息。   偏偏她的理智又在拼命隔绝着这一切。   游弋望着高湛的天空和白云,深吸一口气,“不过我也很喜欢你啊。”   指尖一缩。   陆北柠慢慢缓缓地抬眼。   游弋转过头,鼓起勇气看她,“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发展的机会,我愿意放弃去帝都,陪你留在北浔。”   承诺一般的真挚。   是他在这个年纪,能给喜欢的女生最好的告白。   陆北柠他四目相对着,明明近在咫尺,喉咙却像被海绵球堵住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就这么对望几秒。   游弋败下阵来,躲开她的视线,自嘲般地笑,“嗯,我听到你的答案了。”   陆北柠动了动唇。   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都解释不出来。   因为她很清楚地知道,哪怕没有周隐,她对游弋也没有那方面的感觉……更何况周隐还明晃晃地扎根在她原本平静的生活中,就像挡也挡不住的耀眼光芒,遮挡着万事万物。   不过还好。   游弋并没有想象中难过,“不管怎样,祝你幸福。”   男生露出得到答案后释然的笑,“其实如果输给的是周隐,我倒也心服口服。”   陆北柠:“……”   这话像是扔在本就不平静的湖面里的一颗石子,荡起层层叠叠的涟漪,直到回去,她还没完全从这种溺水般茫然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连饭也没什么胃口吃。   索性回了办公室,趴在桌上疲惫地发呆,一边思考她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怎么面对周隐。   且不谈他和自己感情上的那点儿破事,就说刚刚她去办公室理直气壮地逼问他……陆北柠光想想都觉得尴尬……   心里想的不接纳他,可行为上却仗着他对自己的感情,去要求他约束他。   还真是双标啊陆北柠。   当然最主要的是,至上比起盛海,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傻子都知道能去至上才不留在盛海。   周隐也算是帮游弋圆了梦。   想到这些。   陆北柠突然好烦。   她把头扎在臂弯里小声地叹气,却不想头顶忽然响起什么东西落在桌面上的声响。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缕极为熟悉的冷香。   反应过来什么。   陆北柠怔然抬头,一眼就看到此刻居高临下站在前台的周隐。   男人还是上午那身清隽内敛的行头,气场却疏淡,英俊的眉宇间一股泠然之态,垂着狭长的眼,逐个将黑塑料袋里的东西放到陆北柠桌上。   有日式豪华便当,热乎乎的芝士棒,一袋红豆味的大白兔奶糖,还有一整排养乐多,一大包果冻。   除此之外,还有盒装的布洛芬。   以及她固定用的一款……卫生棉。   卫生棉????   陆北柠跌宕的心情瞬间达到顶端,她红着耳朵活见鬼似的看向周隐,却发觉这男人只淡淡地回瞥了她一眼,然后就风波不动地转身推门进了办公室。   那神色,那态度。   就好像明明在闹着脾气,却也还不忘对你好的热恋期男友。   这一套操作打得陆北柠喉咙干涸,身心不自在。   隔了几秒,她到底没有控制住自己手,给周隐发了一条信息:【你这是干什么?】   本以为这男人会故意僵持一阵再回她。   没想到消息很快就标记为已读,跟着他发来回复:【追你】   看到回答的瞬间,陆北柠脑子里的省略号简直有一条街那么长。   耳廓热度也不断攀升,就好像有两辆火车在耳道里发出呜呜的汽笛声,到处都是热气。   陆北柠在心里骂了句混蛋,手速极快地打字,【谁问你这个了】   盛海-周隐:【?】   陆北柠闭了闭眼:【卫生棉是什么鬼?我又没来姨妈】   就这么静默几秒。   这男人敲来气定闲神的几个字,【先备着】   前台-陆北柠:【……】   盛海-周隐:【还有两天】 第64章 会向你好好证明   大概是受她那成绩稀烂, 连高中都没念完的生父基因影响,陆北柠对数字格外不敏感。   唯一能不借助外力记准的日子就是自己的生日,生母的忌日, 等到和周隐在一起, 又多了个恋爱纪念日。   可一分手, 那些不快乐的记忆, 很快就把纪念日顺带冲唰个干净。   至于经期,因为她不是准月,每次或多或少都会迟两天,再配合每月天数不完全一样, 她就更记不准。   很多时候, 都是莫名烦躁几天,然后说来就来, 仓促又烦人。   记得最清楚的一段时间, 还是和周隐交往的那半年。   这男人脑子里大概装了八个高速运转的CPU, 即便要处理繁杂的知识代码,以及这以外的各种杂事,却还是能帮她精准推算出下一次姨妈时间。   当然,推算是不够的。   周隐常常会提前帮她做一些准备,比如止痛药,她常用的那款卫生棉, 还有暖宝宝一类女生经期会用的东西, 以及他专属的捂肚子服务。   虽然有时候捂着捂着就会跑偏,变成反向累手服务。   有一次结束, 陆北柠对冲完凉回来的周隐故意装不开心,问他为什么这么懂女孩子这方面的事,是不是在这之前交过别的女朋友。   本以为周隐会解释说因为从小带周沛才懂, 结果向来从容的男生面色反倒浮起一丝少见的不自在,搂着她,声音磁性慵懒地说,“都这么晚了,也该睡觉了,嗯?”   陆北柠也不是好糊弄的。   睡什么觉,不说清楚就不睡。   到后来也还是被她问了个清楚。   答案就是周隐没有谈过别的女朋友,也不是因为带沛沛才懂,相反,他是向沛沛咨询后,才知道怎么照顾特殊时期的陆北柠。   那段彻夜谈话最后留给陆北柠的记忆就是,她得到这个答案,高兴得两眼放光,周隐却耳廓浮红,嘴角染着一点绯笑,像被驳了他大男人面子似的,赶紧把她搂进怀里,极其无奈责令关灯睡觉。   这些深远的记忆,陆北柠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忘掉。   却还是在这一刻声势浩荡地溯回到脑中。   说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但陆北柠想的更多的是疑问,她和周隐都六年没联系,这男人是怎么推算出来的?   别说他推算了六年。   也太扯了……   这个疑问换来周隐的坦荡回答,【我关注了你微博】   陆北柠放卫生棉的手一顿。   跟着迅速拿起手机点开自己微博大号,确定大号里没发关于这方面信息后又迅速切换小号,点开原创微博。   果不其然,在连着三次,她都发了关于姨妈第一天痛经好难受的碎碎念。   而每次相隔的时间都是一个月零两天。   陆北柠顿口无言。   她怎么都想不到,周隐有一天会干出关注她小号这种完全不符合他人设作风的事,还帮她计算着生理期,另一方面也在纳闷。   她问:【你怎么找到我微博的?】   周隐回答得倒是大方:【褚思昂的关注列表,很容易找到】   褚思昂大号关注的人一共也才四十几个,认识陆北柠的人想挖到她的小号简直易如反掌。   不解的思路终于打开,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很奇妙的,难以描述的……舒爽?   这种感觉无关情感,只是曾经她明里暗里为了追周隐厚了太多次脸皮,如今周隐这举动,对比起六年前的各种酸涩,简直就是“一报还一报”。   更别说这男人公然说追她。   当然,这也不是他理所应当窥探人隐私的理由。   陆北柠下意识板起脸,赶忙将粉丝不到五百的小号,设置成仅半年内可见,并删除了许多偏私密的微博。   最后,微博简介改成——【再偷看我这辈子找不到女朋友┻╰(‵□′)╯】,然后截图,发送给周隐。   大功告成后,她才心满意足地打开便当吃饭。   不多时,周隐果然发来一串省略号。   盛海-周隐:【做人不能这么以暴制暴】   陆北柠叼着养乐多的吸管,优哉游哉地回怼:【你管我】   周隐跟她耍嘴皮子:【不管,哄都来不及】   陆北柠一口海苔饭卡在喉咙里,差点呛到,赶忙过去拿水杯。   正咕咚咕咚往下咽呢。   周隐却接着她上面的话茬变本加厉:【不过没关系,我不找女朋友,我找未来孩儿他妈】   就这一句,直接把陆北柠薄薄的脸皮点着。   要知道,就算是曾经24孝好男友的周隐都没跟陆北柠开过这种玩笑。   陆北柠被他气得没话怼,好半天才骂了句不要脸,然后一下午都没回他信息。   周隐也不是猴急的性子,既然都跟她表明了态度,而且他这姑娘也没有和他割袍断义立刻辞职的架势,他也就不想把她逼得太急,以免适得其反。   不过想是这么想。   等下班,他第一时间忙完手头会议,从楼上下来找陆北柠时,却发现这姑娘早就不知何时没影了。   桌面也是一派狼藉,跟逃兵似的。   周隐本来只是淡扫一眼,但犹豫了一番,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到前台,仔细检查她桌上的东西少没少。   卡通水杯在。   香薰摆件和羽毛笔也在。   最主要的是,她的小镜子和平时用来摸鱼的ipad也都放在桌上。   刚巧忙完下班打卡的李颖从身边经过,小丫头见到周隐就两眼放光,非常热情地喊了句“周总还没下班啊”。   周隐隐约记起李颖和陆北柠玩得比较熟,眉头一挑,拿捏着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应了声,“随口”问道,“陆北柠这么早就下班?”   此话一出。   李颖当即抬腕看表,眨着眼说,“不早吧,都五点十分了。”   周隐没说话。   面对他的审视,李颖赶忙替小姐妹解释,“主要是今晚我们有个聚餐,她和卿姐他们提前去烤肉店了。”   “聚餐?”   周隐眉头微蹙,神容素淡,仿佛真的只是不经意地问,“聚什么餐。”   “就送别游弋啊。”   李颖说完脸色一尬,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些,“他明天不就离开公司了么,我们几个就想请他吃个饭。”   想到公司附近有家很出名的烤肉店,周隐闲聊似的点头,“那家很火的炭火功夫?”   李颖头脑简单得要命,痛快点头,“对呀,都说他家特别好吃。”   说完像是想起自己快迟到,赶忙指了指门口,小心翼翼地问,“那个,还有事儿么周总,没事儿我先撤了……”   周隐收回若有所思的眸色,偏冷峻的脸眉梢一扬,温和点了下头,“撤吧。”   像得到赦免令似的,李颖脚底跟抹油似的一溜烟跑了。   周隐在前台逗留片刻。   转而回到办公室,一边换外套一边给尚阳打电话。   引灵最近case比较少,尚阳听说他要请自己吃饭,别提多开心,“行啊隐哥,你说吧,去哪儿都行,今晚来个不醉不归。”   周隐倒是没和他不醉不归的意思,淡声提了句“不是酒局”,跟着又补充道,“我请你,但你要说是你选的地方。”   尚阳完全没明白什么意思,啊了声,问为什么。   周隐没细说,只提了句他到了就知道。   ……   李颖是最后一个到烤肉店的。   这会儿大家已经在从卿提前订好的餐位上坐好。   不算大烤肉店里人满为患,服务生推着推车按部就班地上着菜,到处都是油煎的滋滋声响,还有浓重的肉香。   李颖本来以为位置她们很难找,结果一进来扫了一圈,就看到在人群中格外打眼的陆北柠——纤瘦但有料的身材,浓密的长卷发,高颅顶,巴掌大的小短脸,即便在这样烟火气极重的场合,仪态也好到一颦一笑间仿佛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仙女香。   “哎呦大小姐你总算下来了。”   见李颖过来,肖洋洋抬手帮她接包,旁边的陆北柠也往里头窜了窜,给她空出大一点的位置。   李颖一边脱外套一边长吁短叹,“你以为我想啊,我在上头差点被周总扣下。”   “啊,为什么。”   从卿帮她递碗筷,坐旁边的游弋第一时间看向对面的陆北柠。   陆北柠垂着眼给自己配着烤肉蘸料,跟没听到似的。   李颖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就是来前台看了一圈,然后问柠崽去哪儿了。”   刚巧服务生推着他们这桌的大几盘烤肉上来,也就顺势掩盖掉陆北柠刚刚那一瞬表情里的不自然。   还是肖洋洋接的话,“然后你怎么说。”   “就说咱们聚餐,然后就走了。”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的陆北柠心思有点飘。   菜上齐,大家开始烤肉的时候,她不由自主瞥了几眼手机。   钉钉安安静静的。   周隐没有找她。   严谨来说,是从她骂了他“不要脸”以后,这男人都没主动找她说话。   所以什么狗屁的追求,还不是钓妹老三样——不主动,不拒绝,就知道用嘴撩。   陆北柠莫名有些不爽,好在这种情绪很快一闪而过,随着大家喝酒聊天,气氛很快就热闹起来。   特别是气氛组的肖洋洋和李颖,俩人一个碎嘴一个毒舌,一唱一和地把大家逗得直笑。   唯一没想到的是,在这种地方还能碰到老熟人。   在大家聊游弋去帝都租房事情的时候,一道身影豁然出现在桌前,要多不可思议有多不可思议地喊了一声陆北柠的名字,“好家伙啊,六年不见,在这居然能碰到你个没良心的!”   这一喊不要紧。   整桌人都愣住。   陆北柠看到男人,脸色凝滞了一瞬,很快又漾出一抹极大的惊喜,“尚阳?你怎么在这?”   只是这份惊喜太过短暂。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尚阳身后单手挽着外套长身玉立的周隐。   男人气质清绝,即便在低黯的光线下,那张俊美的神容也面若冠玉,剑眉星目,眼下正好整以暇地看着陆北柠。   这一眼,看得陆北柠笑容极为明显地收敛。   尚阳倒是笑得开心,“当然是来这吃饭啊,这烤肉店贼有名,我就想着拉隐哥来吃一次。”   跟着扭头揽住周隐的肩膀,说出之前在心里盘算的生硬台词,“隐哥,看,我碰到谁了!”   饶是他演得再尴尬,这个角度旁人也看不出其中猫腻。   被他这一介绍,整桌人都傻了。   为首的从卿赶忙站起来,意外十足地说,“周总,好巧啊,您也过来吃饭?”   周隐淡嗯了声,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陆北柠面色僵滞的脸,看似云淡风轻,却暗中蛰伏着别样的缱绻情愫,“招待个朋友。”   “就是太不巧了,”尚阳赶忙接话,“没位置了——”   话音刚落。   人精肖洋洋就开口,“要啥位置啊,我们这边坐你们两个绰绰有余,不然就一起吃吧!”   她的小跟班李颖嚷嚷,“对呀对呀。”   说着身体力行把靠过道那边的桌面收拾好,游弋也赶忙起身,给周隐让出绝佳位置,也就是陆北柠对面。   到这会儿。   陆北柠总算明白为什么这男人能按捺这么久没发信息找她。   原来是在这不动声色地攒大活。   甚至还搬出尚阳这个老熟人……还真是煞费苦心。   想到这,陆北柠没好气地抬起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暗暗瞪他一眼。   偏偏这男人神容四平八稳的,好似解开封印,接着她目光的视线明目张胆又直白,就像毫无遮掩又滚烫到让人无法回避的示爱。   有这尊大佛在对面坐着,陆北柠这一晚上都没说几句话,还是后来喝了酒,尚阳挪到她旁边找她聊天,她的话夹子才打开。   怎么说呢。   虽然六年没联系,但两人的熟稔劲儿一点都没生分,凑在一块,聊工作,聊生活,聊得完全不把周隐放在眼里,聊到最后一桌人好像都成了兄弟。   唯独周隐清醒地坐在其中,淡啄一杯茶,偶尔吃上一口小菜,胃口淡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却被眼底那股浓烈的占有欲泄露了凡人的本质。   陆北柠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企图心。   只不过借着喝酒吃饭聊天,故意把他屏蔽。   可一颗七窍玲珑心却是比谁都清楚,周隐这是跟她耗盯定了。   他那字字句句的追求,也完全不是打嘴炮。   这场饭局到结束的时候,已经过了北浔寻常夜生活时间。   一群人喝得晕晕乎乎,周隐起身去结账。   回来的路上遇到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搭讪,眉清目朗的男人多余一个字未说,只是朝靠在椅子里醉醺醺的陆北柠稍稍抬起下巴。   女人瞬间明白,羡然地说了句“可真是好福气呢”,转身叹了口气,摇曳生姿地走了。   后头还算清醒的从卿过来找周隐,一个劲儿地问他这顿饭多少钱,她给。   “就当是我请游弋。”   周隐澹然挽着外套,顺势嘱咐,“大家都喝不少,麻烦你帮忙打点一下,车费回头报给财务。”   早在吃饭的时候,从卿就意识到某些不对劲,于是很机敏地问一句,“那北柠——”   周隐倒也没遮掩,语气笃定,“我来送。”   就这么。   在从卿还在为每个人叫车的时候,周隐已经帮醉醺醺的陆北柠穿好外套,亲密地扶着她上了车。   所幸他这姑娘酒品挺好。   喝多了不作也不闹,就这么靠在椅背上,小嘴微张,也不知道在咕哝着什么。   周隐俯身帮她系好安全带,而后视线极近地在陆北柠脸上停顿两秒,到底没忍住,抬手在她软嫩的颊边爱怜地蹭了蹭。   如果说这六年来,有哪一刻让他真正觉得温暖舒心,那一定是这一刻。   惦记这么多年的人,此刻就安安静静地在他身边酣睡。   他不用遥遥看着,他可以贪心触碰。   但同时,他也很清楚地知道,修复这段感情,他需要做的还有很多。   深吸一口气。   周隐没精力多想,很快将车内空调打开,行驶到主路上。   是从卿给他的陆北柠的公寓地址。   距离公司不远,一个均价不低的楼盘,因为不是这个小区的,周隐只能将车临时停到外面,背着陆北柠进去。   好在陆北柠的门锁可以用指纹。   周隐就把她撂在地上,单手扶着她的腰,一边按着她的手开锁。   可能这个动作让她不太舒服,陆北柠瞬间醒了几分,哼哼唧唧地挣脱。   周隐拿她没办法,只能把她放到沙发上,一边帮她脱外套,脱靴子。   期间陆北柠格外不配合,腿一抬差点蹬他脸上。   看着裤腿上被她踹了好几脚的鞋印,周隐无奈归无奈,却一点儿怨言都没有,表情里甚至有种不自知的享受。   只是这种享受还没持续多久,就化成万箭穿心。   他从厨房冰箱里拿了瓶解渴的矿泉水打算喂陆北柠喝两口,结果刚回来,就看到他姑娘把头埋在沙发角里,小声低低地啜泣。   身姿也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极其没安全感的姿态。   周隐从没见过这样的陆北柠,喉间瞬间涌起汹汹涩意,把水随便丢到一处过去哄人。   虽然已经不再是小姑娘,可她哭起来的样子还是和从前一样,稚气满满又可怜巴巴,再加上酒精作祟,白糯的皮肤粉红粉红的,刷子似的小睫毛也挂满了水珠。   周隐把她身子板正,让她躺在沙发柔软的扶手上,一边抽纸巾帮她擦眼泪,嗓音泛哑地柔声问,“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吐一吐?”   陆北柠像是醒了,却又没完全醒,漂亮的眼睛通红,迷濛着水汽,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凭什么。”   “……”   “凭什么他说不要我就不要我。”   “……”   “又凭什么说回来就回来。”   “……”   “他把我当什么了。”   抽泣的哭声变成呜呜哭腔,像一把凌迟的刀,在周隐身上一下又一下地割着肉,放着血。   是从未有过的窒闷,比他当年他决定放手那一刻的痛感还要难受上千倍。   等回过神时候,周隐已经攥起陆北柠的手,把她拎起来紧紧抱在怀里,顺着她的后背,一声又一声的抚慰。   “没有,他没有不要你,也没有说回来就回来。”   “他很想你,一直都很想。”   “当初分手,他也非常难过。”   陆北柠趴在他的肩膀上,哭得更凶了,“骗人。”   说完,她猛地咬住周隐的脖颈,混着咸咸的眼泪,吞咽下去,像是把当初所有的委屈和怨怼一并发泄出来。   周隐纹丝没动。   就这么一身铮铮傲骨,任由他的心上人捣毁拆烂,毫无怨言。   静默几秒。   像是终于报复够,陆北柠松开贝齿软唇,哭泣声也如春雨停歇,化为低软的缠绵呢喃,“我不要原谅他,不要。”   周隐一颗心如沁了海水般沉甸甸的,喉尖也是滚了又滚,才吐出一句发烫的话,“那就不原谅。”   掌心顺着她莹润的发丝,周隐下颌贴着她的额头,声音像是从喉咙里闷出来一般,带着震颤,“只要你开心,怎么对他都行。”   哪怕要杀要剐,也悉听尊便。   只要让他能够留在她身边。   随着话音落下,陆北柠哭声彻底平息,身体也像是没有骨头的橡皮人靠在周隐怀里,偏偏那只细白的手格外有力地拽着周隐衬衫前襟。   像是潜意识在与理智抗衡,嘴上说着不要原谅他,行为上却一刻也不容许他离开半步。   周隐心下终于得到些许熨帖,在她耳边哄慰般低语,“我不离开你,再也不离开,行吗?”   陆北柠像是听不到,整个人溺在他怀里,身子一点点松懈成有安全感的模样。   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浸了一点泪水的软唇。   周隐怕惊扰到她,掌心轻轻覆在她柔白如玉的手背上,然后慢慢,再慢慢地收紧,直到牢牢把她的手,攥进手心。   望着两人时隔六年,再度相握在一起的手。   那是一种类似失而复得,灵魂也为之共颤的心悸和忐忑。   “柠柠。”   他如合格的情人,在陆北柠唇上印下深深一吻,又像是怕亵渎她一般,很快退离,哑声低喃,“我会向你好好证明。”   证明对你好,和挽回你的决心。   也证明那个说法是错的。   周隐没有不够喜欢陆北柠,也没有不爱陆北柠。   相反,他远比所有人想象中爱陆北柠爱得更多,也爱得更深。 第65章 我要的是你   陆北柠第二天清早是被吵醒的。   像是洗衣机滚轮发出的声响, 咕噜咕噜又嗡嗡,硬生生地把她从梦里拔出来。   睁开眼,薄纱窗帘外是一片湛蓝的天, 和格外刺眼的清晨阳光。   脑子也跟断片儿似的, 好半天她才想起昨晚在烤肉店喝了两瓶啤酒的“壮举”, 然后就像一头扎进酒窖里, 在梦里不知今夕何夕地徜徉一晚上。   只是这梦做得不大顺畅,她居然梦到周隐……   梦里这男人就在她家沙发上,抱着她,俩人后来不知道说了什么, 陆北柠醉眼朦胧地亲了上去。   亲得勾勾缠缠, 火热火热,又难舍难分。   真实得如同一场恬不知耻的春梦。   陆北柠手搭在额头上, 羞愤地闭了闭眼。   一边在心里腹诽, 这人还不能真的单身太久, 不然饥渴难耐到和前任接吻这种不要脸的梦也能做。   缓了好一阵,她慢吞吞地坐起身揉脖子,也就是这会儿,把她吵醒的洗衣机声音停了。   等等,洗衣机?   她家洗衣机不是坏了么。   陆北柠一脸怔然,意识到不对劲, 忙打开卧室的门, 然后让她震惊的一幕就出现了。   只见此时此刻,她那场春梦里的男主角, 就坐在她家客厅的餐桌前,那双修白的手拿着小号螺丝刀,正认真把她前几天没装好, 生气丢到一边的复古收纳柜按部就班地装上。   清早的阳光正好,打在他宽肩背薄一身舒适的针织开衫上,男人长睫微垂,在眼底拓下一片淡色阴影,就连没怎么打理的发梢,也好似被撒了一层柔和清爽的金粉,堪比一副美不胜收的晨间油画。   听到动静,周隐抬眉扫她一眼,语气好像对待新婚妻子那般自然,“醒了?”   陆北柠目光讶然又不可置信地问,“你怎么在这。”   问完她就后悔了。   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周隐倒也配合,一边捣鼓着金属拉手,一边似笑非笑地答,“当然是某些人喝醉酒,放我进来的。”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又道貌岸然。   陆北柠耳后升起一股憋闷的热,一面控制不住抿唇后怕,后怕昨晚梦里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刚巧周隐把柜子组装完毕,抬头轻唤,打断她的思绪,“装好了,要不要来看看?”   陆北柠顺势低眉,看到那个堪堪一米高,极为漂亮的复古棕色收纳柜,正规规矩矩地摆放在他笔直修长的白裤腿边。   简直就是听话的小奴隶,哪还是那天她无论怎么都装不好的坏东西。   陆北柠虽然不服气,但也还是过去。   周隐把柜子放到桌面上,目光隐隐含笑,如春风漾水般盯着陆北柠那张紧绷的小脸。   “怎么样,”他略微偏头,像小朋友求夸奖似的,“满意么。”   陆北柠来回检查一遍,淡淡搭腔,“还行吧。”   无论是表情和语气,都是大写的“也没多了不起”。   周隐似是而非地点了下头,“要不要再看看洗衣机?”   陆北柠一脸“你到底在我家都搞什么”的疑问,转头进了卫生间,然后就看到那台白色翻盖洗衣机里,放着几件已经洗好的衣服。   卫生间不大。   周隐环抱双臂斜靠在门边,“里面卡了几个硬币,害我修了一晚上。”   陆北柠:“……”   转头不可思议地看他。   周隐勾着一边嘴角,“怎么。”   陆北柠咽了咽嗓,各种话在喉尖滚了一遭,吐出硬邦邦的几个字,“谁让你修了。”   “……”   “我正准备买新的呢。”   还是八百年没变,生起气来软硬不吃的脾气。   周隐毫不意外地抻眉,双手抄袋,“行,就当我多此一举,但时间也不早,你是不是应该洗澡收拾,然后跟我吃个早饭?”   男人那偏头调笑,低三下四哄人的语调,怎么听都让人无法抗拒。   再加上陆北柠确实是饿了,也就点了点头。   不过在周隐转身离开的一瞬间,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叫住他,“昨晚你……你一个人送我回来的么?”   周隐平心静气地嗯了声,把话说得理所当然,“不然你觉得我会让人过来打扰?”   “……”   陆北柠哽住,又看了看身上的睡衣,“这也是你换的?”   周隐没说话,只淡淡注视着她。   陆北柠被他猜不透神色的吓得直拧巴,到底没忍住,问出她担忧的那件事,“你别告诉我昨晚我和你那个了!”   这话把周隐惹笑。   他朝她悠然挪了一步,浮浪不经地招惹她,“你觉得呢。”   陆北柠双颊燥热,失了语似的。   偏偏周隐找她讨账,稍稍偏过头,把脖颈上被她咬成红紫的那块皮肤露给她看,“这个?”   两排整齐的牙印,就算他不说,陆北柠也能认出是自己的杰作。   这下证据确凿,她是真的懵了。   瞧着她吓傻的模样,周隐克制着嘴角笑意,佯装一副大度往上拎了拎衣领,“既然发生了,也没什么好埋怨,柠柠,你负责就行。”   望着男人轻佻狎昵的俊脸,陆北柠气血上涌,又羞又躁地把卫生间门“砰”一声关上,赶忙放热水洗澡。   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身体。   毕竟以这男人以往不知餮足的架势,每次都弄得她不是这儿红就是那疼,最起码那个地方是一定不舒服的。   然而上上下下检查好几次,都毫无异常。   ……所以这男人又在骗她。   陆北柠无语又羞愤,热水淋到头上的时候,想的还是怎么出去和他对峙,再把他轰出去,可气着气着,就隐约闻到外面飘进来的煎蛋香。   一腔心思不知怎么就软了下来。   她情不自已地想到那个极其喜欢却怎么都装不上的柜子,又想到几天都用不了的洗衣机,甚至,还想到昨晚“梦里”发生的一切——   她先是哭,然后周隐把她抱起来哄,她愤恨地咬了他。   周隐却不知疼似的,只顾哄她,说他很想她,说他当初分手也很难过,还说会像她证明。   大概是心理得到宽慰,她主动凑到男人引人遐想的软唇上,原本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却勾起男人的绮念,变成后来两人在沙发上的动情拥吻。   周隐像是临泽的鱼,渴求着舐掉她眼睛到唇瓣的眼泪,软舌在她耳垂打着旋儿,低声一遍遍念着她的名字,后来不知怎么,周隐把她抱到卧室。   再后来,她隐约爬起来,脱掉内衣,从柜子里迷迷糊糊翻出睡衣换上。   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根本就不是梦。   她真的和曾经打算老死不相往来的前男友亲了。   还是她主动的。   ……靠。   -   洗好出来,周隐已经把早餐做好。   桌上摆着两杯热牛奶,还有十分勾人食欲的三明治。   陆北柠蔫蔫巴巴坐在桌上,安安静静地吃着。   周隐见她不太对劲,刚想开口,却被陆北柠抢了先,“我想过了,关于昨晚的事。”   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这个,男人眉头一挑,腔调卷着薄笑,“怎么。”   陆北柠嘴角边还挂着点儿面包渣,义正辞严地说,“不要以为我跟你亲了就会怎样,我是不会对你负责的。”   指腹摩挲着杯壁,周隐不意外地扯唇,“都想起来了?”   陆北柠不自在地清了下嗓,“衣服是我自己换的,我也不会诬赖你。”   “……”   “我们都是成年人,就算睡过,也不代表什么。”   “……”   “你最好明白。”   说完,她往嘴里塞了一大口三明治,像是完全不给周隐回话的余地,转身迅速回了卧室关上门。   周隐盯着她那实木色的房门,嘴角荡起一抹无端的笑。   心道不管怎样。   反正是没把他从家里轰出去。   也是个好兆头?   ……   陆北柠彻底收拾好后,周隐陪她一起上班。   发觉周隐的车居然停在她的车位上,陆北柠别提多惊讶,周隐解释得倒是云淡风轻,“昨晚送你回来,车停在小区外被贴了罚单,保安看到,就叫我下来挪车。”   说话间,他体贴地为陆北柠打开副驾驶的门。   陆北柠莫名想到他说的追自己,心跳乱了一拍,却也还是不由自主地坐上去。   周隐俯下身帮她系安全带。   鼻端萦绕着男人身上清淡好闻的冷香,陆北柠下意识往后躲了一点,生怕嘴唇蹭到他耳廓。   偏偏这男人一点“安全距离”的意识都没有,说话间温热的鼻息也像撩拨似的落在她锁骨处,“就我们接吻那会儿。”   “……”   陆北柠心头警铃大作,正想推开他。   不想这男人却提前一秒系好,退离开来,要笑不笑地说,“然后就只能和你依依不舍地分开,下楼去挪车,再回趟家换衣服过来。”   “别说,你们这保安人真挺好,看我抱你进来,就让我进了地下停车场,刚好你的车位空着,我就停了。”   陆北柠抿着唇斜他一眼,“你说够了没。”   周隐阴谋得逞似的,弯起漂亮的笑弧,配上他那张唇红齿白的妖孽俊颜,要多养眼有多养眼。   不得不说。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他每逢真正开心的时刻,也还是难免真情流露出蓬勃盎然的少年气,无比耀眼。   鬼使神差地想着。   陆北柠不自觉地往上翘了一点嘴角。   不过是在周隐上车前注意不到她的瞬间。   不多时,车行驶上主路。   北浔工作日的交通是出了名的差,在一片拥堵的车流中缓慢行驶时,陆北柠只能给乐慧打电话,开口的第一句就是十分抱歉的,“对不起啊慧姐,我现在有点堵——”   但话还没说完,手里的电话就被周隐修白的手抢过去。   男人单手熟稔稳重地操控着方向盘,一边用与对陆北柠说话时截然不同的冷嗓开腔,“乐慧么,我周隐。”   陆北柠张口结舌地看着男人精致立体的侧脸,同时听到电话那头乐慧非常恭顺的应答声。   周隐稍稍侧首,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陆北柠现在在我车上,这边堵车,她等会儿才能到。”   这种明目张胆又开后门似的包庇,让陆北柠面色一窘。   她略恼火地去抢手机,可周隐硬是避开,不让她得逞。   “嗯,你先安排一个人替在前台,有什么工作需要,等她到了再说。”   简短安排完,周隐挂断,这才把手机还给陆北柠。   陆北柠无语死了,“你就非要在无关的人面前刷一下存在感是吧。”   周隐浅浅一笑,清风霁月,“这不叫刷存在感,这叫行使权力。”   陆北柠翻了个白眼,“你这叫仗势欺人。”   周隐借着堵车的功夫,挑眉正儿八经地看她,“我花这么多钱养活个公司,就为我未来老婆跟底下员工说对不起?”   “……”   “你也不问问乐慧,她受不受得起。”   这番嚣张又倨傲的言辞,直接把陆北柠气笑,“你要不要脸啊周隐,谁是你未来老婆!”   周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慢悠悠地说,“谁问谁是。”   四个字堵得陆北柠哑口无言。   她偏头故意不去看他,白嫩小巧的耳朵在阳光下却是粉扑扑的,透着一点点光,让人看着特别想要咬一口。   想到昨晚两人那个深入的吻,周隐喉结再度泛痒,眼角眉梢的神色也像是喝了甘泉一样,渗着隐约的甜。   于是陆北柠一回头,就收获了一个不符合往常清冷人设的周隐。   心尖被男人俊颜电得一颤,她迅速收回视线。   不想这偷看的一眼,还是被周隐捕捉到,他轻飘飘问了句,“怎么?”   “……”   陆北柠说不上心虚还是什么,在心底扭捏一下,“没怎么,就是想问你。”   周隐眉宇舒展,即便被她背对着,也一副静静聆听的模样,“你问。”   静默两秒。   陆北柠到底还是逆着光,迎面看他,那张对男人极有吸引力的小短脸,神色异常认真,“你真的是为了我收购盛海?”   周隐定定瞧她,语气没有半分虚假,“是。”   “花了多少?”   “五百。”   陆北柠心口顿然发闷,垂着眼,“那你当初为什么说是为了游戏。”   周隐默了瞬,嗓音微哑,“你这么了解我,瞧不出来么。”   陆北柠抿了抿唇,置气一般,“别给我戴高帽,我可不了解你,也瞧不出来。”   字里行间分分明明的怨怼。   像是在无形中斥责周隐当初无端的分手。   心病还须心药医。   周隐低低叹笑了声,“当然是怕你见到我,一气之下离开。”   陆北柠搅着的双手紧扣在一起。   周隐盯着她细白的手指,到底没忍住,破格伸过手去,不管不顾地牵住其中一只。   肌肤相碰。   依旧是她软嫩微湿的掌心。   陆北柠秀眉一簇,想挣脱,却陷入沼泽般,周隐越握越紧,“你没发现么,在我刚去的那几天,我都不敢明目张胆靠近你,只能那么远远看着,生怕我一靠近,你就躲开。”   陆北柠手心愈发潮热,心里那头早已死掉的小鹿,竟在这一刻还魂似的乱撞。   周隐喉咙如被日光暴晒般哑然嗤笑,双眸却无比虔诚地锁着她,“什么狗屁游戏啊柠柠。”   “……”   “我要的是你。”   “……”   “从来都是。” 第66章 你在担心我   这话里几分赤诚几分坦然陆北柠不得而知。   可眼神却骗不了人。   陆北柠几乎只和他对视了一秒, 就被灼得别开头去,好在这会儿路况通了,她紧着嗓子提醒他一声。   原以为这家伙会松开手, 结果周隐仗着自己技术娴熟, 单手开车, 另一只手则霸道地牵着陆北柠, 怎么都不肯放开。   “就牵一会儿。”   他腔调沉缓,面不改色地“讲条件”。   这一早上经历事太多,情绪也起起伏伏动荡得厉害。   陆北柠顿感疲惫,索性放弃挣扎, 任由他rua小猫爪子似的, 摩挲着自己的掌心。   后来总算到了公司楼下。   借着周隐下车的功夫,陆北柠一溜烟儿地甩开他独自上楼。   刚到公司前台, 就看到替她班的从卿。   从卿见她面色红润, 哎呦呦地逗她, “这是遇到什么好事儿了,脸色粉/白/粉/白的。”   陆北柠敛着嘴角,把包放下,“哪有什么好事,新涂的腮红罢了。”   从卿可不信,和她交接完, 小声在她耳边说悄悄话, “别骗我,我都知道了。”   陆北柠眼睛慌张一瞪, “你知道什么。”   “当然是你和周总的关系。”   从卿嗔她一眼,“昨晚上那么明显,傻子才看不出来。”   “……”   陆北柠想解释什么, 但又不知从何解释。   刚巧这时,美术组的林秋可气势汹汹地过来,打断两人对话,对陆北柠语调不善地开口,“您可终于来了大小姐,我等了你好半天。”   她这声音不小,再加上上午办公室都是安安静静的,众人八卦的目光很快就被她吸引过来。   经历过茶水间那事儿,两人关系明显恶化,即便上下班碰到,彼此间也不会给眼神。   陆北柠从不在乎这些人情世故,毕竟她和这几个女的又没工作交集,而且她在盛海能呆多久也不一定。   但林秋可不这么想。   在她眼里,陆北柠原本就是个走后门,什么都不会的小前台,和她这个美院毕业,靠本事吃饭的高材生根本没法相提并论。   可没想到,陆北柠不止漂亮还有钱,虽然没本事,但在公司却混得如鱼得水,就连周隐明里暗里也对她格外关注,这让林秋可觉得很不公平。   当然,引爆她心中那股不爽的,还是游戏角色原画的事。   周隐对她的不满意是能感觉到的,但她怎么都没想到,那个修改意见的文档,出自她十分瞧不上的陆北柠之手。   这事儿还要“多亏”主程序那边的一位帮陆北柠修电脑的老哥,老哥和林秋可比较熟,他倒腾的时候,林秋可就在旁边吃早餐,然后就看到陆北柠放在桌面上修改意见文档。   按理说,这种文档怎么都不会出现在一个小前台的电脑上,但也不排除周隐或者谁,借用过前台的电脑。   但不管怎样,都瓜田李下。   林秋可的屈辱感在那瞬间直接爆灯,任身边人怎么劝,都要找陆北柠问个清楚,于是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听林秋可描述完前因后果,陆北柠心里有个大概,也没遮掩,痛痛快快地承认,“没错,文档是我写的。”   从卿不可思议地看向陆北柠。   林秋可眉毛都要气飞了,“你谁啊,就写修改文档,你会画画吗!”   陆北柠也不急,平声静气的样子能把人气死,“周总也不会啊。”   “周总是周总,人是我上司,”平日里还算俏皮可爱的女人气得跟泼妇骂街似的,“你算什么东西,上的几流大学就来指导我——”   后面更恶劣的话没骂出来,就被远处一道冷而有力的嗓音打断,“我让她指导你的,怎么了。”   就这一句。   办公室里像卷过一场龙卷风,瞬间鸦雀无声。   林秋可那如火烧的脸色一僵,转眼就看到单手挽着浅棕色外套的周隐,长身玉立,如同一棵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贴身站在陆北柠身旁。   男人寡冷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   林秋可心头一凛。   不想周隐长眸半敛,眼底浸着柔意,第一时间看向陆北柠。   确认他这姑娘一点没被吓到,他平摊开掌心,帮她把落在车上的一只耳机还给她,嗔了句,“马虎。”   “……”   陆北柠顿了下,撇着嘴接过来。   从卿发觉气氛不对,偷偷给陆北柠使了个眼色,噤若寒蝉地回她的办公室。   她前脚一走,态度转软的林秋可就开了口,“周总——”   然还未等她把解释的话说出来,周隐就朝后面的办公室微扬起下巴,“进来。”   林秋可鼻子一抽,委屈吧啦地跟进去。   门刚关上没几分钟。   就听到里面传来女人调子高昂的放声大哭,含含糊糊,语气指责又委屈。   陆北柠本来对这事儿挺无感的,结果被林秋可这么一哭,脾气反倒上来了。   明明被骂“算什么东西”的人是她,她在周隐面前委屈个屁!   到底年轻气盛,又潜意识里的“恃宠而骄”,陆北柠噌地起身,连门都没敲就推门进去。   这会儿林秋可状告得正欢,张口闭口说自己辛苦,说为了这个游戏加多久多久的班,结果周隐这不满意那不满意,还让一个小前台来羞辱她。   但周隐显然不买账。   那张清贵的俊颜风波不懂地靠坐在椅子里,修长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打火机。   气氛诡异到仿佛是哪个“老娘舅”剧组。   直到林秋可说到那句“反正我不会给她道歉”,他这才发现陆北柠竟不知何时溜进来,小身板儿就靠在门上,看热闹似的紧绷着小脸。   周隐“啧”一声,冲她蹙眉,“谁让你进来的。”   林秋可哭声一哽,一扭头就看到门口的陆北柠撇着嘴,一副完全不把周隐放在眼里的样子。   在两道目光的注视下,陆北柠大方过来,“这事儿和我有关我为什么不能进来。”   周隐好笑地睨着她,眼底是明晃晃的偏溺。   陆北柠却转头看向哭得梨花带雨的林秋可,小劲儿又倔又酷,“我不用你道歉,也不稀罕你道歉,我进来就是想告诉你,你画的确实稀烂,就你这玩意还想拿出去做游戏圈二次元粉,你以为盛海过家家呢,能这么散财陪你玩儿。”   林秋可完全没想到这家伙一点迂回都没有,上来就劈头盖脸地骂,整个人都傻了。   偏偏陆北柠刚开炮,难听的还在后面,“人策划给出那么好的方案和人物背景,你看看你画的,人脸跟鞋拔子似的,骨骼比例,光影角度都不准确,更别说那辣眼睛的配色,你扪心自问好看么?就这样的卡出来,让你花钱抽,你抽吗?”   “我拜托你,盛海已经不做什么麻将斗地主,美女打台球那种小游戏了,麻烦你身为美术组的副组长,拿出专业技术,别仗着美院出身就一脸趾高气昂行吗。”   “我是非科班出身,但我学过画画,素描水彩板绘我一样不差,我凭什么就不能帮周总挑毛病写文档?”   字字句句毫不留情。   林秋可被她的连珠炮轰得晕头转向,转头无助地看向周隐。   气人的是周隐还在那儿像模像样地点头,“嗯,我可以证明。”   他这一说,林秋可简直天都塌了,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就好像全天下都在委屈她。   陆北柠可太受不了这种选手,直接把准备好的台词说出来,“林秋可,咱们都是成年人,你也别玩装可怜那套,我要想装,你明天的卡都打不了。”   林秋可只顾着哭,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   陆北柠看着她,“你觉得你委屈,我觉得我被骂了也憋屈,反正咱们都不服气,那就比一比。”   听到这话。   周隐眉梢一扬。   第一次看到这么斗志昂扬的陆北柠,既觉得新鲜,又觉得有趣。   林秋可也没想到,咕哝着问她,“比什么。”   “当然是比原画。”   陆北柠干干脆脆地说,“我跟你选同一个角色去画,然后放到官博上,让网友投票,票数多的胜。”   周隐往后悠然一靠,赞同应声,“这样很公平,而且也有利于和玩家互动以及游戏预热。”   林秋可听完,表情变了又变,简直把骑虎难下表演得淋漓尽致。   到最后,也只能答应这场比试。   比试为期三天,具体能画成什么样,交出什么样的答卷,全看个人造化。   至于输赢所得,倒没人提。   总算顺了气,陆北柠回到座位上,看到周隐在钉钉上问她,【为什么不交给我来处理?】   可能是这男人一早的表现确实不错,陆北柠保持着耐心,回答他,【怎么交给你处理,让你逼着人家给我道歉,不道歉就辞职吗】   盛海-周隐:【你倒了解我】   陆北柠在心底哼了声,回他:【你这是擎等着别人在背后骂你】   这话无意间取悦到周隐。   男人勾唇一笑,【看来被我猜中了】   前台-陆北柠:【猜中什么】   盛海-周隐:【你在担心我】   盛海-周隐:【很好,我很开心】   前台-陆北柠:【……】   前台-陆北柠:【清醒点,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这么做是为了我自己】   盛海-周隐:【?】   前台-陆北柠:【我可不想让别人在背后把我当成仗势欺人的废物】   周隐往后靠了靠,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桌面,又抬眸望了眼百叶窗帘外,那道若隐若现的纤瘦身影。   他这姑娘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来回晃荡着转椅,手里的羽毛笔甩得飞起。   周隐默了几秒,问她:【这几天需要我做些什么?】   原本期期艾艾的一句话。   陆北柠却偏不遂他心意,非常毁小清新地来了句:【需要你离我远点。】   标点符号都是气人的架势。   周隐扶额,笑得极其无奈。   片刻后回了句:【不好意思,做不到】   陆北柠看到这话时,已经开始对着策划案打人物草稿了,她嘴上没回,心里却如同嚼了甘蔗一般,沁着丝丝缕缕,不知所谓的甜。   事实证明,周隐这句“做不到”完全没骗她。   接下来的两天里,除去日常的开会工作,他可谓是处处找机会在她眼前晃,明明办公室里有笔,却还要来前台找笔签字。   签完了也不走,就这么背着手,像个老干部似的盯着陆北柠在ipad上勾勾画画。   陆北柠为了方便绑着松松垮垮的马尾,前面的碎发掉下来,他像见不得似的,非要抬手过去给她掖到耳后。   掖就掖吧,还非要占她便宜,欠兮兮地在她耳垂上捏一下。   气得陆北柠吹胡子瞪眼的,用气音让他滚回去。   周隐偏不滚。   挂着一脸绯如桃花般的轻浮笑意,就这么居高临下又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后来还是项目那边的组长过找他,这男人才笑意一敛,恢复往日里清冷疏离,像那么回事地回了办公室。   可等到中午,就又开始自作主张操心陆北柠的伙食。   因为要着急赶工,陆北柠的午餐只能点外卖,每次都是还没等她吃,就被周隐用不知道从哪个高档餐厅点来的丰盛外卖替换掉。   即便到了晚上下班时间,这男人也依旧不消停。   好好的家不着急回,非要跟陆北柠一起在公司楼下等来接他的司机,美其名曰担心她,怕她被人拐跑。   三月初的北浔还在下着小雪。   晚高峰也堵车。   周隐一身深色薄呢大衣,身影清隽孤拔又俊美,腔调慵懒地蛊惑,“我看你这小矮人是来不了了。”   说着,他用鞋尖碰了碰陆北柠的靴子尖,似笑非笑地逗她,“不然白雪公主今晚跟我回家?”   陆北柠抬眼瞪他,“少来了你个大灰狼。”   周隐卷着嘴角,不如意地哼了声。   转眼陆北柠的司机就到了。   小伙子不大,看起来愣头愣脑的,即便看到周隐,也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陆北柠也不想让他反应过来,脚底板抹了油似的转身上车,走之前招呼也不跟周隐打。   等车在主路上行驶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这男人一直开着那辆雷克萨斯在她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陆北柠先是意外了下,后又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想早上无意间看到他吃感冒药的那一幕,她趁堵车的时候,忍不住说他,【你是不是有毛病,大冷天的不回家,非在这跟着我】   发过去好半天,周隐没回。   陆北柠扭过头,看到周隐在接电话,不知道说着什么,神色有些严肃。   其实他生活中一直这样偏冷傲的气场,只不过在她面前,才有春风化雨般的面貌。   陆北柠讷讷回头,不知所想,等车再度发动时,才收到周隐的回复:【不是今天】   “……”   陆北柠没懂,问他什么意思。   又过了好一会儿,周隐才回复:【每天都这样,习惯了】   陆北柠一哽。   脑子里的零件像是卡了壳似的,慢吞吞地运转出答案——周隐每天都会开车跟着她?   还没等她确认,周隐又说:【你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跟了】   虽然不是听他当面说的,陆北柠却感受到他言辞里的谨小慎微。   就像生怕哪里做的不好,会被她讨厌。   陆北柠指尖轻颤了下,鬼使神差地说:【你开玩笑的吧……】   也是巧。   她发完这条消息,抬头就看到车子开到小区门口。   陆北柠愣了愣,在司机进小区之前,喊了句先停下。   小司机也没问什么,找个了空挡从善如流地把车停下来。   见白色路虎没进小区,后头的雷克萨斯也默契地没有调头,在后头缓缓停在路边。   陆北柠推开车门下来,看到薄雪里一身黑衣,如琼枝玉树般迎面走到她跟前的周隐。   男人见她拿着手机的手指被冻得发粉,二话不说拽下鹿皮手套,攥起她的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帮她戴上。   陆北柠盯着他同样被风吹红的耳朵,完全没心思推拒,只顾着问他,“你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每天都这样,什么叫都习惯了。”   最后一根指头套好,周隐缓缓直起身,似笑非笑的眼波撩起,凝着洁净的光亮,长驱直入地看着陆北柠。   明明什么话都没说。   却像把所有话都说了。   陆北柠喉咙生涩得厉害,挂着雪花的长睫眨啊眨的,又气又恼地一跺脚,“问你呢,说话啊,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的。”   这娇嗔的模样,好像一瞬间回到大学时的陆北柠。   周隐看着看着,就不自知地漾起笑,跟着没辙似的啊了声,佯装不在意的语气,“从我来公司的那天吧,不记得了。”   陆北柠目光咄咄逼人,“为什么跟着。”   这一问,像是终于问出男人心底那点哀怨嗔痴,也是第一次,周隐脸上闪过一抹明显的不自在。   稍稍避开她的目光,他低声,“担心吧。”   陆北柠眼底溢出莫名酸意,“担心什么。”   随着气息,清浅的白雾在空中散开,周隐深吸一口气,而后才看她,音质发哑,“担心你像那年夏天,我只是一眼没看住,你就受了伤。” 第67章 他们都是输家。   那年夏天。   那个两人恋情每次一转折点, 都伴随着暴雨的夏天。   在陆北柠为了一节八十块钱的课,骑着电动车试图横穿整个浸泡在大雨中的北浔时,全然不知的周隐, 就在不到十平米的工作间里, 一刻不得分神地写着接口。   烟燃掉一根又一根。   简单敷衍的外卖炒饭也逐渐变得冷硬而难吃。   玻璃窗外, 雨水不断拍打着窗棂, 发出啪嗒啪嗒的噪音,直到周隐敲完最后一行代码,他才发现手机已经错过了好几个未接电话。   全都是陆北柠的。   或许情人之间确实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电感应,周隐在那一刻心神恍惚了下, 即便每天这个时候, 他所知道的陆北柠都一定乖乖待在家里做自己的事。   电话打过去好几次都没有接通。   周隐已经开始穿外套。   直到临走之前最后一次拨打,电话终于得以接听, 只是和他对话的不是陆北柠, 而是一个陌生的女声。   女声告诉他, 陆北柠在城西转盘道那边出了车祸,现在人昏迷,正在医院躺着。   周隐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那一刻大脑空白的感受。   甚至在后来无数个加班后,难眠的午夜,他也依旧会在梦里重复那天所遭遇的一切。   漆黑的夜路,连绵不休的雨, 被打湿头发和裤腿, 还有额头和一只腿都受了伤,躺在床上昏睡的陆北柠。   那位接他电话的护士安慰他, 陆北柠除了小腿骨折外没什么大碍,只是平时气血太虚,过度劳累, 导致身体不堪重负。   这也是为什么她没有及时避开对面那辆车。   说到最后,护士拍了拍周隐的肩膀以作安慰。   周隐沉郁得如同在风雨里孤独伫立的树,从头到尾也只说了一句低哑的谢谢。   好像一瞬间就清醒过来,也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根本给不了陆北柠什么,他只会拖着她,背离她原来幸福优渥的人生轨迹,越走越远。   他舍不得她陪自己吃十块一份的盒饭。   更舍不得她为了赚一点微薄的钱,冒着大雨去骑什么狗屁的电动车。   在那个漫长的雨夜,他一直握着陆北柠的手,直到简惠和简沅秋一前一后地飞过来。   那是他第一次和简惠面对面,也是第一次放下所有的骄矜倨傲,面对女人没有尺度的指责。   他什么都没说,就只是站在那里,然后病房门冷冷关上,像是一把刀,生生把他和陆北柠割开。   在那一刻,他不再是曾经的天之骄子周隐,也不配拥有陆北柠最纯挚美好的爱情。   他只有一个选择。   那就是从陆北柠的人生毫无选择地退离。   可即便如此,周隐也从没未忘记过那个分离的夜晚发生的一切,再加上陆北柠后来遭遇的另一场车祸,让这个后怕的种子,彻底在他心底牢牢生根。   以至于他一回到北浔真正开始定居,就克制不住在她下班路上,不由自主地跟着。   直到看着她安然进了小区,才掉头离开。   听完他这番带着回忆的解释,陆北柠眼眶有些藏不住的红,可眼神依旧是抗拒,甚至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暴躁,“周隐,你是不是觉得在我面前卖个惨,说几句可怜话,我就能原谅你当初对我的抛弃?”   到底还是起了反作用。   周隐眸光潸然,凑近一步,距离亲密地解释,“不是的柠柠——”   他的声音,他的气息就在眼前就在耳边。   陆北柠抹了把委屈的眼泪,使劲儿往外推他,偏偏这男人像是打定主意和她耗下去,被推着往后退半步,仗着身姿高大又贴上来,缠缠绵绵地堵着她。   什么都抵不过一个男人豁去自尊的不要脸。   等陆北柠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周隐紧紧搂在怀里,像是一分一秒也舍不得她,恨不得把她融化了嵌在自己身上。   陆北柠往外推他,推不动,就用拳头砸他,又气又恼的哭腔听得周隐心脏疼,“是你当初给我阿姨打的电话,是你!你个王八蛋!”   周隐被打得毫无怨言,扣着她后脑勺的手却依旧不松开,嗓音也烫得滚过热砂一般,“是我,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但我跟你保证,以后就是有人拿刀子捅我,拿火烧我,我周隐也决不动摇,行吗?”   ……   句句深如凿刻的承诺,在耳边萦绕不去。   直到陆北柠擦干眼泪,跟着小司机重新在地下停车场下了车,脑子里也还都是周隐在风雪里哄她的模样。   小司机算是把两人纠缠不清的一幕看得真真切切,陪着陆北柠往外走的时候,没忍住多说两句,“要我说啊,这人一辈子,谁跟谁缘分是注定的,是你的跑不了,是你的你也躲不开。”   陆北柠双手插着口袋,吸了吸通红的鼻子没说话。   等俩人出去,她才想起什么,叮嘱他一声,“要是我阿姨跟你问起来,你可什么都别往外说啊。”   “哎呀放心吧。”   小司机地道的北方口音,“小爷我还是有分寸的,你俩偷摸处,我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说完冲她比了个瑞思拜的手势,吹着口哨高高兴兴地走了。   陆北柠品琢出他话里的意思,不大自在地挠了挠耳垂,心说谁跟周隐处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可想是这么想。   等她走到单元楼下,又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脑中鬼使神差地冒出一个念头,她没太犹豫,转身快步朝小区门口的保卫科走去,撒谎自己的猫丢了,想调监控看看。   保卫科大爷人确实好,也没细问,就帮忙把前阵子的视频调出来,让陆北柠自己去找。   看了半天的结果就是周隐没有骗她。   从他刚来盛海上班的那天开始,那辆黑色雷克萨斯就一直在下班时间默默陪她回家,而不是为了追她,临时起意,撒谎装可怜。   干涸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再度泛出湿意。   陆北柠一面觉得自己没出息,听他三言两语就心软,一面又后知后觉地喟然,当年周隐并没有她想象中的云淡风轻。   她也想象不出来,曾经那样一个清风霁月的天之骄子,在面对简惠的指责时,会是何等的屏气吞声。   原来在当年那场命运的捉弄下,她和周隐谁也没赢。   他们都是输家。   她在痛的时候。   他也在痛,痛得比她还要深。   -   因为昨晚的小插曲,陆北柠第二天眼睛肿了一圈,偏偏小司机还在楼下打电话催。   她连妆都来不及画,匆匆忙忙地下楼上车。   结果车刚开到小区门口,就听小司机哎呦一声,说昨儿那帅哥还真准时。   说话间,车速放慢停下。   陆北柠一脸机警地回过头,然后就看到周隐站在她车窗外,修拔的身姿微低,瘦白的指节敲了敲她的车窗。   比起她早晨浮肿的样子,这男人还真是无论何时都能保持一脸清绝的美色。   陆北柠微微一哽,脸色不大好地按下车窗,有些别扭地吐出两个字,“干嘛。”   男人深邃的眼眸在日光下波光熠熠,也不说话,只是递进来一塑料袋东西。   陆北柠接过来,看到里面装着热乎的汉堡,饭团,牛奶以及新鲜的盒装草莓和车厘子,还真是荤素毫不敷衍的早餐。   刚想说你是不是拿我当猪喂,不想再抬头时,周隐已经走了。   小司机也重新启动车子。   没说出来的话就这么卡在喉咙里,化作后知后觉的悸动。   平时杀伐决断冷厉,对待员工疏离又冷傲的男人,就这么低眉顺眼地给她塞吃的,像只被驯服的乖乖大狗子。   别说,还挺撩人。   不大自在地抿了抿唇,陆北柠往后看了眼,确定那辆雷克萨斯依旧在后头跟着,嘴角像是抹了蜜,渐渐朝上扬起来。   大概是出发的早。   这天上班路上没堵车。   陆北柠早早回到工位上打卡,也不在乎什么化妆不化妆,拿起pad就疯狂开画。   周隐停好车才上楼,自然比她晚一些,路过前台的时候,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目光悠长地看了眼陆北柠。   消肿后的陆北柠依旧是白嫩无暇到不用化妆就足够好的皮肤,秀气的鼻子上卡了个黑框眼镜,虽然遮住她漂亮的大眼睛,却反而营造出一种书卷气。   周隐回到办公室看了眼日历,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天是她和林秋可比赛的截止时间。   按照之前的约定,等会儿两人就要交稿。   也不知道谁把俩人较劲的事传了出去,不止策划那边,其他人也都在等着看好戏,其中很大一部分人当然是偏向林秋可的,只有和陆北柠走得比较近的几个,真心期望她赢。   差不多九点半。   负责运营游戏官博的人敲陆北柠,让她把画稿交上来,陆北柠把最后的几处改好,五分钟后利利索索地把原图发过去。   对比之下,林秋可倒是泡着咖啡云淡风轻地和别人聊天,一点都没有紧张的意思。   策划选择比拼的人物是目前宣发的第一个ssr卡——鸦神。   这个角色设定是雌雄同体的深渊之妖,为所爱之人自愿被多方术士共同镇压在宝塔中,直到他得知原来爱人早已去世且不会再转世,这只是术士们的谎言,于是在百年后冲破宝塔封印,再回人世间,大开杀戒。   至情至性的故事背景,加上无与伦比的美貌和可玩性极高的技能设置,这一角色在玩家心中热度很高,也一直在期待原画呈现。   正因如此,策划才会说服周隐选择这个角色来比拼,以为游戏造势。   但带来的后果也是极端的。   这就意味着,两个人一旦有谁画的很不好,都将面对很多网友的口诛笔伐。   以至于陆北柠交稿后,从卿她们都忍不住跟着紧张,李颖还说呢,大不了就开小号帮陆北柠骂回去。   肖洋洋是她们之中最清醒的,【我说你们还是不是好姐们,怎么还没开始比,就觉得柠崽要输啊】   人事专员-李颖:【我不是不相信柠崽,主要是柠崽再怎么会画,那林秋可也是科班出身,而且这鸦神她都翻来覆去画那么多次了,也给很多人看过,一定驾轻就熟】   人事专员-李颖:【而且你不知道,她们那个小团伙有多恶心,把这事儿都传到另一组去了,这会儿就擎等着结果公布好笑话柠崽呢】   行政助理-肖洋洋:【反正我觉得就算柠崽不赢,也不见得输给她】   行政助理-肖洋洋:【柠崽又不是原画师,能画就已经赢了好嘛】   从卿看到这句深表赞同:【那倒是,柠崽敢出来比就赢了】   这会儿陆北柠刚洗手回来,看到群里热热闹闹的一幕,不由噗呲一乐。   原来不止她紧张,其他人比她还紧张。   不过她紧张的并不是怕输给林秋可,而是她这几年都在画漫画,对人物精雕细琢的肯定没有做游戏的多,怕玩家都不满意,因此对盛海的游戏失望。   至于李颖说的什么,玩家喷人,陆北柠特意去看了眼这个开发刚刚开始的游戏官博,粉丝也就两万出头,这点儿数,都比不上她鼎盛时期连载宣发微博的转发多。   所以不是怕被喷,而是怕自己万一失误,毁了玩家们对游戏的期待值。   而且最主要的是,这公司现在是周隐的。   好像只要一沾上周隐,即便是她信手拈来的事情,都无法云淡风轻,像是铆着一股劲儿。   偏偏这会儿周隐还在给项目一组开会。   陆北柠一腔情绪无处抒发,浑身都不舒服。   当她得知策划那边已经写好文案把微博发上去,就赶忙找了个借口,去楼上的小仓库盘点办公用品,试图缓解不太平的心情。   没多久,周隐给游戏一组开完会,公司群已经炸了锅。   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反正就是刷屏,一边撒花一边说牛逼。   周隐没着急下去,看着群里的消息往上拉了拉,然后就看到策划组那边的人发的一条消息:【鸦神的票选结果已经出来了,大家可以去官博加加人气】   原本他可以直接问策划一句,是谁赢了,但他没有。   退出钉钉,他点开常用的那个寸草不生的微博账号,搜索游戏官博,看到的第一条,就是鸦神两版设定的图片。   放在第一张的,显然是林秋可的,她画风偏圆润,可能是之前的小游戏做多了,不够大气,也不够精致,但能看出来,相比之前的几版,无论是配色,还是人物美貌度都有所提升,总而言之,看起来还不错。   如果单放出来,还可以过关,但问题是,第二张是陆北柠画的。   相比林秋可在人物上的把关,陆北柠的笔锋简直细腻到光是线条都能看出这个角色的气场,所谓雌雄同体,离经叛道,亦正亦邪,深渊之主,并不是简单的美貌和武力值,就能概述这个角色。   明明人物的眼神是阴鸷残忍又绝望的,可又能让你感受到它的一丝纯真和对人世间真挚情感的渴求。   更让人啧啧称叹的,就是这版鸦神的外貌,虽然她和林秋可都尊从策划的设定,但两人呈现出来的完全就是两个人物。   就好像一个是正版,一个是盗版。   正版鸦神衣袍无论哪个角度看起来都是王者之姿,英姿飒飒,盗版的鸦神身上穿的却好像是某宝上对着大品牌做出来所谓一比一高仿。   根本无需内行人去品评。   只要正常人明眼一看,就高下立判。   周隐点开评论,果不其然,下面都是对2毫不吝啬地夸赞,基本上很多人都在说,如果这游戏画风是这样,那这游戏我玩定了。   至于林秋可的1,只有少数人在吐槽,说画得太幼稚,不行不行。   工作群里刷的鲜花和牛逼还在继续,周隐把手机收起来,浅勾着嘴角,身后不知何时过来的高志国追上,“哎周儿,你看群里了吗?”   周隐这会心情好,双手抄袋,姿态懒散地停下步子等了他一下。   高志国满脸不可思议,“真看不出来啊,你说这小陆看起来娇滴滴,跟个小公主似的,本事居然这么大。”   说着他把在微博保存的那张图放大,在周隐面前晃了晃,“就这画风,我特么一月两万也招不来啊!”   明明是夸人的话。   周隐却冷睨他,嗤然一声,“两万?”   高志国一声“怎么”。   周隐哼笑一声,没说话。   心里的声音却是张扬得很——   他看上的女人,必然是人中龙凤,优中最优。   不然他当初不会顶着林宝念的压力,破天荒哄着骗着把人拐到工作室来;也不会把她宝贝到看她吃一份十块钱的盒饭都舍不得;更不会在六年后,费尽心思花了五百万,才找到机会在她面前晃。   如今高志国两万就想把她摆到面前欣赏一个月?   简直笑话。 第68章 大郎,该吃药了   想到过去那些事, 周隐面色浮现出不自禁的薄薄蜜色,结果一抬头就看到捧着一堆杂物站在门口的陆北柠。   高志国一愣,“哎, 这不小陆吗?你在这干嘛呢。”   陆北柠没想到周隐也会在这, 一时间也微微怔住。   但外人在她不想跟周隐“挤眉弄眼”, 就佯装成纯洁的上下级关系, 直来直去地说了声,收拾东西,然后沾着灰的小手无意识往脸上一抹,故意生疏地说, “周总好。”   这一叫不打紧。   周隐那点笑意打着旋儿似的垮到嘴边。   高志国也是人精, 干笑两声,“那你们聊, 我有点事先下去哈。”   说完大胖身子迈着小碎步朝电梯间走去。   这下十三楼只剩他们两个。   周隐抄着西装裤袋, 长身玉立地在走廊上站了会儿, 阔步走到杂物室门口,闲闲倚着门框,“谁让你来这里收拾的。”   陆北柠背对着他,按部就班地整理着a4本子,“我自己啊。”   说完一扭头,看向周隐, “不行吗?”   周隐走到她身后, 从口袋里抽出纸巾,朝她脸上蹭, “没不行,但你也别把自己弄成花猫。”   陆北柠下意识往后缩了下,但没躲, 任由他把脸上那块灰擦掉。   顿了顿,她有些试探地问,“你开完会了?还是刚上来。”   周隐还是比较了解她那间歇性犯怂的性格,轻笑了声,故意逗她,“怎么,想问我结果?”   陆北柠抿唇,明显一副非常想知道,又不敢知道的样子。   周隐见她这样,逗弄心思更甚,装模作样一点头,“嗯,就是你想的那样。”   “……”   陆北柠脸色僵掉,抬眸看着周隐那一脸严肃的神容,心口咯噔一声,“还真输了?”   话音刚落,就见周隐那冷月清霜般的眼底荡起不怀好意的笑。   陆北柠反应过来,把沾灰的本子朝他那身精致的西装上一拍,“耍我很好玩是不是。”   周隐挑眉,不置可否,“你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还要跑到楼上来躲着?”   被拆穿心事,陆北柠面色讪讪,只能转过头去熟笔筒里的圆珠笔,讷讷道,“又不是你比,你当然不紧张。”   “怎么不紧张。”   周隐微微俯身凑到陆北柠耳边,磁性又撩拨嗓音落在她耳畔,半开玩笑似的,“我紧张得要命。”   陆北柠稍一侧头,就看到男人那张近距离放大的三分之二俊脸。   近到只要她再不小心一点,嘴唇就要碰到他的下颌线。   心跳刹那没出息地加速。   陆北柠往后退了一步,刚要说少来,却完全低估了这小小仓库的容纳空间。   薄背无意识地抵住身后摇摇欲坠又硕大的置物架,只是一瞬间,就听“哗啦”一声,头顶上方不知道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往下落。   陆北柠被这硕然的动静吓得神经一哆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面前的周隐大力拽进怀中。   那是一个已经陌生了很久,却又让她倍感熟悉和安全的拥抱,有曾经让她为之神魂颠倒的体香,也有男人该有的温暖坚实和柔韧。   直到最后的大铁盒子落下来,陆北柠才发现周隐从头到尾都在护着她,不止是身体,还有那双手。   上面那些成片的玻璃制品,和亚克力零件落下来的时候,他怕砸伤陆北柠,第一时间用手挡住她的头,而后才把她拽到安全位置。   但两只手也因此划伤,殷红的血顺着掌心纹路哗哗往下淌。   陆北柠人都傻了,周隐却只是皱了下眉,低骂了声,“谁他妈把这些破烂放这。”   骂完就问陆北柠,“伤到你没?”   陆北柠哪还顾得上自己,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   这姑娘平时看着身娇体软,着急起来手劲儿比谁都大,脸色也燥热得泛红。   正热热闹闹摸鱼的众人一看周隐进来,简直跟掐死似的熄了火,刚好乐慧经过,看到周隐两只手都沾着血,脸色一变,“这是怎么了?”   周隐还没开口,陆北柠就起身,神色不大自然地说,“刚刚仓库货架上的东西掉下来,砸到了。”   那绯红的小脸,几分忸怩几分担忧。   乐慧左右一看,“这不行啊,伤口有点儿深,要去医院缝针。”   陆北柠神色一愣,睁大眼。   周隐从她脸上瞧出害怕,不甚在意地笑,“哪儿那么严重,简单包扎一下就行。”   “那怎么行。”   乐慧表情无语,“之前我儿子手划伤,还没你这个严重,随便包扎都感染了,你这得赶紧去医院,不能拖。”   听她这么一说,陆北柠心思都飞没了,还好乐慧帮忙给周隐做简单包扎,两个人去了洗手间冲洗上药,陆北柠则留下来给高志国打电话,让他过来一趟。   然而高志国还没到。   项目2组的组长就提前过来找陆北柠,这组长是典型的理科男,脑子里只有一根弦,根本没看清情况,就说想和她谈谈游戏原画的事。   只是没想到,这一开口就撞枪口上。   陆北柠本就烦躁,丝毫没顾情面,“你们项目2组不是有自己的美术吗,找我干什么,我就一个前台。”   她声音不大不小,办公区那边的员工都能听到。   2组组长没反应过来情况,还解释,“是这样,你不是跟林秋可比赛画鸦神吗,你赢了,网友那边都喜欢你的画风,所以我过来跟你商量一下——”   后面“咱们接下来怎么合作”的话还没出口,就被陆北柠怼回去,“你是不是没搞清状况,我和林秋可比赛是比赛,但不意味着我要对2组的美术负责,怎么,我接下这游戏的美术,她美术副组长的位置给我做吗?”   几句话里没一个脏字,却字字往人脸上扇。   那边妆都哭花了的林秋可登时从座位上弹起来,刚说一个“你”字,就被她旁边的好姐妹拉着坐下。   2组组长也没想到陆北柠这小绵羊能咬人,又无语又憋闷,转头无奈回去了。   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结果在医院,周隐刚缝完两只手,就接到2组组长的电话。   这组长也是个脑袋憨的,完全没听出来对面是公放,就这么大着嗓门告状。   先是简单说了遍来龙去脉,然后就开始抱怨,说这小丫头太傲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嚷嚷,谁的面子都不给,还说不都是来打工的,这么横回去做大小姐好了。   这会儿陆北柠刚从楼下开完药上来,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眉头一簇,还没反应,就见周隐十分不留情面地截住话头,嗓音又冷又厉,像是压着滚烫的火气,“我的人不是来给你打工的,听明白了吗?”   “还有我郑重警告你,这组长你能做就做,不能做就今天就给我滚蛋。”   话说完,他那只伤得更重的手,二话不说把高志国手里的手机拿过来挂断。   刚包扎完的伤口渗出丝丝红血。   不知道是疼的,还是不爽,男人长腿撑地,靠坐在冰凉的墙壁上,眉宇间是许久未见的戾气和锋冷,胸膛缓慢地起伏。   高志国在旁边给他顺气,“哎呀,那大傻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你犯不着跟他生气。”   周隐神色不耐,抬眼就见拎着水和一塑料袋药站在身后的陆北柠。   高志国一乐,“正好正好,弟妹上来了,快来给哄哄。”   “弟妹”二字叫得陆北柠脸色瞬间不自在。   周隐哽了下,皱着眉用气音对高志国骂了声“滚”,高志国胖脸堆笑,“滚就滚,我现在就下楼。”   说着,他跟陆北柠打了个点头招呼,给俩人让出位置来。   陆北柠在周隐定定凝视的目光中走过去,见他两只手绑的跟木乃伊似的,反套路地噗呲一笑。   周隐本来就不大舒服。   被她这么一笑简直无奈。   也不吭声,也不生气,就这么故作颓丧地靠坐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瞧着她,轻哼了声,“也就你能欺负我。”   低磁的嗓音哪还有往日高冷,分明裹挟着几分讨巧撒娇。   陆北柠被他黏糊糊的眼神盯得耳廓发热,垂下眼,轻轻戳了下他的手,“还疼吗?”   “你说呢?”   周隐鼻音淡薄,卷着浅浅的沙,食指轻轻勾了下陆北柠软软的小指,“难不成你真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明明是说他不耐麻药的毛病,却硬被他说得暧昧丛生一语双关。   陆北柠唇瓣翕动,故意气他,“嗯,忘了,早忘了。”   话虽这么说,却还是细心拿出刚买来的止疼药,又帮他拧开矿泉水,“吃吧,吃完了就不疼了。”   周隐垂下浓睫,没接。   转而看向陆北柠,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字——“你喂我”。   狗子撒娇不稀奇。   稀奇的是周狗撒娇。   陆北柠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跟过了电流似的。   于是一粒一粒地捡起药片,放到他“木乃伊”的手掌上,“这下可以吃了吗?”   眼见唬不到她,周隐只能败兴抻眉,乖乖把药片吞下。   陆北柠倒是没那么无情,还是帮他喂了一口水,又贴心帮他擦了擦嘴角。   周隐被她这么一“哄”,心思缱绻不少,勾着嘴角招惹她,“你知道咱俩像什么么。”   陆北柠拧上水,“像什么。”   周隐笑意更深,“像八十岁的老太太给八十岁的老头喂药,一个不利索,一个手哆嗦。”   陆北柠呸了他一声,“谁跟你老头老太太。”   周隐眉头一挑。   陆北柠拎着包起身,“这顶多叫‘大郎,该吃药了’。”   ……   好好的情话氛围算是毁了。   周隐一脸无奈地挽着自己的外套,亦步亦趋地跟在陆北柠后头下楼上车。   本想在回去的路上,借机在她那儿讨点糖吃,偏偏至上那边一直给周隐打电话,等电话打得差不多,公司也到了。   陆北柠故技重施,率先回了办公室。   可在前台的屁股还没坐热,2组组长就来找陆北柠,给她道歉,说什么之前是林秋可不对,不应该那么说她,而且因为这事,林秋可这个月的奖金也被扣了。   翻来覆去那意思,就是希望陆北柠帮帮忙。   话没说完,周隐和高志国就进来,高志国二话不说把人叫走,“你,过来跟我单独聊会儿。”   2组组长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周隐倒是没什么反应,直接进了办公室。   陆北柠处理了会儿表格,到底没忍住,在钉钉上敲周隐,【你不会真让他滚蛋吧】   发完她就后悔了。   周隐这双手不方便,手机都碰不得,更别说键盘。   正想着要不要进去问,哪知周隐居然回她,但字很少:【看情况】   虽然表现得不在乎,但陆北柠心里还是明白,周隐是为了保护她受伤的,见他不老老实实的,陆北柠一方面不好意思问下去,一方面又想叮嘱他注意伤口。   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继续发,周隐那边却又发了一个字:【行】   陆北柠:……   周隐:【你真行】   陆北柠被他阴阳怪气的几个字说得头脑发懵:【行什么行】   周隐:【宁愿关心一个背后告你状的同事,也不关心我】   陆北柠:【……】   周隐:【陆北柠,我现在很难过】 第69章 偏离我视线一米我都忍不住要……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 陆北柠恐怕真的无法相信这句话出自周隐之口。   也亏得身后的百叶窗帘严严实实地挡着,不然她还真要转身看看这男人用什么表情说出这么幼稚的话。   但幼稚归幼稚。   他这破天荒的反应,倒是歪门邪路又歪打正着地击中她心头最软的那块肉。   陆北柠嘴角浮起一抹没辙的弧度, 难得耐着性子回他:【那你要怎么才能不难过】   周隐回得痛快:【我是因为你才受伤的】   周隐:【你得照顾我】   这霸道又莫名娇滴滴的语气……就好像他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陆北柠简直想翻白眼。   可想是这么想, 等午休时, 她还是良心不安地去楼下超市给周隐买便当水果和牛奶, 然后一抬眼,就在货架的镜子里,瞥到自己脸上那抹不自然的红晕。   那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曾经那个不谙世事, 对爱情没辙又臣服的陆北柠才会不自觉浮现出来的神色。   陆北柠怔然出神几秒。   哪知身后忽地响起一道低淡清越的男嗓, “不照顾我就算了,现在连消息也不回。”   熟悉又磁性的嗔怪, 陆北柠猛地回神, 然后就看到身形高大清峻的男人负手, 姿态慵懒地站在自己身后。   周隐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的,看着她的神色也不像往常那样似笑非笑,本就白的皮肤倒是少了一丝血色,多了一丝苍白。   却因此多出一股俊美的羸弱,引得周遭女生若有似无地侧目。   陆北柠心头闪过一秒内疚,解释道, “我下来是给你买午饭的。”   周隐不相信地挑眉, 一边用受伤的手,漫不经心地在货架上拿酸奶。   “哎, 你别——”   陆北柠赶忙过去把他手里的东西抢过来,偏偏周隐躲开。   陆北柠有点儿生气,“你手都伤成这样了, 就不能老实点儿么。”   “老实不了。”   周隐又用那种让人无法招架,饱满又炙热的眼神看她,“我在追你,陆北柠。”   “……”   “你偏离我视线一米我都忍不住要找。”   这话杀得峰回路转。   陆北柠脸色倏地发烫,又气又恼,直到回了公司都不想搭理周隐。   周隐瞧着她真不理自己,反倒有种噤若寒蝉的意味,摒弃吞声地把她爱吃的东西都放在她桌上,剩下零星的,可怜巴巴的一瓶奶和便当,才是他的。   也真是应了他那句:是我在追你。   所以我怎么可能心安理得享受你对我的好?   品琢出他心中所想,陆北柠突然有些心口泛酸,又想起他非要拎着东西回来,导致纱布上渗出的红血丝。   没忍住在钉钉上嘱咐他:【吃完记得换药】   那边周隐本来一丁点儿胃口都没有,正速度极慢地回着外文邮件,直到午休时间过去,他才看到陆北柠发来的消息。   原本因受伤略有乏力的精神瞬间得到纾解。   他揣着一颗年少时都不曾有过的,面对爱情忐忑的心,几乎是斗着胆子,问了她一句:【晚上可以送我回去么?】   两个小时后,他又发:【我有些发烧】   ……   陆北柠整个下午都被项目2组纠缠着,为首的就是那个2组组长。   高志国大概是跟他说了陆北柠跟周隐真实的关系,2组组长再和她沟通时态度格外和顺,一言一行也都很恳切,主要目的就是想让陆北柠担任接下来的2组限定美术指导。   毕竟高志国原话说了,周隐恨不得把这祖宗供起来,你让人给你画画,那还不如麻溜滚蛋辞职。   辞职是不可能辞职的。   盛海在北浔也算比较正规且有发展前景的公司,2组组长拖家带口在这边扎根,岁数又大,根本不可能说挪就挪。   于是就只能死皮赖脸地跟陆北柠卖惨讲条件,达成最后的口头协议——陆北柠在前期制作原画到建模这段期间,帮忙指导美术2组,也会在这期间帮忙招聘新的符合玩家喜好画风的原画师。   至于奖金方面,他会主动去跟周隐汇报她的有关工作量。   陆北柠倒不在乎那点奖金,也不觉得周隐会亏待她,只是纯粹不想因为她的不配合,影响盛海的发展。   另一方面也确实如高志国所说,她一个马甲估值就上千万的漫画作者,背地里一个月大几千块钱给人做原画实在不妥,再者也怕不小心暴露画风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对两方来说,这已经是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但随之而来的,还有巨大的工作量。   2组组长先是带着她一起给美术组开了个会,而后又发给她一堆文件,让她写修改意见。   陆北柠又是那种一旦工作脑子里就只有这点儿事的疯魔型选手,等彻底把几份修改报告发过去,才发现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习惯性点开钉钉一看,这才看到周隐那两条消息。   陆北柠几乎在看到他说发烧的那一瞬就紧张起来,匆忙回了句可以,又问他在哪儿,等了好几分钟都没回应,这才起身推门进了身后的总裁办。   周隐就在那里。   不动声色地靠坐在沙发上,两条长腿弯曲撑地,身上盖着他常穿的那件薄呢大衣,在已经下沉的暮色中偌大又死寂的办公室里,一个人孤独孑然地沉睡。   这个场景,几乎一下就让陆北柠联想到六年前,那段分手之前的时光。   周隐也经常一个人靠坐在办公室的破沙发上休息,休息够了,就起来继续写他的廉价代码。   有一次被陆北柠逮到,看到他烟灰缸里成堆的烟头,气得直哭。   周隐一面说自己没事,一面保证以后都会好好对自己,也会戒烟,却不知道那个时候的陆北柠已经滋生了替他分忧的决心。   她不要让他一个人孤独地走夜路。   那段人生经历回忆起来,算是她这辈子经历过最晦暗也最酸涩的时刻,以至于陆北柠完全受不了此刻的氛围,也不管会不会惊醒周隐,“啪”一声开了灯。   白如昼的光亮洒进眼底。   没睡实的男人缓缓撩开眼皮,看到是她后,稍稍坐直身子。   等再抬眼时,发觉陆北柠的眼眶不知何时红了。   周隐想说话,却呛上一口气,咳了两声。   陆北柠紧绷着唇线,几乎是责备的语气,“你是不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祸害自己,不祸害就难受。”   周隐已经很久没听过有人用这种语气训自己。   这种对待最亲密的人,才会有的谴责和气势汹汹,却反倒让他有种难以言喻的熨帖之感。   那是他在根源处对陆北柠最深的依恋。   她是他想要的家。   在陆北柠温热的手,覆在他发烫额头上的那一刻,周隐不假思索地握住她,“我错了。”   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大型犬类,他虔心看着她,“现在可以陪我回家吗?”   -   大概是为了方便,周隐就住在离cbd大楼不远的一处高级公寓里,装潢设计什么都是现成的,他来的时候只需要拎包入住。   陆北柠把他送上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柜找体温计,然而什么都没有,冰箱里都是空的。   这让她对周隐的火烧得更旺了。   偏偏这家伙仗着自己生病,疯狂在她软肋上蹦跶,一回到家,连衣服都不会换似的,就这么靠坐在沙发上。   陆北柠不得不过去帮他脱掉外套,又把里面的短款西装褪下来,送到卧室,让他好好躺下。   想着他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陆北柠无奈穿上外套,打算给他买点吃的东西上来。   哪知刚走到门口,这男人就不知何时过来,从背后抱住她。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紧紧贴在她不到一米六五的身高上,简直就是一道挣脱不开的枷锁。   后背贴到男人温热胸膛的瞬间,陆北柠更是吓了一跳。   周隐像是烧糊涂,但又残存那么一点理智,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力气不小地箍着她,嗓音发哑,“你去哪儿。”   陆北柠挣脱不开,无奈地说,“去给你买点吃的,再买药。”   周隐力道依旧不松。   陆北柠又不敢碰他的手,只能轻声哄他,“我真去给你买药,你看你烧什么样了。”   “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周隐如梦中呓语,嗓音气音般磁沉飘忽,却字字锥心,“哪怕一次。”   陆北柠眼睫轻颤,侧首看他,“周隐——”   男人冷白的皮肤透着明显的红晕,唇瓣发干,双眸下是滚烫的执拗,“你说一声想,我就什么都听你的。”   那一刻像是被他拽入浮屠清梦,陆北柠喉咙哽涩得厉害,那口压在心底的讨价还价,也被他炙烤般的体温冲淡。   像是把刀子架在她脖子上,逼着她袒露剖白。   陆北柠眼眶发热,听到自己因莫名委屈而轻颤的声嗓,“想过……”   想过很多次。   有时候是不甘心,有时候是愤恨,有时候是怀念,有时候是难过。   也有很多时候,会不自觉地弯起嘴角,觉得年少时飞蛾扑火般爱过这样一个出尘绝凡的人物,也不失为一种深刻的人生体验。   要说唯一没想过的,大概就是暌违六年后,周隐会重新回到她身边,且在烧得不知今夕何夕的一刻,依旧固执地抱着她,跟她讨要一点真心。   似是对这施舍般的两个字满足。   周隐深深埋在她的颈间,贪婪呼吸这她身上如解药般的甜香,声音哑得厉害,“想过就好。”   平平无奇的四个字,有多卑微,只有陆北柠知道。   那天晚上,周隐到底听了她的话。   在陆北柠叫来相熟的家庭医生没多久,打着吊针安然沉睡,手上的纱布也是重新换过上了药。   陆北柠走的时候,给高志国打了个电话,让他第二天去周隐家帮忙照顾一下。   高志国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单身汉一个,只是担心周隐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到是他,会很不痛快。   “哪有事事都痛快的。”   陆北柠瞥了眼即便睡熟了也要紧牵着她手腕的男人,没好气地说,“生个病而已,又死不了。”   反正磨来磨去。   他就知道磨自己。   不过话虽这么说。   陆北柠晚上回到家,心里也还是惦记,第二天一大早就给高志国打电话。   高志国又无奈又好笑,“妹子啊,你说你,担心就自己过去照顾嘛,还折腾我,他看到我指不定多失望呢。”   陆北柠也来劲了,“你去不去?”   “去去去。”   高志国可伺候不起这对祖宗,“这家伙可是我衣食父母,我能干瞪眼吗,我就是不懂你们俩。”   陆北柠说:“不懂什么。”   “当然是不懂你俩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复合,”高志国语气还挺幽默,“在公司时候,他看你那眼神都能噼里啪啦起静电,你也舍不得他,为啥不赶紧和好享受大好时光,这么多浪费时间啊。”   陆北柠被他惹笑,“你以为谈恋爱是买东西那么简单。”   高志国哼唧一声,“那咋。”   陆北柠抿了下唇,没说话。   “行,我也不问了,”高志国不敢深说,“反正周隐那边你放心吧,我这就买早餐给他送过去。”   挂断电话。   陆北柠总算放心,但却忍不住反刍高志国的那些话。   直到来到公司,打了卡,在前台坐下,她心里才透出一个澄明的答案,那就是她还没气够,也还没有完全相信周隐。   当年他不带一丝留恋地说分就分,简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她要是那么轻而易举地原谅,都对不起曾经痛哭那么久的自己。   ……   周隐这场病来得远比想象中厉害。   第二天虽然醒来得早,但就像做了一场异常疲惫的梦,浑身酸软乏力,喉咙也干渴得厉害。   可即便这样,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也是翻来覆去地在屋子里转悠找人。   结果二百来平的大平层,愣是一点儿那姑娘的身影都没找到。   要说唯一残存的痕迹,就是他昨晚拽着她手腕时,袖口蹭上她的一点余香,清清甜甜,眷恋又难忘。   想到昨晚上发生的一切,周隐紧绷着神色,给她发了个信息,问她上班了没,结果陆北柠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钉钉那边一直显示着未读。   偏偏来看他的人又是高志国。   那张病态的俊脸,可谓是一腔满满的期望结结实实地摔了空。   高志国感受着他嫌弃又不爽的白眼,自个儿解围,“你也别不乐意,人妹子说了,哪有事事都让你痛快的。”   周隐没说话,抿着泛白的唇喝了口牛奶。   低头一看手机,她还是没回。   周隐总算明白,为什么曾经陆北柠会在他忙得没时间回消息时埋怨他。   也像一夜之间生了七窍玲珑的情根,共情到那些沉浸在爱情中的人,暗气暗恼又患得患失的烦躁。   高志国见状,好心安慰几句,“追姑娘嘛,就是得有耐心,承受得住打击,所谓软磨硬泡,死皮不要脸,我当初追你嫂子就是这么追下来的。”   周隐冷眼一斜,哼笑了声,“然后呢,离婚了。”   高志国嘴巴一闭,“算了,你爱咋样咋样吧,反正我就是给你来送饭的,等会儿打点滴的来,你自己打啊,我可不陪你。”   周隐眉头一簇,“什么点滴。”   高志国:“就昨天妹子帮你叫来的家庭医生啊,给你打消炎针,说安排了几天,让我看着你,老老实实在家休息。”   周隐脸上那抹不爽更深,“她这意思是这几天都不来看我?”   高志国摇头,“那不知道,你问她。”   周隐没说话。   就这么靠坐在实木餐椅上发了会儿呆,助理那边来了电话。   说帝都那边空运过来的行李以及选好的宠物都到了北浔,当然还有他本人,问他现在是直接去新房布置,还是过来找他。   周隐头疼得厉害,随口吩咐助理先去新房布置,忙完了再过来。   没多久,昨天那位家庭医生到了,高志国一看是个岁数不算大的漂亮姑娘,当即开始套近乎,等针扎好,把人送走时还说呢,“这小陆也真是大方啊,真不怕这医生和你单出碰撞出什么火花。”   周隐视线盯着硕大的点滴瓶,“你以为我是你么,看谁都能起心思。”   高志国故意气他,“可拉倒吧,我看小陆就是不在乎你。”   这话说得周隐生生哽住,又气又闷,偏偏还找不到话来反驳他。   可不就是不在乎。   不然哪里会放任他这么久都不管。   掌心那两处伤口隐隐作痛,再加上还在低烧,周隐身心都十分不痛快,本想在沙发上修养一会儿,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却又抵不过心里的纠结和惦记,两次三番地看手机。   结果还是一样,未读。   男人犟脾气上来,憋着一口气,也不管陆北柠能不能看到,胡搅蛮缠似的发了好几条有的没的,而后手机一丢,算是破罐子破摔地皱着眉躺平休息。   -   拖2组组长的福,陆北柠一天都没怎么在座位呆着。   基本上不是在2组,就是在面试的小会议室。   就这么忙到中午,去吃饭的路上遇到刚回来的高志国,陆北柠这才想到周隐那茬,赶忙过去问了两句。   “他啊,状态就那样吧,”高志国故意把周隐说得可怜兮兮的,“带死不拉活的,听说你这几天都不去,整个人都蔫吧,还往我身上撒气,骂我呢。”   陆北柠心一紧。   午饭吃得都心不在焉。   下午总算没什么事,她回到座位上,这才看到周隐很久之前发来的信息——   盛海-周隐:【手疼】   盛海-周隐:【难受】   盛海-周隐:【洗不了澡】   盛海-周隐:【想见你】   饶是这两天领略了什么叫周隐式撒娇,陆北柠在看到这几条消息时,也还是忍不住心神晃荡。   下班之前,她给宋行舟打了个电话,这位爱情专家把她看得透透彻彻的,“心疼就去,又没人拦着你。”   陆北柠纠结地抿唇。   宋行舟笑,“难不成我还给你发个赦免令,说陆北柠同志,你矜持得可以了,我批准你去看看你的心上人。”   陆北柠不乐意了,“你这人,跟你求助,怎么阴阳怪气。”   宋行舟叹了口气,终于正经些,“你就当去看个病号,不用那么扭捏,买点吃的喝的,安慰他一下大可走人,我就不信他还能当场发烧再缠你一次。”   几番话下来,陆北柠都觉得自己矫情。   但她本也就这样,小的时候矫情,长大了矫情,就连当初决定追周隐,都矫情了好多天。   自我和解一番,陆北柠总算轻松些,下班后在楼下的进口超市买了几样不便宜的水果,让司机把自己送到周隐那儿。   只是刚到小区,她就不受控制地想到昨晚周隐抱着她不撒手的样子,要不是昨晚医生突然来了,周隐就顺着她的耳朵亲下去了。   当时她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没躲。   就这么不知不觉回忆着,陆北柠来到周隐家门口。   按了两声门铃,没人开门。   但猫眼里的灯却是亮着,里面隐约传来男人的说话声。   陆北柠给周隐发了条消息,他没回,打电话,也没人接。   就这么等了几分钟,陆北柠耐性耗尽,直接输进昨天无意间记下的密码,解锁开门进去。   然而屋里的场面却是与昨日不同。   原本空荡的客厅内多了好几个硕大的行李箱,沙发上也放着男人的外套,当然重要的不是这,重要的是,不远处的浴室里,传来两个男人交织在一起的说话声。   一道嗓音低沉磁性,另一道嗓音调子偏高,又有些微妙的沙。   作为常年混迹于二次元的资深半宅,陆北柠脑子不知为何,一下就蹦出某些BL漫画的限制级画面。   偏偏这会儿又传出哗哗水声,以及十分不耐的一句,“啧,轻点,疼。”   熟悉又低磁的嗓音。   陆北柠心头一凛,脚步不由自主地上前。   只见明亮的浴室的门没关,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站着,高的自然是周隐,男人赤膊着上半身,短发半湿,身上削薄精瘦的肌肉清爽诱人。   矮一些的,一身标准衬衫西裤,正帮周隐穿居家服上衣。   也就是这个瞬间,余光捕捉到门口那道明晃晃的身影。   周隐神色腾变,那张被水汽熏得微红的俊脸不可思议地对上陆北柠的目光,身后的助理被吓到似的,动作停下一动不敢动。   陆北柠面色酡红,把水果往地上一撂,转身就走。   周隐反应过来什么,不顾受伤的手,骤然把身后的助理一推,阔着长腿,三步化作两步拽住陆北柠的胳膊,把人抵在门上。   男人扣子没来得及系,胸膛敞着,未干的水珠顺着腹肌的肌理线条,一颗颗往下滑入精瘦却有力量感的腰际。   盯着他那处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人鱼线和腹肌,陆北柠无意识咽嗓。   偏偏周隐越靠越近,近到呼吸都侵占她,漆深的眸子也沉得蛊惑,“什么时候来的,嗯?”   那语气里,俨然交织着欣然和怨怼,眼神也像猎人望着觊觎已久的猎物那般危险。   陆北柠身子紧贴门板,脑子像是泡水短路那般,磕磕绊绊挤出一句能把男人气疯的话,“看不出来啊周隐。”   “……”   周隐略一抬眉。   “这么多年过去,”陆北柠偏过头去,“你口味变化还挺大。” 第70章 欢迎以后来我家串门   什么叫谈恋爱谈出的默契?   大概就是陆北柠哪句是鬼扯, 哪句是真生气,周隐一眼就能看出来,且也愿意顺着这姑娘的心思, 同她一起不着四六地演下去。   男人距离往前更近一分, 低嗅着她耳边的香气, 似笑非笑, “我什么口味,你不是最清楚。”   “……”   “我喜欢淡粉色的,半透明,最好带点蕾丝和蝴蝶结。”   本来很平常的词汇, 从他嘴里出来就好像变了味, 三言两语就描述出某些不敢直视的十八禁画面,那画面还是陆北柠当年和他干过的。   颅内的烽火台就这么被点着, 她红着脸瞪他, 结果骂都没骂出来, 小助理就自作主张地冒出来,双手举白旗自作主张地解释,“那个陆小姐,您可千万别误会,我跟周总清清白白,我们俩都喜欢女的。”   “而且我今年订婚明年结婚, 刚刚只是我在给他换药擦背!”   陆北柠哪见过这阵仗, 一时间傻住。   周隐被毁掉来之不易的好气氛,转头冷凝着眉眼地睇他。   小助理岁数不大, 人本来就老实,被他这么一看,简直吓得一激灵, 但最主要的是,他想起某件事。   这事儿的另一个当事人还就在这。   小助理瞬间闭上嘴,转头说了句抱歉,一溜烟儿消失在二人视线中。   陆北柠脸热心跳快的,也没想那么多,趁机推开周隐。   掌心沾着他胸膛的温度和水汽,她嫌弃地抹在男人袖子上,气鼓鼓地说,“闹够了吧,闹够我走了。”   说着一转身就要开门,周隐情急之下用两只刚包扎好的手,一只去拽她,另一只重新把门关上。   不小心力气大了些,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陆北柠听到动静,脚步一停,蹙着秀眉瞪他,“还演。”   周隐握着门把手的手没松,像把她看透,要笑不笑地说,“真没。”   话语间他俯下身,凑到她耳边,语调轻佻,“但有人肯定是心疼了。”   还是从前那副什么都信手拈来的态度,欠扁得让她毫无办法。   陆北柠索性不和他犟下去,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随便你怎么想,现在是我要回家了,我阿姨还等我过去吃饭。”   阿姨这俩字就像制服周隐的某种无形开关,更像一瓢冷水倒进沸腾的滚水中,男人笑意敛在眼底,瞬间熄了热度。   僵持两秒。   周隐略一点头,自动松开门把手,露出一个看似云淡风轻,却又无奈伤怀的笑。   陆北柠心被他的表情针刺了下,视线擦过他那还在敞开的胸膛,不大自在地偏过头,“你把衣服系上。”   周隐眉头一挑。   陆北柠一板一眼地说,“又没彻底回春,门口有风。”   她说的话就跟圣旨似的,刚等她说完,周隐就已经系好了。   一身缎蓝色质地上好的居家服,板板正正的,衬得他肤白唇红,又变成那副临风玉树,清隽矜持的模样。   陆北柠也是不懂自己,明明刚刚恨不得马上从这里逃走,可这会儿,却婆婆妈妈起来。   她微微扬起下巴,“水果少吃,有几样吃了上火。”   周隐淡勾着嘴角。   陆北柠表情严肃:“消炎药,记得一天三顿不要落。”   周隐点头。   陆北柠咽了咽嗓,最后叮嘱,“还有,少碰手机。”   说完,她转身推开门,就在这瞬间,周隐开口,“阿姨身体现在还好么。”   “……”   陆北柠脚步一顿,轻抿唇,“挺好的。”   “你们的关系呢?”   陆北柠垂下眸,“也挺好的。”   “好就行。”   周隐嗓音淡然。   话音落下,一股不知从哪儿的冷风吹来,陆北柠肩膀一抖,赶忙回过身去,“快进去吧。”   也就是这瞬间,她看到了周隐这一刻眼底浓浓的眷恋,像是想拥有,却又因为什么忌惮着,在这一刻不敢任性。   那渴求又克制的一眼,如夜晚宁静漆深的湖面倒映起一弯温柔淬亮的月,在陆北柠的清梦里盘旋了好久好久。   当她把这件事在第二天告诉裘好时,裘好毫不客气地指出问题所在,“你就承认吧,你心里还有他,还占了很大位置。”   大概是一晚上没睡好,陆北柠没力气反驳她,也像是潜意识里放弃挣扎。   半晌,她开口,“可能也内疚吧,毕竟他是为了我才回来的,无亲无故,又伤了手。”   裘好连啧两声,“这么说,你要和他和好了?”   “才不。”   陆北柠傲娇,“我还没气够。”   不想一直聊这个问题,她回过神问裘好最近情况怎么样,裘好生龙活虎地告诉她,自己和孩子都非常健康舒服,该花的钱也都花了,反正都是李东阳那个王八蛋负责。   末了,她十分蛇蝎妇人地说了句,“我要不趁这个时机花完,等离婚更捞不到了呀,还不如早点下手,反正都是给孩子的。”   话至于此,陆北柠不得不佩服裘好,表面上看着是个整天笑哈哈的傻姑娘,其实比谁都精,也比谁都坚强。   “所以说,你要向我学习,”裘好在那边嘎巴嘎巴咬着苹果,“我要是你,看到周隐这么有钱,早就忽悠他领证结婚,然后疯狂花他的钱,又不给他打炮,憋死他!”   最神奇的是,陆北柠竟不觉得这话在胡扯。   不过说到底也是玩笑,两人嘻嘻哈哈的,一直聊到陆北柠回公司。   这天是周末,本来不用上班,但美术组那边赶进度,所以把她叫过来,陆北柠不爽归不爽,但已经答应的事,总不能说反悔就反悔。   至于周隐那边,陆北柠只在上午短暂接了他一个电话,但因为项目那边着急开会,她随便敷衍两句就挂断。   本想忙完后,再去搭理他,不想一直马不停蹄地忙到下午,才结束。   等她终于有时间回到自己工位上,这才发现往日里都是信息的钉钉,空空如也,周隐根本没找她。   陆北柠对着还停留在昨天男人那句【想见你】的聊天界面上不自觉发了会儿呆,然后就开始莫名其妙地赌气。   说不让他碰手机,这家伙还真不碰了?   陆北柠越想越不痛快,一杯咖啡也冲得颠三倒四。   刚从茶水间出来,就被美术二组的实习生叫过去,“柠姐,你看,这个是不是咱们周总?”   听到周总,旁边的女生也凑过来看,陆北柠站到电脑前的第一秒,就看到那个新闻正中央的大合照中,最耀眼的男人。   一身银灰色定制西装,发型打理得精致有型,代表至上科技,和合作方的中年男人友好地站在一起,那副姿容,堪比得奖的男艺人。   往下还有一张,是这次这科技峰会的台下扫照。   照片里,周隐双腿交叠,深邃的眸子专注地看着前方,旁边一个打扮优雅华贵的女人,正侧头,距离极近地和他说着什么。   明眼一看去知道关系匪浅。   陆北柠心头一哽。   偏偏旁边的女生八卦起来,指着这张照片,“这女生是谁啊,是周总在北京的女朋友吗?看起来好漂亮哎。”   “可是周总不是在北浔吗,怎么会在北京?”   “是以前的新闻吧。”   “哎,不对,居然是今天下午一点刚发布的新闻??”   实习生抬起头惊讶地问陆北柠,“柠姐,周总去北京了?他不是说周一要验收成果的吗?这下还能回来吗?”   连珠炮般的问题问得陆北柠神色不自在,她动了动唇,只说了句“我也不清楚”。   回到工位,陆北柠在电脑面前发了会呆儿。   一腔心思五味陈杂得像是浓醋瓶混了过量的盐巴,什么画画的心思都没了,就这么垫着下巴趴在桌面上。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生周隐的气。   气他来无影去无踪居然不告诉自己,气他违背自己潜意识的某种霸权,更气他和别的女人靠那么近。   当然最气的就是自己,明明说好坚定拒绝的,可现在呢,又当又立,而且还眼看着局势被周隐逆转。   再这么下去,她真的真的完蛋了……   重重叹了口气,陆北柠烦躁得想撞墙,到最后也没扛到下班时间,气哄哄地套上外套去了趟咖啡厅。   值得高兴的是,咖啡厅最近生意还不错。   听到好消息,陆北柠怒点了店里份最贵的8寸现做蛋糕,本想猛吃,但刚吃了几口,就甜得吃不下,刚巧简惠打电话找她,要她回去吃饭。   陆北柠大概就是那种典型的妈宝女,在外面受了一点气,就要回家里哭唧唧,反正就是果断收拾好蛋糕,带回去找简惠。   只是没想到,回去的路上,沉寂已久的钉钉居然收到周隐的信息。   盛海-周隐:【忙完没?】   陆北柠恍然一瞬,潜意识里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落地,可旋即又涌起细细密密的酸涩和委屈。   好像即便过去六年。   她和周隐之间,她也永远是被动的那一方,没有任何余地。   陆北柠置气一般,把手机丢到一边,不打算理他。   这男人倒也没气馁,跟着又发了几条,不外乎是吃饭了没,什么时候回家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   大概是察觉到她生气。   连发了几条之后就不再发了,改为打电话。   陆北柠看到他那显示帝都归属地的手机来电,气更不打一处来,索性直接挂断拒接。   偏她越这样,越激起这男人的死皮赖脸磨牙功夫,周隐不知道累似的,一遍又一遍地打。   打到第十遍的时候,小司机都看不下去了,“姐姐啊,不行你就接了吧,你对象万一有急事儿呢。”   陆北柠心说他能有什么急事,这会儿说不定在帝都哪个酒吧和别人嗨呢。   但想归想,她也觉得烦,想着等他再打,她就接。   结果这男人就像故意跟她唱反调似的,反倒是不打了。   陆北柠一口气闷在胸腔里发作不出来,下车的时候摔门摔得那叫一个响。   刚一上楼,简惠就发觉她表情不对,忙问她怎么了,憋这么大火气。   要是和别人有关,陆北柠也就大大方方跟简惠说了,偏偏这事儿和周隐有关,陆北柠只能硬憋着,说没有,就是工作上的一点小事,等会就没事了。   几句话搞得简惠心疼死了,“不然就请两天假,咱也不在乎那个钱。”   陆北柠抱着一盆新鲜的奶油草莓闷声啃着。   简惠又说,“不然我哪天拎点礼物去找你们领导,跟他好好说说,让他给你减少点儿工作量。”   陆北柠当即呛到,“您可别,千万别!”   这要是让简惠知道她这大领导是谁,整个家不得让她掀翻天。   不过还好,简惠就是提一嘴,并没有真的打算付诸行动,眼看到了饭点,就不和她瞎聊,一心给家里阿姨打下手。   陆北柠啃了几个草莓没滋没味的,正想着拿起手机打把游戏,周隐的十一遍见缝插针地响了。   眼看着刚登录上去的通话界面被挤出来,陆北柠憋着嘴角,深吸两口气,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按下接听键。   那边周隐声音平静低柔,语调却有种无奈的责备,“祖宗,你再不接电话,我就要报警了。”   陆北柠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就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爽。   就好像这憋屈了一天的心情,终于找到合理发泄口,矫情本人陆北柠尤为刻薄地回怼,“你报哪门子的警,报帝都的?”   说完这话,后头又跟了俩字,呵呵。   本以为周隐会无地自容地沉默。   不想这家伙语气极为无辜,“帝都?为什么要报帝都。”   陆北柠嗤笑一声,刚想说你少装蒜了,然而下一秒就听周隐说,“我刚从你小区出来,敲了门,你不在。”   “……”   陆北柠哽住,“你去我家找我?”   “不然?”   周隐略有不快,“最先去的公司,公司说你走了,我就只能去你咖啡店,去得晚,咖啡店也说你走了。”   听到这话。   陆北柠彻底懵了,她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傻不愣登地问,“你不是在帝都吗……怎么,你回北浔了?”   周隐直接给气笑了,“谁告诉你我在帝都的。”   陆北柠眨着眼,“就某个网站上发的新闻,你代表至上参加科技峰会,然后你和一个美女坐在一起……”   后面的声音越小越小。   明显理不直气也不壮。   周隐闻言哼笑了声,混着一丝隐约的愉悦,“你能不能看看那新闻的时间。”   陆北柠咕哝了下,“时间显示的是下午一点。”   周隐简直不知如何吐槽,“是啊,是今天的下午一点,但是是去年的今天。”   话音落下。   陆北柠:“…………………………”   那边男人像是彻头彻尾地服了,叹了口气,“所以你就为这事儿跟我生了一天的气。”   如果不是这手机刚买没多久,陆北柠真想把这手机扔楼下去,再找个坑把脑袋埋起来。   正当她羞愤到用头撞沙发靠背的时候,周隐再度说话了,“下楼。”   陆北柠额前碎发凌乱,懵逼地拨了拨,“下什么楼。”   周隐啧了声,“叫你下就下,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陆北柠嘴里发出一句不服气的“你命令谁呢”,行为上确是要多诚实有多诚实地踩着拖鞋往门口走。   周隐又说,“别坐电梯,走楼梯。”   他话刚说完,陆北柠就紧张起来,“你别告诉我你现在就在楼下吧……”   周隐没说话,直接挂断电话。   陆北柠一脸无语。   心里猜想这男人说不定又在搞什么猫腻,一边下楼,然后就看到原本一直在装修的楼下,此刻的防盗门正大敞四开着。   相比之前偶然看到的装修凌乱,此刻偌大的房子里,温馨舒适,一应俱全,显然已经置办完毕可以拎包入住,但这不是吸引陆北柠停下脚步的原因。   吸引她停下来的,是门口的大箱子上,放了一个太空猫包。   包里装着一个胖乎乎的金渐层,正瞪着两个水灵灵的黑眼睛,盯着陆北柠看。   陆北柠几乎是一瞬间,就被这只猫的颜值击中,当即发出没出息的娇嗔,又附加一句人类模仿得极其拙劣的“喵”。   只是不巧。   她前一秒刚“喵”完,后脚电梯门就开了。   周隐手挽外套,一身舒适的淡色衣裤,从电梯里阔步朝陆北柠走去。   余光捕捉到这抹熟悉的身影。   陆北柠瞬间怔住,侧头对上周隐平直的视线。   男人又换上那副琢磨不透的清明神色,走到她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陆北柠漫长的脑回路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迟钝地指了指这间敞开的房子,“你别告诉我,这是你买的。”   周隐勾起一边唇角,狡黠的笑痕浅浅镶在嘴边,“很明显,是的。”   “……”   “欢迎以后来我家串门。” 第71章 你就是舍不得我   从一开始的以为这男人不知何时去了帝都, 又在和哪个女人鬼混,到这家伙衣冠楚楚地站在自己面前,说这房子是他买的。   陆北柠心情可谓坐了趟刺激的过山车般急转直下, 茫然的脸掩都掩不住的惊讶, “原来前段时间一直叮叮咣咣装修的人是你?”   周隐面色毫无羞赧之意, “理性投资。”   说话间拎起太空猫包, 看向陆北柠,“进来说话?”   被他一提醒,陆北柠才意识到这会儿两人就在简惠眼皮子底下。   门关上,陆北柠站在门口, 无语又好笑, “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   周隐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淡定模样,把猫包放在门口的原木色桌上, 把金渐层放出来, 小猫的胖爪子软乎乎地踩在桌面上, 脑袋贴着周隐裹着纱布的手掌蹭。   他望着陆北柠澹然道,“知道。”   知道才过来。   “……”   陆北柠堪堪噎住,“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隐坦荡抱起猫,堂而皇之地走到她面前诱惑,“重逢那天,我送你回来, 顺便记住了这个小区。”   陆北柠的目光果然被小猫吸引。   周隐噙着浅笑, 把小猫爪子递给她一只,“摸摸?看可不可爱。”   “你少来。”   陆北柠强行忍住小猫爪的诱惑, 板起脸严肃地责问,“记住小区还能知道精准楼层?你骗鬼呢。”   小猫被抱得有些不舒服,一直在挣脱, 周隐索性把它放到地上任由它去,而后仰头看她,语气无奈,“这只能说我运气好,介绍人带我看房子的时候,刚好你阿姨楼下这套剩下。”   陆北柠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周隐笑得万般无奈,“真的。”   说着站起身,双手抄袋,朝她扬了扬眉,“来都来了,要不要进来看看?”   男人语气几分恳切几分讨情,诚意是满的,期待也是满的。   大概是被这一天到晚的反差情绪影响,陆北柠抿了下唇,没和自己较太多劲,顺从地跟他开始参观房子。   相比周隐之前那套临时公寓,这套显然别具用心地补装过,是当下非常流行的奶茶日系,家居用品都是全新的,三室两厅两卫,有书房衣帽间和一个猫咪专用的房间,除此之外还特意装修出来非常明亮舒适的浴室,以及大而奢侈的浴缸。   陆北柠最后去的地方是周隐的书房。   还没彻底入住,书房里空空如也,但基本设施都架构得非常完善,比如白色的显示屏,各种书柜书架,还有一看就非常贵的人体工学椅,非常适合陆北柠这种常年办公的人。   虽然知道他有钱。   但陆北柠远没想到周隐现在到了这么有钱的地步,正当她准备问这一套弄下来花了多少时,周隐那边来了电话。   貌似和至上那边有关系,他语调转了个弯,不自觉就切换成一副杀伐决断的气场。   离得近,陆北柠很明显能听出那边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不知怎么,她忽地想起那张照片里和他在台下坐得很近的女人。   虽然没有拍到正脸,但能看得出来,女人岁数不会很大,应该也是个明艳的美女。   不知不觉地多想起来,陆北柠瘪着嘴角,一边游神地在周隐桌面上扫视着,然后就瞥见桌面上一个眼熟的中国风龙纹的墨绿色方形礼盒。   礼盒上印的logo,显然是她年初那会儿,给霍先生订的那个打火机的奢侈品品牌。   想着这牌子应该有钱男人人手一个,陆北柠也没多想,下意识拿起来打开。   只见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古铜色雕刻精致的打火机,机身是品牌独有的龙纹雕刻工艺,打火机的上盖泛着抛光后光滑色泽,和她选的那款别无二致。   这个巧合不经意把陆北柠拉回神。   她愣了下,把打火机从凹槽中拿出来。   按照定制,一般火机底部会刻着买家的专属印字,她当时真的没多想,只是随手一看。   然而刚看到印字开头一个“E”,周隐修长的手臂就从她侧边肩头上绕过,一把拿走她手里沉甸甸的打火机。   陆北柠“嗳”了声,转头看他。   打火机到了周隐那就像被隐身,完全不知被他放到哪里。   偏偏他这会儿还没打完电话,随着他贴身而站,电话那边女人火气不低的声音愈发明显。   这下陆北柠才发觉那女人说的是中英文交织,语速又极快,她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是在发火。   周隐风波不动,就这么一面听着,一边俯身撑着桌面,把陆北柠抵在桌沿,清透黑亮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看。   呼吸缠络,狎昵又暧昧。   那感觉,好像并不介意一边听电话,一边和她索要个情浓似火的吻。   心脏扛不住地双倍速跳动。   陆北柠不知道他是在故意戏弄自己,还是就在挑火,燥热着一张脸,使劲儿往外推了他一下。   周隐嘴角嵌着不怀好意的笑,倒也没打算刁难她,往后退了半步,让开。   偏巧这时简惠打来电话。   陆北柠赶忙离开空气稀薄的书房。   回到家,简惠问她去哪儿了,怎么人忽然不见了。   陆北柠双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刚楼下太吵,我就下楼看看是在干什么。”   简惠纳闷,“干什么。”   陆北柠顺口胡乱解释,“也没什么,就是搬家入户吧。”   这么一说,简惠想起来,饭菜上了桌还跟家里阿姨说,说楼下从年后折腾到现在,还挺快。   听她那语气,好像并没有之前那种反感。   一问家里阿姨才知道,楼下就开始装修那阵子噪音大,后来叮叮咣咣的时间不多,简惠在家的时候,多数没什么声音,很多时候都是她出门后才开始装修。   陆北柠反应过来什么,心头刚褪下的温热又持续烧上来。   周隐那性子,做什么都是有备而来,他敢来这里,就一定有他的打算。   就连那只猫,也是按照她当年的喜好买的。   当年沛沛情况不好,两人分不出心神去共同养一只,周隐就承诺她,等以后情况好转,就去猫舍买一只。   只是和那场没有得到满足的情人节一样,陆北柠什么都没等到,后来自己有能力去养这种小东西时,却又因为联想起曾经跟周隐有关的回忆,没有再去考虑。   思绪像泡了水的海绵一般沉甸甸的,刚巧周隐这会发来信息:【怎么走了】   陆北柠抿了下唇,慢吞吞地回他:【我阿姨叫我回家吃饭】   说完把一整张桌子的丰盛晚餐都拍给他看。   有虾饺皇,小酥肉,卤鸡爪,小炒肉,芋头粉蒸排骨,茄子豆角煲,和蟹黄粉丝,最后是一大碗银耳雪梨汤。   都说情人间最该有的是分享欲。   周隐看到这张照片后不自禁地勾起缱绻笑意。   他抱着猫坐在偌大的米白色沙发上,给她拍了一张空空如也的茶几照片,【我没有阿姨,也没人叫我回家吃饭】   照片被他拍得毫无构图可言,却能看到他白色长裤下的瘦削膝盖,和坐在他身上那只猫的金色胖尾巴。   显得画面格外孤零零。   陆北柠咬着筷子,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做了个鬼使神差的决定。   “阿姨,能给我提前盛出一份饭菜吗?”   她压着胸口蹦蹦跳的心跳声问。   简惠愣了下,旋即点头,“当然可以,这一大桌子都是给你做的,但你怎么?要带回去吃?这饭菜隔夜就不好吃啦。”   陆北柠睁着眼睛撒谎,“没事的,明天热热就好了,而且再怎么都比在公司点外卖好吃。”   “哎呦真是的你们公司,大周末也不让人消停。”   简惠不满意地碎碎念,一边让家里阿姨给她各个菜盛出一份,再填好厚厚的米饭,放在豪华保温盒里,让她明天拿走。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   当天晚饭吃完没多久,陆北柠就趁着简惠和老姐妹们视频的功夫,偷偷跑进厨房,把保温盒带走了。   陆北柠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心虚的事。   她一边把保温盒放到周隐家门口,一边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眼看着那条“开门”的信息变成已读,她踩着台阶的脚步顿了顿,跟着像只小猫似的,躲在楼梯拐角,看到一身居家服的周隐抱着猫推开门。   这男人像是头上装了个雷达似的,第一时间朝陆北柠的方向望去。   吓得陆北柠当即把头缩回去,也自然不知道那一刻的周隐是什么表情。   回家后,她收到这男人的回信,是一张保温盒被打开,里面的每道小菜都摆放在桌上的照片,而那只小胖猫,就好奇地蹲坐在旁边。   盛海-周隐:【还是热的,有心了】   陆北柠抿着下唇:【快吃吧,别废话】   周隐发了一个乖乖点头的表情包。   陆北柠嘴角微微上翘。   没一会儿,这男人又发信息,【你要是在我身边就更好】   陆北柠被他几句话扰得完全没心思看动漫,没好气儿地怼他:【食不言寝不语,知道吗?】   这话像个封条,周隐果然不吭声。   本以为他能消停,哪曾想,没多久,陆北柠就收到两条语音。   陆北柠犹豫了几秒,略忐忑地点开,然后就听到男人那磁性低沉。   犹如以前欢好时,在她耳边说着孟浪骚话那般,嗓音低哑撩拨,“柠柠,承认吧,你就是舍不得我。”   “就像我从来都没停止过爱你。”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等于告诉她,即便当年和你分手的那一刻,我也还是在爱你。   反刍到这个意思。   陆北柠哽住。   隔着屏幕,她自然看不到这男人这会儿眼角眉梢明显得都溢出来的欣然熨帖,却依旧能感觉到周隐的真情实意。   两句话像是炙烤真心的试金石,把陆北柠从里到外烫了个厉害,等晚上睡觉前,脑子里还在徘徊这两句。   偏偏她第二天还要去帝都一趟,是漫画出版方那边举办的一场中型签售会。   这事儿直属编辑很早就和她沟通,陆北柠也是被“骚扰”烦了,才无奈答应。   编辑刚得到她的首肯,就发了微博借此宣传刚上市没多久的漫画,好多读者为了见六个木丁的真容,早早就订好机票前往。   只不过陆北柠这阵子太忙,把这事儿忘到脑后。   那编辑和她相处久了,知道她这个忘性,于是早前就说好,会提前一天给她打电话让她准备。   航班订的是晚上六点。   陆北柠大早上接了编辑的催命电话,却还是磨磨蹭蹭到中午才起来。   这天简惠和约好老姐妹去周边旅游了,家里只剩保姆阿姨在。   阿姨眉飞色舞地过来找她,“姑娘,楼下那帅哥两个小时前上来找你了。”   陆北柠眼睛一睁,牙膏都忘记吐,“他上来干什么。”   阿姨是个明白人,看破不说破,“没干什么,就是给你送保温盒,又顺便让我帮忙捎句话,说在公司等你。”   陆北柠俨然已经傻了,“那他有没有碰到我阿姨?”   “没有吧,惠姐今天走得特别早。”   陆北柠顿时长舒一口气。   交代完,保姆阿姨该干嘛干嘛,陆北柠却是动魄惊心,一面忍不住后怕,又忍不住生周隐的别扭。   再加上行程要紧,陆北柠根本没回公司,匆忙回了公寓收拾行李。   好歹是千万粉丝的漫画作者,她可不想第一次签售会就给人留下什么黑图,选了几件能打的衣服搭配了几套,又赶忙在出发前,去了趟常去的美容馆。   等她终于有时间接周隐电话时,人已经到了帝都。   周隐那边果然如所料那般沉默。   不知为何,陆北柠总能被他这种气场震慑,爽了没几秒不自然地说,“也没有故意不告诉你,我自己都忘了,还是别人提醒我,我才想起来今晚有事要去帝都。”   周隐嗯了声,“去帝都做什么?”   陆北柠下意识想说签售会,但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来她的大有作为从来没跟他说过,也懒得说,就干脆随便找了套说辞,“去见个老朋友。”   “男的女的。”   周隐气息沉下来,俨然一副较真又吃醋的模样。   陆北柠被他理所当然的霸道惹笑,“你是不是管太宽了周先生。”   “周先生等你等了一下午,”男人哼笑了声,“结果你告诉周先生你去了帝都。”   周隐靠坐在椅子里,揉着眉心,语气闷闷的,“亏我还给你买了你爱吃的甜点和鲜花。”   陆北柠心头无端一跳,到底是小女生心思,问了句,什么样的。   周隐哼哼,“想知道,那得亲自来看。”   陆北柠也傲娇起来,“哦,那不看了。”   说罢,突如其来地挂断电话。   那边周隐一口气滞闷在喉咙中,像是完全那她没办法,无可奈何般嗤然一笑。   静默思忖几秒。   他点开六个木丁的微博,然后就看到她在半个小时刚刚的更新——   六个木丁:【终于到帝都啦!明天就可以在签售会见到你们了,开心!!!】   ……   陆北柠到帝都后,被出版方的编辑接待到当地一个不错的四星级酒店,各方面都置办妥当后,又跟着公司相熟的工作人员一起吃了顿饭。   说来也巧。   吃饭的地方就离至上科技不远。   那栋直逼一百层,在夜里流光溢彩的大厦,就像一道和周隐有关的里程碑,陆北柠不经意间看了好久,怎么都想象不出,当年的周隐是经历了怎样的一段时光,才从这种公司的底层拼杀到上层。   等缓过神时,她发现已经在酒精的催化下,不自觉想了周隐好久。   ……又在想他。   也不知道今天第多少次了。   借着初春三月的晚风,陆北柠在饭后精神不少,像是与内心较劲儿似的,在出租车上使劲地逼着自己想点别的什么。   然后就忽然记起,她在帝都还有一位素未谋面的好朋友。   大概是酒精给她壮了胆子,陆北柠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给微信里的霍先生发了条信息,大意是问他明天晚上有没有空,她这两天在帝都出差,想请他出来吃顿饭,见一面。   好歹是救命恩人。   陆北柠觉得自己这番礼数是对的。   但也考虑过霍先生拒绝,毕竟这种成功人士说不定早就三四十岁,成家立业,不方便和她见面也可以理解。   所以在霍先生很久都没回复她后,陆北柠回到酒店,给他助理打了个电话。   以往每次,也都是她跟助理联系。   相比霍先生“音讯全无”,这位助理24小时开机,陆北柠刚打过去没几秒,电话就接通了。   依旧是那副和善至极的态度十分温和地说了声,“您好。”   大概是太久没有听过这个的声音,以至于陆北柠一瞬怔然,猝不及防地愣住。   她看了眼通话界面存下的备注,确定是“霍先生的助理”后,近乎不可思议地把手机重新贴在耳畔。   下一秒,就听到那头男人声调略高,偏沙沙的恭顺音调,又问了句,“陆小姐,您好?有事吗?”   这个语气,这个声音。   陆北柠在几天前,分明在周隐家里听过。   就是那个帮周隐穿衣服的小助理,那个举手投降,解释说他今年订婚明年结婚的清秀男人。   似乎没察觉到是她的有心缄默,助理低喃,“是不小心按到吗?”   这句话倏地把陆北柠带回神,她听见自己声音飘忽地说,“没有。”   发觉她在听,小助理啊了声,“您好啊,陆小姐,这么晚打来电话有什么事吗?”   陆北柠心里绷着一根弦,像是不敢相信又急于确认,嗓音发哑地说,“没有,我就是想说,这两天我在帝都,如果霍先生有空的话,可不可以出来吃个饭。”   话音落下。   那边瞬间变成诡异的平静。   就这么过了好几秒,助理饱含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陆小姐,霍总最近不在帝都。”   像是某个想法瓜熟蒂落。   陆北柠:“……” 第72章 我累了,也折腾够了   夜晚薄纱轻拢, 月色洒在床上,床边的加湿器发出细微的声响。   陆北柠翻来覆去睡不着,到底爬起来, 给宋行舟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三声, 男人睡音发懒, “大小姐, 几点了,还不睡。”   陆北柠靠坐在床头,乌黑秀发披在肩上,声音略显无助, “宋行舟, 我好像知道当年救我们的霍先生是谁了。”   “是谁。”   宋行舟并不意外的样子,打了个洋洋洒洒的哈欠, “周隐?”   陆北柠揪着背角的手指僵住, “你怎么知道?”   宋行舟说, “猜的,之前看着眼熟。”   陆北柠没懂。   宋行舟解释,“我跟你说过的,那天车祸,我看到一个男人先把你抱出去,后来时间太长, 我想不起那人长什么样, 直到在咖啡厅看到周隐,才慢慢想起来。”   他提醒, “你忘了么,我当时还跟你说我看他眼熟。”   陆北柠垂下眼。   柔肠百转的情绪从心尖细细密密地滚过。   宋行舟又说,“后来我在小年那天还碰到过他一次, 他把你送到小区门口,我特意过去,问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陆北柠眼睫轻颤,“他怎么说。”   “他说我记错了,”宋行舟无奈地笑,“反正就是不承认,一副和我不熟的样子。”   顿了顿,他问,“你怎么发现是他的?”   陆北柠慢慢吸气,把助理那事跟他复述一遍,又额外加了个新发现,“我在他那无意看到一个打火机,跟我送给霍先生的一模一样,就连底部刻字的开头字母都一样。”   她当时给霍先生选的是一句英文的“专属霍先生”,翻译过来就是——Exclusive to Mr.H。   当时她心思都在别处,自然没想那么多,但现在回忆起来,简直处处是漏洞,特别是周隐那会儿的反应,就像生怕她发现什么。   “为什么。”   陆北柠不能理解,“如果是他,他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   宋行舟像个无论何时都儒雅的智者,提点她,“虽然我很想帮你剖析,但我觉得你还是问他比较好。”   就像他们之间,总应该进行一场彻底的彼此剖白,陆北柠的心结在那。   “总不能一直摔在原地不起来吧,柠柠。”   “如果还爱他,就去痛痛快快去爱,如果不爱,就把这口气撒出来,然后继续过你原本的精彩人生。”   “无论如何都好比这样不清不楚的好,你觉得呢?”   宋行舟的话,就像黑夜里指引方向的明灯,总能三句两句,让陆北柠心悦诚服地接纳。   电话挂断,她长舒一口气,总算能暂时抛却负担,安心躺下。   可一闭上眼,就又是周隐那张脸。   年少时初遇的他,两人确认关系时的他,分手时的他,最后是把她抵在书房桌沿上的他。   男人俊美的面容笑得好整以暇,又不可捉摸,在梦里回答她的所有不解,“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爱你。”   梦里和梦外的陆北柠心神融为一体,湿润的液体顺着眼尾一点点晕在枕头上。   软唇如呓语般呢喃出两个字。   混蛋。   ……   签售会在第二天上午九点。   帝都市中心最大的书店人满为患,其中百分之九十都是为了一堵六个木丁的真容,据编辑说,还有一些小媒体的记者,长柄短炮的,看起来还挺有星味儿。   陆北柠上台的时候,全场欢呼,气氛顶到最高潮,毕竟大家都没想过,能创作出那样精绝怪诞,世界观宏大的漫画家,居然是个如此甜美的妹子。   很多男性粉丝集体嗨了,女生也不停拿着手机拍照,然后发到微博超话上去。   第一场签售会刚过,【六个木丁】就上了微博热搜。   然而比微博还热闹的,是盛海公司群。   最先发现陆北柠就是【六个木丁】的人是已经在至上科技上班的游弋,他因为项目进度问题,不能去现场签售,就一直关注微博,结果发现,他一直非常非常喜欢的漫画家,居然就是他之前暗恋过的人。   冲击力实在太大,他一时没忍住在群里和其他人说了,再然后,李颖那个大嘴巴就在公司群里传开。   平时气氛就没那么严谨工作群疯狂刷屏,大家一边震惊一边大呼不懂,为什么陆北柠这么厉害还要过来上班。   就连一直在背后泛酸的林秋可也傻了眼。   周隐知道这事时,刚把邝静母女俩从机场接到身边,连带着助理,一起在北浔当地最顶尖的日料店吃午饭。   短短一个多月没见,小毛孩儿长高了不少,依偎在周隐身边,高高兴兴地玩着新买来的芭比娃娃。   “这孩子见你比见我可亲多了,”邝静倒了杯清酒,又突然问起,“对了,你喜欢的那姑娘呢,怎么没带来看看?”   周隐一手搂着孩子,一手翻看着手机,“她有事。”   群里发了好多张陆北柠在签售会现场的照片,她一身收腰气质连衣裙,卷曲的长发披在肩头,比起平时的甜美,多了份随意和知性。   后面还要很多照片是粉丝上去送礼物握手合照的,陆北柠头身比优越得堪比明星,无论怎么拍,都如皎皎明月般纯洁漂亮。   引得那群公司宅男都开始异想天开,说早知道柠崽这么厉害就厚脸皮追了。   结果话刚出口没几秒,就被踢出群。   众人看到操作人的标志,登时安静下来。   周隐踢完人,把手机放下,眉心不自觉地蹙着,语气淡淡不悦对一旁的助理吩咐,“去订束花,送去她下午的签售会。”   邝静小酌清酒,眼睛滴溜滴溜地转。   助理应下,又补充,“那以谁的名义呢?”   周隐稍作思忖,“霍先生吧。”   助理点头,拉开门出去。   邝静好奇地眨着眼,问他霍先生是谁,周隐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只能扯唇叹了口气,“追姑娘的套路之一。”   那笑容几分无奈沉柔,倒是邝静从未见过的清风荷月。   一旁的小丫头抢先开口,“小舅舅,你要娶老婆了吗?”   周隐胸腔闷出一声轻笑,像那么回事地回答,“嗯,小舅舅还在努力。”   小丫头一听五官都皱在一起,“不行不行,小舅舅不能娶老婆!”   邝静见她又不听话,把小人儿从周隐怀里抱回来,“小舅舅怎么就不能娶老婆了。”   小丫头哭唧唧的,“小舅舅有了老婆以后就会有小baby,这样以后就不会疼奕奕了。”   一番天真无邪的话逗得两个大人畅怀地笑。   等一桌子料理上全,正式开吃,邝静才好不容易地从周隐那要来陆北柠的照片。   确切的说,是一整个电子相册,里面存放着这六年与陆北柠所有相关的照片,有的是她的自拍,有的是她的合照,剩下的就是一些她微博上发的生活点滴。   邝静连啧两声,指责他这番“下作”行为,痴狂得跟粉丝似的,一边又由衷夸赞,“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漂亮胚子,也难怪你拒了老爷子联姻的提议。”   周隐姿态端雅,浅啄一口茶。   邝静把手机还他,哼了声,“不过就算你要联姻,选谁也不是他说了算,当初要不是我,邝氏可挖不倒你这个宝贝,至上也不可能是现在的至上。”   周隐横她一眼。   邝静笑得花枝乱颤,“不联姻,逗你呢。”   说着她顽皮地推了下周隐的胳膊,“反正你将来结婚,我可以是要坐你父母位置吃酒的。”   周隐扯了下嘴角,嗤笑,“那也得能有那一天。”   邝静翻了个白眼,“这么没自信,不像你啊周隐。”   “……”   “而且话说回来,你要是真追不到,这辈子还真打算耍光棍啊。”   周隐杯盏落桌,磕得清脆,话也说得利落豪迈,“那就耍。”   邝静听了直摇头,“还真和我姑姑一样死脑筋,服了你了。”   午饭吃完已经接近下午三点。   小朋友吵着闹着要出去玩,周隐就让助理订了几张北浔新开的某个乐园的票。   七八岁的小朋友正是闹人的时候,偏偏她还特别依赖周隐,导致他这下午一刻都不得闲。   等到了晚上六七点,小孩子还没怎么样,大人就已经累了乏了。   邝静哪当过这么认真的妈,一边摇头摆手,说不行不行,我要找个地方吃饭。   三人随便找了个餐厅坐下。   这奕奕小朋友也是个皮的,趁着周隐点套餐的时候,一个没注意,把他手机扔到餐厅的喷水池里,泡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告诉他。   周隐还没发火呢,邝静先急了,“你能不能消停点啊邝奕,早知道你这么闹腾我都不带你出来。”   小朋友委屈巴巴地掉眼泪。   跟谁计较也不能跟小孩子计较。   周隐一脸无奈地把手机捞回来,左右看了看,确定开不了机后,倒也没怎么生气。   邝静把他看得透透的,“不然你用我的手机给她打个电话?”   周隐倒是记得陆北柠号码,只是想着这会儿她可能在忙,而且他上午发过去的信息,陆北柠本就没回。   本身也堵着一口不痛快,周隐把手机放到一边,淡凝着眉说,“没事,等回去再说。”   邝静喝着红酒吃着牛排,优雅地打趣,“那还是早点回去吧,万一这姑娘今天忽然主动找你找不到,这罪责我可担不起。”   周隐自嘲地笑,显然不把这话当真。   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找陆北柠十次,才能换来她找自己一次。   不过想是这么想。   周隐也还是觉得应当早点回去换手机,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一吃完饭,三人就驱车前往他在盛世豪庭的那套新房子,下车的时候,奕奕小朋友困得不行,周隐就替邝静把孩子抱着,另一只手则拖着母女俩的说大行李箱。   邝静在后面抱着毛绒公仔,一边在电梯里打趣,说咱们三个倒像是一家三口。   说完这话,电梯门正好打开。   周隐一脸无语地勾着嘴角,还没来得及回怼“谁跟你一家三口”,就看到家门口那道让他根本想不到的身影。   豪华小区灯火通明的楼道里,陆北柠一身驼色呢大衣黑靴,手捧一束粉色郁金香鲜花,背靠周隐家门口的墙壁,百无聊赖地坐在白色行李箱上。   原本只是茫然发着呆,直到电梯传来叮的一声,她回过神,眼神刚刚亮起,就听到邝静那句话的后几个字——“一家三口”。   再一抬头,就对上周隐那张笑意还没完全敛去的俊脸。   似乎完全没想过陆北柠会在这个时间,来到他家门口等他,周隐面色当即凝滞住,转变成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属于他的闪烁慌乱。   嗓子眼里的话还没说出口,趴在他肩膀上的奕奕就醒了。   小朋友睡眼朦胧,搂着周隐的脖子,用防备的眼神看向陆北柠。   后面的邝静跟着出来,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看到几米远的姑娘红着眼眶,拖着箱子转身气哄哄地朝安全通道走去。   周隐心口仿佛滚过热砂,登时把奕奕放下来交给邝静,不管不顾地跟上去。   邝静哎一声。   后面那句“怎么回事”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   陆北柠的眼泪也在这一瞬间没有崩住掉下来,偏偏她行李箱又笨又蠢,没走几步,就卡在拐弯的楼梯扶手上。   趁着这几秒空档,周隐追上来,一只手掌轻而易举地握住她细瘦的胳膊,将她钳制在原地。   卷带着往事回忆的酸涩感成千倍地往上涌,陆北柠恼怒值达到顶点,把手里那一大束郁金香狠狠朝周隐身上甩。   绑带甩得松开,里面的花枝窜出来,在男人柔滑的皮肤上划出浅浅的口。   周隐偏像不知疼似的,双手牢牢困住陆北柠,生怕她重心不稳摔倒。   那一大束花彻底七零八落,陆北柠眼妆也晕花了几分。   周隐被她哭得心脏直疼,只能把她抵在墙上,用尽量冷静理智的口吻,哑声急切告诉她,女人是他表姐,小朋友是侄女,事情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   可眼泪这种东西又怎么可能说停就停。   即便知道是误会,心中那生生被牵扯起来的委屈情感,也还是清晰如昨。   陆北柠挣扎不过,垂着眸,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声音也染着颤,“分手的时候也是这样……周隐,你这辈子到底要折磨我几次你才开心。”   话如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周隐这一刻如被锥心揉肺,恨不得剖开一颗真心给她证明,自己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好像也只有炙热而紧密的拥抱,能够在这一刻替他传递出那微不足道的分毫。   所幸陆北柠没有推开他。   她像受了惊又炸过毛的兔子在他怀里轻颤,眼泪也在胸襟上打出一圈又一圈的水渍。   周隐觉得自己好像死过一次,大汗淋漓,无助又仓惶地紧搂着她,发哑的嗓音也软成不争气的稀烂,“对不起柠柠,我不该让手机关机,不该让你找不到我。”   “……”   “六年前也是我的错,我不该违背我们的诺言,不该自以为是地推开你。”   “……”   “都是我的错。”   “……”   “是我让你受委屈。”   一声又一声发自内心的抚慰,像是一针又一针的镇定剂,将陆北柠近乎暴走的情绪拉回来。   她把周隐昂贵的衬衫揪得不成样子,跟着垫着脚,在他喉结之下,狠狠咬了一口。   周隐长眸闭合,发出轻微压抑的闷哼。   本以为她会咬得比上次还深,哪知不过三秒,陆北柠就停下来,眼睫湿漉漉地看着他,“疼么,霍先生。”   什么叫新账旧账一起算。   周隐垂眸看了她两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陆北柠狠狠推开。   陆北柠重新拖起箱子,抬手抹了把眼泪,对他凶巴巴地说,“周隐,我跟你没戏!”   说完也不管男人什么表情,再度拖起箱子,笨拙地往下走。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发了狠,也报复了他,心里却还是难受,难受到边走边哭。   就这么一直下到一楼。   陆北柠眼前更模糊了。   她分不清自己的难受是到底因被欺骗的委屈,还是因为她说了那句无脑狠话后,周隐没有追来。   甚至在这一刻,她脑中只有一个害怕的想法,那就是她好像和周隐真的完了。   真的真的完了。   这个想法产生不过几秒,一楼电梯突然叮一声打开。   陆北柠睁着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看到心心念念的男人,长腿阔步,雷厉风行地走到自己跟前,一只手抢过她的行李箱,严丝合缝地挡住她的去路。   好像一瞬间。   往下跌落的心又被某根绳索拽了回来。   也像是一场闹剧结束,彼此都到了情绪冷却的时间。   陆北柠略微仰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周隐眼底不复清透,遍布着红血丝,眼眶也是史无前例地红着,牢牢盯着她。   另一只凉到完全没有温度的手,攀附上她的手腕,轻而颤地摩挲着,抛下一切自尊般祈求,“不没戏行不行?”   话音落下的一瞬。   陆北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那股跃然而上驱力,往前一步,像是六年前,在那个破旧便利店惊鸿一瞥的初见般,莽撞地抱住周隐。   而她怀里,如当年一样温热柔韧的躯.体,依旧猝不及防地僵住。   不同的是。   这次的拥抱是双向奔赴。   也是念念回响后的爱意滚烫。   周隐下巴抵在陆北柠暖绒绒的发顶,声音颓败,很轻很轻地说,“柠柠,我不想和你没戏。”   回应他的,是陆北柠释放所有委屈后,袒露真心的眼泪,和湿哑的嗓音——   “周隐,我累了,也折腾够了。”   “我们和好吧。” 第73章 你总能赌对   北浔三月的夜晚, 料峭春寒。   冷风铺面打在陆北柠刚哭完的面皮儿上,泛起涔涔地疼,除此之外, 还有男人抓着她手腕牢牢不放的发麻力道。   像是生怕她反悔和好这件事, 周隐来到地下停车场, 先是把她塞进车里, 把车锁上,等帮她放好行李箱,才重新回到驾驶位,驱车带她来到小区外不远的药店。   药店很大, 24小时营业。   周隐买好罗红霉素软膏, 在陆北柠身旁坐下,修白的手挤出一点药膏在指腹, 叫她一声, “过来涂药。”   虽然哭完也怨完, 但口头和好这事,陆北柠还是有些不适应。   卡了下壳,才有些不自然地凑过去。   周隐倒是一如既往地沉稳,用指腹在陆北柠发红的脸颊上,画着圈儿把药膏晕开。   凉凉温和的触感,让陆北柠舒适许多。   男人清俊的眉头却紧蹙着, 忍不住柔声疼惜地指责, “这么能哭,我看你上辈子就是喷水池里的雕像。”   陆北柠撇了下嘴, 鼻音浓重地回怼,“那你上辈子还是池子里的王八呢。”   “嗯,我是王八。”   周隐轻笑, 腔调悠长又耐着明显的性子,“千年万年都蹲在我女神脚底下等她搭理。”   陆北柠被他说得嘴角一抿,眼底抑着稀疏笑意,嗔他,“口蜜腹剑,谁是你女神。”   周隐深眸定定看她,眼底噙着蜜意,语气溺着,“嗯,谁问谁是。”   平平淡淡的几个字,像是山洪海啸平歇后得之不易的弥足美满,陆北柠垂下眼,唇瓣微微向上弯出一道浅弧。   明明吵到分崩离析也不过是刚刚的事,可现在却又无比亲密地坐在一起。   说不感慨是假的。   甚至陆北柠也在怀疑这一刻是不是真实的。   周隐涂完一处,正想再挤一点药膏,手边电话响了。   电话那边,邝静懵里懵懂,问他刚刚发生什么,怎么这么久还不回去。   偏偏他开的是公放,陆北柠浑身不自在,也不好出声,就这么侧头看着旁边没太多客人的柜台。   周隐淡撇着她,随口说了下情况,“还有点事没处理好,先不回去。”   “不回来?”   邝静语气大开大合的,“你是指今晚不回来,还是明后天都不回来?”   小孩子的声音也在这时冒出来,“小舅舅,我想和你一起吃糕糕!”   “奕奕听话,小舅舅这会儿正在处理正事,”说完,邝静又问周隐,“你今天要是不回来,我就不给你留门了,我跟孩子睡觉早。”   周隐盯着陆北柠那愈发粉润的耳垂,若有似无地轻笑,“嗯,别留了”   陆北柠肩膀一紧,回头别别扭扭地看他。   周隐也不躲闪,眸子里蛰伏的潋滟情意,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本来电话都要挂断,邝静硬是想到什么又嘱咐,“哎,你这次抓紧机会好好追啊,别再像以前一样对不起人家,该卖惨卖惨,该舔就舔,我可不想看你到头来真耍光棍。”   “……”   陆北柠不自在地别开脸。   只听身旁男人懒散地哼笑,“耍不了,放心吧。”   电话就这么挂断。   周隐唤了她一声,“还差一边没涂完,过来。”   陆北柠耳廓红得足够,但也还是顺从地转过身,趁着他指腹间的动作,问了句,“刚刚就是你说的表姐吗?”   “对。”   周隐平声静气地答,“小朋友是她七岁半的独生女儿,叫奕奕,最近在家里闹腾得厉害,吵着来见我,我表姐这才带她过来。”   陆北柠问,“你这个表姐,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以前怎么没听过。”   药涂完,被周隐收起来放好,“在我们分手后。”   周隐侧首,握住她挂着薄汗的左手,随着悠长的声嗓慢捻揉搓,“那会儿沛沛重病,医药费几乎拖垮了引灵,我束手无策几乎绝望,表姐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当年一切发生的那样戏剧化,别说是现在神色诧异的陆北柠,就连当初的周隐都没有预料到。   还是邝静拿着周隐当年的出生证明,还有周隐母亲邝梦的身份证照片,才勉强说服。   “你母亲……”   陆北柠身子坐直,不自觉地回握住他的如玉般蕴凉的指节,像情窦初开那般自然。   在男人平沉的音调中,陆北柠第一次听到关于他原生家庭的陈述——   周隐的母亲邝梦,是帝都邝氏集团的私生女,虽是这么说,但她在邝家极不受待见,从来也捞不到什么好,索性高中毕业毅然决然考到北浔来上大学,也因此与周隐的父亲周如海相恋。   那个年代,大学生本就稀缺,即便周如海只是高中毕业,也没让人觉得这段恋情有多么不平衡。   毕业后邝梦当了本地一所初中老师,周如海则接了家里的饭碗,在一个国企的厂子当车间副主管。   在当年,这样的结合在外人看起来简直合合满满,就连邝梦自己都很知足,她渴望有个自己的家,所以刚结婚没多久,邝梦就生下周隐,然而她没想到,这一切只是她人生厄运的开始。   周如海第一次家暴那年,周隐才一岁。   小奶团子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坐在床上哭,哭累了,周如海也打完了。   邝梦抱着小周隐,毅然决然要离婚,周如海就当着所有邻里邻外,给她下跪磕头,求她原谅。   那些年,女性意识还没有如今这般觉醒,三姑六婆好友亲朋的劝导都是他知道错了,日子还是能好好过的。   再加上周如海不家暴时那副温润的好模样,邝梦一心软也就答应了。   然而家暴有第一次就有第一百次,邝梦这一将就就是十年,彻底分崩离析的时候,她已不堪重负。   她走的时候,只跟周隐说了一句话,那就是你要好好的。   周隐以为她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可邝梦却再也没有回来,再后来,周如海就娶了第二任妻子,也就是周沛的母亲,被周如海失手弄死的可怜女人。   后来周如海锒铛入狱,从乡下过来的奶奶,才知道自己儿子造下多大的孽,最可怜的就是两个孩子,一个刚刚高三,一个也就十岁。   一个老妇人,就只能靠着做一些零工养活他们,就是这种环境,造就周隐格外早熟的性格,也让他放弃清北,选了有额外助学金的北科大。   听到这里时,陆北柠眼眶已经不能自已地红了。   周隐双腿微敞,靠在不锈钢椅背上,面色划过一丝颓然不羁,“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个七八,我和林宝念开了工作室,把妹妹接过来,放在身边照顾。”   “至于我母亲,如果不是邝静,我已经很难想起来了。”   “她告诉我,说我母亲离开北浔后去了国外,没几年就生了重病去世,弥留之际最惦记的人就是我,于是才拖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也就是邝静的父亲,让他们帮忙找我。”   陆北柠声音飘忽地问,“你恨她么。”   周隐听闻,黯然地笑,摇头又摇头,“我要感谢我的母亲,谢谢她留下的那一封信,不然邝静不会找到我。”   “是她帮我和沛沛再续上一点苟延残喘的时间,也是她供我出国读书,让我有回国拼杀的底气。”   他看向陆北柠,那双淬亮的眼里,有劫后余生的恸然,“如果没有这一切,就不会有现在站在你面前,诉说这一切的周隐。”   “不瞒你说柠柠,”   男人嗓音哑得厉害,“我现在依旧觉得我在做一个很不真实的梦。”   陆北柠勾着他手指的细软指节微微收拢。   凝神对视间,她看到周隐眼底真得不能再真的感情。   “这六年来,不管是一个人在国外读研,还是在帝都那间狭窄的宿舍里加班加点,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那种感觉,好像你每天都在我身边,我脑子里都是你的样子和声音,却不能接触你分毫。”   “最难堪的一次,我在公司天台桥抽烟,看到一对小情侣手拉着手经过,眼眶突然就湿了。”   说到这里,周隐垂下眼,笑得凄然自嘲,“我发现我好像做了一件特别大的错事。”   “那就是不论我再怎么自以为是地做到最好,结局都是我把你弄丢了。”   “而你丢了,我的故事也没了意义。”   “只有你,才是我贫瘠人生里真正的意义。”   即便是六年前,陆北柠也从未听周隐说过这样潸然动情的话,以至于她在这一刻,几乎情难自控地掉下眼泪,又迅速转头用手抹掉。   药店里明亮的白炽灯晃着眼。   她深吸好几口气,才将自己动荡的情绪平复下来,“那霍先生呢,又是怎么一回事。”   周隐短暂地陷入回忆,讪然地笑,“那年我刚好来北浔出差,顺着你的微博,得知你那天在三环外的轰趴馆参加一场聚会,就一时起了贪心,想过去赌一赌,能不能远远看你一眼。”   陆北柠脑仁都涩得皱起来,破涕一笑,“你总能赌对。”   周隐勾着一边嘴角,“是啊,我总能赌对,所以这就叫命中注定。”   这也是为什么,他这次回来每天晚上都要跟着你回家。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场车祸,头在流血昏迷不醒的陆北柠,和那一刻如世界崩塌般的恐惧,好像只要他稍微晚上哪怕一秒,他所有的所有都将失去存在的意义。   只是这一切太沉重,他从来不想告诉陆北柠。   陆北柠既质问,又不解,“那你本可以告诉我,救我的人就是你。”   周隐却只是扯了扯嘴角,调子慵懒豁然,“然后呢,你就能真的放下心结回到我身边吗?”   “柠柠,这对你不公平。”   “我不想用这种偿还的方式来减轻我对你的亏欠。”   “何况当时的我也还没准备好,我不想像以前一样,打一场狼狈的仗,也不想让你跟着我平庸而辛苦地生活。”   那是六年前就横亘在两人中间的矛盾。   避无可避,只能直面。   对于两人之间的各种,周隐远比她想得更深也更远,就像一个运筹帷幄的棋盘智者,走的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要说唯一的猝不及防,就是两人在在妇产科医院的偶遇。   “我本应该再多等上一时半会的。”   周隐眼神浓沉得几乎要将她溺毙。   他缓慢摩挲着陆北柠软嫩的掌心,嘴角的笑纹浅浅荡开,“但看到你就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好像忽然间什么名利都不重要了,我就只想不顾一切地把你抢回来。”   陆北柠眼泪再度不争气地掉下来,“你就仗着你厉害欺负人。”   “我当年等了那么久,以为你会来挽回我,以为我们会重新在一起,可你都没来……”   周隐修长的手抚上她的后脑勺,属于他的真实温度贴上来,化作一个绵长熨帖,又严丝合缝的坚实拥抱,给予她所有安全感。   声音也哽得发疼——   “对不起柠柠,是我来晚了。” 第74章 晚安宝贝   和好如初的第一个正式拥抱, 因为在药店不断被人围观,不得已被陆北柠早早中断。   推开周隐出来的时候,她脸皮还是红烫红烫的, 倒是刚经历了大风大浪的周隐抄着裤袋在后面闲闲地跟。   在她面前立定, 男人一脸悠然地笑, “都说别哭那么狠了, 你偏不。”   说着抬手轻柔擦了下她的眼尾,俯身嗓音磁性嗓音地逗她,“你说明天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当然是凉拌。   陆北柠白他一眼,鼻音糯糯毫无威慑力, “你难不成真以为我明天会回去跟你上班。”   周隐眉头一挑, “怎么,想罢工?”   陆北柠小眼神往他身上一丢, “你有意见?”   周隐唇畔噙着满满蜜意, 哪儿敢说半个不字, 直接身体力行地把陆北柠从原地打横抱了起来。   男人筋骨力道比从前还要茁实几分,身体骤然离地,姑娘低呼一声,当即锤了下他的肩膀,低声嗔怪道,“干什么你, 又发疯!”   俩人折腾动静不小, 引得旁边年轻的路人不断注意。   偏偏周隐脸皮没个深浅,说了句“又不是第一次”, 紧接着就这么大敞四开着地抱着陆北柠上了不远处的车。   他把陆北柠安置在副驾驶上,帮她系上安全带。   陆北柠却蹙着眉在意他话里的“第一次”,搞得周隐无奈地笑, “我说的第一次是指发疯,你瞎想什么。”   “……”   陆北柠面无表情地哦了声,佯装不在意,“谁知道你这辈子为几个女人发过疯。”   周隐哼笑,“为你这一个疯就够受了,你还想让我来几个。”   说完他故意抬起下巴,让她看看自己之前的杰作——凸.起喉结下方的那块皮肤,又是浅红色的牙印,又是被花枝擦破的皮肤。   “都是你干的好事。”   陆北柠这下才露出些许理亏的表情,不自在地抿抿唇,“大不了让你报复回来。”   周隐撑着车门,神色轻佻地看她,“真的?”   陆北柠剜他一眼,小眼风刚飘出来,就被这男人按着后脑勺,在唇上突如其来地印上一吻。   是他带着薄荷味的清甜软唇。   没有额外的动作,就只是简单的肌肤相碰,却宛如过了一道细密的电流。   陆北柠那沉寂已久的小鹿登时活跃起来,倏然在她心间欢欣若狂地乱撞,那感觉,就像当年俩人第一次谈恋爱那样,纯洁又青涩。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   还是她,和属于她的周隐。   这么多年过去,也就只有他,能让自己如此蓬勃,如此悸动。   短暂的一吻退离。   蕴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周隐眸色深凝着她,里头有痴妄绮念在涌动,他似笑非笑地丢了句不正经的话,“公共场合,就先报复到这。”   语毕,陆北柠面颊噌地烧上一抹红。   ……   时间不算早,但碍于陆北柠还没吃晚饭,周隐在附近找了家餐厅给她填肚子。   出来后,刚好赶上路边有学生在卖花,周隐特意过去,给她买最大的那一束。   出手阔绰的英俊男友让卖花的小姑娘好生欣羡,等周隐付完钱还说,我什么时候能找到这么好的男朋友啊。   陆北柠煞有介事地看周隐一眼,“他?也还凑合吧。”   虽然还没正式确定名分,但显然已经认同了“男朋友”的说法。   周隐眉梢一扬,清风朗月的俊美面庞专盯着她,拖着腔调脾气好好地接话,“的确,是我高攀了。”   此话一出,卖花小姑娘瞬间哽住,继而一声哀怨,“不要屠狗啊!”   陆北柠抿着唇,到底没抑住眼底的笑痕。   大概是受了那句“也还凑合”的刺激,回去的路上,周隐依旧单手操控方向盘,另一只手固执地牵着她。   陆北柠手发热得厉害,想抽回去,周隐却偏偏不让。   视线所及,是男人轮廓分明立体的侧脸,他专注地目视前方,手上的力道亦丝毫不松,“就牵着。”   语气里几分不容置疑的命令。   陆北柠憋了下嘴角,不满意地说,“大男子主义。”   男人喉咙闷出一声哼笑,瞥向她的眼神里满满狎昵,“我惦记这手感六年了,你就不能让我牵个痛快是吧陆北柠。”   陆北柠耳垂热得发烫。   无语了好半天,生生吐出俩字——“幼稚”。   于是双手十指相扣,直到车开到小区楼下,才被迫松开。   周隐没有车位,只能把车临时停在她那栋楼楼下,之前和保安说好的,就停十分钟。   这十分钟,包括他把陆北柠送上楼,又帮她把行李箱拖进卧室。   剩下的不到五分钟,周隐像是挣脱开所有有形的,无形的束缚,把陆北柠直接抱坐在门口的桌上,手掌扣着她的后脑勺,狠狠吻下去。   相比之前的蜻蜓点水,这次显然不是一个量级。   属于他身上的冷香侵占鼻腔,陆北柠被迫搂住他的脖颈,近距离地感觉着属于他的所有。   唇齿舌尖在蛮横地索取碰撞,舌根也发麻发疼。   像是要把这六年间,所有压抑,所有爱而不得,所有无法诉说,郁郁沉沉的爱都给她。   告诉她我有多想你。   也有多爱你。   吻得太急太凶,陆北柠有些呼吸不过来,浅浅溢出一轻音,她微微睁开眼,隐约看到男人的喉结在涌动。   手机就在这时响起。   是保安催促下去的电话。   陆北柠作势往外推,却换来男人更放肆的缠吻。   电话就这么打了好几遍。   直到最后一次,周隐在她唇瓣上流连忘返地吮,比刚刚的狂风暴雨温柔,却缠绵到骨子里,让陆北柠不得不随着他的步调溃不成军。   他永远是这样。   长着一副衣冠楚楚风光霁月的模样,做起这档子事儿来,却如加了妈生天赋点,孟.浪.色.气完全不输那些情场高手。   彻底退离。   周隐修长的双手捧着她小巧精致的脸,和她额头相抵。   陆北柠唇瓣嫣红水润,如一只缺水的鱼,双颊酡红费力地呼吸着,“时间到了,周隐。”   “嗯。”   男人嗓音磁性慵懒,那股兴致却依旧没有褪去,转成严丝合缝地抱着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让我缓会儿。”   耳边是他浅浅的呼吸声。   像是催眠曲一般,让陆北柠身心熨帖,如同徜徉在温泉里。   已经很久没被人这么纵情抱过,陆北柠说不上哪里来的矫情感慨,一时间眼尾都有些酸涩,那股今晚这一切都是在做梦的感觉更深了。   哪知抱着她的周隐比她还要不安,在手机嘈杂的响声中,置若罔闻地问她,“明天睁眼,我还能这么抱你么?”   “……”   “你还会是我的柠柠吗。”   他的声音微沙,浸润着几分卑怯,像是生怕这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只能幼稚地跟她一遍遍确认,却因此让陆北柠心中最软的一处塌陷。   “是你的。”   陆北柠声音哽得厉害,神色一如当年说要陪他决然走下去那般坚毅动人,“一直都是你的,只属于你一个人。”   回应她的是温热的唇瓣,专属于他的柔润一吻。   周隐捧着她的脸颊,把她两腮的软肉捏成Q弹形状,唇瓣轻抿,眼波荡漾,“我也是。”   “从头到尾只属于你一个人。”   -   “我靠靠靠靠你们真的和好了?!”   “我就说!!!”   裘好很久都没有这么激动过,不可控制地拔高音量。   但想到宝宝在睡觉,马上把声音又降下去,在电话那头偷偷摸摸,“到底怎么个情况,你快跟我说?”   陆北柠躺在大床上,望着天花板,嘴角不可控地上翘起甜蜜的弧度,慢条斯理地把周隐就是霍先生的事告诉了她。   裘好反应简直比她当时还要惊讶,“这男人可以啊,做好事不留名,就这么藏了好几年,换我我都憋不住。”   陆北柠抿唇一笑,“谁说不是呢。”   裘好啧了声,给出中肯评价,“不过这事儿冲击力确实大,要是我知道我曾经爱过的男人,这么多年都在隐忍地爱我……那我不说死而无憾,也肯定会心软。”   “心软也不完全因为这件事吧。”   陆北柠坐起来,看着窗外那朦朦胧胧的皎洁月色,想了想,“跟你说实话,其实我今晚没打算跟他和好,就想找他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哪知我刚好看到他和他表姐回来。”   想到那一幕,陆北柠到现在还心有戚戚,“当时他抱着他表姐的孩子,说说笑笑从电梯上下来,我一下就被冲击到了。”   这些话,她只敢跟裘好说。   也就只有裘好,才明白她心中的那抹酸涩。   “我跟你说过的吧,六年前我去他家找他,他跟我提分手那次,就是我在门口等他,”陆北柠垂下眼,“然后就等到他和林宝念一起上来,听到他说他想和我分手。”   “结果我六年后再主动找他,又看到他和别的女人一起回来。”   “不跟你开玩笑,”陆北柠牵起回味苦涩的嘴角,“当时我整个人都疯了,完全没理智,拎着行李箱就往下跑。”   “他追上来,我也和他较劲,对他又踢又打的,还拿花抽他,咬他。”   “可事后回想起来,他又做错什么呢。”   “我只是嫉妒罢了。”   “我看到他抱着别人的孩子,笑容温和地出来,感觉他们就像一家三口,而我就像一个局外人,当时那股酸劲儿一下冲上来。”   说到这里,陆北柠发出一声自嘲的笑。   都说姐妹连心,裘好又怎么能不懂她当时的感受,“我明白的,我经历过,那种滋味儿是个人都不想体会。”   “所以啊。”   陆北柠吸了吸鼻子,“我当时就想,如果那女人和他真有不清不白的关系,我就彻底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但要是没有——”   裘好笑着接话,“没有你就惨了。”   “对啊。”   陆北柠破涕为笑,“没有我就惨了。”   怎么惨呢。   大概是因为,她在那一刻,非常清楚地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她这辈子,好像真的非周隐不可。   哪怕过去有过那样的伤痛,哪怕两人之间横亘了六年的空白。   恐怕除了他,这辈子也不会再有一个人,让她抓心挠肺地喜怒嗔痴,让她甘之如饴地再度赴汤蹈火。   就像虚无漂亮的宿命论,明明嘴上说不信,可却身体力行地困在这道枷锁之中。   这通电话挂断前,裘好留给她一句话,“别怕,想爱就痛痛快快去爱,哪怕只爱给自己看。”   哪怕这次一样没有想象中圆满的结果,她也无愧于自己的心之所向,更何况,她现在已经不再是曾经脆弱不堪一击的陆北柠,也不再是追爱这条路上,踽踽独行的一个人。   想到某人。   陆北柠嘴角浮起清澈平和的笑意。   她躺在枕头上拿起旁边的手机,正想着要不要去钉钉给他发条信息,却不想对方心有灵犀地抢先付诸行动。   那是一条来自微信,属于“霍先生”的消息。   只有简单的两条——   【晚安宝贝】   【明天见】 第75章 以后有的是时间霸着   听起来虽然很可耻。   但这一觉确实是陆北柠这六年以来, 睡得最舒服的一觉,要说唯一的美中不足,大概就是起床后才发现来了姨妈。   新换的床单染了血, 陆北柠焦头烂额地接着周隐的电话, 脚下拖鞋踩不稳地乱飞, “推迟都快一周多了, 结果又是说来就来。”   听到她久违半梦半醒,又气急败坏的嗓音,周隐不自觉扬起嘴角,看着马路的眸色都带着不自觉的宠溺, “你换好卫生棉, 在家老老实实呆着,其余的事等我。”   话刚说完, 就听那边翻箱倒柜的声音。   翻完陆北柠傻掉, “完了, 家里没有。”   周隐叹了口“就知道这样”的气,跟着一掉头,去了离陆北柠家最近的便利店。   除此之外,他还给陆北柠买了止痛药和早餐。   买的时候两个人一直打着视频电话,陆北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 周隐都按部就班地满足她, 哪里还有往日的冷厉锐利。   老板娘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居家好丈夫,结账时, 隔空对陆北柠喊话,“你老公长得这么帅,对你又这么好, 姑娘你真是好福气啊。”   然后陆北柠就看到视频里死亡角度下,依旧英俊疏朗的男人,嘴角挂着一抹极为受用的浅笑。   她那句“不是老公”还没说出口,周隐就悃诚地说了句,“没有,好福气的是我。”   一句话把她堵得严严实实。   周隐倒是成熟稳重地拎起拿一塑料袋东西,客客气气地跟老板娘点头说了句再见。   陆北柠捂着肚子栽在沙发上,对着手机唇角不自觉地勾了勾,突然觉得今天早晨的阳光格外明媚。   不多时,周隐拎着一堆东西来到她家。   有了新的“补给”,陆北柠总算满血复活,在周隐的监督下吃完一整份早餐,跟着又被他按着用盐水热敷眼睛消肿。   只不过这热敷的过程有点儿长。   陆北柠都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好半天,周隐也不让她摘下。   实在好奇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陆北柠就偷着摘下湿毛巾,结果就看到一身衬衫西裤的英俊男人,正用他那伤口还没完全好利索的手,戴着塑胶手套帮她洗床单。   洗手间不大,偏偏他个子太高,显得他在这里格外不协调。   陆北柠哽在门口。   周隐瞥她一眼,“就知道你没那么听话。”   陆北柠面色不上不下的,过去作势要抢床单,周隐却避开,啧一声,“别碰凉水。”   “可是你的手——”   “马上洗好了。”   平声静气地说完,看到陆北柠仍然站在门口不肯离开,周隐嘴角一勾,俯下身眉眼轻佻地看她,“怎么,心疼?”   陆北柠眼睛还没完全消肿,有种懵稚的可爱,正想说“你放下回头我自己解决”,周隐突如其来的吻就猝然落在她唇上。   蜻蜓点水的一下,却亲得她心旌一荡。   周隐眸子定定锁着她,“就当我想多尽尽男朋友的职责行不行?”   可能是太久没听着男人说情话给自己听,陆北柠有些藏不住眼角眉梢的春色,只能用轻咳一声掩饰心里的甜蜜,煞有介事地说了句,“你就是自虐狂。”   周隐嗓音悠长地嗯了声。   陆北柠又说,“伤口好不了,到时候有你受的。”   说完面无表情地走了,继续热敷她的眼睛。   看着她正儿八经的背影,周隐无声勾了勾唇。   好在眼睛没热敷多久就复原个七七八八,那边周隐也把她的床单凉好,两人稍微收拾了下,一起下楼。   刚到地下一层,陆北柠忽然想起和小司机早上八点半准时在地下停车场等她。   看着堵在自己面前的姑娘,周隐勾着她的细腰往怀里一带,佯装不悦地挑眉,“什么意思,用完我就丢?”   距离近得呼吸纠缠在一起。   陆北柠心跳加速,撒娇而不自知,“对不起嘛,我真忘了。”   她一撒娇。   周隐心头就跟过了电流似的,酥麻舒坦。   但面儿上还是敛了敛眉,就这么淡淡睨她,像是非要跟她讨要一个说法。   陆北柠确实理亏,也受不住他眼神炙烤,只能求饶,“就这一天,明天我就跟他说这阵子我打车上班。”   周隐勉为其难地哼了声,“行吧。”   说话间揉了把她的脑袋,“以后有的是时间霸着。”   陆北柠抿唇腼腆一笑。   周隐惩罚似地轻捏了下她的鼻尖,动作自然又腻歪,比当年还要甜蜜几分。   也是巧。   这边两人刚谈好往这那边走,前方就响起小司机的声音。   陆北柠第一反应就是松开周隐的手。   “……”   周隐眸色一敛。   小司机也是一愣,对她身后莫名脸黑的男人说,“呦,兄弟你也在这儿啊。”   周隐眼帘不悦地半掀着,话都懒得说,径直绕过他,直接上了他停在旁边车位上的雷克萨斯,车门“啪”地一关。   陆北柠:“……”   得。   小脾气上来了。   不过他什么时候弄的车位?   小司机也同样震惊脸,问她,“姐,你俩同居了?”   陆北柠眼睛一睁,神色严肃,“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啊。”   小司机眉毛乱飞,“啊不是吗,不好意思啊,是我误会了。”   陆北柠借机把丑话跟他说在前头,“反正我这边的事,我阿姨要是问起来,你通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听到没?”   小司机如捣蒜般点头。   陆北柠又恩威并施地说,“工资方面你不用担心,我还是会用你,但最近一段时间可能不会常叫你。”   小司机当即立正,“懂!”   -   有这一番交代,陆北柠心安不少,只是这一路上免不了担心周隐。   于是主动给“霍先生”发微信:【你不会生气了吧】   周隐原本正听着至上那边的商务电话,看到这条消息,好笑地勾起唇,【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还担心我生不生气】   陆北柠在心底翻白眼:【你不好好说我可不跟你说了,到时候别怪我在公司不搭理你】   祖宗到底还是祖宗。   三言两语就把周隐弄得无奈,转而掐掉商务电话,给她发信息:【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不理我】   陆北柠:【当然是为了避嫌】   陆北柠:【而且我本来因为签售会的事,在公司已经掉马了,可不想再招惹什么是非】   陆北柠:【我们就像以前那样,有事私下说,你配合一下,行吗】   说来说去。   就一个意思——地下恋。   虽然昨天就料到了,但周隐还是有那么点不爽,故意激她,【我要是不配合呢,会怎么样】   陆北柠又好气又好笑。   憋了半天想出一句将他一军的话,【不怎么样,但你可能得换个对象】   这话要是换做从前的陆北柠,是决计不会说出来的。   周隐一面感叹着今时不同往日,一面认栽,无形中被她吃得死死的,【那还是算了,我再考虑考虑】   反正给他打了预防针,陆北柠到了公司就还像以前一样,车门一关自个儿上楼,刚迈进电梯,就碰到公司同事。   是项目一组那边的男生,陆北柠不太熟,名字都有些叫不上,结果对方上来就跟她寒暄,说想不到她这么厉害。   好在电梯里也没有别的公司的人,陆北柠尴尬地笑了两声,电梯门一开,就一溜烟跑回工位。   事实证明,她是【六个木丁】这事远比她想象中影响要大。   刚在前台坐下没多久,就有好几个进来打卡的同事陆陆续续地和她打招呼,有几个还特别厚脸皮地找她要签名。   陆北柠正一个头两个大呢,周隐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和高志国碰上,一前一后地进来。   高志国永远是一把好手,直接敞开大嗓门把聚集在前台的几个人吼回去,“都干嘛呢干嘛呢,这是上班,你们给我开茶话会呢。”   三四个小年轻平时最怕他,被这么一吼,赶忙四散开来,各回各家。   高志国哼了声,夹着公文包进了办公间。   等周隐路过时,陆北柠没忍住,暗戳戳朝他撇去一眼,结果这男人身姿傲然地从前台优雅路过,愣是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陆北柠莫名不爽。   打开电脑,把键盘敲得跟蹦豆似的:【所以周总这是考虑好了,打算换个对象[微笑/JPG]】   本以为这个Bking会很久才回她。   结果是秒回。   盛海-周隐:【不敢】   盛海-周隐:【我这是在听对象的话】   要论阴阳怪气,陆北柠自认绝对比不过他,只能秉持着耐心,去茶水间给周隐冲了杯不加糖的咖啡,敲门送进去。   周隐正在看公司系统里今天的进度汇报表,咖啡落到手边才发现是她,眉宇故作意味深长地一挑。   陆北柠小短脸装得像模像样地笑,“希望周总喝得开心。”   生动柔软的唇瓣,和顾盼生辉的眸子,看得周隐喉咙生出莫名痒意。   偏偏这姑娘不按常理出牌,连个招呼都不打,咖啡一送到,扭头潇潇洒洒地走了。   周隐靠坐在转椅里,目光追着她离开的背影,嘴角嗤然一勾。   心想小东西到底是长大了,都知道怎么用风情来钓他。   不过说到底,也还是有些不爽两人的偷偷摸摸。   别说在公司多说几句话,就连午饭的时候,陆北柠都和那几个姑娘绑定在一起,完全没有和他亲密一会儿的意思。   等下午陆北柠终于从美术2组那边回来,这才发现周隐不知何时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盛海-周隐:【消防通道】   陆北柠心跳倏忽一跳,突然有种被叫去背地偷.情的刺激感。   虽然觉得这样不太好,但嘴角也还是按捺不住地暗暗勾起。   总之是扛不住诱惑。   陆北柠在去之前特意去洗手间补了个妆,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去消防通道找人。   不知他到底等了多久。   陆北柠推开铁门迈进阴影里的时候,第一秒就闻到了浓郁的烟味。   是老船长熟悉的巧克力香。   再一抬头,就看到这男人懒懒倚在墙边,单手夹着巧克力味儿的烟,一边吐着白雾,一边目不转睛,眸色漆深地盯着她。   那眼底几分危险几分炽灼,配着他那清绝的身姿,格外蛊惑。   陆北柠心跳砰砰,动了动唇刚想说话,转眼就见周隐就直起身,单手捞住她的细腰,把人干脆利落地反抵在墙上。   身后的铁门没了支撑,“啪”地一声关上。   单薄的肩胛骨也在这一瞬间摩擦着冰冷的墙壁。   陆北柠下意识发出轻呼,下一秒,唇瓣就被被周隐强势地堵住,像是压抑了好久的疾风暴雨,终于逮到合适的机会释放。   相碰的唇齿软舌,也只不过在用最能靠近的方式和她相融。   不得不承认,六年过去,这男人的吻技越来越好,每个转圜的空挡,都是他在引领,在侵占。   陆北柠被他吻得节节败退,呼吸吞咽应接不暇,却又没有丝毫力气挣脱开他的怀抱。   他抱得太紧也太烫。   像个完全沉沦红尘情爱中的世俗浪子,一心一意只想吻着心爱的姑娘。   直到外面忽然传来几个男生的说话声,他们嘻嘻哈哈的,从远处走来。   陆北柠脑中警铃大作,像是这会儿没穿衣服就要被人逮到似的,猛地往外推周隐,不满地支吾好几声,才被周隐放开钳制。   呼吸还未喘匀,就听男人在她耳边阴谋得逞地笑,“这就怕了?”   陆北柠被他抱得紧,只能拧一下他坚实的胸膛以作威慑,却又软绵绵的没有力道,“这可是在公司,被人看到我还怎么混。”   “该怎么混怎么混。”   周隐从她鼻尖亲到耳垂,嗓音含混,“你要是想,整个公司都给你。”   他这几声低缓磁沉,低哑磨人,像个沉迷美色的昏君。   陆北柠却被撩拨得心思飘忽,仿佛踩在云端,不知不觉就忘了挣脱,甚至在这一刻还想着,不然就让他们看到,反正也不能怎样。   可现实是,那几个男的还真没进来。   陆北柠总算舒了一口气。   周隐也渐渐冷静下来,把她温存抱在怀里,唇瓣碰了碰她温热的发顶。   周遭沉浸在黑暗的光影里。   像是为他们腾出一片独有的私密空间。   陆北柠喜欢极了,连说话的声音都不经意像猫一样撒娇,“你是不是想我了周隐。”   本以为这男人会装模作样地否认,没想到周隐低笑了声,腔调悠长地承认,“嗯,想了。”   “看到你和别人说话想,看到你和别人吃饭也想,看不到你更想。”   “想到忍不住把你叫来,找你麻烦,惹你跳脚。”   “然后再亲自哄好。”   从前的周隐从来不会说这么展露心扉的话,他只会在逼问下,挤牙膏似的说出一点取悦陆北柠的话。   要说唯一没变的。   大概就是他总爱突如其来吻她这件事。   陆北柠被他久违的情话说得乱了节奏,望着他的一双眼睛盛满深情,娇糯而不自知地说,“看你嘴这么甜的份上,我今天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周隐听闻一笑,“巧了,我这儿还真有个愿望。”   鉴于他刚刚的表现太孟浪,陆北柠神色微收,紧紧巴巴地说,“……那事不行,我今天来姨妈了,你知道。”   这话说得周隐鬓眉直蹙,一张绝妙的俊脸哭笑不得。   他两指掐着陆北柠腮边的软肉,爱不释手地摇了摇,“小姑娘,我在你心里就这样?”   在他心里一直是“小姑娘”的陆北柠眼睛眨巴眨巴,“不然呢。”   “不然个屁。”   向来优雅的男人含笑爆了粗,低头在她唇上亲了口,“是我表姐,她想见你。” 第76章 那今晚就给我看   刚刚在一起就要见“家长”这事, 多少有些冲击到陆北柠。   毕竟邝静不是周沛,是个睿智成熟的成年人,她看待陆北柠的眼光肯定不会单纯到觉得她不错, 就同意两人交往。   另一方面, 陆北柠也确实觉得自己和周隐这一步走得有些快, 他们才刚刚和好。   似乎看出她的顾虑, 周隐做出让步,“别有心理负担,不想见可以拒绝。”   陆北柠脸上露出少见的犹豫,“可是拒绝的话, 你姐姐会不会不开心?”   周隐垂着狭长的眸, 故作沉吟了下,似笑非笑的, “可能会。”   大概恋爱中的女人智商真的会下降, 陆北柠轻而易举地被他唬到, 脸色尴尬了一瞬。   周隐眉头一挑,眼神慧黠,“逗你呢,还当真?”   陆北柠岂止是当真,她甚至已经思考起接下来怎么安排,只是面色上还维持着平和, 说了句“我再考虑考虑。”   于是这一考虑, 就考虑到下班。   周隐本想先带她吃个晚饭,再回去陪邝静和奕奕去看话剧, 哪知陆北柠抢先一步,在钉钉上把他支开,【我今晚有点事, 你先去忙你的。】   “现男友”又怎么会随意放行。   一米八几的个子,衬衫西裤,袖子半挽,看起来颇有种早年间桀骜少年气,就这么明晃晃地从项目组那边绕路来到前台,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手里那卷资料敲了下前台桌面,那张俊眉星目的脸,递给她一个严肃拷问的眼神。   偏偏身姿体态又是慵懒闲散的,给人一种他在为工作上的事找陆北柠茬的感觉。   正是下班高峰期。   大家陆陆续续地打卡下班,陆北柠脸热心跳,赶忙回给他死亡凝视,又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周隐这才挑起眉饶过她,只是在推开办公室门的瞬间,淡淡命令了句,“加微信。”   还真是把上司的权利行驶得精准无误。   陆北柠心里吐槽得要命,一面找到他很久之前那个申请加好友的微信,点了通过。   下一刻,ZY.的消息发来:【晚上去哪儿】   陆北柠真是怕了他,老老实实地回答:【去商场,逛街美容购物烫头发】   反正没有一样是需要男人的。   大概猜到她想做什么,周隐面色荡起一抹清和的笑意,回了句好的。   陆北柠:【?】   陆北柠:【你都不问问为什么?】   ZY.:【女孩子爱美天经地义】   说完,他发了一个转账过来,足足两万。   陆北柠哽了哽。   周隐又问:【够么】   陆北柠才不跟他客气,利利索索地点了收款,抿着得意的嘴角逗他:【不够还能找你要么】   ZY.:【当然】   下一秒,他又转来两万。   说句没出息的话,陆北柠还是第一次被男人用钱砸,虽说这四万块钱对她来说也没什么,但还是登时涌上一股“从今以后她也有人养”这种羞耻又幸福的感觉。   于是当晚,陆北柠就把他给的四万块钱消费得七七八八。   其中有一万,还给裘好付了下个月的月嫂钱。   裘好感动得直哭,在电话里直嚷,“我离婚就嫁给你呜呜呜。”   陆北柠一边染着头发,一边笑,“那可你要问问周隐同不同意。”   “没事,我嫁你当老婆,他娶你当老公,我们两不耽误。”   “嗯,很完美的一夫一妻制。”   说完两人没心没肺地笑作一团。   等所有项目都做完,到家已经将近十一点,周隐那边刚一得知,就给她打来视频电话。   视频背景音是小猪佩奇,有女人和小朋友的说话声。   周隐刚洗完澡,短发湿着,像是故意不穿给某人看似的,上半身浴袍大敞四开地赤靠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擦着头发。   本就浓眉大眼的五官在这个情境下,显得更为妖孽蛊惑。   偏又似笑非笑,语气宠溺又闲散地问,“都买什么了,嗯?给男朋友看看。”   他说“男朋友”这三个字时咬字格外磁性。   听得陆北柠耳边一麻,眼底的蜜意几乎要溢出来。   于是赶忙拿起草莓塞在嘴里,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也没买什么啊,无非就是衣服,包包,鞋子什么的。”   说着,把摄像头调转过去,给他拍了一下堆积在桌上的大包小包,其中有一套是刚拆开的内衣。   淡粉色的蕾丝花边一下就勾起男人的注意力。   “行,”周隐恶劣地勾起唇,“还知道买点儿男朋友喜欢的。”   陆北柠面皮薄,当即说了句闭嘴。   周隐阴谋得逞地笑,故意把话筒拿到嘴边,嗓音低沉又轻佻,“等你好了,记得穿给我看。”   陆北柠到现在也不经逗,耳垂烫得发粉,但想着俩人都这么大岁数了,也没什么好扭捏的,就顺着他的话往下挤兑他,“你家还有小朋友呢,思想健康点儿。”   周隐往后慵懒一靠,不甚在意地说,“小朋友和孩儿他妈后天就走了。”   陆北柠微微一怔。   周隐笑,“到时候把你接过来。”   陆北柠无视他的话,“那就是说,要想和你姐姐见面,就只有明天?”   周隐挑眉,装作没料到的样子,“你不拒绝了?”   陆北柠嗔他一眼,“拒绝个屁,不然我干嘛费这么大劲打扮。”   周隐装作一副失望的样子,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是打扮给我看。”   陆北柠抿了抿唇,单纯得可爱,“你也可以看。”   顿了顿,她又补充,“你天天都能看。”   这话让周隐听着熨帖,唇边也不自禁地浮起蜜意,趁着机会得寸进尺,低声说了句只有她能听到的话,“那今晚就给我看。”   陆北柠哪听过这种虎狼之词,当即坐直身子,面色严肃,“能不能好好说话,不能好好说话我挂了。”   “瞎想什么。”   男人啧了声,话说得冠冕堂皇,“我的意思是看你睡觉,躺在床上的那种睡觉。”   “……”   陆北柠不自在地发出一声“哦”,果断说不行。   周隐眉头不虞地一挑。   陆北柠说得有鼻子有眼,“我睡相太难看了,怕你偷拍下来威胁我。”   这理由说得周隐哭笑不得,到最后陆北柠也没满足他。   只是在关灯睡觉之前,和他多腻歪了几句,又商量了一下明天见他姐姐的事。   陆北柠除了他以外就没谈过别人,对这事儿相当谨慎,不止给邝静和奕奕买了见面礼,还问了好多关于邝静的事,比如她的口味,她的喜好,她的行事风格。   结果周隐一样都没告诉她。   语调闲闲,像是完全不在意,又蕴着略微不满,“你琢磨她干什么,和你过一辈子的又不是她。”   “……”   “你该琢磨的是我。”   陆北柠可太受不了他动不动吃醋霸道的劲儿,把下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勾,一边瓮声瓮气地说,“周隐,你就嘚瑟吧,早晚我要骑在你头上收拾你。”   男人勾着唇,笑得恣意又顽劣。   那感觉,和六年前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别无二致,轻而易举就晃得陆北柠心里小鹿七上八下地乱撞了一晚。   -   因为白天两人都要上班,饭局定在了晚上六点。   在北浔新开的一家水上泛舟的苏杭风中餐馆,因为北方城市很少有这样的调调,刚一开业就吸引了很多年轻人过去。   这陆北柠也是托宋行舟的人脉才订到的位置,几乎一下班,就和周隐马不停蹄地过去。   那边助理负责把邝静和奕奕送到餐厅。   打扮知性优雅又富贵的女人,手里牵着打扮得跟个洋娃娃似的小朋友,开口说得第一句话就是,“哎周隐,你女朋友漂亮得有点儿过分啊。”   周隐看了眼今天盛装打扮的陆北柠,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的确,见我都没这么用心。”   虽然知道她这热情夸赞中,有礼貌的成分,陆北柠还是发自内心地笑,“姐姐您也很美。”   “别用您啊,我不兴这套,你叫我静姐就行。”   说着,女人摇了摇小孩儿的手,“来奕奕,叫阿姨。”   奕奕手里拿着个周隐前些天刚给她买的价格不菲的洋娃娃,腼腆说了声“阿姨好”。   陆北柠不太会和小朋友交流,所以送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给她,小孩子看到果然很高兴。   几个人简单说了两句,在服务生的引灵下去了之前定好的“小舟”。   落座之前,周隐捏了捏她微湿的掌心,“别紧张,她很喜欢你。”   一句话像是定心丸,瞬间让陆北柠松懈了许多。   跟着服务生开始走菜。   全都是中式佳肴,做得美味又好看。   陆北柠在外人面前不算话多的类型,好在周隐一直在旁边引领着她,邝静又亲和,轻轻松松就聊了起来,完全没有尴尬之感。   要说唯一的难对付,就是奕奕。   小朋友耐性差,吃几口就坐不下去,吵着嚷着让周隐抱。   无奈之下,周隐只能把小朋友抱起来,结果小朋友又嚷着去船尾玩儿。   周隐有些不放心地看陆北柠一眼。   陆北柠刚想说“不用管我”,邝静就说了句,“放心吧,我又不会吃了你媳妇。”   媳妇俩字说得太自然,陆北柠眼睫一眨,心跳倏地加快。   “你都说是我媳妇了。”   周隐笑得眼波轻荡,“那我还不得跟她报个备。”   说完扭头看陆北柠。   煞有介事的。   陆北柠算是服了这俩人,面皮发烫地往外推他,“行了行了,你快带奕奕去玩。”   有这么一句。   周隐也算放了心,冲邝静瞥了个意味深长的警告眼神,拎起奕奕就走。   等俩人开始在船尾放花灯,邝静才撂下筷子,顺着陆北柠柔和的目光看向那一大一小。   “这家伙是个好男人。”   “你看他带孩子,比我可耐心。”   听着邝静由衷地夸赞,陆北柠收回视线,略腼腆地说了句,“我也没想到他带孩子这么有耐心。”   “相当有了。”   邝静俨然一副大女人的做派,“当年我带至上往前冲,奕奕可跟他没少混,”顿了顿,她又说,“等你们俩有孩子,他肯定更疼。”   陆北柠恍了下神,想否认什么,但话到嘴边,又不好说,只能改口说,“这么多年,谢谢你提点周隐,不然我们俩也不会有今天。”   “不用谢我。”   邝静笑得推拒,“至上能有今天,我在邝家地位能有今天,一大半都是他的功劳,他是我挖来的宝,实话说,我得谢他。”   陆北柠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邝静也索性打开话夹子,“当年我找到他,给他的那笔钱,都是我姑给他留的,包括他出国留学,这都是他应得的,其次才是我把他带进至上。”   “他进了至上,至上靠他带头研发冲向市场,这才有了后来一切的一切,但同样,即便没有至上,换个别的公司,他也能起来。”   “周隐,就是个天才。”   听到自己男人被夸,陆北柠胸腔涌上一股热意,跟着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好似骨子里的DNA都在不自觉地为他骄傲。   邝静看着她脸上欣慰的表情,勾起唇角,说出此番见面的目的,“不过让我最意外的是,这家伙不止天才,还是个情圣。”   陆北柠眼睫一掀,像是意会到什么,怔然地看着她。   邝静正了正身子,对上她黑葡萄似的眼睛,“你19年那场车祸,他仔细跟你说过没?”   陆北柠茫然摇头。   邝静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毫不客气地揭周隐的短,“这家伙,从来都是只做不说,活该他憋屈这么久。”   陆北柠眨着眼,好奇心简直被她吊起来,“他到底怎么了?”   “也没怎么。”   邝静慢条斯理地说,“就是在你车祸后,跟着我介绍的禅师,每周去寺庙兢兢业业抄了一整年的《地藏经》。”   说着,她用手略夸张地比划了下,“那么厚的一大摞,到现在还放在寺庙好好藏着。”   陆北柠像是听傻了,既不可思议,又不敢相信,“抄经书?”   后面“干什么”滞涩在嗓子里还没有说出来,就被邝静补充——   “对啊,抄经书给你祈福。” 第77章 给你脸了。   陆北柠这不算长的二十多年, 经历过两场车祸。   一场是十九岁那年,骑电动车致使的小车祸,另一场就是19年, 因他人醉驾而相撞发生的大型车祸。   这两场车祸, 都在雨中, 以至于简惠在那一年特别在陆北柠生辰八字上下功夫。   具体都干了什么, 陆北柠不清楚,只知道她找了不少有门道的,也花了不少钱,是真是假, 管不管用另说, 但总归让简惠安分。   陆北柠虽然觉得她在做无用功,但想着她是为自己好, 每次也都顺从配合, 当时她还跟裘好感慨, 说这世上肯为自己操这样心的,恐怕也就只有简惠一个。   裘好也说,是啊,这辈子,能对你这么好的也就只有妈妈。   这番话时至今日犹在耳边,却又毫无疑问, 被邝静的陈述打碎推翻……原来这世上肯为她做这样事的, 不止简惠,还有周隐。   换而言之, 就是周隐对她的爱不比简惠的母爱轻半分。   陆北柠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用哪种不体面的表情回馈邝静,只知道邝静把泛着香气的纸巾递给她,像做错事似的小声说, “姑奶奶,你别在这儿哭啊,这让周隐看见少不了要跟我生气的。”   “……”   陆北柠破涕为笑,笨拙地把纸巾捂在脸上。   她觉得曾经的自己就像固执滞留在夏天的虫,甘愿呆在井底的蛙,只看得到自己的那一片天,却不知道方寸之外,爱她的人也在承受辛苦和挣扎。   这份幸福来这样后知后觉,又受宠若惊。   以至于当天晚上被周隐送回去的路上,陆北柠还有种忐忑的不真实感,这种不真实感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有点不和气氛的“凝重”和“呆滞”。   周隐以为她有小脾气,把车开到她小区门口,第一时间分出心神来问她,“邝静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怎么看起来不开心?”   对上男人漆如点墨的深邃眼眸,陆北柠抿了抿唇,“没有啊,就是有点累。”   说话间,她推开车门下了车。   周隐始终担心她一个人过马路,挽着外套下车阔步跟上,提溜着她的细胳膊把人拽到身边,又强势牵住她的手。   这么多天过去,他掌心的缝针都已经拆下去,只剩下新长好的淡淡红痕。   陆北柠暗自描画着,滋生出星星点点的微湿泪意,一边被他领着过了马路。   晚上九点的夜风偏冷。   却依旧抵挡不出这初春盎然鲜活的气息。   两人手拉着手,难得漫步小区路上,明明是挺有情调的一件事,却被陆北柠黏连在地上的视线毁了一半。   走到第三个路灯,周隐停下脚步,拿出和她对峙的态度,语调尽量温和地说,“有情绪就说出来,这么憋着不会让任何人开心。”   无论何时,陆北柠骨子里的DNA都会在关键时刻听他调配。   被他圈在怀里,陆北柠抬起头。   从男人的角度看去,她那张漂亮脸蛋格外楚楚可怜,偏又紧闭着一张嘴,什么都不说。   周隐是真拿她没办法,无奈扯唇,俯身用高挺的鼻尖蹭了蹭她的,哄小猫似的,“说吧,我到底哪里惹你不开心?”   这话仿佛勾到软肋。   又心疼又感怀的酸呛劲儿一下冲上来,陆北柠瞬间红了眼,自己都觉得矫情地别过头去。   偏偏周隐就吃她这套,一颗心跟放了热锅上蚂蚁似的,酥酥痒痒不舒服。   双手将她的脸摆正,男人几不可闻的惶惑蕴在音色里,“是因为奕奕?”   “……”   “我太宠她,让你不开心?”   “……”   “我以后不那么宠她,以后只宠你,也只宠我们未来的孩子,行不行?”   明明是那么雷厉风行的上位者,却耐着性子又让步地和她讨价还价,仿佛上天入地呼风唤雨的巨龙,甘愿低头去哄一只小白兔开心。   陆北柠觉得自己好似溺在一池暖洋里,整个人乘着小舟随风漂浮,连呼吸都轻盈得不真切。   她垂眸摇头,声音发涩,“我没有不开心,也跟奕奕无关。”   周隐手抚她扎着蝴蝶结的后脑勺,“那是因为什么。”   陆北柠眼眸自下而上地看他,“因为你。”   男人眉头隐约皱了下,似乎明白什么。   陆北柠牵住他其中一只修长的手,深吸一口气,“表姐说,你那一整年手都经常难受。”   “……”   “说是为我祈福抄经书抄的。”   她掀起眼帘,眼底有水汽轻晃,“周隐,你到底给我抄了多少本?”   总算明白她这一晚上到底在闹什么情绪,男人如释重负地微微松动肩膀,含着淡笑。   认真思考了下,他腔调懒懒,“多少本……不记得了,都是一抄抄一天。”   通常是早早起来,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妥帖,到寺庙用禅师准备的正儿八经的笔墨纸砚,一笔一划地临摹。   周隐没学过书法,所以一开始有些困难,抄书时间又长,手疼也应该。   陆北柠彻底被他的壮举震惊,一时间又怨怼又心疼,“这么大的事儿,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周隐莞尔,“抄书而已,不算什么。”   “还而已?你抄了一年!”   陆北柠气笑,用拳头奶凶奶凶地捶了下男人柔韧的胸膛,“你是活.雷.锋转世吗,就非得别人转述,你才肯挤牙膏似的一点点说?是吗周隐!”   很少听到她这么骂自己。   就像小媳妇收拾不听话的丈夫,那股劲儿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偏偏他又跟个受虐狂似的,被修理得十分舒坦。   清隽俊美的脸笑得懒散又熨帖,周隐一边钳制住她的手,把人紧紧搂在怀里,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亲,“我知道错了,宝贝,别生气了行吗?”   即便被他叫宝贝,即便被撩人的声嗓叫得心旌摇曳,陆北柠也还是眼含不满地瞪他,“你再瞒我一次试试。”   眼神微妙地飘忽了一瞬,周隐抑着嘴边荡漾的笑,唇红盈润,恬不知耻地凑过来,在她耳垂上亲,“不敢,再也不敢。”   陆北柠被他磁声好语哄得人和心都软成一滩烂泥,双手挂在他肩膀上,面色也终于从刚才的嗔怪不满,变成浓情蜜意,柔肠疼惜。   对视的一瞬,两人间像是走了心照不宣的电流,周隐径直亲过来。   两厢柔软纠缠在一起,互相品尝着对方的甜。   然而还未等这个吻加深几分,周遭就响起狗叫和中年男女的说话声,是小区里下来遛狗的邻居。   陆北柠如遭电击一般,赶忙退开。   周隐却还在上头,搂着她难缠不放,在她耳边磨人,“怎么,嗯?”   “别在这。”   陆北柠去解他扣着自己腰的手,慌慌张张,“我阿姨和他们认识。”   “……”   周隐故作败兴地挑眉,“你阿姨还真是无处不在。”   陆北柠面色闪过一丝羞赧,但想到自己都被他宠到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矜持的,直接拉起男人的手,“走,上楼。”   周隐闷出一嗓子谑笑。   就这么慢着步子,任由他的小姑娘红着脸牵着往前走。   索性这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熟人,陆北柠喘了一口气,把门啪地一关,灯还没打开,就被周隐按在门板上亲。   黑暗之下妄念永远比在光亮中更为大胆。   陆北柠被他亲得神经发麻,呼吸也接不上茬,没一会心口就豁然一松。   还是熟悉的套路和手法,六年都不带变的。   陆北柠微张嘴蹙着秀眉,任他作恶了好一会儿,才压着声音在他耳边告饶,“姨妈还没走呢。”   周隐趁火打劫够,抱着她,放匀呼吸,眸色轻佻,“怎么不是新买的那套?”   陆北柠往下赧然地拽,“忘记洗了怎么穿,我洁癖。”   周隐就笑。   陆北柠揪住他的领口,“不许笑。”   周隐得寸进尺,“字写多了,手酸。”   陆北柠面色一窘,作势往外推他,周隐却故意贴过来,严丝合缝地从背后搂着她,“你是不是得补偿一下。”   就知道这男人一定会顺杆爬,陆北柠怼他一句“少来”,哪知转眼就被周隐驾轻就熟地打横抱起来。   可算是知道什么叫玩火自焚。   陆北柠气急败坏地喊,“周隐,你放我下来!”   男人一脸孟浪地“偏不”,嘴角勾得那叫一个顽劣蛊惑又盎然。   也是巧。   这声音堪堪落地,门口就响起一阵刺耳的门铃声,毫不客气地打断两人旖.旎缱绻的温存氛围。   周隐本就只想吓唬她,听到这声音,俊眉微挑,脚下步子一顿。   陆北柠挂在他身上,澎湃的心潮像是被淋了一盆冷水似的,顿时归于平静,神色几分机警地朝门口望去。   周隐眼底波涛平息,思忖几秒,垂眸问,“这个时间,是不是你阿姨?”   这个猜想让陆北柠瞬间变了脸。   几乎同一时间挣脱开他,她一边把扣子整理好,一边慌张看向门口的可视化门铃……结果还真让周隐给猜对了,这会儿在楼下按门铃让她开门的,正是简惠。   上了岁数的女人贴着镜头喊,“柠柠,给我开门。”   陆北柠脑中嗡一声,用“糟了”的眼神看着在旁边悠然一靠的周隐。   偏偏这男人闲闲散散没个正形,像个慵懒贵公子似的抱着双臂,一点儿慌张反应没有不说,还用刚刚被她染上口红的唇,递了个欠扁的口型——“求我啊”。   “……”   陆北柠白眼一翻:求个屁。   给你脸了。 第78章 这次就先放过你   事实证明。   男人在老妈面前一文不值。   刚刚还你侬我侬恨不得融为一体, 结果陆北柠刚撂下电话,就把西装就朝周隐身上毫不客气地一甩,跟送瘟神似的。   “快走吧快走吧!”   陆北柠双手合十就差给他拜两下, “你再不走我们今天都得玩完。”   周隐颀长高拔的身子站在明晃晃的白炽灯下, 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被她抓乱的衬衫领口和袖子, 神色冷凝着, 哪还有刚刚那副舒坦劲儿。   那看似不动声色实际高温炙烤的眼神,也仿佛在谴责陆北柠。   如同拉了好几条大字报——   比如“嫖.完不给钱之漫画大手子陆北柠”,“拔吊无情数你最行”。   但谁的心也不是水泥灌的。   陆北柠像个没辙的渣男,一面心疼一面又想赶紧往外送他, 于是只能过去垫脚搂着他肩膀在他唇上亲一口, 软声哄着,“大不了我过几天弥补你, 行不行?”   “……”   “我人都是你的, 能不能别不开心。”   姑娘撒起娇来晃晃悠悠的, 眼波流转软得能拆人骨头。   周隐垂眸定定看了她几眼,到底抵不过美色诱惑,勾着一缕无奈的浅淡笑痕,搂着她的细腰加深这个吻。   但他还算有分寸,很快就退离,捏了捏她的脸警告, “这次就先放过你。”   陆北柠抿唇, 点头再点头。   然后就看到男人挽起外套,姿态端雅阔步利落地拉开门, 从她这间小公寓离开。   关上门的瞬间,周隐目光悠长地看了她一眼,冷冷淡淡地说了声“走了”。   那一眼里, 几分不爽,几分不舍,又几分眷恋。   也是怪。   他不走,陆北柠火急火燎地赶他走。   等他真走了,她心就跟缺了一块儿似的,忽然空落落地难受,以至于简惠上来的时候,陆北柠还坐在沙发里发着淡淡忧伤的呆。   简惠大包小包地提了一堆昂贵补品给她,一面脱外套,一面问她怎么了。   陆北柠回过神,起身帮她接东西,“没什么,就在外面吃了个晚饭,刚回来有点儿累。”   离得近。   简惠忽然闻到什么,在她身上嗅了嗅,“你换香水了?”   陆北柠面色一慌,赶忙抬起胳膊闻了闻,果不其然,身上混着明显属于周隐的香气尾调。   于是她只能睁着眼睛扯谎,“啊,换了,早换了。”   说完赶忙心虚地把那些东西按部就班地放到冰箱。   所幸简惠这次过来也有心事,并没有追问她的事,反倒是抢先一步有事要告诉陆北柠。   陆北柠给她切了麒麟瓜,还有芒果端上来,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却怎么都没想到,简惠要跟她说的居然是——她黄昏恋了。   这消息的冲击力,堪比她当时得知周隐要重新追她。   陆北柠差点儿没把西瓜弄掉地上,迟缓两秒,后知后觉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简惠快六十的人,总觉得给小辈说这事儿有些为老不尊,但也还是把来龙去脉告诉了她。   总之就是简惠这段时间被一起玩的老姐妹介绍,认识了一个小老头,退休人民教师,会书法会拉小提琴,两人经常在一个团体里见面,没多久就互相产生好感。   陆北柠听完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今年都没回海林,原来是有相好的啊。”   简惠经不住揶揄,“什么相好的,就是正儿八经的相处,慢慢发展。”   陆北柠乐了,问然后呢。   简惠叹了口气,说然后就是这小老头家人阻止俩人交往,说简惠看起来故作高雅,感觉很虚荣,怕供养不起,也怕她图小老头那点儿退休工资。   简惠无意间听说,很生气,于是单方面和小老头断绝往来,可小老头偏不啊,追着去她家找她。   无奈之下,简惠才找到陆北柠这儿,打算在她这住上几天。   陆北柠听完来龙去脉,哭笑不得,“你图他那点儿工资?他一年的退休工资都不够买你一个披肩。”   “谁说不是呢。”   简惠矫情起来,“真是的,我当了一辈子阔太太,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还不是因为我为了和那群姐妹打成一片,谎报了工资。”   陆北柠笑得不行,“你谎报了多少?”   简惠不自在地正了正身,“我就说……我说我一个月退休工资不到四千,这些昂贵的护肤品啊,衣服鞋包什么的,都是两个女儿买的。”   这话不假,陆北柠和简沅秋确实爱给她买东西,买的也都不便宜。   但问题就是,简惠说是这么说,别人可不一定就信,再加上小老头的儿女都是普通工薪层,自己钱都不够花,又怎么愿意自己的老父亲把钱都给外来的女人。   人心这东西,妒忌酸辣恨,陆北柠这些年可体会得真真儿,也算是帮简惠分忧,跟她说了一下其中道理和利害关系。   简惠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还真没有她看得通透,“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陆北柠咬着西瓜,“什么怎么办,喜欢就谈,管他呢,我和姐姐又不会拦你。”   这话她说得随意。   却无意间戳到简惠心口。   妇人脸色尴尬了一瞬,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去,举手投足都是富贵女人的雅致端庄。   陆北柠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得有点儿扎人,赶忙打哈哈,“没有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说,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快乐就行!”   结果这话说得简惠更伤怀,她看着陆北柠,眼眶突然就红了,“你和你姐姐真是的。”   陆北柠一噎,以为又要挨骂,哪知简惠话峰一转,“都一样,一丁点儿都不会记恨人,我当初对你们俩控制欲那么强,你们回头跟我该亲还亲。”   当年和周隐的事,不只是陆北柠的心结,也是简惠的。   陆北柠心窝子又暖又胀,忙搂着她的手臂,靠在她肩膀上安慰,“这是什么话,我不跟你亲我跟谁亲。”   “当初是你把我那破地方捡回来的。”   “是你给我第二次生命。”   “我怎么可能狼心狗肺。”   她永远有这种魔力,只要想哄人,就绝对把人哄到心坎儿里。   简惠那点糟糕心情全被她这贴心小棉袄的“枕边风”吹走,转眼就开怀起来,攥着她的手信誓旦旦,“阿姨答应你,以后但凡是你想做的事,想喜欢的人,我都不再不拦你了。”   “毕竟我们柠柠长大了,我也可以放心。”   她话说得恳切。   让陆北柠心神动荡一晚上。   但碍于简惠就睡在她身边,陆北柠不敢明目张胆和周隐发语音,只能用文字转述一下今晚两人的谈心。   ZY.:【所以我这是有戏?】   陆北柠猫在被子里,翘着嘴角打击他:【别太得意啊,我还没想好怎么和她说呢】   ZY.:【……】   这勉强的六个点,让陆北柠联想到这男人离开公寓时那幽深的一眼,心底顿时泛上内疚,嘴巴抹蜜似的哄他:【但没关系,就算她不同意,我也还是坚定选你】   顿了顿。   陆北柠“恬不知耻”地抿唇打字:【最爱你了宝贝】   说完,从相册里挑了一张以前自拍的,穿着吊带睡衣沟壑万丈的素颜照片,给他当男朋友的福利。   本以为这男人会多少感动一点,欣慰一点,没想到她等了半天,只收到周隐一串省略号。   陆北柠眉头一皱。   心想这男人真是越来越难伺候。   正想表达不满,哪知周隐又发来一条:【刚刚我在洗澡,手滑,不好打字】   陆北柠没明白:【然后呢?】   周隐秒回:【托你的福,我现在要重新进去洗一次】   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的陆北柠:【……………………】   偏偏这男人又欠扁地追加一条:【不过照片是不是有些失真】   陆北柠:【?】   周隐:【手感上没那么大】   陆北柠直接气笑:【周隐你个混蛋,信不信我给你看红色感叹号!】   那边大概是真的在“洗第二次澡”,等了好半天,周隐才回她:【乖,别气】   周隐:【怎样我都喜欢】   几句平声静气的骚话说得陆北柠神思荡漾又心痒,小小的不爽发也发作不出来。   大概这就是热恋的真实感受,即便已经很困很累,却也还是想一直和他粘在一起。   这种感觉太久违了。   久违了六年。   陆北柠不舍得放开手机。   大概周隐也和她有同样的感受,短短几分钟内又发来长长一条:【不瞒你说,这两天我依旧会做梦,梦到你离开我,怎么求怎么挽回都没用】   第一次见他这样剖开伪装坦白,陆北柠涌上一股无法抵御,矛盾的酸涩和甜蜜,那种被人深深爱着的感觉,就像一碗浓浓的迷魂汤,几乎把她灌晕。   只是可惜,简惠搞突然袭击,不然这会儿她应该躺在周隐怀里哄他。   周隐见她这么会说,发来一条语音。   手机小心地贴在耳边,陆北柠听到男人气息低沉,蕴着一点青山白雪的慵懒笑意:【没关系,这次哄不了,就等我从帝都回来,你来我床上好好哄】   陆北柠的注意力却放在“帝都”上,【你回去?】   周隐:【嗯,送表姐回去,顺便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   被他这么一说,陆北柠才意识到,周隐为了她已经很久没回帝都,只是心底多少是不舍:【回去多久?】   周隐:【暂定五天】   五天对于堆积了一个来月的工作,处理时间还是相对太少,但周隐能抽出给至上的时间就只有这么多。   在他现如今的世界里,最在意的就只有陆北柠。   陆北柠听到他只走不到一周,心情稍霁,又把注意力转到“哄他”上。   心里想说的话太多,她三言两语也总结不好,更没想到周隐抢在她前头,把话说出来,【这几天我不在你乖乖的,我每天也会按时和你沟通报备】   顿了顿,周隐又说:【至于你阿姨那边,等我从帝都回来,会找机会见她一面,你不要有太大心理负担,这次相信我,我会解决好我们的未来】   陆北柠打字的手顿住。   原本这些话,是陆北柠打算倾诉于他的,告诉他这次自己不会拖很久,也不会像之前那样一味逃避,会努力去解决两人之间的矛盾。   但现在看来,这些话似乎都没有说的必要。   这个男人远比她想象中还要有担当,而他这次回来,也俨然做好一切充足的准备。   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他要一个人在帝都硬扛隐忍了六年。   陆北柠揉了揉沾染湿意的眼角,老实巴交地打字:【好的,我相信你】   周隐:【放心吧柠柠,我不会再把你弄丢】   ……   吃了一颗定心丸。   陆北柠在接下来的几天心情都格外不错。   公司因为老总最近这一周都不在,气氛俨然轻松很多,至于她原本辅助2组的工作量,也因为她是【六个木丁】这件事,暂缓下来。   倒不是不想去麻烦她,而是不敢麻烦这个背景牛逼的“扫地僧”。   公司上下谁都知道,周隐为了保护陆北柠,在走之前特意跟乐慧交代,让她务必把有关陆北柠的隐私事务把好关。   除了她,大家在私下也都收到部门组长的通知,那就是不许把与陆北柠三次元有关的一切消息和照片上传到网上,不然一经发现法务处理。   这也是为什么,陆北柠掉了马,在公司也没引起什么风波。   所幸招聘方面和2组其他工作推进也还算顺利,陆北柠这几天的工作也仅限于给2组的画风把把关。   然后时间一到,快乐下班。   前两天她不是陪简惠,就是跟简惠一起去看裘好,等到第三天,她终于有时间去咖啡店看看。   小卓最近家里出了点问题,晚6点到8点的班没法上,陆北柠就顶上去。   得知她在,宋行舟也带着宋羽过去。   许久未见的两人,还像以前一样,一面看店,一面看孩子,一个闲闲看着推理小说喝着上好的咖啡,一个端着ipad瞎画找下本漫画的灵感。   一切好像和从前的几年一样从未改变。   却又在无形中什么都变了。   宋行舟偶尔会打趣她一番,说她谈恋爱后,和从前到底感觉不一样。   陆北柠笑说怎么不一样。   宋行舟就挑眉,“恋爱中的女人会有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娇柔和甜润,这两种感觉,我还是第一次在你身上看到。”   然而这仅仅是短短一个多月的变化。   宋行舟甚至还记当初陆北柠在这里看到周隐时,那股心情复杂又难以与自己和解的模样。   但爱情这东西似乎就是和时间陪伴不成比例,更像是一种宿命,无法参透。   陆北柠意味深长地看他,“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儿酸?”   “可能吧。”   宋行舟不置可否,“毕竟我的好蓝颜都得偿所愿,我还孤家寡人。”   这话说得陆北柠没法接。   她瞥了眼男人还没有好转的腿,托着下巴仗义执言,“你啊,其实想要什么都能有,就是自己过不去自己这关。”   宋行舟摇头轻笑,“倒也不见得。”   陆北柠搅和着吸管,不得其意地望着落地窗外的风景。   临近四月的北浔天黑得越来越晚。   空气里的春意也愈发清新宜人。   陆北柠找好角度,冲着窗外拍了一张很好看的晚上风景图——湖边还未生长枝丫的杨柳随风摇曳,夜色浓郁且浪漫。   拍完,她发给周隐,打了至诚至信的一行字:【这么美好的晚上,想在你身边】   却不知道这口糖还没喂到某人嘴边,就让某人骤风吃了顿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都前所未有的醋。 第79章 只有我能爱你   周隐收到这张照片时, 正在陪邝家老爷子走一场半生意半叙旧的酒局。   夜色迷醉下,浮华瑰丽,觥筹交错, 各路笑谈好不热闹。   周隐却无真心参与, 只碍于晚辈的身份做做样子, 席间有长辈问起他什么时候回北浔, 他也只疏淡地提了句明天,但这回答,也仅存于他看到陆北柠这张发来微信之前。   他的小姑娘拿着手机兴冲冲地拍照发给他,又兴冲冲说想他。   高兴自然是高兴, 甚至平直乏味了一晚上的嘴角, 也因她荡漾起外人不得见的活泛笑痕。   只是这抹笑意还来不及加深,周隐就在无意间瞥到照片里不易发觉的一处。   明净的落地窗外是冥冥不清的夜色风景, 玻璃上却反射着宋行舟和陆北柠两个人的身影。   两人坐在合开的咖啡厅里, 所处的位置, 也和他第一次去“乐可”时一样,面对着面,不近不远。   陆北柠可可爱爱地拿着手机拍照,宋行舟则言笑晏晏地看她。   那眼神,与他早年间曾看向陆北柠时纵容偏溺的眼神,竟有种微妙的重合。   周隐眸神凝思, 桌前那半杯上好的Louis XIII Black Pearl纹丝未动, 少了酒气,思绪也变得清明刁钻。   他始终记得那个雨夜, 那辆撞翻了的兰博基尼,从后备箱摔出的一大束火红火红的玫瑰。   那花是给谁的,不得而知。   但若要周隐去推断。   他就只能朝陆北柠身上去判。   毕竟他这姑娘, 从小到大都是晶莹璀璨的皎皎明珠,除了简惠和他,也会有其他慧眼识珠的人,想要贪心纳入囊中。   好在饭局结束的时间还算早。   在场有偏年轻一些的人,提出要去哪家哪家的私人公馆打几局,再找找别的乐子,邝家老爷子谁都没在乎,唯独主动把周隐叫过去,话里有意让他和这些上流子弟打好关系。   自周隐带着至上冲杀出一番天地,邝家显然对这个私生子嗣另眼相看,特别是邝老爷子,年轻时也是贫苦出身,靠自己白手起家,最相中的就是周隐这样的孩子。   但可惜,周隐多少还是有些他容不下的缺憾,比如太重情义,也舍不去儿女情长。   拒绝联姻提议也就算了,就这会儿,周隐也完全没有心思去和那些人曲意逢迎,毫无遮掩地告诉他,自己订了最近航班,今晚就要回北浔。   邝老爷子双手住着乌木拐杖,笑得高深又无奈,“你知道这一晚上下来,能成多少事,又有多少人碾着你的肩膀过去。”   周隐眼神无论何时都保持着睿智清明,亦不卑不亢,“知道。”   “……”   “但都与我无关。”   “……”   “我只在乎我所求。”   老爷子讳莫如深地笑,“只求这红尘里的男欢女爱?”   周隐也笑,“人各有志,众生平等,不分贵贱。”   一身清绝气度,坦坦荡荡,磊落不羁。   老爷子忽地就想起一句古文,叫“出淤泥而不染”。   这淤泥是贫寒家境,是原生家庭,是生活所累,更是如今的浮华现世,靡靡红尘。   像是对月照了一汪清泉,反倒是觉得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的老骨头,比不过人家的清明,显得太过庸俗与市侩。   末了,老爷子也只能点点头,似在遗憾这样的子孙没有一手养在身边,摆了摆手,“行,去吧。”   周隐恭敬颔首,手挽着外套从私人会所阔步出来。   帝都飞北浔不过一小时出头,时间却如同被放慢了几倍。   两个城市气温不同,刚下飞机助理就感受到一股冷空气,忙给周隐披外套,然而周隐却只顾着低头给陆北柠拨电话。   上了车才囫囵穿上。   那头姑娘声音轻轻软软的,磨得耳膜都舒服,“我?我现在还在咖啡厅啊,今天店里做活动,所以关门晚一点,大概九点半吧。”   说着她笑了笑,“你不是在酒局上吗?怎么听声音一点儿都没醉?”   周隐靠在后座,望着窗外奔流如白昼的夜景,声音不自觉地发紧,“嗯,没怎么喝。”   陆北柠听出他有些不对劲,但只当他是疲惫,耐心嘱咐着,“是累了吗?累了就早点回家休息,反正你明天就回来,今晚我不缠着你就是了。”   之前的每天晚上,夜猫子都要和周隐连视频,听他给自己读书才肯睡。   有时候是国外被推到烂的名著,到后来就开始让周隐给自己读《周易》。   其实读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想听他的声音,像要把暌别六年的时光一股脑补回来似的,怎么听都听不够。   周隐事事顺她意,也乐在其中。   但今晚,明显情况不同。   “不缠”两个字,像是加重了心里某种不爽的情绪和不安,周隐揉了揉眉心,似压着某些难以名状的火,沉声说,“我没事,别管我。”   陆北柠被他说得一哽,呐呐哦了声。   空白两秒,两人心思各有不同。   陆北柠猜他是在那边遇到不顺心的事,懂事地安抚他,“那你照顾好自己,要是有事,记得和我说。”   周隐心软成一滩烂泥,低低回了句,“有事,现在就有。”   话落没几秒。   助理就把车稳稳停到“乐可咖啡”门口。   那边陆北柠略显意外地问他什么事。   周隐推门下车,目光紧锁着在咖啡厅里一边接他电话,一边在前台整理的姑娘。   随着门口一声清脆的风铃声,那道穿越千里逆风而来的高拔身影推门进来,如一抹泠月疏辉,重重击在陆北柠心上。   男人笑如谦谦君子,舒雅好看却又挂着一丝顽劣的痞,嘴角涟漪也盛着脉脉温情。   陆北柠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惊喜,一时间如同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那般手足无措地捂了捂嘴,眼睛也睁得奇大,“你不是在帝都吗,怎么回来了?”   她声音压得低而惊喜,奈何周隐太过打眼。   只是清风明月地站在那儿,就吸引住店里女客人的目光,更别说就在旁边一直看着的宋行舟。   陆北柠眼里哪还有其他人,匆忙从前台窜出去,一只手拽着周隐就往外走。   等到了户外,也不管屋里那些好奇的目光,一头扎进他的怀抱。   明明只有几天没见,那股想念劲儿却像是隔了好几年。   周隐怕她冷,单手搂着她,一边把外套脱掉,披在她身上。   陆北柠嗅着他身上凛凛清冽的气息,仰头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周隐搂着她的细腰,目光不经意地和隔着落地窗的宋行舟微妙触碰一瞬,继而低头看她,狎昵的嗓音意味深长,“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陆北柠心脏砰砰,顺着他的套路,“假话?”   男人轻佻勾唇,哦了声,“假话就是想你了。”   陆北柠眼睛一瞪,不满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周隐印下浅浅的吻。   像个短暂的安抚,陆北柠唇一抿,揪着他的领子,凶巴巴地说,“那真话呢?”   “真话啊。”   周隐看似漫不经心,眼底的情绪却浓郁几分,俯身用鼻尖蹭了蹭她的,“真话就是,我醋了。”   “……”   “柠柠,我吃醋了。”   每个字的发音像是踩在陆北柠的心弦上,迸发出意想不到的灵魂冲击。   直到陆北柠被周隐从咖啡厅带离,上车狠狠吻着,都没明白他为什么会吃宋行舟的醋。   原因就单单只是宋行舟在照片里那一抹隐约的身影?   陆北柠不理解,在推开他的空挡,呼吸湍急,揪着他的衣领解释,“我跟他真的就只是很好的朋友,当初我也是靠他赏识才——”   后面的话被周隐再度堵上,化作弱小的呜咽。   就这么被男人修长的手钳制着,又一轮深度索吻,直到胸腔里那番积压的醋意彻底平歇,周隐才放过她。   但这只是个开始。   周隐捏着她的下巴,哑着嗓音问,“不是说要弥补我,嗯?”   耳根温度直烧到天灵盖,心里的小兔也疯了一样蹦个不停,陆北柠宛如灵魂出窍,先是浅浅点头,跟着又敞开心扉,直视自己对他的渴望,再次点头。   “……弥补。”   这一句,如同恩赐与赦免。   周隐倒是毫不客气,直接甩开助理,把陆北柠带回盛世豪庭,又在上楼的时候,堂而皇之地带陆北柠在楼下超市买了两盒。   看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陆北柠就像一个不敢多嘴的小学生,面色羞赧地任他牵着。   等到了家里,依旧是灯也没来得及开,就被周隐打横抱起来,丢到柔软被面上。   是比上一次还要湍急的掠取,沉抑太久太久,急于把所有沸腾的情.爱都用行动向她诉诸。   那是突破六年枷锁的痴狂与放恣,无力抵御,只能节节败退,束手就擒,灵魂也在那一刻碰撞,糅合在一起。   周隐嗓音漂浮,在她耳边沉冗缠.绵地亲,“那一车的玫瑰,是宋行舟打算送给你的。”   陆北柠唇线绷紧,不明就里地蹦出字眼,“什么玫瑰……我不知道。”   “雨夜,车祸。”   周隐把妒忌和占有用行动发挥到极致,“我都看到了,他喜欢你,他曾想和你表白。”   陆北柠被他抱起来,鬓间渗出细密的汗。   像乘着一搜松碎的小船,颠簸又摇摇欲坠地徜徉在海洋之中,等待潮汐起落。   思维也像被打散的奶油,被钳制在当下,甜蜜却又不知今夕何夕。   到后来耳边就只剩周隐一声一声,加重的气音,“我不要你看其他人。”   “……”   “你只能是我的。”   “……”   “也只有我能爱你。”   爱意混着酸涩,从这些看似本能的情话渗到骨子里,也渗到陆北柠飘飘忽忽的梦境里。   所有过去的残缺和遗憾都得到了弥补,所有曾经的嗔痴爱恨,都变成现如今两厢情愿,又坚如磐石的深爱。   -   似乎只要呆在周隐身边,陆北柠睡眠总会变得极度安稳。   再度醒来时,已经是又一个春光明媚的白天。   像是做了一场极为不真切的梦,她脱力在枕头上缓了好久,才揉着眼睛回想起来她这一刻在哪儿。   不知是被周隐紧搂着睡了一晚,还是因为昨天情浓时互喂红酒,抑或是弄得太狠,总之陆北柠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拆开重组一样,里里外外没一个地方是舒服的。   卧室门被推开,周隐刚洗完澡,下/半/身披着浴袍,一身沐浴后的清香,把陆北柠从被子里捞起来。   她身上还套着他那件极贵的衬衫,领口微敞,往下空落落的,什么一眼都能看干净。   周隐喉结微滚,顺着她的耳廓亲着,“还没醒么,嗯?”   慵懒磁性的嗓音戳到神经软处,陆北柠极为受用,娇气包似的挂在他身上,像个没有骨头的无脊椎动物,喃喃撒娇,“周隐,我好累。”   一把娇滴滴的软嗓,把男人骨头啃得渣子都不剩。   周隐扯起唇,二话不说把她打横抱进浴室。   男人筋骨肌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陆北柠靠在上面,还是没由来地安稳和心动。   周隐见这小迷糊还没怎么醒,提出主动帮她洗,可刚碰到衬衫,陆北柠就眉心一跳。   回想起昨晚那些毫无约束,她面色白里透红地往外推他,“才不要你洗,你出去,我自己来。”   周隐挑挑眉,“昨晚上又不是没帮过。”   “那也不要,”陆北柠身体力行地往外推他,“谁知道你有没有完。”   周隐像是被取悦到某种男性的自尊心,一面不置可否一面又无奈耸肩,“行,你自己来。”   说着退出去,把偌大的浴室留给她。   陆北柠靠坐在奢靡的浴缸里,被温水暖暖包围,脑子却还是忍不住回想昨晚在这一处的风月。   不由觉得,是不是她真的把这男人憋得太狠了,才让他昨晚那样放浪形骸?   什么话都说,什么事都做。   更不可思议的是,明明是那样清风霁月的性子,居然会为了她,吃了好一顿没理由的飞醋,然后就任性地从帝都跑回来。   不过话说回来,这男人吃醋的样子倒是闻所未闻,以至于格外拿人带感。   薄薄的面皮又开始不知不觉地发烫。   陆北柠强行勒令自己不再想,不多时,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她匆匆洗好,发现果然肿得厉害。   见她洗太久,周隐不放心,像只离开主人就不能独立行走的大狗狗,靠在玻璃门板上,映出一道颀长清隽的身影,温情地问她怎么还没洗好。   陆北柠一抿唇,过去拉开门,嗔怪地看着他。   嘴角往下耷拉着,又多出一抹让人心痒的可爱。   周隐抱着双臂靠在门口,懒勾着唇,忽地心思一歪,不怀好意地凑到她耳边,腔调狎昵,“怎么,昨晚服务不到位?”   陆北柠一哽。   男人俊脸直勾勾地盯着她,清绝的眉眼似笑非笑地招惹,“还需要售后?” 第80章 靠近男人就会变得不幸!……   属于他熟悉的冷香味道, 在这不正经的调情下蕴出温馨的调调。   仿佛两人是刚新婚的小夫妻,无所不能言,无欢不能作。   陆北柠面/红/耳/热, 一颗喜欢他的心又无计可施, 只能愤愤去打他, 可手上的力道轻得就像是小猫挠痒痒。   周隐被打得惬意活泛, 两下就钳制住她,反过来拖起她的臀把人扛到肩膀上,在陆北柠两声低呼抗议下,抱着她在沙发上坐下。   “怎么, ”周隐亲了亲她的鼻尖, 非常体贴地问,“是又肿了吗?   这个“又”字就很妙。   陆北柠面颊一抹绯色, 被他粘着吻了几下, 推开他瓮声瓮气地埋怨, “都怪你。”   在她面前,周隐从来只有服软的架势,更别说这事。   他抬手,蹭了蹭陆北柠脖颈间被他吻深了的痕迹,柔声轻抚,“那先去躺会儿, 我去买药, 等我回来一起吃早餐?”   他一温柔,陆北柠就扛不住, 双手搂在他脖颈,靠在他肩膀上,“我要吃火腿和煎蛋。”   “好, ”周隐笑,表扬小朋友似的,“给你双份的爱。”   陆北柠正想从他的怀抱挣脱开,周隐却又把她拽回来,“那你昨晚答应我的事呢?是不是也要照办?”   昨天答应他的。   把宋行舟约出来,三个人一起吃顿饭。   昨晚上在兴头上,陆北柠为了哄他当然什么都答应,但这会儿清醒了,总觉得这事怪怪的。   毕竟她真不觉得宋行舟对她有什么。   但周隐自会拿话堵她——既然没什么,请你朋友吃顿饭不是很正常?   思来想去,也只能点头答应,“行,我帮你约他。”   周隐这才欣然点头。   而后又在下楼之前,俯身亲了亲她。   陆北柠表面装作没什么,但他人一走,就忍不住把自己缩成一个团儿,甜蜜地在被子里打滚。   可高兴完了,又开始烦恼等会要怎么跟宋行舟说周隐要见他这件事。   想来想去又觉得还不如一鼓作气,有什么话直说,也省得夜长梦多。   不料宋行舟这家伙远比她想象中豁达,刚听她的铺垫,就明白其中深意,了然应承,“可以。”   顿了顿,他又笑,“其实也不用吃饭,我和他应该彼此都不想聊那么多,简单约个地方就足够。”   说是这么说,陆北柠却不想如此寒碜,宋行舟笑说不急,他有些事最近要去外地处理,回来再约。   等周隐回来,两人吃早饭时,她把话悉数转达。   周隐倒是风波不动,一边给她加着热牛奶,一边淡淡嗯了声。   陆北柠轻哼一声,“又不是昨晚如/狼/似/虎,又开始高冷男神了是吧。”   这话说得周隐哭笑不得,为了证明他没变,当天在陆北柠下班后,直接把人强行接回家金屋藏娇,然后一藏就藏了好几天。   但碍于陆北柠的“旧伤”,周隐有所约束,次数上也没有刚开始那么勤。   更多时候,都是给陆北柠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乃至简惠抽出时间叫陆北柠回来吃饭,看到她第一句话就是毫不客气,“我的天啊柠柠,你最近是吃了什么猪饲料,这才几天没见你,怎么胖这么多?”   生平第一次听到简惠说她胖了,吓得陆北柠赶忙上称,一量才发现自己胖了五斤。   偏偏她又脸爱长肉的类型,当即呜呼哀哉,连晚饭都不要吃。   简惠这一听,赶忙打圆场,“哎呦,五斤嘛,不打紧的,你也就是脸肉了一点,还是一样的好看。”   陆北柠不信,晚上在事后逼着周隐回答,是不是自己真的胖那么多。   本以为这男人最有发言权,没想到他却借机说骚话,吻着她的脸颊嗓音含混,“胖得很精准,我很喜欢。”   气得陆北柠张牙舞爪地在他喉结上咬了几口,偏他最近又不爱穿高领衫,草莓遮都遮不住,私底下的人都在议论纷纷,说周总最近一看就知道过了不少舒坦日子,也不知道被哪里的小妖精吸了精气。   陆北柠还是在从卿那儿看到的截图。   当时她正喝着咖啡,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这还不算最尴尬的,最尴尬的是她去简惠那边吃饭,两人原本聊她和小老头的事,也不知道怎么说着就说到楼下。   简惠一边摆弄着刺绣一边说,“现在的年轻人,光知道享受也不知道收敛,好几次我都听到没羞没臊的动静,喊得好来劲的,啧啧,真是。”   陆北柠听完,啃苹果的脸那叫一个面无血色,一颗心怦怦乱跳,完全不敢搭腔。   保姆在旁边笑说,“哎呀,现在社会进步,很正常的,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未婚先孕。”   “未婚先孕可不行,”简惠表情激愤,“那样是对自己和孩子的不负责,这要是我,我肯定是不允许的。”   说着她看向陆北柠,“不过我们柠柠乖,是断然不会干这种出格的事,沅秋呢,也早就结婚了,我还巴不得她早点儿怀孕。”   保姆笑,“柠柠自然乖呀,你看一下班就过来陪你。”   陆北柠装作看电视的样子,把苹果咬得咯吱咯吱响,心说才不是,只是因为吃完饭就能下楼找周隐。   保姆又说,“而且你看柠柠,从来也不泡吧蹦迪什么的,私交又干净,又能赚钱,我要是有这样的女儿,我都要羡慕死。”   陆北柠把苹果咽下去,心又说,不是不泡吧蹦迪,而是忙着被某人内个,所以没时间去。   等两个中年女人聊完。   陆北柠额头发烧,双颊绯红,二话不说地找了个要回去画画的借口,拎着包就下了楼。   这天晚上自然是没去找周隐的,她几乎吓得屁滚尿流回了家。   周隐忙完应酬,听说她今晚不在自己那儿,驱车去公寓找她,结果姑娘又羞又躁,悲愤得简直没脸见人,他哄了好半天才问出原委。   陆北柠不容置喙地做出决定,“反正我要戒色三个月,你别拦我。”   周隐从背后搂着她的小细腰,笑得肩膀直抖。   陆北柠气得侧过脸来瞪他,“我又长胖又被羞辱,你还笑?果然,靠近男人就会变得不幸!”   说着就推开周隐,作势要往外赶他。   可这男人又哪里是她小绣花拳头能推得动的。   只当情侣间的小情/趣,蕴着一脸轻佻宠溺的笑,仗着自己那张祸国殃民的俊脸,贴过来耐心十足地哄她,“戒,戒还不行吗?”   陆北柠板着小脸不说话。   周隐火上浇油地在她软乎乎的脸蛋上亲了口,“怎么都行,就是别赶我走,行不行?”   温情软语从来是他最擅长的。   陆北柠到底扛不住对他的眷恋和心动,没一会儿又被他修长的大手牵住,十指相扣。   缠缠绵绵地搂在一起,陆北柠扬着下巴趾高气昂地命令,“那你今晚睡我床底下。”   周隐答得恭顺,“好。”   陆北柠又说:“还要和我牵手睡。”   周隐嗤地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漂亮牙齿,磁嗓温润地点头,也说好。   就好像事事只要她开心,他就都顺她的意。   见他这么温存体贴,陆北柠心里的难堪和别扭总算消减了些,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   周隐忽地开腔,“柠柠,我想找个时间主动见你阿姨一面。”   “……”   陆北柠直起身看他,“可你不是还要见宋行舟。”   周隐云淡风轻,“都见。”   顿了顿,他又说,“总不能一直这样没名没分下去,你说呢?”   陆北柠心口暖融融的,“我以为你还没准备好,所以一直没催你。”   周隐扯了扯唇,漫不经心地说,“还行,但多少有些紧张。”   陆北柠从没见过他这么不自信的样子,噗呲一笑,揉着他的脸说,“别紧张,这次谁也管不了我。”   周隐任她蹂/躏。   陆北柠却忽然想到什么,停下来,郑重地说,“不过最近应该不行,我阿姨和小老头这周会见一下双方子女,实在不适合再和你见一面。”   周隐挑眉,“没关系,我什么时候都行。”   总而言之,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   当天晚上,周隐还真是按照承诺的,铺了个地铺,老老实实躺在陆北柠床底下,伴着小夜灯给她读亦舒的小说。   只是陆北柠从来不是说话算数的人。   大半夜睡得不愉快,直接拖着周隐的手,硬把人拽了上去。   那事儿自然是没做,但深吻和紧紧拥抱,一样也没少。   只是苦了周隐,没有合适他的睡衣,床也堪堪一米五,他身材连腿都伸不直,更别提敷衍的旅行装洗漱用品。   导致他清晨不到七点就起了床,在陆北柠还在被窝里香甜沉睡的时候,回了趟盛世豪庭。   助理这阵子没在身边,他只能亲力亲为地收拾一些备用行李,打算来陆北柠这边暂住,顺便把两人的小猫接过来。   然而命运就是格外喜欢作弄人的手。   明明住在一个小区都快两个月都相安无事,偏偏就在这一天,这个清早,周隐和简惠碰到。   且这场遇见还不是普普通通的遇见。   以至于陆北柠接到电话,匆匆忙忙打车前往医院时,还在电话里声音颤抖地跟周隐说,“是啊,怎么就这么巧。”   边说她边掉眼泪,“要是你那会儿没碰到她,她估计都要疼晕过去。”   周隐听不得她有一点儿哭腔,沉沉压了口气,安慰她,“没事的柠柠,医生已经给她看了,是急性胆结石,现在在打吊针。”   陆北柠啜泣声终于平歇下来,而后问了另一个让她忧心的问题,“那你呢?她看到你,什么反应?”   话音落下。   那头安静几秒。   跟着是周隐一声几分自嘲的苦笑,“不太好。”   就这一句,陆北柠心凉了一好大一截。   等到她来到医院时,简惠已经在最好的vip病房里休息。   医院是私立的高端医院,她在这里充了年费。   周隐这会儿正医院楼下的吸烟处,身姿高挑清隽,慵懒静默地吸着烟。   陆北柠老远就看到他,过去不管不顾地抱住。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晃得周隐眉头轻皱,手臂一抬揽着她,轻啧了声,“烫到你。”   陆北柠眼眶发红,一脸“我才不管”。   周隐笑起来,冲她朝住院处大楼那边扬了扬下巴,一边搂她,“不先过去看看?”   “看,等会儿就看。”   陆北柠使劲儿吸了吸他身上引人眷恋的味道,“但让先让我在你这儿充充电。”   “没事的。”   周隐沉稳淡然的笑腔落在她耳边,他俯下身,锁骨擦着她的肩膀,大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无论如何,我都和你一起。”   几句话说得陆北柠眼眶微湿,也鼓足好大勇气。   上去之前,两人正儿八经地商量好,如果简惠看起来不是那么排斥,就安排周隐过去见一面,如果很排斥,就从长计议。   反正不管怎样,两人的感情不许因为这件事有任何嫌隙。   为了保证自己对她永远忠贞不二,海枯石烂,周隐“没皮没脸”地在楼下按着她接了一个深深的吻。   跟着就看着自己心爱的小姑娘,像是吃了菠菜似的,一跑一颠地朝住院楼跑去。   等单薄的身影站到平台上,还冲他挥了挥手,蹦了蹦,仿佛在给他鼓劲。   看得周隐不由自主弯起好看的笑弧。   明明幼稚得要死。   却真像那么回事儿似的,给男人打了一剂强心针。   周隐扯着漫不经心的笑,抬头望了眼这四月里明媚的天,忽然觉得这天上的一抹蓝,仿佛都比从前蓝得纯粹,蓝得彻底。   -   高级医院不愧为高级医院。   陆北柠原本还在担忧简惠在这边呆得不舒服,然而刚推门进去,就听见里面护士柔柔的说话声,混着加湿器轻微嗡嗡的声响,整个屋子都是鲜花的馨香。   如她所料。   简惠在看到她的一刹那,原本温温和和的神情就像被人按下暂停似的,直接扭过头去。   护士见情况有些微妙,交代了句,很快就退离出去。   门关上,不算特别大的病房变成两个人独处的私密空间。   陆北柠抿着发干的唇,暗压着一颗忐忑的心,站在简惠床边。   就这么静默几秒,简惠撇她一眼,“傻站着干什么,坐啊。”   这一声如临大赦,陆北柠总算能好好呼出一口气,恭恭敬敬地坐在她面前,乖巧地嘘寒问暖,从她的身体状况,问到她中午想吃什么她去找厨子。   简惠倒也还算平和地回答,只是面色终归不悦,最后忍无可忍说了句,“行了,别搞这些虚的,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陆北柠都有些不敢看她了,静默两秒,老实巴交地说,“对不起,是我骗了您。”   这一场景,多少有些和当年相似,或许是想起曾经那些不快,简惠面色稍霁,尽量控制着音调问,“那谁,什么时候在这小区的。”   陆北柠抿抿唇,“年后吧,年后买的房子。”   “听他那意思,住我楼下的就是他?楼下厮混的那对情侣,也是你们俩?”   陆北柠被质问得耳廓燥热,末了自暴自弃地说,“是。”   简惠简直要气晕过去,“好啊陆北柠,感情我在这笑话半天,笑话的竟然是自己。”   陆北柠知道她是大家闺秀出身,最在乎面子,赶忙站起身,“阿姨,您别生气,犯不上,你看你都已经难受成这样了。”   说着,眼泪就忍不住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   是真急,也真心疼。   简惠又怎么不知道陆北柠的孝心,心下也软了几分,“行了行了,我没事,你坐着说。”   于是陆北柠重新坐下,话题重新回到周隐身上。   在简惠的质问下,她把和周隐重逢,以及周隐追她的经过都告诉了她。   简惠倒也不藏着掖着,态度明明白白,“那孩子把我送上来,我谢他,但现在也真是不想见他,你短时间内,也别让他在我眼前晃。”   陆北柠咬了下唇,心口沉甸甸地点头。   简惠长舒一口气,“所以你们俩这回背着我多久了。”   “也没多久,”陆北柠想了想,“我们复合也还不到一个月。”   “不到一个月你就——”   简惠赶忙咽了咽嗓,怒其不争,“你还真跟过去一样。”   陆北柠知道她觉得自己轻浮,可还是想为自己和周隐辩解几分,“我们俩不是耍流氓,我们俩是真心的,六年前也是真心。”   简惠冷笑,“真心会分开六年?”   “分开是因为现实原因,他不想连累我,这一点您也清楚。”   陆北柠深吸一口气,“而且您那天不也跟我说了,我以后想做什么,想喜欢谁,您都不管了。”   简惠眼睛一瞪,“我是这么说了是没错,但也没想过你选来选去还是他。”   “为什么不能是他?”   陆北柠像是憋屈好多年,终于可以把心里话说出来,“他长相,学识,能力,样样出色,有几个男人能比得过,而且他现在和以前不同,他有钱有事业,完全养得起我。”   “我那是担心他有没有钱吗?”   简惠一副和她说不通的模样,“破镜重圆有几个能走到最后,不都是重蹈覆辙?我怎么就不信呢,他要是这么爱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和你和好,非要等六年?再说你当年因为他痛苦成什么样,你心里没数吗?”   “痛在我身上,我当然有数。”   陆北柠真是觉得有些话必须说,哪怕简惠这会儿挂着吊针,也一定要和她解释清,“我要是没数,之前也不会铁了心一次次拒绝他。”   “我也搞清楚了,他这六年,不是在外面转了一圈,闲得无聊来找我。”   “他从来没有过别人,这六年也一直在暗地里守护我。”   简惠想反驳的话卡住,“什么叫六年一直暗地里守护你。”   陆北柠眼睛微微泛着红,“我19年那场车祸,是他及时帮我打的120,又把我送到医院。”   原本厉色疾言咽在口中,简惠眼神飘忽几许,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陆北柠眼神坚定,“如果没有他,我可能都活不到现在。”   -   住院大楼外。   泛寒的春风吹荡着还未复苏的枝条。   陆北柠刚推开门出来,就看到等在树下,身形俊拔,一手抄着西裤口袋,一边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打火机的周隐。   男人看上去慵懒矜贵,眉宇间却浸润着桀骜清澈的少年气,只望一眼,就能长长久久地印在心里。   察觉到远处的目光,周隐抬起头,精准无误地对上陆北柠的视线,勾唇一笑。   陆北柠快步跑过去,一头扎进他怀里。   鼻息微弱发哽,像是刚落过泪。   周隐一手抱着她,一手捏起她的下巴,好好端详着,并不意外地笑,“怎么,挨训了?”   陆北柠点头,但又摇头。   周隐挑眉。   陆北柠故作委屈地说,“周隐,我阿姨要是真不打算要我了,你会管我一辈子吗?”   周隐眸色淡然却暗含揶揄,“说得好像我一开始就打算跟你谈着玩一样。”   说着又凑到她耳边幽幽,“也不知道谁一天跟奴隶似的,围在我们小公主身边转。”   陆北柠被他说得会心甜笑,在他面颊上赏赐地亲了口。   周隐见她还能开心,心情舒缓不少,气韵平和地问:“所以是谈崩了?”   “不知道。”   陆北柠眨眨眼,“你帮我分析分析?”   周隐耐心点头,“你说。”   陆北柠把她跟简惠说的那些都跟他转述一遍,又总结了一下简惠的中心思想,“她的意思是,我要跟你谈,她不拦着,也拦不了,但她现在不想接纳你,也让我们别指望搞些小动作让她接纳。”   这姑娘单纯起来是真单纯,撇了撇嘴说,“难不成我还能和你偷着领证啊,我家户口本在哪儿我都不知道。”   结果刚说完,就见周隐淡抿着唇,在那儿意味深长地笑。   陆北柠眉毛一扬,“笑什么。”   周隐玉竹般的指骨帮她拂去额前碎发,腔调悠长又狎昵,“笑我们柠柠听话不懂重点。”   陆北柠秀眉倒蹙,下一秒就听到男人不慌不忙地解释,“你阿姨话里只有两个意思,一是让我好好表现,至于二么——”   陆北柠好奇睁眼,“二是什么。”   周隐捏了下她腰肢上的软肉,语气轻佻顽劣,“二是警告我,别还没和你结婚,就造出小周隐。”   解惑的话一出。   陆北柠瞬间燥了双颊。 第81章 毫无顾虑地在一起   既然简惠意思给得明明白白, 陆北柠也没了那么大的心理负担,和周隐手牵着手从医院出来,找了个餐厅吃饭。   随后周隐把她送回家, 陪她收拾这几天陪床的行李, 跟着又嘱咐乐慧, 帮他在北浔搜寻高级餐厅的厨子, 要求是能精心搭配出适合术后病人康复的健康餐饮。   陆北柠听他在客厅极其用心地打着电话,心里一暖,但也还是劝说简惠的衣食方面不用他这么费心,家里保姆手艺特别好。   周隐却不认同, 笑着表示, 要是因为觉得她什么都不缺,就什么都不去做, 那他就真的不会被简惠接纳。   总而言之, 简惠这场手术, 对他而言是个难得的机会。   周隐看似云淡风轻,清桀一身,骨子里却从来是个懂得抓住机遇,对命运狩猎的人。   只要是他所想所求,就一定会想法设法办到。   而这一点,正是陆北柠从根源上对他的迷恋和暗暗崇拜。   只是可惜, 因为简惠这档事儿横在中间, 两人接下的一段日子见面的时间也被分少了许多。   简沅秋在国外不能第一时间回来,简惠也没有告诉她的意思, 就只剩下陆北柠一个人随床照顾。   虽说上次两人谈判不那么愉快,但到底是自己“亲女儿”,身体又虚弱, 简惠做完手术后,还是相当依赖陆北柠。   陆北柠也十分懂事,从不多提一句让她不开心的。   除了她,每天要来的还有两个男人。   小老头得知简惠生病,急得不行,过来嘘寒问暖不说,还提出过来陪床。   简惠骨子里是个极传统的人,认为两人只是交往阶段,哪里允许,再加上她手术后气色没有往日光鲜,也不愿意让小老头天天过来。   最多每天和他说上一会儿话,就让他回去。   至于周隐,则属于病房也进不去的那种。   但即便如此不受待见,也还会每天都在固定时间给两人送饭菜,到了晚上,也会过来给陆北柠送一些需要的,再顺便看看简惠。   开始简惠还是很抗拒的。   但她出身多少沾点早年名媛的陋习,不是挑挑这儿,就是挑挑那儿,一天下来病房都要被她嫌弃个遍。   偏偏周隐纵着,但凡她提出的要求,他都尽量去满足,就连加湿器也送来最好的牌子,一天来回折腾的次数太多,都是为她跑前跑后。   人心都是肉长的,简惠心里多少有些动容,这才偶尔和他搭上几句话。   周隐对她也确实恭敬如同亲生晚辈,有次陆北柠临时有别的事不在,周隐就在简惠那儿,一直从下午陪护到晚上,任劳任怨。   惹得医院里相熟的护士没少跟她艳羡,说你这儿子生得又俊又孝顺,真是好福气。   简惠表情不太自然,想了想回答,“可不是我儿子,我只有女儿。”   护士眼睛一亮,想起之前无意间在走廊看到的,周隐和陆北柠恋恋不舍拥抱的画面,口无遮拦地问,“不是儿子,那是女婿?”   简惠一哽,想说点儿什么,但又没说。   索性装作睡觉地闭上眼。   于是话就这么传开了,说三楼走廊最里那间VIP病房常来的那位矜贵非凡的男神,是简老太太的女婿。   陆北柠第二天忙完漫画的事回来,还被相熟的小护士问起。   陆北柠承认得大大方方,等中午周隐带来新买的鲜花给她送来时,还跟他提到这件事。   两人照顾完简惠,把时间留给小老头,手牵手在医院食堂随意吃了点东西后,难得在医院的公园里平平淡淡地散步,享受久违的甜蜜时光。   周隐听到这个说法,语气吊着,似笑非笑,“这么看来,阿姨对我的观感倒是有些松动,都不否认了。”   碍于周围有其他散步的人在,陆北柠只是稍作收敛地搂着他的肩膀,“周同志,戒骄戒躁,继续努力!”   周隐见她实在可爱,顺手捏了把她的脸蛋当做揩油,拉长音调笑说声好。   在把陆北柠送回去之前,他又忍不住作恶,把人带到公园里犄角旮旯的某处墙根,把人按着来了个极为深沉急切的吻。   或许是太久没有好好亲热,陆北柠心跳厉害得紧,一面担心被其他人看到,一面又舍不得结束,以至于心神都被刺激得有些动荡。   周隐餮足退离,在她耳边恋恋不舍地吻了几下,调笑她,“亲亲就软成这样,看来锻炼得还是不够多。”   陆北柠面色绯红,冲他喉结虚张声势地戳了一下,威胁他,“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盖个章,让你回公司没脸见人。”   周隐却一脸凛然,“哦,那我就说是你干的。”   陆北柠佯装生气地瞪他,可装了不过两秒,就忍不住噗呲一笑,破了功。   周隐一秒都不愿意浪费和她的独处时光,亲够了就改成抱,那种严丝合缝地搂在一起,就好像原本他们就是长在一起的。   陆北柠下巴嵌在周隐肩膀上,听到他磁沉的嗓音对自己说情话,“就快了,柠柠。”   就快解决掉当年横在他们中间最难的那道题,就快要尘埃落定,毫无顾虑地在一起。   陆北柠眼睛笑得弯弯的,“嗯,我相信你。”   又抱着腻歪了会儿,说了会儿公司那边的事,高志国的电话打来,跟周隐说游戏1组那边的合作方来公司商量事宜。   游戏1组负责的游戏是当下流行的乙女,开发难度也没有2组高,很快就出了demo,周隐很看重盛海的发展,所以这段时间也没少在公司上下功夫。   这次的客户不例外也是帝都那边的人脉延续。   陆北柠听到两人对话还挺紧要的,就没多缠着他,懂事地催他回公司,周隐舍不得她,提出让她陪着自己多走一段路,送他上车再回去。   男人眼角眉梢蕴着浅浅撒娇意味,陆北柠哪里招架得来,抿着嘴角拿乔答应。   也正因如此,两人才在门口遇到周隐曾经的熟人。   是这家医院的某位眼科女医生,四十来岁的样子,长着一副慈祥面孔,见到周隐格外意外。   周隐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脸上的神色微变,像是细细思量了番,才找到应对笑容,和对方亲切寒暄。   陆北柠原本以为两人只是相熟,没想到女医生几句话就说到关键,“你眼睛怎么样,彻底好了?我看你的样子,现在视力好像没什么问题?”   如同被命运刻意促成的一场见面。   周隐眸色有短暂地滞涩,但很快就化成寻常自洽的蔼然,“已经没问题了,谢谢马医生关心。”   陆北柠看着两人,修养让她没有插话,但却阻挡不住她眼底的迷茫。   好在马医生还有事,只简单和周隐聊了两句,又嘱咐他多注意眼睛,才跟同事一同离开。   她一走。   周隐就牵着陆北柠朝车那边去。   陆北柠在车前立定,并不急着回去,反倒是关心他眼睛的事,“什么叫已经没问题了?你以前眼睛有问题?”   周隐应对如流,“早年的事,那会代码写多了视觉经常疲劳,就找医生去看了看,没什么大问题。”   陆北柠疑虑不消地看着他。   周隐就干脆搂着她俯身,与她视线连在一起,“你看,我像有问题的样子?”   说完勾起唇,荡起清许解慰的笑。   眼底清澈,瞳眸剔透,健康得不能再健康。   陆北柠想到早年间确实听赵蕊说过,他有段时间眼睛经常疲劳,算是吻合上,也没理由去多想。   于是就这么放过他,看着他坐上副驾驶,又叮嘱了句路上小心才离开。   原本这件事应该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插曲,可不知为何,陆北柠下午在给简惠洗水果的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特别是那个马医生的神情,就好像周隐现在能看到是医学奇迹。   思前想后,她终究没克制住好奇心,找了个相熟的小护士,打听到那位马医生的科室。   刚好这段时间不忙,陆北柠刚进去就和对方说上了话。   马医生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出她是周隐的女朋友,态度也很好,陆北柠笑着寒暄几句,开门见山地问了问关于周隐眼睛的事。   马医生恍然了瞬,倒是没有回避,直接告诉她,周隐是她早年在公立医院的病人,因为眼睛受了外伤以及角膜炎导致眼角膜损伤,在她这边治疗过一段时间。   只不过当时他的情况比较严重,需要换眼角膜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但在国内,当时并没有合适的捐献,所以治疗到最后不了了之。   陆北柠听到这里人已经呆了,马医生笑着说,“不用这么害怕,我刚刚看过他眼睛,应该是换了角膜,恢复得非常好,保护好眼睛是不会有问题的。”   挺平静的陈述,却听陆北柠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马医生明显一愣,说姑娘你这是干嘛,怎么说着说着还哭了。   陆北柠摇头,求她告诉自己周隐在她那儿治疗眼睛是什么时候的事。   马医生虽然不明就里,但也能察觉到这件事对她很重要,于是仔细想了想,给出一个大致时间——   “好像是15年那会儿吧。”   “15年下半年。” 第82章 结婚吧   那个下半年, 对陆北柠来说,发生了很多事。   比如她为了赚钱,没日没夜的画画。   比如她骑电动车在雨夜抛锚, 痛得在地上起不来, 而后又在医院躺了几天, 却只换来和周隐分崩离析, 到最后,结局惨淡收场。   再比如剩下的几个月,她难熬得像缩在壳子里的乌龟,看不同的医生, 和不同的药, 在海林恍惚度日。   每一个时间节点都清晰如昨,都是她人生中不可磨灭的痛痕。   她怨过, 恨过, 也诅咒过, 更想不通为什么感情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偏偏最后落到她一个人狼狈痛苦。   然而寻了千遍万遍的答案,却唯独没想过一种假设,那就是周隐根本不是她所想的举重若轻。   他经历的痛苦和无奈,或许比她难上十倍,百倍, 甚至上千倍。   可他却从来不肯袒露半分。   ……   从马医生的科室出来。   陆北柠去附近的洗手间洗了把脸, 凉水拍打在脸上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冗长陈旧的梦, 梦醒时分,天光涌了进来。   靠在医院冰冷的墙壁上,她缓和几秒, 拿出手机,在微信好友名单里搜出那个仿佛被她一直尘封在角落,不肯拿出来晾晒的微信账号。   当年那一切,她确实迁怒过林宝念。   甚至把她当成假想情敌。   从那之后,林宝念的微信就一直被她屏蔽着,看不到任何相关动向,她也不想让林宝念看到自己的。   发过去那条微信之前,陆北柠也想过,或许林宝念早已把她删除,可她却莫名执拗,也没有有犹豫。   她需要一个真相,一个客观清晰的事实。   斟酌好用词,陆北柠把编辑好的信息发过去。   如同高考前查询考试成绩的那一击回车,信息发送过去,是老天判给她的“分数”。   没有红色感叹号,也没有任何提示的灰字。   甚至相隔几秒后,陆北柠亲眼看到对方的ID转为“对方正在输入……”,而后,林宝念时隔六年的信息发过来。   念:【你等一下,我现在在哄宝宝睡觉,过会儿给你打电话】   看到这消息的一瞬间,陆北柠肺部仿佛灌入咸涩的海水,连呼吸都有股滞闷。   她曾经引以为傲地认为自己也算个豁达的人,可如今这一刻,却难免生出自惭形秽。   倒是林宝念,初识骄纵目中无人,深交之后,才发现是个真性情,又潇洒开阔的好人。   陆北柠心怀感激地回复她说好,而后回到病房帮睡着的简惠盖了盖被子。   又呆坐了会儿,才又收到林宝念的越洋微信来电。   陆北柠特意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做足成年人间体面寒暄,却遭林宝念一番无恶意地耻笑,“得了吧陆北柠,咱俩不至于这么生分,这些年周隐没少在我这儿念叨你。”   那是阔别多年的,只有与她交往时,才会有的讪然情绪。   陆北柠眼眶残存着发烫的余温,就这么平声静气地听林宝念讲了个并不平静的故事。   就是那个连回忆都仿佛蒙上黑白滤镜的2015年7月,陆北柠被简惠强行接回海林,与此同时,周隐眼睛第一次出现视物障碍。   视线模模糊糊的有些看不清,怎么滴眼药水也无济于事。   偏偏就这样,也没想过去医院看看,一门心思还在关心工作室的项目进度。   那阵子林宝念刚好在外地散心回来,得知这事儿气得不行,当即就拉着他去北浔最好的公立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林宝念人都傻了,周隐却像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靠在座位上沉默近乎没有人类情绪。   他告诉林宝念,眼睛外伤是很早之前就受过的,当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就怠慢了。   而后角膜炎越来越严重,再加上疲劳,还有一系列不规律的作息,导致最终病情恶化,虽然很突然,但不是完全没在预料之中。   周隐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英俊的脸笑得如同夕阳坠地那般颓然,“可能是从小到大遇到的倒霉事太多,让老天觉得,再给我加一条也无所谓。”   饶是平常看起来再泼辣坚强,林宝念也是个心软的女人,当即眼眶湿润,声音哽咽,提出要把那三十万还给周隐,让他治眼睛,周转引灵,再给沛沛治病。   然而屋漏太大,又岂是一车砖瓦就能补上的。   周隐笑着拒绝。   他这人仿佛天生长着自虐的反骨,非要把自己往死里扎,才肯缓上一口气。   林宝念急了,又说那告诉陆北柠总行吧。   毕竟在她的潜意识里,就算全世界背叛周隐,陆北柠也不会,而且她也觉得,周隐在这一刻,最需要的也一定是她。   然而她预料错了,在人生低谷到尘埃里,他最不想面对的就是陆北柠。   林宝念永远记得那一刻,周隐脸上清晰的痛感,连敷衍的笑也伪装不出来,发红的眼睛里,浮着摇摇欲坠的水汽。   “告诉她又有什么用。”   “我什么都给不了她。”   物质和幸福,抑或是人和爱,他一样也做不好,样样都无能为力。   他说陆北柠是注定生长在玻璃温室里的娇养玫瑰,他打心眼儿喜欢,也打心眼儿想要,但老天爷对他太吝啬,他建不起水晶宫,也没有供她生长的养分。   他必须忍着痛,去割舍,去妥善掉这段关系。   同时也固执地认为,他和陆北柠这段只有半年多的儿女情长,风花雪月,很快就会被时间的风沙所掩埋,最后毫无痕迹。   这也是为什么,陆北柠在对他说出“我们再试一次”后,周隐的沸点会那么快降下来,甚至用近乎残忍的冷静,来为这段感情画上一个不完美的结局。   说到这里,林宝念吐了口长长的气,她说,“陆北柠你知道吗,我当时是真以为你们俩就这么完了的,毕竟周隐这人,杀伐决断是真的狠,很多事别人都是优柔寡断,他都是当机立断,说放下就放下。”   “所以那会儿我也没多劝。”   “我甚至也觉得,这样对你也确实是一件好事。”   “但我怎么都没想到,”林宝念慨叹般地笑,“是我看错了周隐。”   陆北柠手掌蜷缩成一小团,指甲陷进肉里,是清晰的钝痛。   林宝念声音回荡在她耳边,她说,男人都是后知后觉的动物,饶是周隐,也难逃定律。   也就是两人彻底分开的第五天,周隐生了一场非常重的病,高烧不退,视力一度坏到最高点,那时候身边的人都急疯了,索性赵蕊顾着工作室和周沛,林宝念则负责照顾周隐。   大晚上的,她陪他在医院走廊打吊针,然后就看到他迷迷糊糊地靠在座位上,眉头紧蹙地叫着“柠柠”。   原本林宝念只是以为两人分开时间太短,他暂时还没法适应,可过了好段时间,她才发现不是的。   周隐对这段感情根本做不到他所说的云淡风轻。   在那段阴雨连绵的夏末秋初,他沉寂得如同变了个人,那时引灵也陷入无人引领的僵局,周隐拿出最后积蓄,给员工发了工资。   而因为眼睛问题,他也几乎无法顺利毕业。   人生好像突然间就被按下暂停键,这段之前与之相关的所有人生高光时刻,仿佛都只是老天爷给他的黄粱一梦。   当时那个曾经被称为北科大之光的天之骄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陨落。   林宝念毫不夸张地说,她那时候最怕的就是周隐哪天想不开,所以每天都会去家里看看。   所幸的是,命运对他终究没有那么残忍,在秋季到来之初,邝静找到了周隐。   一切发生得顺理成章到仿佛是被老天计算好的定时转圜,邝静出钱给引灵苟延残喘的时间,也是她把周隐和周沛接到国外治病,至于瘫痪的奶奶,则被送入当地最好的疗养中心。   不过可惜的是,周沛的命已经不是光靠钱就能妙手回春。   她在国外渡过最后一段日子,又在去世后,把角膜捐给了周隐。   有关沛沛的一切,像是加重陆北柠心上那抹沉甸甸的重量,让她的眼泪几乎决堤。   林宝念一直等到她平静,才温声开解,“你不用觉得受之有愧,周隐给你的爱都是你应得的,换做我是你,我做不到当年你做的那些。”   哪怕明知道前方是万丈泥潭,也要毅然决然跳下去,和相爱的人共同面对。   这番直白的话,像为陆北柠贴上最诚挚的勋章,陆北柠抹了把眼泪,发自内心地说,“你为他也做了很多,如果没有你,周隐那段时间会更难。”   “这都不算事儿,”林宝念笑,“早年如果不是周隐,也没有我后来的林宝念,我跟他吵归吵,但有事儿的时候得真上。”   几句云淡风轻的话,终结了这通电话。   陆北柠在挂断之前,郑重其事地跟她说了句谢谢。   谢谢她在周隐最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也谢谢她没有吝啬,把这段过去亲口告之于她。   再度回到VIP病房。   小老头已经准时到来,坐在简惠旁边一边陪她追剧,一边给她切水果。   看到陆北柠进来,小老头非常热络地说了句,“哎,姑娘也在啊,来来来,吃新买的车厘子,特别大特别甜。”   到底是自家孩子,简惠第一时间瞧出不对劲,蹙眉关切地问,“你怎么眼睛这么红?”   陆北柠就站在那儿,板板正正地站在那儿,如同小时候在孤儿院,求简惠把自己带走那般,眼波湿润,恳求地看着她。   简惠被看得心一揪,领会到什么,当即收起小老头手里的水果碗,对他颐指气使地说,“你先出去,等会儿我再叫你。”   小老头也不傻,见情况不对,赶忙说了句“行行行”,抬屁股就走。   病房门一关。   只剩下她们母女俩。   简惠冲她招手,“怎么了这是?过来我看看。”   然后就见陆北柠不管不顾地抛开成年人模样,像小时候每一次在外面受到委屈那般,扑到她怀里紧紧搂着她,声音也哽得像刚会叫的小山雀那般可怜,“阿姨,您就接受周隐吧,就当我求你。”   眼泪簌簌落下,在简惠衣襟上晕开,陆北柠每个字都像一根针,在她软肋使不上劲儿地戳。   “他受了太多太多苦,我舍不得,也不忍心。”   ……   同一时间。   在盛海处理完合作事宜的周隐和高志国带着几位远道而来的客户,驱车前往当地最富盛名的酒店吃饭。   烟酒气充盈在整个古色古香的VIP包间。   依旧是觥筹交错,语笑喧哗。   周隐兴味索然,全程都是高志国在迎合气氛,再加上那几位客户本身就至上那边的人脉,即便周隐不那么热情,对他无话可挑。   但生意总归是生意。   周隐好歹喝了一些,几杯下来,酒意微醺,对陆北柠的惦记反而更深。   可他这姑娘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连发几条都没回。   大概谈恋爱就是一刻联系不到都不舒坦,周隐稍跟大家提了句,摸了包烟,拿起手机下楼,本想到户外给她打个电话,不想刚走到一楼大厅,就遇到了宋行舟。   要说这缘分也确实奇妙。   约的时候没时间,转而却在这里碰到。   大概也觉得巧,坐在轮椅上的宋行舟朝周隐大方点头微笑,周隐短暂停顿后,神色如常地阔步下楼。   两人来到户外。   周隐长身玉立,坐在轮椅上的宋行舟也不输风雅,外人看去,格外养眼吸睛。   周隐给他递了根烟。   巧克力味的老船厂,口味十年如一日。   宋行舟顿了下,含笑接过,下一秒就看到周隐手持那枚陆北柠为他精心定制的昂贵打火机,炫耀似的为他打火。   宋行舟淡勾着唇接下他的好意。   两个男人,一个清隽端矜,一个沉稳儒雅,谁也不是花言巧语的类型,就这么静默地抽着烟。   直到宋行舟开口,“我记得北柠抽过这牌子。”   周隐驾轻就熟地吐了口白雾,举手投足都流露着慵懒勾人的荷尔蒙,“嗯,她学的我。”   挺平稳的语调,却透着隐约倨傲的调调。   说完男人吊着一抹无奈的笑,轻哼了声,“明明不会抽烟,还非好奇去买,把自己抽得直咳嗽。”   宋行舟了然点头,“就因为像你常有的味道。”   周隐斜斜看他,“你对她了解还挺多。”   宋行舟笑,“她也挺了解我。”   说完俩人就这么似笑非笑,直勾勾地对视着,看起来平声静气,眼神却已经开始刀光剑影。   到最后还是宋行舟举白旗投降,无可奈何地说咱俩没必要。   周隐眉头一挑,问他怎么个没必要。   宋行舟一身风度,告诉他自己今年四十了,一个男人活到这个岁数,想要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得到什么,需要什么。   显然,陆北柠已经不在他所求范畴,也求不到。   周隐最先意外的是他的年龄,而后才品琢他说的话。   很显然,求不到的意思,是代表曾经求过,但现在也明白,陆北柠的心之所向不是他。   只是周隐不懂。   周隐看着他,“在我回来之前,你明明有很多机会,为什么不争取。”   “你没回来,不代表你不在。”   宋行舟一针见血,笑容几分惆怅,“更何况我这双腿,也给不了她什么。”   像是想到曾经的自己,周隐一瞬间缄默。   宋行舟仰头看他,“你猜的没错,当年后备箱的一大束玫瑰,是准备送给北柠的,但天不许,宿命里她也注定不归我。”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宋行舟会把陆北柠送回家,在楼下表白。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周隐也不会救下陆北柠,更不会以霍先生的身份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而如果没有霍先生,陆北柠更不会被撼动,那么快地认清自己的本心。   可惜,与命运最背弃的一个词语就是如果。   现实是宋行舟失去站立的资格,也失去追求陆北柠的资格。   “所以你放心。”   宋行舟偏头对他笑,“我不会和你争,也没资本和你争。”   毕竟像周隐这样的男人,样貌能力处处站在顶峰,除此之外,还拥有陆北柠从情窦初开到刻骨铭心的爱。   争什么呢。   又有什么好争。   听完这番话,周隐垂眸淡笑,好像一瞬间,就有种恃强凌弱的自惭形秽。   沉默几秒。   他嗓音清淡,“抱歉。”   这两字其中意味如何,宋行舟又怎会不懂。   都是谦谦君子,自当惺惺相惜。   男人笑得豁达,“够不上,反倒是我,要跟你说声谢谢。”   没有周隐,可能当年他的情况比现在还要糟糕,这条命捡不捡的回来都不一定。   也算是把彼此心中所想袒露出来,周隐对他态度比之前平和不少。   分别时,两人互换了手机号码。   周隐告诉宋行舟,自己在国外认识一些比较厉害的医生,以后有机会帮他引荐。   宋行舟知恩图报,笑说了句他刚好在帝都和北浔都有一些产业,以后有机会一起赚钱。   都是商人,周隐何乐而不为。   只是等他重新上楼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忘记给陆北柠打电话。   却没想到那姑娘正和他心有灵犀,直接回打过来。   周隐是一点儿往上走的心思都没,勾着唇再度转身下楼,然后就听见陆北柠软乎乎的嗓音,格外撒娇地问他下没下班,可不可以回家。   男人被撩拨得眸色微醺灿若星桃,音调磁性地调笑,“回哪个家?”   “当然是你的。”   陆北柠高高兴兴地说,“反正我人已经在这儿了,你的猫猫还在我手里。”   周隐拉开车门,哼笑,“那是给你买的。”   说完,他坐上副驾驶,“再等会儿,我找个代驾。”   代驾是十几分钟后到的。   回家之前,路上刚好路过一个花店,周隐顺道买了一大束玫瑰,等到了楼上,才想起自己没问她今晚为什么不用陪床。   思索间,他用指纹解开门锁。   可还未等他摸到白炽灯的开关,身后就忽然袭来一抹轻轻软软的力道,随后他的双眼就被一双软乎乎又泛着微湿的手捂住。   视线全然黑掉。   周隐听到陆北柠在耳边幼稚地威胁,“你被绑/架了!不许动!”   也是巧,她刚说完,猫猫就在旁边毁气氛地喵一声。   周隐往下抑着唇角,双手作投降状,一面把玫瑰花束放到玄关上。   陆北柠本来就使劲儿踮着脚捂他眼睛,这会儿更是跟不上,小腿紧倒腾地又过去捂他,语气暴露娇滴滴的属性,“你就不能不动吗!我都遮不住了!”   话音刚落,前面的周隐就略蹲下身,把187的身高降到她164那般,勾着唇问,“这回呢,遮到了吗?”   陆北柠紧紧捂住他的眼,刚想说这回还行,结果下一秒腿弯就被周隐兜住,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周隐背了起来。   陆北柠低呼一声,在黑暗的客厅里紧紧搂住周隐的脖颈,彻底破功。   柔软贴在男人身后,瞬间又变成小情侣间浓情的气氛。   陆北柠哼了两声,“算了,绑/架失败。”   周隐笑得肩膀轻颤,转眼就看到陆北柠把灯打开。   周隐一面任劳任怨地背着她,一面换上拖鞋,“所以你这是给我准备了什么好戏?”   陆北柠像个树懒一样挂在他身上,“去厨房就知道。”   周隐抬着她的腿弯往上颠了颠,“好,那就去厨房。”   说着,迈着长腿带着陆北柠朝那边走,然后就看到原木色的长方形餐桌上,放着三样东西。   最大的是放在盒子里的蛋糕,其次是一个棕红色的本子,本子上放了一个金灿灿的小东西。   周隐来到桌前。   陆北柠从他身上挣脱下来,光着脚踩着地板,在他旁边背着手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周隐视线在那枚小东西定格两眼,看向她时,脸上明显浮现出一抹不可置信,“DR的戒指你没丢?”   陆北柠抿了抿唇,不大自然地别开头,“太贵了,舍不得扔。”   ……贵?   周隐定睛看着她,像是完全没想到,眼尾蕴出一抹红。   陆北柠推了推他,“你再看看其他两样。”   似乎已经预料到,周隐在这一刻的呼吸都有些紧促,以至于拿起那个棕色的本子时,手还有一丝微妙的颤抖。   果然,是户口本。   往下翻了翻,他看到陆北柠的名字。   到这一刻,空气蒸腾出一抹无言撼动。   周隐拿着户口本,眼波浓沉漆深,欲言又止地看着陆北柠,像是不解,同时又仓惶到受宠若惊。   就像是一条无家可归的大狗狗,等到一个非常非常爱它的主人。   陆北柠被他脉脉的眼神盯着双颊发烫,不自然地翘着嘴角,朝桌上的蛋糕指了指,“还有第三样。”   话音落下。   周隐终于把视线从她脸上挪开,眸色温热地伸手拆开蛋糕包装。   在拆开盒子的一瞬间,赫然看到里面的八寸奶油蛋糕上,写得歪歪扭扭的五个红色大字——   “周隐。”   “结婚吧。”   彻底明白过来,周隐向来稳健心口突地一跳。 第83章 . [最新] 而他,就是这山水的尽头。【……   回来的路上, 陆北柠找了很多蛋家糕店。   她要得急,时间又晚,几乎每个蛋糕师都说, 最快也要第二天, 没办法, 陆北柠只能降低要求, 买个涂白色奶油的简单蛋糕,上面的字,是她回到家自己用红色果酱写。   至于那枚DR戒指,也是她在自己家的旧物柜里翻了好久, 到这一刻, 她的公寓还是一片凌乱。   户口本就更不必说,是简惠告诉她在哪儿, 她才找到的。   陆北柠从小到大都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这辈子做得最野的两件事, 无非都与周隐有关。   一件是她年少时屈从一眼万年的心动,用尽全身心的力气,去求得周隐的一点关注。   另一件,就是现在。   她主动跟周隐求婚。   虽然这件事听起来有那么点扯——当年明明是她被分的手,如今却是她来主动。   可陆北柠却没有一丝计较的情绪。   因为她明白,她跟周隐从来都不是一个对另一个的委曲求全, 而是双向奔赴, 最主要的是,她在心疼。   因为心疼, 所以格外想给他多一点甜。   就好像这样做,就能弥补他那些年曾经受过的苦。   视线在这一秒定格住。   呼吸好像也在顷刻间忘记。   周隐近乎凝滞地端详着那五个字,静默好几秒, 才把目光挪到陆北柠脸上。   灯光在他清澈的眼底映出星辉,那眼里,是沉甸甸却又动荡的情绪。   陆北柠矜持不下去,瓮声瓮气地说,“你多少给点儿反应啊……我好不容易——”   来不及说完,她就被周隐牢牢扯进怀里,紧紧抱住。   陆北柠从来没被他抱得这样紧过,瘦弱的骨架承受着男人钳制的力道,仿佛被嵌入怀中,和他成为共生一体。   耳廓浮热,心跳变得极快。   陆北柠闻着男人身上好闻的味道,听到他浓沉如滚过砂砾一般的嗓音在耳边荡开,“这件事不该你来做,柠柠,求婚的人应该是我。”   明明曾经是我在亏欠你,可事到如今,却是你主动把幸福给我。   陆北柠又怎么会不明白他心里的愧疚和症结,她双手环抱住他,在他清瘦的脊背上顺了顺,音色在这天里,不知道第几次发哽,“可是,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我等了你太久。”   “我真的很怕,怕再有什么风吹草动,老天爷又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就索性痛快点,一锤定音,以后我想怎么让你偿还,都理所应当。”   一番话说得利落明白,眼角却润出不争气的水汽。   微凉的唇瓣贴上去吻干,周隐嗓音低低的,像在娓娓诉说,说我又何尝不是。   几乎每天都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生怕哪个不经意,就又见不到她,又握不到她的手。   偏偏又要遵循着世俗的伦理纲常,须得到他人的同意,才能遂了安稳的心愿。   没有比这更折磨人的。   周隐也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这样折磨。   以至于这一刻,他被从天而降的恩赐砸得晕头转向,迷茫与不安达到顶峰,乃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陆北柠实在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又恼又好笑地拍了下他的后背,“你松一点,我好疼。”   周隐这才稍稍放松,却也还是像一个刚拿到心爱玩具的小朋友,恨不得睡觉都抱在怀里那般圈着陆北柠。   他想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做这些,又为什么简惠把户口本给她。   可他那颗心又是何等的七窍玲珑,稍微联想了下,就在陆北柠眼底寻到答案,“你都知道了。”   陆北柠清凌凌的眼睛锁着他,乖乖嗯了声。   周隐淡淡勾起唇,“不生气么,又骗了你。”   陆北柠眼底隐约闪过一丝不满,却又释然地摇头,“生气有什么用,不过是浪费时间。”   周隐抬手摸了摸她微微肿胀的眼皮,疼惜地说,“所以哭了?”   陆北柠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下撇着,控制不住地幼稚,“嗯,哄都哄不好的那种。”   湿气再度晕满整个眼眶。   周隐把她温柔搂进怀中,顺着她热乎乎的后脑勺,“我以后都不骗你了,这回发誓,是真的。”   陆北柠不争气的眼泪晕湿他的前襟,细软地吸着气,“你要是再骗我,我就立马找十个男人,给你戴十顶绿帽子,让你——”   后面的威胁被一个长驱直入的吻堵住。   本就不顺畅的呼吸被迫更加拥堵,却没有阻止陆北柠仰头承接,她踮起脚,环住在周隐的脖颈,顺从地被他原地抱起,坐在餐桌上。   窗外华灯初上,万家灯火。   他们接了一个格外漫长又尽兴的吻,仿佛情人间最真挚的诉说。   后来这个吻蔓延到卧室,蔓延到柔软的羽绒被面上,周隐把枕头帮她垫好,俯身在吻间和她说着细密温柔的情话。   他说她在看不到的那段时间也曾想过离开这个世界,但只要一想到她,这个想法就会不由自主地覆灭。   他说眼睛复明后,在国外的第一个假期就回了国,为的不是学校的毕业证,而是企图在学校里找到她的身影,哪怕一眼也好。   他还说因为太想她,又联系不到她,只能背地里关注褚思昂的微博,试图寻找有关她的痕迹。   太多太多,怎么都说不完,怎么也说不尽。   又偏要不知疲倦地把所有内心角落都袒露给她看,就好像在说,你看柠柠,不只有你从前爱得酸涩,我爱你亦如此渺小与卑微。   然而你对我来说,却如同生命一样重要和珍贵。   最后的最后,陆北柠看到男人眼底臣服迷恋,化作炸裂升空的绚烂火花,与她共同完成一场刹那而甜蜜的沦殁。   她听到周隐在耳边的虔诚告语。   他说,柠柠,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不止说给你。   亦说给天地神明听。   睡前的最后一次记忆,是窗外消逝的灯火,取而代之的是漆沉如墨的永恒夜色与薄凉月光。   周隐把她搂得很紧很紧,如同出生就捆绑在一起的连体婴,两人戴着戒指的手,也始终紧紧相握。   后来天边泛起鱼肚白,陆北柠在浅眠中苏醒过来,枕着周隐的另一半枕头,专心看他安然沉睡的俊颜。   心在这一刻被塞得满满的,再也没有任何一丁点其他不纯粹的情绪。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脑中荡起,那是尘埃落定的回音——   谢谢你周隐。   谢谢你没放弃。   ……   这一觉,两人难得安然腻歪到中午,到后来不情不愿地爬起来,还是因为简惠的一个电话。   电话是周隐接的。   他比陆北柠先起来一会儿,把地上凌乱的包装清理掉,又帮她把那套淡色蕾丝洗干净后,才发现简惠一直给陆北柠打电话。   偏偏那会儿陆北柠又迷迷糊糊的起不来,他就代替陆北柠接听。   听到是她,原本蕴着火气的简惠一哽,像是碍于什么似的,语气有些不自然,却又尽量平和地说,“那你等会儿告诉她,过来医院见我一趟。”   顿了顿,她又补充,“你们俩都来。”   这态度已然写到语气里,去干什么也不言而喻。   周隐答得温顺恭敬,“好的阿姨。”   或许简惠早在心里接纳了他,最后态度也算有所缓和,只说了句,“你跟她赶紧收拾好,去吃点饭她,别跟个懒虫一样,弄得身体不好。”   这话不止在关心陆北柠,也无形中包含了周隐。   去医院的路上。   周隐一面开着车,一面和陆北柠十指扣得紧紧的。   两枚时隔七年的戒指紧密相碰,在阳光下散发着熠熠生辉的光亮。   陆北柠心情好好地拍了一张两人牵手的照片,只是车子越朝医院多开一步,她面色就越担忧越忐忑一分。   她甚至问周隐,简惠让他们俩过去,是不是反悔了。   明明昨天答应得好好的,说什么都顺她,户口本也给她。   周隐见她瘪着嘴,一脸不如意的样子,倒是笑得自如。   摩挲着她的光滑手背,他问,“你昨天怎么求她的?”   陆北柠想了想,有点儿尴尬,“就,把你的事都告诉他,然后又当着她的面哭了一遍。”   说完她瞥向窗外,呐呐道,“没想到我一哭她就心软了。”   周隐勾唇笑得意味深长,好整以暇地帮她解惑,“不是你一哭她就心软,而是她本就心软了,只等我们一个体面的台阶。”   “……”   “她都把户口本给你了,就没有把话收回的打算。”   陆北柠领略一番,斜斜看他,“行啊男朋友,我阿姨这精明的人都能琢磨透。”   周隐笑得几分得意,语调悠然,“不琢磨透怎么当她未来女婿。”   明明是顶臭屁的一句话,却听得陆北柠嘴角忍不住上扬,倒真像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似的,趁着中途堵车的功夫,凑过去在他脸颊亲了下。   当然周隐也没示弱,在剩下的几十秒里,按着小姑娘的后脑勺,把她的唇瓣尝了个遍。   等到俩人重新来到医院见简惠,已经是快一小时后的事了。   小老头见两人来,非常识相地出去抽烟。   简惠的修养得也差不多,精气神明显比之前好多了,以至于训起话来都格外精神充沛,她第一句话就是对陆北柠说,“你也出去,我有话单独和周隐说。”   陆北柠脸色微变,想反驳,却被周隐捏了捏虎口。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陆北柠收敛神色,点了点头。   只是免不了关门离开的时候,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周隐。   简惠又怎能不知道自己养的姑娘那些小心思,轻哼了声,“这还没结婚呢,胳膊肘就往外拐,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周隐俊挺的面庞泛起温和恭谦的笑,“没有,她是担心我哪句话说得不好冲撞到您。”   “少来。”   简惠嘴上刻薄,面色却挂着淡淡欣然,“我不吃嘴甜这套。”   毕竟当初她就是被前任丈夫的嘴甜骗到,结果呢,还不是孽缘一场。   不过人都叫到自己面前,有些话也不必拐着弯,简惠三言两语就跟他说了这次面谈的目的。   简而言之,她可以同意周隐和陆北柠在一起,但她想了一晚上,觉得结婚还是太早,最起码双方家长需要见一面,知根知底,互相了解透彻才行。   周隐料到她会是这样的说法,应得诚诚恳恳,“那是当然,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我理所应当让柠柠权衡彻底。”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陆北柠哭着跟她说了那么多周隐遭受的事,简惠今天看周隐莫名顺眼许多,但碍于帮女儿把关的心态,也还是又跟他确认一遍陆北柠昨天跟她说的那些。   结果当然是一致的。   周隐也足够坦白,把当初所有的不得已与无奈,全部告知于她,就连现在已经断绝关系的周如海,他也如实相告。   “他做出那样的事,我和去世的妹妹都无法原谅,所以也不会让他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这点您可以放心,我也绝不会让他接触到柠柠。”   简惠听后稍稍放心,又问了问他现在的家庭背景,得知他现在有个关系亲近的表姐,以及邝家老爷子也待他不错,也还算满意。   只是没想到,邝家还真是帝都闻名遐迩的邝氏集团。   也因此大概了解周隐手下的产业有几分。   不管怎么说,给柠柠优渥的生活是绰绰有余。   既然人品,家室都了解,剩下的也只有一些警告的话,简惠也没觉得丢面子,直接把自己和前夫的事情告诉了周隐,也让他知道,为什么她当初会那么反对两人的事。   “你和他年轻时的气质太像了,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心就咯噔一下,”简惠悠长地叹了口气,“他就是个人渣,老了老了还纵情声色,染了一身病,想联系我女儿去看他,我没让。”   “这么多年过去,我还很难忘记他当初给我的那些心理上的伤害,你说我当年,怎么能不去多想,我也会担心柠柠会不会跟我年轻时一样吃亏。”   说这话时,简惠有种身为长辈的动情和无奈,像是想让周隐多一分体谅她当初的狠辣。   周隐淡淡笑着,“阿姨,我懂。”   卸去层层伪装,简惠终于对他袒露出和善的一面,“当年,在你背后做了一些不好的手脚,确实是我对不起你,你本身就是个孩子,我却还接二连三地给你使绊子,是我糊涂。”   周隐清明自持,沉静而平和地听着。   简惠深吸一口气,“包括后来,我也在自我麻痹,我跟自己说,我没有害柠柠疏远我,没有害你们分开,是你们本就没那么相爱,你看,你那么轻易就和她说了分手,明明你再坚持一阵,我也就心软了。”   “但我后来想,觉得自己想法很不对,我总是把错误归到其他人头上,忽略自身的执拗。”   “后来柠柠告诉我你当初有多无奈,又对我说,你在背后为了她做了多少多少,昨天的时候,她又跟我说,你当初坚持不下去,是因为眼睛看不见。”   “你都不知道,她很少那么求我,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就跟当初我在孤儿院见到她时一样,那么可怜的一个孩子,被我一点点养这么大,就我自己生下来的一样。”   “我当然是疼她的呀,我又怎么舍得她受苦?”   说到这里,简惠自己也流下泪来,周隐忙抽出纸巾递过去,关切地说,“阿姨,您别太激动,身体要紧。”   简惠擦了把眼泪,摆摆手,“你让我说吧,不说完我不痛快。”   周隐屏息凝声,“好,您说。”   简惠稍作缓和,“我听说你有一个妹妹,当初那样拼命赚钱,也是因为她,我在想,是不是她去世,和我当初做的那些有关,是不是你没有那么多钱给她治病,所以才——”   “没有。”   周隐及时打断,“当时沛沛的病情与钱无关,是已经恶化,即便花再多钱也无济于事,而且,”他笑了笑,“当初柠柠因为我吃了很多苦,也帮我赚了很多钱,要是真这么计算,我是欠着她的。”   到这一刻,简惠总算明白,为什么陆北柠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还是他不可。   无论是人品外貌还是才能,周隐都是人中龙凤,更别说他这无可挑剔让人舒心的行事作风。   几句话下来,无论是真是假,都能精准消除别人心里那番滞涩。   简惠心里舒坦,对他更多了一分看女婿的欣赏和喜欢。   只是这番谈话到最后,还是难免上升到作为家长的“威胁”。   简惠毫不客气地把自家家底情况告诉周隐,直截了当地给出一个态度——如果他以后敢对陆北柠不忠,或者再次伤害她,她不介意动用一切人脉让周隐双倍不好过。   母亲爱孩子,心疼是真,狠辣也是真。   周隐又怎会不懂。   但他对陆北柠,并不是屈从于责任,威胁,乃至于别的任何额外的附加,而是出自本能的爱和悸动。   这番话说到最终,简惠被周隐一番并不强硬也不力图证明什么的言辞震撼。   这个一身成年人成熟稳重风范,却依旧有着蓬勃干净的少年气的男人,就站在下午三点温暖又明亮的阳光里,笑得清风霁月。   他说,“或许您不相信爱情,但爱情确实存在。”   “我和柠柠是比较幸运,都遇到了生命中的矢志不渝。”   “所以您放心,我们愿意身体力行地向您证明。”   “也会珍惜老天对我们来之不易的恩赐。”   ……   病房门拉开的一瞬。   在门外的等候多时的陆北柠倏然起身,只见周隐一身白衫黑裤,手腕外套,面色坦然地对着浅勾着唇。   男人眉宇间还是那副清风明月的俊秀,眼神像是带着天然引力,让陆北柠一刻不容分走到他身边,“我阿姨怎么说?谈妥了没?”   周隐挑挑眉,“你觉得呢?”   陆北柠浅白他一眼,“都什么时候,还我觉得,你能不能痛快点。”   被她轻轻捶打了下,周隐笑着把她拉入怀中,手臂环着她,在她馨香的发顶亲了亲,“我什么时候失手过?”   这话说得格外洋洋自得。   陆北柠略仰头瞪他,“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让你失手。”   周隐佯装出一副无辜又忌惮的笑,又是对视不过两秒,陆北柠就心满意足地破功,顺势被周隐搂得更紧几分,靠在他的胸膛上。   仗着走廊这会儿没人,男人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亲,“但是有个条件。”   陆北柠自下往上地看着他,“什么条件。”   周隐笑,“到时候你就知道。”   -   四月上旬,随着一场春雨,北浔正式告别晚冬。   整个城市在甘霖的润泽下,生长出绿意盎然,温度也大幅度回升。   邝家老爷子和邝静下飞机的时候还在感叹,说来得正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好时候。   陆北柠和周隐则慢着步子跟在身后。   听到这话,周隐淡声解释,说北浔天气四季轮换明显,但冬季极长,所以当地人最喜欢的季节就是春天。   邝老爷子转身看向二人,颇为赞同地点头,“这倒是,空气确实比帝都的干净清新一些,天也蓝得很,怪不得你们留在这就不愿意离开。”   话说得圆润饱满。   陆北柠心里却很明白,北浔哪里能和帝都比,只不过是老人家会说话罢了。   不过周隐却有另一番解释。   在随车把送老爷子到见面餐厅的路上,男人捏了捏她的手,“不是老爷子会说话,而是老爷子看好我们柠柠,所以有关我们柠柠的,有一分,夸两分。”   大概是和他混得久,陆北柠在人情世故上也灵光一些,学着他的模样说,“照你这个逻辑,老爷子更看好你,如果他不看好你,哪里会看好我呢?”   周隐扯唇无奈地笑,点了点头,“倒是这个道理。”   机场距离吃饭的私人餐厅有段距离。   碍于这是陆北柠第一次正式见周隐的家长,路上问了他很多关于老爷子的事,但实际上,周隐对老爷子了解得也并不那么全面。   换句话说,这场双方家长约定的这场见面,周隐原本只真心实意请了邝静,老爷子能来,完全是锦上添花。   陆北柠很意外,问他为什么。   周隐耐心解释,说老爷子对他有额外的期许,但他不一定能做到,也无心去经营这半路来的祖孙关系。   陆北柠却并不信服,她有自己一套眼光,“可我觉得他老人家真的很喜欢你。”   周隐却只是笑,“喜不喜欢都无所谓,但他能来,我确实很高兴。”   陆北柠问为什么。   周隐眉眼宠溺地看着她,“因为这让我们的订婚,看起来更隆重。”   多余的话,周隐没有解释。   陆北柠却默契地全都读懂,她主动牵住周隐的手,眼神乖软地抚慰,“从今以后,我的长辈亲人就是你的长辈亲人,你再也不是孤单的。”   周隐轻拢慢捻着她的手背,眸色被日光晃得很淡,却透着沉甸甸的真心实意,“只要你不离开我,我这辈子就不可能孤单。”   虽然复合没多久,陆北柠什么样的情话都听过。   却独独这句,让她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在这段感情中,并不是一味的既得利益者。   她爱的人是如此需要她。   不知不觉间,两辆豪车在私人餐厅门口停下,有几个年轻人在楼下迎接着,是简沅秋,和她结了婚的ABC老公,以及两人的助理和餐厅老板。   碍于一些世俗以往的面子功夫,简惠这会儿正在楼上的VIP包间等着,像个倨傲的女王。   邝老爷子得知这事儿也没任何架子,权当儿孙痛快,全程笑呵呵地被扶着上了楼。   反倒是这场饭局的主角,陆北柠踟蹰犹豫,不断地深呼吸。   周隐一身华贵西装,手挽着她的外套,一遍又一遍地帮她确认,比如小礼服已经很漂亮了,发型也很完美,眼妆干净,香水味也没有变淡。   可就算这样,陆北柠的掌心也还是不由自主地渗出汗。   甚至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   或许是太不真实,太害怕这是老天赐给她的一场美梦,生怕推开包厢门的一瞬间,涌进来一片光芒,她一睁眼,就回到十九岁。   那个和周隐分崩离析的十九岁。   那个还没和爱人重逢,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和爱人重逢的十九岁。   也或许是怕这场名义订婚的见面,被命运再一次搅毁搞砸。   这样那样的想法,让陆北柠自己都觉得矫情异常,可偏偏周隐却不觉得,反倒是耐心牵着她,带她来到包间门口。   古色古香的木质雕刻门紧闭着,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周隐就站在她身边,捏了捏她的掌心。   明亮的日光在这一刻洒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和七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重叠,手掌传来的温热触感,也是那样的真实纯粹。   她听到七年后的周隐字字如凿刻的低沉嗓音落在耳边。   他说,柠柠,别怕,我一直都在。   话音落下,一个柔软真实的吻落在唇边。   唇瓣分开的瞬间,周隐推开包间的实木门,阳光一霎涌进,画面却没有天旋地转,陆北柠看到从光影中透出来的轮廓,看到她们和他们或坐或站,说着笑着。   没有任何一刻比这更真实,也没有任何一刻,比这个场面更动人。   也就是这个时候,跟邝家老爷子说笑着的简惠扭过头来,看到门口手拉着手的两人,当即起身招手,“你们傻站着干嘛,还不快进来落座。”   替她回应的是周隐,他揽起陆北柠的细腰,笑着说了声好。   然而转过头,他却并没有催促。   周隐就这么伫立在原地,眸光深深地看着她,唇边荡起一个只有她才读懂,耀眼而洁净的笑。   ——2015-2022,陆北柠走过七年的漫长山水。   而他,就是这山水的尽头。   -正文完-